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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第 81 章

    因为虞策之和霍铎造成的诸多因素, 舒白比计划中提前一天回到宫里。

    她忍了虞策之许久,多少顾及着在宫外风寒雪冻,不好和他计较, 一回到宫里却反而没什么顾忌。

    舒白拽着虞策之的衣领, 当着戚辨众人的面,一路将他拽入紫辰殿。

    虞策之猝不及防摔在紫辰殿柔软的地毯上, 本就歪斜的头冠咣当一声掉在石砖上,摔碎了一角璀璨的玉石。

    “夫人?”虞策之缓慢地支起身,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舒白居高临下望着他,表情隐在阴影中, 看不真切。

    “阿拾, 你今天太让我失望了。”她平静地陈述。

    虞策之瞳孔轻缩,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眼眶猛然泛红,即便舒白半个身子隐在暗处,他仍旧透过黑暗精准地看向了她不带感情的眼睛。

    虞策之不可抑制地颤了下, 伴随着慌乱一同在心中升起的是前所未有的毁灭欲。

    想要, 拉着舒白共沉沦。

    舒白几乎一下子就知道虞策之在想什么。

    她面无表情缓缓蹲下身, 手指抹去他眼角的湿意, “你在想什么,在想得不到就拉着我一起去死吗?”

    她语气轻轻,却直击他的心房。

    虞策之被戳中心事,下意识想要避开舒白的视线。

    倏地头皮一紧, 舒白扯着他的头发根,逼得他不得不从地上站起身。

    虞策之咬牙, 矢口否认,“我没有这样想,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对你不利,我是你的谋士,你忘了吗。”

    舒白懒得听他狡辩,将他扔在床边。

    虞策之的后背碰在台阶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这具身体像是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只要被舒白粗.暴的对待,浑身就会绵软无力,像是水一样任她揉捏,即便是疼痛也没办法令他的双腿生出直立的力气。

    他红着眼眶,颤巍巍伸手想要环住舒白的腰身,却被她半路截住。

    舒白扯过他两个手臂,将其高举过头部,利落地扯下他和自己的腰带,不给他挣扎的机会,快速系紧。

    “夫人?”虞策之语气中带着些不安。

    “我之前没有警告过你吗?别总拿你那谋士主公的措辞玩伪装的把戏。”舒白欺身上前,一只腿屈起压在他的腹部,剥鸡蛋壳一样脱下他层层叠叠繁复的衣衫。

    肌肤裸露在外面,接触寒凉的空气,虞策之微微打颤,他眨了下眼睛,克制着语调低声道:“我是心甘情愿做谋士的,夫人忘了,当初是夫人让我做幕僚,我们才因此结缘。”

    “是吗?”舒白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确认他的双手没有办法自行挣脱后,她站起身,向殿内的檀木桌案走去。

    虞策之见舒白撇下他独自离开,眼神猛地一沉,原本不作挣扎的手腕倏地开始用力,奈何舒白捆人的手法是和死士学的,只靠被缚人自己的挣脱根本没有挣开的可能。

    虞策之的表情猛地可怖起来,像是凄厉垂死的兽,喉咙中也发出呜咽的声音。

    舒白没有因为帝王的躁动而加快脚步,她不慌不忙从笔架上抽取了几支大小适宜的毛笔,随意沾了些水,转身走回虞策之身边。

    随着舒白的再度靠近,虞策之的情绪得到无声的安抚。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舒白身上,轻声道:“我说的分明是事实,夫人为什么不信我。”

    舒白压在他身上,任由他的后背抵着坚硬的阶梯。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古往今来,谋士背主而自立的例子数不胜数。”舒白垂下眼睫,慢条斯理。

    虞策之上身用力,想要去亲吻她,奈何手臂不能用力,舒白又压着他不给机会,他只能无力地躺在床边冰冷的台阶上。

    “我不会。”虞策之立即表忠心。

    舒白根本不信他的鬼话,弹了弹笔尖,描摹山水画一般落下一笔。

    虞策之猝然发出一声闷哼,耳尖微红,浑身紧绷起来。

    原本高举过头顶的手不自觉开始挣扎,试图翻到前面来,又被舒白死死按了回去。

    “今天是娘亲的忌日,我不真的动你,但我们玩点不一样的。”舒白淡声说。

    虞策之咬紧牙关,腮帮子紧绷起来。

    舒白又落下一笔,笔尖如巨蛇一样游过起伏的山脉峰峦,缓缓巡视属于自己的领地。

    虞策之几乎抑制不住喉咙里的哀鸣,眼角顿时渗出湿痕。

    饶是如此,他咬了咬下唇,倏地不屈地开口,“夫人这么对我,是因为我阻碍了夫人救霍铎,夫人便那么重视他吗。”

    虞策之很早之前就知道,舒白有很多重视的人,包括安锦、萧挽,甚至还有他恨不得啖其肉的江音。

    他一直以为,他虽然不能排在她心中首要的位置,但至少也是靠前。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阿猫阿狗越过了他,得到了舒白特殊的照顾。

    虞策之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道心快碎了。

    霍铎算是什么东西,替父担责的罪人,家族的弃子,和舒白没有半分关系,凭什么能让舒白出手相救。

    他只是阻拦一下,舒白便这样对他。

    虞策之觉得身体冷得厉害,想要蜷缩起来,却被舒白强压着,不得不摊开绵软的身体,因为难耐,泛红的眼尾露出更多的湿意。

    “你还没有明白吗?”舒白冷冷望着他。

    “今日的惩罚不是因为你阻碍我救了谁,而是你私自跟踪我出宫,之后又违背我的命令。”

    虞策之迷蒙睁眼,咬着下唇,倔强地和舒白对视。

    舒白掐住他的下颌,逼着他张开嘴,随手拿起矮几上放着的葡萄酒,顺着他的喉咙一点点倒进去。

    “咳、咳。”虞策之呛了酒,面颊顿时红润起来,朦胧的眼中溢出更多的泪珠,“别,朕不喝……咳……”

    舒白无视他的抗拒,整整一壶酒灌入他的腹腔。

    紫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喉结一路向下,浸染平坦的腹部,身下柔软的衣衫。

    他分明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此刻看上去却格外糜艳动人,放在青楼里足以让恩客为他一掷千金。

    虞策之酒量不算很好,若是宫中夜宴,都是戚辨将葡萄酒换成清水蒙混群臣。

    他迷蒙着眼睛,手慌乱地摩挲,倏地攥紧身下的衣衫,手背上青筋凸起,和手下布料上的褶皱如出一辙。

    这场惩罚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舒白才因为身体不适放过了他。

    舒白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抬脚越过精疲力竭躺在阶梯上的帝王。

    帝王的双手还被绑着,见舒白要将他弃之不顾,立即用高举头顶的手拉住她。

    “别走,你去哪里。”他哑着嗓音,固执地问。

    舒白垂目看了他一眼,思虑一瞬,弯身把他从地上扯起,让他躺在床上,自己则躺在他身边,手臂环住他的腰身,防止他私自离开。

    虞策之动了动僵硬的手臂,嗓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声音,“能不能松开我,好疼。”

    舒白双目闭合,想也没想拒绝道:“惩罚结束,自然会给陛下松开。”

    虞策之抿唇,撇过头亲吻她的发丝,见她没有反应,大着胆子舔舐她的额头,又道:“朕好难受,喝得太多了,太冷了。”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舒白语气不变。

    “对不起,朕错了,别这样对朕。”大约是难受极了,他的声音中带了哭腔。

    舒白睁眼瞥他一眼,伸手按压他的腹部,顿时听见他满是克制的闷哼。

    “别装了,这才哪到哪,陛下之前又不是没试过。”舒白面无表情道。

    虞策之顿时噤声,身体微微蜷缩起来,低垂着眼帘,唇紧紧抿着,不说话了。

    舒白见他看上去实在可怜,摸了摸他温热的喉结,淡声说:“明天让御医给你看看嗓子。”

    虞策之身体微僵,咬紧牙关,憋着气故意没有理会舒白。

    舒白懒得管他这臭脾气,毕竟是皇帝,就算挨罚,也总要在细枝末节上找回场子。

    于是舒白沉沉闭上双目,呼吸绵长,很快熟睡过去,只留下满脸委屈倔强的皇帝。

    翌日,舒白难得在冬天还能比虞策之早起一些。

    她看了眼在梦中仍旧不安稳的皇帝,穿戴好衣衫起身推开殿门。

    戚辨作为虞策之的贴身内侍,一直守在殿外,见舒白出来,下意识要进去伺候虞策之起身,被舒白拦住。

    舒白知道虞策之定然不愿意让人看见他此时凄惨的样子,但也没说什么,只说等虞策之传召再让宫人进去。

    戚辨心领神会,忍不住露出肃然起敬的神情。

    但是他不敢完全信任舒白,毕竟舒白曾用类似的手段拖住虞策之,独自出宫。

    于是戚辨谨慎地询问,“陛下午后约了几位大臣去御书房,若是到了晌午陛下还未起身,奴才们是否要去叫醒陛下。”

    “他应当很快就醒了,不会等到晌午。”舒白道。

    戚辨又问:“夫人这么早起身是要去哪里。”

    舒白知道戚辨在想什么,也不为难,平静地说:“正要问问你,昨日你们把霍铎安排在哪里了。”

    “游左公子带着去荒宫了,不过外男不能擅入宫禁,荒宫地方偏僻,远离后宫和帝王寝宫,用作临时安置之所最合适。”

    舒白道谢后,踩着积雪径直向荒宫的方向走。

    刚一进去,便遇上了顶着黑眼圈出来的游左,游左看见舒白,面露喜色,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

    “谢天谢地,你可算来了,那男的是谁啊,脾气那么大,挨着饿还能闹腾一晚上,要不是我一夜没睡,他就跑了。”游左道。

    “那要谢谢你帮我看住他了。”舒白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游左抬了抬下巴,“谢什么,小事而已。”

    舒白牵了牵唇角,吩咐游左在门外守着后,自己推门而入。

    屋子里静悄悄的,因为是冬日,光线不好,室内没有点灯,看上去昏暗极了。

    舒白眯起眼睛,举目寻找霍铎的身影。

    隐于暗处的人悄悄将目光落在舒白身上,如芒在背的视线很快引起了舒白的注意。

    舒白眯着眼睛没有立时看过去,打算看看他的反应。

    霍铎倏地动了,像是一头迅猛的豹子,霎时窜出来,想要偷袭舒白。

    舒白早有准备,掐准时机躲开他的偷袭。

    霍铎没有收住脚步,一下子摔在地上,瘦弱的脊背微微颤抖。

    舒白蹙眉,冷着声音道:“霍铎,你不认识我了吗?”

    霍铎趴在地上没有回应。

    “你疯了傻了,不认识我也没关系,但昨天是我救了你,如果你连这个也不知道,那我大可把你交给兵马司,甚至是刑部,任你自生自灭。”舒白睨着他,语气冷漠。

    霍铎身体始终颤抖着,从背后看像是在哭,他倏然转过身来,跪伏在舒白身前,哽咽着说:“嫂嫂,别把我交出去。”

    他爬行着到舒白脚边,抓住她的裙角,哀声说:“你救救我,嫂嫂你救救我。”

    舒白矮下身,抬起他下巴,打量着他过于瘦削憔悴的脸,问:“当初你既然愿意顶罪,为什么会忽然跑回来,跑回来之后为什么不回霍家,祈求霍耀风和霍如山的庇护,而是在京城里四处流窜。”

    提起霍家,霍铎眼中流露出恨意。

    他无意识攥紧舒白的裙角,抖着嗓音说:“霍如山为了给霍耀风谋取家主之位,杀了我娘,把我娘的死栽赃给族叔,我恨,他分明答应过我,只要我替他担罪,他便护我娘一生周全,他是恶鬼,我要杀了他。”

    “你远在边境,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舒白问。

    “霍家有仆人受过我的恩惠,他冒死把消息递给我的。”霍铎解释,他红肿着眼睛,倏地问,“你能不能帮我报仇。”

    舒白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直起身平静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帮你报仇,即便在霍府时你对我有诸多照拂,但我从兵马司手下救了你,早就不欠你什么了。”

    “你帮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霍铎道。

    “你有什么值得我答应的。”舒白有些好笑。

    “我知道一个秘密。”霍铎脱口而出。

    舒白长眉轻蹙,不着痕迹地说:“什么。”

    霍铎抿唇,表情变得警惕,“你要帮我,我才能告诉你。”

    “你是不是求错人了,我无权无势,没办法替你杀了霍如山。”

    “不。”霍铎摇头,在脏乱头发的遮掩下,他的眼睛出奇的诚恳,“我知道你很厉害,在霍家的时候我就知道,安锦也是因为你,才屡次在朝堂上帮衬霍如山和霍耀风,这次也是你从兵马司手下救下的我。”

    顿了下,霍铎抿唇,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尽可能平静地问:“皇帝和你,是什么关系。”

    舒白没有回答霍铎的问题,双手环胸道:“交易是等价的,世家虽然不比从前,但也不是说杀前任家主就能杀掉的,你想拿什么来换。”

    “我……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

    霍铎眼神犹疑,思虑片刻还是决定赌一把,于是道:“霍如山,可能会谋反。”

    舒白微微蹙眉,“你的依据是什么。”

    “是给我报信的家仆说的,前几天我和他见了一面,他说霍如山在赌坊认识了一个商人,霍耀风见过那商人一面,认为那商人可能和南境太守有勾结,勒令霍如山不要再和商人往来,霍如山根本不听,日日出入商人的住所,两人无话不谈,恐怕霍如山已经生了异心。”

    “南境?”舒白眯起眼睛,心头猛地一跳,忽地想到一个能令虞策之俯首称臣,且一劳永逸的办法。

    第082章 第 82 章

    大雪消停, 半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在白茫茫的宫殿屋檐上。

    虞策之心情郁郁,什么事都照着自己的心情来, 干脆违背祖制宫规, 把约见外臣的地点选在了自己平日最爱停留的凉亭水榭。

    阮月桉站在帝王身侧,垂首躬身禀报完手头上的任务。

    虞策之一手托着下颌, 狭长凌厉的眼睛微微闭阖着。

    他的嗓子似乎受了伤,毛领挡住喉结,声音沙哑轻浅,稍不留神就会听不清楚, “这几件事你办得不错, 朕让你身兼数职,马上就到年关了,你难免会累一些。”

    “陛下器重臣,是臣的福气,臣不觉得累。”阮月桉谨慎地说。

    “是人总会觉得累。”虞策之语气平静, 端起药童送来的汤羹, 趁着热气抿了一口, “朝中年轻一辈有能者不算多, 今年春闱又受了舞弊案的影响,人才凋零,能者难免多劳,过几年上面的位置空出来, 朕会给你安排个适合你的职位。”

    阮月桉表情温和,“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虞策之不置可否, 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大氅,身上沾染的葡萄酒还没有洗去, 肌肤黏腻不适,令他微微蹙起眉,“下去吧,朕空暇时会去看望阮老先生。”

    “是,谢陛下抬爱。”

    阮月桉躬身后退,正要离开,忽听虞策之道:“今日你妹妹也来了?”

    皇宫本就是暗部最大的落脚点,他携阮月秋进宫自然瞒不住皇帝,只是他没想到这种小事皇帝也愿意垂询。

    阮月桉道:“小妹一直跟着暗部训练拳脚功夫,今日是考核日,臣和便和她一道进宫了。”

    虞策之点点头,捏了捏眉心,脸上露出几分疲态,“当初舒白的事情朕还要谢谢她,朕等下让戚辨备一份薄礼,你走时一同拿上。”

    “陛下实在抬爱,小妹不敢收下。”阮月桉忙道。

    “你只管拿上,和你妹妹早点出宫,别在宫里闲逛。”虞策之说,“退下吧。”

    “是。”

    戚辨很快带了两个厚重的礼盒交给阮月桉。

    阮月秋结束得比预料中早许多,很快和引路的宫人一同出现在小径尽头。

    她快步走到阮月桉身边,揽住他的胳膊,笑盈盈道:“让兄长久等。”

    她的视线很快被阮月桉身后宫人所端着的锦盒吸引,奇道:“陛下赏了东西给兄长?”

    “不是给我的,陛下赐给你的。”

    “赐给我?”阮月秋怔了下,更加新奇,“好端端的,陛下怎么想起赏赐东西,离年关还有近一个月吧。”

    阮月秋接过锦盒,当下打开看了看,不由瞪大眼睛,“这么丰厚,不会是阮家做了什么事情引陛下不快,陛下用厚礼来敲打我们吧。”

    阮月桉无奈地摇了摇头,摆手示意跟着的宫侍退下。

    阮家一门出三杰,从退隐的阮老太爷到阮家兄妹皆简在帝心,出入宫禁是常事。虽然说外臣入宫不能无人跟着,但左右沿着廊下一直走就是离宫的大道,宫人对视一眼,听从阮月桉的吩咐,将锦盒交给两人身后的阮家侍从,躬身退下。

    等宫人退下,兄妹两人牵着手沿着廊下向前走,阮月桉道:“你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陛下若真恼了阮家,何须厚礼提点,早就发落了。”

    阮月秋茫然,“那为什么忽地赏赐。”

    “礼品是给你的,你帮陛下离间霍耀风和那位的谢礼。”

    阮月秋这才了然,“陛下忽地赏赐,是一时兴起,还是——”

    她语调拉长,露出暧昧的笑容,“修成正果了?”

    阮月桉拧起眉头,拍了一下她的脑门,“陛下的事情你也敢揣测,我看你是活腻了。”

    兄妹两人说笑着转过拐角,迎面险些撞上一人。

    那人身形颀长,面容俊朗,只是眼下有乌青,胡子拉碴,看上去形容憔悴,不俗的容貌大打折扣。

    阮月桉一惊,一向温润得体的完美表情几乎破裂。

    他下意识将阮月秋拉到身后,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霍侍郎,方才没看到你,险些撞上,实在失礼了。”

    虽然是听从皇帝的吩咐,但妹妹做的事情在霍耀风的视角里实在不算地道,阮月桉担心妹妹被忌恨,母鸡护崽一样挡住霍耀风。

    霍耀风手持图纸卷轴,沉郁的视线落在阮月桉身后,很快错开,淡声道:“无妨,我也没有注意到你们。”

    皇帝做事不择手段,但食君禄,阮家不得不帮虞策之遮掩着。

    阮月桉勉强笑了下,问:“也是不巧,方才我正与妹妹玩笑打闹,不知道霍侍郎可有听见什么,宫中不得喧哗,我们竟疏漏了。”

    霍耀风攥紧手中卷轴,面上却还能扯起唇角跟着笑一下,“方才你们声音很大吗?我没有听见。”

    阮月桉紧紧盯着霍耀风的脸,想要分辨他话语中的真假,片刻过后,他道:“无论如何,此事是我们疏忽,还请侍郎别见怪。”

    “……不会。”

    阮月桉没有继续寒暄的心思,匆匆结束了尴尬的交谈,拉着阮月秋快步离开。

    霍耀风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直到身后的宫侍上前,躬身说:“霍侍郎,奴才为您带路,请往这边来。”

    霍耀风才挪动有些僵冷的步伐。

    霍耀风的大脑很乱,满脑子都是阮家兄妹的交谈,时不时脑海里也会闪现舒白少有的温婉的笑容,足以成为整个少年时光的惊鸿一瞥。

    他说不清是懊悔还是仇恨,有几个瞬间,仿佛父亲又在他耳边叫嚷。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窝囊的儿子,就算那商人有问题又怎么样,他能给我钱,也能给你钱,皇帝昏庸,臣子为何要忠诚,你我父子二人进入南境,如鱼得水。”

    “等有了权势地位,何必担心舒白不会回头。”

    霍耀风满脸怔愣茫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向虞策之述职,如何介绍工部设计出来的图纸。

    直到听见虞策之不耐烦地声音,“霍耀风,朕在问你话。”

    霍耀风这才回神。

    他掩住眼底的复杂的情绪,“若是陛下着急,等过了年关就可以开工,若是一切顺利,明年年底修造的道路就可以使用。”

    虞策之眯着眼睛看他半晌,“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霍耀风始终不敢抬头看虞策之,宽大朝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低声回禀,“臣昨晚没有睡好,殿前失仪,陛下恕罪。”

    虞策之打量着他,半晌后才收回目光,他略过毛领,摸了摸肿痛的喉咙,面无表情道:“行了,朕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休息吧。”

    “是,多谢陛下。”霍耀风木着脸谢恩。

    虞策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靠着椅背,直到霍耀风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拐角,他也没有说什么。

    暗卫从阴暗处现身,快步走到虞策之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虞策之神色不变,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淡声道:“不要惊动他们,抓到切实的证据后一网打尽,朕早晚要杀了江齐峦,暗部一定要确保拿到南境谋反的证据,才能师出有名。”

    “属下明白,但如果南境也打算按兵不动以待时机,暗部是否伪造证据。”暗卫询问。

    虞策之沉吟片刻,“不急,兵马粮草都没有准备妥当,需要伪造的时候,朕自会通知你们。”

    “是。”

    /

    霍耀风不知道自己走后凉亭水榭发生的事情。

    冬雪过后,宫人大约也想着躲懒,竟然无人为他领路。

    霍耀风心事重重,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等他察觉的时候,竟然已经走出了很远的路,且不是宫门的方向。

    他惊了下,外男不能擅自在宫中闲逛,真被发现了定然受罚。

    他立即转身,正要顺着来时的路离开,倏地瞳孔一缩,怔在了当场。

    舒白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远远地望着他。

    霍耀风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

    他快步走上前,这一瞬间,无论是家族荣耀,还是前途未来都被他短暂地抛之脑后。

    “舒白!”他想要去抓她的手,像一切都没有发生时一样。

    然而却被舒白躲开了。

    霍耀风怔在原地,眼眶泛红,说不出话来。

    舒白看他片刻,视线落在他手中图纸上,淡声问:“刚见过虞策之?”

    听到舒白直呼皇帝姓名,霍耀风心脏疼得厉害,一时间竟然觉得是皇帝抢走了他应该拥有的一切,全然忘记了自己任由霍母杀死身怀六甲的外室在前,为巩固族中地位同意娶阮月秋在后,纵然虞策之诸多算计,他又何尝不是经不住考验,输了个彻底。

    霍耀风咬了咬牙,道:“是,我见过陛下了,陛下还是老样子,圣裁独断,让我回去改进图纸。”

    “说起来,我们还没有分开的时候,陛下也总找各种理由让我不得不忙于公务,不能回去陪你——”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听说虞策之要绕过南境,在异疆族和太安郡之间修路。”舒白打断他的话。

    霍耀风抿唇,攥紧的拳头中露出些不甘,却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是。”

    “难怪他催得紧。”舒白笑了下,语气轻松,就像是和多年不见的故交闲聊,“他秘密处死了江音,南境那些所谓的江家旧人无人能牵制不说,能控制南境半数兵力的兵符还一直下落不明,自然不愿意让异疆族私下和南境往来。”

    她看向庭院中满园白雪,“倒是难为你们工部,一刻也不能停地干活。”

    霍耀风心头猛地一跳,他紧紧盯着舒白,混沌的大脑尚没有想明白,就先一步问出了口,“江太后……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不是还被压在暗部,等开春后再审理吗?”

    舒白看他一眼,见鱼儿上钩,半真半假道:“江太后逃跑未果,连带着她的心腹楼涯一同被盛怒的虞策之处死了,这事暗部一直瞒着,你不知道也正常。”

    霍耀风勉强笑了下,“原来是这样。”

    “这事我也是偷偷听见的,别乱说,听说京城里有南境的探子。”舒白提醒,“有时候,一步错步步错,大梁不容有异心之人。”

    霍耀风心慌得厉害,忙道:“你放心,我定然守口如瓶。”

    “照这个势头下去,或许等不到年关,虞策之就会让工部准备修葺城墙,你早晚也会知道,我才说给你听的。”舒白再次叮嘱,“不要和任何人说。”

    “你放心,我不会。”霍耀风镇定道。

    “今日也是碰巧遇见你,我不打扰你了,你忙你的事情去吧。”

    霍耀风抿唇,盯着舒白姣好温和的侧脸,莫名有些伤感,“我们再也没可能了吗?”

    舒白长眉蹙起,目光微冷,“我从不原谅。”

    霍耀风面色一白,强笑道:“那你喜欢虞策之吗?”

    “我方才看见你进宫了。”舒白忽地说。

    “什么?”霍耀风不明所以。

    “阮月桉和阮月秋是不是说了什么,我见他们两人走后,你脸色很差。”舒白平静道。

    “是。”霍耀风抿唇,犹豫片刻还是道:“你愿不愿意信我一次。”

    舒白神色微顿,立时明白霍耀风后知后觉发现了虞策之从前在二人婚姻上的算计。

    她堵住霍耀风欲言又止的话,“无论敌人给你设下了什么样的诱惑,路是自己选的,事情也是自己做的,我或许恨他,但对于你,我也切实地感到恶心。”

    霍耀风愣在当场。

    “虞策之的确不是好东西,但客观上来说,在太平盛世忠于他,霍家全族才有活路。”

    舒白提点他一句,言尽于此,见他没有别的话要说,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舒白是故意向霍耀风透露假消息的,她不在意霍家是否有谋反的心思,把假消息带给霍耀风,只是想借他的口传递给南境的探子。

    舒白知道南境早晚会反,但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反了,她希望是在虞策之做好万全准备之前。

    她要借着南境之乱,将手中冷冰冰疙瘩一样的兵符,转化为牢牢握在手上的绝对权力,当然,最好能借此机会给宣政殿里那条高卧的真龙天子再拴上一道牢固的锁链。

    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饶是舒白也心中没底,她顶着冷风在御花园闲逛两圈,等到太阳西沉,她才回到黑漆漆没有点灯的紫辰殿。

    放眼望去殿内空无一人,舒白走向床榻,正打算睡一觉休息时,垂在身体两侧的双臂倏地一紧。

    帝王沉沉的脑袋轻轻凑在舒白肩膀,因声带受损,格外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中夹杂着些依赖,“夫人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第083章 第 83 章

    舒白侧头去看他, 感受到他身上温热的气息,顿时明白紫辰殿是故意不点灯的,小皇帝不知道在屋子里等了多久, 静悄悄守株待兔呢。

    舒白摸了摸他的脑袋, 扯着他的手走到烛台边。

    啪地一声打开火折子,点燃冷寂的烛芯, 温暖的火光顿时照亮帝王经过修饰和伪装的面容。

    虞策之自然而然覆盖上舒白拿着火折子的手,缓缓逼近她,看似温顺,但所有动作的目的都只是为了狩猎。

    “夫人去哪里了, 我去荒宫找你, 看守宫殿的护卫说夫人用过午膳就离开了。”他的嗓子显然还没有好,即便刻意压低了声音,听上去仍旧十分粗糙,破坏了原有的美感。

    舒白抬眼,慢条斯理道:“宫里都是你的眼线, 我去哪里你不知道?”

    虞策之顿了顿, 表情有些委屈, “夫人把他们赶走了。”

    虽然大部分道路的积雪已经清扫出来, 但暗卫跟踪人基本是不走正常路的,专选灌木屋檐树干这些不易发觉的地方藏身,眼下处处是积雪,他们走正常路跟踪会被发现, 走偏僻的地方会在茫茫雪地中留下蛛丝马迹,一样瞒不过敏锐的舒白。

    舒白闻言, 忍不住哼笑一声。

    就算暗卫看见她和霍耀风见面,只要没有听到两人的交谈, 她根本不怕虞策之知道。

    但皇帝是个醋坛子,不知道的话也省去她一桩麻烦,她乐见其成。

    她抓着他的手,轻轻用力,调换两人的位置,让虞策之的腰腹贴着冷硬的桌边。

    虞策之顺从的靠上去,微微低下头颅,想要依偎在舒白怀里,却被舒白按着肩膀远离。

    “夫人?”他眨了下眼睛,看上去无害极了,半点不像一个攻于算计极具危险性的帝王,“你还没告诉我,刚才去了哪里。”

    “你不是自认整个皇宫都受你掌控吗,想要追我的行踪,还要亲自来问我?”舒白漫不经心敷衍。

    虞策之抿唇,心有不甘,不死心想要继续套舒白的话。

    舒白在他开口之前,掀开他脖子上厚实的毛领,冰凉的手指摸上他肿胀的喉结。

    她轻笑一声,“这么肿,没让御医给你看看?”

    虞策之睫羽低垂,沉沉望着她,“没有。”

    虽然只要他不说,御医就不敢多问,但红肿的喉结以及脖子上久久没有消散的手印无一不在昭示着他曾被暧昧且屈辱的方式对待,而他的耐痛能力又一向不错,两相取舍,他自然不愿意让御医看他的脖子。

    若非不喝药实在说不出话,他甚至不会让御医看他的嗓子。

    舒白对上他的视线,眼中露出些早有预料的笑意,“张嘴。”

    虞策之怔了,下意识攥紧身后的桌角,桌子受到碰撞,发出轻微的晃动,今日宫人新摆上去的银制酒盏倒在桌面,紫红色的美酒无法避免涌出,液体顺着绣样繁复的桌布一点点淌下。

    舒白拿起洒了一半的酒盏,正要放到桌子的角落。

    虞策之却误会了舒白的意图,瞳孔微微晃动,有些紧张地说:“夫人,不能再灌酒了,我的嗓子会坏掉。”

    舒白动作一顿,放好酒盏,一只手捧起他的脸颊,拇指指腹划过他柔软湿润的唇。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张嘴。”舒白平静地说。

    虞策之咬了咬唇,硬着头皮张开嘴。

    舒白的拇指快速伸进他的唇齿间,防止他忽然闭合,“啊。”

    虞策之:“……啊——”

    虞策之的身体说耐用是真耐用,怎么折腾都能恢复如初,说脆弱也是真脆弱。

    舒白只是往他喉咙里灌了点烈酒,就肿得惨不忍睹。

    不知是不是烛火过于昏黄的缘故,舒白觉得他的喉咙甚至有些发紫。

    虞策之被舒白看得十分不自在,长时间张嘴令他的脸部肌肉变得酸软不适。

    他想要闭嘴,奈何舒白死死卡着他的下巴和牙齿,不仅无法如愿,口腔中还涌出了涎液。

    虞策之觉得羞耻,睫羽颤个不停。

    “松开我好不好。”因为不能闭合唇齿,他说出的话有些模糊,但不影响分辨。

    “别动。”舒白止住他的动作,眉梢微微扬起,似笑非笑道,“陛下平日里让御医看病,不会也只是吩咐御医把脉用药,而不准御医查看陛下的身体吧。”

    虞策之露出茫然,有些不解舒白怎么会知道。

    “要是御医看了你的喉咙,定然不会只给你开润肺止咳的汤水。”舒白平静地说。

    在回紫辰殿前,她显然去见过为虞策之诊脉的御医。

    那御医若遇上的是别人,自然不敢脱口说出自己给皇帝开过什么药,但询问他的人是舒白。

    或许贴身伺候虞策之的内侍摸不清虞策之和舒白是什么关系,每日都要为帝王请脉的御医却清楚极了。

    御医们见识过两人事后帝王的样子,那是帝王极力掩饰也还是会被御医察觉的惨状,御医院上下俨然已经将舒白当做了第二个主子对待,面对舒白的问询不敢隐瞒,舒白只问了两句,御医就和盘托出。

    舒白拿出塞在兜里的一小盒药膏,取了黄豆大小在指腹上。

    “别动,我给你上药。”

    舒白目光落在虞策之的伤口上,烛火映衬下,眉宇间透出几分认真和谨慎。

    虞策之看见她的神情,抗拒和不自在忽然不翼而飞了。

    舒白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她的耐心总会先用在自己身上,然后才能轮到旁人,这也导致舒白几乎不愿意给虞策之上药或者清洗,哪怕是在事后也总要虞策之自己强忍着羞耻清理身体。

    虞策之很少得到舒白主动释放的温情,此刻乍然望入她充满耐心的明亮双眼,他心跳加速,即便在冰天雪地,身体也难以抑制地滚烫起来。

    一时间殿宇里寂静无声,虞策之感受着舒白的存在,即便涎液顺着脸颊淌湿衣衫,他也不在乎了。

    火烛燃至一半,舒白终于放开了虞策之的脸颊,“好了。”

    虞策之目光紧紧粘在舒白身上,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听舒白叮嘱,“半个时辰内不要喝东西,少做吞咽的动作。”

    虞策之盯着舒白,沉醉于她在细枝末节间露出的关切,恍惚间又回到了六年前的冬日,舒白亲手端给他汤粥,嘱咐他快点喝,免得又被躲在暗处的混混抢走。

    虞策之难得露出乖巧的模样,“我都听夫人的。”

    他不着痕迹攥住舒白的衣袖,眼下的氛围太美好,雪后,室内,暖烛,炭火,以及他心心念念的夫人。

    虞策之眯着眼睛,像是餍足的凶兽,一时间得意忘形,随着自己的心意轻声道:“好想把夫人锁起来,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

    舒白神情一顿,眉宇间不见怒色,饶有兴致地抬眼看他,并不惊讶他会说这样阴暗且富有攻击性的话。

    “这时候又不装模作样说自己是我的谋士了?”舒白讥讽道。

    “谋士和主公本就该朝夕相对,不冲突。”虞策之强行自圆其说。

    “我可不想每天都看见你这张无趣的脸。”她慢条斯理。

    虞策之眸光微沉,脑袋轻轻凑过去蹭舒白的脸,沙哑的声音徒添几分诱惑意味,“只有我们两个人,夫人想怎么*我都可以。”

    “夫人不是很享受我的身体吗?”

    舒白嗤笑一声,揪着他的衣领转身,重重地把他按到不远处的软榻上。

    “陛下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这样伤风败俗的话也能说出口。”

    “夫人难道不喜欢我这么说?”虞策之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舒白压在他身上,掐着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我喜欢陛下把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对满朝文武说一遍,陛下也会照做吗?”

    虞策之表情微沉,抿唇看她。

    舒白面对他的不满和抗拒岿然不动,甚至掐紧了他的脖子,“别这么看着我,如果有朝一日,我真棋差一着被你锁起来了,你最好别靠近我。”

    “为什么?”虞策之问。

    “因为我会杀了你。”舒白摩挲着他的唇,直到柔软的唇微微泛红才止了动作,“说不定你会死在床上,百年过后,后世提起你,定然会嘲笑你,说你是个荒*无道的帝王。”

    虞策之神色恹恹,知道舒白没有跟他开玩笑,强求定然会两败俱伤,他只能退一步,开始怀柔。

    “前几日礼部和我说,年后的第十九天是个上上吉日,全年中最宜婚嫁。”

    舒白垂眸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悄悄问了礼部,礼部尚书看了我和夫人的八字,说我们两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舒白忍不住嗤笑一声,“陛下便是拿了猪的八字去问礼部,礼部也会说陛下和猪天作之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虞策之咬了咬牙,“夫人不信?”

    舒白收敛脸上的神情,“我凭什么要信。”

    虞策之心有不甘,却知道不能与舒白争论细枝末节,否则会离他想要的结果越来越远。

    于是他将话题扯了回来,“做我的皇后好不好,朝中那些老家伙总时不时拿立后的事情催我,如果夫人答应,我就让礼部准备了,顺利得话,明年一月十九日便是我们的婚期了。”

    “可以。”舒白回答得格外爽快。

    不等虞策之露出狂喜,舒白道:“我当皇帝,定然立你当皇后。”

    虞策之咬牙,“夫人!”

    舒白平静和他对视,“怎么了?”

    虞策之目露委屈,“我说过夫人做我的皇后,我与夫人平分权力,无论是玉玺还是私印都能交给夫人掌管,夫人为什么一直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舒白牵了下唇角,忍不住重复一遍他的话。

    虞策之其实是个小疯子,在她的压制和时不时的折辱下能维持人的模样,但没有权力的所谓压制虚无缥缈,说到底还是基于你情我愿的基础。

    但如果有朝一日,虞策之不愿意了呢?

    她作为将帝王尊严甩在地上踩的‘罪人’该如何自处。

    无论是玉玺还是私印,就算虞策之拱手送给她又能怎么样。

    满朝文武只会认虞策之这个大梁正统皇帝。

    她既是‘牝鸡司晨’的女人,又不是大梁皇室血脉,如果有朝一日虞策之真发起疯来,趁她没有防备把她关起来,随意找个名头处置她,她几乎没有反手之力。

    驯养一头总不愿意听话的凶兽就如同在悬崖上走独木桥,每一步都冒了风险。

    说到底,她要的只是把虞策之身上无形的锁链换成有形的权力,以此作为两人感情和她日后自由的保障。

    如果南境太守能在年关过后立即起事,她想要的权力,不出意外很快就会到手。

    “我可以答应你。”舒白忽然改口。

    虞策之大喜,“真的?”

    “当然。”舒白点头,不等虞策之说话,手指插入他的发丝,“但我的好阿拾,你先给我解释一下,历来册立皇后都要花费三个月准备,眼下只剩下一个多月,陛下现在让礼部准备,怎么赶得及所谓上上吉日的婚期。”

    虞策之身体骤然僵硬,有些紧张地望着她,喉结不自觉涌动一下。

    “还是说……”舒白兴致盎然审视着他的表情,尾调拖长,不轻不重拍了拍他的脸,激起几声脆响,“你背着我,提前准备了?”

    第084章 第 84 章

    夜深人静, 万籁俱寂。

    霍府紧闭的高门悄然打开。

    侍从陈川慌忙地从宅子里迎出来,小步跃下石阶,冲到霍耀风面前。

    “哎呦!我的爷, 您这是去哪里了, 这老主子夜不归宿,总不见人影, 怎的您也学起老主子的做派了。”

    霍耀风神色沉沉,不发一语。

    今日不曾下雪,天气却比下雪的时候还要冷上许多,他身上的官服结了一层细腻的白霜, 连眼睫上也蒙了一层白雾。

    霍耀风冷沉着俊朗的面容, 缓慢地眨了下酸涩的眼睛,一言不发跨上台阶。

    “家主,您这是去哪里了?”陈川注意到霍耀风的态度,心中有些打鼓,又小声问了一遍, “您晌午时不是入宫去了吗, 可是差事太多绊住脚了, 您久久未回, 老夫人担心极了,让人来问了很多次。”

    霍耀风抬头望着霍家的匾额,注视许久,方才张口, 嗓音沙哑干涩得厉害,“无事,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去忙你的便是。”

    “……是, 小的不打扰您了。”陈川说。

    陈川默默退到一边,眼神示意看门的小厮取来挡寒的披风,小厮正要为霍耀风披上,却被他平静地拒绝了。

    “都下去吧,我不冷。”

    陈川正要应声,忽地余光瞥见远处人影,默了默,轻声说:“家主,老主子回来了。”

    霍耀风锐利的眉蹙起,脸上下意识流露不喜,官服下的手微微握紧,犹豫一瞬,还是转过身,看向踏着积雪,离他越来越近的霍如山。

    霍如山穿得十分厚实,脸上泛着驼红,身上弥漫着酒气。

    他眯着眼睛,显然也看见了霍耀风,“好端端的怎么在门口站着。”

    霍耀风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你又去和那个商人喝酒了是不是。”

    “什么这个那个的,莫义是为父的好友,论辈分你也该称一声世伯。”霍如山拧着眉头道。

    “世伯?”霍耀风发出一声讥笑,到底忌讳着隔墙有耳,压着脾气道,“他接近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为官多年,不会察觉不到,你究竟想干什么!”

    霍如山表情阴郁,冷风袭来,酒劲跟着散去许多,他张望四处,不由分说扯过霍耀风的手腕,强行把他拽入宅子里。

    进了空无一人的院落,霍耀风忍无可忍,一把甩开他,“够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霍如山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陈川跟我说,自从你和离后,皇帝对你不如从前重视,虽然有让你接替工部尚书之位的意思,但态度言辞十分冷淡,也不像从前隔三差五往府里赏赐东西。”

    霍如山提起和离,霍耀风心中又是一痛,压着脾气冷然说:“雷霆雨露岂是我们能揣测的,何况陛下态度有变,多是因为恼了父亲的缘故,与和离又有什么关系,父亲这样的话莫要往外说了,也不要再和莫义那贼人往来,以免再度拖累霍家。”

    “与你和离当然有关系。”霍如山斩钉截铁。

    “什么?”霍耀风拧眉,心中不耐到了极点。

    “我的傻儿子。”霍如山负手看他,表情中带了几分同情,“可怜你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你究竟要说什么?”霍耀风咬牙。

    “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怎么也放不下的好妻子已经攀上了高枝,保不齐已经和虞策之颠鸾倒凤不知道多少回了。”

    霍耀风心头重重一跳,脸色有些扭曲,“这些事情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霍如山扬了扬下巴,冷笑一声,“我还知道,世家已经大不如从前,就算你夺得了家主之位又如何,等着科举制度代代流传下去,朝中血液被不断清算,再过几十年哪里还有我们世家的容身之地。”

    屋檐上的积雪消融,冰冷的水滴顺着缝隙缓缓滴下,形成锐利的冰棱。

    冰棱上的雪水落在霍耀风脖颈,霍耀风拢紧衣衫,只觉得浑身都冰冷得厉害,仿佛感知不到温度。

    “那又如何,朝中局势早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你又错了。”霍如山恨声说,“你以为我真的能让南境牵着鼻子走吗,南境太守江齐峦的反心众人皆知,江齐峦原本就出身世家,南境更是世家林立,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压迫世家,唯有江齐峦不可能。”

    “你疯了,他优待与否关我们屁事,霍家上下皆为大梁之臣,食君之禄,父亲为官多年,三朝元老,难道想要造反吗。”霍耀风眉头拧得几乎可以打结。

    “虞策之说到底不过是个从阴沟里爬出来,江音那个女人养大且觊觎你妻子的贱种,这样的皇帝,凭什么得到霍家效忠。”霍如山说得义正言辞。

    霍耀风双手环胸,“正如父亲所言,霍家早如诸多世家一般大势已去,就算举族相投,江齐峦也未必看得上,如今霍家是我当家,就算父亲不要名声,我也不会让你做捡芝麻丢西瓜的蠢事。”

    “名声?我为了你,哪里还有名声,为了给你的家主之位筹谋,我连你姨娘,霍铎的生母都可以杀死,若非为了你,霍铎也不会从边境跑回来,到现在都找不到踪迹。”霍如山气急,粗声粗气的责问。

    他早就忘了霍耀风会去和族叔争权,皆是因为他差事没办好,丢了家主之位在先。

    “莫义已经和我说了,江齐峦向来敬仰霍家为诗书簪缨之家,霍家想要投诚,只需要送上一块敲门砖。”

    “什么?”霍耀风不耐。

    霍如山紧张兮兮四处张望片刻,确认四下无人,连屋檐上也不可能藏人偷听后,他凑到霍耀风耳边,“江齐峦要江太后的命。”

    “不需要霍家动手,只需要我们替他们摸出江音的关押之所,他们的人自会想办法动手,当然,如果能激怒虞策之,让他在朝堂上赐死江音更好,不过听陈川那小子说,虞策之近来都没有在朝上提江音的事情,偶有大臣提起也被他视若无睹,想从虞策之那里下手怕是有些难。”

    “江音?”霍耀风没心思去管自己的贴身侍从向霍如山递送消息的事情,满心满眼只有一件事,“江音死了。”

    “什么!”霍如山激动之下拽住霍耀风的手,“江音不是被关在暗部大牢,你为何如此说?”

    霍耀风愣怔的眨了下眼睛,“我不止知道江音死了,还知道江音手上那半枚兵符下落不明,正因如此,虞策之才对处置江音的事情闭口不谈。”

    “天大的好消息!”霍如山大喜,声音也畅快起来,“为父将这个消息告诉莫义,江齐峦定然对你我父子,刮目相看,倒是你我二人借着修路远离京城,遁入南境,真是如鱼得水啊!”

    “不行。”霍耀风心跳如鼓,下意识厉声拒绝。

    “什么不行?”霍如山拧眉,“这还有什么可想的,局势在我不在虞策之那乳臭未干的小子身上,就算你不确定江音是否已死,把消息告诉莫义,南境的探子自然会安排人去查,你我父子二人博的可是霍家百年兴盛,虞策之既然对舒白有意,舒白又那么痛恨霍家,你以为在虞策之手下,真有什么好果子吗?”

    顿了顿,霍如山道:“我知道你对舒白那女人念念不忘,等江齐峦大军攻入京城,再倔强不驯的女人也会对你俯首称臣。”

    霍耀风已经听不进去霍如山说得话了,他的脑子很乱,一会儿是舒白刚嫁入霍家的时候,两人相处和洽甜蜜,他有很多次都心头动摇,想要答应舒白随着舒白的性子行房事,但每次都是才有那种念头,或者衣服脱到一半,就被差事绊住脚,不得不离家。

    一会儿是舒白望着他的眼睛,话里有话地提醒,一步错步步错,大梁不容异心之人。

    一会儿又想到舒白对自己冷言冷语,转头对虞策之又格外有耐心的模样,一会儿又想到受虞策之指使,哄得霍如山和母亲开心,害得他不得不答应嫁娶的阮月秋,若非阮月秋,若非虞策之揪出他年少时犯过的蠢事,他何至于与舒白错过。

    虞策之要什么有什么,得天独厚,现在虞策之还得到了舒白的偏爱,这世上凭什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

    就凭虞策之是天子,气运所在吗?何其不公!

    霍耀风捏着隐隐作痛的眉心,眸光晃动,内心已然动摇。

    在霍如山的眼神催促下,霍耀风深吸一口气,哑着嗓音说:“这事,再让我想想。”

    霍如山不怎么满意霍耀风的决定,但也知道逼得紧了会适得其反,于是道:“那你要尽快想,莫义应当还笼络了别人,若是让旁人捷足先登,把江音已死的消息告诉莫义,那我们可就没什么优势了。”

    “我知道了。”霍耀风有些不耐地说,“虞策之杀了江音的事情是舒白告诉给我的,她不会骗我,眼下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很少,等十几天也无妨,让我想想。”

    “马上就是年关了,为避免落人口实,你少和莫义往来。”

    /

    接连十日艳阳天,冰雪消融,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也繁多起来。

    低调宽敞的马车停在山脚下,数十名侍卫分列马车两旁,无声暴露了马车主人的身份非富即贵。

    虞策之落后半步紧紧跟在舒白身后,他无心看冬景,视线始终落在身上。

    他显然不想答应舒白离宫,还是去京郊寺庙那样偏远的地方,即便这寺庙香火鼎盛,即便是大雪纷飞的时候,也有百姓沿着望不见尽头的阶梯,一步一叩首,只求神佛庇佑岁岁康健。

    为了不打扰香客,以及不惹怒对他本就没什么耐心的舒白,虞策之不得不放弃提前通知住持清场的打算。

    进入寺庙,香客来来往往,人声鼎沸,稍有不慎就会跟丢舒白,虞策之感到不适极了。

    他抿着唇,和舒白十指相扣,生怕下一刻就把人看丢。

    “夫人,这庙宇实在没什么好逛的,天气太冷了,早些回去好不好。”虞策之趁着附近吵闹的人声小了些,连忙道。

    他显然存了私心,毕竟寺庙远离京城,人员众多,鱼龙混杂,稍有不慎就会走散,他不敢想如果舒白想在这里抛下他,他要怎么才能立即找回她,占有欲和不安感攫取他被刺激得近乎脆弱的心脏,他不自在极了。

    与此同时,他也是真的担心舒白的身体,她身上的寒症久病不治,几乎到了药石难医的地步,好不容易在宫里养回来了一些,却在冰雪消融这种冬日最冷的时候出门,就好像绷紧的琴弦,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舒白瞥他一眼,兀自随着人群向前走。

    “夫人……”

    舒白停住脚步,转身看他,“你好烦,能不能闭嘴。”

    虞策之脸色煞白,顿时闭嘴,幽怨阴郁地望着她。

    “你要是冷了就回去,马车就在山下。”

    “我怕夫人冷。”他咬牙解释。

    舒白微不可查地笑了一声,拐入人少的小径,一路走入后院。

    后院里没有设立供奉佛像的殿宇,院中仅有一棵粗壮的梅树,听说是从异域移植来的,树冠格外硕大,站在树下颇有遮天盖地之感。

    两人行至树下,横斜的枝干和覆了雪的梅花遮挡住圆日。

    舒白道:“出个门而已,陛下至于紧张成这样吗。”

    “我没有紧张。”虞策之攥着舒白的手一紧,矢口否认。

    舒白嗤笑,转瞬将他按在梅树的树干上,语气徐缓,带着审视的意味,“你不是紧张是什么,怕我跑了,再也不要你了?”

    第085章 第 85 章

    舒白的话无疑戳到了虞策之的痛楚。

    他脸色微变, 喉结上下涌动,瞳孔骤缩,像狼一样盯上猎物, 做出随时都会攻击的姿态。

    但很快, 紧绷的肩膀再次松懈,虞策之转瞬又恢复了无害的样子。

    自从舒白允许礼部准备立后的事宜, 虞策之的伪装和演技也高明许多。他暗暗担心舒白会反悔,所以不敢和舒白针锋相对,更不敢故意挑衅。

    正是因为他有诸多顾虑,今天才会没怎么挣扎就答应了舒白出宫上香的要求。

    虞策之垂下眼帘, 纤长睫羽轻轻颤动, 低声道:“夫人不会不要我的,夫人喜欢阿拾。”

    舒白嗤笑一声,面对他的示弱并不买账,“谁说的,我可没说过喜欢你。”

    手腕倏地一紧, 舒白低头瞥了一眼, 望见皇帝骨节分明青筋毕露的大手, 毫不犹豫打开他的手, 捏住他的下颌,逼着他紧紧贴靠在湿凉的树干上。

    “才说你一句,就原形毕露了?”舒白道。

    虞策之尽量卸掉身上的力道,掩藏心中的占有欲, 却还是忍不住反问:“夫人不喜欢我喜欢谁,告诉我。”

    “然后呢, 你去杀了我喜欢的那个人?”舒白拍了拍他的脸颊,语气警告。

    虞策之缓慢地眨下了眼睛, 欲盖弥彰,“我只是看看我和夫人喜欢的人差在了哪里,奋起直追。”

    “奋起直追还是奋起追杀?”舒白扯了扯唇角,手掌下移揪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来。

    “夫人?”虞策之观望舒白脸色,见她的怒气消散了一些,松口气之余,胆子也大了起来,“或许两者都有。”

    “陛下倒是诚实。”

    舒白另一只手绕到他身后,顺着他的脊柱一路向下。

    虞策之面色逐渐发红,养了数日好不容易养回来的声音再度沙哑起来,“夫人,你做什么,别动那里,疼。”

    “坐马车颠了一路,疼不是很正常?”舒白慢条斯理,“昨天晚上,我送给你的那块玉呢?”

    虞策之吸了一口凉气,隐忍道:“走时放桌子上了。”

    舒白又捏了一把他的软肉,冷笑道:“谁允许你拿下来的。”

    虞策之咬唇,呼吸有些急促,低声解释,“你没说要一直戴着。”

    “自作主张。”舒白评价道。

    虞策之耳尖微红,眼角余光瞥见香客从小道穿过来,因为怕院子里的泥土弄脏衣衫,只是绕着廊下走,只要不经意侧头看过来,就会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

    虞策之倍感不自在,哑声说:“夫人,有人过来了,你快放开我。”

    “怕什么?”舒白漫不经心凑到他唇边,安抚般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虞策之呼吸微窒,浑身无法控制地紧绷起来。

    舒白对上他黑漆漆的瞳孔,了然地扬起眉梢,“静缘寺香火鼎盛,往来香客中有不少达官贵族,若是有哪位诰命夫人亦或是陛下的臣子路过,将陛下认出来,那陛下岂不是要‘声名远扬’了?”

    虞策之咬了咬牙,喉结微动,“别在这里。”

    他心中已经开始暗骂宋祁办事不力,明知道舒白和他不会无故去僻静无人的地方,宋祁那家伙半点不懂变通,竟然就让香客们大喇喇走了过来。

    然而这事却不怪宋祁,自从礼部开始大张旗鼓张罗帝后大婚事宜,朝野动荡揭过不提,舒白手中握有的实际权力与日俱增,便是如宋祁一般的帝王心腹,也要对舒白敬畏三分,来之前舒白特意吩咐,既然帝王离宫只为微服,暗部就不要做出任何扰民的举动。

    “别在这里干什么?”舒白故意问他。

    虞策之喉咙中溢出近乎委屈的哀鸣,呼吸粗重,却回答不了舒白的话,“别……”

    舒白饶有兴致望着他泫然欲泣的样子。

    她知道他的接受阙值很高,眼下情难自已又满目羞愧的模样,有几分是装出来哄她的她心中有数,正因为知道他惯爱伪装,所以才总是想要撕开他的面具,逼得他露出真正的软肉。

    舒白手上动作没有轻重,宣政殿冷傲无情的帝王在她怀中欲拒还迎,不一会儿就弄乱了身上的玄色衣衫。

    舒白忽地笑起来,捋了捋他凌乱的发丝。

    虞策之见她笑得开心,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夫人在笑什么。”

    舒白笑得不可自已,干脆伸手搂住他劲瘦的腰身,整个人埋入他的怀里,肩膀轻轻抖动。

    这是舒白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这么开心,以前即便是她心情好的时候,笑起来脸上也会藏着名为忌惮的阴翳。

    虞策之垂眸,自然不会放过舒白投怀送抱的机会,想也不想地将她拥入怀里,虚虚地锢住她的腰身。

    梅花树影下,帝王悄无声息守护自己觊觎许久,好不容易近在咫尺的珍宝。

    片刻过去,舒白慢慢止了笑意,抬起头饶有兴致地解释倏然发笑的原因,“陛下嘴上一直拒绝我的触碰,身体却比水还要软,心里不会也在期待被旁人看见自己被欺辱的模样。”

    “朕没有那么想。”虞策之矢口否认。

    舒白早料到他会嘴硬,半点也不在意,接着说:“陛下是身体健全的成年男人,你不想做,难道我还能强迫你不成,陛下此举分明就是亵渎神明居所。”

    虞策之抿唇,耳尖红得厉害,舒白干脆从地上捡了一朵凋零的殷红梅花别在他耳朵上,两者颜色相近,几乎融为一体。

    舒白后退一步,兴味盎然地打量着他,靡丽的艳色梅花和帝王绝世无双的俊美容颜十分相称,世上没有什么能与之匹敌。

    虞策之表情沉沉,视线始终跟随舒白,恨不得粘在她身上。

    “神佛不会与朕计较,何况,朕为皇帝,皇权应当远居神明之上,他们怎敢和朕计较。”

    舒白笑意更深,没有和他争执,而是说:“陛下猜猜,京城附近大小寺庙、道观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静缘寺香火鼎盛。”

    “为什么?”虞策之随口问,对舒白的问题心不在焉,视线落在舒白的唇上,身上痒痒的,想要她的唇再次触碰他的身体。

    “静缘寺里有棵百年大榕树,传闻中那榕树受神佛点化,孕育出灵识,任何人许愿都能心想事成。”舒白慢条斯理。

    虞策之霎时回神,目光灼灼,显然来了兴趣,“心想事成?真有那么神,不是装神弄鬼吧。”

    “世上神鬼,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静缘寺里的榕树只能应验一次心愿,也就是说每个人只有一次许愿的机会。”舒白观望他的表情,不由笑意盈盈地问,“你不想试试?”

    虞策之一言不发,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动心。

    他沉默半晌,不自在地问:“榕树在哪里。”

    /

    正如舒白所言,静缘寺香火鼎盛,有一多半的香客都是为榕树而来,在廊下排了很长的队,好在队伍走得很快,没多久就轮到了舒白和虞策之。

    虞策之从沙弥手里取过祈福用的木牌,木牌上雕刻了精细的纹路,类似榕树虬结的枝干,尾部有穗子,头部则坠着红绳,听说要把木牌挂在树上,挂得越高,愿望越容易实现。

    虞策之摸着木牌,在树下站了半晌,神色迟疑。

    他偷偷瞥了眼舒白的位置,见舒白在看远处祈福的妇人,没有注意到自己,用刻刀歪歪扭扭在木牌上刻上了自己的愿望。

    他向来不信鬼神,尽管先帝笃信道教,崇道抑佛,每日都在追求飞升,但他却始终只信人为。

    然而这次却有些不同,他想要的是和舒白长相厮守,为了和舒白在一起,他使过许多手段,走过不少弯路,现在,似乎只差最后一步,他就要心愿得偿。

    但随着立后事宜逐渐准备完善,心中的惶恐也与日俱增。

    舒白的态度始终模棱两可,他知道,舒白没有那么想要做他的皇后,甚至不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他担心留不住舒白,却又害怕因为做了多余的事情,反而招致她的厌恶,他进退维谷,被逼到最后,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神明身上。

    他抿了抿唇,在许愿木牌上刻好最后一笔,忐忑地想,他求得不多,只是想要舒白做皇后,想要舒白爱着他,和他长相厮守,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

    虞策之微微踮起脚,把木牌挂在了高出的树枝上。

    转瞬冷不丁看见走近他的舒白,他身体一僵,连忙将刻刀藏入袖子里,“夫人怎么忽然过来了,吓我一跳。”

    舒白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露出了然的神情,“陛下许了愿,许了什么?”

    虞策之耳尖泛红,因为耳朵上还卡着那朵舒白送给他的梅花,所以格外显眼。

    虞策之轻咳一声,镇定道:“帝王许愿,无非便是国泰民安,基业永存,没什么意思。”

    “是吗,我看看。”舒白说着就要绕过他去找高出的木牌。

    “夫人。”虞策之抓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交,欲盖弥彰,“夫人看见了木牌上的刻字就不灵了。”

    “你还挺重视的。”舒白挑眉。

    “一个人只能许一次愿望,所以格外珍惜。”

    虞策之稳住怦怦跳的心脏,注意到舒白双手空空,不由蹙眉,“夫人没有愿望要许吗?”

    舒白瞥了眼遮天蔽日的榕树树冠,因为冰雪消融,树枝上挂着许多冰锥,静缘寺里的沙弥站在凳子上,拿着竹竿想要把冰棱敲下来。

    然而没想到冰棱顽固得坠在枝干上,反而是树冠上覆盖的积雪被敲下来不少,弄湿了香客的衣服,惹得他们抱怨着四散开来。

    两人身上同样沾染了不少晶莹的水珠。

    舒白抹去脸上的水渍,慢条斯理回答了虞策之的问题,“很久之前,我早就向榕树许过愿望了,所以没必要再求什么。”

    她在舒家谋反失败的前一晚上,在榕树和神佛前长跪不起,直到天光大亮才扶着栏杆起身离开。

    虞策之先是一怔,很快猜到舒白曾经许下的愿望,不由攥紧她冰凉的手,哑声说:“如果我早点遇见你就好了,我会保护好你。”

    “早点遇见?”舒白忍不住笑起来,“傀儡皇帝怎么保护我。”

    虞策之赧然,不由拧起眉毛,执拗地望着她,“就算我一无所有,也会护住你。”

    舒白眯起眼睛,回味着他近似承诺一样的话语,兴味盎然道:“一无所有也要保护我?你这话最好不是骗我的。”

    如果虞策之只是拿好听的话来搪塞她,那他日后真的一无所有的时候,恐怕会过得煎熬。

    舒白漫不经心地想。

    第086章 第 86 章

    霍耀风在小沙弥的引路下, 沿着弯弯绕绕还结着冰块的近路,来到静缘寺的百年榕树下。

    榕树在寒冷的北方原本难以存活,但这棵树却好似自有神灵护佑, 在大雪纷飞中也能屹立不倒, 仅仅是树叶显得枯黄凋零。

    小沙弥取过刻有纹路的木牌,双手交给霍耀风, “施主,请在上面刻字,刻过之后,贫僧自会替施主挂上。”

    “有劳。”霍耀风接过木牌, 温声说。

    “施主客气, 您和住持相熟,这对我们只是举手之劳。”

    霍耀风公务缠身,自从接手工部尚书的差事后,大小事宜接踵而至,家中还有个拎不清的父亲, 母亲失了诰命头衔, 娘家也不再帮衬着, 她自觉无脸, 也很久不过问家中事情。

    他曾经很渴望成为家主,挣脱父母的束缚,他迫切的想要变强,强到足以保护舒白, 但当他真的拥有了家族中绝对话语权,舒白却不属于他了, 而家族沉重的担子压在他肩头,

    霍耀风剑眉皱起, 拿过刻刀,正要在触手生温的木牌上落下第一笔,忽地,他表情顿住,抬头望向一处。

    “施主是还没有想好刻什么字吗?”小沙弥见霍耀风许久没有动作,不由寻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施主在看什么。”

    霍耀风失神地盯着远处隐在人群中的一对璧人。

    男人身材高大颀长,周身气势迫人,他用手臂虚虚拥着怀里的女人,那女人的身影是被霍耀风刻在骨子里的,至死也不会忘记。

    霍耀风看见男人倏然倾身,把完美无俦的脸颊凑到女人面前,似是在索求一个亲吻,女人起初没有理他,捏着他的下巴,将他凑上去的脸推远。

    男人没有气馁,大手覆盖住女人捏着他下巴的手,引导她去摸自己的脸颊。

    女人平静地再度推开他,嘴唇翕张,似是说了什么,奈何霍耀风离得太远,什么也听不见。

    霍耀风只看见男人赤红着眼眶,像是恼怒,然而下一刻,男人的行为推翻了霍耀风的猜测。

    男人抓着她的手,倏地咬上去,不轻不重地啃食。

    他挑衅的举动立刻得到了制止和惩罚,女人把他按到了那株榕树下,重而缓慢地拍了拍他的脸。

    霍耀风看着看着,眼眶倏然红了。

    他清楚地看见舒白虽然面有不耐,但很快唇角掀起温婉的笑意,轻轻吻上了被她按在榕树上的皇帝。

    “施主?施主!”

    小沙弥的声音唤回了霍耀风神游天外的思绪。

    他赤红着双目,缓慢地扭头看向沙弥,半晌才道:“什么事?”

    小沙弥挠了挠光亮的脑袋,奇道:“施主怎么反倒问起我来,方才分明是施主看着人群走神,我叫了半天施主也没理我,是看见了什么熟人吗?”

    霍耀风艰难地摇了下头,“不是,方才是我失神了,实在失礼。”

    “施主快在木牌上刻字吧,是住持交代才带施主从后门进来行个方便的,让香客们看见始终不妥。”沙弥轻声催促。

    霍耀风不自觉咬唇,刻刀落在木牌上,笔锋更改,落下了一个连他也没有想到的愿望。

    他想要,大梁颠覆,霍家世代昌盛,舒白回到他的身边。

    最后一个字刻好,他看清自己所刻所写,一阵心惊肉跳。

    “施主写了什么愿望,怎么感觉刻了这么久。”小沙弥目露茫然,下意识垫脚想要过来看一眼。

    霍耀风慌乱地捂住木牌,踩着矮凳,将木牌挂在榕树高高的树枝上。

    “没什么,向神明许愿,自然要细致一些,不然神明便不知道我在写什么了。”霍耀风掩饰道。

    小沙弥不疑有他,笑道:“原来是这样。”

    舒白和虞策之参拜过静缘寺的主殿后,天色不早,上山入寺的百姓们已经陆续离开,寺院中人影稀疏,沙弥们已经开始清扫殿宇。

    虞策之见一日下来相安无事,舒白仍旧好端端在自己身边,松口气之余,也没有早上刚进入静缘寺的时候谨慎。

    他仍旧亦步亦趋跟在舒白身侧,忍不住再次提议,“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我们也下山吧。”

    这次,舒白没有拒绝。

    于是,皇帝的眼角眉梢都染上喜色,他拢住舒白露在外面比霜雪还要寒凉的手,正要踏上归途。

    正当两人即将离开寺庙大门时,迎面碰上一人。

    那人身着僧衣,鹤发童颜,慈眉善目,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

    他看见两人,先是一愣,而后低声喊了句佛语。

    虞策之起初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只当是寻常僧人,正要绕过离开。

    “二位贵客留步。”僧人温声说。

    虞策之蹙眉,扭头看过去,“什么事?”

    “贫僧是静缘寺的住持,法号太慧,相逢便是有缘,贫僧观二位颇有慧根,可无偿为二位解惑。”住持道。

    虞策之长眉仍然蹙着,他显然是不信佛道,甚至因为统治者与生俱来的警觉,对鬼神之说有很强的反感。

    他双手环胸,淡声道:“我不需要解惑,不过既然你是住持,不知可否告诉我,榕树是否真的可以使愿望应验。”

    住持含笑看了眼他身侧的舒白,两人四目相望,只是一瞬便默契地移开。

    “贫僧知道您大概是不信鬼神的,但榕树的确有灵。”住持沉稳回答。

    “所以真的能令愿望成真?”虞策之挑眉。

    住持笑了一声,“您不是挂了木牌上去,是否成真,想必不久就能知晓。”

    虞策之表情冷淡下来,“你怎么知道的。”

    “贫僧与二位有缘。”住持知道虞策之恼怒静缘寺窥视他的行踪,却仍旧面不改色,甚至不愿意说一句解释的话。

    虞策之冷冷凝视他,正要说话,手腕忽地一紧。

    舒白平静道:“阿拾,出门不要惹事。”

    虞策之不得不隐忍不满,沉郁地凝视住持。

    “二位是贵客,天命所归,按理说我窥探天机已然触犯禁忌,实在不该同二位透露一二,但偏偏是我与二位有缘。”住持含笑说。

    “你说了很多次我们有缘。”虞策之扯了扯唇角,“我倒是有些好奇,我们究竟哪里有缘。”

    “相逢便是有缘,相遇便是机缘。”住持慢条斯理。

    “装神弄鬼。”虞策之斥道。

    “贵客向榕树所求,其实在外人看来不是一件难事。”住持忽地说。

    “什么?”虞策之眯起眼睛,即便舒白扯着他的手腕,他的心中还是不可抑制生出杀意,“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

    住持答:“贫僧窥探了天机。”

    “那你知不知道,你会因此而死。”

    住持脸上毫无惧意,他倏地转头看向舒白,“夫人会让我死吗?”

    “是他要杀你,不是我要杀你,住持问错人了吧。”舒白淡声说。

    “夫人是大富大贵的龙凤命格,紫微星护持,夫人说我不用死,那就是不用。”

    舒白眯起眼睛,对上住持笑盈盈的表情,不由也牵了下唇角,“太慧住持,我曾听闻住持的师祖曾为大梁的国师,太祖皇帝曾赐过一枚免死金牌给住持的师祖,住持便是仗着那块免死金牌,才敢胡乱说话的吧。”

    “被夫人看穿了。”住持耸了耸肩,面露遗憾。

    舒白道:“民间有传闻,说太慧是神佛转世,为的是荡平邪祟瘟疫,但相处之下,我却觉得阁下和市井神棍没什么两样。”

    住持和煦地笑起来,“自然是不能与夫人相比的。”

    虞策之道:“免死金牌只能保一次性命,但我可以杀你无数次。”

    “二位莫生气,既然贫僧说自己窥探了天机,您就不好奇,您的愿望能否实现吗?”后面的话明显是冲着虞策之说的。

    虞策之沉沉盯着他,没有说话。

    住持笑起来,“贵人许下愿望,是要向榕树还愿的。”

    “若能成事,自然会回来还愿。”虞策之语气淡淡。

    住持摇摇头,“身份有别,还愿的时机自然不同。”

    虞策之拧眉,狐疑地看着他,“那你说什么时候还。”

    “十五天后。”住持道。

    “不可能。”虞策之面无表情否定。

    先不说十五天后是年初的第一次朝会,他不可能缺席,只说一月初九离封后大典还有整整十日,尘埃尚未落定,他凭什么要提前来还愿。

    主持脸上仍然带着得体的微笑,“您是贵人,并不一定要亲临,请您身边这位夫人,亦或者族中长辈来,效果是一样的。”

    虞策之下意识攥紧舒白的手,“她也不会来。”

    住持坦然道,“贵人的心不诚,榕树有灵,也不会优先实现贵人的愿望,枉费贫僧窥探天机了。”

    虞策之心中骤然一紧,莫名的不安感忽如其来攫取他的心脏。

    眼看住持转身要走,虞策之顿时出声,“等下。”

    住持依言转身,温声道:“贵人何事。”

    “别给朕装模作样。”虞策之眯起眼睛,冷声说,“你口口声声说窥了天机,那便说说你究竟窥见什么了。”

    舒白微微凝眉,没有说话。

    住持笑了笑,又念了一句佛语,答:“贵人执念太深,所走的路非黑即白,假如许下的愿望不成,最后得到的结果恐怕是——”

    他尾调拖长,却没有说完的意图。

    虞策之被他唬住,整个人慌得厉害,当即厉声说:“恐怕是什么,你说清楚,别在朕面前装神弄鬼。”

    舒白眯了眯眼睛,侧头打量皇帝染上焦急的面孔。

    她清楚的感觉到他浑身肌肉都紧绷着,太慧周身气质佛性太强,说难听点,太慧是天生的传谣体质,哪怕是不信佛道的虞策之也会因为太慧短短一席虚无缥缈的话而心烦意乱,活像是炸了毛的猫。

    住持在虞策之的催促下,慢条斯理说出了未尽的话。

    “恐怕会龙凤双死。”

    第087章 第 87 章

    住持的话无疑触碰了虞策之脆弱的逆鳞。

    他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 脸上划过杀意,唇角掀起,冷声说:“妖僧, 敢在朕面前耍把戏, 就不怕朕杀了你?”

    住持平静地对上帝王暴怒的视线,和煦且体面的说:“是陛下先问贫僧什么是天机, 贫僧只是如实传达,天道无常,得到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也是寻常。”

    “不尽如人意?”虞策之缓缓重复他的话,冷笑一声, “妖僧。”

    他眉宇间戾气横生, 面色冷凝,侧头看向远处垂花门。

    宋祁就候在圆形拱门外,他始终注意着皇帝的神情,见他倏然发怒,立即持刀阔步走过来。

    住持面对皇帝的杀意和虎视眈眈的暗卫, 脸上仍然不见紧张之色。

    他只是叹了口气, 深深看了一眼始终寡言少语的舒白, “君要太慧死, 太慧不敢不遵,只是二位若双双陨落,大梁百年国祚定然毁于一旦,终究是贫僧对不住师祖。”

    虞策之眯起眼睛, 他遭受挑衅,一整日积攒下来的好心情早就荡然无存, 即便认为住持神神道道,举动可疑, 又在民间颇有威望,他不该轻易杀死,但失去舒白的恐惧占据上风,当即便要挥手示意宋祁拿人。

    舒白忽地攥住他的胳膊,抬起眼对上虞策之的视线,“闹够了没有,你难道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一位声名远扬的圣僧,真不怕天下人怨怼。”

    虞策之颇觉委屈,“朕为皇帝,是他出言不逊在前,这僧人满口胡诌,冒犯夫人,夫人怎么能替他说话。”

    “谢拾。”舒白语气冷沉,满含警告。

    舒白从不直呼虞策之姓名,哪怕是谢拾这个两人间心照不宣的名字,她也很少称呼。

    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称呼他为‘谢拾’已经成了两人间独有的默契,‘谢拾’既代表着舒白愠怒之下给出的警告,也代表虞策之行为有失,越过了舒白划定的界限,一旦超出这个界限,虞策之在舒白眼里就成了残虐无道不可掌控的暴君。

    虞策之握紧拳头,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恍惚间觉得舒白以‘谢拾’为锁,无形间在他脖颈上套了拴狗用的铁链。

    这是前所未有过的事情,就算是他不得不在江音手中辗转求存的那几年,也没有带给他像今天这么强烈的‘做狗感’。

    毋庸置疑,这样的情绪对任何一个帝王来说,都是绝对的耻辱。

    虞策之呼吸有些急促,眼眶泛红,瞳孔发出轻微的晃动,牙关不自觉紧贴在一起。

    他看了看用眼神询问他是否行动的宋祁,扫过衣冠端正相貌堂堂,但在他看来却面目可憎的住持,最后视线落在舒白身上。

    舒白微微颦眉,侧头望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的双眼明亮极了,像是静谧雪谷中蜿蜒淌过的河流,晶莹透亮,似乎能洞悉人心一切腌臜之处。

    仿佛她只需要轻轻瞥一眼,就能将虞策之完全洞穿,他甚至觉得在她面前,即便他穿再多的衣冠也和□□没什么两样。

    更令虞策之震惊的是,他分明想要抗拒她的命令,违抗她的心意,但随着舒白瞳孔微微转动,她的每一次轻微的眨眼,都像是粗长的鞭子重重抽在不着寸缕的肌肤上。

    不需要舒白说什么多余的话,他的心跳倏然加速,似乎他已经不在刺骨的寒风里,而是在紫辰宫柔软的床榻上,任由舒白掌控他的身体,嘲弄他的重欲。

    虞策之浑身滚烫得厉害,仿佛随时都能烧灼起来,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意识到自己不正常的心态,虞策之不由咬紧牙关,想要强迫自己从混沌旖旎中回神。

    “谢拾,我们该回去了。”舒白打量着他阴晴不定的表情,眯起眼睛,再次出言警告。

    舒白注意到他神色间的挣扎,脸上露出冷意,眼神如同看着一只第一次出门就开始不听话的狗。

    她攥住他的手腕,衣袖交叠在一起,借着遮掩,她沿着他的小臂一路向上,冰冷的手掌攥紧他冰凉的皮肤。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她问。

    宋祁领着两个暗卫已经走至两人面前,暗卫一左一右站在住持身后,只要虞策之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将太慧处死。

    虞策之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双唇抿起,垂眸对上舒白审视的视线。

    “夫人。”他轻轻叫了她一声,长眉紧拧着,神色间的挣扎显而易见。

    他下意识握住了舒白贴在他小臂上的手掌,想要制止令他心悸的动作。

    然而抵抗只会招致舒白的不悦,她倏地捏住他的下颌,慢条斯理:“陛下真的要为难一个无辜的僧人?”

    虞策之咬了咬下唇,视线从住持隐含打量的脸上扫过,脸上挣扎之色渐深。

    他厌憎极了太慧口中那句‘龙凤双死’,即便舒白威逼,他也不想放过太慧,仿佛只有太慧死了,从他嘴里说出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话才会随之消除。

    舒白脸色有些冷,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他的喉结,“说话。”

    虞策之深吸一口气,不得不咽下心中的委屈,恶狠狠瞪了住持一眼后,忍气吞声道:“朕只是嘴上说说,不至于真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僧人。”

    见舒白表情没有缓和,他只得看向宋祁三人,“没你们的事了,去外面等朕。”

    宋祁:“……”

    对住持虎视眈眈的两个暗卫:“……”

    宋祁只是呆了一瞬,很快就面色如常,躬身应答:“是,属下告退。”

    走廊很快清净下来,住持微笑道:“一月初九,陛下莫要忘了。”

    虞策之咬牙,忍了又忍,没忍住,“难道朕来了,榕树就会实现朕的心愿?”

    “榕树有灵,自然如此。”住持说。

    “装神弄鬼!”虞策之压住心中的杀意,悄悄握紧舒白的手,直到和她十指交缠才安下心来,“如若有朝一日,你所谓的天机成真,朕第一件事就是将你活剥了。”

    “虞策之。”舒白眉心一跳,忍无可忍,“闭嘴。”

    虞策之抿唇,再不看住持一眼,落后舒白一步,亦步亦趋离开。

    住持转过身,目送两道身影远去,平静地眨了下眼睛,睫毛在瞳孔中落下一片阴翳。

    /

    静缘寺的插曲令虞策之心中惴惴惶恐,他一路上不发一语,直到回到紫辰殿,宫殿大门闭合,密闭私人的空间里只剩他和舒白两人,他忽地搂住舒白的腰身,急不可耐地吻了上去。

    细密绵长的吻依次落在脸颊和唇畔,而后一路向下。

    他悄无声息默向舒白的腰带,试图将其扯下。

    就在他即将摩挲到扣结时,舒白没有任何犹豫地按住了他的手。

    “阿拾,你今天很不乖。”她说。

    虞策之咬牙,俊朗锋锐的眉眼中蕴藏不甘和野心。

    舒白没指望虞策之会回答,又兀自说:“为什么不乖,因为那个萍水相逢的僧人?只是寥寥几句话,你何必那么生气,有失稳重。”

    虞策之倏地望入她冷静的眼眸,“夫人为什么要偏袒他,那和尚出言不逊,字字句句都是想引我们一月初九再去静缘寺,他一定有古怪。”

    “在先帝之前,静缘寺每一代住持都被君王奉为座上宾,你何必对他有那么大的偏见。”舒白摸着他的脸颊安抚。

    虞策之目露委屈,“是,我是行为有失,但那不只是因为他。”

    舒白抬眼,漫不经心问:“那是因为什么。”

    虞策之浑身紧绷,像是炸刺的刺猬,纠结再三,忽地开口反问:“夫人究竟当我是什么?”

    “嗯?”舒白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种问题,不由愣了下。

    “我分明真心对待夫人,夫人对我却像是在驯养一条需要防备的狗,或者什么可怕的野兽,你分明没有用刑具,我却觉得稍有违背你的意思,就会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虞策之咬牙,眼眶中竟然含了泪水。

    舒白的视线被他眼中的泪水吸引,半晌没有动作。

    “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他喃喃又问了一遍。

    舒白凝视满脸质问的虞策之,有些出神。

    费尽心思哄小皇帝去静缘寺,当然不会是为了散心那么简单,她其中一个目的是想看看虞策之能为她做到哪一步。

    入秋以来,她囿于宫中,大半时间和虞策之独自相处,只有两人的时候,虞策之对她忍让颇多,言听计从,似乎甘愿被驯化,但如果是有旁人的时候,他也能如此吗,亦或者乖顺只是他用来伪装的假面。

    舒白摸不清楚他能容忍到哪一步,所以提前送信给太慧,让他说那些刺激他的话。

    结果其实在意料之外,皇帝的反应过于激烈,像是骤然苏醒的猛兽,差一点,太慧就折在他手里了。

    这也让舒白清楚的意识到,她这个还处于观察阶段的枕边人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恭顺好拿捏,他做出臣服的模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恭顺臣服能在床上吃到甜头,且不必付出太多疼痛。

    说来说去,虞策之一直在用怀柔的方式尝试得到她。

    想明白这一点后,舒白心中不悦极了,离开的念头也越发根深蒂固。

    她很有必要赶紧离开虞策之,否则到最后,被驯服的是谁还真不好说,毕竟驯兽师是个高危差事,她可不想把自己折进去,与其折断傲骨,做一个仰人鼻息的宫妃,她宁愿选择死。

    “夫人。”虞策之久久得不到舒白的回应,有些急了,催促道。

    舒白垂眼,慢条斯理地反问:“你觉得我当你是什么?”

    虞策之欲言又止,咬着牙挣扎半晌,冷冷吐出两个字,“娈宠。”

    第088章 第 88 章

    舒白闻言, 眉梢扬起,忍不住笑了下,笑声中讥讽意味很浓。

    “我怎么敢当陛下是娈宠, 这可是诛九族的。”

    “夫人如此回答那便是被我说中。”虞策之恶狠狠望着她, 眼眶中堆积的泪水越来越多,指责道, “你根本没有心。”

    舒白神色不变,平静地和帝王对视,“我没有心的依据从何而来。”

    虞策之咬牙,没有说话。

    “因为我不准你杀那个住持?”舒白慢条斯理的分析, “还是你觉得受到我的控制。”

    虞策之面色微白, 瞳孔晃动一瞬,仍旧抿唇不语。

    舒白看着他的样子,喉咙中发出一声轻笑,语气笃定,“就因为意识到我在控制你, 你便受不了了?”

    虞策之冷冽地望着她, 双目中藏着野兽才会露出的警惕。

    舒白凝视着他, 缓缓上前一步。

    随着她的逼近, 虞策之喉结紧张地蠕动一瞬,不着痕迹后退半步,表情冷凝紧绷。

    舒白捧起他半边完美无瑕的脸颊,饶有兴致道:“陛下还是这样,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交换, 你强拘我在宫里,不付出点代价怎么可以, 就算是皇帝也要讲究公平不是吗?”

    虞策之要紧后槽牙,脸颊紧绷着,“你的代价就是要将我变成狗吗?”

    “为什么这么说?”舒白的指腹划过他挺直的鼻梁,否认道,“陛下是人,狗凭什么和我的阿拾相提并论。”

    虞策之耳尖霎时红了,他显然承受不了舒白直截了当的情话,浑身不可抑制地开始发烫。

    “花言巧语,你休想骗我。”在舒白漫不经心的抚摸下,他不得不又后退半步。

    后退之后,又自觉气势不足,于是恶声说,“既然不是把我当成狗,那你所谓的代价又是什么?”

    舒白眯起眼睛,指腹离开他升温的脸颊,顺着修长的脖颈一路下滑,向着峰脉山峦探索。

    “代价,你不是一直在偿还吗?”她声音喑哑,手指指尖轻轻点到某处私密的地域,感受着帝王金贵身躯一阵阵战栗和灼热的温度,发自内心地赞叹,“陛下猜猜一次能偿还多少?”

    虞策之微微颤抖,连整齐衣衫下的肌肤也红得像是熟透的果子。

    他几乎将唇齿咬出殷红的血,额头上青色筋脉根根凸起,纵横交错如榕树盘根错节的根脉。

    长袖下的手轻轻抬起,下意识要推开舒白,但很快又无力地垂落,不住颤抖的睫羽,紧咬的嘴唇,紧绷的躯体无一不暴露了他挣扎的内心。

    随着那双带着凉意的手逐渐移动,紧紧贴服身体的衣衫抽丝剥茧一样滑落在地。

    肌肤接触冰冷的空气,激起一阵战栗。

    虞策之呼吸紊乱,□□令他没有任何安全感,一直抑制的手再度抬起,试图推开舒白,甚至想要捂住她的眼睛,避开她如有实质的目光。

    “有那么难受吗,你可是亲口答应过我,只要我在你身边,无论我做什么都由着我,既然许下承诺,兑现的时候要大度一点,别人才能相信,计较这么多,我会以为花言巧语的那个人是你哦。”舒白按着他的腰腹,引着他贴紧墙柱。

    虞策之咬着牙,艰难地和舒白对视良久,面部肌肉轻轻抽动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攥着她胳膊的手无力垂下,转而拥住她的腰身,勾着她进一步上前。

    舒白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眼中终于蕴了些笑意,“陛下真乖。”

    舒白的手掌再次移动,包裹住皇帝的软肉。

    虞策之浑身战栗,牙关甚至发出轻微的响动,他脖颈僵直,不用细想也能知道舒白下一步会做什么。

    舒白总说他性格恶劣,难以驯服,但他认为,舒白才是那个真正恶劣的人。

    她喜欢像猫捉耗子一般,令他无路可退,精疲力竭,又悄无声息给他致命一击。

    他根本猜不到她会在什么时候进入人迹罕至的地域。

    虞策之的眼中逐渐溢出湿润的痕迹。

    忽然间,他猛地扬起头颅,修长的脖颈绷直,喉结微微晃动,眼神涣散,露出几分难堪。

    “别……”

    高傲不可一世的皇帝几乎站立不稳,险些软倒在她的怀中。

    舒白加重手上的力道,让他贴紧柱石,确认他不会滑落后,她才轻轻抬手,十指修长,指腹上湿滑黏腻,沾染着他的气息。

    虞策之注意到舒白的动作,只觉得无所遁形,忍不住用手臂挡住眼睛,试图逃避窘迫。

    只是手臂才遮了没一会儿,又被舒白强硬地扯下。

    “有什么好挡的,陛下又不是第一次了。”舒白慢条斯理。

    虞策之眼神晃动,偏过头,用另一种办法躲避舒白的注视。

    舒白轻笑一声,捏住他的脸颊,迫使他和自己对视。

    用力的挤压令他不得不微微张嘴,露出柔软的信子。

    “这么喜欢遮挡,我也可以成全你。”舒白沉沉道,脸上已经有明显的不悦。

    虞策之咬紧牙关,又忍不住想要问舒白,她是否也会这样对霍耀风,话堆积到嘴边,却被他尽数咽下。

    他被迫凝视舒白的眼睛,有意地令紧绷的躯体放松下来,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无害且不会抵抗舒白的探索。

    在舒白的诱导下,身体再次攀上顶峰。

    虞策之半掀着眼皮,见自己形容憔悴,而舒白仍旧衣冠楚楚,顿时涌起不平衡。

    他试探性把脑袋搭在肩膀上,在得到舒白的默许后,唇贴着她的脸,落下细细密密,满含标记性质的吻。

    他神色专注,见舒白仍旧没有拒绝后,大着胆子,缓缓弯下挺直的脊梁,双唇叼住她的腰带轻轻一扯。

    舒白衣襟敞开,漫不经心打量他的动作,看似任由虞策之胡作非为,实则他每动一下,她都会从他身体上加倍索取。

    随着两人的动作,他们的影子在窗棂前纠缠,如同两条在求偶起缠绵厮杀的毒蛇。

    月色渐深,两人力竭,双双倒在柔软的床榻上。

    虞策之哑着嗓子敲了敲窗户,示意宫人备水沐浴。

    旖旎的气氛终于静谧起来,虞策之悄悄转头看舒白的侧脸。

    舒白的身体一直没有恢复,一整日没闲着,她双眼微微闭合,沉静姣好的面容上有几分倦怠之色。

    虞策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夫人。”

    他没有得到回应,但知道她眼下心情还不错,在等着他的下文。

    于是虞策之满含期待地问:“你会成为我的皇后吗?”

    舒白睫毛缓慢颤动一瞬,睁开眼望着天花板。

    虞策之以为她在迟疑,心中慌乱,逐渐攥紧了她的手指,“你要怎么样才能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你想要什么,我都许给你好不好,不要离开我。”

    舒白动了动手指,侧过脸对上他的眼睛,翻过身,没被他抓着的那只胳膊将他虚虚揽住。

    “我不是说过,要什么我会自己拿吗?”她淡声说。

    虞策之抿唇,微微蜷缩身体,一眨不眨盯着她,“我主动给你不也是一样的吗,我什么都给夫人,夫人就不会心有余悸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

    帝王赠予的权力,稍微理智的人都知道,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帝王也可以轻易将其收回,朝不保夕。

    舒白忍不住笑了下,没有回答他的话。

    她要他接受被她掠夺,被她索取,为的也不过是在尘埃落定时,帝王能接受在权力上也屈居人下的事实。

    虞策之见舒白久久没有回应,不由焦急起来,他拧着眉,忽然咬上她的肩膀,恶狠狠道:“夫人为什么笑我。”

    舒白游刃有余地扯住他的头发根,将他从身上扯开。

    “你慌什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夫人?”他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舒白翻身跨在他的腰腹间,和他额头相抵,轻声细语道:“我不是说过会做你的皇后吗,阿拾急什么。”

    虞策之目露狂喜,一眨不眨盯着她,像是蛇类动物在注视相中许久的猎物,“这可是夫人说的。”

    舒白哼笑一声,眼中竟然藏了几分宠溺。

    皇帝青涩稚嫩,尚且不明白,情人旖旎时的温声许诺,往往夹杂了许多隐藏条件。

    比如,她从没有说过自己会在礼部定下的婚期如约出席。

    虞策之像个得到大人承诺的孩童,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舒白身上,喉咙中偶尔发出餍足的声音。

    殿外宫人轻轻敲了敲窗户,轻声禀报二人,示意沐浴的水已经备好。

    舒白起身,正要披上衣架上厚实的大氅,手腕忽地被他抓住。

    皇帝裹着被子坐起身,亮晶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执拗地绕回了最初的问题,“夫人当我是什么。”

    舒白眉梢扬起,俯身吻了下他的额头,漫不经心回答:“此时此刻,陛下是我的玉玺,我爱若珍宝。”

    皇帝面颊猛然泛起红晕,他下意识躲避舒白的注视,反应过来后又大胆地回望,“那夫人以后会不会当着旁人的面掐我打我。”

    舒白牵了下唇,顺势捏住他的下颌,“阿拾,做人不能太贪心,什么都要,最后可能会一无所有。”

    虞策之身体一颤,顿时从美梦中回神。

    慌乱之下,他下意识抱紧她,牙关轻轻打颤,“我什么都不在乎,你怎么对我都可以。”

    明亮的宫灯即将燃尽,光芒逐渐削弱。

    戚辨低着脑袋进入殿内,领着宫人摆好浴桶,铺满花瓣的水氤氲热气。

    冬季过半,寒凉的月色和夜晚弥漫的雾气昭示着年关将至。

    即便是年节,宫中也没有什么应有的年节氛围,宫人们得以休假,自然欢天喜地,但等大部分宫人离宫,偌大的皇宫就更加冷清了。

    临近年关那两天,舒白寒症复发,卧床昏睡,急得虞策之团团转。

    他对新年没什么特殊情节,甚至没有意识到今天是除夕,只是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克制,生怕自己呼出的鼻息是冷的,加重舒白的寒症。

    过了晌午,舒白终于悠悠转醒。

    她缓慢睁开双眼,眼神还有些涣散。

    “夫人。”虞策之见她醒了,立即攥紧她的手,声音很轻,生怕惊吓到她。

    舒白侧过头,虞策之憔悴的面孔便映入眼帘,她眨了下眼睛,逐渐回神,“什么时候了。”

    “刚过午时。”戚辨回答,“今日是除夕。”

    舒白算了下,“我睡了一日?”

    虞策之抿唇,双眼紧紧盯着她,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舒白坐起身,揉着僵硬的肩膀,安抚道:“好了,我不是醒了吗,御医说过,我的寒症好了很多,至少不会再危机生命。”

    “你发作地毫无预兆,我以为……”虞策之咬牙,“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御医们已经去研制治疗你的药方了。”

    “今天是除夕,便是御医也要休假。”舒白很不赞同,当下看了眼戚辨,“让他们都回家吧。”

    戚辨看了眼抿唇不语的皇帝,心领神会,“是,奴才这就去知会御医们。”

    “夫人这么关心旁人,为什么不能关心一下我。”虞策之吃味,红着眼眶不满道。

    舒白摸了摸他的脸颊,眼中有清浅的笑意,“我怎么会忘了我的好阿拾。”

    虞策之耳尖泛红。

    “先去换身衣服吧,今日是除夕,我们离宫转转。”舒白道。

    虞策之始终抵抗出宫,但望见舒白苍白的脸,心尖轻轻颤了下,不敢忤逆,叮嘱舒白几句后,咬着牙去后殿更衣。

    舒白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逐渐掌控身体后步出殿外。

    殿外阳光正好,即便空气寒凉,但阳光落在身上,立即驱散了不少寒意。

    殿外只站着寥寥数名侍从,放眼看去不免冷清。

    江音带着面纱,一副宫女打扮,低眉敛首站在紫辰殿的门口。

    舒白看见她,有些惊讶,她先示意身边的宫女离开,方才打趣道:“稀客啊,娘娘今日怎么登临紫辰殿了。”

    江音和虞策之水火不容,虽然她的身份从虞策之那里过了明面,但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向来鲜少踏足帝王寝宫。

    江音皮笑肉不笑,“你让楼涯打听的事打听好了。”

    舒白转瞬明白她的来意,两人走到僻静无人的地方,舒白道:“结果怎么样。”

    “那几个南境探子警惕得很,楼涯和两个死士一直远远跟着,果真如你所说,他们近日频繁打探起宫禁的消息,且格外关注送往暗部禁牢的吃食数量,萧挽也递来消息,说五日前的朝会上,霍耀风向虞策之提起过对哀家的处置。”

    舒白眼中流露笑意,“要劳烦楼涯继续盯着了,我们等的鱼上钩了。”

    江音顿时目露嫌弃,后退一步,直白道:“别胡乱攀扯的,谁跟你是‘我们’。”

    第089章 第 89 章

    江太后的反应显然在舒白意料之中, 舒白从善如流改口:“是,劳烦太后让楼涯继续盯着,我的鱼上钩了。”

    江音发出一声轻哼, 双手环胸, 眼带探究,“你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向南境透露哀家已死的错误消息。”

    “太后聪明绝顶,难道没有猜到我的意图?”舒白反问。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江音翻了个白眼。

    舒白笑而不语。

    江音凝眉,思索半晌道:“江齐峦曾是江家家臣,我父亲于他有救命提携之恩, 南境看似全郡听江齐峦的命令, 但各个守将皆握有兵马,对江齐峦这个南境太守并不完全信服,其中有一半人在明面上只听兵符调派,如若江齐峦起事,那些人受形势所迫, 大约会暂时听从江齐峦这个南境太守的命令, 但江齐峦一向谨慎, 绝不会轻易谋反, 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

    “太后英明,江齐峦雄踞南境,虎视眈眈,却任由虞策之逐渐握稳大权, 他既不对太后伸出援手,也不向虞策之俯首称臣, 进京述职,定是在等一个良机。”舒白抚掌而笑。

    江音青筋忽地突突跳, “你所谓的良机是指什么,”

    “南境守将一半听兵符号令,一半出自江家旧部,他们随江齐峦出生入死多年,对太后您这位江家后人还有没有旧情暂且不论,但在道义上太后是大梁正统,是虞策之名义上的养母嫡母,如果太后真的死在虞策之手里——”

    舒白尾调拖长,款步凑到她耳边,慢条斯理道:“帝王暴虐无道,弑杀亲母,为天道不容,南境太守奉天命除暴君,扶新帝,为太后平反,当真是忠义无双,更重要的是,原本对他颇有微词的那些守将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也会对他言听计从,大事可成。”

    “是他大事可成,还是你大事可成,哀家和南境半枚兵符都在你手里,他一切成事条件都由你掌控,”江音表情忽地阴沉下来,阴恻恻瞪她,咬牙切齿道,“江齐峦只要一个起事的名头,如若他半路知道哀家没有死,你猜他会如何。”

    舒白笑容渐深,耸了耸肩,学着江音的语气说:“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豸,怎么知道他会做什么。”

    江音大怒,双手掐住她的脖子,恨声说:“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舒白故作无辜。

    江音目光复杂,对舒白既有些惺惺相惜的赞赏,也有刻骨的痛恨,“如果哀家出了什么事,变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一旦江齐峦得知江音未死的消息,根本不用深想,他第一反应定然是派出杀手,悄无声息置江音于死地。

    舒白正要安抚江音几句,余光瞥见一人,神色微微收敛。

    江音察觉舒白的目光,身体微僵,眯了眯眼眼睛,转身看过去。

    帝王整理了憔悴的仪容,得天独厚的面容恢复如初,头戴峨冠,轻裘缓带,柔软的衣角随着寒风轻轻摆动,如同一位误下凡间的天神。

    江音发出一声满含不屑的嗤笑,“他还真是一刻也离不得你。”

    舒白没说话,对上虞策之的视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虞策之见自己被发现,阔步走过来,和舒白十指相叩,“外面太冷,你怎么出来了。”

    他说完,不善的目光明目张胆从江音脸上扫过,仇人相见,他的敌意和杀意毫无遮掩。

    江音:“……”

    仗着舒白在场,江音挑衅地和他对视,唇角的笑容满含讥讽。

    虞策之额头的青筋微凸,冷冷说:“夫人出来就是为了见这个宫女,一个卑鄙低贱之人,实在不值当。”

    江音面色一沉,习惯性按了按鬓角,慢条斯理回击,“奴婢卑微,和夫人多日不见,夫人还是念着奴婢,苏醒后第一时间就要对奴婢嘘寒问暖。”

    虞策之大怒,眼眶倏地红了,若非舒白握着他的手,此时此刻,他已经令暗卫把江音拖下去处死。

    “陛下。”舒白蹙眉,语气带了些警告。

    如果说舒白是他卑贱时在黑暗中遇见的明光,那江音就代表着他黑暗的源头,即便时过多年,虞策之也无法忘怀,每次看到江音那张阴柔狠毒的面孔,他都会想起当年,他是如何做小伏低,装疯卖傻,假装自己是小太监给江音打扫寝殿,以祈求江音不要杀他。

    如今,他碍于舒白,不得不装傻充愣,让江音这个仇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行走入场,他自觉受了委屈和羞辱,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释怀。

    虞策之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今日是除夕,宫中正缺人手,既然你闲着,就去洒扫宫中大小殿宇。”

    江音得意的笑容微敛,“奴婢只侍奉夫人。”

    “朕说了,除夕缺人手,你应当知道宫中人员临时调动是常事。”虞策之道。

    江音顿时看向舒白,“舒白。”

    “夫人!”虞策之也看过去。

    他本就因为舒白昏迷,整整一日没有休息,眼下乌青十分明显,加上双目赤红,即便看上去虎视眈眈,像是暴怒的兽类,但舒白却觉得他可怜极了,甚至有些可爱。

    舒白攥着他的手,手指轻轻划过他的掌心以示安抚,而后对江音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江音咬牙,恨不得当场痛骂两人。

    宫里人多眼杂,舒白不便领着虞策之和江音长时间待在一处,见两人之间锋芒渐消,立即把虞策之拉走。

    虞策之自觉得到安抚,亦步亦趋跟在舒白身后。

    两人沿着栽满梅树的小径走,速度不快,颇有几分闲逛的意思。

    虞策之十分享受和舒白在一起的时光,直到即将走到小径的尽头,他才问:“夫人和那女人都聊了什么。”

    “能聊什么,”舒白瞥他一眼,“每次我和她见面,你都要审犯人一样询问吗?”

    虞策之抿唇,匆忙掩饰心中的疑虑,低声说:“江音惯会妖言惑众,我担心你受她蛊惑。”

    “我能受什么蛊惑?她如今一无所有。”舒白松开他的手,加快脚步。

    一直被紧紧握着的手忽地被扔开,虞策之愣了下,脸上露出惶恐和阴郁。

    他眉眼一沉,快速跟上,想要再次和舒白十指纠缠,却担心惹她不快,只能亦步亦趋跟着,这条窄径容一人通过刚刚好,舒白松开了他的手,他不能维持之前的步伐,再想紧紧跟着舒白就有些艰难,肩膀少不得会蹭上梅树的枝干,抖落一地腊梅。

    舒白乍一回头,便看见虞策之为了虚虚握住她的手,嵌着宝石的长靴踩出了鹅卵石小径,落在潮湿的泥土里。

    他重心微微不稳,肩膀又撞上枝干,横斜的腊梅枝险些戳到精心打理的发冠。

    舒白下意识伸手扶住站立不稳的皇帝,然而帝王身躯高大颀长,岂是大病初愈的人能轻易接住的,重量倾倒,舒白不得不和他齐齐倒在小径上,轻裘宽大的袖袍在空中留下弧度,顺势包裹住她单薄的衣衫。

    帝王精心挑选的长袍拖曳在地,袍角沾染湿润的泥土和腊梅小巧的花瓣。

    舒白揉了揉腰,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尾椎,“陛下这是做什么。”

    虞策之将脑袋搭在舒白肩膀,哑声道歉:“朕失仪了,连累了夫人。”

    舒白按着他的肩膀站起身,顺势把他从地上扯起来,回味了一下他站立不稳被她发现的惊慌模样,竟觉得有些喜欢,于是也懒得和他计较,扯了扯褶皱的裙摆,瞥了眼衣角上不起眼的泥土,“脏了。”

    虞策之拂去她肩膀上残留的落梅,温声说:“我让戚辨给夫人换一身。”

    戚辨作为虞策之的心腹,五六岁的时候就被人贩子卖入宫里,因为没有家人,即便年节也不会离开宫禁,眼下戚辨和两个小太监停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没有帝王的示意,他们不敢轻易上前。

    “这身衣服我最喜欢,我不换。”舒白不满地望着他。

    虞策之蹙眉,脸上露出难办的表情。

    舒白扯住他的衣领,慢条斯理道:“你亲自给我洗。”

    皇帝显然不是寻常认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洗件衣服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人来说,忽然让他去做一件原本宫人可以代劳的活计,定然会觉得抗拒。

    然而虞策之不知想到什么,耳尖霎时爆红,他悄悄撇过头,不敢看舒白,轻声说:“好,以后我都给夫人洗。”

    舒白:“……”

    舒白表情变了,掐着他的脖子道:“不包括贴身衣物。”

    虞策之目露失望,抿着唇不说话了。

    舒白牵着他的手继续走,这一次虞策之格外乖觉,秉持多说多措的原则,一言不发跟着她。

    离开小径后拐入长廊,虞策之怔了下,认出是离宫的路。

    他仍旧抗拒让舒白出宫这件事,若非在生活上被舒白压制得死死的,否则他定然会找个时机将舒白锁起来只有自己能看见。

    年少时鲜少得到糖吃的孩子大多都明白一个道理,想要什么就要努力争取,如果运气好争到了,也不代表那东西就是自己的。

    为了杜绝被别人抢走的可能,得到宝藏后一定要将宝藏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用铁锁锁住才安全一些。

    他犹豫着拿出用烂的说辞,“你的身体还没有——”

    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

    舒白拍了拍他的脸颊,笑眯眯地问:“陛下想说什么。”

    虞策之抿唇,艰难咽下拒绝的话,拐了个弯说:“你的身体还没好,先让戚辨备下马车再走吧。”

    舒白看他半晌,即便他有小心思也算他回答过关,短暂地放过他一次,“不用,今日热闹,坐马车就无趣了。”

    顿了下,她忽然意味深长道:“原本我让内务府雕了一个玉球,要在今日让陛下戴着出宫的,不想因为我的病倒是耽搁了,这次时间上赶不及,就先放过陛下。”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舒白在说什么的虞策之:“!”

    第090章 第 90 章

    舒白的话成功让皇帝面色纠结, 耳尖赤红,他的脑海里不断推演着舒白没有病倒的情形下,他将会面临的遭遇, 心脏不由自主狂跳, 呼出的气息都是炙热的。

    舒白分明放弃了原本的计划,他的身体分明是完好无损的, 他却觉得身边每一个宫人的目光都令他如芒在背,仿佛他现在就戴着她的玉器,面临着礼义廉耻的考验。

    虞策之深感头皮发麻,难以启齿的情绪弥漫他的胸腔, 让他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心思去抗拒舒白离宫这件事。

    舒白很快就察觉到, 偏执冷血,几乎称得上无所畏惧的皇帝破天荒地逃避起周围人的注视。

    两人离开宫门,沿着空旷的大路转入人群熙攘的市集,擦肩而过的行人络绎不绝,虞策之没有看行人, 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注视着她, 他始终低垂着高傲的头颅, 双唇紧抿着, 睫羽不停地晃动。

    舒白注意到他熟透了的耳尖。

    稍一细想,她便知道他还在因为她刚才的话耿耿于怀。

    舒白笑了下,拉着皇帝温暖的手掌穿过络绎不绝的人群,最后把他按在某个巷子墙壁上。

    “在想什么, 怎么一路都不说话?”舒白明知故问。

    虞策之瞳孔闪烁,有些心虚地说:“看风景, 今天街上很多人。”

    “今天是除夕,人当然多。”舒白吻了下他的耳垂, 悄无声息地提醒他哪里露了破绽。

    虞策之欲盖弥彰般捂住耳朵,对上舒白揶揄的神情,又轻咳一声,如无其事放下。

    他紧绷着脸,视线落在别处,刻意避开与她对视。

    舒白望着他偶尔滚动一瞬的喉结,想也不想按了上去。

    皇帝的身体无比熟悉舒白的触碰,她的拇指只是轻轻一按,他的身体便猝然紧绷,屏气凝神,故作冷静的眼神瞬间被打破,露出几分欲色。

    舒白爱极了皇帝故作正经的模样,当下吻了吻指腹下鼓起的喉结。

    “陛下今天好香啊。”舒白闻到了一股松柏沉木的味道,混杂着残留的腊梅香气,有些令人着迷。

    舒白辨别出她闻到的木质香气是从他的玄色轻裘上泄出的。

    “陛下熏了衣裳?”舒白扬眉问。

    “没有。”虞策之矢口否认,声音低沉,“定是宫人自作主张。”

    哪个宫人敢随意做皇帝的主?

    舒白似笑非笑,没有戳破皇帝拙劣的谎言。

    她带着凉意的手掌胡乱移动,一只按住他的脖颈,一只顺着微微凹陷的腰背下移,隔着布料包裹住令人爱不释手的柔软。

    虞策之身体更加僵硬,嗓音沙哑得厉害,“夫人,这是在外面,别这样。”

    “别哪样?”舒白顺势捏了一把,将他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帝王的身躯比她高大许多,好在他的腰身劲瘦,她双臂环抱时并不吃力。

    “有人。”他长眉蹙起,因为虚靠着墙壁,脸正对着街道上采买的百姓,过路行人只要不经意的转头,就能看见两人的动作以及他羞耻的模样。

    虞策之呼吸有些急促,哀声说:“人太多了,别,戚辨他们马上就过来了。”

    “陛下还怕戚辨看见?他不是知道得最多的吗?”舒白轻轻笑起来,“我若是陛下,定然杀了他,以保全自己的名声。”

    逆着人群往两人方向赶来的戚辨忽觉脖颈一凉,寒意袭上心头。

    虞策之无奈地蹭了蹭她,“夫人别逗弄我了。”

    舒白牵了下唇角,忽地说:“戚辨还没来。”

    虞策之起初不明所以,茫然看她。

    “宋祁也没有跟住我们,人群把他们冲散了。”舒白慢条斯理。

    虞策之瞳孔微缩,无声地抱紧舒白,身体隐隐有些颤抖。

    原本旖旎的氛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冷寂。

    “陛下一点既透,定然想到了,如果我想离开,今日是个绝佳的好机会。”舒白拥着他,徐徐说着。

    “别说了。”

    “正逢年节,大梁百姓有在除夕这日外出采买的习俗,从晌午开始,一直到晚上,城里城外都挤满了人。”

    “不,别说了。”虞策之瞳孔紧缩,表情惶恐,他不断收紧揽着舒白的胳膊,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舒白捏着他的下颌,当一意孤行的偏执帝王露出惶惑后怕的神情,她感到享受。

    “别说什么,只要我想,哪怕是现在,我也可以把你扔在这里,今天是除夕,哪怕你是皇帝也不能轻易封锁城池,一日时间,足以你再找不到我的踪迹。”舒白说。

    虞策之倏地捂住耳朵,“你不会的,你敢走,我就杀了——”

    “杀了谁?”舒白抢先发问,“萧挽还是安锦,亦或者留在宫里的游左,就算你杀了他们,我也不会回来,我只会恨你,厌恶你,然后忘掉你,永远不会原谅你,甚至一想到我们曾经的过往,我就由衷地感到恶心。”

    虞策之愣在当场,眼眶通红,湿润的水痕挂在下眼睫上,要坠不坠。

    “可是你答应我……”他低声喃喃,没什么底气。

    舒白望着他坐困围城的绝望模样,忽地笑了下,勾着他的脖子,轻轻吻了上去。

    他的唇很软,因为半年来两人的身体相互契合,几乎不用她多做什么,就能在他的唇腔里攻城略地。

    虞策之一反往常,在交换绵长的亲吻时,始终紧紧盯着舒白,像是饿疯的野狼用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心仪的猎物。

    舒白平静回视。

    不知过了多久,舒白结束了这个吻。

    戚辨和宋祁仍然没有赶过来,人群熙熙攘攘,正围堵在两人旁边的街道上看舞狮,喧闹声震耳欲聋。

    “你恶心我,为什么要亲我。”虞策之语气凝滞幽咽。

    他的思绪大乱,说话也失去了逻辑。

    舒白的拇指摩挲他光滑细腻的脸颊,“好阿拾,如果我想走,我随时都可以走,你怎么拦得住我?”

    虞策之眼神空洞,表情有些紧张,理智勉强回拢,“所以你不会走对不对。”

    舒白望着他,没有立时回答。

    虞策之在心中替舒白做出了回答,他认定舒白不会离开自己,悄悄松了一口气,当即攥住她的右手,引着她去抚摸自己腰窝下面的软肉。

    他仗着自己的臀部背对着墙壁,即便旁边的人群转身也不会发现两人堪称不检点的行为。

    “夫人答应我要做皇后的,我知道夫人想要的一直是自由,但两者并不冲突,即便夫人做我的皇后也可以出宫,等我闲下来我们可以游山玩水,微服出巡。”虞策之轻声细语,铆足劲唤起舒白的兴趣,“到时候我们还可以玩些新花样。”

    他知道舒白爱玩,喜欢冒险,年少时便常去游历名山大川,即便她嘴上不说,但他知道,她向来奉行的是及时行乐,就算病体缠绵,也不会因为顾及身体便不去做诸如饮酒、赏雪那些令她高兴的事情。

    她随性惯了,又憎恨屈居人下,所以不愿意留在宫里,不愿意受帝王权力的制约。

    虞策之明白这些,所以从不在她面前表露帝王威势,甚至愿意把私印兵符尽数交给她,以安她的心。

    成也败也。

    皇帝的权势给与他太多便利,让他得以离间舒白和霍耀风的感情,也因为皇帝的身份,舒白始终不肯对他敞开心扉。

    但他知道,舒白是个极具责任感的人,

    而皇后是他的妻子,是一国之母,同时也是一道能留下舒白的沉重枷锁。

    只要她成为自己的皇后,一国之母的枷锁束缚足以将她留下。

    虞策之紧张兮兮地重复,“你不会抛下我的对不对。”

    舒白平静望着他,皇帝阴暗的小心思在她眼中几乎无所遁形。

    “我当然不会抛下你。”舒白回答,半真半假,“如果我真的要扔下你,刚才就走了。”

    虞策之攥着她的手猛然一紧,又掩饰性放松,“夫人已经被我缠住了,我不能没有你。”

    舒白明澈的瞳孔中倒映着他昳丽的容颜,她牵了下唇角,爱怜地摸上他的脸颊,“我刚才说那些,是为了让你安心,陛下却越来越紧张了。”

    虞策之抿唇,沉沉望着她。

    “前几天,你看上去一直心神不宁的,是因为太慧的话吧。”舒白说。

    虞策之怔了下,没有否认。

    他让暗部查过静缘寺住持的底细,抛开那颗远近闻名的榕树不谈,太慧的确是个得道的高僧,偶尔会为有缘人算命,不收分文,从他口里说出的话也确实有点东西,在民间颇有威望。

    他担心太慧一语成谶,他的偏执会害死舒白,在舒白病发昏睡之前,整日都在踏平静缘寺和去静缘寺还愿之间抉择。

    他从心底抗拒让舒白独自出宫,毕竟两人每一次分离,舒白都是为了逃离他。

    “太慧不是说让族中长辈去也可以。”舒白漫不经心说。

    “大梁皇室凋零,我倒是有两个不成器的皇叔,多年前就被祖父流放,何来族中长辈。”虞策之蹙眉。

    “陛下是不是忘了一个人。”舒白说。

    虞策之思索半晌,茫然,“谁。”

    “江太后是你名义上的母亲,左右她也是闲着,由她去岂不是物尽其用。”舒白慢条斯理。

    “江音?”虞策之下意识抗拒,“她和我是不解之仇,怎愿意为我去祈愿。”

    “左右只是走个形式安你的心,太慧既没说去干什么,也没说去的人是否要诚心,他早知道你的身份,怎么会料不到这些。”舒白耸肩。

    虞策之抿唇蹙眉,顺着舒白的思路开始思虑。

    舒白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

    听不进去也没关系,出宫的办法有很多种,实在不行还有从暗道走的下策。

    她拉住他的手,“饿了,一时半会儿戚辨他们也过不来,先找点东西吃。”

    集市上的摊贩很多,舒白在一家卖肉饼的摊贩前停下。

    肉香四溢,几乎到了十里飘香的程度。

    这家摊贩显然有些名气,百姓们排了很长一队。

    舒白只是犹豫了一会儿,队伍就排到了巷尾。

    “你很想吃?”虞策之看出舒白的意图,低声问。

    舒白点了点头,她当然想吃,睡了一整天,苏醒后除了汤药,只是喝了杯热茶润喉。

    她干脆推了推他,“你去买,我在这里等你。”

    虞策之微微睁大双眼,看了眼望不见尽头的长队,有些迟疑地凝视舒白。

    “快去,吃不到东西我就饿晕了。”舒白翻了个白眼。

    虞策之忧心舒白的身体,摸着鼓囊囊的钱袋,刚向摊贩那边走了两步,就被舒白扯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舒白额头青筋跳了跳,“不许插队,你排队。”

    虞策之抿唇,沉沉看了眼冗长的队伍,不甘地向队尾走了过去。

    舒白寻了个避风的建筑角落站着,饥寒消耗了她本就不多的体力,她竟真有些晕厥之感。

    舒白掏出江音给的药,往嘴里塞了一粒。

    这药是给御医看过的,不仅没有问题,而且就向江音所说的那样,对她受寒气侵扰的身体大有裨益。

    一粒药下肚,温暖遍布四肢百骸,竟隐隐有重获生机的感觉。

    舒白舒服了一些,走向卖钗环的摊贩处,打算买两支送给萧挽和江音,眼高于顶的江太后以前或许看不上摊贩卖的铜钗,但现在却不会拒绝集市上贩卖的奇巧首饰,毕竟她已经快被那身穿臭了的宫女服饰逼疯了。

    正挑着,余光倏然瞥见一人。

    舒白凝眉,为免横生枝节,正要避开,那人在此时也看见了她。

    霍耀风几乎没有多想,快步向舒白走过来,“舒白。”

    他先是张望四处,有些讶然,“只有你吗?”

    舒白没有说虞策之也在附近,淡声反问:“你一个人?”

    霍耀风笑了下,笑容有些心虚,“是,随便逛逛。”

    他身上染了些酒气,味道有些怪异,不像是京城生产的那些酒中,身边也没有跟着小厮侍从。

    舒白隐隐猜到,他刚刚去见了南境的探子。

    对于霍耀风,她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虽然透露给他错误的消息,但相同的消息,她不止透露给他,她同时安排安锦在京城里小范围散步江音已死的流言。

    毕竟相识多年,私心里,她不希望霍耀风走一条万人唾骂且死无葬身之地的不归路。

    舒白的神情冷了一些,转身正要继续挑选钗环,忽地听霍耀风说:“三天后,我会前往太安郡。”

    “去做什么。”

    “陛下令我去那里修建通往异疆族的直道。”霍耀风说。

    “原来是这件事,我都快忘了,山高路远,多保重。”舒白随口说。

    霍耀风抿唇,犹豫再三,哑声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舒白动作一顿,拧眉看他,“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去。”

    有一瞬间,霍耀风想要摊牌。

    他和父亲投靠了江齐峦,此一去,除非江齐峦的铁骑踏破都城,否则再不会回来。

    他知道大梁城墙薄弱之处,父亲掌握户部底细,知道战事四起后,大梁的国库能支撑多久。

    虞策之没有那半枚兵符,无力解决南境之乱,南境与大梁割裂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若是江齐峦能攻其不备,说不定虞策之就会成为亡国之君。

    虞策之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肆意倾轧他,高高在上指点众生的皇帝了。

    他将把他从高位扯下。

    没有虞策之横插一脚,倘若他能成为江齐峦的心腹,握有大权,说不定可以让舒白回头,哪怕是强迫她回头也可以。

    霍耀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笑了下,“我说笑的,只是担心我走之后,京城里你举目无亲,受虞策之欺负,如果真有那一日,我希望你来找我。”

    舒白目光冷凝。

    霍耀风最后看她一眼,同她擦肩而过。

    “霍耀风。”舒白忽地叫住他,“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什么?”

    “我遇见了霍铎。”

    霍耀风下意识扭头看舒白,“他跟你说了什么?”

    “毕竟是你弟弟,你不先问问他好不好吗?”舒白淡声问。

    霍耀风面色有些冷,迟疑片刻道:“父亲做了些对不起他的事情,他大概在怨恨我们。”

    顿了顿,霍耀风说:“你别听他胡言乱语。”

    舒白望着他看似真诚的双眼,忽地扯了下唇角,“无论他说什么都是你们的家事,我只是个局外人,不管你们的事。”

    霍耀风唇角微微绷直,想要说点什么,又觉得在这个关头提起霍铎已经没什么意义,就算霍铎把霍如山做的事情抖出来又如何,史书只会给胜者书写。

    他深深看舒白一眼,“保重。”

    舒白目送霍耀风离去,直到他瘦削的身体被人群掩盖,她才漫不经心转过头,迎面却对上了在远处不知道看了多久的皇帝。

    虞策之手里还握着刚买到的吃食,他显然撞见了舒白和霍耀风交谈,表情十分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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