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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chapter61

    日上三竿, 盛愿被一通电话扰醒。

    经历两年前那场开颅手术后,他的右耳听力逐渐得到改善,如今已经恢复到生病前的弱听水准, 倒是有点怀念起从前风吹雨打他自巍然不动的时期。

    盛愿不情愿的翻了个身, 摸出枕头下的手机,迷蒙起模糊的眼,看一眼备注后点开免提,戴上助听器继续闭眼, 好像下一秒就能睡着。

    “不是吧,你还在睡。”陆听夕的声音隔着听筒传出, “这都快十一点了,昨晚加班了?”

    盛愿被惹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起床气,闷闷不乐的从嗓子眼里挤出点声音,“嗯……找我干嘛?”

    陆听夕也不和他兜圈子, 开门见山的问:“你知不知道兰音这几天在干嘛?”

    “不知道呀, 她怎么了?”

    陆听夕疑惑的“诶”了声,继而向他娓娓道来,“她不是重度抑郁, 经常要去看心理医生嘛。每个月月底都要去复查, 以往都是我陪她去, 但是最近不知怎的, 她一直拖着没去医院,打电话也时接时不接的。啧……我担心她出事。”

    盛愿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白茫茫的窗口, 声音还挂着清醒不久的哑, “我这几天太忙,也没怎么和她联系, 她的账号还在更新吗?”

    陆听夕道:“没,断更一个星期了,以往她都是日更,再不济也是隔日。看评论区说的意思,好像也很久没有直播了。”

    盛愿眉心微蹙,一边和她打电话,一边点开视频软件。

    兰音的账号名为【小暖】,定位是美妆和时尚博主,自媒体创作之路出奇的顺利。这两年间她已经积累了超两百万粉丝,基本上每条视频都能保持在十万上下的点赞量,置顶是爆百万赞的一条。

    她的上一次更新停留在13号,也就是他们最近一次聚餐那天,这之后,就没有发过动态。

    他们三人都知道兰音抑郁症这件事,具体来说,在那场车祸发生前,她就已经患上了心理疾病。

    兰音在他们面前从不遮掩,一向大方开朗,但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她是一个深陷抑郁困扰的人,从监测报告上看,她的情况也在一天一天得到改善。

    但心病本就难医,更何况根深蒂固的顽疾。

    “我一会儿和她打电话联系一下。”盛愿说,“找个大家都有空的时间,约出来聚一聚。”

    “好,全听你安排。”陆听夕笑笑,小聊几句后,挂断电话。

    卧室门虚掩着,咬咬用小脑瓜费力顶开,摇着尾巴哒哒跑过来,小爪子扒在床边求摸摸。

    盛愿揉着小狗头,忽而听见门后传来轻响,问它:“谁来啦?”

    “汪!”

    盛愿笑了笑,起身下床,为了避免昨晚的事情再度发生,他把家门密码告诉了牧霄夺。

    声响是从厨房传来的,他趿拉着拖鞋悄悄走过去,穿着连体毛绒睡衣,从门框后悄悄探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舅舅,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啦?”

    “比我预想中醒的要早,还能在准点吃上午饭。”牧霄夺淡然道。

    “你在干嘛?”盛愿慢悠悠晃过去,看见原本空荡的冰箱此时被果蔬甜点饮料填得满满当当,一个个密封好的玻璃碗中放置着初步处理过的肉菜。

    “唔……好多呀。”盛愿面对着一整面琳琅满目的果蔬,眨了眨眼,半晌才憋出一句,“这两年它跟着我真是受委屈了。”

    “这是厨师提前做出来的,调料也都放进去了,直接丢进锅里就行。”几袋显眼的预制菜摆在明面,牧霄夺当他面丢进了垃圾桶,“我不在的时候,会有司机把这些送过来,弄熟花不了你几分钟,别总图省事。”

    盛愿讶然,“那会好辛苦的。”

    “你说谁?”

    盛愿不知道如今壹号公馆的人员配置还是不是当年那一套,缓声道:“厨师和司机。”

    牧霄夺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你倒是有空操心他们。”

    “当然了。”盛愿完全站在打工人这端,依依不饶的追问,“你会给他们涨工资吗?”

    精明的商人难得在嘴上让了好处,“可以,你一个星期增重多少,我就按照多少倍给他们开工资。”

    盛愿在心底算了算,每个星期至少得一往上,“那我要是胖了十斤呢?”

    “没有上限。”牧霄夺钱多,回答的语气颇为傲慢,“你就是绩效,他们能领多少薪水,全看你。”

    盛愿微微一怔,蓦地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那……那要是掉了呢?”

    牧霄夺意味不明的看他一眼,“盛小愿,凡事总得讲个有来有回、有进有出不是?”

    盛愿忽然觉得自己身上莫名添了好多重担,默默腹诽,黑心的资本家可真是狡猾,想在他身上薅点羊毛难于登天。

    他伸手把刚刚摆放整齐的酸奶从中间抽出一罐,青提味的,插好吸管喝了口,于是那排酸奶被打乱。

    牧霄夺耐心的将酸奶重新摆好,看见盛愿眼底波光粼粼,泛起狡黠笑意,毫无征兆的倾低了身,在他的脸颊轻轻啄了一下。

    蜻蜓点水似的,一触即分。

    盛愿登时愣在原地,含着一口酸奶都忘了咽,眼见那双微弯的眼旋即睁圆,红意浸透白肤。

    他忘了自己来干嘛的,只觉得脑袋昏昏,好像全身的血都涌到头顶,又热又昏。

    “你、你怎么突然亲我……”盛愿羞赧的喃喃,不自然撇开眼,眼光飘忽不定的落来落去。

    牧霄夺的语气依旧云淡风轻,带着几分游刃有余,“你总得给我点甜头。”

    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在颊边,盛愿的脸红了又红,三两口喝完酸奶,丢掉空盒,转身撂下一句,“我去刷牙。”

    待到脸上的热意消退,盛愿含一嘴泡沫,撑在洗手台上给兰音拨去了几个电话,无一例外的无人接听,给陆听夕发去消息,她说她也打不通。

    洗脸的一会儿功夫,电话又被打回来。盛愿看了眼联系人,顾不得擦干手上的水直接接起,“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怎么一个都不接?”

    兰音控诉道:“你也知道你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们三个从早上开始就开始轮番轰炸,我不就多睡了会儿,一睁眼看见好几十条未接电话,还以为自己被追杀了。”

    “医院那边呢?怎么好久都没去复查?”盛愿继续问。

    “懒得去。”兰音稀松平常的说,“那个庸医,每次一去他那儿就是让我填表做题,听他讲一大堆车轱辘话,我还不如在家里睡觉。而且天这么冷,谁想出门。”

    盛愿倒是没起疑,“那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老样子,活泼开朗,美丽大方。”

    盛愿忍不住笑,听她还能插科打诨,也便渐渐放下心,“你打算什么时候复播啊,评论区底下一堆人催你开直播呢。”

    兰音也笑,“实不相瞒,前几天来了位大哥,嘉年华刷的手软,等手头的钱霍霍光了我就复播,最近可以摆烂几天。”

    “行吧。”

    盛愿没再和她多聊,他知道舅舅对兰家厌恶至极,一度到了赶尽杀绝的地步。

    后续发生的那场车祸,也是扎在他心口的一根刺,一定不想听见自己和兰音如今仍有联系,于是从卫生间走出去后,对这件事闭口不谈。

    昨晚,雪竟下了一整夜。窗外前一片白茫茫的,干净得像个初生的世界,还未曾被染指过。

    午间的阳光从交错的楼宇缝隙中挣脱出一点点,如施舍恩赐般稀稀落落地照在房瓦之上。

    细细的雪落向冒出窗口的枯稿,树枝被雪压得懒懒地耷拉在檐上。几只平日里扎堆儿蹲在外面晒太阳的猫,此时也不知藏去了哪里。

    牧霄夺姿态松弛的靠着沙发,他背光,下颌精致利落的线条在冬日的景中被勾出,手里秉着一沓A4纸漫不经心的翻看。

    咬咬则窝在他身边不厌其烦的捣乱,蹭了他一身狗毛。

    盛愿于是也蹭过去,抱着小狗和他一起看。

    《斜阳》的剧情颇为古早,里面不乏有几段车速飞起的剧情。

    牧霄夺没什么兴趣,拿来打发时间的,粗略扫过,不知看到了什么露骨台词,眉心微蹙,“这都是你要说的?”

    盛愿看一眼,迅速收回视线,蓦然有种背着家长做坏事被抓现成的错觉,没什么底气的说:“我是成年人了,这、这不是很正常。”

    “放七八个省略号什么意思?”

    “……自由发挥。”盛愿脸热,末了补上一句,“你回去之后,可不能去网上搜出来听,要不、要不我该不好意思继续往下配了。”

    “你念都敢念,还怕人听?”牧霄夺将本子一合,重新放回茶几,“本来没兴趣,现在倒是非听不可了,听听我们成年人长了多大能耐。”

    盛愿原本已经打好腹稿要怎么天花乱坠的和他描述书中的爱恨情仇,此刻变成一堆废纸躺在肚子里。

    如今他在外也算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朋友虽然不多,但个个认为他妥帖可靠。可是在牧霄夺面前,还是经常露出这样怯生生的,怕被他点破的羞赧姿态。

    好在对方并没表现出多么在意,让他松了口气。

    牧霄夺将身子往盛愿这边偏了一偏,温淡的视线落在他耳后的发梢,扬起来一撮,有几分俏皮。

    他轻描淡写地续上话茬,声音略微低抑,问了声:“生日那天,有安排吗?”

    盛愿摇头,“没呢。”

    牧霄夺轻描淡写回他:“空出来。”

    “干嘛?”

    “约会。”

    第62章 chapter62

    平安夜这天, 人流如潮。

    斑驳的光影映照着雪的纯白,雪花在纹理冰冷的大厦之间飘散,镀上夜晚的霓虹。

    站在时代大街的天桥, 向下望着昼夜不息的橙色光河, 会有种身处漩涡的错觉。

    天桥护栏积了层薄雪,盛愿百无聊赖,随意在上面画画,指尖被融化的雪濡湿。

    浮在雪面上卡通小猫, 逐渐与从前记忆重叠,恍惚中, 思绪仿佛被拉回那个无解的夏天。

    那些错过的时光,抓不住的陪伴,终将被时间冲刷干净,由岁月抚平。

    天桥上, 不乏有卖花的小姑娘, 约摸高中生的年纪,未谙世事的脸庞清丽稚嫩。

    一束束玫瑰被她用各色包装纸包好,盛放在小篮子里, 围一圈细瘦的小夜灯, 映衬着大厦的万盏灯火。

    依偎在一起的情侣是她绝对不能错过的客人, 若是没有情侣, 她也不挑,挨个上前询问路人需不需要买一束花。

    天冷,花虽然漂亮, 拿着却冻手, 所以她的花迟迟没能卖出去一支。

    某位途径的男士被姑娘一视同仁的拦下,恰巧被盛愿看到。

    隔着朦胧的雪幕, 他看见他的大衣浸透在黑夜中,雪悄悄落在衣角,被深黑埋没。

    最终,那一篮子玫瑰全被男人买下,却没有带走,似乎没有一支能入得了他的眼。

    小姑娘收了他的钱,欢天喜地的道谢。

    这之后,她收起挂在脖子上的收款码,站在桥边,路过她的人都能得到一束免费的玫瑰。

    盛愿默默观望许久,看着篮子里的玫瑰一点点变少,卖不好卖,一提到送周围人却是不请自来。

    他正出神,忽然被一道漆黑身影掠走全部视线,手心传来温热,热可可的甜香萦绕鼻尖。

    牧霄夺抬手将他的围巾拉上去一些,奶绿色的粗毛线,衬得盛愿的巴掌小脸更白。

    “妈妈给我织的,好看吗?”盛愿捧着热可可小口喝,睫毛上都是氤氲的水雾,纤细的长睫被坠得沉下去几分。

    “好看。”牧霄夺微微侧身,单手揽着他。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到正在送花的小姑娘那里。

    即便他不说、即便他不问,盛愿也心有灵犀明白他的用意。

    这样冷的凛冬,小姑娘不知在桥上站了多久,如此一来,大概就能早点回家。

    或许男人不善言辞、不幽默也不浪漫,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并非世人口中的高高在上。

    即便他身处高位、受人景仰,却也能看见身下投射的阴影中芸芸众生的百态,冷漠外表下时而泄露的恻隐之心,一如当年的雨夜。

    而他所做的任何选择,存在于理性与感性的一念之间,可遵循冰冷逻辑法则,也可凭心而动。

    牧霄夺低了眸,一瞬不瞬的注视他,蓦然问:“想要玫瑰吗?”

    盛愿看见已经见底的玫瑰花篮,不免生出一丁点微妙的失落,依偎在他身侧,“……不想要。”

    “真不想要?”

    “嗯。”

    牧霄夺轻不可察的挑眉,变戏法似的从指间变出一瓣玫瑰,淡声道:“不要也送,先用这瓣代替,茨戈薇那片以后再补给你。”

    盛愿没看见他在买花时扯了一瓣,慢慢接过来,放在手心端详,想起自己藏在盒子底下的花瓣,闷闷的说:“……你发现了。”

    牧霄夺道:“我不像某人,送片花瓣还要遮遮掩掩,藏得那么隐蔽,万一真没被看到怎么办?”

    “我没打算能真的送出去。”盛愿语气平淡,似乎想起了那段看不到希望的暗恋,“即便这样,至少我种下的那些玫瑰能被你看到,对我而言,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

    牧霄夺不言不语,只是将他揽紧了些。

    该说是从前的他迟钝吗?

    其实未然,或许不戳破也是一种仁慈,至少离别时足够体面,相逢也并非形同陌路。

    “舅舅,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盛愿翘着尾音问,细小的雪绒落在他仰起的脸颊上,瞬间化成一粒水珠。

    他的眼眸可真清亮,涉世已久却仍然干净得纯粹。

    “想知道?”

    盛愿点点头,“想。”

    牧霄夺卖足了关子,却说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大概是自然而然。盛愿对这个敷衍的回答十二万分不满意,缠着男人要他讲个清楚。

    牧霄夺却是真的记不清,被缠得实在没办法,只能说了件盛愿自己可能都不记得的事。

    “大概是夏天,下了场冰雹,花园里的花因此折损不少。雨停之后,我路过那里,看见你蹲在玫瑰田里抢救你的花,满身都是泥。有一株倒伏得太严重,园丁都觉得它没救,你却找了个花盆,把它挪到屋子里养。”

    “就因为这个?”盛愿依稀有点印象,云川的夏天喜怒无常,伺候那些娇贵的玫瑰着实费了他不少力气。

    牧霄夺淡声:“后来那株玫瑰是最早开的,比玫瑰园那些早了一整年,但那时候你已经离开了。”

    “……”盛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心里清楚,自己必须释然,才能面对诸多无法填补的巨大遗憾。

    牧霄夺察觉到他眉眼间藏不住的低落,蹭了蹭他冰凉的耳尖,似是安慰道:“我的情感感知能力很差,就像从前和你说的一样,我很难做到和另一个人分享自己的感情,哪怕另一方是你,我也只能做到后知后觉。”

    盛愿抬眸,发觉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仍然停留在官方解释、行为表象以及偶尔的溢出,更深层和被男人有意识隐藏的内里,他无从得知。

    牧霄夺这一刻福至心灵,看出他心中的疑惑,置身事外似地开了口,谈起他鲜少为外人所知的家事。

    “我父母是商业联姻,一路相互扶持。可即便他们相濡以沫的过了大半辈子,还生育了两个子女,我仍然认为他们之间不存在除了利益关系之外的任何感情。”

    “为什么?”盛愿问,“也许是日久生情呢?”

    牧霄夺淡然一笑,想他还是单纯,用了委婉一点的说法,“我离开云川去香港的时候才七八岁,在这之前,我不止一次看到父母带着不认识的女人或者男人回到家,他们对伴侣在外有情人这件事心知肚明,却还能其乐融融的在同一张桌上吃饭,我只能和家里的佣人一样装聋作哑,粉饰太平。”

    “在最需要父母引领表率的年龄,长期经历这种事,使我从那时起就认为交付感情是一件没有回报的事。或许他们有难言之隐,但他们完全可以选择不把后代带到这个世界上。”

    牧霄夺语气平淡,似乎在讲别人的故事,而关于香港那段不堪岁月以及牧赟的暴力行径,他只字未提。

    想来,那黑暗的十年才是将他塑造至此的祸根。

    反复的鞭打、对同一类事件无数次的惩罚以及长久刻板环境的营造,使他并非自我地衍生成某种性格,而是在生长期就被抽筋断骨,强行装上一副钢铁骨架。

    盛愿默默地听,垂在身侧的手去牵他的。

    牧霄夺回握住他的手,收进宽大的大衣口袋,偏低了首,问:“这下能原谅我了吧,我是真的迟钝,还好现在还来得及挽回,是不是?”

    “我从来没怪过你……你这么好。”盛愿直白的注视他,“这些不好的事,以后不要回忆了。”

    “还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这本也不算特别难念。”牧霄夺举重若轻地哄,不想他为此心情低沉。

    遥遥长夜,似乎永远也不会有尽头。

    零点,牧霄夺准时送上了盛愿的生日礼物。

    烟花自不远处的西江江滩升起,在他们身后的天空绽放,释放出璀璨光点,如流星一般划破黑色的天幕,留下一道浅浅的痕。

    紧接着,数簇烟花再次升空,越过城市的万丈高楼,攀升至最高点。

    声浪一层比一层激昂,在万众瞩目中,张扬热烈的红燃烧冬季,烟花如同花瓣柔软绽放,玫瑰花开遍整片天空。

    “喜欢吗?”

    天桥视野开阔,是最佳的观看地点,盛愿笑意盈盈的注视他,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对他说:“喜欢死了!”

    他错过了春天的玫瑰园,却有幸能见到它们在冬日盛放。

    浅色的眸水光潋滟,倒映着绚烂的光芒,这世间的所有色彩都仿佛在这双眸中停留。白肤被裹上一层朦胧的淡色光影,勾出五官柔和清隽的线条。

    牧霄夺低眸看他,眼底光线晦暗不明,没有一瞬看向那些烟花。

    他一如既往的对于欣赏不感兴趣,即便是自己送出的礼物,他也不关心礼物是以何种方式呈现的,只要盛愿笑了一笑,这场盛大筹划的存在就有意义。

    烟花秀不间断持续了二十多分钟,桥下人满为患,一掷千金最终化为一缕飞灰,消散在绵绵无尽的星河长夜中。

    在雪地里站了太久,盛愿的四肢都快冻僵了,牧霄夺牵他下桥,往停车位走,说道:“小寿星,有什么愿望可以尽情提。”

    盛愿还沉浸在烟花秀的喜悦中,蓬勃的心跳砸得心口酥麻,似乎回荡着烟花的余波,他攥着牧霄夺的手,问他:“什么愿望都可以提吗?”

    “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最大程度满足你。”

    盛愿似乎听进去了,又像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敛下眸子认真的想,不知怎的拐到了那个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的梦。

    今天他收到了一瓣牧霄夺送给他的玫瑰,他私心的认为这就是最漂亮的。

    于是,盛愿指着头顶的黑天,对牧霄夺说:“那你给我一个月亮。”

    牧霄夺为他的话浅淡一笑,“我尽力摘。”

    第63章 chapter63

    “舅舅, 想和你一起看日出……”

    返程路上,交通陷入滞堵,盛愿在和缓的车速中昏昏欲睡, 眼睫低垂半拢, 梦呓似的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为他这一句话,牧霄夺临时更改行程,调转方向,驱车离开云川。

    凌晨一点, 林峥正在整理高层会议的项目提案,密密麻麻的数据报告后突然跳出自家老板发来的消息, 通知他将近期会议改为线上,应酬不论大小全部推掉。

    林峥一时哑然,犹豫着敲出一串字,又觉不妥, 尽数删掉。

    先生这一临时起意背后的理由他不得而知, 无论是询问抑或劝告,都觉得徒劳。

    当夜,牧霄夺从云川出发, 不眠不休开车整整七百多公里, 从内陆腹地一口气不歇高速飙到了最东边的海城, 最后将车停在临海的沙滩。

    四下里天幕沉沉, 淬冷的深蓝远天微微泛起一线白,海天相接处阴云堆涌,晨曦藏在铅色的厚重云层后, 不见展露。

    牧霄夺翻开手机扫了眼, 预报上说日出大约在六点一刻,海城接连几日飘雪, 云量浓重,能见度弱,看到日出的概率渺茫。

    他的身侧,盛愿乖巧的窝在毛茸茸的毯子里,软乎乎一团,歪头枕着软枕,长睫密密的盖住眼缝,脸颊被捂出一点淡淡的粉。

    他睡得很熟,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牧霄夺无声注视他片刻,抬手蹭去小巧鼻尖上的薄汗,将空调调低两度,又降下后座的小半车窗,开门下车。

    一阵清冷湿润的海风扑面而来,海城的冬日比内陆更加湿寒,斜风挟裹寒意逐渐将他漫浸。

    远处陡峡淡入薄冥,漫长海滩空无一人。

    这样的天气,除了他,大概没有人会突发奇想来到海边看一场日出。

    牧霄夺一个人走了很远,在茫茫无尽的沙地上留下一串鞋印。

    被海水浸透的沙滩是深色的,他就停在深色的另一端,漫无目的地望着远处海潮卷涌,掀起白色的浪花。

    这是他按部就班的人生中,极少数出现的意外。

    他经过严格的训练,即使想要改变什么,也会在原本的轨道上反复逡巡,依照长期形成的思维定式制定严谨方案,以此规避改变轨迹后可能出现的风险。

    而这样刻板缜密的生活,会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孩子打乱阵脚,是他始料未及的,更找不到一个适合的公式可以任他套用,将轨道掰正。

    当那个五颜六色的孩子闯进自己古板灰暗的世界时,或许也意味着他成为了自己眼中的唯一。

    海风翻涌,卷了一缕绕进车里,盛愿打了个寒噤,莫名把自己给抖醒。

    他虚虚的把眼皮撑开一缝,发现还在车上,以为只是小睡了片刻,眯着眼往窗外一望,看见深蓝色的海,感觉自己应该还在做梦。

    云川什么时候临海了?

    盛愿懵懵的看着头顶的内饰,忽然坐直身体,身上的毯子顺势滑了下来,堆在腿上。

    他目光呆滞,直勾勾的盯着某个角落三两分钟,才慢悠悠找回一点神智,第一件事,是找牧霄夺。

    驾驶座没人,皮质座椅冰凉,大概是走了很久。

    盛愿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才五点五十,定位显示这里是海城,离云川有七百多公里。

    他瞬间清醒的不能再清醒,感觉他们两个之中一定有一个人疯了。

    车窗落下,满目清幽的深蓝色调,海雾弥漫,像云落在海上。

    盛愿的视线被方形车窗切割成牧霄夺和牧霄夺以外的世界,他的目光限制在男人的背影上,看见他站在海水的边际。

    暮色的残光照在他的背影上,落了个惨败。

    他只是静立在那里,不动声色、好似就要和黯淡同为一体,仿佛一块伫立在海岸、长久静默的礁石。

    盛愿裹住毯子,双脚踩在沙滩上,循着地上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的朝他走去。

    冷风喷薄他在脸上,冻得鼻尖发麻。他嫌累,走一半就不肯动弹了,双腿笔直戳在沙地上,拢紧身上的毯子,停下来喊舅舅。

    牧霄夺听见声音,微微侧身。

    盛愿的额发被拂面的海风吹得凌乱,衣袂翻飞,他静静站在原地,看着牧霄夺踏着露水,披着晨雾,于无眠的清晨,迈步向自己走来。

    “还行,不傻,知道给自己裹层毯子。”牧霄夺站在风口替他挡风,又问,“外面这么冷,怎么不在车里待着?”

    不知他在海边站了多久,大衣被雾气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透出湿冷。

    盛愿的声音还挂着清醒不久的微哑,“……我看见你不在,就出来找你了。”

    这幅全然依赖的模样落在牧霄夺眼底十分受用,沉默着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我们怎么来这里了?”盛愿问。

    牧霄夺答道:“你不是说想看日出,海边应该会更好看一些。”

    盛愿蒙了一瞬,依稀对自己这话有点印象。但他的本意并不在看日出,只是想一睁眼就能看到牧霄夺,可他竟然能为自己这句随口的话,连夜驱车几百公里……

    盛愿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他想:我这么普通的一个人,真的值得你为我做这些吗?

    “走吧。”牧霄夺将他垂在身侧的手放进大衣口袋里握住,牵他往海岸的方向去,“站在这里会更冷。”

    “……好。”

    周遭海潮浮响,沙地上偶尔会遇见一两个贝壳和海螺,盛愿微微仰头看向身侧的男人,问:“舅舅,你一整晚都没有睡吗?”

    “嗯。”

    “不累吗?”

    “还好。”

    失眠本就是牧霄夺夜晚的常态,自从不依靠药物就无法自主睡眠后,通宵到天明也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盛愿垂下眸,漫不经心的踢着被海浪冲碎的贝壳。

    两相无言,唯有浪声不止。

    “在想什么?”牧霄夺察觉到他的神情似乎有些低落,藏在口袋里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

    “……我在想,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呢?”盛愿温温吞吞的说,“说实话,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喜欢我的理由,我这么普通,既无趣又木讷、不成熟、不理智、情商不高,而且还经常给你添麻烦要你帮我收拾烂摊子……所以我觉得,如果你能在我离开之后彻底忘记我才是最好的。”

    牧霄夺停下脚步,不再继续向前走,望着幽深的天际,天生冰冷的眉眼沉寂下来,漠然到令人生畏,“……我尝试过,所以才会在你离开不久后去了英国。”

    “那……你为什么又要回来找我?”

    牧霄夺想起私人医生曾委婉提过,建议自己暂时脱离现在的环境,无论是回到过去抑或是重构未来,都比困囿于当下更有利。

    兜兜转转,他最终却还是回到了原点。

    沉吟片刻,他轻描淡写的说:“因为,你这小东西真挺让人难忘的。有时候我也很诧异,原本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在养,怎么会……明明你张口闭口喊我舅舅,我还能生出这种心思,真是……”

    盛愿轻轻抿开一点笑容,“好啦,不为难你了。”

    一个连表白都做得那么糟糕的人,能够对他敞开心扉、说出这种程度的话已经是难得。

    “舅舅,今天真的会有日出吗?好像是阴天呢。”

    牧霄夺问:“如果没看到,你会感觉失望吗?”

    盛愿摇摇头,说:“不会……但还是能看到更好吧,毕竟你开了这么久的车呢。”

    “那不重要。”

    盛愿咬着唇瓣,做了许久心理建设,鼓起勇气,期期艾艾的开口:“那……如果能看到日出的话,我、我就答应你……这个会有点重要吗?”

    话落的一刹那,他感受到牧霄夺握住他的手倏然收紧,“你说真的?”

    “……嗯。”盛愿小心翼翼的点头。

    牧霄夺翻出手机看了眼,距离六点一刻还有不到五分钟。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爱情竟然会全凭天意,那么……就把这一刻的决定权交给太阳。

    海面弥漫的雾气正在消散,浓郁的深蓝逐渐变浅变淡,熹微晨光在海天相接处悄然展露。

    直到遥远的天际隐隐透出了金层,却仍然被错落的铅灰色云层无情遮挡,他才恍然回神,再次去看时间。

    ——6:19

    已经错过了……

    牧霄夺自嘲般笑了一笑,目光回落,“看来还不是时候……”

    视线蓦然一晃,来自另一人微凉湿润的唇瓣毫无征兆的贴上来。所有的感官在顷刻间齐齐消失,只剩下唇面柔软的触感,很稚嫩很生疏的认真吻他。

    他的呼吸陡然一重,眸光渐渐沉下去。

    肩上的绒毯无声滑落,坠在他们脚下的沙地,被拍打上岸的海水浸湿。

    盛愿踮起脚,清瘦的手臂环住男人的脖颈,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好像突然断掉,不管不顾的亲了上去。

    他反悔了,哪怕是太阳也不能在此时左右他的意志。

    牧霄夺仅仅失神片刻,便在下一秒轻易夺回主动权,重重回吻。

    他不再满足单纯的唇面的相贴磨蹭,感受到盛愿笨拙的回应,原本浅尝辄止的想法也不攻自破。

    盛愿的乖顺是他心中隐秘念头的催化剂,欲望在心底滋生发芽,愈是压抑就愈是强烈。

    他抬起手,沿着盛愿的腰际一寸寸向上,抚过脊背,按住他的后脑,攫取般含住他的唇瓣吮吸。

    舌尖轻而易举的顶开对方的唇缝,舔过他的上颚,牙床,又缠住娇软的小舌,贪婪掠夺口中的津液,旖旎的水声被翻涌的波涛掩盖。

    盛愿受不住他这样的激烈,很快发出“呜呜”的声音,用羸弱的力气去推他的肩膀。

    一吻缠绵,分离时牵出了一丝细细的银线。

    牧霄夺心跳不稳,灼热的气流喷在盛愿的脸颊,捋着他的背慢慢给人顺气,声音些微沉哑,“怎么不换气?”

    盛愿眼尾泛红,双唇莹润。因呼吸不畅揪着他的衣领喘息,片刻后又急急的仰起脸看他,脸颊漂亮生动,焦急的说:“在一起吧!我们!不听太阳的!”

    牧霄夺眼波微颤,仿佛石子落进湖。炽热的体温再一次压了下去,回应给他的是下一轮激烈的吻。

    盛愿闭着眼沉浸在这窒息的吻里,唇瓣被求索无厌的男人吻肿,包在温热的口腔中。

    在他们身后,炽热的光芒穿透层层叠叠的屏障,仿佛凭空撕裂了一道口子,聚集的云像飞絮一片片散开,露出其中焰色的圆颅,灿烂热烈的光芒洒下海面,将波光粼粼尽数镀上耀眼的金红。

    盛愿眼神迷离,舌尖被吮得发麻,无力的拍打男人的肩,含糊不清的说:“日、日出……唔!疼……”

    殷红的唇瓣被男人惩罚性的啃咬,喉结克制滚动,沉哑的声音从细微水声中传出——

    “专心点。”

    “阿愿……”

    第64章 chapter64

    日出时的世界亦真亦幻, 海潮卷涌,千百色彩蒸腾。

    盛愿蓦然有种错觉,仿佛被卷进汹涌的浪潮, 海水不断地冲击他的鼻腔、嘴巴, 可又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将他托举在半空,得到一丝喘息。

    他们吻的太用力,铁锈的味道在交缠的唇齿间弥漫。

    这隐隐的血气似乎成为了牧霄夺的某种兴奋剂,助长了男人骨子里的恶劣脾性, 使他更加肆无忌惮的在另一人口腔里攫取扫荡。

    半晌,盛愿腿软站不住, 氧气的匮乏以及舌尖的疼痛使他不得不用力推搡着男人的肩,喉间溢出呜咽,眼眶泛起生理性的眼泪。

    “呜……我不要再亲了……”盛愿被研磨着唇瓣,含糊不清漏出声音。

    失控之后, 被放弃的理智终于回笼。

    牧霄夺松开盛愿软滑的小舌, 转而一下一下轻啄他的唇角、脸颊、鼻尖,低声唤他的名字,温柔的安抚很快使他的喘息趋于平缓。

    皮肤相贴处充盈高热, 滚烫的呼吸落在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倾斜的日光紧密勾勒出两人的轮廓, 投落在蔚蓝如梦的海滩。

    地平线尽头的圆弧传来轮船的汽笛声, 稀稀落落的游客出现在沙滩上。

    紧贴的人影稍稍拉开距离,海风涌进去,裹挟海洋的水潮气息, 视线却仍然在这高低错落间纠缠不清。

    “先回车里……”男人声音沉哑, 这一声里带着某种罕见的不稳定,简直不像平日里天衣无缝的牧霄夺。

    “……好。”

    “还能走路吗?要不要我抱着。”

    “我可以自己走。”盛愿小声说, 乖顺的敛下眸,任由牧霄夺揽他离开,双脚踩进柔软的沙地,仿佛行走在摇摇欲坠的云端,让他有种身处梦境的恍惚。

    他被吻得目光涣散,失去了思考能力,像一具任人摆布的美丽人偶。

    柔软的唇瓣殷红润泽,微微抿起,舌尖轻轻舔舐被男人发狠啃咬的下唇,似乎破了一小块皮,细微的刺痛将他拉回现实。

    ……这个男人真的很危险。

    牧霄夺就近订了一间海景酒店的套房,一脚油门驶离海滩。

    海岸线流金的火红被遥遥甩在身后,远处海风裹挟潮声起伏,城市大厦泛起粼粼的金光。

    街景飞掠,迈速表居高不下,盛愿有些紧张,忍不住抬起手,搭上男人的手臂捏了下,小声提醒他,“开慢点。”

    骇人的车速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竟真的降了下去,匀速驶过空旷无人的街道。

    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又被男人轻易捉走,抵在唇边轻轻啄吻指尖,撩起一串细微的痒意。

    “好神奇。”盛愿轻软的笑,眼波流转,掠过阳光和风的痕迹。

    牧霄夺略一挑眉,“什么好神奇?”

    “唔……就是好神奇。”盛愿扭扭捏捏说不清楚,“怎么会这么神奇呢……”

    他迟来的生出一种感受,原来眼前这个器宇不凡的男人真的从舅舅变成了他的男朋友,两个身份一朝完成跨越,充满不真实。

    盛愿微笑时耳朵浸在阳光里,耳廓上贴着微不可见的茸毛,薄薄的耳垂白得几乎透明,透出淡橙色的光。

    牧霄夺被他的笑意感染,不由得放低了嗓音,抬手捏捏他的耳垂,“小东西……”

    抵达海景酒店,车子徐徐停靠在台阶下。

    盛愿跟在牧霄夺身后,慢吞吞的蹭着鞋底的雪,心思百转千回。

    抱过了,也亲了,这之后呢……

    他看着男人挺拔的身姿蓦然心生畏惧,头一次觉得干cv这行阅文无数不是什么好事,又羞又怕的用围巾埋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光盈盈的眼。

    牧霄夺办理完入住,走过来牵他,“饿不饿?”

    盛愿怯怯的抬眼,轻轻点头。

    酒店一楼的用餐区是自助,工作人员正在将刚刚做好的早餐摆放出来,以海城的特色海鲜居多。

    盛愿原本不怎么饿,闻到阵阵香味,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噜几声。

    他夹了几块虾仁、三文鱼和蟹籽寿司,拿着一杯柚子气泡水回到临窗的卡座,紧挨牧霄夺坐下,藏在胸腔里的心思矛盾,一边对男人刚才狠戾的模样感到害怕,一边又忍不住靠近。

    桌上放着一杯温热的拿铁,浮起袅袅白气。

    牧霄夺秉着手机回复工作消息,另一手揽着盛愿的腰肢靠近自己,男人面容沉稳,已然恢复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

    林峥在得知先生不眠不休、开一整夜车飙到大陆最东边的临海城市后,差点儿以为他疯了,正慌忙收拾行李、查询最早一班飞海城的航班时,却收到了自家老板发来的邮件,忐忑不安的点击查看——

    【定点科技、顶息和福瑞这三家的合作项目书重做,修改意见和方向我已经标注,交给韩仕批后再给我看,做不了就解散,替换其他项目。】

    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漠强势,文件批阅的标注简明扼要。

    林峥暗骂自己真是操闲心,默默退出订票软件,一板一眼回复收到。

    盛愿叉起一块虾仁放进嘴里,没嚼两下,忽然“嘶——”了声,立刻将食物囫囵咽下。

    “怎么了?”牧霄夺的视线从策划提案转移到身侧,看见盛愿吐着粉色的小舌尖,委屈巴巴说疼。

    牧霄夺低着眸仔细看,发现舌尖有一小块破皮,透出比周围更深的殷红,“咬破了,怎么不慢点吃。”

    盛愿忽的蹙起眉心,“不是我咬破的!”

    被这双没什么威慑力的漂亮眼睛用力瞪着,才让牧霄夺想起自己做的荒唐事,淡然一笑,没什么诚意的温声哄:“下次我会收敛一些。”

    盛愿才不信他的话,小声控诉,“你太凶了……”

    牧霄夺偏低了首,在他的唇面蜻蜓点水的亲了下。

    盛愿的脸红了又红,沉寂片刻的热意再度攀上耳尖,轻轻推他,“有人。”

    他似乎并不在意,垂眸扫了眼盛愿的盘子,叮嘱他不能挑食不吃蔬菜。

    盛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想有人还一大早上拿咖啡当饭,怎么有底气管他,漫不经心的用叉子戳蟹籽,小声咕哝,“舅舅……”

    “嗯。”

    “你在云川的工作很忙吗?”

    “不忙。”

    “……那我们能不能在这里多住一天?”盛愿犹豫问道。

    “好。”牧霄夺淡声,“喜欢海边?”

    “嗯,喜欢,大海很漂亮。”

    牧霄夺把他叼在嘴里的叉子尖轻轻拉下,问道:“要不干脆在这里买套房,我们经常搬过来住,你觉得呢?”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购置一套房产如同买杯咖啡一样自然。

    盛愿再一次感叹他们之间存在着如此深不见底又不可跨越的鸿沟,摇了摇头说:“不用,我就是想你能多陪陪我,回到云川之后我们又不能经常见面了。”

    “那要不要住在一起?”牧霄状若无心的问,却偏头观察他的反应。

    盛愿知道牧霄夺说的一起住,是住在壹号公馆的大庄园,肯定不是他那套二室一厅的小房子。

    不知道为何,他总是刻意回避着壹号公馆的生活,即便是回忆也不会让自己沉湎太久,于是他又摇头,不说话了。

    牧霄夺指端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杯沿,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

    失去掌控的感觉令他身上的躁动因子开始活跃,在有关盛愿的事上,一丁点偏轨都会让他变得失常。

    进入酒店套房,还没来得及参观,盛愿忽然被一股莫名力量抵在墙上,一只手垫在他的后脑,挟裹炙热温度的气息压了下来。

    牧霄夺低下头,追逐他温热的唇,像染了瘾。

    盛愿只能被迫仰起头,被他搂着腰往上提,艰难地迎合,踮起的脚尖颤栗,连同整个人缩在他的怀里细细发抖。

    牧霄夺的吻很重、固执又蛮横,让人轻易地失去抵抗力。仿佛巍峨极冷的雪山轰然崩裂,白雪与黑岩化灰剥落,露出底下不为人知的、滚烫的岩浆。

    盛愿被吻得头晕目眩,只能在换气间隙声音不稳地喊“舅舅”,喉间溢出呜咽,试图以此唤醒男人的理智。

    牧霄夺贴着他的唇面,灼热的气流喷在面颊,激起怀中人的不断畏缩。

    他的声音喑哑,藏尽恶劣的心性和压抑到极致的执念,“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盛愿,你想放弃我,你不想看到我,对吗?”

    男人的一呼一吸仿佛都能牵起盛愿的颤抖,在这悬殊的力气相较下他似乎只能做任人摆布的一方,拽着他的衣领急促喘息。

    盛愿听见这句话,不知想起了什么,手臂一点点从男人脖颈滑落,缩回自己胸口。像受伤的小雀,耷拉羽毛,仿佛回到了曾经那个令他挣扎绝望的夏天。

    他颤抖着声音,将深藏多年的不堪心事全部倾倒而出,“因为、因为他们都说你要结婚了,我原本不信,但是我看见你带着其他女人参加宴会……你们两个站在一起,别人都夸你们般配,我听见的时候简直难过得快死了……”

    盛愿望进牧霄夺近在咫尺的晦暗黑眸,红透了眼眶,“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穿着那条该死的红裙子去你房间的时候在想什么,我喜欢你已经到了可以放弃自尊的地步,我不想你结婚……又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女人!”

    牧霄夺如梦初醒,捧住盛愿的脸,感受到温热的水流顺着他的指骨滑下,把人禁锢在怀里低头吻去他脸上的眼泪,“阿愿。”

    盛愿抽噎不止,眼泪一颗颗滚下,一张脸满是泪痕,这些年的委屈和无助全部翻涌而上,“可是你把戒指都摘了,我能说什么,我又有什么资格对你说不要结婚……我连叫你的这声舅舅都名不正言不顺,出现在公共场合都要被别人怀疑身份。如果我不离开,就要眼睁睁看着你和别人结婚、娶妻生子,我光是想想就觉得受不了……”

    他曾经无数次的想:是他爱错了吗?

    下一刻,牧霄夺用力将他拥进怀里,炽热的体温和心跳密不透风的将他包裹,围出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吻落了下来,极尽纠缠。像是要将这么多年所有的隐忍、挣扎、患得患失,以及满腔爱意,通通发泄出来,咸涩的眼泪流进两人的嘴里。

    “我只有你,从很久之前,我就只能看见你……”

    两年的巨大空白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望不见底的沙漏,从分离的那一刻倒转,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粒沙落下。

    直到重逢的那一刻,流沙才停止落下,将沙漏底彻底填满,另一端的空洞却无以弥补,露出其中的挣扎与煎熬。

    他们的脚下是一步踏错就会失足坠落的深渊,而他们是只能活在对方注视里的囚徒。

    第65章 chapter65

    浴室白雾蒸腾, 磨砂玻璃门后人影晃动。

    盛愿坐在水波荡漾的浴缸里,全身挟裹在温热的水流中,细腻的白肤透出淡粉, 眼角揉一抹淡红。

    他被水汽熏得晕晕沉沉, 睫毛洇起了一小片湿意,像是沾水的蝶翼,很沉重,坠着他昏昏欲睡。

    “困了?”

    盛愿拖长音“嗯”了声, 向后枕着浴缸沿,透过朦胧的水雾看他。

    牧霄夺满手泡沫, 绾过盛愿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轻轻揉捏按摩,算做把人给惹哭的赔礼。

    盛愿心安理得享受着男人细致周到的服务, 声音清渺得像雾, “……舅舅,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吗?”

    牧霄夺不知道他的思绪又拐进了哪条岔路,才会没头没尾冒出这句话, 回答道:“记得。”

    “什么样子?”

    两年前, 他们从香港回到大陆不久, 洪珠仪给牧霄夺寄来厚厚一本相册, 里面都是盛愿小时候的照片。

    牧霄夺翻看过几遍,加之从前的记忆,略一沉吟, 淡声道:“很可爱, 古灵精怪的小鬼头。一想起你的小时候,就让我觉得当初把你送回盛家真是错误, 如果我能把你亲手养大就好了。”

    盛愿泡在热水里,身体悄悄往下滑,浮在水面的泡泡逐渐漫过他的小半张脸。牧霄夺俯身去捞人,沾了水的手指忽然向他一弹,直蹦了几颗水珠在他脸上。

    盛愿的眸中泛起狡黠笑意,依旧是一副小孩子脾气。

    牧霄夺猝不及防被偷袭,不由得失笑,又听见他翘着尾音问:“那要是你把我亲手养大,你还会喜欢我、和我在一起吗?”

    对于盛愿天马行空的发问,牧霄夺一向会用不过脑的答案碰运气。此刻却罕见的被这个问题难住,轻微低眸,似乎真的在专注思考。

    盛愿直勾勾追着他的眼睛,势必要刨根问底的模样。

    少时,牧霄夺得出答案,气势游刃有余,不动声色的将问题抛了回去,“那要看你,你如果把我当做哥哥,那么同辈之间的身份转变倒是容易。但是你如果叫我一声别的,可就要费点劲。”

    精明的商人,嘴上的好处都不让半分。盛愿听不懂男人藏藏掖掖的话,神色呆呆,“……叫你别的什么?”

    牧霄夺但笑不语。

    思虑片刻,盛愿像被点醒,蓦然理解他不清不楚的笑,“你该不会是想要我叫你爸爸吧?”

    “说不准,就你小时候那傻乎乎的、谁都能拐跑的模样,我可太有可能刚成年就多了个儿子。”牧霄夺佻笑道。

    盛愿明眸善睐,眼神专注直白,“可是……我不管什么时候遇见你,都会喜欢上的,才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牧霄夺猛然被这一记直球砸中,不再和他幼稚拌嘴,垂眸缠绕他的发丝,神色晦明不清,雕刻般的棱角软化了些许轮廓。

    盛愿笑嘻嘻地,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问题滔滔不绝,雀跃的眼眸生动漂亮,“那么你跟从前的那个孩子在一起了,还做了嗯……色色的事,你有没有负罪感?”

    牧霄夺却是没接话茬,晦暗不清的视线流转进对方的眸,那双含着水光的桃花眼眸色迷蒙,眼里有他不自知的潋滟。

    下一刻,只听“哗啦”水声,水波激烈荡漾。

    盛愿眼睛懵然睁圆,小小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男人轻而易举抱出浴缸。他的身上一丝。不挂,水流淌过皮肤,扑簌簌往下滴。

    “哎呀!浴巾!浴巾——”

    炽白的灯下,盛愿登时如同煮熟的虾一样紧紧蜷缩住身体,两只手乱扑腾,不知道应该捂住自己还是捂住牧霄夺的眼睛。

    牧霄夺抱着一身水汽娇嫩的出浴美人,不明白他迟来的羞赧,分明早就被人看了个光。

    两人力气悬殊,牧霄夺由着他乱动,随便扯了条浴巾把人裹住,妥帖放在洗手台上,就着这一姿势帮他吹干头发。

    怀里的人被呼呼暖风吹得睁不开眼,只能堪堪护住浴巾不滑下去。

    片刻后,吹风机的声音停止,浴室门倏然敞开,水雾漫出。

    牧霄夺单手托着盛愿回到酒店卧房,大步迈向床铺。

    盛愿晕乎乎,“扑通”一声被他丢进柔软的大床,眼前天旋地转,清瘦的身子陷进松软的绒被里。

    牧霄夺顺手按了下床头的调控按键,窗帘缓缓合上,严严实实遮住昼光。

    紧接着,身侧床垫微微下陷,男人欺身压了下来,圈住他细瘦的腰身,如墨的阴影缓缓将他笼覆,居高临下的垂视着他。

    盛愿的脸颊悄无声息的泛起红晕,被男人直白的视线盯得不好意思,捏紧浴巾的手心汗涔涔,心跳愈来愈快。

    “做了什么色色的事?嗯?”

    牧霄夺的吻落在盛愿雪白的侧颈,激起一串细弱颤栗,属于成熟男性的滚烫气息混杂沐浴后的清冽味道,仿佛费洛蒙将他密不透风的包裹。

    “牵手、拥抱、亲吻……恋人之间还要做什么事?”牧霄夺谆谆善诱,深黑的眸像充满蛊惑的黑色漩涡,望进去便无法挣脱。

    “唔……我不知道……”盛愿的眼尾泛起水光绯色,软发贴着男人的侧颈轻蹭,可怜的讨好。

    吻接连落下,沿着侧颈一路向上,像初春稠密的雨。

    盛愿的皮肤薄得像纸,稍微用点力就红得不成样子,仿佛梅间新雪,耳垂小巧柔软,被男人叼在齿间轻轻碾磨。

    他仿佛被摄了心魄一般,喉结滚动,附在对方耳畔的低语深沉磁性,“你穿那条红裙子特别的漂亮,你来我房间的时候,眼巴巴问我好不好看,很像买了新衣服迫不及待给大人展示的乖孩子。所以别总是贬低自己,在我心里,没人比你更重要、没人比得上你,知道吗?”

    两人呼吸相闻,能听见彼此胸腔内蓬勃的心跳,逐渐趋于同频,抑或乱了阵脚。

    盛愿心尖酥麻,唇齿微微翕动,用气音轻轻问他:“你喜欢我穿裙子吗?”

    温热的柔软落在唇角,电流从两人相触的唇瓣一路窜进血液脉络,几乎听不见男人的低喃,“……喜欢。”

    盛愿羞赧异常,心脏仿佛被放置在温暖的壁炉旁,能听见悸动燃烧时发出的短促轻响,手指抚过男人英挺的眉、立体的鼻梁,期期艾艾的说:“那、那我下次再穿给你看……”

    男人轻不可闻的低笑一声,与那双羞窘却又充满热忱的眼睛对视,淡淡应一声“好”,继而沉沉俯身,将他的话语尽数吞没在唇舌间。

    盛愿几乎溺毙在这温柔的缠绵中,眼睫扑闪仿若翻飞的蝶,“我、我还没有准备好呢……害怕……”

    牧霄夺极力克制,压抑冲动,默默将伸向床头柜的手收回。

    手指徒劳捏碎一把虚空,转而温柔抚上盛愿的脸颊,声音温醇、柔和,每每听到都会让他感到心安,像微风捎来暖阳。

    “乖……”

    盛愿轻轻点头,眸中泛起濛濛的雾,漂亮的唇瓣被咬得微微塌陷。

    他甚至回想不起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似乎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记得自己小心翼翼的问:“那……用手可以吗?”

    “用腿。”

    牧霄夺浑身清爽,抱着体力没那么好的人去浴室仔细冲洗身体。

    回来后,盛愿筋疲力竭,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倒在床上,小脑袋直往枕头里钻,好像下一秒就能睡着。

    牧霄夺的烟瘾在某种欲。望得到释放后来得更加汹涌,日光明朗的阳台,他单手秉着一支烟,目光投向远处蔚蓝如梦的海滩。

    烟灰从萎缩的烟蒂落下,烟味苦涩,带一点淡淡的辛辣。

    两年来,他被剜掉的那块心脏,似乎终于沿着缺口长了回来,肌理重塑,血肉。缝合,密不可分。

    散尽身上的烟味,牧霄夺回到卧室,掀开被子。

    盛愿正乖巧的窝在被子里睡着,感受到熟悉的体温,无意识向他靠近,窝在男人充满安全感的怀抱中,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沉沉睡去。

    或许是白日里的杂念太多,盛愿在这样的安稳时刻竟做了噩梦。

    梦里的他仿佛被困在一个精致的玻璃罩里,外界的纷扰似乎与他了无干系。

    他静静站在里面,与牧霄夺之间隔着一层无法触碰的透明屏障。

    之后,他听见很多声音,声嘶力竭的、不堪入耳的、幸灾乐祸的、大放悲声的……谩骂和指责。

    “竟然和自己的侄媳搞在一起,呸——真不要脸!”

    “你是堂堂牧氏的家主,做出这种不堪入目的丑事,要牧家人的脸往哪儿放!”

    “这种人根本不配做我们牧家的家主!连自己的侄媳都要觊觎,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

    无数诟骂和谴责化作实体鞭打在牧霄夺身上。盛愿拼命拍打玻璃,想喊他赶紧离开,不要再挨打了,声带却像被割断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牧霄夺在敲击声中缓缓转身,看着被他亲手打造的玻璃笼困住的盛愿,浅淡一笑。

    他说:“万事都有我在前。”

    下一刻,仿佛突然踩空,梦骤然惊醒。盛愿的额头和后背汗津津的,望着眼前空洞的黑暗,心脏久久未能平静。

    他一动,身后的男人便下意识圈紧揽在他腰间的手臂。

    盛愿慢吞吞转身,无声注视男人许久,鼻尖蹭了蹭他的侧颈,在锁骨眷恋的落下一吻,咬住、吸吮,留下暗红色的吻痕。

    这个狭窄的世界,能容得下他们的未来吗?

    第66章 chapter66

    返回云川后的次日, 牧霄夺动身前往北美出差。

    在经历两年前那场联合经济制裁,以及家族内部成员勾结东南亚某黑色贸易链一事惨遭揭露后,牧氏集团短暂陷入困境, 股市一度萎靡。

    后续, 牧霄夺致力于公司的转型升级和扩充未知板块,并构建以牧氏研究院、多媒体研发中心、专业设计所为框架的三级研发体系,成果显著。

    现如今,牧氏集团营销及服务网络遍及全国, 在各省市拥有上百家分公司,市场占有率位居全国私企领域龙头, 海外业务涵盖拉美、欧洲、亚太等多个国家和地区。

    新开设的北美分部主要布局半导体以及集成电路,同国内芯片巨头雨科集团合作,业务内容包括存储芯片的封装和测试、Micro LED相关产品的研发等,是公司重点发展的战略性新兴产业。

    临行前, 牧霄夺原本想和盛愿一同前往。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盛愿作为国内知名cv,受活动主办方邀请,元旦之前需要参加几场线下粉丝见面会。

    北美之旅只能作罢, 两人不得不在短暂交往几日后便开启异地。

    盛愿性格温吞内敛, 一向不喜欢参加人多的活动。

    曾经有段时间, 他天天把自己闷在家里, 不上班不上学,也不告诉别人发生了什么,连咬咬那条小傻狗都变得兴致恹恹。

    最后, 陆听夕和宋秉辰两人实在看不下去, 说他这样非抑郁不可,干脆把自己手头的事都推了, 生拉硬扯把人架出屋子。每天除了陪他玩什么事都不做,哪人多往哪凑,才把他这毛病治好。

    活动场馆热闹非凡,入场人员将近一半都是【皎月空明】的粉丝。

    见面会还没开始,盛愿的桌前便已经排起一条蜿蜒长队,他看着乌泱泱的人山人海,手腕开始隐隐作痛。

    两年前,盛愿还是cv圈子里最不起眼的小透明,每天东奔西跑去配根本没几句台词的小协役,被抢角色、临时通知弃用改台词是常有的事。

    而现在,他已经成为了配音行业炙手可热的存在,越来越多的精品IP制作组期待能够与他一起合作,就连主办方悬挂的巨大海报,都将他的写真置于C位。

    “宝宝,能帮我写一个高考加油嘛?”

    “我想在签名旁边加一个小月牙,可以吗?”

    “老婆!我是专程飞过来看你的!能和我合张影吗?”

    “……”

    面对粉丝的要求,盛愿都会尽力满足,一场见面会过半,他已经数不清自己被叫了多少种称呼,签名签到手抖,合影合到脸都快笑僵。

    活动结束后,盛愿和主办方的人一起参加庆功酒宴,散场后已经是深夜。

    他没开车,喝了点酒头晕乎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云川断断续续下过几场雪,绿化带里一团一团的白色雪块沾泥,像解体的塑料泡沫。

    夜晚的街区人潮如流,天桥上,不少人举着手机去拍时代大街的大屏。

    盛愿头晕晕沉沉,跟随人群举起手机的动作抬起眼——

    大屏上投放的是周见唯和方祁夏求婚的现场录像,两人在各自的事业上升期官宣,不是谁都有这种勇气。虽然是段人尽皆知的恋情,但求婚的消息一经传出,还是在微博热搜挂了一整天。

    人群中不时传来羡慕和祝福的声音,闪烁的光线映进盛愿的眼底,在黑夜里清亮莹润。他默不作声看了半晌,直到大屏切换成广告,才逆着人流走下天桥。

    小雪飘飘洒洒,落到手心,像晶莹的霜花,凉丝丝的。

    光影落在盛愿的身上,半边深暗,半边光明。

    或许是周围幸福的信号太多,他身处在这茫茫人海,才会感觉到比从前更加强烈的孤独。

    回到家,洗去身上的寒意,盛愿翻身骨碌进被窝,眼神木然的望着窗口的落雪。

    他睡觉时很少拉窗帘,这是他失聪后长期形成的习惯,摘掉助听器后听不见闹钟,从前在盛家住的时候也没有人会特地来房间喊他起床,因此经常会迟到被要求罚站。

    于是,他开始拉开窗帘睡觉,这样就可以感受到阳光洒在被子上的暖意,抑或透过眼皮的光线,虽然会被早早晒醒,至少不会再迟到。

    天色黑得并不纯粹,被纯白的雪映成一片悠远的深蓝。

    盛愿心思纷乱,想和牧霄夺打电话,又想到纽约那边是凌晨四点,只能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翻看他们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

    牧霄夺并不是一个擅长使用通讯软件的人,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只是传达某种信息或是维持社交关系的工具,偶尔回复给盛愿的消息也像工作时一样简短精炼,聊天记录没几下就翻到头。

    盛愿想问问他工作忙不忙、纽约的天气好不好、有没有遇见什么高兴的事,打了一长串字又一个个删除,看着空荡荡的聊天框,无声叹了叹。

    他们之间总是聚少离多,就像从前,即便住在壹号公馆,牧霄夺也极少能回来住。

    庄园的婶婶说他们这种大人物通常不在家里呆,看来是真的。

    而他记忆中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大概就是他们之间的全部交集,这么一想,又觉得患得患失。

    盛愿感觉自己没出息,把手机倒扣在床上,闭眼睡觉-

    深夜的凌晨,盛愿迷迷糊糊中感受到身后的暖意,四肢舒坦,仿佛浸泡在舒适的温水里。

    脊背贴着一具温暖的胸膛,充满安全感的怀抱令他安心,无意识向后靠了靠,感觉到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随之收紧。

    盛愿在男人怀里翻了个身,迷蒙的睁开眼,透过窗外的雪色看见牧霄夺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不由得悄悄屏住呼吸,借着月光描摹男人精绝的脸庞,微凉的指尖小心碰到他立体的五官,唇角忍不住勾起浅浅的弧度。

    ——这么帅气的男人竟然是他的男朋友,可以随便抱随便亲,想想就觉得幸福死了。

    牧霄夺睡眠浅,盛愿在他怀里一动便醒了,默许他小心翼翼的在自己脸上到处摩挲,直到感觉小家伙似乎没有睡觉的想法,才轻轻撑开眼皮,声音沉沉:“还不睡?”

    盛愿还沉浸在牧霄夺突然出现的喜悦中,叨扰了别人的清梦也不觉得心虚,用力蹭进男人的怀里,甜滋滋的撒娇卖乖,“你怎么回来啦?”

    牧霄夺低首,在他的眉心轻轻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我太想你。”

    盛愿为他平淡道出口的一句话登时怔忪,讷讷的问:“……只是因为这个,你就从美国飞回来了?”

    “嗯。”

    “……那你还走吗?”

    “明天一早的飞机。”

    盛愿头一次觉得不可理喻这个词竟然能完美安在牧霄夺的身上,埋进男人的胸口闷闷的说:“你是不是疯了……”

    牧霄夺一笑置之,遇见盛愿之后,他简直做了太多超脱自身秩序的事,一度将长久形成的观念和秉持的理智推向边缘。

    譬如这一次,只不过是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就能得到盛愿的主动入怀,贴紧了说些恋人间的小话,在商人心里的那杆天平上,这是本稳赚不赔的买卖。

    牧霄夺勾起指尖,绕着盛愿的发尾打转,“头发是不是有点长了。”

    “是吗。”盛愿捻了捻发梢,“最近太忙了,一直没抽出时间去理发店。”

    “等我出差回来陪你去。”

    “等你等你,你这次又想让我等你多久?”盛愿蔫蔫的“哼”,指尖点在男人的喉结,不轻不重的用力,按得他一窒,“……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但凡你能看见,都会被那个冲破云霄的数值给吓背过去。”

    牧霄夺捉住他乱撩拨的手,团进宽大的掌心里,不清不楚一句“我知道。”

    天亮以前,牧霄夺离开了房间。

    他停留的时间太短,雪在黎明出现前就掩去了他的踪迹。

    一夜不到的同枕而眠,只是男人来去匆匆的一抹留痕。

    盛愿醒来时,另一侧的床单已经凉透,浅浅几道折痕,手指一捋就消失无踪,他昨晚的出现,仿佛是一场梦-

    又过几日,洪珠仪从香港打来电话,她正在收拾行李,准备来云川看望盛愿。

    清早的雾霾还没散去,盛愿便启程去往机场接妈妈。

    岁月对待美人总是心软,洪珠仪烫一头港风大波浪,姣美的面容面容略施粉黛,似乎比两年前更加年轻漂亮。

    回到家,洪珠仪抱着咬咬坐在沙发上,说自己这些年炒股赚了不少,干脆把水果店转兑了出去,安心收房租当甩手掌柜。

    盛愿说:“那既然这样,要不就干脆住在云川,这里的物价不知比香港便宜多少,而且我还能和妈妈经常见面,我可想你了。”

    洪珠仪笑,摆摆手说可能不行。她最近交往了一个新男友,法国人,小她六岁,准备趁着这段休息的时间和他一起回他的家乡看看,以后的事还没做打算。

    盛愿发自内心的为妈妈能走出从前的阴影、开启一段新的感情感到高兴,但是心中又免不了妒忌,撇撇嘴说:“怎么没把那个人一起带过来让我看看,真是的,我要好好把关。”

    母子二人两年没见,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半晌,盛愿忽然听见门外有输密码的声音,起身去看。

    裹着一身寒意的高大男人出现在门外,盛愿登时睁圆了眼,一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都没问出口,就被他不由分说抵在了墙上。

    盛愿太阳穴突地一跳,下意识抬手推动牧霄夺的肩膀,羸弱的力气不光没有撼动他分毫,似乎还使男人误认为他在抗拒自己的接近,立刻将他的手反扣在墙上,带着不容拒绝的致命压迫低下头,追逐他的唇。

    盛愿脸上嫣红泛滥,双手牢牢桎梏无法动弹,被迫仰起头承受这激烈的吻。男人含着他的唇瓣,舌头探进温热的口腔,搅起令人面红耳烫的水声。

    盛愿用力咬他的唇,试图通过刺激唤回男人的理智,喉间溢出“呜呜”的声音,踮在地上的脚尖不断颤栗,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完蛋了。

    蓦然间,身后传来倒吸气的声音。

    牧霄夺终于大发慈悲松开那两片柔软的唇,分离的唇齿间牵扯出一丝银线,盛愿脸颊涨红,不堪忍受的埋进他的颈窝。

    被外来声音打扰,男人深黑的眸明显挂上不悦,偏头看向来人。

    洪珠仪见盛愿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诧异走向玄关,看见这幅场面,登时愣在原地,脑子里的弦“啪”断了。

    第67章 chapter67

    盛愿眼睁睁看着牧霄夺将一颗车厘子放在水流下面洗了整整一分钟, 亮得能照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舅舅, 我们以后是要拿它照镜子嘛?”

    牧霄夺回神, 淡淡瞥他一眼,无声收回视线,把车厘子丢进果盘,从箱子里又重新拿了一颗。

    “哎呦, 怎么了这是?”盛愿从背后将男人抱住,尖尖的下巴颏垫在他的肩胛骨, “舅舅、哥哥、帅哥”甜腻腻的轮换着叫,手指还不老实戳他的腰窝。

    牧霄夺被骚扰得没法,湿着手把人拉到身侧,侧目瞟一眼厨房门口, 被突然窜出来的人影惹得心有余悸, 低声问:“你怎么没和我说你妈妈在家?”

    这话问得,像什么见不得光的偷情似的。

    盛愿莫名想笑,刚刚的羞赧一扫而空, 学着男人的模样, 也压低了声音, 回答道:“妈妈是突然过来的, 我也没做好准备,而且你也没和我说你会提前回来呀,我以为你明天才会回来呢。”

    牧霄夺说:“临近年底, 公司的事比较多。纽约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 我还要去墨尔本出差,想多陪陪你, 就提前赶回来了。”

    听他这话的意思是又要走,刚刚还雀跃的眼梢立刻耷拉下来,像小雀淋湿翅膀。

    盛愿高兴不起来,低低“哦”一声,闷闷的问:“你刚刚……怎么一进门就突然亲我?连妈妈都没看见……”

    牧霄夺垂视着他浅色的瞳,沉吟片刻,淡声:“一个多星期没见面了。”

    “嘿嘿,我就知道你想我啦。”盛愿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上一秒还悻悻,这一秒又为男人的一句话弯起眼弧,唇角抿开小小的笑意,环住他的腰乱蹭。

    牧霄夺默了默,眼神从那张泛起狡黠笑意的小脸流转回水池,一言不发的继续洗水果。

    盛愿把手伸进涓涓清水中,乐此不疲捉他的手指。牧霄夺纵容他玩了一阵,说道:“你妈妈一个人在客厅里,你过去陪陪她。”

    “……我要怎么和妈妈说呢。”盛愿本身也不轻松,刚刚几乎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琢磨半天拿不定主意,“唉——谁闯的祸,谁自己去收拾吧。”

    回想二十分钟前的场景,真是不堪入目,已经可以荣登盛愿二十年里最尴尬的事之榜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彼时牧霄夺刚下飞机不久,行李被司机送回了壹号公馆,随身只带着从纽约给盛愿买回来的礼物,好在他还有理智尚存,联系在附近办事的林峥,难为瘸子买了一大堆伴手礼送上来。

    “迟早都要经历的事。”牧霄夺不由分说把在水池里捣乱的小爪子捞出来,随意抖搂干净水珠,“幸灾乐祸,去帮我说几句好话。”

    盛愿小声咕哝着“哼”一声,端着刚刚洗好的一盘水果转身离开,回到客厅,把盘子放在小茶几上,招呼道:“妈妈,先吃点水果吧。”

    洪珠仪独自在客厅里想了半天,震惊过后,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洪女士很快消化了刚才的事。

    她自知和儿子的生活脱节太久,对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时常感到茫然无措。盛愿又总是报喜不报忧,有些话经旁人的口才能知晓,最令她愤怒的还是他曾经被盛家安排了一场联姻,她对此一无所知,而这竟然已经是两年前发生的事。

    洪珠仪抱着可怜巴巴的小狗往儿子身边挪蹭,掐起气音问:“先生呢?”

    “在沏茶呢。”盛愿说。

    得亏林助理做事周到,回公司把牧霄夺办公室里的黄山毛峰和祁门红茶带了过来,不然他这几十块钱一包的茶叶还真拿不出手招待客人。

    盛愿举起一颗车厘子送到她嘴边,“妈妈你尝尝,好甜的。”

    洪珠仪吃水果早就吃腻,张口衔住,秾丽的眉眼间透出几分焦急,“这种事怎么能让先生亲手做,你快去叫他,告诉他别忙活了。”

    “没事的,我去说了也没有,舅……先生他一会儿就出来了。”盛愿打心底里觉得牧霄夺的担心是多余的,看样子,他在妈妈心中树立的形象根本没有被刚才那个慌乱的吻打破。

    洪珠仪看到自家儿子没心没肺的模样,在心里无声叹了叹,问:“你和先生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圣诞节那天。”盛愿回答。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没和我说呀?”

    “……我要怎么说呀。”盛愿胡乱往嘴里塞水果,支支吾吾的,“这、才交往半个月,和你们说这些也太早了……”

    “你这孩子……”恰好咬咬在洪珠仪怀里乱扑腾,吭叽两声跳到地上,才得以让他稀里糊涂的混过这个问题。

    橙黄透亮的茶汤浮起白气,袅袅散开。

    牧霄夺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姿态平和,姿态端正,身形却不似他从前那般松弛。

    咬咬在三人脚下转了一圈,后腿发力轻巧跳进男人怀里,在他腿上寻了个舒服姿势卧下。

    盛愿夹在两人中间慢吞吞剥橙子,有些坐立不安,支棱起耳朵听着两人的对话。

    “刚刚的事是我太过失礼,和您赔不是。”牧霄夺声音沉沉如冰夜雪山,提及刚才的尴尬事也依旧淡然,倒是他身旁的盛愿微微一窘,恨不得把脑袋埋起来。

    “没事的,先生,我只是有些惊讶,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洪珠仪笑笑,“你知道,小愿他什么事情都不和我说,我这个母亲做的也不够格,连自己孩子谈恋爱这种事都没能察觉。”

    “上次见到您的时候,小愿才刚记事,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先生能帮我把孩子照顾得这么好,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您。”

    “这都是他自己努力换来的,我能做的,也只是偶尔的帮衬。”牧霄夺说,“您这次来云川,可有久居的想法,如果有,我可以就近帮您安置住处。”

    “不用不用。”洪珠仪连忙摆手,“您为我和小愿这些年做的已经够多了,感激都来不及,怎么还能再麻烦您。”

    牧霄夺说:“您是盛愿的母亲,这些都是我作为他的伴侣应该做的事,只要我能做到的,您随意开口。”

    盛愿在心里偷偷咂摸“伴侣”这个词,把自己想的小脸红扑。

    片刻后,牧霄夺称公司还有事借口离开,不再耽误母子二人叙旧,并且派秘书预定了晚上用餐的餐厅,届时会过来接他们。

    “妈妈,我去楼下送送先生。”盛愿也从沙发上站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男人身后。

    回到楼下,盛愿抱住男人的胳膊,松了一口气似的,“吓死我了,还好妈妈没有多问。”

    “怎么了,对你男人这么没有自信?”牧霄夺拇指轻刮他脸颊,语气端的是游刃有余。

    盛愿嘴角扬起笑容,捧他的场,“当然有自信啦,你不知道,妈妈对你可是有滤镜的,都不用我多说好话。”

    牧霄夺不懂他们年轻人的话术,开车回到公司,短暂整理近日本部积压的事宜,又换了身装束。

    晚餐的餐厅订在红府,依照洪珠仪的口味点了一桌云川特色,她面对这种场面一开始还有些局促和拘谨,同牧霄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点到为止。

    热菜上桌、酒过三巡,多喝了几两她就敞开性子,粤语普通话轮换着讲,想到哪里说哪里,又端起酒杯开始灌人酒。

    盛愿默默小口喝着丝瓜芦荟汤,是这席间唯一一个不喝酒的人,他看洪珠仪那副架势,势必要把人灌醉,忍不住在桌下戳了戳身旁的人,小声说:“你不要喝太多。”

    牧霄夺淡然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背,算作回应。

    结束后已经是凌晨,市区不知哪里放起了烟花,天幕上霞光映人,声势浩大,是市政府批下的烟花表演。

    盛愿扶着洪珠仪走下红府的台阶,她早些年在舞厅混迹,酒量并不差,却也不比牧霄夺常年应酬。

    牧霄夺站在风里,倚着车门独自吹风醒酒,他被洪珠仪不知深浅的一杯杯白的红的灌得头晕,自顾自开门去了副驾驶,把手里的钥匙甩给盛愿,“试试你的车技。”

    盛愿忐忑不安的紧握迈巴赫方向盘,提醒两人系好安全带,坐在这辆车的驾驶座,竟然比在妈妈面前出柜更紧张。

    一路上油门不敢踩,迈速表没上过五十,打错了三次雨刷器,终于有惊无险的将两人送回家,下车的时候腿都软。

    洪珠仪沾床就睡,连刚做好醒酒汤都没来得及喝,盛愿只能帮她脱掉鞋,把被子盖好,关上门离开客卧。

    盛愿有些担心牧霄夺的病,“胃疼不疼啊……妈妈灌酒的时候你干嘛都接下来,直接说你胃不好不就能少喝几杯。”

    牧霄夺坐在沙发上,桌上是喝了一半的醒酒汤,闻声偏头看他,深黑的眸中熏着浅浅的醉意。

    “你常吃的胃药是哪种,我下楼去买……”

    话没说完,牧霄夺忽然伸出手,把盛愿拉到自己的腿上坐下,双手环住清瘦的腰肢,不言不语的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

    “怎么了?”盛愿任由男人抱着自己,手指缠绕他的发丝,听到附在自己耳边沉闷的声音,没来由一句“太早了。”

    “什么太早了?”

    “我原本想的是在交往一段时间之后,筹备好一切再正式见你的家人,不是像今天这样兵荒马乱的。”

    “你已经做的很好啦。”

    男人身上鲜少显露的空泛失意,令盛愿微愕。

    他以为牧霄夺这样时时刻刻保持理性和凛然的人,大概永远不会拥有这种情绪,也从未想过,这位手中分分钟上千万流水过账的大老板,竟然能站在他这间狭窄的小厨房里做着伺候人的活,又惊讶于他不发一言的迁就。

    他想:牧霄夺和他在一起后,好像变得普通了。

    他不知道这对于牧霄夺来说究竟是好是坏,复杂的心思从一颗红得发紫的车厘子游走,不着边际的想到他们之间巨大的身份和地位差距,这条不可跨越的鸿沟里,是不是永远都是牧霄夺在低头迎合他。

    趁着男人鲜少喝醉,盛愿坏心思套他的话,“那你和我说说,你的计划里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牧霄夺沉沉一笑,贴着他的耳垂,微热的气息沿着他颈际溜下去,“你不知道的多了。”

    盛愿暗道:一身商业机密的董事长就是不一样,嘴巴严得很。

    片刻后,男人深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响起——

    “我还要娶你。”

    第68章 chapter68

    洪珠仪来去自由, 像一阵风。

    金港洪三爷是个硬骨头,养出了个钢筋铁骨似的女儿。

    因为不同意洪家安排给自己的商业联姻,洪珠仪在酒局直接掀了男方的桌子, 和干爹决裂, 当夜收拾行李离开了祖宅。

    洪三爷拉不下脸,倒也真舍不得这个女儿,本想等到她服软,没成想她真的靠一把好嗓子闯出了半边天。

    二十年前, 洪珠仪从酒吧驻唱一路做到香港红舞厅的歌星,个人专辑、唱片、光碟频频发行, 知名电影请她露脸,几首金曲甚至传唱进大陆……而她却在此时突然宣布退隐,从此神龙见首不见尾。

    无论是不顾众人反对生下盛愿、在事业上升期选择放弃前程、还是不惜变卖财产治疗生病的孩子……在别人看来似乎都是女人一拍脑袋决定的专断独行。

    说她不长脑子、说她想一出是一出最终毁了自己,却没有人活的比她更加自由。

    离开红舞厅之后的几年, 大概是洪珠仪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盛愿是一个能经常给她带来各种惊喜和幸福感的孩子, 从咿呀学语的小婴儿逐渐长大,变成寸步不离的小尾巴,乖巧懂事, 漂亮的像个洋娃娃。

    有时候, 洪珠仪看着他乖乖的叫妈妈, 时常觉得这个孩子的到来对自己来说或许是一种恩赐, 是她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中最渴望得到的真心,而缺席盛愿的成长,是她最后悔却也无奈的事。

    面对盛愿时, 洪珠仪总是觉得缺憾、觉得亏心, 不敢多停留,仿佛多看一眼会有果报。

    次日, 她便启程去往法国。

    洪珠仪如今的男友Lucas是一位来自法国的摄影师,她忧虑了很久才迈出这一步。

    她打算陪Lucas回到家乡,顺便在周围的城市逛一逛,年底会和男友一起回云川,陪盛愿过年。又说,愿愿现在有先生悉心照顾,她很放心-

    两日后,牧霄夺出差前往墨尔本。

    牧氏集团旗下的材料公司和封测公司于2026年初已经正式提交了IPO进程,公司坐拥金石、中国互联网投资基金等一系列豪华VC/PE阵容,几度创下该行业最大单笔私募股权融资纪录。

    如今,牧氏用这些资金持续开疆拓土,工作量比平日增加数倍不止。倒真让人觉得查尔斯当年那句话是对的,牧霄夺真是想把全世界的钱都挣到手。

    去机场的路上,盛愿一路有说有笑,小嘴絮絮叨叨,好像和他有说不完的话。牧霄夺只能趁盛愿转换话题的间隙把吸管塞进他的嘴里,让他喝点水洇洇嗓子。

    车子平稳驶下立交桥,远远望见机场的航站楼,盛愿强忍一路的情绪顿时崩溃,上一秒还好端端,这一秒又忽然情绪低落,不一会儿,角落里传来小声的啜泣。

    停车后,司机极有眼力见先一步下车提行李,站在航站楼门口,为车内的两人留足了空间。

    牧霄夺捏着盛愿尖尖的小下巴,稍微用点力令他把脸扭过来,见他已经悄无声息红透了眼眶,沉声问:“怎么了,舍不得?”

    盛愿弱弱瞪他,压抑哭腔小声埋怨,“你说话一点都不算话,明明和我保证过好几次会多陪我,但是你每次都做不到……”

    牧霄夺揽过他的腰肢,轻轻松松把人放在自己腿上,抽出一张纸巾帮他擦眼泪。盛愿的皮肤薄的像纸,稍微用点力就透红,看着更委屈。

    “谁家的小朋友,怎么越大越粘人?”

    “我讨厌你,不回家的男人……”盛愿扭头不看他,只留给他一个气鼓鼓的后脑勺。

    牧霄夺不由得失笑,放轻声音哄:“盛小愿,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哪次出差没说过让你陪我一起去,你总说自己有工作拒绝我,是不是在冤枉人?”

    提起这件事盛愿就气不打一处来,气鼓鼓的抱怨:“都怪那家烦人的外包后期,催了好几次进度动也不动,到现在一集都没送到我手上,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和这家公司合作……以后我一定要有自己的工作室,自己当老板,谁都不能要求我加班。”

    说罢,盛愿抢过纸巾胡乱擦了两下眼睛,恶狠狠把纸巾揉成一团,好像攥得是外包公司那个总踢皮球的老板脑袋。

    牧霄夺感觉他这副气呼呼的小河豚模样太可爱,忍不住在他的侧脸轻轻啄吻,“那一定是我们家阿愿太重要,公司离开你转不了。”

    盛愿皱眉,对男人哄小孩似的语气十分不满,“你们当老板的是不是经常用话术pua自己的员工,这话怎么和向笙说的一模一样?”

    “除了你我还哄过谁?”

    “哼,谁知道呢。”盛愿偏头望出去,司机两耳不闻车内事,那副尽职尽责的模样让他蓦然感觉难为情,烧红了脸,挣扎着想从男人腿上下来,“好了,你快走吧,我没事了……”

    牧霄夺却不依他,稍稍用力将人桎梏在怀里,低头追逐他莹润的唇。

    “不急……”-

    临近新年,云川气温骤降,空气像流动的冰冷玻璃,淬着四九天的冷。

    盛愿的身体孱弱,在冬天最容易生病。

    年前他不打算再接工作,经网配的朋友推荐,在书房置办了一套小型录音设备,不要紧的工作就留在家里完成。

    安装线路的时候,盛愿在杂物箱里翻出了几盒从前的颜料,干硬的色块凝固在塑料壳里,还有几支掉毛的画笔,他呆呆看了许久,才发现自己真的好久没有画画了。

    想起自己从前的同学们,十个里有九个都转行去做了其他工作,唯一一个继续从事美术行业的人,大概只剩下子承父业的宋秉辰。

    他依稀记得自己收到梦寐以求的美院录取通知书时,许下的愿望是成为人尽皆知的大画家,如今这个梦,似乎在与他渐行渐远。

    盛愿默默将干涸的颜料一盒盒进垃圾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生活的压力下,有谁能够不受浪潮裹挟,一如既往追求自己的梦想呢?

    后续的日子,盛愿亲自和《斜阳》资方谈判,在他的强硬要求下,制作组终于同意和后期外包公司解约,重新换了一家。

    新公司效率十分给力,不出三日,前两集已经连夜赶制完成送到了他手上。

    不出门的时候,盛愿乐得轻松,朋友们年底都在赶业绩,他每日过得比谁都快活。

    百无聊赖时,他偶尔会钻进厨房研究他的黑暗小果汁,调出一杯四不像,或者穿着毛茸茸的连体睡衣,窝在飘窗的毯子里,抱着平板和牧霄夺打视频。

    墨尔本正值夏日,窗外正是一片浓稠绿意。

    光被百叶窗切出无数影子,一条一条,刀刃般割开男人的身体。

    牧霄夺衣着单薄,面容冷逸俊朗,鼻梁架一副平光眼镜,笔挺熨贴的西装裤脚在黑暗里,眉眼浸透光中。

    他将手机立在电脑旁边,时不时抬眸瞟去一眼,手指搭在键盘上轻轻敲击。

    盛愿天生不爱和人打交道,但是不孤僻,骨子里怕寂寞。

    小狗窝在他的身边晒太阳,他听着视频里传出有节律的键盘敲击声,专心忙碌自己的工作。

    这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达成的某种约定,每日都要保持见面,虽然不怎么聊天搭话,但视频经常一打就是几个小时。

    趁着牧霄夺短暂的闲暇时间,盛愿也搁下手头的工作,他被太阳晒出一身暖意,懒洋洋趴到平板前面,问:“舅舅,你今年能陪我一起过年嘛?”

    阳光温暖的午后,盛愿的皮肤白皙莹亮,从眉到鼻梁漂亮而光泽,圆润的眼睛明亮如冰凌,眼角翘起一弯可爱的弧度,垂眸时单纯清甜,抬眼时却天生带一点勾人的意味。

    牧霄夺微低着眸,定定看他,回答得颇为谨慎:“我可不敢随便保证,万一临时出了差错,某人又要开始和我闹脾气。”

    盛愿十分无理的威胁他,“我不管,如果你不答应,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给你打任何一个电话,也不会接你的电话,你回云川之后也别想见到我。”

    “小窝里横。”牧霄夺哂他。

    牧霄夺是一个并不在意过节的人,这些节日对于他来说或许只是公司比较空旷、人员调配不方便、消息传达不及时的一段时间,记忆中也没有留存关于新年的任何片段。

    但这一次的新年,似乎因为盛愿的到来而变得不一样,竟让他也隐隐生出些许期待。

    盛愿正想反驳些什么,手边忽然来了电话,不得不将话音收了回去。

    他拿起手机,笑意盈盈的嘴角在看到联系人的那一刻时候缓缓变得平直,眸中划过复杂的情绪,犹豫片刻,接通电话。

    “喂,哥哥……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盛愿眉心微蹙。

    这两年来,盛白港联系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从老宅搬出去后,他也没有回去看过。

    “你现在在云川吗?”盛白港素来沉稳,此刻的声音却有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绷紧,身边断断续续的传出很多嘈杂的噪音。

    “……在,怎么了?”

    盛白港微顿,继而说道:“爸可能不行了,你要来医院看他一眼吗?”

    盛愿的大脑一瞬间空白,他以为自己平静的回复了盛白港,但其实没有。

    手指渐渐滑落,按下红色的挂断键。

    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的指尖,每一颗光点都像柔软的刺扫过皮肤,令他的一切渐渐回到真实的世界。

    第69章 chapter69

    盛愿将车停在住院部楼下的停车位, 熹微的阳光透过窗,落向搭在方向盘的指尖,莹亮得透粉, 却隙出凛冬四九天的霜寒。

    一旁的手机响了几声, 盛白港发来了父亲病房的位置,是夹在密密麻麻的验证码里唯一一条有实质内容的短信,估计连大哥都没想到,他和自己的弟弟除了号码之外没有任何的联系方式。

    盛愿回了一句“在路上”, 而后将手机倒扣,看窗外斜斜的日头。

    一盏冬日的夕色, 萎靡不振的懒耷在西山尖。山下,是结了冰的湖泊,带着一丝即将崩塌的隐患。他迈步向短信里的地址走去,每一步仿佛都能听见脚下冰面断裂的细微声响。

    莹白色长廊人影匆匆, 脚步纷杂, 充斥着医用消毒水的味道,薄薄的一次性口罩显得徒劳。

    盛愿从前是病房的常客,几乎住成了VIP用户。

    这两年, 他虽然没怎么踏进过医院, 闻到这股味道却还是止不住的心悸和反胃。

    “大哥。”声音从口罩下面传出, 有些发闷。

    盛白港坐在病房前的长椅, 膝上搁一部笔电处理工作,没什么情绪的道一声“来了”。

    “嗯。”盛愿透过门板的玻璃向里觑了一眼,没打算进去, “爸爸生的什么病?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骨癌, 年初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医生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 大概意思是可以准备后事了。”盛白港语气冷淡,仿佛正在谈论的是别人的父亲。

    盛愿点点头,手指搭上门把手,“我进去看他一眼。”

    白晶在病房守着她的丈夫,女人坐在窗下的软椅,披着一条鹅黄色的披肩,头发编成一股垂在左肩,清冷的面容神色淡淡,几乎看不出任何悲伤的情绪。

    听见盛愿礼貌的问候,也只是轻轻颔首,手里的书翻过一页。

    病床上的盛云洲仅仅插着氧气吊一口命,淤堵的血管已经推不进去任何药物,床头的血氧监护仪记录着他即将迈向生命终点的最后体征。

    盛驰野趴在父亲的身上哭个不停,眼泪打湿了白色的被罩,肩膀抖得像筛糠,那是唯一一个为父亲的即将离世伤心欲绝的人。

    盛愿不禁在心底一哂,隐藏在口罩后的弯起的唇角若有笑意。

    他在这些人身边生活了十几年,深知这个家委实没有半点家的样子,而面对亲人即将离去时骨子里一脉相承的冷血,却又将他们紧紧维系,至少在此刻,他们比从前的任何时刻都更像一家人。

    十多年前,自从盛云洲将自己的私生子带回盛家后,这个家就已经变得四分五裂。

    平静如一朝打碎的镜子,再不能恢复如初。

    盛愿刚刚到盛家的时候,白晶已经怀孕七个多月,面对丈夫的不忠她只能忍气吞声。生下盛驰野后,她患上了产后抑郁,精神状态一度崩溃,甚至有过轻生行为。

    盛白港将母亲的独自挣扎看在眼里,或许从那时起,他便开始隐隐记恨盛云洲和他的私生子。

    和大哥一样,盛愿也记恨他的父亲,比起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不公,他更加无法原谅盛云洲的欺骗给洪珠仪造成的痛苦。

    因而这个家的所有爱意,都以一种倾斜的方式倾注给了刚刚出生的盛驰野,在众人的溺爱中长大的孩子,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他们此时此刻的冷漠。

    盛云洲的放纵享乐,造成了两个家庭的痛苦,置身漩涡的人却从未有过后悔和自责,沦落到如今病榻床前无人可依的地步,也是报应。

    盛愿远远看向病床上的父亲,只一眼便迅速收回视线,旋踵离开,是真的打算象征性的露个面。

    转身之际,老人气若游丝的声音却突然将他唤住——

    “……小愿。”

    盛愿脚步微顿。

    白晶得了盛云洲的眼神,走到病床前,牵起哭得两眼红肿的小儿子离开。盛驰野顶着两个灯泡眼和盛愿擦肩而过,想瞪他都没法瞪,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声带哭腔的“哼”。

    盛愿觑了他一眼,没多给眼神。

    大概是从小就感应到盛愿和自己的血脉中流淌着不同的基因,盛驰野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小婴儿时就极为不待见他的二哥,一见到他就哭,刚学会走就举着小拳头打他。

    在盛愿的印象中,自己被惩罚得最狠的一次,就是因为他碰了这个家里最不该招惹的人。

    具体的前因他忘了,只记得盛驰野冲上来撕他的画,他简直讨厌死了这个烦人的弟弟,下意识用力推开,把人从沙发推到了地板。

    “砰”的一声,惊动了家中所有的佣人。盛驰野嚎啕大哭,顶着额头的大包去和白晶告状。

    于是,盛愿被女主人打了一顿,关在地下室里不给饭吃不给水喝。盛云洲只是象征性劝了两句,便任由妻子为小儿子出气。佣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心照不宣的埋头干活。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盛愿身体不好,根本受不住这种折磨。

    最后,是盛白港调取客厅的监控,看清了整件事的缘由,才把发了高烧的小孩从地下室里救出来。

    从那天起,盛愿开始变得察言观色,既然反抗会招致惩罚,逆来顺受或许能够免于一些皮肉之苦。

    检测器有节律的“滴滴”轻响,盛愿迈步走到床前,拉开椅子坐下,身后的病房门一开一合,只剩下这对陌生的父子。

    盛云洲瘦得皮包骨,蜡黄色的皮肤像一层油纸粘在骨头上,血肉都已被消磨殆尽。

    他仿佛陷入了另一个流速的时间,不过短短两年过去,就仿佛老了几十岁,老到盛愿几乎不敢认。

    盛愿虽然对父亲没什么感情,但看见他被癌症折磨成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移开眼,注视着显示屏上起伏不定的心率,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你哥哥让你来的?”盛云洲问道,老人强撑着一口气,声音像是从已经干涸的牙膏管里硬挤出来的。

    盛愿低低的“嗯”一声,回复的话比他的问句都简短。

    这个孩子看似温吞,实则有种别样的坚韧在骨子里头,无论心中有多少算盘思量,面上永远不显,温温然的时候,单纯得像一张白纸,藏起来的另一面却是密密麻麻的白底黑字。

    盛云洲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对盛愿太过亏欠,可人在弥留之际,应该说些什么。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推心置腹的父子,临到最后,也只剩下无言以对。

    黄昏斜晖在床畔渐渐推移,盛愿的眼睫浸在愈来愈沉的阴影之中。

    分不清是光线被越筛越少,还是眼珠越来越昏沉,盛云洲逐渐看不清他的眼神。

    “你去见过你母亲了吧。”

    这话甫一开口,盛愿终于有了反应,淡声道:“她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不要再提她。”

    “你恨我吗?”

    盛愿语气漠然,像柔软的蛰刺,“恨也是需要花费很多精力的,我现在有了更加珍惜的人,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刺啦”一声,凳子腿蹭着地板向后退了几分——

    盛愿再听不下去,倏然站起身,清亮的眼珠像淬冷的冰棱,黄昏的余晖晃碎进去,激荡不起半分柔软。

    有些话,最需要的时候不说,过了这个期限,也就没有听下去的必要了。

    “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让小野进来陪你吧。”撂下这句话,盛愿径自离开,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盛云洲躺在病床上用尽全身力气喊他的名字,检测器发出急促的滴声,盛驰野推门闯进病房,哭喊着唤来医生和护士。

    盛愿没有一瞬回眸,他早就什么都不想听了-

    即便医生竭力抢救,盛云洲还是在当夜离世,整个走廊都回荡着盛驰野撕心裂肺的哭声。

    父亲的后事由盛白港一手操办,盛愿作为家中次子,在一旁帮衬大哥。

    当夜,他开车把伤心欲绝的盛驰野和白晶阿姨送回老宅后,又去殡仪馆处理盛云洲火化入殓的手续,几乎一整夜没阖眼。

    盛家的产业在盛云洲手中彻底败完,然而盛白港的独立公司却发展得如日中天,因此葬礼上有许多从前盛家的合作伙伴前来吊唁,顺便和盛白港攀谈。

    盛愿并不打算在葬礼上露面,远远看见父亲的骨灰盒下葬后,便和大哥说了一声,准备开车回去。

    盛白港不同意,指了指盛驰野身前的位置,说:“你是家里的二少爷,哪有不参加父亲葬礼的道理。”

    “不了。”盛愿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语气轻飘,“从前一直被藏着掖着,大大小小的公共场合都没露过面,葬礼上冷不丁跳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二少爷,岂不是要把别人吓一大跳。”

    盛白港冷然注视他,面色渐沉。

    盛愿却装作没看出来,温温然道:“我好像还有很多东西放在老宅没机会带走,我马上回去一趟,把屋子清干净,省得阿姨和小野以后看了碍眼……哦对了,小野从前不就想要一间游戏房吗,正好现在腾出位置了。”

    见大哥似乎对自己无话可说,盛愿也乐得轻松,即使整夜没睡身体有些遭不住,心中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

    盛云洲在此前从未对他尽过半分父亲的责任,他能为他的后事做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从今往后,他和盛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阿愿。”盛白港忽然开口唤住他,“你要和家人彻底断了吗?”

    “家人,谁?”

    盛愿觉得这话稀奇,忍不住笑,“是你那个动不动就把我关进地下室的母亲?还是见到我就像见到仇家的好弟弟?还是说你,大哥,过了将近二十年,你终于肯拿正眼看我这个弟弟了?你问这话之前,有没有先征得过他们的同意,或者问过自己的良心。”

    盛白港一瞬间错愕,被他噎到说不出话。

    盛愿是他最不起眼的弟弟,也许是小孩过于的乖顺和懂事,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他没有脾气,也从没有人想过,他愿不愿意一辈子这样屈辱的活着。

    而如今的盛愿,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拥有了和他们叫板的底气,再不是从前那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了。

    盛愿拉开车门上车,目不斜视,声音从渐渐升起的车窗挤出来,落进盛白港的耳朵里。

    “我不想再见到你和你的家人,从前你们不承认我是这个家的一员,往后也不必。”

    “走了。”

    此间萧条,唯有风声不止。

    第70章 chapter70

    盛愿回到盛家老宅, 脚步不停径直走上二楼。该搬的搬、该丢的丢,忙活一早上,终于将那间曾经属于他的小卧室恢复成十六年前的原貌。

    他坐在门口的箱子上歇脚, 忙出了一身薄汗, 小巧的鼻尖沾了点灰,飘游的光与影缓缓漫上他的瞳仁,平淡注视着这间承载了他并不愉快的童年的小卧室。

    不知是出于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抑或脑肿瘤术后的后遗症, 他的记忆力一直很差。

    他的目光无声游移,从空荡荡的床板移向小小的窗, 玻璃后是被霜雪覆盖的天地,就像他关于童年的回忆,只是一片茫茫无尽的空白。

    许久,他将门关上, 抱着小箱子离开。

    下楼的时候, 盛愿走的很慢。

    曾经,他作为父亲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寄人篱下,直到如今彻底摆脱这个身份, 他走了十六年。

    他会拥有新的目标、新的环境、新的人生图景, 会走得很远很远——至少从最后几阶楼梯踩空前他是这么想的。

    仅剩三两阶楼梯的时候, 盛愿忽然腿脚发软, 踉跄几步,不得不撑住红木扶手才堪堪站稳。

    视线中闪过无序的黑影,没来由的心悸决堤一般涌入心脏, 他的呼吸急促, 嘴唇发白,像是低血糖的前兆。

    从盛云洲昨晚抢救无效离世到现在, 盛愿一直在处理父亲的后事,奔波辗转于医院和殡仪馆,没吃东西加之一晚上没合眼,这副孱弱的身体显然经不起如此的折腾。

    紧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砰”的一声,他被摔懵,仰躺在楼梯底,错愕的望着天花板的吊灯,眼神忡怔。

    那一瞬间他仿佛失忆,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掉到了下面。

    盛愿手脚发麻,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凸出的骨骼被硌得生疼。

    他暗暗失神许久,无意识动了动手指,感受到周身力气抽丝般从指尖流走,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

    周遭安静如死,此时他才明白,原来盛家的佣人早已跑光,偌大的宅子里除他之外空无一人。

    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家族,已经在悄无声息中退出了舞台,只剩下这栋古朴百年老宅强撑颜面。

    艰难回到车上后,盛愿立刻卸掉全身力气,把箱子堆在后备箱,随手抓起储物盒里的巧克力往嘴里塞。

    微苦的黑巧在舌尖融化,醇香充盈口腔。许久,他才感受到膝盖处迟来的痛感,掀起裤脚看了眼,磕青了一块,隐隐透出血色。

    盛愿对自己脚底抹油的本领颇为无语,没当回事。

    开车回到家后,他随意处理了下膝盖的伤口,等外卖的同时拿起手机慢吞吞回复牧霄夺的消息。

    昨晚,盛愿孤零零守在殡仪馆,里屋放着盛云洲的冰棺,隔壁还隐隐有哭声传来,他简直害怕得要命,连厕所都不敢去,牧霄夺陪着他一整晚没有睡。

    后面盛愿忙起来,没能及时看到他发来的消息,最近一条还停留在今早五点钟。

    盛愿动动手指打字——

    “我都已经处理好回家咯,如果没能及时回复你应该是睡着了,你不要担心,安心工作[亲亲][亲亲]”

    片刻后,外卖送到家。

    盛愿浑身疲累,四肢仿佛灌了铅似的沉重,眼皮也越来越沉,没吃两口就撂下筷子,强撑一口气回到卧室,蒙上被子睡觉-

    冬日的黑夜早早降临,浓重的黑笼一座灰白色雪城。

    牧霄夺幽灵似的出现在盛愿家门前,裹一身刺骨的寒。

    墨尔本到云川的飞机接近十二个小时,他在清晨出发,赶了最早一班航班,抵达时已经是深夜。

    他的行程一向安排得紧密妥当,毫无征兆的回到云川,显然又是为了他唯一的变数。

    牧霄夺开了盏玄关灯,脱下被寒夜浸透的大衣,随手挂起。

    客厅空无一人,他绕过在脚下撒娇打滚的小狗,径直来到卧室。

    纯白的雪映衬着月光,飞散的昏渺光线漫进窗口。

    床垫微微下陷,牧霄夺坐在床沿,按亮一盏床头灯,将蒙住盛愿小半张脸的被子轻轻拉到下颌。

    看着那张雪白的小脸泛起不正常的绯红,气息滚烫,喉间溢出难受的小声吭叽,男人的眉心稍有收紧,手背探了探盛愿额头的温度,他发烧了,额头烫得吓人。

    室外天寒地冻,隐隐飘雪。

    把人抱出去折腾一通估计烧得更厉害,牧霄夺打电话联系自己的私人医生华臻,又去客厅翻找退烧药。

    盛愿草率处理完膝盖上的伤口之后,没力气把小药箱收起来,和凉掉的外卖一起散落在茶几上。牧霄夺无意中瞥见桌上的碘伏和创口贴,动作微微一滞。

    “愿愿,先把药吃了。”牧霄夺回到卧室,掀开被子,把盛愿抱起来靠坐床头,微凉的骨节拨开他的额发,揉了揉他殷红的眼角,“听话,吃了药再睡。”

    盛愿慢吞吞睁开眼,目光涣散,视线的中心很久才聚焦到男人脸上,整个人明显愣了一瞬。日思夜想的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身边,像做梦一样。

    他嗫嚅嘴唇,声音挂着病后的微哑,“呜……你回来了。”

    牧霄夺淡淡“嗯”一声,心疼的在他滚烫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生病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万一我没回来怎么办?”

    盛愿的听觉在高烧后变得格外迟钝,又被无序的耳鸣占去了一部分听力,怔怔看着身前的男人,脸颊的红无端漫上眼眶,小声喃喃:“那你还走吗?”

    盛愿的眼神迷蒙,却充盈着没有一丝保留的依赖与爱慕,完完全全投射在牧霄夺的身上,是世间最清澈无垢的真心。

    牧霄夺说:“不走。”

    盛愿声音闷闷的说好,没骨头似的向前倒进男人的怀里,手臂环住他的腰,充满依恋的在他的颈窝蹭来蹭去。

    他太依赖这个温度、这个声音了。喜欢得快要溢出来,一分开就想念得快要落泪,一靠近就只想融化进他的怀里。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是不是只有我生病,你才会回来陪我?”盛愿悄无声息红透了双眼,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那我还不如一直生病,这样你就能一直陪我了……”

    牧霄夺为他口无遮拦的话下意识皱眉,隔着被子不轻不重的拍了他一下,“再说这种话试试。”

    盛愿眨着水汽蒙蒙的一双眼,可怜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掉下眼泪,身体细微战栗,牵连声线一并颤抖,“昨天晚上,他们都不在,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守在殡仪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总是能听见隔壁有人在哭,就只能摘掉助听器,担惊受怕了一整晚,都快吓死了……”

    汹涌的情绪冲溃了他的理智,强撑的坚强终于在男人面前褪去了伪装,袒露出最真实最脆弱的一面。

    男人温热的掌心抚着他的后脑,声音发闷,“对不起,在你需要的时候我总是不在你身边……”

    盛愿贴着男人的颈窝摇头,说没关系,微微和他拉开些距离。

    牧霄夺做事向来一丝不苟,就连细枝末节也虑无不周。此时他的头发竟然被风吹得有些乱,眼中弥漫红丝,眼底有不易被发觉的乌青。

    盛愿后知后觉——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什么都知道。

    “我只是想让你心疼心疼我,没有责怪你,你对我这么好,我喜欢还来不及呢。”盛愿强忍着四肢的酸软,温热的指腹抚摸男人凌厉深刻的五官,“而且,我也没有很怕了。大哥准备葬礼抽不出身,殡仪馆的后事都是我一个人料理的,虽然是第一次,但是我做的可好了呢,厉害吧。”

    牧霄夺偏头啄吻盛愿的侧脸,沉声:“因为我的宝贝长大了,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盛愿微微一窘,耳尖发烫,慢慢蜷缩进男人的怀中,单薄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我这么喜欢你可怎么办呀……”

    被男人抱着哄了好一会儿,粘人的小牛皮糖才肯乖乖坐直身体吃药。

    盛愿嗓子眼细,吃药很慢,又不肯喝颗粒粉剂,只能吃粒药或者胶囊,喝一口水咽下去一粒。

    牧霄夺帮他捧着药,另一只手慢慢捋他的后背,说道:“药还没吃下去几粒,喝水就要喝饱了。”

    盛愿高烧太难受,喝多了水又反胃,眼睛憋得红,握着杯子可怜巴巴的问他:“我能不能不吃了,再吃就想吐了。”

    “好,不吃了。”牧霄夺把杯子搁在床头柜,扶着盛愿躺进被窝,掖好被角,“我联系了医生,他正在赶过来的路上,等他到了给你输液。”

    盛愿乖乖点头,绵软的羽绒被下微微侧出一盏桃花眼,充满依赖地看着身旁的男人。

    “睡吧。”

    盛愿生病之后变得格外粘人,缓慢的从被子下面伸出几根手指,轻轻捏牧霄夺的指尖,温声软语的,“我想要亲亲……”

    牧霄夺顺从的俯身低首,吻住盛愿湿润的唇,唇齿间细细研磨,细微的水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听得人耳根红烫。

    盛愿最喜欢他温柔的亲吻,仿佛包裹在温热的水流中,浑身上下传遍酥麻,忍不住环住男人的脖子,笨拙又认真的回应他。

    一个吻浅尝辄止,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牧霄夺贴着盛愿柔软的唇面没有离开,“我看见茶几上有用过的碘伏,你受伤了吗?”

    盛愿头昏脑涨,迷茫喘息,眼中落了些水光,柔软的唇被吻得绯红,白皙皮肤在夜色下透出干净柔软的质地。

    在牧霄夺面前,他好像变成了有大人撑腰的小孩子,忍不住撒娇,“我今天回宅子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膝盖都磕青了……”

    牧霄夺面容渐沉,声音却是一成不变的温和,继续问道:“最近经常摔跤吗?”

    盛愿敛下眸认真思躇,半晌得出结论,“唔……好像是有过几次,不过摔在雪上一点都不疼。我以前也经常平地摔,宋秉辰总说我小脑发育不完全。”

    “有没有头晕或者走路走不稳的情况?”

    “舅舅,我很健康的。”盛愿看出男人的担忧,轻声细语的安慰他,“我不是做过手术把脑瘤切除了吗?医生跟我说,没什么复发的概率,你不要太担心了。”

    牧霄夺默了片刻,无声将他揽入怀中,手覆上他的后颈,沿着发尾的位置慢慢往上,触碰到藏在头发里的疤痕。

    盛愿的耳畔,一声一声,只剩下男人温暖有力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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