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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因昨夜之事, 盛拾月今儿起了个大早,刚用完膳就听说宁清歌回来了。

    她出门的脚步一转,就去寻对方,结果却瞧见紧闭的房门。

    守在门口的南园连忙上前几步, 躬身喊道:“殿下。”

    她解释道:“昨夜大雨磅礴, 将宫中好几处屋舍的瓦片打落,大人留在政事堂的衣衫也跟着遭殃, 只能回府换身干净衣袍, 等一会就又要出门办公了。”

    盛拾月点头表示明白, 本想站在门口等对方出来,却瞧见又一仆从跑来。

    脚步刚停,人就喊道:“殿下,六殿来了。”

    盛拾月眉梢一挑, 她开府到如今,六皇姐来拜访的次数可屈指可数,视线往一直未打开的房门一扫, 眉眼闪过一丝郁闷之色,继而才道:“走吧。”

    终究是名义上是姐妹, 若六皇姐临府, 她却故意装作不知,难免多生事端。

    因不常使用的缘故, 府邸正堂凄冷, 只与寻常府邸一样, 规规矩矩地摆着些椅凳方桌, 严肃的不像是盛拾月的府邸。

    仆从端来茶水, 小心放在侧边小桌,一位稍年长的女性坐在旁边, 朝仆从含笑点了点头,十分亲和的做派。

    这就是如今大梁的六皇女——盛献音。

    若说盛拾月还有三分像皇帝的话,那六皇女就是完完全全捡得她母妃的模样,圆脸白面,温厚敦良,身穿蟒龙交领石青袍,手中拿着把折扇,如同一个儒雅的江南文人。

    见到赶来的盛拾月,她立马起身,笑着喊道:“九皇妹。”

    听到这声音,盛拾月便觉浑身难受,她最讨厌的就是和这种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的家伙打交道。

    可人都站到面前,她也不能佯装看不见,只能扯了扯嘴角,跟着虚伪道:“六皇姐。”

    “不请自来,打扰九皇妹休息了。”

    盛献音抱歉一笑,又说:“本王有一事急于和宁大人商议,可宁大人这几日为国事操劳,本王几次寻她不得,方才马车路过,瞧见她踏入府内,便想着与宁大人一并入宫,途中商议要事,既不耽搁宁大人时间,也好将这桩事解决。”

    盛献音前几年就与八皇女一块封王,故而可自称本王。

    对方说的有理有据,盛拾月也只能礼貌敷衍。

    不多时就等到宁清歌走出,盛献音直接越过盛拾月,径直走向对方,又将方才的说法重复一遍。

    宁清歌只能答应,继而眼神转向后头,便温声道:“昨夜雨势极大,今早寒气也未散去,殿下若要出门,还是得披件袍子,以免染了风寒。”

    她语气转换明显,看向盛拾月时,眉眼间的寒气都散去几分,墨玉眼眸只倒映着对方身影。

    哪怕是瞎子也能听出宁清歌对她的特殊。

    之前心中生起的莫名烦闷就这样散去,盛拾月咳了声,正准备说话,另一边的盛献音就接道:“瞧我糊涂的,身为皇姐还不如宁大人贴心。”

    她转头看向盛拾月,又关切道:“皇妹快去加件衣服吧。”

    瞧这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盛献音与宁清歌才是妻妻,正在一起关心年幼的妹妹呢!

    盛拾月眉头一拧,当场就沉下脸。

    而盛献音却道:“既然宁大人事务繁琐,就别在这儿耽搁了,以免误了时辰。”

    关心她就是耽搁是吧?!

    盛拾月面色一沉。

    可这一次宁清歌却什么都没有说,时间确实不早了,再不走真的就要迟了。

    两人背影消失在门外,旁边的仆从小心翼翼上前,问:“殿下还要加衣……”

    “加什么加?!冷死我算了!”盛拾月怒骂一声,大步就往门外走,脚步踩得砰砰作响。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偌大的汴京却已苏醒过来,马车飞快行驶,道路两旁的小贩挑着竹筐叫卖,店铺都已敞开了门,勤快小厮正拿着扫把,发出沙沙扫地声。

    车轮碾过地上水洼,绕了些远路,才到南坊,南坊房屋混杂破旧,所住之人多为下九流,算是汴京最乱的地方之一,因此租金也比其他地方便宜得多,正好适合手中没有多少银两的金镜怜等人。

    盛拾月掀帘往后看,不知什么时候,孟家、萧家的马车已跟在身后,随之而来。

    刚绕到一巷尾,坐在旁边的金夫人就喊道:“到了。”

    继而马车停下,众人纷纷跳下来。

    金夫人等人还没有开口,就瞧见孟清心、萧景两人风风火火走回来,刚到面前就大声道:“我的祖宗咧,你这天不亮就喊人叫我们起来,绕一大圈来南坊做什么?”

    孟清心浑身怨气,继续道:“我昨儿才陪你跑了一下午,折腾到晚上才回家,一进府就被我阿娘抓到,又把我说了一通。”

    旁边的萧景也在打哈欠,困倦道:“盛九你到底有什么事?”

    “你也不和我提前说一声,我都不知道你家那位要来国子监授课,逃了课,和你们两瞎转了一下午,回家一瞧,宁大人布置了一堆功课,我熬到半夜才写完。”

    大梁设有国子监,普通学子可通过考试就读其中,就读期间免除一切学杂费用,吃住都由国库承担,而像她们这样的二世祖,则可以花费大量银两免去考试,直接到里头就读。

    大梁对国子监极为重视,不仅鼓励朝中官员在空闲时间到国子监授课,还让皇嗣也在里头念书。

    据说六皇女手底下的几个幕僚,就是在国子监结交的,所以无论寒门学子,还是官宦世家的子女,都会想方设法挤入国子监中。

    只不过盛拾月不喜读书,而孟家情况特殊,所以只有萧景一人就读其中。

    听到这话,盛拾月面色更沉。

    好你一个宁清歌,有空去国子监讲课,没时间回家是吧?!

    两人这才注意到她表情不对,不由诧异。

    孟清心说:“你怎么了?昨儿不还好好的的吗?”

    萧景问:“谁大半夜惹到你了?”

    她环顾一圈,忍不住猜测:“咋了,大早上带着我们来找场子了?”

    盛拾月眉眼沉郁,连话都不肯多说,还好身后跟着个叶流云,连忙站出来,将昨夜的事情简单解释了遍。

    这两人顿时表情凝重,忍不住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而盛拾月却看向金镜怜,说:“开门吧。”

    随着咿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起初院中未有一个人,就连声音都不曾传出一声,像是无人的荒院,众人不由疑惑,看向金镜怜的视线充满质疑。

    而那人却十分平静,直接往里头走去,直到房间前,才敲了敲门。

    周围护卫紧紧握住刀柄,叶流云、叶赤灵挡到盛拾月面前。

    房门摇晃了下,才有一小女孩推门而出,直接扑到金镜怜怀里,哭喊道:“金姨。”

    紧接着一个两个接连不断冒出,里面足有十几个小孩。

    孟清心有些纳闷,不由道:“那么多个小孩?怎么安静成这样的?”

    这群孩子大的不过十三岁,小的五六岁,正是最闹腾的时候,恨不得上房揭瓦将屋顶掀翻,怎么会那么乖巧缩在屋里?

    她话音刚落,之前的摇骰人便低声解释:“她们在牢房之中,只要哭闹就会被打骂,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而且这个地方人员混杂,若吵闹起来,被流氓混混盯上,少不了麻烦,只能让她们尽量少出声,幸好她们也乖,”摇骰人叹了口气。

    孟清心等人不知说什么好,小孩最是顽劣,岂是一两顿打能教会,能那么乖巧,不知是吃了多少苦。

    再看前头,那群孩子个个瘦骨嶙峋,即便在惊喜之下,也刻意压低声音,如同麻雀一般发出极小声的笑语,若她们再站远些,恐怕就一点儿也听不见了。

    孟清心不知心里什么滋味。

    金夫人和她们说了几句话后,面色一变,就急忙往屋里走,那群千门人连忙跟上去,片刻之后,金夫人快步而出。

    盛拾月问:“怎么了?”

    金镜怜连忙解释:“我们之前留下的粮食早在两天前就她们吃完,昨夜有几个小孩实在饿不住,喝了屋檐落下的雨水,现在闹起肚子,躺在里头动不了。”

    盛拾月眉头一皱,便看向叶流云。

    叶流云就大步跨入里头,片刻之后才走出来,对盛拾月点了点头。

    “走吧,”盛拾月说了声,先一步踏进门槛。

    那群小孩瞧见盛拾月等人,表情恐惧又惊慌,紧紧挤作一团,瘦小的身体无意识地抖,可即便怕成这样,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盛拾月眼神扫过,便进到屋内,屋里甚至没有床椅,只有捡来的干草铺在地上,四五个小孩在上头,脸颊凹下去,嘴唇发白,露出的腿脚还有残留鞭痕。

    其中有一个小孩睁眼醒来,瞧见盛拾月就吓得一震,恐惧往后退的同时,竟还记得拿手捂着嘴,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拐进牢房,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她们只知道发出声音会挨打,会惹上麻烦,会被那群人又抓走。

    所以即便饿成这样,也不敢出门半步,只敢用干草勒紧肚子,只敢偷偷喝那一点屋檐落下的水。

    “盛九这、”孟清心有些不忍。

    盛拾月不知怎的,向那小女孩走过去,蹲下身子想要说话,却见那小女孩放下手,麻木的眼睛一滴又一滴地落下泪,可她仍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手伸向衣服,十分熟练解开扣子。

    好像曾有人对她这样很多次,以至于让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有了本不该属于她的娴熟。

    “小迟!”

    金夫人在这时从后头冲过来,一把抱住这个小孩,将她衣服拉扯回来,将她紧紧藏在怀里。

    金夫人没有回头,极力压抑的声音依旧慌乱:“对不起殿下,小迟她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你是谁。”

    “我们救下她的时候,她已经、已经被人买下许久了……”

    许是担心刺激到对方,金夫人没有当着孩子的面多说。

    盛拾月看向小孩落在外头的衣角,破旧的布料发着颤。

    她……是在哭吗?

    “没事的小迟,没事的,她们不是坏人,别怕。”

    “不会再有那种事,金姨保证,别怕别怕。”

    金夫人一声声安抚着,怀里终于有了一点点哭声,依旧很低,恐怕连刚出生的幼猫都比她哭得大声。

    盛拾月收回停在半空的手,紧握成拳。

    外头的小孩也涌了进来,却只敢挤在角落里头,用怯生生的眼神望着盛拾月等人。

    盛拾月偏头不敢看他们,眼神落在角落,却瞧见一道极其熟悉的泥塑人偶,不过巴掌大小,衣衫用颜料染白,随着时间流逝已掉得斑驳。

    她怔愣了下,站起身,朝那个小人偶走去。

    那群小孩见她走过来,紧张地往后缩,紧紧贴着墙,连呼吸都停滞住。

    虽然金夫人已经解释过,但她们心中阴影太重,本能地惧怕成年人的靠近。

    盛拾月拿起那人偶,大拇指在上头摩擦了下,模糊的面容已难寻当年清逸。

    她突然哑声问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赶进来的田灵不明所以,但也答道:“我们租下屋子时就有了,听隔壁人说,这间屋子的主人已经搬离许久,前两年才写信过来,托邻居代自己租出去,但因房屋破旧,一直没能租出去。”

    她又小心道:“这人偶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入京时间太短,不知里头的忌讳,只是这些小孩经常跑过来、偷偷跪拜,我们就将它留下了。”

    盛拾月没有回她,反倒看向那群小孩,毫无起伏的语气分不清喜怒,只问:“你们为什么要拜她?”

    那群小孩有些胆怯,好半天才一个人站出来,结巴道:“阿娘说、说、这是神仙,神仙会保佑我们。”

    盛拾月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问:“阿娘?你之前见过这个人偶?”

    小孩说:“我家、那边有一个庙,阿娘会带我去拜神仙。”

    “你家在何处?”

    许是感受到盛拾月不会伤害她,小孩终于胆大了些,回:“扬州。”

    盛拾月突然接上:“江口县。”

    小孩眼睛一亮,连声期盼道:“姐姐你知道我家?你能带我回家吗?我好想我阿娘。”

    盛拾月沉默了下,才说:“我、不知道……”

    她只是在被禁止的杂书中看过。

    扬州曾有水患,帝派废太女南下,说服世家富商捐款,修筑堤坝,疏通水流,亲自带领百姓,在河岸两旁种树修田,如此才使水患停歇,扬州人感激废太女,故修庙塑像,日日香火供奉,后头传入全国各处,百姓便称废太女乃是仙人下凡,纷纷塑像供奉。

    盛拾月本以为那些东西都被销毁,却没想扬州还有残留。

    想来也是,扬州自古水患不断,一旦爆发,河水冲垮河梯田地不说,最可怕的是淹入城中,摧毁房屋,冲走牛羊牲畜,甚至是人,可经废太女治理后,至今为有较大的洪灾出现,扬州人怎能不感激她。

    小孩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不等盛拾月再做反应,就听见有人从外头买了食物回来,一群饿急的小孩纷纷涌上去。

    盛拾月将那人偶握在手中,便转身出门。

    孟清心等人跟在她身后,想说些什么又停顿住。

    周围人都陷入沉默。

    “你们怎么想?”盛拾月问她们。

    不等她们回答,盛拾月又自顾自道:“我再想一想。”

    跟来的金夫人没有催促,只道:“他们每七日开一回门,算下时间,距下一次还有三天,殿下可以多考虑一段时间。”

    盛拾月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心情压抑下,并未再说什么,只嘱咐叶流云替那些小孩寻个医师过来。

    车轮滚动,马车缓缓离开。

    第32章

    再晚些, 汴京又下起绵绵小雨,酷暑的热气散去,晚风携来清凉,被炎热夏日琢磨的人终于能睡个好觉, 向来热闹的城市早早就陷入了安静。

    宁清歌今儿难得回来, 忙着洗漱没进房间,就在屋外和盛拾月说了声, 里头没有传来回应, 不知是睡了还是又在生闷气。

    等沐浴完, 宁清歌推开门往里头一瞧,这回待遇比前回好多了,没再被赶出门,就是她的枕头被挪到床边, 一半都在外头。

    也不知道这祖宗想让宁清歌怎么睡,反正她自个缩到床里头去,背对这外头, 面对着墙。

    宁清歌没出声,站着原地瞧了一会, 眼角泛起笑意。

    觉得这人怪可爱的, 一口气从早上憋到现在,要是旁人早该冷着脸闹脾气了, 这脾气最大的祖宗却只是背对着人睡觉。

    雨水依旧, 房间里的烛火被吹灭, 脚步声响起, 薄被被掀开。

    盛拾月不由绷紧脊背, 却不肯说话,一是因为早上憋的气, 二是白日的经历,心情压抑下,更懒得开口,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可另一个人却靠过来,布料摩擦发出窸窣响声,贴在盛拾月身后。

    盛拾月呼吸一顿,隐隐闻见清凉的皂香,幽幽环绕在鼻尖。

    即便如此,另一人还是没有放过她,抬手勾着盛拾月的腰,往怀里一捞,于是仅穿着里衣的温凉身体,紧紧贴在瘦削脊背上,单薄的布料什么都拦不住,过分柔软的地方压在身上,还能感受到随着呼吸起伏的小腹。

    在视觉受阻的漆黑之中,所有感受都成倍增加。

    盛拾月浑身一僵,再也装不下去,忍不住出声道:“宁清歌你的枕头在另一边!”

    是的,这过分的家伙不仅贴到盛拾月身上,还占据了她的半个枕头,于是那么大个床,两人偏挤在一片极狭窄的空间里。

    “在哪里?”宁清歌明知故问,开合的薄唇贴在对方后颈,温热吐息落在腺体。

    “在、在那边,”盛拾月本能想躲,可前头是墙,后头是宁清歌,本来想生气的家伙,现在反倒落入自己给自己造成困境里,只能缩着脖子,强撑着最后一点尊严:“你过去、过去。”

    她曲了下身,试图将对方拱到一边。

    可另一人却无赖,反倒抱得更紧。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更何况是九殿下?

    她提高声调就喊道:“宁清歌!”

    又要炸毛了。

    她又气又恼,开始找借口:“你让开,热得慌。”

    宁清歌不气反笑,还挨着对方,半点没挪开,低声问道:“还在生气?”

    原来宁清歌什么都知道,亏她还想着是不是对方太忙,着急她那一堆公务,一时忽略了自己,结果倒好,她分明什么都知道,却还什么都不说,有空去给旁人授课,没空理会她盛拾月是吧?!

    盛拾月气得很。

    另一人却好像还嫌不够,故意压得更紧,贴在对方耳边开口:“那么生气?”

    “想气成这样,怎么也不知道追上来?”她咬住盛拾月耳垂,舌尖用轻轻一勾。

    盛拾月忍不住一抖,发颤的语气还在强撑:“我干嘛要追上去?!”

    脑海中的回忆闪现,某个人心里又泛起酸,没好气道:“人家可是准备好了正当理由,亲、自、上、门来接宁大人的。”

    咬牙切齿的语气,一字一句着重强调。

    宁清歌方才瞧着自己枕头还在,还以为对方没有多生气,没想到是强行憋着,一激就接连不断冒出来了。

    盛拾月又憋出一句:“我可没有什么理由,能拦着宁大人不让她忙、正、事。”

    幸好今晚提前赶回,要再耽搁几日,恐怕她的枕头就要出现在府邸门口了。

    宁清歌忍不住笑,亲了亲对方耳朵,喊道:“小河豚。”

    特别像鼓起的河豚。

    可爱。

    “宁清歌!”那人气急了就只会翻来覆去地喊一个名字,也不知道之前是怎么当纨绔的,半点过分的话都没学会。

    “你让开,”盛拾月又开始乱动,企图逃跑。

    可宁清歌却将人揽紧,再轻轻一咬,齿尖将耳垂碾磨,像是小小的惩罚。

    “嘶,”盛拾月顿时出声。

    温热的舌尖又覆过来,将咬出的凹坑填满,低哑的声音响起:“她可没有什么正事要和我说。”

    “嗯?”被骗的盛拾月一愣,立马反问道:“那她说什么了?”

    “你想知道?”分明是她的过错,可却站在主导的位置,故意逗着对方。

    盛拾月愤愤骂道:“我要去外头揭发你,让别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

    什么清冷皎洁如月的丞相大人,分明就是个厚脸皮的泼皮无赖!

    宁清歌叼着她的耳垂闷笑,终于哄了句:“乖。”

    “不乖!她到底和你说了什么?!”盛拾月已经到了炸毛的边缘。

    宁清歌有些遗憾,早知道就那么过分了,还能多逗一会,咬着软肉,含糊道:“她和我说,她不介意我已经成亲,说我只是为了避开储位之争,故意糟践自己。”

    盛拾月这下是真生气,立马骂道:“我就她那个口腹蜜剑、表里不一、三头两面……”

    词汇量就那么多,但是没骂解气。

    “绵里藏针,”宁清歌贴心地帮忙补充。

    盛拾月立马就接上:“绵里藏针。”

    “虚情假意。”

    盛拾月重复一遍:“虚情假意。”

    “狡猾伪善,”

    盛拾月再跟着念,念完才反应过来,骂骂咧咧道:“我干嘛和你念?又不是小儿学字!”

    紧接着自己又补充完整:“她就是个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的老狐狸。”

    还不忘记从年龄上打压一下别人。

    宁清歌还没有说完,又补充:“她还说,只要我点头,她立马就去和陛下讨要休书,等她登上皇位就来求娶我,既让我免去陪在你身边的屈辱,又可满足我避开皇位之争的想法。”

    她声音有些奇怪,若是盛拾月再年长些,许会知道那些个喜欢吹枕边风、说正妻这样不好那样不行的绿茶小妾,就是这样的语气。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道行远远不如后头这个、在全是人精的官场里游刃有余的丞相大人。

    盛拾月被气得不行,恨不得当场就去踹六皇女的府门。

    她直接一个翻身,将宁清歌往后一推,拉扯出一些距离就呵斥道:“你还笑?!”

    这些话她不是没听说过,之前在樊楼、倚翠楼中,那些个自以为聪明的家伙也曾那么猜测,说什么宁清歌是不想掺和进皇女之争,索性选了个什么都不行的纨绔,不过最后是哪位皇女即位,她都是一朝丞相,不会受到任何一方的连累。

    盛拾月气得半死,对面那个人还在笑,一点儿也不担心的模样。

    就该让别人知道宁清歌的本性是什么?还说什么糟践,分明就是宁清歌馋她身子,惦记她这个人!想方设法嫁给她!

    早知道、早知道她一开始就该去隔壁睡,才不听她说什么大梁建朝以来,还没有新婚就分房的妻妻的鬼话,绝不给这个女人任何一点可乘之机。

    “你再笑我就把你丢出去!”炸毛的狮子猫终于说出了最严厉的惩罚。

    宁清歌连忙收敛笑意,可在夜色之中、也依旧清亮润泽的眼眸却将笑意泄出。

    “好了好了,乖,”宁清歌赶紧贴上去哄,微微仰头,贴在这人唇角。

    盛拾月偏头想躲,却架不住对方再次贴来。

    宁清歌又道:“我拒绝了。”

    “我说如果六殿下要说的就是这个的话,现在就可以停下马车放我下去了。”

    盛拾月面色一缓,这还差不多,闷闷道:“那后面呢?”

    “然后就到皇宫门口了。”

    盛拾月“哦”了声,还有点不满。

    宁清歌蹭了蹭她嘴唇,又低声道:”谁叫你不追上来?”

    她耐心教导:“殿下,我是你的妻子,这就是谁都不能反驳的理由,你要不想我和别的乾元一起离开,就该追上来将我带走。”

    绕了那么一大圈,竟又变成她盛拾月的过错了。

    盛拾月察觉到些许不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话都被对方抢去了,只能又闷闷的“哦”了声。

    宁清歌没有再多说,反而捧起对方的脸颊,低声说了句:“张嘴。”

    盛拾月下意识听话,然后就有柔软的舌趁机钻入,剥夺氧气,占据每一处角落。

    虽然抢占先机的是对方,可盛拾月心里头还憋着一点儿气,又不是之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三两下就压了回去,故意起身压到对方身前,单手再抵住对方的肩。

    比夜色更深的是盛拾月的影子,将身下人完全藏在漆黑里,完全失去视觉的代价就是所有感受都由对方给予。

    宁清歌不仅没有阻拦,甚至助纣为虐地闭上眼,完全交给对方支配。

    小殿下像小狗一样恶狠狠叼住对方的唇,垂落的发丝摇晃在对方脸颊,掀起一阵阵的痒,抵在肩膀的手用力回扣,紧紧箍住对方,不允许猎物有丝毫反抗的机会。

    两人的关系一下子掉转,可宁清歌却甘之如饴,好像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将小猫惹恼后,再瞧着它伸出软垫,气鼓鼓地发泄不满。

    屋外的细雨不见停歇,像细针一般斜落而下,池水里头的荷花谢了好多,花瓣飘在水面上。

    悬挂屋檐的铁链引着水流,变成白色水柱哗啦滑落往下落。

    直到身上的家伙满意,宁清歌才拍了拍她的肩,问道:“说吧?今儿去了哪里?”

    盛拾月疲懒,就连她安排的骑射都要被推到已时,今儿却那么早就起床,实在让人诧异。

    而且宁清歌这几日虽然忙碌,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总有个南园在时刻盯着。

    方才入门时,南园就急匆匆跑过来,说殿下出门回来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连膳食都少吃了一半,且跟随而去的金镜怜等人都未回来。

    宁清歌猜到些许,但却未第一时间询问,反倒先将第一个问题解决,再这人哄开心。

    盛拾月听到这话,刚刚餍足的眉眼又恹下去,明显被这事折磨得不清,本没想劳烦宁清歌,可对方主动问了,她也不会刻意隐瞒,便简短说了一遍前因后果。

    宁清歌先是拧眉,后头突然闷哼一声。

    身上这祖宗手杵累了,索性一下子压到宁清歌身上,娴熟地埋到对方脖颈,开始逃避。

    反正她受伤这段时间,都是趴在宁清歌身上睡的,起初还有些羞窘,趴多了就变得坦然。

    宁清歌也不说她一声,反倒抬手覆在对方脊背,从上往下地抚过,无声安慰。

    “宁清歌你怎么不说话?”

    分明是她先压下来,现在反倒还要抱怨对方不理会自己。

    宁清歌无奈,偏过头,亲了下对方的脑袋,哄道:“我只是在想怎么说。”

    盛拾月伸手戳她肩膀,开始批评:“就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不作为,让一堆龌龊蛀虫抓到可乘之机,让一群无辜的孩子受这样的委屈。”

    “明明是你们该处理的问题,关我这个花天酒地的纨绔什么事?怎么就烦到我脑袋上了?”

    指尖不停地戳,硬生生在衣衫布料上戳出一个个小凹坑。

    被批评的小丞相不出一言反驳,仍由纨绔大人抱怨。

    实际又怎么能怪她,丞相大人真正入朝时间不长,前头位卑权低,风言风语不断,她一边应付着一边还得证明自己的努力,站稳脚跟后,更是日日忙碌,不然也不会在短短时间内就得如此名声。

    可即便她再努力,朝廷也不是她一人的朝廷,一堆人精扎堆在一块,谁知道里头会出什么人?

    再加之官官相护,上下勾结,即便有人看出些许端倪,想要去仔细调查,也会被这些人密不透风的谎言给忽悠过去,心有疑惑却查不到真正的龌龊。

    若不是有人逃出,又意外撞见金夫人等人,这事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爆出来。

    直到宁清歌觉得对方有些解气了,才抓住对方手指,温声认错:“这事确实是我的过错,不知朝中还有这种人。”

    盛拾月哼了声,又道:“你现在知道也不迟。”

    宁清歌好脾气地问:“那殿下想怎么做?”

    此事牵扯众多,即便是她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困于身份,连亲自调查都不敢,一旦被人察觉,恐怕立马就会有大批人拦在她面前,用各种事情阻挡她,并快速销毁一切证据。

    而且她也……

    宁清歌眼神中有暗色一闪而过,无声落在盛拾月身上,现在才读书骑射,始终太迟太慢,这事倒是个不错的契机。

    盛拾月闻言,一下子陷入沉默。

    宁清歌也不催她,缓慢抚着对方脊背。

    雨声依旧。

    第33章

    你想怎么做……

    听到这句问话, 盛拾月埋首在对方肩颈,温热气息一下又一下地落下,吹起对方披散的发。

    潮湿的雨气掺杂着些许荔枝甜香,幽幽将整个房间填满, 悄然缠绕上露出被褥的纤长脚踝, 连带夜色一块,将一切包裹。

    “我……”

    盛拾月张了张嘴, 又停顿片刻, 才开口:“我不想这个地方继续存在。”

    “嗯, ”宁清歌轻声回应,温凉的手依旧在对方脊背上轻拍,抚去夏夜闷热捂出的薄汗。

    “我想救这些孩子,”盛拾月继续开口, 语气有些生硬缓慢。

    眼前又闪过之前的画面,瘦弱的小孩熟练地向她敞开衣衫,麻木而绝望的眼神, 还有那一个放在角落里的小泥偶。

    “宁清歌你说,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吗?”她呢喃了声。

    或许真的是皇姐将她们带到自己面前呢?

    盛拾月往日不信神鬼, 若真有神仙, 又怎会让皇姐沦落成如此下场,可如今倒希望有神了, 也好借虔诚祈祷、千万香火, 让皇姐免于泥泞侵蚀、地府磨难。

    “宁清歌, 我是个胆小鬼。”

    在朦胧雨雾中, 盛拾月如此说道, 她蜷缩在另一个人的怀里,借着雨声掩盖, 将隐藏在心底的话语小心翼翼说出。

    “我一直都是个胆小鬼。”

    她一直躲在皇姐、阿娘、小姨身后,藏在一个纨绔的壳子里,可皇姐没了,阿娘走了,小姨的一次意外就让皇帝挥下罚棍,她自以为的太平盛世向她展露了阴暗的一角。

    她可以假装不知道,大不了施舍一点儿善意,派人将小院里的那群孩子送回家,然后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她看见那个泥人,不知在阴暗的土屋里摆了多久,满是灰尘与裂缝,曾经被赞扬歌颂、被誉为大梁晨曦的扶光太女,如今却只能躲藏在这样一个满是蛛网的土屋里。

    她不明白,也一直在为此困惑,光明会被拉入泥潭,恶贯满盈的人却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她明明没有做什么,却也被批评审判,但丧心病狂的人或许还在被人夸赞,说他们是为民为国的好官,这世上怎么会如此荒谬可笑的事。

    “殿下,”宁清歌终于开口。

    她轻轻拽住对方发尾,温声道:“殿下一直都是很勇敢的人。”

    她声音柔和却坚定,不像是安慰,倒像在沉述一个早已确定的事实。

    盛拾月嗤笑一声:“勇敢当个讨人嫌的纨绔吗?”

    宁清歌微微偏头,用脸颊蹭过对方头顶,低声道:“在我心里,殿下一直都是干净无瑕的月亮。”

    “是我的月亮。”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盛拾月僵硬住,暂时忘却了那些沉闷,被拽入另一个不可思议的话题中,宁清歌一向擅长将她带偏,就好像方才,明明是宁清歌的过错,绕了一圈却变成教育盛拾月。

    现在也是一样的,轻而易举就让盛拾月掉入她编造的网中。

    盛拾月既羞窘又不知所措,结巴道:“宁清歌你在说什么……”

    她怎么会是月亮呢,分明对方才是清冷皎洁的月亮。

    她轻轻叹息,有些幽怨道:“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殿下从来不问我,为什么会喜欢殿下?”

    “这样我就可以告诉殿下,没有人会不被月亮吸引。”

    “我、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个?”盛拾月有些无措,想逃却又被抓住,只能被禁锢在对方的怀里。

    她慌慌张张扯着理由:“你想让我问你,可你也没直白告诉我,你喜欢我啊?”

    只会拐弯抹角地暗示明示,害她以为宁清歌就喜欢这种不必言说的调调,暗自腹诽这人就是块心黑的闷木头。

    宁清歌点了点头,说:“那是我的确实不对。”

    这回认错倒是快。

    盛拾月不知该说什么,憋出一句:“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在掖庭的时候?”

    她为这事烦心许久,除去那些偶然遇见的斥责外,她根本回忆不起两人还有什么别的交际,更别说判断宁清歌什么时候喜欢上她。

    她琢磨来琢磨去,最后想到宫中,那时宁清歌被贬至掖庭,而她还皇宫之中,莫不是她无意搭救过宁清歌?

    盛拾月参考着那些杂七杂八的话本,编造出了一出嚣张纨绔见被欺辱宫女,突然出手搭救的故事,还暗戳戳感慨了下自己的善良,那么大个事,居然转身就忘记,当真是乐善好施、不求回报的好人,宁清歌肯定也是因此对自己情根深种。

    可宁清歌好似看出她所想,一板一眼地冒出两个字:“不是。”

    思考许久得出的答案就这样被否定,盛拾月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被憋死。

    另一人还往里头添了把柴火,继续道:“我认识殿下,比殿下以为的更早。”

    更早?

    宁清歌没有入宫之前?

    五六岁还是三四岁?

    不会是牙牙学语,她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吧?

    盛拾月倒吸一口凉气,直接往旁边躲,一下子靠在墙上,声音颤抖道:“我就说你是乌龟吃煤炭的老王八,居然有这种嗜好,我才那么小,你就敢、就敢……”

    不怪她那么想,白日才经历了那么一遭,现在瞧宁清歌的眼神都不对了。

    “你你你、变态!”盛拾月直接气红了脸。

    可宁清歌却忍不住笑起,抖得床都跟着颤:“小九你、怎么那么可爱啊……”

    盛拾月眼睛连眨许多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时候喜欢,宁清歌答的是什么时候认识。

    这家伙就是故意的!

    盛拾月气得抬脚踹她,却被对方拽住脚踝。

    “松手!”

    她今天就要把宁清歌踹下床去,让她睡地板!

    脚腕在虎口挣扎,宁清歌想忍住笑,可笑声又从唇齿泄出,于是那家伙更气,大声骂道:“宁清歌你松开我!”

    再不哄,这猫儿就真要炸毛了。

    宁清歌用力一拽,便扯着对方脚踝,将人扯入怀中。

    盛拾月自然反抗,抬手就要去推她的肩膀,可宁清歌早有准备,反手又捏住她手腕。

    “宁……”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堵住,柔软的唇将斥骂拦截,化作荔枝的甜腻。

    盛拾月不肯那么轻易就原谅,故意去咬对方,叼住薄唇,留下一个个恼怒的牙印。

    宁清歌回以温柔包裹,不曾反抗,偶尔轻轻嘶一声表示自己正在忍疼。

    总是吃软不吃硬,又不长记性的家伙,不知是第几次掉入这样的陷阱,恶狠狠的撕咬换做舔舐,明明是贴心安慰,也得加重力度表示自己的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哄好。

    手挣脱对方束缚,掌心贴在对方脸颊,而后又忍不住往上,想捏住宁清歌的耳垂,可却被从未想过的灼热温度烫了下。

    宁清歌刚刚是在害羞吗?

    盛拾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在一片漆黑里,神情被模糊,话语被刻意遮掩,所以她不知道宁清歌在忍着怎样的羞怯,克制着声音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将隐藏许久的心事摆在盛拾月面前。

    她是立在湖畔的人,长久凝视着湖中心的月亮倒影,却不敢伸手去捞,生怕月亮碎在她的掌心,可当月亮被浓云遮住,湖面只剩下漆黑时,她又俯身捧起一汪水,轻且缓地吻住,郑重地好像在对待易破碎的琉璃。

    唇齿相碰,舌尖相抵又交缠在一块,呼吸融在一块,口腔里全是甜腻的荔枝汁液。

    盛拾月呼吸渐乱,滚烫炽热的耳垂被指尖碾压摩擦。

    晚来风急,吹响林叶,打碎一地花瓣,细雨越来越急,斜落在瓦片、窗户、地砖上,覆上一层银亮的膜。

    水珠滴答滴答地落下,将落叶拍打,夏日的闷热卷起泥土味道,往窗子缝隙里钻。

    盛拾月拽住对方耳垂,低声说了句什么,被堵住的低哑嗓音含糊不清,只能听到起伏的音调。

    可宁清歌却顿住,继而回以更热烈的吻。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回应了宁清歌,在对方试图躲藏、故意逗弄逃避的时候,将回应夹杂着一个又一个的吻中,认真回以自己的答案。

    “小九,”有人低声喃喃,意识已经有些恍惚,自顾自道:“你才是月亮。”

    “月亮……”

    “小九、小九。”

    “殿下。”

    她像是泡到了酒缸子里,脑子被酒精侵蚀,只剩下篆刻在骨子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盛拾月仰头,带着水迹的唇轻触额头,落在发颤的眼睑、鼻梁、脸颊,慢吞吞地一点点落下自己的印记。

    趾尖垫在温凉脚背,薄皮的长骨有些硌人,膝盖轻碰,微微曲起,又被人小心压在腿间。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被褥已斜掉到床边,只剩下半个角,难以盖住两人。

    盛拾月缩到她怀里,轻声道:“宁清歌,月亮落到你怀里了。”

    小院里积了水,汇聚成流将落叶冲到一块,累做小山堆,躲在树叶底下的鸟儿梳理着羽毛。

    斜雨逐渐从窗户缝隙中挤入,打湿地板,房间里的荔枝香气越来越浓,起初掺在雨雾之中,后头就开始驱赶起其他,恶劣地填满整个房间,不允许任何多余味道来打扰。

    就连残缺的乾元,也嗅到了一丝甜香:“宁清歌,你的信香……”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知何时,这股味道已经将自己包围,从舌尖到脖颈,甚至往下的每一个位置。

    恶劣的家伙早就用这种方式,打上了自己的所有权,仗着另一人不知道,肆无忌惮地留下自己的信香。

    过分。

    宁清歌不仅没有被发现的愧疚,反倒将人用力揽紧,脸颊摩擦着对方脑袋,轻声细语道:“殿下再忍一忍?我压制不住了。”

    许是一回生二回熟,这人说得顺口,不再像上次一样卡顿,盛拾月甚至品出一点儿理直气壮?

    盛拾月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嘴唇张张合合半天,只憋出一句:“宁清歌你不要脸。”

    另一人却笑,上挑的尾音带着缱绻温柔,好似诱哄一般开口:“那殿下帮帮我?”

    帮?

    怎么帮?

    盛拾月卡顿一瞬,紧接着涨红了脸,慌慌张张地道:“我、我不会。”

    眼前又浮现那夜的画面,那人压在自己身上……

    “还不会啊?”宁清歌声音戏谑,故意拖长语调,好像思考。

    正以为被放过的小乾元顿时松了口气,刚刚想挪开一点,拉开距离,却被人拽住手。

    她说:“那我教教殿下好不好?”

    教?

    怎么教?

    盛拾月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下子的冲击太大,让毫无经验的她不知所措。

    可另一人却还在继续,拽住她的手压在自己身上。

    在难以辨认的黑暗里,呼吸逐渐变得凌乱,指尖从脖颈滑落,掌心好像拢到什么柔软的弧。

    盛拾月喉咙发紧,只觉得这个雨夜闷热得难受。

    手下的温度越来越高,似要顺着指纹,熨到每一寸骨骼,烙进血肉深处。

    紧致薄软的腰腹在掌下扭动。

    盛拾月想逃,却又被紧紧扣住,细密的雨丝结成密不透风的网,将她锁住猎人的陷阱里。

    指尖拖沓着往下,碰到坚硬骨头,然后又滑落。

    呼吸变得微弱,细碎的水声响起,荔枝的香气越来越浓。

    柔软细腻的肌肤像温水一样浸润着手掌。

    檐角的铜铃作响,丁零当啷的。

    月亮从乌云中钻出来了吗?

    在浑噩中,盛拾月无端冒出这样一个疑问,找不到答案,总不能这个时候打开窗户,探出身子往外看吧。

    即便她想,对方也不可能同意的。

    于是疑问被压下,后脑被人覆住,往怀里压。

    最后一丝氧气被挤压殆尽。

    “唔、宁……”盛拾月想要说话,可却只能憋出不成调的字句。

    指尖触到黏腻潮湿,被箍住的手腕被扣出红色圈痕。

    盛拾月落入柔软之中,眼尾沁出水珠。

    偌大的汴京陷入静谧,远处的山峦不见踪迹,守城的士兵跺了跺脚,铁甲上的水雾就往下掉。

    打更人敲响竹梆子,拉着破嗓子报时,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人一下睁开眼,气得翻身,整个人埋到枕头里。

    厨房亮起灯,继而刀切声砰砰响起,清脆的黄瓜条掉落砧板外。

    窗户被用力一吹,最后一点缝隙都消失。

    房间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盛拾月稍稍仰头,大口呼吸着得之不易的氧气,可下一秒又被其他声音吸引。

    那声音短促的、禁忌的,试图压抑却按捺不住地从唇齿间一点点泄出,原本清冽的声音变得撩人而喑哑。

    难言的酥麻感一路窜至尾椎。

    盛拾月蜷缩着脚趾,在对方白净脚背留下小小的月牙痕迹。

    盛拾月被带领着,被拽住手腕,一下又一下地触碰、抵住,被烫得惊人的温度包裹住指节。

    雨声、水声混在一块,有节奏地啪啪作响。

    她努力辨认,好似瞧见对方失神的眼眸,像是粼粼澈湖,雾蒙又水盈。

    盛拾月被烫得曲起指节,却让对方突然僵住,暂时忘记动作。

    好甜。

    即便盛拾月不肯口头承认,也无法否认夏季荔枝的美味。

    略微粗糙的果皮被轻易剥开,露出莹白的果肉,没有盛拾月平日最讨厌的涩口薄皮,只有轻轻一挤就会冒出甜腻汁液,比蜂蜜更可口,甜得让人眯起眼,忍不住叹息。

    最后剩下的果核舍不得简单丢掉,非要翻来覆去的压弄,抓住残留的滋味。

    “宁清歌……”有人低声开口,却没有应该有的回应。

    她突然想点起烛灯,或许从刚开始就该让宁清歌留下一盏,才不至于留有那么一点儿遗憾,可也是这样的缘故,才能给予更多遐想,将那些并未看见的画面印在脑海。

    被褥掉在了地上,床帘也跟着掉落。

    夜雨终于小了些,听起来像是有停歇的趋势,逐渐变得微弱,被屋檐的水流声压过。

    天边隐隐出现一抹白,厚重的云层终于散开。

    回廊响起脚步声,不知是那个院子的仆从走过,脚步有些急促,提着的灯笼散着柔和白光,从门外一闪而过。

    借着这一抹光,盛拾月终于能看见一点儿轮廓。

    染上情///欲的月亮正在她掌心自///渎。

    宁清歌呼吸一顿,整个人都绷紧,继而有水从指缝中流走,将布料染出深色痕迹。

    信香没有收敛,反倒越来越馥郁,将两人捆在一块。

    手腕被松开了,但盛拾月却没有扯回,被压在黏腻温热的潮湿里,不肯走。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雨彻底停了,鸡鸣犬吠声响起。

    两人抱在一块,一人不知该说些什么,一人懒懒不想开口,于是就谁也不说话,任由沉默泛滥开。

    现在可以看见月亮了吗?

    盛拾月又冒出方才的疑问,扭头看向窗户,可纸糊的地方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你在看什么?”宁清歌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没有往日的清冷,反倒被情///欲染成慵懒的声调。

    盛拾月犹豫了下,却说:“我在看天亮了没有。”

    “还早,”宁清歌回答,抬手蒙住对方的眼睛,温声哄道:“还可以再睡一会。”

    盛拾月“嗯”了声,听话地闭上眼帘

    另一人却没有就这样停下,反倒突然开口道:“殿下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有那么多顾虑。”

    “我、”她停顿了下才继续:“还有武安君大人都会护着殿下。”

    是在说前面的那个话题吗?让她不要害怕,放手做吗?

    是啊,她在怕什么。

    她的小姨是手握兵权的武安君,她的妻子是当朝丞相,哪怕她将天掀下半边,也会有人将她庇佑在怀中。

    盛拾月眼皮有些沉,迟来的困意一下子席卷而来,努力强撑却越来越挨不住。

    “睡吧,殿下。”

    话音刚落,盛拾月像是得到了允许,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第34章

    第二日一大早, 孟清心与萧景就赶来,显然是已做好决定。

    盛拾月匆匆走到时,只剩下萧景一人,便出声问:“孟小四人呢?”

    萧景眼下青黑, 想来是一夜未睡好, 见到盛拾月,先是鼻子一皱, 用手在面前挥了挥, 出声道:“好大一股坤泽味……”

    她话语一顿, 继而视线上上下下,将盛拾月扫了一遍,笑意涌现,揶揄道:“九殿下, 昨日是在红烛昏罗帐中听了一夜雨声吗?那些物件可曾用上?”

    盛拾月自然知她在说什么,恼羞成怒地瞪了对方一眼。

    萧景便笑,终于回答上一个问题:“她去寻金夫人了, 应该快过来了。”

    闻言,盛拾月微微点头。

    自从昨日金夫人给孟清心表演了几个千门小把戏, 这人就对千门产生浓重兴趣, 一直缠着金镜怜。

    不多时,这两人连带着叶流云、叶赤灵出现在回廊。

    盛拾月面色一肃, 便道:“此事不必我说, 你们也知非同小可, 稍有不慎就会惹得一身麻烦, 所以我们行事必须小心。”

    “所以我们的目标有两个, 一是捣毁这个地方,二是隐藏身份, 全身而退。”

    几人连声称是。

    孟清心最耐不住气,直接道:“盛九你既然想好了,就直接吩咐吧,别绕这些弯子。”

    盛拾月今儿心情好,只横了对方一眼,便看向金镜怜,说:“你先说说里头情况。”

    金镜怜早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就将他们先前的做法说出。

    这群千门人也知里头牵扯甚多,只能想方设法寻到一个渠道,混入其中,一方人负责花钱、尽量救下一些孩子,而金夫人和田灵,一人靠灵活身法、一人靠声音,互相配合后,模仿了个小管事,将里头情况大致打听清楚。

    “……这地方每七日开一回,整理好的银两和账本,每半个月就会被人带走一次,不过奇怪的是,我和灵儿几次查看,却没有瞧见他们从那儿运出银两。”

    盛拾月听完之后,问道:“你们没有打草惊蛇吧?”

    金镜怜十分肯定:“我们极其小心,只探查好位置,不曾乱翻乱动过任何东西,绝不会让他们察觉。”

    “这样就好,”盛拾月当即点头,又看向萧景,突然问道:“你那未婚妻最近忙吗?”

    萧景一愣,继而眼睛突然亮起,说:“她肯定有时间。”

    汴京之中的家族联姻常见,在子女分化之后,各家就开始商议姻亲,萧景这位未婚妻就是如此定下,不过这桩婚事可没少被汴京人议论。

    毕竟一个是名扬汴京的纨绔,看起来还像个文绉绉的病弱书生的乾元,一个是嫉恶如仇、以坤泽之身入了官府,成为查案追证、缉捕罪犯的捕快。

    也不知道两家人是怎么想的,竟将这两人并作一块,而最有意思的是这两人竟没有哭天喊地拒绝,反倒就这样默认下来,一直到今日。

    萧景解释了句:“她如今就差一件大案就能升为通县了。”

    捕快之上为捕头,捕头之后又是通县。

    萧景未婚妻虽家世优越,可偏选了个令整个家族都感到不满的小职位,所以不仅没有家族帮忙,还受到不少打压,三年才从捕快升到捕头。

    听到萧景有些急切的回答,孟清心不由打趣:“你倒是会想着她,可让你过去送茶送水献殷勤,你装正经,不肯往人家面前凑。”

    萧景咳嗽一声,解释道:“我只觉得她性子正直无私,若能出手帮忙,那这事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话是这样说的,但其他人信不信就不知道了。

    盛拾月笑了下,便招手让他们过来,将计划全盘说出。

    两日后。

    是夜,汴京一处荒废许久的大院突然亮起一盏微弱烛火。

    盖着黑布马车悄然行驶而来,刚停到门口,就有两个穿着黑衣,戴着帷帽遮住整张脸的人走下来,继而马车快速离开,负责的管事立马迎上来。

    管事压低喊道:“大人。”

    这人看起来像个常客,十分熟稔地抱怨:“现在怎么越来越麻烦了,都不知道城里城外绕了多少个圈,天不亮就出发,天都黑了才到。”

    管家立马陪笑,说:“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

    他压低声音,继续道:“自从上回有大人无意弄丢了个小女孩后,我们就不得不谨慎许多。”

    “一个小女孩罢了,能折腾出多大风浪,说不定早死在外头了,”这人却摆了摆手,蛮不在乎。

    管家笑道:“大人说的是,但为了各位大人的安全,咱们还是得小心。”

    见说不动他,这人摇了摇头,自顾自嘀咕句麻烦就停下。

    管家也不生气,毕竟这些东西是他一手安排的,确实十分麻烦。

    先要让客厅去到京中一个大院里,对上暗号之后,再由仆从领进屋子,换上黑衣帷帽,再蒙眼踏上他们的马车,在城里城外绕上几圈后,才驶到这儿。

    有些脾气不大好的人,刚下马车就开始骂人,不过就是几声抱怨,他早就已经习惯。

    再说,要不是他如此谨小慎微,这地方能存在那么久吗?

    思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他又看向对方身后,低声询问道:“这是……”

    对方没好气道:“怎么,按照你们这儿的规矩,不是老客每一回都可以带一个新客进来吗?

    声音带着几分怒气:“难不成他们可以,我带我朋友就不行?”

    管家连忙笑道:“自然不是、自然不是,既是大人的朋友,当然可以进去的。”

    不怪他如此做派,面前这人可是他们最近最大的主顾之一,虽然只来了几次,可次次都要买下大批人,出手十分豪爽,他怎么敢得罪对方。

    被质疑的人也冷哼一声,手一抬便从袖子里露出大把银票。

    管家的笑容瞬间变得更深,连忙朝她解释道:“大人误会了,不是小的怀疑这些,只是今日新客太多,一下子多了四五个人,我们肯定要警惕一些,以免扰了各位大人的兴致。”

    他抬起单臂,就往里头迎。

    两人跟在他身后,踏入后院一处房屋之中,房门由门外黑衣护卫打开,屋里只有一个破旧神龛,处处是蛛网灰尘。

    管家面色如常,几步绕到神龛后头,不知按住了什么按钮,只听见石头碰撞的声音响起,继而神龛突然向旁边滑动,露出底下的石洞,洞中有一条点着烛火的狭长隧道。

    管家抬手往里头一指,便道:“两位大人里头请,下去之后会有仆人带领你们进去,小的还得迎接别的大人,就先不奉陪。”

    两个黑衣人点了点头,便往下走。

    石头声再次响起,滑动的神龛遮掩住全部光亮。

    隧道安静一瞬,前头的金夫人稍稍回头,低声道:“走吧。”

    身后的盛拾月点了下头,不由外看了眼。

    进入这儿的要求繁琐,盛拾月等人只能被打散,与不同千门人踏入其中。

    随着走动,盛拾月袖子微微露出一抹香,这香奇特,味道极淡,除非有人可以寻找,否则极察觉,可却经久不散。

    这是盛拾月等人听到金夫人描述时,想出来的法子。

    这香是盛拾月看到闲书后,好奇让人去寻的,府中恰好还有些许,恰好能派上用场,而猎狗就更简单了,一群整日养鹰遛狗斗蛐蛐的纨绔,若要寻别的东西还麻烦,可要是嗅觉灵敏的猎犬,还能细细比对挑选一下。

    刚好萧景那儿就有只极聪慧的大黄犬,往她未婚妻那儿一递,别管这群人怎么绕,绝对丢不了,最多就是路上耗费些时间,需要里头人多等一会。

    见盛拾月脚步迟钝,金夫人不由催促了声:“小九快些,她们应该都在里头了。”

    为隐藏身份,众人都各自取了别称。

    盛拾月回过神,连忙快步跟上。

    不多时,就瞧见等候的仆从侧站在一边,将她们带领向更深处。

    盛拾月四处观察,不由感慨这地方确实小心,除了外头那位管事,其余人全部黑衣蒙面,完全遮住自己,即便有官府查到这儿,众人往外头一逃,衣服一扒,即便捕快从面前跑过,也不知道是谁。

    就是不知他们是怎么分辨客人与仆从的,听声音吗?

    再过片刻,就走到了一处宽敞大厅,墙壁上镶着数不尽的夜明珠,将地下空洞照得如白昼亮堂。

    正中间高台放着铁牢,牢中锁着许多稚嫩小孩,周围几处暗道通向隐蔽房间,有些是供给不方便将人带走的客人,买下受虐待没死的孩子都会锁在里头,等待下次的欺辱,有些房间甚至有护卫看守在外头,除里头管事外不得进入。

    见两人走进人群,便有几个客人悄声向这边靠近。

    黑袍宽袖隐藏的手稍靠近,盛拾月便伸手,朝对方手背敲了三下。

    等待已久的叶流云放下心,便站在盛拾月身旁。

    而其他人则各自寻找同伴,再向别的地方走去。

    站在周围的护卫视线扫过,浑然不知这些黑衣人已互相调换,只知放眼望去,不是单人站在远处,就是两两贴在一块低声闲谈,看不出任何异常。

    没让她们多等,再有两批人进来后,之前那个管事就出现在高台之上,铁笼之前。

    他恭敬行了个礼,就笑道:“让各位大人久等了,这儿的规矩想必大家都清楚了,我就省略说两句。”

    “若有能入大人眼的,大人可唤来旁边仆从出价买下,要是有几位大人同时看上一个,可就地竞价,价高者得知。”

    众人不出声,便表示默认。

    管家便从侧边离开,而其他人则围上去。

    或许是知道这事确实不光彩,所有人都很少开口,怕有认识的人依照声音认出,偌大的石室竟只有走动声和牢中幼儿压抑的哭声。

    盛拾月心知耽搁不得,视线一扫,便瞧见角落里一个病恹恹的小孩,她半躺着地上,不哭不闹,就连气息都极微弱。

    她便招手,喊到旁边一仆从,低声道:“这个。”

    仆从应是诧异了下,这病秧子自进来之后就摆上来两回,别的小孩都被选中,就她一直被剩下。

    他不由问道:“这个吗?里头还有几个长得不错的,大人不多看看?”

    有此类癖好的,大多是喜欢逼迫幼儿时,她们崩溃、撕心裂肺的哭喊,这个一看就撑不了多久,毕竟是新客,他便忍不住劝了句,怕人家来了一次就不来了。

    盛拾月佯装不耐:“就这样,我就喜欢这样的不行吗?”

    这人恍然,黑纱下的眼露出一丝鄙夷,却道:“一百两银子。”

    盛拾月拿出一沓银票,随意从里头抽出两张,丢给对方后,又道:“给我准备一个房间。”

    这人笑着称是,又看向她身后的人,问:“那这位大人可有看中的?”

    盛拾月却道:“我们一起。”

    这人似被震住,眼中鄙夷更深,可嘴上还在笑呵呵道:“好的好的。”

    “来人,将她抬去两位大人的房间。”

    听到这话,那小女孩好似抖了下,却没有说话。

    脚步声响起,两人跟着这人走到旁边暗道,再往里入,后头突然传来吵闹声响,像是有人在不满。

    盛拾月两人不曾诧异,这也是她们安排之一。

    她与叶流云负责进入暗道,凭借田灵等人按照上次记忆绘出的地图,往账房赶,偷出账本。

    而金夫人与田灵等人则负责找到地牢入口,以免他们狗急跳墙,要将地牢入口砸毁,毁尸灭迹。

    而孟清心、萧景等人则负责在大厅中制造混乱,吸引里头人的注意力,盛拾月怕她们挨揍,还特地将叶赤灵留下了。

    脚步一转便进入一处拐角,房间门大开,那个小孩已被拉到里头,外头站着一个护卫。

    仆从低声和对方说了一句,然后又看向盛拾月,道:“大人,这人会守在外面保护你们的安全,若有事唤一声就好。”

    盛拾月点头,便和叶流云踏入房间。

    那小女孩蜷缩在床角,瘦弱躯体忍不住发抖,似乎比其他孩童更清楚自己接下来会迎接什么。

    盛拾月并未太着急,和叶流云对视一眼,便坐到床边,本是想告诉这小女孩不要太过慌张,她们离开之后不要发出声音。

    可她刚刚坐下,那小女孩就浑身一抖,幼猫似的眼睛无比恐慌地看过来。

    盛拾月抿了抿唇,又想起那个躺在地上的小女孩,眉眼间出现一丝不忍,便低声宽慰道:“你别怕……”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那小女孩露出更恐惧的眼神。

    极少安慰旁人的盛拾月眨了眨眼,居然冒出一点儿不甘心,她对宁清歌都没有那么温柔哄过,对方居然不领情。

    盛拾月顿时一咬牙,稍稍倾身过去,就道:“你别怕,我们是……”

    只见方才还无比恐惧的小女孩,瞬间露出一丝狠厉,手突然抬起挥落,紧攥在掌心的石头露出一个尖角,拼尽全力往盛拾月脑袋一砸。

    盛拾月瞳孔一缩,事情发生得太快,她一时来不及反应,只能看着石头打来。

    “小九!”叶流云顿时大喊一声,快步冲过来。

    “疼!”娇气的家伙下意识一喊。

    而那个小孩直接向她扑来,用力往她手臂上一咬。

    哪里还能瞧见病恹恹的模样,明明就是一只尖牙利嘴的猫。

    “疼疼疼!”盛拾月顿时龇牙咧嘴,偏头一扭看向叶流云,口中却连声喊道:“护卫!护卫!“

    而屋外护卫听到声音,直接推门而入,快步闯了进来,当即挥拳就想打开这小女孩。

    叶流云本想先将这小女孩扯开,但见此情况,眼神闪过一声冷厉,化掌为刀,用力往毫无防备的护卫脖颈一砍。

    ——嘭!

    那护卫顿时倒下。

    而叶流云不见停,又单手揪住那小女孩的脖颈,冷声道:“松口。”

    语气中透露着几分寒气。

    对方固然可怜,但若是伤盛拾月,她也不会留手半分。

    原本做好搏命打算的小女孩见到这个架势,不由迷茫了些,稍微松了松牙。

    盛拾月连忙扯出,又摸了摸额头,怕是破了点皮,感觉有血冒出。

    她顿时哭笑不得,外头看守如此严密,她偏毫发无损地轻松闯入,可自以为安全的时候,居然被一个小女孩打伤。

    再看掉在地上的石块,像是在地上偷偷磨了许久,十分尖锐。

    “你倒是聪明得很,”盛拾月无奈摇头。

    叶流云担心她,刚想问话,可盛拾月却摆了摆手,看了下躺地上的人,说“先把他藏好。”

    叶流云只能压下担忧,快速蹲下将这人脖子扭断,再往床底一丢。

    本不想在小孩面前杀人,可这小女孩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反正叶流云心中不满,也不再顾虑那么多,就当给这小孩一点警告。

    而盛拾月则扭头,又看向那小孩,低声道:“你待在这个房间里头,不要出声不要哭喊,等我们找到东西后就来寻你。”

    那小孩极聪慧,居然马上就明白盛拾月两人的目的,不哭也不闹,甚至十分清醒地问道:“你们会救其他人吗?”

    “难不成专门救你?”还在隐隐作痛的盛拾月没好气回了句,又补充道:“只要你乖乖待着,你们都会得救。”

    一边嘴硬一边忍不住安慰。

    那小女孩直愣愣瞧着她,像是辨认又好像有一种决然赴死,结果没死的恍然,好半天才用力点了点头,说:“你要回来。”

    盛拾月瞥她一眼,刚冒出的一点儿脾气又散了干净,抬手想摸这人的脑袋表示安慰,却被小家伙下意识地惊慌躲避打断。

    停在半空的手又收了回来。

    她说:“放心吧小屁孩,肯定会回来接你的。”

    话毕,她们不再耽搁,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第35章

    浓黑夜色之中, 只见一头黄毛犬前爪抓地,后脚用力一蹬,便直冲向前。

    而它身后,束着高马尾、眉眼英气的女子紧紧跟随, 再接着是一群身穿深色捕快服的人, 他们腰间皆配长刀,目光扫过各处, 将周围动向尽收眼底。

    直到那大黄狗突然停住, 头扭向不远处的一座荒废大院, 众人才无声停下。

    “头?”有人压低声音,询问。

    “应该就是这,派人去周围探看一番,若有守卫, 直接拿下,”方画影先说了句。

    又继续道:“让其他人准备好,只要信号一响, 我们立马冲进去。”

    众人纷纷称是。

    而方画影则皱眉看向里头,不免露出些许忧虑。

    此事牵扯颇多, 她甚至不敢确定官府中的其他人是否有所参与, 于是只敢支使自己的一百心腹,幸好盛拾月瞧她人手不够, 便支自己府中的三百私兵帮忙, 这才堪够四百人。

    虽然金夫人说四百人已足够, 可里头不仅有她的未婚妻, 还有九殿下、孟家小四等人, 若是意外出了事……

    方画影无意识地摸了摸旁边的狗头,眼睛紧紧盯着前头。

    复杂隧道之中。

    盛拾月与叶流云一前一后, 按照地图描绘,快步向前赶去。

    多亏田灵两人反复摸索,其中规律已被完全探清,得以让盛拾月两人避开大部分看守,一路有惊无险赶到。

    “到了。”

    见到前头一处仅能一人通过的隧道,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再看向站在那边的护卫。

    据金夫人说,这人气息沉稳,下盘扎实,想来应是此处身手最好的护卫,她们之前都不敢与之正面抗衡,只让田灵装作大管事,才能偷偷潜入里头。

    而盛拾月两人无田灵的本事,便打算让叶流云先拦住他。

    思绪间,那人已见到盛拾月两人走过来,左脚往旁边一挪,成防御的八字步,低声喝道:“谁?”

    若是大管事,此刻就该用暗号回应。

    可盛拾月两人却没有,自顾自走到对方身前。

    那人有些疑惑,但是没第一时间动手,毕竟这儿一直没有出过什么事,再说假如是大管事心情不好,慢一点回答他也正常。

    所以这人站在原地,又问了句:“大管事?”

    身后的叶流云直接动手,当即挥拳而来,那人被吓得浑身一震,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立马抬臂去挡。

    至于盛拾月,则拔腿就往他身后的隧道里跑。

    不用担心打斗的声音传出去,许是为了保证这儿的秘密不被旁人知晓,除眼前这个人外,只有极远处的入口才有护卫看守,以防客人误闯入。

    盛拾月一路狂奔,便冲一处石室,石室外有一扇禁闭的石门,需有配对的钥匙才能打开。

    这也是外头那个护卫不着急追上盛拾月、专心与叶流云缠斗的原因。

    可这并不能难倒盛拾月,别忘记那群千门人的老本行,区区一个铁锁罢了,田灵头一回进来时就用烛油印下锁芯轮廓,出去的第二天就仿出钥匙。

    盛拾月捏着铜锁用力一拧,再一推,这看似困难的大门就这样轻松推开。

    石室并不大,正正方方的一片空间,上头镶夜明珠照明,底下三面都是书架,正中摆着一张沉木书桌,桌面就摆着笔墨、账本。

    盛拾月没有耽搁,立马上前,伸手就要去抓那账本,可耳畔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声音与之前神龛滑动的机关声音相似。

    难倒这儿还有暗道?

    怪不得金夫人寻不到他们怎么转运银两、账本。

    左侧书架缓慢挪向一侧,缝隙中有光一点点挤入。

    大门还未关上,即便想躲也来不及了。

    盛拾月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便往书架那边一跨,背抵着着书架,借着对方一时不会看见书架旁边的盲区,偏头往那边看。

    不过一息时间,书架就被彻底挪开,那人刚踏出半步,就瞧见半敞开的大门,当即喝道:“谁在里面?”

    回答是携着拳头而来的劲风。

    这人反应极快,几乎像是本能反应一般,抬起右手,张开为掌,接下这一拳。

    而全蒙面的盛拾月看清来人,瞳孔顿时一缩。

    六皇姐?!

    平日一副儒雅文人做派的盛献音实际力气极大,应是由功夫傍身,接下盛拾月一拳后,指节回缩,便以劣势化优势,抓住盛拾月的拳头用力往自己这儿一扯。

    盛拾月顿时向前倾,左脚下意识往上半步,呈弓步,勉强抵抗住对方的牵扯。

    盛献音却没有松懈,一手紧抓住对方,另一只手好似鹰爪,向盛拾月脑袋上的帷帽伸去。

    若是让她知晓身份还得了?!

    盛拾月急忙又往后退,硬扯出对方握住的手,脱力一般连退三步。

    她力气实际还算不错,毕竟是常年骑马打球的人,若是半点体力没有,在马背上颠两下就废了,更别说挥手甩杆。

    再说她这些时间还在练骑射,天天拉扯着弓弦,从刚开始的手臂酸痛,需要曲黎夜夜帮忙揉捏,到如今的完全适应,体质必然是有所进步的,只是她习惯了疲懒姿态,能坐就决不站着,有事没事就往美人榻上一躺,实在看不出半点精气神,就容易被人误会。

    盛献音见她逃开,立刻跨步追上。

    而盛拾月不想纠缠,对方明显是个有几年功夫底子的练家子,她可不会傻到和对方硬拼,当即绕起圈子,想拖延时间,等叶流云解决完护卫赶来。

    而盛献音也果断,既然被对方瞧见面容,就绝不能让对方活着离开这儿。

    书架上的书被随意一抓,就往盛献音身上砸。

    盛献音只得抬手挥开,纸页顿散开,飞舞在半空,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看似斯文实际狠厉的人没有半点停顿,任由纸页砸向躯体,单手又往盛拾月身上抓。

    盛拾月连忙转身避开。

    就在这情况危急之时,却听见远处发出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就连这距离较远的密室都被震得摇晃一瞬,顶上镶的夜明珠摇摇欲坠,掉出些许石灰。

    “你们做了什么?!”盛献音又惊又怒,不用细想就知这是面前人的同伙所为。

    盛拾月自然不会回答,也不敢回答,要是被六皇姐听出异样,稍一联想,孟清心等人没一个能逃过。

    盛献音在暴怒之下,不管不顾地向盛拾月打来。

    盛拾月拼命闪躲,但却不敌对方迅猛,还是有好几拳落在身上,动作越发迟缓。

    幸好叶流云已解决完对方,当即往石室中冲来,砰砰脚步声在暗道环绕、传响。

    盛拾月面色一喜,让对面的盛献音也意识到不妙,表情闪过一丝果断,居然直接放过盛拾月,转身去抓账本,竟打算要逃。

    废那么大力气来到这儿,盛拾月怎么肯让她如愿,不顾疼痛,直接拍向盛献音脊背。

    随着重重一掌落下,盛献音闷哼一声,还没有来得及抵抗,盛拾月又是化掌为爪,扯住她肩膀布料用力往后一扯。

    盛献音被拽远,气得大喊一声:“滚开!”

    说话间,她反身就打向盛拾月。

    可两人先是一人拉一人被扯,又一人往前打一人往后躲,脚步都十分不稳。

    于是盛拾月身体一晃,便往地上摔,盛献音也前倾往地上摔。

    只听见嘭的一声,纸页被掀得飞起,石室越发凌乱,满地狼藉,远处掀起官兵喊杀声。

    是方画影她们闯进来了吗?

    盛拾月被摔得脑子发白,可还没有等缓过来,先清醒的盛献音又抬手抓向她帷帽,仍想知道她是谁。

    盛拾月急忙抬手抓住她手腕,用力往上抵,两人顿时僵持住,手背青筋鼓起,手臂颤抖。

    脚步声越来越近。

    盛献音见扯帷帽不成,竟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朝盛拾月脑袋上锤,盛拾月一手扯着对方,一手要护帷帽,根本阻拦不了。

    一拳接着一拳,盛献音下手极恶毒,次次往太阳穴上砸。

    盛拾月被打的头昏脑涨,几次想躲却躲不了。

    扣住对方手腕的手越来越松,盛献音见状,又想去扯帷帽。

    盛拾月挤出一抹清醒,偏头一躲,余光瞥见对方再一次高高举起的拳头。

    再让对方这样打下去,恐怕叶流云还没有赶到,她就要被打死了!

    她腿脚奋力一曲,往对方身上一抵,继而手往下一抓,前些日子武安君派人送来的匕首就藏在靴子里。

    方才太过紧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如今生死关头,才想起这把被自己搁置许久的防身武器。

    匕首出鞘,发出一声寒鸣。

    盛拾月紧握刀柄,从下斜往上一划。

    盛献音一激灵,也顾不得对付盛拾月了,慌张想躲,可碍于姿势,她还是慢了半步。

    锋利刀刃从前襟划过,撕裂衣衫,划破皮肉,其间有四四方方的物件从中掉落。

    盛献音闷哼一声,当即滚向另一边。

    盛拾月终于得以喘息,却不敢耽搁,曲腿起身向盛献音。

    盛献音连忙站起,往后退去。

    盛拾月早被打出几分脾气,恼怒之下,根本不见停手,一刀又一刀地往对方身上刺。

    而盛献音身手虽然优于对方,可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即便身手再好,也挨不住对方手握利器,胡乱往她身上挥,不敢轻易上前,被逼得连连逃窜。

    暗道中的脚步已经逼近,好似马上就要出现在石室。

    盛献音虽不甘心,却也不敢再留,若是把命丢在这儿,才是真的完了,她转身就往之前的暗道跑,手往旁边用力一拍,书架就挪动起来。

    而盛拾月虽能追上前,却不敢再追,被击打的脑袋还在昏沉,能坚持到现在,全凭一口气在撑。

    书架合拢,再不见对方身影。

    盛拾月偏头看向地上,盛献音之前意外掉落的东西,就混在在血迹之中,即便视线虚晃,也能瞧出这是一枚玉质小章。

    盛拾月脚步虚浮,弯腰伸手将它拾起,刚想起身却眼前一白,只听见叶流云的一声喊,就往地上一倒,彻底没了意识。

    第36章

    盛拾月醒来已是第二日下午, 昏昏沉沉的家伙被曲黎扶起,被好一顿责怪。

    盛拾月恹恹靠在床头,听着她说完剩下的事。

    那日叶流云见她昏倒在地,顿时慌乱, 也顾不得其他, 将账本塞到怀中,就背着盛拾月往外跑。

    后头才知晓, 听起来无比周全的计划, 执行起来却是一整个兵荒马乱, 盛拾月这儿就不必说了,最离谱的是孟清心几人,在大厅中大闹一场后,就被人请到一处偏室, 管家本是想让孟清心等人在房间中稍冷静片刻,再亲自去安抚她们。

    却不想这几位祖宗完全不走寻常路,人家刚走, 她们就把门外护卫打晕,然后在暗道中乱转。

    每当有护卫拦住她们, 她们就假装迷路, 顺从地跟着对方离开,待对方放松警惕、在前面带路时, 叶赤灵就反手将人打晕, 就近找个空房间丢进去。

    就这样胡乱瞎转中, 竟让她们寻到了一处放着火药的房间, 紧接着就发生了盛拾月听见的那声巨响。

    而外头的捕快听见这声音, 还以为里头人出了事,也顾不得什么信号, 当即就拔刀冲向里头。

    金镜怜那边的过程稍显艰难,几人绕来绕去也寻不到所谓的地牢,最后还是意外碰见了那位大管家,偷偷跟在他身后半天,才知地牢入口藏在一处石室机关门后。

    这事说来也巧,如果不是孟清心在大厅中大骂,说这地方也不过如此,全是一些寻常货色,还绕来绕去耽搁她时间的话,那大管家也不会为了安抚她们,亲自去地牢寻几个好苗子。

    而后爆炸声响起,大管家就带着地牢护卫一起冲出去,在另一边等候许久的田灵等人就趁机遛入地牢,将孩子保护而出。

    眼下,账本已交给方画影,地牢中的孩子留于官府照看,唯一没预料到的是这片地底空间还有别处暗道,混乱之中逃了不少人,只能待官府审问之后再想办法抓捕。

    而且为了防止有人想先压下此事,方画影刚抓完人就立马赶至宫门,“恰好”遇见才出宫的宁清歌,宁清歌一听此事,便立马领她入宫面见圣上。

    圣上闻言大怒,当场将京中提刑唤来,大骂一顿,要求她在五日内彻查清楚。

    “……你这些日子是越发厉害了,我一离京,你就折腾出一堆事是吧?”曲黎说完前头,就没好气地骂了声。

    自从上次武安君来信,她就一直在为盛拾月四处奔走,寻找良医,结果刚一回京,殿下又又受伤了。

    盛拾月顿时讪笑,呐呐道:“我也没想到嘛……”

    谁知道里头会有暗道,又刚好遇到六皇女出来。

    曲黎重重叹了口气头,向来管不住这人,只能道:“我这趟运气极好,刚出门不久就寻到一个医术精湛的医师,本想再多观察了几日,却听到你出事的消息,只能先想办法将这医师带入京中。”

    盛拾月闻言,心情一时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摸了摸鼻子道:“怎么那么快就寻到了?我还以为要找个一年半载。”

    曲黎白了她一眼,语气依旧不好道:“时间紧急,我还未将这人探查清楚,只能暂时安置在汴京城中,等你伤好之后再去拜访,若是可用,再告知身份、收入府中。”

    曲黎考虑周全,盛拾月点了点头便表示同意,两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屋外有声音响起。

    候在屋外的仆从喊了一声:“夫人。”

    继而又急又快的脚步声响起,随着咿呀一声,房门被打开。

    刺眼阳光瞬间挤入,盛拾月不禁眯了眯眼,只能瞧见一道模糊的青衣身影向她走来。

    曲黎见状,喊了声夫人,便转身离开,她教训不动盛拾月,总有人能教训她。

    而盛拾月用力眨了眨眼,才瞧清面前人,声音一下子变得结巴:“宁、清歌你怎么回来了?”

    眼下不过未时,也就是下午两点左右,按往日来说,宁清歌应还在宫中忙碌,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匆匆赶来的这人听到这话,面色越发冷凝,漆黑眼眸朝盛拾月一觑,分明是盛夏,却让人后背一凉,语气莫名道:“怎么,殿下不想我回来?”

    听着语气,盛拾月哪敢说一个不字,抬手就扯住对方衣袍,讨好道:“怎么会?我只是好奇你怎么提前回来罢了。”

    宁清歌不见缓和一点,语气依旧冷硬:“殿下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了,本官还有什么心思办公?”

    连本官都冒出来了。

    盛拾月暗暗嘶了声,抵在床边的脊背突然挺得笔直,昨夜与盛献音争斗时都没有现在紧张。

    而宁清歌不等她开口,就继续道:“要是殿下实在看不惯我,觉得我打扰了殿下的休息,那本官就先走了,以免扰了殿下的清净。”

    怎么越说越严重。

    被娇纵惯的家伙哪里听得了这种重话,刚抬眼想反驳回去,却瞧见对方眼尾悄然浮现的绯色。

    有些人嘴上说得倒是冷硬,暗地里却悄悄红了眼。

    话到唇间又打了个圈绕回去,盛拾月“哎哟”一声,连忙拽了拽对方衣袍,急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这人没联想到自己身上,还以为是宁清歌在受了委屈,气得早早离宫。

    盛拾月顿时横眉竖眼,当即就道:“我现在就去收拾他。”

    可她也不想一想,宁清歌好歹也是当朝丞相,哪有几个人敢明目张胆欺到她头上?

    宁清歌本是又气又心疼,这下好了,被呆头木脑的家伙给气笑了,拍了拍对方的手就喊道:“松开,别抓着我。”

    她又反问道:“你自己都被人打晕过去了,还能收拾谁?”

    盛拾月不甘心地反驳:“我那是意外,再说她比我更惨……”

    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宁清歌又变了脸色,斥道:“你还骄傲上了?”

    这家伙终于反应过来。

    若站在宁清歌角度,细想之下也确实挺让人害怕的,出门时还好端端一个人,没多久就被人背回来,不仅浑身沾血,额头还破了口,两处太阳穴更是青了大片。

    再听叶流云说,她赶到时石室中只剩下盛拾月一人,便让人忍不住胡乱猜想,若是那人狠下心将盛拾月带走,盛拾月如今在哪都不知道,更别说是生是死,怎能不让人惶恐?

    看着宁清歌又沉下去面容,还有隐隐生出水雾的眼角,盛拾月心头一慌,不知该说什么的情况下,竟然突然起身,往床板上一跪。

    挺直的脊背,额头的白布,再加上板起的脸,居然有几分大义凛然、舍生忘死的决然。

    床板被压响,屋外还有路过仆从的笑语。

    盛拾月张了张嘴,憋了好半天,只说出一句:“宁望舒,你别生气了。”

    鲜少低头的九殿下即便有意哄人,也表现得十分生疏,又拽了拽对方衣衫,原本平整的布料被她揪出一堆褶皱。

    “这也不能怪我嘛,谁知道里头会有暗道,还刚刚冒出一个人,”盛拾月撇了撇嘴,还有点不服气。

    明明田灵去了那么多回,都没有遇到任何人,偏偏就她运气不好。

    宁清歌却不说话,侧身偏头看向另一边。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午后的明亮日光从格窗油纸中挤进,慢慢悠悠往地上落,细小灰尘在光束中扬起。

    因盛拾月昏迷、担心寒气太重的缘故,只在角落放一盆冰鉴,正缓缓冒着水雾。

    周围十分安静,只剩下两人的交错的呼吸声,还有盛拾月时不时挪动膝盖的布料摩擦声。

    盛拾月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对方。

    宁清歌衣袍稍乱,玉簪束起的长发垂落几缕在额间,不知途中有多焦急才会凌乱至此,向来凉薄矜雅的面容染上薄怒,想责骂盛拾月,却又舍不得,只能强压在眉间,凝作眼尾水雾。

    这天底下,估计也就盛拾月有这个本事,稍闹腾就能让宁清歌失了分寸、乱了心绪。

    “宁望舒……”盛拾月小声喊道。

    拽着对方衣衫,往自己这边拉,还没有认错完毕,就开始抱怨:“我膝盖疼了。”

    也不知道谁认错会像她一样,还没有诚恳半秒钟,就开始犯娇脾气。

    宁清歌被她拉得挪过去半步。

    盛拾月便抬起双臂,环抱住对方细腰,像个树懒似的靠到对方怀里,拖长语调,哼道:“宁望舒你就别生气了,我脑袋还晕着,心里头也闷,膝盖也疼了,你先哄哄我好不好?”

    她声音黏糊,绵软的调子中带着被娇惯偏爱的无赖,不信宁清歌不哄她,不信宁清歌不心疼,有恃无恐地撒着娇。

    她仰头看向对方,额头又缠上几圈白布,本就没二两肉的脸颊,随着这段时间的接连受伤,越发瘦削苍白,落下的光似乎能刺开薄皮,看见清晰的骨骼,像只病恹恹的猫儿。

    宁清歌忍不住抬了抬手,下意识想要回抱对方。

    盛拾月越发抱紧她,用脑袋蹭了蹭对方腰腹,又黏糊糊道:“头晕得很,宁大人要是不回去,就陪我躺一会好不好?”

    闷在心里头的气刚提到嗓子眼,又被这人闹了下去。

    宁清歌抿了抿唇,还是拍了拍对方的手,松口道:“放开。”

    盛拾月没理解她的意思,还抱着不肯松手,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宁清歌无可奈何,只能无奈解释道:“你不是要我陪你躺着吗?穿着外袍怎么躺?”

    其实也不是不能,只是怕盛拾月抱着不舒服。

    盛拾月这才松手,跪坐在床边不动,眼巴巴地看着她,像是怕对方跑了。

    宁清歌便转身背对着她,刚解开宫绦,又忍不住偏头道:“不是说膝盖疼吗?还跪在哪里做什么?”

    不怪对方在自己脱衣时不懂避让,反而怕对方跪久了腿疼。

    盛拾月能道歉到一半就开始闹脾气、撒娇,和这人的百般纵容脱不了干系,完完全全是宁清歌惯出来的,也只能宁清歌自己受着。

    宽大衣袍被挂在木架上,继而掀被上床,早早躺在里头的人立马挪了上来,左手左腿都往宁清歌身上搭,十分熟练地半趴到对方身上,缩到宁清歌怀里。

    宁清歌不见阻拦,还帮忙扯了扯薄被,盖在盛拾月腰腹,怕她热了闹脾气,又怕她盖少了着凉,另一只手还在对方脊背轻拍。

    就这样,盛拾月还不满意,随手抓住后面的手,挪到自己脑袋上,小弧度蹭了蹭掌心,继续哼道:“揉揉,这里晕得很。”

    这处不是小事,就连请来的医师瞧见,都忍不住紧皱眉头,把了许久的脉,开的药方也比前两回多。

    宁清歌停顿了下,垂眼瞧着已经开始半阖眼等待的人,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替她轻轻揉捏。

    午后越发安静,日光热辣,落在人身上总有一种莫名的刺疼,于是无人愿意出门,躲在房间里昏昏欲睡。

    角落里的冰鉴融化了半盆,周围都是水迹。

    闭眼假寐的人闲不住,仗着自己腿长那么一点,便用脚背贴到宁清歌脚心,趾尖故意抬起,在对方足心又一下没一下地轻挠。

    只斜盖一个边角的薄被什么也遮不住,还因为乱动,将宽大裤腿扯上去半截。

    于是就有细碎光斑撒落,宛如斑驳玄妙的纹路,映得白净薄皮下的肌理清晰可见,略鼓起青脉,如同水墨画上浓墨一笔,挥洒出远山轮廓。

    “宁清歌……”她懒懒喊了一声。

    另一人回以一声气音。

    盛拾月越发过分,直接抬腿去蹭,好像是在宁清歌平静的反应表示不满。

    “宁清歌你很困吗?”盛拾月睁开眼,仰头瞧她,又冒出一句话。

    宁清歌回了句:“还行。”

    “那你怎么不痒?”

    原来是恶作剧的效果没让她满意。

    宁清歌掀开眼帘,如墨玉般的眼眸倒映着对方面容,停顿了好一会才说出一句:“痒。”

    “那你怎么不躲?”盛拾月顿时疑惑。

    “舍不得躲,”虽是这种有些暧昧的话语,可宁清歌的语气却平静,自然地好像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话。

    仗着好皮囊,往日也有许多坤泽对盛拾月示好,一堆情话说得千回百转,恨不得将一颗心掏出来给她看,盛拾月不仅毫无波澜,甚至还觉得好笑,晚上倒头一睡就忘得干净。

    可偏偏是宁清歌的这句话,让她忍不住蜷缩脚趾,以至于变扭回应道:“宁清歌你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的那一套了。”

    宁清歌言简意赅地回答:“真心实意。”

    这人怎么像是在写折子一样?

    盛拾月眉一挑,故意胡闹地说:“我不信。”

    “那殿下想要我怎么证明?”宁清歌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像是闪过一丝晦涩的暗色。

    盛拾月一愣,突然就卡了词。

    第37章

    “嗯?”

    懒散的气音环绕在耳边。

    盛拾月不知该如何回答, 实际对方已经给出最好的答案,是她偏要胡闹罢了。

    小腿又一次缠上来,这一次多了些许讨好的意味,脚趾从脚踝圆骨往下落, 一下又一下地点过微曲脚背上, 原本映在上头的光斑就这样被分作两半,如同交缠的藤蔓纹身。

    盛拾月还想继续往下, 那人却曲腿将作乱的小腿压在中间。

    盛拾月仰起头就笑, 眼尾有春风停留, 好生得意,开口道:“原来你是真的痒。”

    所谓证明就是这样证明,宁清歌不知该说她什么好,索性闭上眼。

    确实是有些困, 昨夜忧思过重,一整夜都难合眼,早早起来之后又入宫处理事务, 若是一直强撑、不躺下还好,可眼下, 盛拾月被她抱在怀中, 两人一起陷在柔软床铺里,角落的冰鉴驱赶走闷热, 在这极舒适的情况下, 倦意不受控制地袭来。

    可对面那祖宗却不肯停歇, 又仰头贴在她唇下, 不着急往上, 反而用微软的红唇一点点抿过,潮湿的舌尖轻轻舔在唇线下, 曲舌一挑,好似在品尝什么好吃的东西。

    宁清歌不着急阻拦,想看看这祖宗接下来还想做什么。

    盛拾月稍稍往上挪,被夹住的小腿无意识用力,踩住对方脚背借力。

    从下巴到薄唇,蜻蜓点水一样的吻,小殿下好似在玩一种有趣的游戏,不紧不慢地继续,轻咬住她鼻尖,然后又松开,偏头吹她的眼睫。

    浓且翘的睫毛就这样被吹得四处摇晃,像是飞不走的蒲公英,在风中摇摇晃晃。

    莫名的酥痒泛滥开。

    而另一人还在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胡闹,贴上她眼帘,用唇瓣轻抿又松开,反反复复,偶尔会有舌尖无意一点,留下水迹后又快速离开。

    散落的发丝滑过她脸颊、脖颈,和它的主人一样爱作乱,闹个不停。

    原本覆在对方脑后的手往下滑,无意触到对方腰间。

    盛拾月顿时闷笑一声,说:“宁清歌,我痒。”

    自己有多过分不说,旁人不过轻轻一碰,她就开始出声阻拦,没见过那么小气的人。

    宁清歌终于懒懒出声:“你在做什么?”

    她还闭着眼,看不见对方神情,却能感受到对方在笑。

    “哄哄你啊,”她回答得理直气壮,好像自己真的在这样做一样。

    这又让宁清歌想起后宫中的狮子猫,讨好道歉的方式就是推来自己喜欢的毛线球,再用爪子扒一扒主人的腿脚,然后骄傲仰头往地上一坐,像是在说我都陪你玩我最喜欢的游戏了,你就快点消消气、原谅我。

    作弄还在继续,细碎的吻又落在额头,然后顺着方才的轨迹往下。

    刚刚挤上来的小腿又跟着下去,趾尖在白净肌理上划出一条笔直的线。

    衣衫在摩擦中逐渐凌乱,敞开的领口露出平直锁骨,随着呼吸起伏。

    盛拾月视线无意往下,然后又贴在她唇边闷笑,说:“宁清歌你早上出门的时候是不是太着急了?好像错穿了我的兜子。”

    她性子张扬,平日最喜绯色衣袍,就连里头的兜子也要一样,偏好红底的金线牡丹,可宁清歌更喜雅致,大多选用浅色的竹纹、兰花,差别极大。

    可刚刚盛拾月却瞧见衣衫里的一抹红,所以才调侃她穿错。

    而宁清歌却不慌不忙地说:“没穿错。”

    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

    盛拾月不由疑惑,又低头去看。

    确实是红绸啊。

    她拧着眉头,又去扯对方衣衫。

    松垮的里衣就这样被扯开,露出半边线条柔美的肩颈,可另一个呆子却无心看,忙着争辩一个可有可无的问题。

    “是红的啊……”盛拾月眨了眨眼,没怀疑宁清歌,反而怀疑起自己。

    “宁清歌,我是不是被打坏脑袋了?这是红的啊。”

    她茫然地看向对方,手里还攥着宁清歌的衣衫。

    “是红的,”宁清歌没看就回答,就算有十分困意,也被这祖宗磨去八分,声音逐渐清醒。

    “哎?”那人更加疑惑。

    宁清歌这才解释道:“瞧殿下穿得好看,便也想试一试。”

    “哦?”盛拾月一愣,继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哦!”

    还记得将对方衣衫扯回来,慌张的指尖无意拂过薄布,触到柔软的圆弧,绯色的布料好似着了火一般,燃到她的指尖。

    盛拾月不由曲指,乱压在掌心。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人却突然开口:“好看吗?”

    盛拾月懵了下,继而才结巴回道:“好、好看。”

    宁清歌肤色白净,身姿姣好,哪怕是过于艳丽的颜色,穿在她身上也丝毫没有违和,犹如荷花瓣上的一抹粉,凭添柔妩。

    她又问道:“那你喜欢吗?”

    刚刚才嚣张一点的家伙又缩了回去,含糊冒出一句:“还、还行吧。”

    宁清歌终于睁开眼,含着秋水的眼眸一片清明,再问:“还行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一副必须要得到答案的架势。

    盛拾月眼神飘忽,不由落在对方肩颈,匆匆忙忙拉上的衣衫并未彻底合上,隐隐约约露出一抹颜色。

    发丝下的耳朵红了个彻底。

    第一回酒醉,第二回是在一片黑暗里,唯独这一回在明亮午后、什么都能瞧得清清楚楚的时间里。

    盛拾月难免有些窘迫,声音越来越小,勉强回应道:“喜欢。”

    “那你开心吗?”

    “开心……”盛拾月甚至不敢看对方

    能让一向偏好雅致,不喜艳色的丞相主动为她换上这类兜子,盛拾月怎么能不开心?

    宁清歌耐心继续:“殿下,哄人是要做别人喜欢且让人觉得开心的事。”

    怎么突然就变成教导了?

    盛拾月一时没反应过来,明明都是她主动的行为,可怎么感觉被宁清歌捏着鼻子走了?

    宁清歌没理会她的茫然,继续徐徐诱之:“殿下既然是要哄人,那是不是应该做些臣喜欢且觉得开心的事?”

    “好像是……”盛拾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只能跟着回答。

    泛蓝的眼眸澄澈而干净,像是在落入圈套还不自知的麋鹿。

    而一次又一次压下脾气的丞相大人,终于在昏昏欲睡又被人撩///拨、闹醒的情况下,被生出薄怒,有心教育下某个侍宠而娇的家伙。

    她微微揽紧盛拾月,便道:“头还晕吗?”

    “还、还行,太夫说只是皮外伤加脑气震动,避免骑马晃动,安心修养一段时间就好。”

    盛拾月忍不住抱怨了句:“连摇椅都躺不了,烦得很。”

    宁清歌“嗯”了声,又说:“那就是不能乱动?”

    迟钝的家伙终于反应过来一点,又嗅带熟悉的荔枝甜香,她连忙往后躲,慌慌张张地阻拦道:“你、你,我还在伤着。”

    盛拾月咬着字强调:“不可以乱动。”

    “那不动就行了?”宁清歌突然笑起来,漂亮的眼眸眸光微漾,搅动里头的水光,无端多了几分慵懒的妩媚。

    “我、不,不行,”自己跳入圈套的家伙还在垂死挣扎。

    温凉指尖捏住对方耳垂,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擦着软肉。

    她低声道:“殿下闹了半天,现在才想起来不行?”

    不等盛拾月回答,她又说:“不是要哄哄我吗?”

    她拉住对方手腕,便往下扯。

    盛拾月没了上次的生涩,刚落下便触到难言的潮湿,是她方才在对方怀里胡乱撩///拨的结果。

    荔枝的甜腻香气又在房间中泛滥开,缠绕上盛拾月脚踝,将她整个人都包裹着。

    “殿下是不是应该为此负责?”

    “嗯?”掺着几分情///欲的气音在耳边环绕。

    盛拾月忍不住一抖,可怜兮兮地瞧着对方,好似在求饶。

    可这招式用多就不管用,宁清歌没理她,只是稍起身、掀开薄被。

    屋外刮起大风,却没有带来一点儿清凉,反倒将树木花草都吹的歪斜,荷花池也被掀起波澜,更别说里头的荷花,一转眼就只剩下一个花骨朵。

    躲在屋里头的人咒骂着这难熬的天气,却也得不情不愿地起身,推开门去面对搁置许久的活计。

    房间里依旧静谧,无人敢打扰,角落的冰鉴已化了大半,便有炙热从窗缝中遛入,一点点渗透进房间。

    盛拾月被推得平躺在床。

    她说自己不能乱动,对方便体贴地换了另一种方式。

    曲腿跪在床上的人又换成了另一位,不过她没有盛拾月跪得笔直,一手往后压在薄被上,微微弯折的腰肢,纤薄得像是轻轻一掐就能折断的花茎,只要对方一动便会跟着颤。

    盛拾月望不见眼前,一切都被遮住,只剩下落在鼻尖、唇上的汁液。

    另一人是会罚的,既然盛拾月喜欢乱啃,那就让她乱亲个够。

    盛拾月呼吸散乱,想出声却被堵住,本能仰头,却无意紧紧压住。

    宁清歌腿脚一颤,手穿入对方发丝,微微一拽,哑声警告道:“慢点。”

    被精心养护的发丝柔软,往日用手触碰时只觉柔顺,可眼下却觉得扎人,杂乱的发尾如小针扎在细腻肌理,有些刺疼。

    宁清歌顿时皱眉,可下一秒就被难言的感受剥夺全部思绪,膝盖不禁滑往旁边,差点往下跌落。

    “唔……”盛拾月被堵得闷哼一声,抬手扣住对方腰肢,好半天才挤出一声:“宁清歌、闷……”

    声音被堵得含糊,还伴随着吞咽的水声,如同一只淹没在湖水的鱼。

    向来体贴的人却没有及时起身,反倒被一下又一下的吐息惹得不断往下落。

    盛拾月又哼了声,眼眸周围都染上淡淡的桃粉,滴落的水珠被少女纤长的眼睫抖落,继而顺着脸颊滑落,在枕头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角落的冰鉴只剩下一盆水,小块的冰在水中摇晃,好似小船撞在铜壁上,发出一声脆响。

    屋外的海棠谢完之后,又有人搬来别的花,不知是什么品种,看似普通,但盛开时却灿烂,大朵大朵挤在一起,让人不知该看哪一朵好。

    有仆从估摸着时间,端来新的冰块,还没有走到门口就突然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地逃了出去。

    院门被关上,更无人敢打扰,哪怕是路过的仆从,都只是脚步匆匆的走过。

    “小九,”宁清歌喊了一声,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却说得急促又艰难。

    她抬手拽紧旁边的床帘,悬挂在旁边的香球被撞得摇晃,可宁清歌却顾不得那么多了,薄纱被捏得全是褶皱,覆着薄汗的手背有青筋鼓起。

    “小九……”她又一次喊道,声音隐忍又掺杂着喘息,像是阻拦又像是催促。

    只听见撕拉一声,床帘被扯下。

    盛拾月下意识偏头看过去,可薄唇却滑过某处,紧接着她之前说喜欢的红布便掉落,遮住她的全部视线。

    时间流逝得快,原本高悬在天空的红日逐渐斜落,隐没在山峦之中,留有一片红霞,证明它曾经的痕迹。

    汴京逐渐变得热闹起来,离开学堂的小儿到处奔跑打闹,吹糖人的老者笑眯眯地看着。

    各类小摊已经悄然摆好,府邸中的灶火已经点燃,仆从相互奔走,端着各种处理好的食材,不过盛拾月估计已经喝饱,再也吃不下晚饭了。

    随着最后一块冰融化,房间内越来越闷热,到处都是荔枝的香气。

    盛拾月起初生涩,不大懂里头的关窍,后面才尝到甜头,逐渐变得过分,甚至主动扣着对方的腰往下,不给对方移开半点。

    原本苍白的面容染上绯色,水迹沾满整张脸,嘴角还有吞咽不及时的水滑落,盛拾月将覆在眼前的红布扯开,刚刚睁开眼,便又被人用手蒙住,就是不肯给她看。

    盛拾月忍不住恼怒,便越发过分的贴近,用尖锐的齿尖轻轻叼住某处。

    身上的人似停顿了下,继而突然战栗,再也支撑不住地往后跌落。

    床板咿呀一声,薄被掉在了地上。

    盛拾月抱住怀里的人,好一会才闷闷发出一声:“宁大人,这算哄好了吗?”

    宁清歌呼吸沉且乱,半天都没有回应,耳边全是鸣声,被汗浸湿的发丝贴在脸颊,有些狼狈。

    盛拾月见状却没有贴心停下,还不知怀着什么心思,又哼道:“宁清歌,我头上的白布湿透了。”

    宁清歌抬了抬眼,只抬手将喋喋不休的嘴堵住,斥了句:“聒噪。”

    头一回见她对盛拾月那么凶,盛拾月却没生气,眨了眨眼,又看向对方红得滴血的耳垂。

    恼羞成怒四个字在脑海中浮现。

    盛拾月突然笑了下,舌尖齿间全是浓郁的荔枝味,好像真的尝到了里头的甜头,开始有些意犹未尽,还想要更多……

    第38章

    又过了些日子, 拐卖幼儿一事终于有了结果,涉及官员不多,官职最大的一位,也不过是方画影的顶头上司——顺天府府尹。

    而他供出的参与名单只有几十人, 大多是汴京中的富商, 最大的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六品小官,就这样查了查去, 除了顺天府被清洗一遍外, 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小虾米。

    至于金镜怜提供的城外掩埋地, 竟被提刑故意遗忘,好像完全没有这个地方一样。

    盛拾月等人听到这消息,怎么猜不到其中有人在故意操纵,极力掩盖真相。

    可她们除了愤愤不平外, 毫无办法。

    毕竟身不在朝廷中,只是一群徒有家室、并无实权的二世祖,若在此刻跳出来, 难免引起旁人怀疑,若有心寻查, 指不定翻出什么马脚, 以至于连累各自身后的家族。

    但如此轻率就敷衍了事,又让几人感到不满, 心里郁闷又烦躁, 好些天都闷在家中、不肯出门, 就连一向爱串门的孟清心都如此, 只派人给盛拾月送来一小女孩, 不曾出门半步。

    而这小女孩,便是前些日子砸了盛拾月脑袋的那位。

    说是捕快冲进来时, 她还不肯跟着走,揣着块石头坐在木床上,嘴里念叨着要等人,最后还是被捕快强行抱了出去,之后问父母、家乡,也是闭口不言,最后捕快无奈,禀告了方画影,方画影又寻到萧景,绕了一大圈后,才寻到盛拾月身上。

    午间闲适,明亮日光从树叶缝隙洒落,在荫凉处映出蝴蝶光斑,片刻就被锦靴踩碎。

    来人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额头的白布未拆,平添几分羸弱,一身青白云绉纱道袍,颈戴金项圈,腰间系着条翠色宫绦,细绳末端系着几个玉坠子,宽袖大襟,衣摆长至脚踝,随着走动扬起,便显得随性飘逸。

    若被不熟悉的人瞧见,实在难认出这是他人口中的桀骜纨绔,反倒像是因身体薄弱多病,而久居清净山院,只能借书解闷的世家人。

    “我一猜便知是你,”盛拾月眼睛一弯,便笑着开口。

    风吹树叶,发出萧萧响声,地上的光斑也跟着摇晃。

    大抵是因为对方是小孩的缘故,盛拾月声音变得温和,弯腰解释道:“那日我意外昏迷,醒来时你已经被人带走,所以没能找到你。”

    那小孩没说话,只仰头看向她额头。

    “与你无关,是别人伤的,”盛拾月未多说,只挥手驱赶左右仆从。

    虽然府中都是信得过的仆从,也都知晓盛拾月那日受伤的事,可盛拾月依旧不想让旁人知道太多。

    随着脚步声消失,盛拾月带着小孩不紧不慢往前。

    相对于风光霁月的盛拾月,那小孩极瘦弱,只穿着麻布短打,露出的胳膊小腿都有伤疤,在苍白肤色下格外狰狞,稚嫩的面容姣好,小小年纪就有了寡言的冷漠感。

    盛拾月瞧了她一会,从第一回见面到现在,这小孩总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

    盛拾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就仰头看她一眼,表示自己听见了,但仍没有回答,若不是盛拾月听过她开口说话,这会都要误会对方是个哑巴了。

    “他们说你闹着要找我,”盛拾月等不到答案,索性继续问道:“你不想回家吗?其他人都已将住址告知捕快,不日就会有人送他们回家。”

    盛拾月话语一转:“如果不记得的话,可让他们帮你张贴告示,等你父母来寻你。”

    不知家住何处的小孩不少,只能磕磕绊绊说出个模糊印象,让众人帮忙推断,可眼前人既能在那种情况下,悄悄磨出石刃,且不被守卫发现,必然是有些小聪明的,怎么可能什么都记不住。

    小女孩抿了抿唇,像是不想说的模样。

    盛拾月也不生气,昨日就听他们说过,这小女孩就是这样,只要一问到这些就开始装哑巴,就是觉得有些棘手。

    毕竟她平日里都是被人哄着捧着的小祖宗,哪里会哄别人?

    更别说一个像哑巴似的小孩。

    可正当盛拾月束手无策之时,耳边却响起稚声。

    “他们不会来寻我,我是被卖掉的。”

    盛拾月一愣,再看对方,虽只有七八岁,可提起这事时,却面无表情,连声音都没有太大起伏,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这模样……

    有些像宁清歌。

    盛拾月眉头一皱,沉封在记忆深处、被灰尘掩盖的画面骤然浮现,可待她细看时,又消失散开,不留一丝线索,只有一股莫名感受盘旋在心头。

    她也曾和宁清歌有过这样的对话?

    是在宫中?还是她说的更早以前?

    盛拾月试图回忆,却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

    再说眼下不适合回忆,盛拾月只能暂时压下疑惑,再看那小女孩,许是以为盛拾月扯到伤口,所以皱眉恍惚,脸上多了一丝担忧。

    盛拾月瞧着好笑,说起自己还面无表情,怎么看见她疼就担忧起来?再想这人在石室中,询问是否会救其他孩子的模样,她心里多了一丝考虑。

    可盛拾月并未第一时间提起,反而抬手揉了揉对方脑袋,视线一转,便落在湖边木船上,便道:“想划船吗?小孩。”

    孟清心家的那个侄女,可是最喜欢来她这儿划船了,一玩就是一个下午,只是盛拾月嫌那孩子太吵闹,很少允许孟清心带过来。

    闻言,那小女孩果然眼睛一亮。

    盛拾月便笑,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她随意招了招手,守在湖畔的护卫就拉起麻绳,将木船拽到岸边。

    因是临时起意的缘故,船上未铺软布绸缎,只有另一人快步离开,端了些瓜果糕点过来。

    盛拾月等他们折腾完,才伸手向对方,道:“走吧。”

    小女孩见状,将一直垂落在侧的手松开,将紧攥在手心的石头放进衣衫里,再抬手牵住对方。

    盛拾月眉毛一挑,窥见石头一角,居然还是那个熟悉的石刃,竟一直留到现在?

    她牵着对方的手,便大步跨上木船。

    待坐好之后,仆从朝船尾用力一踹,木船便悠悠滑出,另一边池岸的仆从瞧见,便拽起系在船头的麻绳,木船便不紧不慢地往前。

    木船左右,有荷花、荷叶晃动,幽幽送来清香,将暑气驱赶,只余一片舒适的宁静。

    盛拾月好些日子没过来,眼下也顾不得只有一块软垫靠在身后,没骨头似的往船中半躺。

    对面的小孩反倒坐得笔直端正。

    盛拾月抬眼一瞟,便觉得这孩子更像宁清歌了。

    待到清净处,木船停下。

    那小孩突然主动开口,问:“他们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盛拾月一顿,面色瞬间沉下来,偏头看向另一边。

    那小孩像是明白了,又问:“他们是很大的官吗?”

    她虽然聪慧,但也只是个孩子,受年龄和所受教育影响,虽能猜到一些,但却无法想象太多,只能用幼稚言语问出这样的问题。

    缠绕了几日的烦闷又一次席卷而来,无能为力的感受最是折磨人,盛拾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女孩像是明白了,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知是为了上次的误打,还是因为这一次的唐突提问。

    盛拾月深吸了一口气,却道:“抱歉。”

    她心里头沉甸甸的,像是绑了块巨大石头,被用力往拽。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之前也出现过无数次,在她选择成为一个嬉笑怒骂、什么也不懂不管的纨绔开始,就注定要这样无能为力许多次。

    即便她不学无术,不愿细想,可她的家世、她周围环境,都在不断提醒着她,权利的重要性。

    “皇姐……”

    她眼前闪过那个穿着龙袍,高居皇位上的女人。

    盛拾月闭上眼,又重复了一遍:”抱歉。”

    小女孩却道:“我可以吃一块糕点吗?”

    她看向横在中间的矮桌,桌面上摆着仆从匆匆端来的糕点、水果,眼中并无渴望,但却将话题转开。

    盛拾月扯了扯唇,又看向对方。

    不知道这小家伙经历过什么,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就明白这些,孟清心那个侄女还比她大个几岁,却烦人的不行,即便是荷花为什么会开这样的无聊问题,都要翻来覆去的问,折磨着周围所有人。

    谁知道荷花为什么会开?

    就算回答了,她也会冒出无数个其他问题,问为什么有太阳、为什么有荷叶、为什么莲藕长在淤泥。

    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花自己要开,太阳自己要升起、莲藕爱长哪里就长哪里,他们恶心龌龊,还不想让旁人知道,利用权利隐藏真相,要保住自己的职位和项上人头,这很难理解吗?

    可是……

    凭什么呢?

    花开是花的事情,莲藕生在淤泥是自己的选择,可他们发泄欲望的方式是建立在无数孩童的啼哭与尸体上。

    凭什么手握权利的人就可以随意主宰别人的生死,凭什么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过着他锦衣玉袍、被人拥护称赞的生活?

    盛拾月闭上眼,衣袍下的手紧握成拳。

    好一会,她才说:“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平静湖面,摇晃了旁边的荷花,轻飘飘的,好似风一吹就要散开。

    小女孩愣愣看着她,清澈眼眸还未染上成年人的浑浊,像在懵懂挣扎在人世间的幼猫。

    盛拾月却笑,眉眼舒展,郁气散尽,数不尽的肆意风流,随手将宫绦上的玉坠拽下,然后往对面一递,便道:“小孩,这东西换你怀里的那块破石头,换不换?”

    盛拾月往日最是挑剔,虽只是个系宫绦上的普通装饰,却也是价值百两的和田玉籽。

    和田玉换一个平平无奇的石头,也就她这个纨绔能做得出来。

    要是旁人早就兴高采烈地交换,可小女孩却定定看了她一会,才将石头拿出来,摊手给她。

    盛拾月早就等得不耐烦,把玉坠子往她手里一塞,再抓住那块破石头,便侧身,往湖里用力一丢。

    ——砰!

    石头破开水面,发出巨大一声响,继而便往水里沉,彻底消失在水中。

    盛拾月再转身,对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破石头一点留恋都没有,当即就道:“既然你不知去哪里,就留在我府里好了。”

    她之前也没少捡孩子,叶流云、叶赤灵还有府中的好几个人,都是她随手捡回来的,所以没有一点儿停顿,又道:“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叫什么呢……”

    她视线一转,当即拍板道:“小荷花怎么样?”

    她取名就是这样随意,仰头看见一片云,就有了叶白云,低头看见一堆火炭,就有了叶火炭,最后还是武安君实在听不下去,稍微润色了下,才避免了白玉与火炭的出现。

    她自个还十分满意,扭头就看向对方,欣然道:“小荷花你喜不喜欢?”

    甚至已经开始喊了。

    小女孩沉默看着她,以无声表示自己的态度。

    盛拾月却不理会,反手拿起块糕点,就往对方嘴里塞,说:“以后你想吃糕点就直接拿,想吃什么就去和厨房说,他们会给你做,不用问我。”

    “等会我让他们给你收拾出一个小院,”盛拾月摸了摸下巴,又嘀咕道:“你一个人住,会害怕吗?”

    “要不先和赤灵挤一挤?反正先给你腾出一间小院,你住不住再说,对了,小荷花你想读文还是学武?”

    盛拾月兴致勃勃,自从成年之后就很少捡人了,眼下终于捡回来一个新小孩,不免多说了些:“反正都看你自个,要是学文,我就给你寻个识字的夫子,要是学武,流云和赤灵都可以教你。”

    小女孩被迫含着一大块糕点,腮帮子鼓成一团,连嗓子眼都被堵住,只能听着盛拾月絮絮叨叨,自己却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对了,你的身契……”盛拾月又想起一件事,说道:“我先让人帮忙找一找,要是寻不到就重新去办一个籍契。”

    在大梁,有籍契才能被称作大梁百姓,如同现在的户口本,有籍契才可以买卖土地、房屋等不动产,算作一个自由人,而身契则指人口买卖的契约,若卖身为奴,就要将身契压给主人家,在大梁法律中,失去身契的人实际已不能说是大梁人,而是主人家的所有物,生死全由主人家决定。

    小荷花的眼神微动,想说什么却只有含糊地呜咽,还掉出不少糕点的碎渣。

    盛拾月却没有理会,又道:“等会我带你去认人,曲姨相当于我府中的大管家,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去寻她,叶流云、叶赤灵是跟着我长大的贴身护卫,同你一样是被我捡回来的……”

    她余光不经意地扫到岸边,便转头看过去。

    一道清丽身影站在岸边,目光温和地往这边看,也不知等了多久。

    盛拾月忍不住笑起,眉眼间似有春风停留,便抬手指着那边道:“小荷花,那是我夫人。”

    小荷花含住糕点,下意识看过去,发出一声“唔”,表示知道。

    盛拾月却不再多说,向远处招了招手,便有人拽住麻绳,将木船往岸上拉。

    荷叶被挤向两边,荷花花瓣落入水中。

    木船刚至岸边,盛拾月就大步往下跳,继而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宁清歌身前,当即就道:“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回来多久了?怎么也不出声喊我?”

    一连串的问题往外冒,也不知道该让对方回答那个好。

    宁清歌无奈看着她,看似随意地牵起对方的手,指尖稍移,滑入指节缝隙,便与之十指紧扣,继而温声道:“慢些走,我又不是会跑。”

    盛拾月弯起眼眸就笑,全无之前的潇洒,反倒莫名娇憨,

    宁清歌又问:“大夫不是说这几日需静养、不能颠簸吗?怎么跑到船上去了?”

    声音略带责怪,但依旧温和,并不算斥骂。

    盛拾月挠了挠脑袋,也知自己胡来,只能辩解道:“我哄小孩呢。”

    宁清歌面色不变,语气依旧说:“瞧见了,你还送了人家一块玉坠。”

    盛拾月刚想点头邀功,着重讲述一下自己爱护幼小、哄了个小孩回家的光荣事迹,却听宁清歌幽幽冒出一句:“还是一块殿下贴身佩戴的和田白玉坠子呢。”

    盛拾月表情一滞,琢磨出一点儿不对劲来。

    “不仅送了块殿下贴身佩戴的和田白玉坠子,还被殿下邀请,同划木船游于荷花池中,嬉笑玩闹……”

    宁清歌视线一转,落在盛拾月后面的小孩上,又补充:“殿下还亲手喂了她块糕点。”

    盛拾月莫名咽了咽口水,刚想开口又被打断。

    “不知这位妹妹怎么称呼?以后是一三五睡她那儿,二四六宿我这儿吗?”

    这话怎么越说越离谱?!

    盛拾月眉头一跳,连忙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孩罢了,我可没有那种癖好。”

    宁清歌似笑非笑:“哦,确实小了些,那还得留在府中养着,等她长大一点。”

    “宁清歌!”盛拾月提高声调就喊,慌张解释道:“你别乱想,我可没那意思。”

    “是吗?可是殿下都亲手赠出贴身玉坠了……”宁清歌抬起眼帘,看着对方又道:“殿下难道不知,送人玉佩的含义?”

    “我都只有一个自己讨来的木、簪、子、呢。”

    盛拾月表情僵硬,后背冷汗直冒,如雨一般往下流淌。

    第39章

    “……我说盛九、盛祖宗、九殿下, 已经带着我们上上下下绕了三回了,你到底想买什么啊?!”

    西坊繁华依旧,各类人行走其间,摩肩擦踵, 锦袍与麻衣相撞, 马车慢吞吞挪移。

    坊中有一处名叫珍宝阁的三层小楼,格外与众不同, 门外不设石狮, 反倒放了两块翡翠原石, 磨去石皮的部分露出盈盈翠色,即便什么都不懂的人,也知其的昂贵。

    而原石旁边各设五个执棍侍卫,门槛里头还有数十人站着, 更别说来来回回巡逻的人。

    而行走其间的客人不见诧异神色,只因这处是整个梁国最大的珠宝阁,上到珍珠翡翠和田玉, 下到金银玛瑙鸡血石,珍宝阁无所不有, 无一不精。

    而此刻, 盛拾月三人就在这珍宝阁中。

    孟清心一手掐腰,一手扶着楼梯, 累得直弯腰, 抱怨道:“我腿都要走断了。”

    旁边的萧景也是累得不行, 背靠着木杆摆手, 直道:“不行, 我得歇一歇。”

    盛拾月像是如梦初醒的模样,呐呐道:“我们居然来回走了三遍?”

    孟清心一听这话, 气不打一处来,敢情她们一路说了那么多,拿起金银玉石各种比划、夸奖的话语,都成了盛拾月的耳边风,这人发了一路的呆!

    她立马没好气道:“你到底想买什么?!再不说我就出门找个茶楼歇会,不陪你瞎转悠了。”

    盛拾月理亏,不自然咳嗽两声,挥手赶走身后的珍宝阁侍女。

    提到这事,盛拾月一下子就沉重起来,忍不住叹气道:“我把宁清歌惹生气了。”

    孟清心、萧景疲倦一扫而光,顿时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当即就问:“你做了什么?”

    外头人都知宁清歌这人寡言淡漠,即便在群臣反对、以家世斥责贬低她时,也不见这人露出多少情绪,更别说旁的,听到盛拾月能让宁清歌生气,不由十分好奇。

    盛拾月再叹气,幽幽道:“醋缸子打翻了呗。”

    “哎?”孟清心、萧景两人顿时诧异。

    盛拾月便把之前的事情一说,又叹道:“我从前几日一直哄到现在,这人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时不时就要冒出一两句阴阳怪气的话。”

    她这几日叹的气都快赶上之前的全部了,这不,昨夜才拆白布,今儿一早就把孟清心、萧景两人喊出来了。

    “就这个?”孟清心难以理解,挠着脑袋,很是茫然。

    “就这,”盛拾月回以无奈眼神。

    “这事……”有未婚妻的萧景摸了摸下巴,思考了片刻却道:“我也不知道。”

    “我家画影从来没吃过醋,”她声音十分诚恳。

    期待看向她的盛拾月顿时泄气,嫌弃地摆了摆手,就道:“我就知道说了没用。”

    孟清心顿时不满,嚷嚷道:“管她怎么生气,她既然为一块玉坠子生气,那你就送她一块玉坠子呗!”

    盛拾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直言:“废话,我们现在不是在珍宝阁了吗?”

    孟清心当即就骂:“那你不挑?”

    盛拾月理直气壮:“这不是心里烦,没心情看吗?!”

    她挥了挥衣袖,又道:“算了算了,你们没娶妻你们什么都不懂。”

    孟清心、萧景:……

    盛拾月却偏头看向站在远处的侍女,一招手便道:“去叫你家阁主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来,别拿破烂玩意碍我的眼。”

    珠宝阁虽然藏宝众多,但摆在明面上的也不过尔尔,真正的好东西唯有阁主亲自取出,摆在三楼暗室中,供客人细细挑选。

    孟清心、萧景一听这话,又是一阵沉默。

    她们以往鲜少来此,每回过来,不是为了给孟清心的蛐蛐买黄金盒,就是为了给萧景家的大黄狗买宝石项圈,还有陪盛拾月给她家震风挑选配饰,至于自个的玉佩、镯子,全由家中父母采买,哪里知道有什么暗室?

    就这样茫然地跟着盛拾月走进三楼,又被邀请进一处靠窗的茶室。

    孟清心这才开口:“盛九这是……”

    盛拾月偏过头瞧她,眼神竟有些诧异:“你们没来过?”

    “我们怎么知道?!”孟清心气得一拍大腿。

    盛拾月就“哦”声,说:“我以为你们知道。”

    孟清心、萧景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宁清歌那儿碰了一鼻子灰,现在拿她们撒气了!

    盛拾月却依旧闷闷不乐,只道:“等会你们在外头挑一件,就当我送你们了。”

    这出手倒是大方。

    两人一下子消了气,拱手就笑:“九殿下大气。”

    盛拾月却依旧闷闷不乐,眉头都快夹成一个“1”字了,叹气道:“你们快帮我想一想,到底还有什么法子?”

    平日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对视一眼。

    “既然宁大人在意这些,你就多拿几个坠子送她?”这是萧景的建议。

    盛拾月没精打采地瞧她一眼,道:“送了送了,那日我全送了,全身上下外加库房里头的首饰,就差没把我脖子上的项圈送给她了。”

    孟清心上前一步,献策道:“那你老老实实和宁大人认个错?说自己下次不会了。”

    她平日就是这样和阿娘、姐姐认错的。

    这个建议受到盛拾月的极度嫌弃:“这还用你说?我就差跪下认错了,可宁清歌就笑眯眯看着我,回一句殿下怜爱弱小,怎会有错?”

    萧景、孟清心倒吸一口凉气。

    最后孟清心破罐子破摔,道:“你买的那堆东西呢?你说服不了她,索性睡服……”

    她挤了挤眼,本是温和儒雅的长相,却硬生生多了一丝猥琐。

    盛拾月抿了抿唇,有些犹豫:“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孟清心一拍手,嘴一快就道:“我阿娘就是这样哄我娘亲的!”

    听此宅中密事,盛拾月和萧景露出震惊表情,接道:“孟大人与孟夫人……”

    孟清心立马接道:“盛九你就听我的,我阿娘就是这样做的,先买些金银首饰,再买些好吃的回去,一求二哄三就……”

    她突然一眯眼,怀疑道:“你行不行啊?万一你先腿软无力,哄人不成,反倒被气急败坏的宁大人踹下床,偷鸡不成蚀把米。”

    管她行不行,反正在朋友面前必须行,盛拾月立马挺直脊背,当即就喝道:“我怎么可能不行!”

    孟清心一巴掌拍向大腿,乐道:“那不就行了?!”

    萧景也笑,说:“那盛九你就这样做。”

    盛拾月强撑着勾起嘴角,可笑容却僵硬极了。

    可是她好像、大概、应该是真的不行……

    那些物件怎么用来着?她当时也没好意思多听,只顾着说买,拿回家后也不敢多看,塞到柜子里头就抛之脑后,现在回想起来,连有什么东西都忘得干净。

    现在问孟清心两人?

    那不就暴露她一直没敢用的事了吗?要是再刨根问底,不小心将她一直让宁清歌主动,一个乾元回回被坤泽压在身下的事情说出,她汴京同号纨绔的脸往哪儿搁?

    可、可是不靠着这些,她哪能睡服对方?人家一个顶级的坤泽,她连自己信香是什么都不知道。

    盛拾月眼前一黑,倒不如宁清歌是乾元,自己是坤泽,脱光衣服往床上一躺就好!

    思绪间,那珍宝阁的阁主敲门而入,继而有诸多侍人端着木盘随后进来,盘中果然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就连孟清心、萧景两人都忍不住惊叹。

    可盛拾月却神情恹恹,随意拿起块羊脂白玉的玉佩。

    阁主连忙介绍道:“殿下好眼光,这料子难得,几经波折才从西域那边采买回来,又请林大师亲自操刀……”

    不等阁主说完,她就道:“记下。”

    就是相中,记账买下的意思。

    阁主表情一喜,又看见盛拾月拿起一枝发簪,立马就介绍道:“这簪子特别,是我三下江南,才请得一位江南老师傅……”

    “记下。”

    还没有介绍完的阁主硬生生将话给憋了回去,还没有缓过来就瞧见盛拾月再拿起一弯月梳子。

    阁主:“这梳子由一整块金丝楠木……”

    “记下。”

    阁主笑容僵硬:“殿下你现在拿着的耳环……”

    “记下。”

    “翡翠手镯。”

    “记下。”

    “同心锁。”

    “记下。”

    那珍宝阁阁主从刚开始的笑容满面到麻木,最后甚至以为是那处得罪了盛拾月,惹得她故意胡闹,不由陪笑央求道:“九殿下您这是做什么?要是小人有哪儿做得不对,你直说就是,何必如此折腾小人。”

    盛拾月顿时诧异,匆匆扫她一眼后,又看向她身后的戒指,抬手一指就道:“这个也记下。”

    而后才接道:“我折腾你什么?对了,你这儿有香囊吗?”

    旁边的孟清心、萧景已然放弃多说,瞧盛拾月的模样,必然是要市面上所有关于定情的物件全买一遍,双手捧到某个丞相面前。

    “香囊……”珍宝阁阁主摸了摸额头的汗,头一回被人给难住。

    盛拾月瞧她这模样,便知没有,摆了摆手就道:“算了算了,就这些吧。”

    语气竟有几分不满,像是没买够的模样。

    珍宝阁阁主唯有苦笑,如今大梁恐怕也只就面前这位祖宗能够如此挥霍,毕竟这里头的任意一件东西,都在万两以上。

    盛拾月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又停顿住,问:“你这儿有算盘吗?”

    阁主愣了下才道:“有是有……”

    自从京中冒出个孟清心这样的奇葩后,哪家银铺、金店没有个专门打制的算盘镇场子?

    否则就会被多事的客人找茬,就连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都在腰间挂把金算盘,你们好歹也是个正经铺子,怎么连这都没有?

    一来二去,这算盘生意就红火起来了,不管其余老板如何骂骂咧咧,该买算盘还是得买,否则被客人三天两头的问,脑袋都要大上一圈。

    “殿下想要什么算盘,金的、玉的还是旁的?”

    这物件和盛拾月所买的东西毫不沾边,莫名其妙就被提出,所以阁主一时犹豫,不知该说什么。

    盛拾月却思索起来,既然跪在床板上没用,那就跪在算盘上,反正宁清歌不可能舍得自己跪太久。

    要是对方还是之前那副样子,盛拾月就往凹凸不平的算盘一跪,即便她有满腔怒火也会散个干净,到时候再把这些东西往对方怀里一塞,眼睛一红开始哭,她就不信宁清歌不心疼。

    她眼睛珠子一转,便忍不住得意,这可比“睡”服简单得多,也不怕孟清心两人后面提起、询问。

    “金算盘、”盛拾月停顿了下,便忍不住纠结起来,感觉银算盘跪着更舒服些?

    但黄金确实要比白银软些,而银算盘只是看起来更舒服,至于什么木头,盛拾月压根没考虑过,既是要卖惨,那就得挑些看起来坚硬无比的东西,好让宁清歌心疼,觉得盛拾月受了多大的苦头。

    可到底是金算盘好跪,还是银算盘不硌腿?

    要不都要了?

    她回去先试一试?

    盛拾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当即忽略周围人饱含深意的复杂眼神,便道:“金的、银的各来一个。”

    珍宝阁阁主收敛复杂情绪,当即称是。

    再看孟清心、萧景两人,已经不想再揭穿盛拾月,只能给她挤出一抹生硬而尴尬的笑容。

    还说不是妻管严呢,呸!连跪地认错的算盘都要自己买!

    盛拾月才不管她们鄙夷的眼神,当即就道:“你两挑个东西再走,记我账上。”

    她看了眼窗外,见天色已近黄昏,便着急要走。

    武试早已安排妥当,宁清歌这几日都不算太忙,能与其他朝臣一同离开宫门,盛拾月估摸着时间,便想去寻她。

    可不等她下楼,就听见不知是谁喊出的一声丞相大人,盛拾月顿时往窗下看,那熟悉马车正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挤出。

    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随手抓住之前让人记下的和田玉佩,便急匆匆说了声:“其他送到我府中,曲姨自会付钱,我先走了。”

    萧景两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的身影就已消失在门外,台阶踩得砰砰作响。

    两人对视一眼,很是无奈,只能跟在她身后慢慢下楼。

    孟清心边走边道道:“你今儿不回去了吧,一块吃个饭?”

    若在以前,她们三人要是早早出门,就得一块去樊楼吃个晚饭,而现在盛拾月提前跑了,孟清心就只能约萧景。

    向来都答应的萧景却摇头,刚下楼就拿起了枝玉簪,不知偷偷瞧中了多久,而后才笑道:“我答应画影,今日要去顺天府门口等她。”

    熟悉的酸臭味又一次涌上来。

    孟清心欲哭无泪,只能道:“无趣!一个二个都是妻管严,以后怕是连倚翠楼都去不得了!”

    萧景便笑,说:“你阿娘不是在忙着给你挑媳妇吗?过几天……”

    “得了吧!她就是觉得盛九娶妻之后乖巧不少,便也想找个人来管束我。”

    提到这事,孟清心气不打一处来来,连连骂道:“一群重色轻友的家伙。”

    随着她的声音散开,屋外的马车停下片刻后,又在挥鞭声中缓缓行驶。

    风吹起车帘,隐隐能瞧见里头人的模样。

    刚刚才买的算盘,现在就用上了。

    方才还在嬉笑怒骂、一挥千金的纨绔,腿一曲就跪在了银制算盘上,可怜兮兮地往对面看,央求道:“宁清歌你就别生气了,我真的知错了……”

    对面人一身宫裙,手中把玩着那块和田玉佩,垂眸不语的矜雅面容直叫人心颤。

    盛拾月忍不住抬手去拽对方裙摆,左右来回摇,哼道:“你怎么不理我?”

    道歉认错是真的,被娇惯的脾气也是真的,还没有跪下片刻就开始闹起来。

    宁清歌抬眼瞧她,似笑非笑地问道:“那你说说,那孟清心、萧景两人给你出了什么主意?”

    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这马车都没行驶出十米,她自个就竹筒倒豆子似的,一样不落地全交代完了,玉佩到了宁清歌手中,算盘跪在膝盖下,就连同伙都交代完了。

    要是孟清心两人听见,指不定怎么追上来,将盛拾月这个没有用的妻管严大骂一顿。

    可惜她们没办法听见,盛拾月抬了抬眼帘,清亮润泽的眼眸覆着一层水雾,越发可怜地道:“这可都是她们的主意。”

    宁清歌稍稍点了点头,不知道心里头相信了几分。

    “我可想不到这些东西,真的与我无关,”盛拾月还在努力铺垫。

    宁清歌却不耐烦,催促道:“快说。”

    盛拾月眉眼一塌,便道:“孟清心和我说,要先买些金银首饰,再带你去吃些好吃的,一求二哄三就……”

    “哦?”宁清歌露出饶有兴致的浅笑。

    盛拾月结结巴巴,好半天才挤出三个字:“睡、睡服你。”

    这话对盛拾月而言,实在有些尴尬,可宁清歌不肯放过她,居然还反问道:“你想怎么睡服我?”

    前几回发生了什么,她又不是不知道,明摆着就是故意作弄盛拾月。

    盛拾月顿时涨红了脸,将手中揪着的那一块布揉得全是褶皱,继而才极小声地冒出一句:“我、我之前和她们去一个暗香阁的地方买、买了一点东西……”

    她羞窘极了,说完这话后就恨不得在找个车缝躲进去。

    可宁清歌却十分平静地回应:“我知道。”

    什么?

    宁清歌什么时候知道?

    为什么会知道?

    盛拾月脑子里冒出一堆疑问,可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是:“宁清歌你听我解释!我就是被她们两人蛊惑了,一时好奇才买的,我肯定不会乱用在你身上的,你相信我,这种东西一想就没有用啊!谁会用啊?”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盛拾月也不管那些个为什么了,语速快得不行,生怕对方又生气,到时候罪上加罪,她可就更惨了!

    宁清歌却抬眼,似笑非笑地回:”殿下怎么知道没有用?”

    哎?

    盛拾月一愣,震惊地看向她。

    “我觉得她的意见不错,要是能倒过来更好,你说呢殿下?”

    第40章 ”倒过来?”跪在地上的人茫然地重复。

    风吹起车帘, 恰时有一抹阳光落在她脸颊,扬起颊边碎发。

    盛拾月这人看似随性,实际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就如眼下的这身绯色骑射服, 本是其他人嫌常服拖沓, 故而精简,方便练武骑射。

    她倒好, 窄袖束掐丝金护腕, 衣衫用彩线绣团云纹, 颈带白玉麒麟项圈,脚踩玄色锦靴,幸好发丝只用红布带束成高马尾,少了几分浮夸, 多了几分少年肆意,加之明艳的面容,一路走来, 皆是注目,哪怕上了马车也久久不曾挪开。

    宁清歌眼底有暗色闪过, 却后撤往车厢软垫中靠, 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

    本就懵懂的家伙越发迷茫,尚且不懂欲擒故纵的那一套, 只知对方说完似是而非的话语就躲开。

    是在生气还是不满?

    盛拾月不由挪着膝盖, 上前半步, 扯着对方裙摆就道:“宁望舒。”

    故意拖长的语调黏糊, 温驯的眉眼写满讨好, 又道:“什么倒过来?什么有没有用?”

    宁清歌不说话,稍稍伸手, 盛拾月便侧脸贴在她掌心,真的和只猫似的,无论往日如何娇、气不理人,该哄人时都乖巧得不行,恨不得直接在人脚边躺下,摊开柔软肚皮,再伸出爪子一下又一下地招。

    覆着薄茧的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摩擦,即便没有用太多力,过分细腻的肌理也因此泛起红。

    眼帘扇动,宁清歌轻声喊了句:“小九……”

    盛拾月只“嗯”了声,表示答应,跪在算盘上的膝盖稍抬,又哼道:“宁清歌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宁清歌却不答,手顺着下颌线往下,曲指勾了勾对方下巴。

    当真是在逗猫。

    盛拾月便喊:“宁望舒。”

    “宁大人。”

    “丞相大人。”

    盛拾月喊一声,她就挠一下。

    眼下已是申时,大街上的马车连成串,挤在人群之中,一点点往前挪,哪怕是丞相大人的车架也不例外。

    隔着木板,还能听见周围人的谈笑吵闹声,左边好像是个小孩在抱怨夫子,右边是一清澈女声,在和友人说着自家乾元。

    宁清歌和盛拾月就被夹在这样的喧闹中,躲在微暗、狭窄的空间里头。

    谁也想不到,张扬跋扈的纨绔会跪在人人称赞的皎月前,像是只被驯服的狐狸,小心讨好。

    宁清歌指尖一顿,突然就笑起:“我不是说了吗?倒过来就可以。”

    “一求二哄三……”盛拾月没能说完,又羞又窘地看着对方,好像在确定宁清歌没有说错一般。

    宁清歌含笑看着她,没有回答就是默认。

    “可、可是,现在还在西坊……”盛拾月磕磕碰碰,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宁清歌却俯身而来,勾着下颌的手往下,轻松掐住对方脖颈,便往自己这边扯。

    唇齿相贴之时,一句斥声响起:“磨蹭。”

    居然还嫌起对方。

    盛拾月瞳孔放大一瞬,还没有来得及反驳,就被堵住所有话语。

    许是在宫中饮过茶水,宁清歌的舌尖微苦,带着些许难言的涩,勾住另一人的舌。

    盛拾月微微皱眉,尝惯了荔枝的甜,哪里还愿意吃这种不好受的苦,下意识反抗,抵着对方,不肯让她更进一步。

    宁清歌也不恼,虽是处于掌控的姿态,却一点点往后退,某个自以为得逞的家伙便开始嚣张,不仅越来越往前,还强势挤入对方唇齿,一副要抢夺主动权的模样。

    可闭上眼的人不知,年长的那位在看着她笑,眼波潋滟着,好像荡漾着一圈圈的涟漪。

    束在脖颈的手微松,不再勾着对方往前,可尝到甜头的家伙已开始主动,绯衣下脊背绷紧,笔直如一条线,若此刻有人拿来尺子比划,必然会感慨盛拾月跪姿的标准。

    不自觉挪动的膝盖敲响算盘。

    淡淡的荔枝香气散开。

    宁清歌随手撩起垂落的发,白净指尖一勾,便将青丝别在耳后,露出矜雅面容,眉眼间的清冷早已散去,只剩下化不开的柔情。

    醋意确实有,但又哪里舍得罚她,不过是觉得这家伙为她着急、苦恼的模样有趣,便忍不住时不时冒出两句话,刺激得盛拾月无措转圈,时时刻刻都在念着她,思考该怎么哄她。

    不过再怎么有趣,也该见好就收了,否则等这家伙反应过来,不知要气成怎么样。

    宁清歌无声笑了下,在此之前还可以再小小过分一点,毕竟这个机会实在难得。

    扣在脖颈的手彻底松开,微凉指尖点在后颈骨节上,今儿天气有些热,而宁清歌的车厢中又无冰鉴,所以不过片刻时间,娇气的家伙就冒出薄汗。

    指尖滑落再往上,轻轻抚过脖颈,渡来些许清凉。

    盛拾月舒服地眯了眯眼,越发不肯松口,舌尖搅动,蛮横占据每一处空间,将对方的全部氧气掠夺。

    终究不是之前什么都不懂的家伙了,天生优越的学习能力让她快速掌握这方面的技巧,并举一反三,做得更好。

    盛拾月抬手勾住对方脖颈,扯着对方弯腰靠近自己,另一只手掐住对方的腰,于是宁清歌越发往前。

    或轻或重的呼吸交缠,将柔软的唇染出艳丽至极的颜色。

    马车像是往前了一会,又被拥挤的人群挡住。

    膝盖从算盘上挪开,盛拾月越靠越近,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而另一人却纵容,好似将跪着的人抱在怀中。

    布料摩擦声响,裙摆被往上拉扯,抬起的腿脚被搭在肩颈,露出一截纤长的小腿。

    这回不需要宁清歌再费尽心思指导,总比第一回熟练得多。

    车帘被压在木板上,将气息隔绝,外头依旧吵闹,偶尔有视线扫来,便压低声音议论起,这位大梁现任丞相的往事。

    声音偶尔进来,不过宁清歌却未在意,即便是往日听见也未有多大起伏,更何况是现在,思绪都被剥夺,被难言的感受缠绕。

    翠色的宫裙再往下落,绣在裙摆的竹纹被折叠。

    曲折的腿忍不住往回缩,勾着绯衣下的脊背,不断往自己这边靠。

    跪久的盛拾月有些失力,便被扯得往前跌,埋入更深的地方。

    “唔……”沉闷的声音从唇齿间挤出,温热的吐息不经意涌来。

    宁清歌发出一声闷哼,难耐的语气混在千回百转的调调里,像是在雨中飘零的翠竹,被动承受着对方的拍打。

    覆在后颈的手攀至脑后,纤长手指从发丝中滑入,手背青筋微鼓。

    再过一会,远处的红日便被拉扯着落下,橙光袭来,将天地万物都渲染成另一种幻色。

    炊烟缓缓升起,伴随着孩童的嬉笑打闹声,整个城市都陷入安宁之中。

    屋檐下的铜铃被吹得丁零当啷作响,还没有夜晚就已经酒醉的人趴在栏杆上,被三五好友打趣嘲笑。

    行驶的车轮碾过石子,整个车厢都震荡了下,里头的人也受颠簸。

    盛拾月急忙用手抵住旁边,可却依旧控制不住地往前跌,压在过分潮湿的地方,脸颊鼻尖都沾上水迹。

    扇动的眼帘有水珠落下,可怜又狼狈。

    而另一人也是一抖,越发往软垫里靠,紧紧贴着厢壁,便压得发簪歪斜,发丝松散开。

    “小九,”她无意识地低喃了声。

    夕阳的余光正好从缝隙中遛入,落在稍抬的眉稍,眼尾微眯,清冷的面容里似乎氤氲出桃花粉的雾气。

    “宁清歌……”

    “别夹、我喘不过气了……”盛拾月闷闷说了句,水从开合的唇中挤入,还没有说完就被堵住。

    不等对方回答,她又低下头,有些急切地探入。

    独属于荔枝的甜腻散开,又被强行压住,禁锢在狭窄车厢里。

    随着时间流逝,太阳坠山,车厢里越来越暗。

    路边有人架起炒锅,架在炙热大火上,扑向铁锅,炒菜师傅抓起一把调料,便往锅中丢,只听见轰的一声,大火猛的燃起,师傅却不见犹豫,立马颠锅扬勺,快速翻炒着。

    炒菜的香气扑鼻而来,淹没整条街。

    坐着矮凳的人笑着吵闹着,站在路边的小厮连声吆喝。

    盛拾月被呛得咳嗽一声,因扬头的原因,喉管凸出一节节的白环,往日不怎么能瞧见的喉结露了出来,随着闷声的呜咽而滚动

    盛拾月不由拍了拍对方的腿,提出无理的要求:“宁、清歌、太多了,慢点。”

    水从唇角泄出,随着下颌滴落往下,染湿底下布料。

    盛拾月停顿了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已许久没有理会自己,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一下没一下。

    盛拾月不禁生出恼意,便抬头看去。

    女人半仰倒着,被欲///念淹没的眉眼染上颓靡而馥郁的颜色,呼吸凌乱不成调,之前的白玉玉佩被咬住,试图用这种方式堵住不该响起的声音,可声音还是会从缝隙中泄出,让玉籽料覆上一层水光,好似刚出水一般的润泽干净。

    盛拾月顿时愣住,搭在肩颈的小腿不禁蹬了下,好似催促。

    可能是缺氧的缘故,脑袋有些昏沉,像是喝了许多酒一般的醉了,心脏跳的厉害,盛拾月张了张嘴,却忘记下一步该做什么。

    膝盖叫嚣着疼痛,向来娇气的家伙却没有理会。

    她吞咽了下,舌尖口腔都是荔枝的味道。

    视线不见挪开半点,澄澈眼眸倒映着对面人的身影。

    窗帘被风拂动,扬起又落下,光线也跟着断断续续的出现,落在艳绝轮廓上,像是神坠落人间,引诱众生。

    而盛拾月是跪在她身前,牵扯而痴狂的信徒。

    对面的人终于注意到她的呆滞,稍稍抬眼,也不知是恼怒还是羞赧,便抬手压住对方后脑,往自己腿///间压。

    盛拾月“唔”了声,又跌入更让人迷醉的红尘里。

    红日彻底消失不见,晚风吹来清凉,白日的闷热终于散去些许,让人一下子变得轻快许多,于是周围人越发多,但随着马车一辆又一辆驶出,路况总算好了些。

    马车夫用力一挥鞭,打出一声破风声。

    马儿顿时踢着蹄子,快步往前跑。

    车轮几次碾过或大或小的石头,车厢几次颠簸,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整个车都颠起来。

    车厢里头也发出一声低哑含糊的声音。

    马车夫挠了挠脑袋,满是歉意地朝里头喊道:“也不知这几日怎的了,路上一堆石子,避也避不开,小人再慢些好了。”

    里头没有传来回应,她心中不由揣测不安,听说里头那位九殿下不是个好相处,脾气很是恶劣,要是不小心将她惹恼,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责骂,甚至有可能丢了这个难得的营生。

    于是她越发认真小心,全神贯注地盯着前头,恨不得亲自下马推车,避开所有石子。

    就是苦了跟在后面的马车,马儿连大步走都不敢,畏畏缩缩迈着小步。

    最后实在不耐,便有一辆辆马车以极快速度超过她们,片刻就消失在眼前。

    车厢里隐隐约约的水声变得急促,覆在脑后的手用力一压,曲折的指节发白,露出盈白骨节,搭在肩膀的腿剧烈抖了下,咬着的白玉佩掉落,砸在衣衫里头,大口呼吸的声音交错。

    盛拾月偏过头,坏心眼地将满脸水抹在对方衣裙上。

    宁清歌也不阻拦,反倒扯着对方起身,往自己身上倒。

    跪久的膝盖僵硬,被忽略许久的感受一股脑拥了上来,又酸又疼,像是有千千万万只蚂蚁在撕咬皮肉。

    盛拾月往对方怀里跌,还没有来得及说两句甜言蜜语,就忍不住喊道:“疼。”

    声音里掺了哭腔,委屈得很,刚刚才尝到甜头,现在就开始闹起脾气。

    “宁清歌,我腿疼,”生怕对方听不见一样,她又一次出声强调。

    宁清歌有些恍惚,还未从一片空白中清醒,却下意识地伸手,覆在对方的膝盖上,哑声道:”这儿?”

    盛拾月点了点头表示肯定,又抱怨道:“你居然让我跪那么久。”

    宁清歌掀起眼帘,瞥了对方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任劳任怨地替她揉起膝盖。

    她手法很是熟练,特地和医师、曲黎请教过,既不会太重又能将淤血揉开。

    确实跪太久了,薄皮下凹出一个个算盘珠子的小坑,也不知道向来怕疼的家伙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可能是感受到宁清歌的心疼,这人就开始哼起来,恹恹就开始闹。

    片刻之后,便听见车厢传出清冽声音:“绕回去,去樊楼。”

    马车夫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府邸,挠了挠脑袋,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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