一顿饭吃得安静, 谁也没再开口。
店里总时不时有人进出,门口的风铃在夜晚叮铃作响。
吃完饭,程劲买了单, 周围除了几家烧烤店还开着,其他店都关了门,冷风吹过脖颈, 北城的秋天比宁城要冷些,气候也要干燥很多, 他回头看见陈晚青冻红的鼻尖, 心里烦得很,刚刚店里说的是胡话,她怎么可能答应那种要求,后来一顿饭的时间里谁也没再提起那话。
陈晚青感觉鼻子热热的有股暖流,从随身小包里撕开纸巾,以为是冻出鼻涕,结果一擦发现流鼻血,鲜红的血在白色纸巾上有点骇人, 她没怎么流过鼻血,现在只是简单拿纸巾抵着鼻孔,防止流更多。
程劲侧过脸看见她的动作,还有纸巾上红得扎眼的血色,他一下慌了神, 看她顿在原地,他回头, 走到她跟前,伸手拖着她后背,声音染了一丝温柔:“身体往前倾点。”
他们停在原地, 陈晚青往前倾了身体,后背的手掌热度通过薄外套熨进皮肤,她感觉好像又回到从前。
程劲半弯腰,另一只手捏住她鼻翼两侧:“别紧张,用嘴慢慢呼吸。”
他的手捏着她的鼻子,声音就在她头顶,陈晚青擦着鼻子下面渗出的血,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很怕生病,很怕再生病。
风吹得她有点冷,打了个冷颤,程劲捏着她的鼻子,两个人都没法走动,一点细微的动作都落进他眼里,他腾出一只手把风衣脱下来,盖在她肩上,陈晚青想抬头,因为鼻子还在他手里,根本没法动作。
“我不冷。”
鼻子被捏住,声音带着浓浓鼻音。
程劲淡淡说:“你自己捏着,再捏两分钟应该就止住了。”
捏鼻子的交接仪式里,她的手和他的手有两秒短暂的触碰,她明显感觉到他手指僵了僵。
程劲松开手,把她肩上风衣扣了扣,直到扣上最后一颗纽扣。
陈晚青看见自己被裹进一个超长风衣里,风衣的主人有强迫症一样,把所有扣子全都扣起来,她现在有点个蚕蛹?
程劲:“家里有加湿器吗?”
陈晚青摇头:“没有。”
程劲不咸不淡道:“我家有个备用的,等会我拿给你。”
陈晚青点头:“那谢谢你了,弟弟。”
程劲又僵了下,黑着脸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陈晚青的鼻血已经止住,但心有余悸,于是在微信里给林医生发了条信息。
程劲住得离公司也不远,五公里的距离,十分钟就到了。
他把车停下:“车里等我会。”
陈晚青看着他上楼的身影,老小区,有点眼熟,她打开车窗,寒气沁入,狭窄的小区路段有点像程劲最初住的出租屋,顾家对他不好?
可是下一秒,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还是他,他从来都是他,可以放弃考试来到她身上的他,他要的从来不是天空,是她误以为他看见天空才能飞得更高。
程劲拆下加湿器,把里头的水倒了,又擦了两遍才抱下楼。
他把加湿器塞到后座坐回驾驶座坐回主驾,打开导航:“你家地址。”
陈晚青看着他:“我自己开吧。”
“酒驾?”程劲感受到侧面灼灼的视线,有点不太自在,补了句,“不记得自己喝了可乐嗨棒?”
她想起来日料店点了嗨棒,老实巴交地报了串地址,程劲输入进导航,离他住的地方只有三公里。
“程劲。”
他没回她。
陈晚青也不生气,直到车子驶离老小区,她依旧没有挪开落在他身上眼神。
程劲余光能够感受到侧面的目光,很难忽略她的视线,全身上下都不自在,衣服还是昨天穿的,刚刚出门的时候临时刮了下下巴,把略微显色的淡青色胡渣刮干净,没来得及处理凌乱的头发。
陈晚青租的小区是腾创附近年份较新的小区,楼很高,绿化好,程劲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把加湿器从后座搬出来放地上,说:“走了。”
陈晚青看着他的背影,叫了声:“程劲。”
地下停车场空旷有回音,明明很小的声音,此刻都被放大了很多倍。
程劲停下来,他的手在身侧紧紧握着,没有回头。
陈晚青小步走过来,走到他跟前,抬头看着他,昏暗的停车场灯光衬得他又冷又白。
她缓缓开口:“你…你不是说…”
声音有点干涩,但她似乎很快平复了语气里的怯意,“你不是说和你结婚,你就信我,作数吗?”
程劲的心鼓胀着在她话音刚落,砰得一声,他头脑发胀,低头看着一脸正色的陈晚青,似乎想从她脸上看见后悔,可是,他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那双黑亮的眼睛。
“你…”他张了张嘴,喉咙里蹦不出一个字,过了两秒,沉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陈晚青点头:“我知道。”
程劲抿着下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是那样一个理智又克制的人,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考虑周全的人,怎么可能说出刚刚的话,她是疯了吗?魔怔了?被附身了?
“如果结婚会让你信我,那我们明天就回宁城结婚。”陈晚青再次开口,语出惊人,比程劲想得更疯。
停车场里,坚定的声音响着回音。
“为什么?”他不解地看她,他已经彻底看不懂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举动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这样你才会信我。”
“你不会现在告诉我,你喜欢我吧?”程劲反问道。
他往前一步,几乎快和她贴到一起。
陈晚青呼吸一滞没退:“嗯。”
声音被停车场放大了几倍,添了几分坚定。
程劲看着她,眉头紧紧皱着,他很久很久没说话。
明明一切近在咫尺,可却好像又隔了很远,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命运把他耍得团团转。
陈晚青没有急着要一个答案:“我先上楼了,明天见。”
程劲走了两步把加湿器抱起来:“送你上楼。”
陈晚青看着他的动作,刚刚要走的人现在不走了?
她手揣进口袋,摸到黑色风衣里硬硬的纸盒,愣了下,看他已经抱起加湿器:“你还喜欢我吗?”
程劲扭头,扫了她眼:“不喜欢。”
陈晚青“哦”了声,在前面带路,凌晨的小区本就没人,空荡荡的电梯里只有镜面反射的影子。
程劲把她送到家门口,把加湿器放下,陈晚青输入密码,宁城她家一样的数字,丝毫不避着他。
程劲看她进了门:“走了。”
陈晚青换了鞋,本想请他喝杯茶,但他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楼道的声控灯灭了,他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黑暗里。
“程劲,要不…”她说。
程劲打断她:“不要。”
拒绝得果断。
陈晚青:“知道了。”
他看着她,看了两秒,又说:“不喜欢你。”
欲盖弥彰。
陈晚青点头:“知道了。”
“走了。”
今晚第三次“走了”。
等门关了,他才觉得自己真是脑子坏了,这一天过得各外疲惫,还不如加班。
电梯刚到,程劲刚进电梯,看见电梯门又打开,看见她踩着棉拖,抱着他的黑色风衣。
程劲接过衣服,陈晚青还没打算离开,她扬着下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姐姐很喜欢你,晚安。”
说完她就退出电梯,眉毛抻了抻,朝他挥了挥手。
程劲被她那句“姐姐很喜欢你”搞得脖子发热,几年不见,她还真是本事见长,跟谁学了这撩人把戏,他眉头蹙着,有些不爽。
他没穿风衣,伸手去衣服口袋里摸烟,下了电梯,抽出烟盒,里头只有一支奶味棒棒糖。
她的杰作。
口袋里手机震动,置顶消息。
陈晚青:烟被姐姐没收了,小孩子少抽烟
程劲下意识地扯了唇,撕开烟盒里那支棒棒糖放进嘴里。
CJ:别叫我小孩
陈晚青:那叫什么
陈晚青:弟弟?
程劲握着手机,甜腻腻的奶味糖,和这个秋天格格不入,一切都像在做梦,梦里她会爱他,会喜欢他,会对他示好,梦醒来,他就找不到她了,这几年这样的梦做过还少吗?他自嘲地笑笑,现在的梦竟然还这么逼真,奶糖都甜掉牙齿。
陈晚青:弟弟,抬头
程劲闻言,抬起头,瑟瑟秋风把叶子吹得哗哗作响,有几粒碎光落在他眼眸,如果是梦的话,就晚点醒来吧。
十六层的窗户边,他看见那个朝他挥手的身影,那个身影手上拿着粉色的亮晶晶的东西,夜色中的高楼只剩零星几盏灯,她是其中一盏。
粉色的东西,一闪一闪,他忽然惊觉那是根荧光棒,小得几乎分辨不出来的光柱,除非是见过它的人,否则很难判断出来它是什么。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演唱会,回到那个下雨天躲过的屋檐,回到他们接吻的车里,程劲感觉眼睛泛酸,是梦吧-
第二天上午,程劲在办公楼又看见了陈晚青,她正和其他同事在工位沟通事情,看见他时,她朝他点头微笑,他没回应,拿着笔记本电脑往会议室走去。
琳达啃着三明治,看他走后:“老大做头发了?”
薇薇抱着咖啡杯:“哪呢?”
琳达下巴扬了扬:“刚去开会了。”
薇薇瞅她八卦的眼神:“工作了,baby。”
琳达啧啧啧了两声:“不对劲。”
琳达越想越不对劲,“老大在开屏。”
“噗。”薇薇被咖啡呛到,咳嗽了起来,琳达拿了纸巾递给她。
“你慢点喝。”
薇薇擦了擦嘴角:“stop!别再歪歪老大了,他完全没有性…”
“张力”噎在喉咙里就看见老大从会议室里出来接水。
“不是,谁教他白衬衫打领带的……”薇薇看着远处的老大,他…竟然穿了的白色衬衫,还打了个深灰色的领带!
“靠!那是老大??”琳达简直不敢相信,她刚刚只注意到老大搞了发型,没有注意到黑色呢子大衣里面是白色衬衫和领带,这不是开屏是什么!!!
薇薇:“我承认你有的时候真的很适合当个侦探。”
…
会议室里热火朝天,程劲部门在这个项目里属于半支撑部门,旁听即可,双方就需求价值吵得不可开交,年底都在争绩效,谁也不想优先级往后排,你一言我一语。
陈晚青:弟弟,我同事说你今天超帅
程劲看见置顶消息冒了红点,印象里她不喜欢工作时间被打扰,人难道连这种习惯都变了?
CJ:你不用工作吗?
陈晚青:暂时不用
昨天刚把电脑领回来,直属领导今早去陵城开会,要等下周才回来,陈晚青乐得轻松,这周只需要熟悉当前业务,这业务八百年前她就烂熟于心,这几年不过是不停地迭代。
CJ:你跟顾沉柏创业那个项目现在发展挺好的,用不着来腾创
陈晚青:你还关注那个项目呢?
CJ:没关注
CJ:它和腾创有些合作,顺带了解了一下
陈晚青:它确实发展挺不错的,我也是托它的福来的腾创
—CJ:所以是先见了顾沉柏吗?
程劲输入又删除,最终没有发出去。
他昨晚花了一整晚去了解了她们部门的情况,那个部门和她原先创业的项目有着盘根错节的关联,很早以前顾沉柏就不知道她的消息,如今她靠着那个项目来腾创,必然是要和顾沉柏有联系。
CJ:那挺好
陈晚青:因为你在腾创
就像当初他说因为她在宁城所以他要考N大一样,只是现在角色对调。
第82章 C82 姐姐倒追。
开完会已经午饭时间。
前端leader抱着电脑:“小程一起吃个饭?”
程劲扫了眼隔壁办公室, 人基本上都走空了,她的工位也没人,老样子是去吃饭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看见她从洗手间的方向走过来。
程劲:“不了,有约。”
前端leader看了他眼, 他们部门不少女员工私下里讨论他,但这小子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 今天他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还打了个领带,有种刻意打扮的感觉。
“你这领带不错。”
程劲低头看了眼:“买衬衫送的。”
前端leader心照不宣,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程,约你吃饭可太难了。”
程劲:“明天吧,今天确实有点事。” “那说好了。”前端leader又补了句,“隔壁部门好像来了个很漂亮的小组长,昨天还请大家喝了奶茶。”
程劲轻蹙眉,说了句:“她有对象了。”
前端leader微微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程劲:“我认识她。”
“这么巧?”前端leader看着他, 继续道,“要不明天你喊上她一起吃个饭。”
程劲已经走到办公室的岔口:“她有对象。”
前端leader听他又重复了一遍,真是听不懂好赖话:“小程,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就了解下她, 以后说不好有业务上的往来。”
程劲脑子里过了遍他俩的业务:“你们前端跟她那个业务搭不上边。”
…
前端leader无语,这二十几岁的小年轻还是缺少社会阅历。
职场上新入职了个职级不低的组长, 肯定是要处理好关系的,风云变幻的办公环境,谁说得准日后的形势。
前两天和旭总吃饭, 听他说小程这孩子家里完全不缺钱,来腾创也是因为腾创愿意拿出一部分钱来做公益,难怪小程这孩子一点儿社交经验都没有,那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程劲把电脑放回办公桌,站在办公室门口,看了眼隔壁部门空空如也的工位。
刚刚还看见她出洗手间,这会人没了。
昨天中午约他吃饭的人,今天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昨晚刚说,姐姐很喜欢你,今天天亮一切都不作数了。
她就是那样的人,给一颗糖再打一巴掌。
当他是条狗。
就算是狗也受不了这忽冷忽热的态度。
程劲拿着手机,她不给他发信息,那他也没必要主动问什么,可今早是她先找的他-
CJ:一起吃饭吗?
输入又删掉,对她主动是没有好下场的-
CJ:你吃饭去了?
输入又删掉,没必要。
…
如此往复,直到办公室里陆续开始出现吃过饭的人。
程劲才拿了外套下楼
陈晚青:你吃过饭了吗?
程劲刚走到一楼就看见她发的消息。
CJ:吃过了。
陈晚青:这么快?
CJ:什么事?
陈晚青:刚我出门看见你开完会,这才几分钟你就吃完了?
陈晚青:吃的什么?
程劲伸手去口袋想掏支烟,发现昨天烟盒里的烟被她全倒了,现在只剩个空壳,他早上还顺手把这盒烟塞口袋了。
于是右转到楼下的便利店买了包烟。
好巧不巧出便利店就看见下楼吃饭的前端leader。
前端leader也看见了他。
有约的人此刻独自在便利店买烟,看样子是真的不想跟他一起吃饭,所以随意搪塞找的借口说有约。
程劲撕开烟盒,给他递了支烟:“你去吃什么?”
前端leader接过烟:“一楼那家美式汉堡。”
程劲抽出烟,递到嘴边叼着没点燃:“一起。”
前端leader:“我没带打火机。”
程劲摸口袋,昨天陈晚青好像把他打火机也收了,他早上没摸到打火机。
…… “等我下。”
说完程劲小跑去便利店买了个打火机,绿色塑料壳,便利店统一型号,有点滑稽,但还是扔给了前端leader。
前端leader点着火把打火机还给程劲,看见他把烟从嘴上拿下来。
“你不抽?”
程劲闻了闻烟草的味道,把烟塞回烟盒:“不抽了。”
前端leader皱眉:“戒了?”
程劲把烟盒塞进西装口袋:“没,最近烟瘾大,喉咙不太舒服。”-
程劲吃饭的时候,手机又震了几声。
陈晚青:公司附近的江南菜还挺不错的,下次可以一起去吃
陈晚青:你中午吃了什么?
…
又问了一遍。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找话聊了?
程劲咬了口汉堡,回消息。
CJ:汉堡
CJ:一张汉堡.jpg
前端leader听见他手机拍照的声音:“女朋友查岗?”
程劲差点被汉堡噎到,喝了一大口可乐才缓过来。
前端leader:“可以理解。”
……
陈晚青:看起来不错
程劲把手机扣上,看见前端leader投来一抹看起来有些同情的目光。
程劲:“不是查岗。”
前端leader:“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程劲:“嗯。”
前端leader:“挺好,小年轻就该多谈谈恋爱,省得老是把自己憋在公司。”
没话硬聊,早知道不一起吃饭了。
前端leader看似随意说道:“这周好像老李他们那边出了点问题,这事你知道吗?”
程劲把嘴里的汉堡咽下去才说:“听说好像是支付调的借口跟后端没有鉴权导致的问题。”
“是的,这问题可大可小,要看事情会不会上升。”
“不是当天就解决了吗?”
“是解决了,但支付问题关系着财务核算,现在正值年底,跟资金挂钩的问题都会比较严重,而且听说老李跟财务那边也不太对付,就看对方想不想把事情搞大了。”
程劲知道财务那边的情况,大厂每年年底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财务对账,关系着股东的收益,他不知道前端leader为什么会跟他提起这事,总不至于只是八卦。
程劲顺着他的话茬说:“这事旭哥知道吗?”
前端leader闻言愣了两秒:“旭总知道的话,这事可就大了。”
程劲似懂非懂点头:“这事损失大吗?”
“损失倒是不大。”
程劲有点明了,损失不大,全看对方老大的态度,事情可大可小,全凭交情。智动项目之前也有一些bug,但都是先解决问题,再评估损失,损失不大就做好复盘,以后避免发生,损失大他就自掏腰包,创业团队的好处就是包容性强,不像腾创这种大企业,老李也只是负责某个项目的一小环,环环相扣,出了一点问题都得担大责。
前端leader见他不说话,又补充道,“年前旭总去宁南,财务老大也去,到时候可以组个局。”
程劲点头,已经萌生退意,太复杂的人际关系他有些不大喜欢。
吃完饭,前端leader有点事情处理先走了。
程劲路过楼下奶茶店看见门口海报挂着新品上市,顺路买了杯奶茶,走了两步又折回去多买了几杯。
这个点大家都在午休,呼噜声此起彼伏,陈晚青也趴着睡觉,他把奶茶放到她桌上,又把剩下的奶茶给了薇薇她们。
琳达午睡结束看见奶茶,一脸吃惊:“谁买的?”
薇薇中午没睡,在玩游戏,下巴朝着办公室的位置扬了扬:“老大。”
琳达:“!!!”
琳达:“他吃错药了吧,昨天请我们吃小蛋糕,今天喝奶茶?”
薇薇耸肩:“不知道,可能吧。”
琳达:“我们不会真的要被开了吧?”
薇薇搁下手机:“你被开正常,我跟老大从智动过来的也要被开?”
琳达:“你说的是人话吗?”
…
程劲听见外面陆陆续续有人讲话的声音,午睡结束了,他翻动着手机,以前也没觉得手机有什么吸引力,现在总时不时关注着手机近况,等了半天没见到新消息。
CJ:少喝奶茶,奶茶没那么健康。
陈晚青刚睡醒就被叫去开了个短会,开完会才注意到桌上的应季奶茶,三分甜,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新消息。
陈晚青:不是你买的奶茶?
CJ:不是
陈晚青皱眉,看着这杯口味和甜度都符合她要求的奶茶。
CJ:部门人买的,多买了一杯,我不喜欢这种甜腻的饮料
陈晚青:不喜欢就给姐姐喝啊?
CJ:你以前可没少把不喜欢的给我喝。【已撤回】
CJ:那你还给我
陈晚青:弟弟撤回什么了?
CJ:没什么
陈晚青:我看见了
CJ:…
CJ:那就看见了
程劲发现她还真是变了,变得有点“坏”。
陈晚青绷不住脸上的笑意,旁边同事忍不住问道:“青青,你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
陈晚青收敛了笑意:“可能因为周五了吧。”
旁边同事:“呀!好像是哎!”
说完大家心情都好了,周五,周五,敲锣打鼓。
临近下班。
陈晚青:晚上我要去商场买衣服,但我对北城不是很熟悉,弟弟有空的话就带我去逛下商场吧
程劲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有空看手机。
CJ:要晚一点,我这边有点事情忙,差不多七点后能下班
陈晚青:你忙,忙完找我
CJ:好
周五公司不要求加班,大家一般六点左右就陆续离开工位,陈晚青在工位忙了会,忙到七点。
她站起来活动身体,然后做了套眼保健操,手术之后视力一直保持得很好,偶尔遇到强光还是会流眼泪,林医生说年前再去复查一下,复查结果没有异常基本上就没有大碍了。
恢复光明后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如获新生,她喜欢这个世界的色彩,喜欢金灿灿的黄叶还有翻滚的云。
瞎了很久,她似乎丢掉了那些拘泥着她的体面和成年人的克制,第一次主动去追人、去哄人,虽然不熟练,但她还是想抓住那个黑暗世界里她一遍遍描摹的少年,她有愧于他,也有爱于他。
陈晚青的手撑着太阳穴,以至于程劲在她身边站了五分钟她都没有察觉,等察觉的时候,他正靠在她工位前看着她。
陈晚青吓了一跳,捂着胸口:“你吓死我了。”
程劲皱眉看她受了惊后的表情:“做什么亏心事了?”
陈晚青拎起挂着的包:“什么亏心事?”
程劲嗤了声,站直:“看来是做了很多亏心事。”
陈晚青往前走,程劲伸手拉了下她的袖子,她回头,他的手把她鬓角凌乱的头发丝从耳朵上捋下来。
第83章 C83 和姐姐和好了。
今天没让陈晚青开车, 程劲开了自己的车,一辆黑色的沃尔沃,和陈晚青之前开的那辆一个款。
车里没有多余的装饰, 看起来也很新,陈晚青扣上安全带,随口问:“你怎么买了这款车?”
程劲发动车子, 开出停车场:“不想花太多时间挑。”
很快又补了句,“随便买的。”
陈晚青撇唇, 没回。
车里放着周杰伦的歌, 还是他很多年前发行的歌,现在听依旧很好听。
周五下班点,高架水泄不通,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车,红色的尾灯如同蜿蜒爬行的长龙,半个小时才开了几公里-
找了几千万个理由
换取被爱的自由
曾经在我的梦里
有过这么一个你
原来你是我生命的不可思议-
你的出现完整了我的世界-
熟悉的曲调,令陈晚青有一刻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时光。
同款车, 连车载音乐都与她当年选取的一模一样,时隔多年,周杰伦每年还有几首新歌发行,但Tank早已淡出大众视线,程劲却依旧保留着当年她爱听的歌曲。
在无数个日夜里, 她想象着他在车里一遍遍回忆他们的过往,他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我不会喜欢上别人, 上大学也好,工作也好,我都不会喜欢上别人, 我只喜欢你
少年竟一语成谶,他始终践行着他说过的话。
她后悔了,后悔自己一意孤行,后悔自己轻视他对她的感情,低估他的执着,总以为少年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漫长日子里会遇到同龄人,会遇到他真正的天空。
陈晚青转过头看见他平静的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的脸,正在开车的程劲感受到侧面的目光,侧过脸恰好与她四目交接-
你的出现完整了我的世界-
明明是陌生的城市,因为身边的人感觉城市多了一丝熟悉。
陈晚青在看见程劲之前,总以为自己是个特勇敢的人,不管发生什么,都会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可是看见他之后,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走,他们都被困在了一个诡异的时间和空间里。
这里时间禁止,空间永恒,他们都以诡异的方式让对方存在这里。
车流终于动了,车驶出高架,开到中环的一个大型商超,周五人满为患,等电梯都等了两拨,拥挤的人挤着人,婴儿车碰到陈晚青的膝盖,程劲顺势把她拉到电梯最角落的90°位置,自己则站在她前面。
出了电梯,程劲看了眼时间:“先吃饭吧。”
陈晚青点头。
“你想吃什么?”
陈晚青对吃没太多想法:“都行,找个不排队的就好。”
她不喜欢排队,这习惯竟还保留着,以前和她出去吃饭,总嫌排队麻烦,但又贪嘴,他就经常给她换着花样做饭。
他有些慌神,很快才过来神,掏出手机,看了眼商超的饭店的排队情况,几乎都要等位大几十桌。
想起上次旭总请他吃饭的那家私房菜好像离这边也不远,口味还不错,人也不多,程劲隐约记得店名,搜了下,发现软件上没有显示联系方式,犹豫下还是给旭总发了条短信。
刚发完没几分钟,旭总把店长联系方式推给他。
程劲举着手机示意:“我打个电话问下。”
陈晚青点头,看他背过身,听得见他在询问是否有座位,是否现在可以过去。
他打完电话,“离这有一公里,得走过去。”
陈晚青点头。
出了商场,寒风袭来,才十一月底,商场外面都开始布置圣诞节氛围。
程劲扭头看了眼她,比昨天穿得多了些,但鼻尖还是冻得泛红:“今天流鼻血了吗?”
陈晚青抬头,看见他漆黑的眸子:“没流了。”
程劲:“北城秋冬干燥,最好办公室也放上加湿器。”
马路对面红绿灯亮起绿灯,他们没入了来往的人群中,和普通情侣一般边走边聊着,只是程劲今天这身格外出挑,一米八八的个子白色衬衫搭黑西装,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这片区域街拍不少,不少网红都会在附近随机踩点拍短视频,有个拿着小话筒的人上前询问,说他们在做街边采访,问他们是否有时间简单做个采访。
程劲摆手,还没来得及拒绝,那人竟然问起了陈晚青,大概看出她好说话。
果真听见她说:“好,但不能太久。”
…
“请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街头采访主持人第一个问题就让他们沉默了。
一天?
还没在一起?
陈晚青抬头看了眼程劲,他低头看了眼她。
…
程劲慢慢吐了句:“五年半。”
主持人也舒了口气。
主持人:“平时怎么称呼对方。”
陈晚青:“弟弟。”
主持人惊讶:“你们是姐弟恋?”
陈晚青点头:“我比他大八岁。”
主持人继续提问,话筒对上程劲:“你跟她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程劲:“挺好的。”
主持人看得出他似乎脾气不大好,话筒转向陈晚青,问了同样的问题。
陈晚青:“希望,充满希望,想到每天见到他,就感觉生活有了希望。”
程劲皱眉,看着她,心慢慢松动,看起来波澜不惊,却没忍住嘴唇有些颤抖。
主持人象征性地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结束的时候送给他们一对爱心的毛茸玩偶。
等离开他们,陈晚青才拉了拉他的袖子,把爱心玩偶塞给他。
程劲抓着两个丑爱心,回想刚刚她对主持人说的不知道真话还是假话,说道:“没看出来,你还是挺会糊弄人。”
他还真是容易被她动摇,两三句甜言蜜语就让他的心动荡得这么激烈。
陈晚青又把两个爱心抢回来:“还给我,不给你了。”
程劲抢了一个回去:“我也参与了。”
陈晚青皱眉:“幼稚。”
直到一股焦香味涌入鼻腔,陈晚青愣了下,抬眼朝四周看去,对面路口一个卖着烤红薯的大爷正坐在一边搓着手。
程劲看了眼车流,大步过去买了两根烤红薯,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扫码付款的时候,陈晚青无意看见置顶的名字和头像,决定原谅他刚刚的阴阳怪气。
程劲接过大爷给他的烤红薯,两根都给了她。
陈晚青:“你不吃?”
“不饿。”
“那是给我买的?”
…
有些话,说出口,就感觉很别扭,这里除了她也没别人。
“不是。”程劲冷冷吐了句。
陈晚青微笑,不打算和他计较,伸手穿过他的胳膊,环着他的手臂:“那是给谁的呀?”
程劲愣了两秒,看着臂弯里她的手:“反正不是给你的。”
陈晚青挎着他,剥红薯,刚出炉的红薯烫得她缩回了手,又把红薯放回袋子里。
程劲伸手:“给我。”
陈晚青看着袋子里的红薯:“烫的。”
程劲把袋子拿过来,给她剥红薯,她记得红薯挺烫的,但他似乎剥起来毫不费力,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感觉错了。
“不烫吗?”
程劲把红薯尖尖撕开,又把皮剥开:“不烫。”
她抓着他的手,程劲浑身一僵,她摊开他修长的手指,指尖有点红:“红了。”
程劲缩回手,把剥好的红薯推到她面前:“不吃算了。”
陈晚青抱着红薯:“吃的。”
到饭店陈晚青已经吃了个饱,根本吃不下一点儿。
但在程劲的观点里,小食是小食,正常的晚饭还是得吃,高中生的程劲就是这样的传统小孩,一日三餐,餐餐不落。
店长认出他,上次跟旭总一起来的人,他迎了上来,领着他们去了最里面靠窗的包间。
包间装饰别有雅趣,墙上一整面的山水画,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另一边还挂着一副山水画,落笔竟是张大千。
大理石桌面中间凹出了一汪迷你山水景,中间小山流出着潺潺细水,江南菜系,连屋里也是一股江南园林风格。
陈晚青这会一点儿吃不下,堪堪点了份鲥鱼和杏仁饼。
程劲又加了几份甜口的菜品,服务员拿着菜单合上房间的门。
陈晚青把外套脱掉折叠搭在椅背上:“我刚看了眼,价格挺贵。”
屋里灯光昏暗,落在她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翻着浅浅荧光,令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朦胧感。
“是有些贵,但这边不用排队。”程劲说道,拿了桌上的紫砂壶倒上一杯红茶放到她跟前。
程劲解释道,“我自己的钱。”
陈晚青笑起来:“出息了。”
程劲把茶壶放到一边:“还好。”
“你毕业后就来了腾创吗?”
“没。”他看向她,似是想起什么,“大学的时候去星叶实习过一阵子,在星叶遇到了计算机系的学长,跟着学长一起创业做项目,去年项目发展还不错,被腾创看中,今年就搬到了腾创这边工作。”
陈晚青听得认真:“星叶实习还蛮辛苦的。”
她之前就是星叶出来的,了解星叶对于员工的压榨,实习生也不例外,工时995,偶尔周末也得去公司加班。
程劲目光落在她脸上:“姐姐,这有点假惺惺了吧。”
陈晚青一怔:“我说真的。”
程劲轻嗤,没再说话。
“姐姐这几年过得好吗?”
陈晚青手交叠着,屋里只有细微的水流声,感觉自己似乎在面试,面试也没有紧张过,但现在有些紧张。
这个问题回答“过得好”,意味着没他过得也挺好;回答“过得不好”,他亦会追根究底。
程劲看她沉默,没再逼问,只淡淡说了句:“没关系,我也没那么好奇。”
自问自答。
陈晚青交叠的手捏了起来:“你还记得川城那次吗?”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程劲抓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川城那次是他们的开始,是他第一次发了疯,听见陈慕蓝说她出了事,他放弃了考试只想去看一看她,那天他想过无数可能性,她的一句话轻而易举令他想起生死。
他点头:“嗯。”
陈晚青继续,“那次被撞,其实…有一点后遗症。”
程劲明显感觉自己的手在抖,茶杯翻了几滴水出来,,脑子里似乎能够把故事线串起来,可是她出车祸以后,是他一直在照顾她,他每天都有观察她的伤口痊愈情况,也在给她做一些有助于伤口愈合的食谱,她没有任何的其他不对劲症状。
陈晚青叹气,“本来是好了的,我也以为是好了的,后来发现自己有时候会短暂失明,再后来就渐渐看不见了。”
她平静的语气娓娓道来,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程劲感觉心脏在被尖锐的小刀一点点割着。
她越是平静,他越是感觉到无法呼吸,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喉咙却还是哽得生疼。
陈晚青也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再后来就真的看不见了,然后就去国外看了眼睛,可惜,一直没看好,手术都做了很多回,就是不见好,国外的医生真是吹出来的。”
看他一直没说话,她托着腮,佯装轻松地调侃,“怎么啦?我说真的,国外的医生好水,而且效率超低,再也不会去了。”
程劲起身:“我去个洗手间。”
陈晚青点头:“嗯。”
程劲快步出了包间,脸色惨白,大口喘气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服务员上前询问,他伸手制止,朝着餐厅外面的小院走去。
冷空气令他感到稍微呼吸顺畅一些,他扶着墙,膝盖骤然发软,直直跌了下去砸在鹅卵石小道上。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那些和她之间所有的点点滴滴都是他这些年来赖以生存的空气。
他们之间每个瞬间被他反反复复咀嚼,构成他内心的一方天地,如今却发现那些点滴里藏着一个他从未发觉的秘密。
那个秘密就在那里,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发觉。
她是什么时候看不见的,他脑子里闪过一幕幕,定格每个瞬间,在蛛丝马迹中寻找那个秘密的痕迹。
是那个在山下的民宿里吗?
一直有起床气的人,那天出乎意料地没了起床气,还主动要求“抱抱”,等抱完了又仔细地抚摸他的脸。
她是个那样克制有理智的人,总在扮演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却在那天早晨像个孩子一样,主动要求了拥抱。
程劲扶着墙,缓缓站起来,如果他再观察仔细一些,也许他就能提前知道。
他很想抽一支烟,从口袋里摸出中午买的烟,抽出一根,含在嘴边,手摁了两下打火机,看着点着的红色火星,他又把烟掐灭,把烟放到鼻尖闻了闻,尼古丁让他头脑清醒些。
回来的时候,菜已经上齐了。
陈晚青察觉到他的眼眶有点红,没有多问,只说:“杏仁饼好薄。”
程劲坐下,看着她温润的眉眼,跟以前别无二样:“眼睛现在好了吗?”
陈晚青点头:“好了,早就好了,现在能看得很清楚了。”
程劲坐下后没有怎么吃饭,胃里很难受,说不清楚是因为她说的话,还是因为胃疼。
陈晚青本来就吃饱了,也吃不下太多东西:“你不是还没吃饭,怎么不动筷子。”
程劲夹了块杏仁饼放进嘴里,很酥脆,奶味很浓但他只尝出涩意:“因为怕自己成为负担,所以才分开的吗?”
陈晚青顿了下,她极尽可能弱化自己这几年的遭遇,却还是被他一针见血的戳穿。
程劲看她没回答:“姐姐,我只问你个问题,请你告诉我。”
陈晚青放下筷子,心里惴惴不安。
程劲,“如果眼睛没好,你还会回来找我吗?”
他的问题比她预想的尖锐,她无法回答。
程劲沉默地等待着她的答复,直到吃完这顿饭,他们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四年多的时光,并非一朝一夕,这样类似的负担问题不可能一生只有一次,生老病死,工作、家庭,要抉择的路口很多,他问的不只是过去,还有未来。
程劲结了账,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商场早就关门。
他去地下停车场开了车,直到他送她回到小区,陈晚青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复,她想如果是方菱,或许早就不管不顾说些没脸没皮的话,哪怕那话是欺骗的漂亮话,方菱都能大言不惭地说出来,可是她不是方菱,做不到去承诺无法完成的事。
程劲开口提示:“到了。”
陈晚青回过神,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的瞬间又带上。
她转过头,看着他:“小程,我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她平复了语气,“但是这几年里,我已经学会了盲人怎么生活,我会自己出门,自己也能做简单的饭,还能自己接一些私单,虽然做事情会比正常人慢一些,但是我能照顾好自己,我已经不会是你的负担了,所以我即使眼睛没好,再过一阵子,我也会来找你。”
她说到后面已经满满都是鼻音,甚至带着一些哭腔,“之前是我太武断了,那时候我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孩子,脑子里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成为你的负担,我的自尊心和骄傲没办法让我成为一个负担。”
她垂着眉,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不想他介怀,可是他真要介怀,她也能理解。
当初是她一意孤行替他决定人生方向,是她偏激地认为只要离开他就能过得更好,是她通过冷暴力的方式残忍地将他和自己剥离。
可是现在,她只是想抓住他。
她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明白顾沉柏,顾沉柏很多年后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也许也是这个心理,只是顾沉柏比她体面,比她正常。
陈晚青,“我先回去了,晚安。”
她推开车门,手臂一紧,下一秒,整个人撞进他的胸口,她感觉自己是砸在他的胸腔,他的手环抱着她,紧紧地,令她有些呼吸不畅,她能闻得见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味还夹杂着浓烈的难过情绪。
程劲似乎花光了自己全部的力气,整个人死死地缠抱着她,脸埋进她的脖颈,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度,他的鼻子又高又挺,呼出的呼吸却是烫得她脖颈很热,他像一只大狗,鼻子上下起伏得嗅着吸着她的脖子,令她又热又痒,她很想推开,可是精神已经被他调得很高,无法自控地任凭他汲取着。
不知道他蹭了多久,可能有个十几分钟,陈晚青感觉脖子又麻又热,好像还感觉到液体,细小的水珠滚进她的衣服,陈晚青愣了下,伸手抱着他的背,像是安抚小孩一样安抚着身上这只大型犬类。
程劲抬起头,眼睛红透了。
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擦了擦脸:“我送你上楼,看你到家我再走。”
陈晚青看他红透的眼睛,心里也不好受,嘴上调侃:“多大人还跟个孩子似的哭鼻子。”
程劲怨恨地扫了她眼:“那怎么了。”
陈晚青替他擦掉下巴上没擦掉的眼泪:“不怎么。”
程劲撇嘴,抓着她伸过来的手,停了两秒然后咬了一口。
陈晚青吃痛:“你是狗吗?”
程劲把手还给她:“你管我。”
嘴巴倒是比以前臭了,但还是很可爱,他一直都是个可爱的小孩。
陈晚青下了车:“你别送我了,小区治安很好,我到家给你信息。”
程劲看着她:“送也不让送么?”
陈晚青走到他跟前,踮起脚,碰了碰他的嘴巴,轻声细语地说:“我怕我留你过夜。”
……
程劲浑身僵硬,陈晚青已经拎着小包潇洒走了,看着她的背影,他又感觉特别难受,转身躲进车里,趴在方向盘上,肩膀不可遏制地耸动起来。
那些过往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里翻涌出来,他把那几个月的点滴在脑海中一遍遍重温。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呢?
如果山里那次已经开始看不见,那更早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他闭着眼,脑子里开始不断复盘,不断回忆,有些记忆模糊的地方,他想得头有点疼,胃也疼,疼痛令他有些脱力,但他依旧在回忆。
是那次拿文件。
只是拿文件,他却等了她一个多小时,后来她下来的时候,下巴有点肿,她那时候说的是不小心撞了桌子。
正常成年人怎么会那么容易撞到桌子,除非特别不小心,可是她的性格绝不是很不小心的人。
而且,她刚刚说了短暂失明,正常拿文件不需要一个多小时。
他脑海里似乎能够想象得出她看不见磕碰到办公桌后的无助。
脑子里一团乱,很想找到源头,却似乎总也找不到源头。
她不动声色在他身边演了那么久,直到他去了北城,她终于有机会甩开他。
胃绞痛着,他的额头已渗出细汗,近乎自惩似的让它难受着,说不清楚是胃更难受还是心更难受。
“咚咚咚。”
他抬头,朦胧视线里看见她又折回来。
他的狼狈无从遁形,不想开窗,但她还在敲窗。
他只能打开车窗,陈晚青一下愣住了。
她还是头一次看他这副模样,黑色领带被扯得松垮搭在领口,整个人又颓又丧,看起来太惨了,她眼睛瞎了都没他现在这么惨过。
“你…怎么回来了?”程劲开口,声音完全哑掉了。
陈晚青从包包里抽出几张纸塞给他,等他收拾完脸上的眼泪,才说:“你不会假想我过得很惨吧?”
……
程劲轻轻嗓子,还是觉得难受:“没。”
她说:“下车。”
程劲从车里下来,顺手从车兜里掏了两片胃药塞进口袋,人是铁饭是钢,生了病要吃药。
他跟在她后面:“要…不要帮你拎包?”
陈晚青扭头看他眼睛红的,鼻子红的,耳朵红的,这幅样子令她心里有些不好受:“那你不准哭了啊。”
……
电梯里灯光惨白,衬得他鼻子眼睛更红,陈晚青没见过他哭这么惨,有种欺负了小孩的感觉,不过还别说,他哭起来有点好看,比他平日里冷冰冰的样子好些,挺让人心疼的。
程劲被她看得有点不舒服,转过身去。
陈晚青看他的背影,不自觉笑了声,他扭头看见她在笑。
……
陈晚青开了门,希望拖着胖乎乎的身体从沙发上跳下来,看见陌生人的希望先是一愣,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望着程劲。
一人一猫对视几秒。
希望猫猫祟祟地走到陈晚青面前,蹭了蹭她的脚踝,嗲嗲地“喵”了一声。
陈晚青蹲下去,把希望抱起来,白呼呼的小猫因为秋冬的缘故,发福一大圈,此刻像个白色的球,圆咕隆咚。
希望的脑袋蹭着她的脖颈,陈晚青摸着小猫,下巴示意程劲:“餐桌旁架子有羊奶棒,你可以喂希望。”
程劲脱了鞋,踩着地板,过去拿了包羊奶棒,希望在看见羊奶棒时,一双眼睛瞪得更圆,开始“喵喵”叫得更嗲。
连猫都知道撒娇能得到好吃的,而他却一直没学会。
程劲拆了羊奶棒,希望在陈晚青身上伸长了脖子去够,一副馋猫模样。
程劲被希望这一声声嗲叫,叫得情绪都缓和了很多,陈晚青把猫放下,程劲蹲下来rua它,她俯视着一人一猫,嘴角轻轻勾起来,看他赤着脚,她去柜子里拿了一双新棉拖,不过是女士棉拖。
程劲抬头仰视她,红着的眼睛和鼻子还没消下去,此刻有点可怜兮兮,陈晚青心漏了一拍,还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孩,她转身去给他倒水。
“姐姐。”
他的声音鼻音更重,听起来多了份嗲意,也可能是她的错觉。
陈晚青扭头看见他蹲在地上看着她,现在不像狗了,像猫。
“我渴了。”他说。
第84章 C84 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陈晚青倒了杯温水给他, 程劲抱着希望坐在沙发上,抬头看她的时候,眼睛已经没那么红了。
希望的爪子还没来得及修剪, 舒服得在他的西装上踩奶,陈晚青瞧见西装袖口已经被希望的爪子勾出两道明显的划痕。
她走过去,拎着希望光, 把它从他身上抱下来。
希望四只爪子垂着,模样有点滑稽。
陈晚青把它拎进隔壁的书房, 关上门, 只听到一阵细微喵喵声。
折回客厅,看见程劲正把西装脱下来,他扯了扯已经松掉的领带,暖气热得他有些出汗。
程劲看她走近:“不是说怕留我过夜,现在是做什么?”
声音有点夹,但不明显。
陈晚青坐到另一侧沙发,也脱掉身上的大衣,里头是铅灰色修身针织长裙。
她瞥了他眼:“收留一只狼狈小猫。”
程劲没想到她说这种话, 怒了努嘴,最终垂眉没再说话,狼狈是他的,体面是她的。
陈晚青打开客厅的电视,正放着晚间狗血电视剧, 电视声音让客厅显得没那么尴尬。
程劲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胃里不大舒服, 确切的说,胃挺疼,那年冬天差点死在外面遗留的毛病, 疼点好,疼点真实,疼点不像梦。
她正坐那玩手机,看起来似乎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
那她为什么邀请他上楼?
不是说怕留他过夜,为什么还不让他走?
她不想他走,又不愿意开口讲话。
跟以前一样的脾性,一百步只愿意走一步,剩下的等你走,你要不走,她就能跟你僵着,今天破例走了两步。
程劲第N次偷看她的时候,被她抓了个正着。
他抿唇,算了,和她计较着体面着实没必要,她那样的性格自己早就知道。他挪到她旁边,看她没打算理他,像希望一样挤着她手臂。
陈晚青果真愣了下。
程劲得寸进尺地把脑袋轻轻搁在她的肩上,无意瞄了眼她的手机,也不知道手机有什么好玩的,能一直玩。
陈晚青呼吸一紧,气息都弱了,脖颈间是他毛茸茸的头发,还有若有若无的呼吸,比起板寸,长一点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更柔和,配着白色衬衫有股说不上来的禁欲感。
程劲轻轻蹭她的脖子:“姐姐。”
他的声音好似带着魔力让她半边身体都酥酥麻麻。
他喃喃说,“看不见会不会害怕?”
眼睛落在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安放的手上,他无法想象看不见的生活,也无法感受到当时陈晚青的感受,她本来就有夜盲症,在那样无助的几年里,她一个人是以什么心情慢慢熬过去,然后走到他面前,告诉他,她已经走完了那段日子,现在可以和他在一起。
陈晚青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还好吧,我适应能力很强的,还顺带读了个研。”
程劲贴着她的手,脑袋往她手心钻了钻,心里还是很难受,难受加无能为力,那几年已经过去了,他没办法再回到过去陪她一起面对,现在,他只能紧紧抓着她,不想再错过一分一秒。
他抬起头,湿润的眼睛盯着她。
陈晚青缩回手,却被他伸手抓住。
他拿着她的手,贴着他的脸,温顺地在她手心轻蹭,唇贴着她的手心,一点点亲吻着,眼睛又红了。
陈晚青声音淡淡的:“你别再假想啦,真没你想得那么吓人,随时随地都有护工,我也交了很多好朋友,他们经常带我出去玩儿出去野餐。”
程劲看着她,没顺着她的话:“叔叔阿姨也不知道吧?”
陈晚青沉默了两秒,点头:“慕蓝放弃念书打电竞已经让他们伤心了,我不想再让他们替我担心,而且他俩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至于还要为我操心。”
程劲轻咬了她的手一口:“我的好姐姐真是有本事得很。”
陈晚青吃疼,皱眉轻骂:“你是狗吗?怎么又咬人。”
程劲回得理所应当:“我不是吗?”
“一条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
陈晚青自知理亏,当初抛弃他的是她,现在又上赶着要他回来的又是她。
程劲看她不说话,脸贴着她的手,“得了,你也别反省,是我自愿的。”
陈晚青手心又麻又热,心被他的话烧出一个洞,她太久没谈恋爱,此刻只感觉心脏跳得很快,快要飞出来,尤其是对上他湿润的狗狗眼。
程劲从她的手心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两人对视了好几秒,他慢慢凑近碰了碰她的嘴唇,带着杏仁酥的香味的嘴唇,柔软得像春天的嘴唇,香软的嘴唇,轻碰又松开,好似在品鉴什么美味。
陈晚青看他松开,仰头贴着他的嘴唇,积压在心口的思念在此刻似乎找到发泄口,她压着他的唇,生疏又莽撞地撬开齿贝,结果下一秒,对方反客为主。
以前他从来不这样,陈晚青有点懵,她印象里他是温柔的,连吻都是似水般,但现在的反扑感觉到他有点凶,一点也不像水,更像是狂风骤雨。
但不重要。
潺潺溪流和惊涛骇浪都不重要。
就像此刻的电视背景音乐一样,它们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和她是一样的,横亘的时光被浓烈的思念填满,如同风雨中摇曳的小舟,整个世界都变得颠倒起来。
手机不合时宜响起来,响了一阵又结束,还没来得及停下,铃声又催命般响了起来。
陈晚青还残存一丝理智,推了推他:“你…电话。”
程劲眼睛早已被骇浪染得通红,他抽身从身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的人名,脸色很差。
陈晚青也看到了来电显示:“张旭,你得接一下。”
程劲皱眉,一份工作而已,不想干了。
陈晚青瞧出他那点不爽,拿过他的手机,划开接通,贴着他的耳朵,她人还跨坐在他身上,手还搭在他肩上。
张旭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大致是老李他们部门的支付问题刚修复没几天,现在又出了问题,周末流量高峰期,涉及到支付风险,紧急让他牵头带着老李把这事解决了。
陈晚青听了个大概,互联网风控那堆事情,每个公司重中之重。
直到挂完电话,程劲都冷着张脸,只回了“好”。
陈晚青捧着他的脸,亲了亲他微肿的嘴巴:“好啦,我陪你去加班。”
程劲伸手抓着她的腿,抬头加深这个吻:“真不想干了。”
陈晚青瞧他孩子气的话,笑出来:“嘿,恋爱脑犯了?工作都不要了?”
程劲撇唇:“嗯。”
陈晚青伸手熨平他皱着的眉:“孩子气。”
程劲:“你早点休息,我自己回去。”
陈晚青从他身上下来,无意碰到了什么,脸忽的躁起来,她当做没发现一般挎下来,铅灰色的毛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推到上面,她把衣服往下拉好:“我周末反正也没什么事,陪你加会班吧。”
程劲缓了缓,但西装裤依旧紧绷着,缓缓没太多效果:“姐姐不愿意成为我的负担,丢掉了我,现在又要陪我去加班,难不成希望我成为姐姐的负担。”
陈晚青没想到他拿这话呛她,还真是记仇,她才不自讨没趣:“那我不去了。”
程劲拿起西装和领带,发现衬衫被她撕掉了两颗扣子,也不知道那颗扣子掉哪儿了:“早点休息,晚安。”
陈晚青发现他脖子上有好几道指甲印,有一道还有点发肿:“你等下。”
程劲不知道她做什么,她转身去屋里,从包上拆了条白色丝带,和他被撕掉的衬衫颜色差不多,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程劲很自然地弯腰,她拿丝带穿过他衬衫领口,把领口束了起来。
“有点勒。”他说。
陈晚青打了个结:“就这样。”
程劲低头看了眼,女孩子的丝巾,皱眉:“不想戴。”
陈晚青:“戴着。”
“哦。”
陈晚青把他送到门口:“你修完bug给我发条信息。”
程劲点头,看她还站在门口,又折回来,和她在门后接了个五分钟的吻,看她面红耳赤才恋恋不舍:“晚安,姐姐。”
陈晚青低头扫见他的西装裤,下巴扬了扬:“你就这样走?”
程劲:“过会我在车里缓一缓。”
陈晚青哭笑不得:“要不厕所借你?”
……
程劲:“不用,你早点休息。”
陈晚青和他挥挥手:“晚安。”
程劲替她把门关上。
他在车里缓了好一会,没忍住从口袋摸了支烟点燃,抽了三支烟,才消下去,然后把脖子上的白色丝带解开放到副驾驶,车前镜里,脖子位置一片痕迹,难怪她给他扎了个丝带。
腾创大楼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程劲上楼的时候整个部门人都已经到齐,看来旭总通知了整个部门。
薇薇看见他走过,说了句:“老大,我刚开车过来的,早上借你的停车位现在…”
还没来得及说完,程劲打断说:“没事,我停的自己车位。”
他说完走进办公室,拿上电脑,去老李他们那边,他没有研究过老李那边的风控,这会得查漏补缺才能知道问题所在,群里炸开了锅,问题都知道,解决方案都不够完善。
琳达打着呵欠:“好困,疯掉了这个破公司。”
薇薇给她拿了瓶刚从餐厅买的美式:“拿完年终再说。”
琳达怨气十足:“不是要开人吗,早点裁我拿赔偿,不想干了。”
薇薇捂住她的嘴:“可闭嘴吧,隔墙有耳,别让人给你举报到hr那儿去。”
琳达拧开美式的盖子:“天杀的,老娘大半夜搁着喝美式,我是神金。”
“好好,神金,赶紧忙吧,早点忙完早点过周末。”
周五晚上将近十二点,办公楼灯火通明,完全失去了周末的快乐,他们如同无数台永动机,落地窗外是看不见尽头的办公楼,亮着灯的楼此起彼伏,一台台永动机构成了城市。
修复完bug,测完流程,提交代码发版已经是周六早上的九点。
有些扛不住的人趴在办公桌上睡了过去,琳达盯着两熊猫眼,背着包准备下班,看见程劲正出来,简单打了个招呼。
程劲看着困意四起的大家:“下周大家错开提调休。”
一堆人又有了精神。
琳达本来以为是义务加班,结果老大还给他们提调休,这会怨气全散了:“谢谢老大!”
程劲点头:“早点回去吧。”
又折回来,“可以走公司内部的打车报销。”
等他回办公室,琳达困意全没了,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老大的脖子……
他一晚上都在加班,自己挠的?不太像。
这个季节也没蚊子,办公室闹鬼了?
薇薇合上电脑:“走了。”
琳达见了鬼,揉了揉眼睛。
薇薇:“怎么了你?”
琳达甩了甩头:“熬夜看错了。”
“看错什么了?”
琳达:“没什么。”
程劲在办公室简单复盘了一下这次的事故,存档后才下班。
他给她发了个微信,没回,估计没醒,他在公司楼下买了份米糕和热牛奶。
陈晚青昨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着,闭上眼就是和程劲在沙发上的事情,她很久没那么出格,心突突跳了一晚上,接近早晨才睡着。
门铃响了好几分钟,她才睡眼惺忪开地开门,看见拎着早饭的人。
“你怎么来了?”
声音还带着刚起床的沙哑。
想起来他昨天临时去加班了,身上还穿着昨天衣服的人,“你不会刚下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