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谈论的宗教犯罪并不是我们所熟知的那种恐怖组织袭击, 911之类的。它们的特征是关注公众影响,与种族或者经济矛盾联系在一起,凶手常常在袭击的同时杀死自己……这并不意味着我要把这种类型排除在课堂之外, 只是我们需要换一种角度。”
佩斯利双手撑在讲台上, 平静地注视着学生们:“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 路德教。他们追求因信称义, 比起对教会的忠诚更加关注自身的原则。换个说法就是将信仰私人化, 每个人都有解释圣经的自由权力。再激进一点,我们会发现一种叫做‘希莱主义’的思想, 简单来说就是, 如果你坚定地认为上帝是一条鲨鱼,每次你游泳的时候祂都会在水底下保护你, 那祂就是一条鲨鱼。*”
佩斯利注意到某个方向传来了一阵诡异的视线。她努力忽略掉那种不自在的感觉:“那么, 如果现在有一个人, 相信自己脑中有一个造物主, 正在要求他杀死十二个人类并剥下他们的头皮——这和我们所说的私人化信仰有什么区别?”
提姆·德雷克迅速回答:“这是非理性行为的外在表现形式, 通常伴随着个体的大脑病变, 不能被视作根本犯罪动机。”
“谢谢。这是个合理的解释。”
佩斯利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那股古怪的视线就是从这个方向传过来的。提姆本人还有所收敛,坐在他旁边的那个陌生男人则格外夸张,他正在用一种混合着愧疚、激动、痛心疾首等种种复杂情绪的眼神盯着自己,仿佛不是在听课,而是在看《泰坦尼克号》最后男主角缓缓消失在海面上的那段情节。
佩斯利抽空思考了一会儿, 感觉自己的课堂应该没有那么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她装作不经意地移开视线:“这是个很简单的逻辑链条:法律以及正常社会拒绝相信会存在需要头皮作为贡品的造物主, 但嫌犯本人却坚持这一说法, 并要求无罪辩护。检方要做的就是将其思想和行为进行科学合理的解释。这时候他们就需要我们的调查报告。让我们从头开始——你接到了一起报案, 有人在晨跑的山上发现了一具没有头皮的尸体,旁边还洒落着几根烧光的蜡烛。你需要做什么?”
沉浸在《泰坦尼克号》里的男人积极踊跃地举起手, 恨不得蹦到桌子上跳舞。佩斯利等了一会儿,发现没人回答(大家都礼貌且体贴地看着那个把手举到天花板上的家伙),只能微笑着看向他:“先生,你不需要举手——也不要站起来……站着也没关系。直接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就行。”
“拉起警戒线,召集法医,确认死者身份,在等待尸检的过程中搜寻四周,判断是否是第一案发现场,并寻找作案工具。”
“哇……非常专业。”佩斯利点头,“很标准的流程——你是警察吗?”
“天呐!你怎么知道!”对方一脸激动地捂住胸口,“我就是警察!凶案组的!”
佩斯利觉得他崇拜的目光有点过分火热了。她礼貌地笑了笑:“我随口猜的……”
“猜得太准了!”
“总之——这是个很不错的开始。尽管我之前已经暗示过宗教犯罪,这位警察先生还是以非常客观的态度开始了调查,从受害者身上找线索。我们在每一次案件的开头都是全然无知的状态,这时候刑侦调查要放在主观判断前面,咱们学的那些知识暂时还派不上用场……”
被夸奖的警察先生傻笑着坐了回去。
“我们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死者是当地的一名流浪汉,尸检结果和地上的血迹表明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你将尸体旁边的蜡烛带回去检验,发现只是很容易就能买到的白蜡烛。你没有发现作案工具,只知道死者的头皮是用手术刀割下来的,手法并不熟练。另外,在头皮被割下时,他还活着。”
一个后排的学生提问:“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佩斯利眨眨眼睛:“那天晚上很冷,而且他流了很多血。”
“这说明凶手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割下头皮。”德雷克轻轻蹙眉,“他是怎么被凶手制服的?”
“带着这个问题,你去查看了尸检报告,发现受害者呼吸道内残留着一定剂量的□□,除此之外身上没有外伤。”
“这说明单独作案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凶手应该并不强壮。”
“不错。我们已经开始嫌疑人画像的第一笔了。”
“……有点不对劲。”那个警察突然小声说道,“尸体身上没有外伤?”
佩斯利笑着看他:“是这样。”
“他被一个人扔在山上,还在不停流血,一个晚上过去,应该会把山林里的食肉动物吸引过来,这里又是第一案发现场……会不会还有我们没发现的东西?”
“如果有的话,你应该很担心现场会被破坏。”佩斯利用手指轻轻敲着讲台,“于是你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又把那地方仔细搜索了一遍,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却没有动物,也没有什么驱赶野兽的装置……虽然这里有一条晨跑用的山路,但周围的生态环境还是很不错的,深山里还出现过棕熊的目击报告,但那些动物似乎对新鲜的人肉不感兴趣。这是为什么呢?”
“……”
“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佩斯利突然张开手臂,狂热地看着整间教室,“因为这是我献给祂的祭品,世俗的动物是不敢染指的!这就是神迹啊……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我的行为是正当且神圣的吗?神将自己的世界展示给你们,你们却觉得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如此愚钝者无法得到救赎!”
佩斯利亢奋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随后,她放下手,隐隐捂住胸口,喘了口气:“——嫌犯这样说道。当然,目前我们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想的,但这个疑点却成为了为自己辩护的理由——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不。”警察先生坚定地摇头,“更有价值的线索还有很多,现在不能钻死胡同。我们要找的是犯罪事实。”
佩斯利差点就要再夸赞一回对方的专业性了,但为了不让他重新陷入那种莫名其妙的偶像崇拜中,佩斯利只能克制地朝他点点头:“那我们继续。你的调查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三天后,另一具尸体在一个废弃谷仓里出现了,和之前的情况一模一样。你意识到这是一起连环案件——如果头痛的话可以上报联邦调查局,BAU小组会飞过来替你头痛的。”
另一个学生笑着问道:“博士,由你来负责BAU小组的部分吗?”
“你确定这么早就请外援?”佩斯利故作惊讶,“不再努力一把了?”
“人多力量大,毕竟我们的终极目的是减少受害者人数嘛。”
佩斯利笑得很开心:“我好喜欢你这句话,史密斯先生。但这是模拟情景,所以傲慢的FBI拒绝了你的邀请,或许间接导致了更多受害者,他们之后会因此后悔不迭的——现在只有我们了。”
“但我们可以框定受害者范围了。”德雷克冷静地接话。
“没错——都是男性,一个白人一个黑人,年龄分别为三十六与四十二岁,单身,经济情况很糟糕,但身体条件良好……”佩斯利突然压低声音,“他们都是基督徒,曾去过同一所教堂,但过去都不怎么光彩。”
“神父!”警察大声说道,“神父有嫌疑,他们会听信徒的祷告,从中能够了解许多人的过去。”
佩斯利轻轻鼓掌:“如果早知道今天会有专业人士,我就不透露那么多信息了。”
警察先生笑得牙龈都露了出来。他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哪怕笑成傻子也赢得了许多学生的关注,大家仿佛都被他喜气洋洋的情绪感染了。佩斯利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不紧不慢的说道:“三位神父。都不太强壮,而且为社区服务了很多年,深受众人的爱戴——该选哪一个?”
“挨个问话,调查他们的背景。”
“他们表现得很正常,什么问题也没有。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名神父曾在年轻时因为故意伤人在监狱里蹲了七年。”
“他的经历和两名受害者差不多,嫌疑最大。”
“你锁定了目标。就在二次提审的当天,你刚坐在审讯室里,同事就走了进来,附在你耳边小声说道——‘我们刚刚发现了第三具尸体’。”
“……”
“新鲜的尸体,六个小时前死亡。”佩斯利叹了口气,“作案手法一模一样,但那时候你的嫌疑人还留在你眼皮子底下……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佩斯利手肘撑着讲台,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学生们有的愁眉苦脸,有的若有所思。提姆一直盯着她看,眉头始终紧皱。他看了眼时间,似乎心不在焉地等着下课。又过了几分钟,他身旁的警察举手:“我可以瞎猜吗?”
“当然可以——我们可以采用一个体面点的说法:头脑风暴。”
“我不觉得我抓错了人,现在的线索很清楚。那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外面还有一个嫌犯。”
“同伙?”
“他们都是单独作案,而且第三起案件发生的时间很巧妙……我更倾向于他们之间是追随与被追随的关系。”
佩斯利再次露出欣慰的微笑:“直到现在,警察先生,你终于带着我们回到了这堂课程的主题——宗教犯罪,它是具有传播性的。”她在半空中做了一个播撒种子的动作,“就好像把一个人病态的精神传染给另一个人。如果我坚信我的神是存在的,为什么不能把剥头皮的神圣任务交接给其他信徒呢?只要我能说服他们入教。
“被抛弃在荒郊野岭的尸体,过了十几个小时都没有野兽光顾——这就是我传教的有力证据。”佩斯利慢慢闭上眼睛,“神迹,警察也无法解释的东西。当我们发现案件和教堂密切相关时,就要警惕起来……有的时候,信仰这种东西比汽车方向盘更容易操纵。”
“……那该怎么办?”一个学生有些困惑,“我们要怎么解释那个‘神迹’?刚才不是说,调查下去会进死胡同吗?”
“是啊,我们怎么解释?”佩斯利的呼吸变得非常缓慢,“——如果解释不了的话,就不解释。”
“为什么?”
“因为你必须明白一个重要的问题。”她看着她的学生们,“就连我们自己,也没什么坚定的信仰。我们关注的是犯罪,是心理疾病,不是宗教的合理性。或许我们走到最后会发现,自己所做的不是用正义击败邪恶,而是用自我的信仰压倒另一种信仰。我们没办法控制别人,只能控制自己。就像我说的,宗教犯罪具有传播性——你能确保自己不会被传染吗?你愿意相信自己生活在一个纯粹的唯物世界,或者纯粹的基督徒世界吗?”
一位学生突然想到了什么:“哥谭就有一个新兴宗教!”
佩斯利没能预料到话题转变,不由得愣了一下。
“我相信,我生活在蝙蝠侠的世界。”这个年轻的男孩一脸坚定,“祂已经在纽约现身了。”
教主本人愣愣地看着他。
德雷克虚弱地反驳道:“那个应该是投影……”
“祂还在教堂前留了字,惩罚了很多犯罪者!”
“或许是其他义警干的……”
“不可能,只有他。”新鲜出炉的蝙蝠侠信徒态度十分坚定,“如果世界上一定有一个造物主的话,我愿意相信祂是蝙蝠侠——祂以前救过我的命。这就是我的希莱主义。”
佩斯利欲言又止地看着对方。她的“不要信什么乱七八糟的邪-教”系列讲座似乎在最开始就遭遇了滑铁卢——因为她把自己的邪-教运作得太成功了。
就在她试图再说点什么时,下课铃声响了起来。于是佩斯利只能茫然地看着学生们一边激烈地讨论“蝙蝠侠到底是不是上帝”,一边收拾东西离开。提姆·德雷克迅速从座位上来到她面前,身后跟着那位警察。
“博士,让我们送你去医院吧。”提姆担忧地看着她,“我刚才看到你一直在忍痛……你受伤了。”
佩斯利依然沉浸在困惑中,连反应都慢了半拍:“啊……没关系,不严重。”
“我觉得很严重。”不知名的警察先生再次露出那种莫名其妙的愧疚眼神,“你刚刚都站不稳了。”
佩斯利感激地笑了笑,试图开个玩笑安抚他们:“真的没关系,我又不是被蝙蝠侠打了,没到去医院的程度呢。”
可惜事与愿违——这两个人好像更愧疚了。
第72章
兔子终于从漫长的睡眠中清醒过来。
他在枕头上翻了个身, 闻到熟悉的味道。但佩斯利不在这里。由于翻身的幅度太大,他从柔软的枕头中央滚了下来,落在冰凉光滑的鳞片上。
罗西南多一直对他很友好。这条鳄鱼从来没有展现出任何大型食肉动物的习性, 甚至对食物不怎么感兴趣。兔子对她来说或许是个有趣的玩伴——所谓玩伴, 最大限度也就是蹭蹭他的绒毛, 然后紧挨着他发呆。
佩斯利拥有一个空旷、简陋, 但是充满安全感的巢穴。
变成兔子后, 他的感官也没有人类时期那么发达了。或许是因为这个,又或许是因为兔子先天的习性, 他迅速适应了呆在房间里哪儿也不去的生活——这很不好, 毕竟他不能永远做兔子。想到这里,他试图挣扎两下, 但鳄鱼把他牢牢圈在枕头边缘。兔子觉得就这么跳出去可能会伤罗西南多的心, 于是他又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
就在这时, 罗西南多轻轻动了一下。
一阵冰凉的气流凑近他。某个东西在他脑袋上方闻了闻, 喉咙里发出温和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一只猫。
兔子立刻警惕起来, 同时感到疑惑。佩斯利说罗西南多会驱逐所有外来者, 可这只猫离他那么近,罗西南多都没什么反应,任由它用额头亲昵地蹭着自己。
或许佩斯利认识这只猫?
他的后颈传来细微的刺痛,猫正试图把他叼起来。兔子立刻挣扎着扭动身体——直到这时,罗西南多还是一动不动。
猫没有那么大力气把不停挣扎的兔子活着带走。它松开嘴, 轻轻凑到兔子耳边:“别乱动!”
这就像是一个年迈的老人和一个稚嫩的孩子同时在说话。猫用一只爪子小心翼翼地摁住兔子:“我是来帮你的。”
兔子果然不乱动了。并不是因为他相信了猫的话, 而是因为自己被爪子摁住的一瞬间, 他就失去了行动的能力。猫顺利叼起兔子, 吃力地跨过罗西南多粗长坚硬的尾巴。它是一只体型较大,毛发油光水滑的黑猫, 浑身上下只有尾巴尖是白的。它把兔子咬在嘴里,两只黑色的动物几乎融于一体。黑猫走到窗户边,顶开佩斯利裹在破窗户上应急的塑料保鲜膜,站在原地找好角度,然后从二楼跳了下去。
罗西南多茫然地抬起头,朝着猫与兔子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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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身体情况非常严重。”
佩斯利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但她只能保持微笑,坐在这间私人诊所柔软的沙发上,听着医生分析自己的病情。
医生高举着X光片,用一根圆珠笔在上面指指点点:“看到了吗——左肺这里有一块很大的阴影,肋骨上有裂痕,更不用说遍布在胸侧和背部的淤青,而且你的尾椎还有点错位……你之前是参加了什么深海潜水的活动吗?”
“深海潜水?”
“基本都是挤压伤,大部分情况下是在压强较大的情况下产生的。”医生的语气听上去有点严厉,“我知道这几年极限运动比较流行,但是保护措施不够完善的运动就是对生命不负责任——这不是在指责你……”
“我明白。我会注意的,医生。”佩斯利认真点头,顺便看了眼手表,“我以后绝对不去潜水了,其实一点也不好玩……现在可以走了吗?”
“事实上,我建议你入院观察一周,再做几项深入的检查。”
“我知道,我也非常想这么干,但是我之后还有很重要的会面。”佩斯利饱含歉意地看着医生,同时指了指手表,“所以,或许你可以给我开点药,之后等我有空了再来复查?”
“连恩女士,或许你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们还不知道你的脏器有没有受损——”
“绝对没有,不然我早就死了。”佩斯利慢慢起身,拿起外套,顺便看了眼白色的真皮沙发:“这坐上去真舒服——我最近也想着把房子装修一下,可以问问沙发是哪里买的吗?”
医生无奈地看着她:“整栋楼里所有的设施都是韦恩集团提供的,或许你可以问问他们——如果你真的没办法住院,我也强烈建议你用几天轮椅,最近不要工作,最好是躺在床上休息。有的时候脾脏破损是很难诊断的,等发现就已经太晚了。你真的没有腹痛症状吗?”
“没有了,真的。”佩斯利走过去与她握手,“……我还不知道这是韦恩家的医院呢。”
“事实上,你的诊疗费也是由他们承担的。”
佩斯利的眼皮跳了一下:“他们经常这样做慈善?”
医生耸了耸肩:“德雷克先生就在门外等你,你可以问问他。”
“……”佩斯利朝对方笑了笑,然后推开门,来到明亮的走廊。哥谭的医疗条件也是有阶级之分的,佩斯利现在就身处所谓“上流社会的私人诊所”,地上铺着厚实的灰色地毯,柔和的灯光从墙壁的缝隙中渗出来,走廊两侧的扶手末端还有精致的天使雕像——不知道是不是被维卡感染了,佩斯利现在非常想把这些象征资本主义舒适生活的大理石雕像掰下来带走。它和黑色的兔子放在一起一定很美观。
可惜她暂时没机会作案。韦恩的小总裁提姆·德雷克正站在走廊上,和身边的那位警察说着什么,两人似乎产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争执。等佩斯利走进,他们的脸上又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关心的表情。
“检查结果怎么样?”
佩斯利露出柔和的微笑:“没什么大碍。”
提姆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博士,你刚刚可是吐血了……真的没问题吗?”
——就是因为佩斯利在与对方交谈时突然吐血,才被半强制地拎到医院里检查。不知为何,提姆似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过分关切,就好像是他把佩斯利打成这样的。佩斯利正在思考要不要把“深海潜水”这个理由解释给他听,旁边的警察先生终于按耐不住地伸出手:“你好,连恩博士!”
佩斯利转过去与他握手:“你好,你是……”
“叫我迪克就行!我是提姆的哥哥。”警察迪克的笑容十分开朗,“我之前听过你的故事,我是说你在FBI的故事——毕竟你是编教科书的嘛。我们还读过你给纽约的凶案写的分析报告,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想不到竟然有一天能来听你亲自上课,这太棒了!我之前都不知道你会到哥谭来——”
“他的意思是很高兴见到你。”提姆迅速打断了迪克的喋喋不休,把人挤到一边:“——博士,你确定不需要住院吗?”
“请不用担心,绝对没问题。”佩斯利穿上外套,把领口沾了血的衬衫挡得严严实实,给人一种“看不见问题就是解决问题”的自暴自弃的感觉。在对面两人复杂的视线中,佩斯利有些好奇地问道:“……有很多警察知道我吗?”
迪克迅速点头:“我们都没见过你,但是知道你的名字——还有你以前的同事。你们前两年破获的那起连环杀人案非常有名,还有上半年的那起……”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又闭上了嘴,“……我是不是有点烦?”
“完全不。如果我们的经验能帮到你就再好不过了。”佩斯利喜欢聪明且充满职业热情的警察,也很尊重他们——除了个人崇拜的部分。她朝着对方微笑,随后看了眼时间,感觉还来得及,于是终于迟疑着对学生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提姆……关于那个,‘哥谭的新兴宗教’,有很多人对它感兴趣吗?”
德雷克的眼皮跳了一下。他看着这个“新兴宗教”的创始人——一想到教会是借韦恩的钱创办的,杰森·陶德本人还变成了至尊蝙蝠侠,心情就更诡异了。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是的。论坛上都在讨论这件事呢。”
“……”佩斯利严肃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德雷克的眼皮跳得更凶了。他很想大叫一声“别明白了!再明白还得挨打!”,但是面前是值得尊敬的老师,他只能把肚子里的话全都咽下去,一脸苦涩地跟着对方一起点头。
站在旁边的迪克一直在傻笑。他开心地插嘴道:“我觉得这个宗教看上去还不错。”
佩斯利和提姆一起看向他。
警官先生笑着挠了挠头:“不过那个负责传教的至尊蝙蝠侠已经有人选了……”
佩斯利盯着他,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事实上,至尊蝙蝠侠不是一个人。”
“……”
现在不只是眼皮了,提姆·德雷克的整张脸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他屏住呼吸,用惊恐万状的眼神看向迪克·格雷森,但对方已经被偶像的笑容迷惑了,完全接受不到自己的信号。
“也就是说……”迪克露出了某种恍然大悟的表情,“我也可以当至尊蝙蝠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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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家的半路上,佩斯利看见了一家宠物连锁超市。
她突然想到了堂吉诃德的话,莉莉似乎很想给罗西穿一身粉裙子。
白色的鳄鱼穿粉裙子,听上去很不错。佩斯利进去逛了一圈,很快就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观赏性没有实用性——但观赏性也很重要。除了给罗西南多的东西,她还顺便挑了一件红色的小毛衣,那是幼猫穿的尺寸,给兔子穿大概也差不多。最近降温了,家里暂时没装暖气,这件毛衣是用来保暖的,不然总不能让他和鳄鱼一起呆在恒温箱里。
之后她准备去趟超市,买些新鲜的蔬菜,再订一个大点的冰箱,慢慢把自己的家填充起来。
直到此时,距离佩斯利发现自己的兔子人间蒸发还有二十分钟。
第73章
兔子是脆弱、柔软、沉默的动物。
把手掌贴在兔子的背上, 稍微收拢五指,最先感受到的是短而软的毛发,然后是带着体温的皮肤、纤细的肋骨、尖锐的脊椎、急促的心跳。它们安静地盘踞在手心, 像一颗毛茸茸的心脏。只要力气大点, 可以直接把体型小的兔子捏死——就像压扁空易拉罐那样轻松。
哥谭的生态环境很难容纳这样的生物。任何东西都可以杀死他, 包括但不限于流浪动物、交通工具、匆忙赶路的脚、夜晚骤降的气温、水沟以及某些对解剖有着深厚兴趣的未成年人。
这就意味着, 佩斯利需要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那只失踪的兔子。
她半跪在窗框旁, 带着口罩和手套,一点一点地在蒙窗户的塑料膜边缘喷洒某种淡黄色的试剂。整个房间维持着她早上离开的样子。罗西南多趴在床垫上最开始的那个位置, 无精打采地闭着眼睛, 仿佛一条坚硬的抱枕。
门外传来脚步声。莉莉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见佩斯利的动作, 站在门框外没敢进来。
“……佩斯利, 那是什么?”
“茚三酮溶剂。”佩斯利的声音闷闷的, “会和指纹里的氨基酸反应, 然后变成紫色。”
她发现了几个紫色的指纹, 按位置判断应该是自己留下来的, 剩下的什么都没有。随后她回过头,眉毛和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站在那儿别动。小心别破坏现场。”
莉莉乖巧地站在门框外。她看见佩斯利的身子越来越矮,最后直接趴在了地上,轻轻挑起塑料膜的一角,看着上面的褶皱和划痕发呆。莉莉露出担忧的神色:“佩斯利, 我也可以帮你找的。”
“不用……我们今天不是还要去纽约认领尸体吗?”
“那不重要。”莉莉叹了口气, “维多利亚已经死了, 我很伤心。但是那具尸体……只是尸体而已。我可以自己去的。”
佩斯利停下手中的动作, 慢慢直起身,随后拉下口罩, 似乎对莉莉口中的某种冷漠感到意外。
莉莉干脆扶着门框蹲下,抱着膝盖与佩斯利对视:“以前我们住在得克萨斯州。我爸爸告诉我,那时候有很多人会试着横跨兰德河,从墨西哥边境偷渡进来——大部分都会死在半路上。所以那条河里全是死不瞑目的尸体,包括我的两个叔叔。后来我爸爸有钱了,想办法从那地方捞出来两具尸体埋进了墓地里。”
佩斯利皱眉:“……怎么确定那两具尸体就是你的叔叔的?”
“不需要确定。”莉莉摇摇头,“但是我敢肯定其中一具已经死了差不多一百年了。尸体只是生命留在世界上的垃圾——我爸爸是这么说的。他还说葬礼只是相关的人负责把不可回收的垃圾处理掉,死了两个亲人就处理两次,至于尸体生前是谁并不重要。维多利亚已经不在了,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处理她留下来的那一份垃圾……这里面没什么深刻的意义,毕竟告别只会发生在死去的那一瞬间。”
她的眼中又开始积蓄泪水:“但是我已经没机会和维多利亚告别了……我连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佩斯利默默看着莉莉,意识到她是真的赞同这种有点割裂的生死观,但仔细想想这个说法也挺合理。佩斯利低下头,把一次性手套一只只脱下来,随后略显萎靡地坐在地板上,手指插进头发。
“莉莉……我搞砸了。”
“没关系,佩斯利。我们会找到兔子先生的——”
“事情没那么简单。”佩斯利背对着窗外的光,“那只兔子,他真的是我的律师。我把他这么介绍给你的时候不是在用拟人的态度表达我对兔子的喜爱,我只是实话实说。”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本来就是个人类。是我把他变成了兔子,然后把他带到哥谭,现在又弄丢了……”
“……”莉莉缓缓张大了嘴巴,又欲言又止地合上。她努力消化掉这个诡异的事实,并试图给佩斯利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嗯……因为他把你惹恼了,这是惩罚的手段?”
“不!——我是什么女巫吗?兔子版的基尔克*?”佩斯利捂住脸,“他什么也没做,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我在尽我最大的努力弥补我的错误,但是……”
佩斯利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没有发现其他人闯进来的痕迹。现场只有我和你的指纹,或许还有我们的头发。”
莉莉试着安慰对方:“罗西呢?上次有人闯进来,她表现得特别生气,所以她会不会……”
“这就是问题所在。罗西南多什么也没发现,这不应该。”佩斯利看向闭目养神的鳄鱼,“……会不会是他自己离开的?”
“怎么会呢!门都是锁着的,他要怎么走?”
“这一块塑料膜被顶开了。”
“佩斯利,哪怕他现在是个大活人,也不可能从二楼跳下去再安然无恙地离开,更何况是兔子呢?”
“唉,你不明白,莉莉。那只兔子可以咬破成年人的喉咙,不是一般的兔子。”
“那是什么兔子?蝙蝠兔吗?”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前缀的?”
“这里是哥谭!所有黑色的不符合常识的东西都会拥有‘蝙蝠’这个前缀!连我们的教会都被人叫‘蝙蝠教’!”
佩斯利再次捂住脸:“好难听的名字……”
“这不是重点!”莉莉扶着门框把上半身探进来,“重点是,你必须找到他,佩斯利。之后再考虑别的事。”
“……我正在找。”
“你不在!你正在怀疑那家伙是不是主动离开的,是不是不想被你找到。你这么厉害,想找一只跑不了多远的兔子有什么难的呢?佩斯利,只要他还是一只不会说话的动物,你就不该那么尊重他,也不该在介绍他的时候把他说成你的律师——如果罗西南多自己跑了,你难道会就这么放她走吗?”
“但罗西南多是我的宠物……”
“不止是这样。”莉莉严肃地摇头,“因为你足够在乎罗西南多。你尊重兔子的选择,换句话说就是不太在乎他。但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人类了,不能再用对待人类的方式对待他。如果他死在外面,我们要埋葬的是兔子还是人类的尸体呢?”
“佩斯利,如果你真的想负起责任,就不要考虑兔子的感受,只考虑自己的。要是他突然觉得当兔子比当人要快乐,不想再变回去怎么办?祝他兔生幸福,然后让你的错误永远延续下去?”
佩斯利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谢谢……我会把他抓回来的,莉莉——你其实很擅长侧写。”
“那当然。”莉莉红着耳朵扭过头,“我又不是什么天真单纯的小女孩。我以前装得很天真只是因为这样赚钱多……后来装着装着自己都走不出来了。”
佩斯利突然站起来走向床垫:“我落下了一个地方没看。”
“哪里?”
“从我回来到现在,罗西都没有挪过窝……”佩斯利拍了拍鳄鱼的脑袋,“好姑娘,换个地方躺躺,好吗?”
鳄鱼似乎并不愿意换地方。她趴在原地缓慢地摇了摇尾巴,随后又不动了。
佩斯利见状只能抱住她的脑袋旁边拖。罗西南多没有反抗,但她自己的体重就是最好的反抗。莉莉也走了进来和佩斯利一起搬鳄鱼,两人卖力地拖了半天,总算让罗西南多移动了一段距离。佩斯利一边喘气一边在床垫上摸索,捻出来一根微微弯曲的白色胡须。
莉莉皱眉看着佩斯利手指间的东西:“这是兔子的胡子吗?”
“……”佩斯利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兔子的胡子没那么长。她意识到这是一根猫的胡子。
堂吉诃德讨厌猫。自从佩斯利搬进犯罪巷,整条街道上都不再有猫出没,流浪猫路过这里都会绕道走。
佩斯利突然扭过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下午四点?”
“你该去纽约了,莉莉。”佩斯利把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得去把维多利亚的尸体接回来……这个房间里没什么线索了,我一会儿去趟警局,看能不能偷一条警犬出来帮我找兔子。”
“……好吧。”莉莉有些犹豫,“偷的时候要小心啊!”
“放心吧。”佩斯利朝她微笑,“我有经验。前几年在新墨西哥州办案,我把那边整个警局的六条狗都拐跑了。”
————————————
等到莉莉离开,佩斯利坐在床垫上,一言不发地盯着那根猫胡子。
罗西南多不太开心地爬到佩斯利的膝盖上,试图吸引主人的注意力。佩斯利心不在焉地摸了摸鳄鱼,脑子却在反复播放莉莉刚才的话。
“尸体只是尸体。”
她仰躺下去,闭上眼睛,回到了她荒草丛生的记忆宫殿。
重新睁开眼时,在纽约发现的那九具尸体已经在荒原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佩斯利站起身,注视着她的书架,把遍布在其中的尸体数量重新数了一遍。
不到两周,逝去的生命留在这里的垃圾已经消失了大半。
学习禁忌的知识是需要代价的,而最唾手可得的代价就是记忆——随取随用,一旦被用做交换就会化作海中的泡沫,留下一片让人不知所措的空白。在此之前,佩斯利脑海中的尸体是自顾自出现的,只要被她观测到就会永远存在。但现在佩斯利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处置方法——将它们变成“基础知识”的养料。
但关于死亡的记忆太过廉价。尽管佩斯利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规划着,消耗尸体的速度还是在不断变快。
毕竟尸体只是尸体。
佩斯利站在黑色的书架前。昨天晚上她已经在维卡的小屋正式遇见了这个书架的主人。对方在书架上贴上俄语写的标签,用一种嘲讽般的恶意宣誓自己的存在。
维卡已经进入裂缝,某个东西暂时失去了用得趁手的工具。
佩斯利并不好奇那东西是什么,现在的她还没有能力去好奇。她只知道自己似乎自动成为了维卡的接替者,而被撬墙角的堂吉诃德甚至对此毫不知情——也许它知道了,但是它不在乎。
她明白这时候应该保持警惕。但是佩斯利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找到失踪的兔子。
佩斯利踩着书架的边缘,将手伸到最上面一层,拿下一本薄薄的小书,书页泛黄,还留着虫蛀的痕迹。在书籍落入手中的一瞬间,在纽约港口下面沉浮着的九具尸体立刻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佩斯利贴着罗西南多躺在床垫上,半边身子都凉飕飕的。大概半个小时后,她疲倦地睁开眼睛。
“……”
她离开床垫,从堂吉诃德架子的最下层拿出医药箱,上次还剩下一瓶生理盐水和几支一次性注射器。佩斯利把这些东西拿到卫生间,对着镜子轻声念出一串咒语,用打火机点燃了猫的胡须。
某种毛茸茸的触感凭空划过佩斯利的脖颈,但她没有在意。
焦黑色的灰烬落入药瓶。佩斯利把里面的东西混匀,然后用针管抽出液体。她盯着尖锐的针头,轻轻叹了口气。
她用冰冷的声音说道:“默多克,为了我今天受的苦——如果你真的是自己跑了,等我把你抓回来……你会体验到货真价实的宠物生活的。”
她仰起头,撑开眼皮,把针管戳进泪腺,然后缓慢地推动活塞。
第74章
把乱七八糟的液体注射进眼眶里的感觉, 大概就像是在肮脏的大海里睁着眼睛游泳,然后被突然出现的食人鱼一口咬住眼球。
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血丝从佩斯利的眼角流出来,她冲出卫生间, 用连自己都感到钦佩的毅力努力睁开眼睛。在一片光怪陆离的模糊中, 她首先看到了白色的罗西南多。佩斯利倒退两步, 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趴在床垫上的生物是她的小鳄鱼。
猫的视角真的很不一样。
但很快, 罗西南多也化作了混乱的波澜中一道扭曲变形的闪电。诸多色彩仿佛调色盘上的颜料, 被无形的画笔随意地搅弄,最后混为一体。佩斯利艰难地眨眼睛, 透过泪水看见了另一个意识所看见的东西:青绿色的瓷砖、互相缠绕着的混乱的电线、昏暗的台灯、一扇半开着的窗户、马路上被压扁的喜鹊尸体、一盏只亮了一半的霓虹灯牌——以及那只黑色的兔子。
尖锐密集的疼痛让佩斯利的大脑格外清醒。在诸多画面中她立刻识别出一个熟悉的地点:犯罪巷的另一头, 一个叫“大猩猩赌场”的地方,招牌上的霓虹灯就只亮了一半。佩斯利记得很清楚, 那个灯牌是被维卡打碎的, 因为她讨厌那只由蓝色的LED灯组成的猩猩*。
在泪水流尽之前, 佩斯利从包里拿出马克笔, 眯着眼睛在手心写下一串符号, 随后冲出了家门。
佩斯利现在陷入了某种奇妙的状态, 她一只眼睛在不停流泪,另一只眼睛则要努力看清眼前的景象。幻影与现实世界相互交织,街道上那些鲜艳的颜色则渐渐褪去,整个世界变成了某种老照片的质感——在猫的眼睛里,色彩的饱和度很低。与此同时, 她的动态视力显著增强, 路边广告屏里播放的动画因为帧数太低变得断断续续。周围人类的形状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大部分变成了类似粘土捏的劣质小人, 还有一些则像是僵硬的塑料玩具。
好在道路没有发生改变。佩斯利穿过一条条马路(汽车全都变成了咆哮着的怪兽),来到有些萧条的赌场门口。她抬起头, 一层一层地往上数,根据高度确定了其中一扇窗户。
有那么一瞬间,佩斯利突然产生了一种顺着排水管爬上去的冲动,但佩斯利还是按耐住猫的本能。她耐心地绕道建筑旁边,顺着架设在墙壁上的之字形楼梯慢慢爬上去。那个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些隐约的响动。
佩斯利推开门,几只毛茸茸的东西迅速缠上她的脚踝。
——整个房间里都是猫,大概有二三十只,毛色各不相同。它们似乎对来访者十分友好,热情地蹭着佩斯利的裤腿,还有几只胆子更大的试图顺着裤子爬到佩斯利的身上。佩斯利对猫没什么坏印象,但最近她和堂吉诃德的心灵联系越发紧密,现在的感觉就仿佛是几只巨大的毛毛虫殷勤地攀在她身上。她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轻轻抬腿把猫驱赶到旁边,然后走进这间公寓。
此时,眼泪差不多要流空,佩斯利眼前的世界稍微正常了一点。
这是个逼仄的两居室,仅有的几件家具也略显陈旧。傍晚时分,房间里光线昏暗,除了猫和猫毛,几乎看不见什么正在移动的东西。
佩斯利掀开红白相间的珠链门,来到公寓内的小厨房。猫咪们跟着她走进去,轻车熟路地跳上餐桌。佩斯利在紧闭着的碗柜前站了一会儿,身后甜腻的猫叫声此起彼伏。她回过头,走进餐桌,看见上面放着几个没开的罐头。
其中一个鸡肉罐头的拉环竖了起来,被稍微拉开了一点。几只饥饿的猫闻到里面飘出来的味道,焦急地用爪子在桌上挠来挠去。
房间里的某个人刚刚准备喂猫,但是突然决定不喂了。
“……”
在佩斯利的头顶,一个黑色的影子正蜷缩在墙壁的角落。数个呼吸间,影子轻盈地落下来,直冲佩斯利的脖子。在碰到对方的一瞬间,袭击者突然消失,然后从佩斯利的对面落了下来。
那是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女人,面罩上有两只猫一样的耳朵。她被突然传送到半空,却毫不慌张地调整身体,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上,随后朝佩斯利甩出一根细长的软鞭。佩斯利迅捷地抓住鞭子末端,上面锋利的倒刺割破了她的手掌。她握紧鞭子,猛地把对方往身前拽。猫一样的女人越过餐桌飞过来,另一只手从腰后抽出手枪。佩斯利伸出手堵住枪口,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扣动扳机。
但不会有一颗子弹愿意伤害佩斯利。
佩斯利盯着那人浅蓝色的眼睛:“我在找……”
没等她说完,女人一脚踹在佩斯利的胸口,然后跳跃着冲出房间,迅速消失在视野里。
佩斯利踉跄着倒在地上,脑袋差点磕到身后的橱柜。留在房间里的猫似乎并没被刚才的打斗吓到,纷纷扑到佩斯利的身上,用薄薄的带着倒刺的舌头轻轻舔舐她眼角残留的泪水。即使胸口还留着一阵钝痛,佩斯利还是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打着冷颤把身上的猫都抖落下去。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接受自己被猫包围的事实。那只人形的猫动作十分矫捷,佩斯利肯定是追不上的——但是她也没必要追。
她看了眼窗外,太阳西斜。要有什么动作也得等天黑了才行。
佩斯利被鞭子划破的手掌上留下一道皮开肉绽的伤痕,鲜血止不住地涌出。她举着受伤的手,像在沼泽里跋涉一般高抬起腿,小心翼翼地从猫的包围中走出来。
在等待日落的这段时间,她可以认真搜寻一下兔子的下落。
她在厨房转了一圈,最后打开橱柜,里面放着几个白瓷餐碟和一个医药箱。她取出医药箱,给自己的伤口做了简单的消毒,然后缠上厚厚的纱布。
在这个过程中,她又看了眼橱柜里的碟子。
把手包扎好后,佩斯利拉开碗橱的抽屉,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一卷卷钞票和钱包一起被埋在餐具的深处,全是少见的大额钞票,一般用于某些诸如洗钱或者贩毒之类的非法交易。
猫又锲而不舍地缠了上来。佩斯利低头看向它们。
如果有只猫偷走了兔子,那它是这里面的哪一个呢……
————————————
夜幕降临,猫一样的女人跳上某处楼顶,俯瞰着整个犯罪巷。
她紧紧地握着拳头,眼神中带着怒火与些许的恐惧。自己家被外人入侵让她很不开心,而被对方的神秘力量吓得落荒而逃就更让人高兴不起来了。
就在她思考对策时,后腰突然传来一阵滚烫的触感。
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别在那里的枪突然变得沉重无比。紧接着,某种坚硬而庞大的东西箍住她的上半身。她茫然地回过头,只看见一双遮天蔽日的,蝙蝠一样的翅膀正在缓缓展开,在夜色中仿佛融进一潭污水的黑色墨汁。
几秒之内,她的枪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怪物。
怪物用爪子紧紧抓着她,从楼顶一跃而下,无声无息地掠过楼宇,在被捕者惊慌失措的尖叫中低低地滑翔着,几乎是顷刻间就回到了刚才的公寓。它优雅地落下去,径直砸坏大猩猩赌场仅剩的半块招牌,然后顺着水管爬到高层的窗台上,从窗户里挤进房间,顺便把爪子底下的人扔在地上。
猫女一边喘气一边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房间尽头,但怪物的速度比她更快,在她之前来到了厨房里,但没有攻击她。
她缩在角落里,缓缓看向餐桌,首先看见一群猫高高翘起的尾巴。它们正聚在桌子上埋头吃饭。闯进她家的女人坐在离餐桌有点远的椅子上,手上拿着她的护照——那是撬开地板后找到的。
此外,怪物的形象终于彻底展露在猫女眼前。它拥有纤细修长的四肢,巨大的翅膀收拢起来后垂在地上。它长着尖尖的耳朵——和蝙蝠侠一样,黑漆漆的脸庞十分平滑,上面没有五官,乍一看像没有尽头的深渊。
怪物慢吞吞地走到佩斯利身边,想像刚才的猫一样蹭蹭佩斯利的脸颊,被对方无情地推开了。佩斯利放下护照,看着那个受到不少惊吓的女人。
“你好,赛琳娜。”
赛琳娜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只怪物,十分害怕它把桌上的猫当罐头吃掉。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用镇静的眼神与佩斯利对视:“你做了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佩斯利又一次推开试图趴在她膝盖上的怪物:“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
“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也不会回答你的问题。”
佩斯利笑了一下。她捂着胸口站起来,走到赛琳娜面前蹲下,用缠着纱布的手温柔地掐住对方的下颌,摘下她的面具,随后轻声说道:“你没有资格和我谈判。”
“……我不会说的。”赛琳娜咬紧牙关,“我知道你们的规矩……等你知道它的下落,我就真的没命了。”
佩斯利看着那张漂亮的脸庞。她的手指缓缓下移,虚虚点在对方的侧颈:“人在死亡后的五分钟,大脑仍然会储存一部分记忆。”
她双眼放空,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只要掌握合适的保鲜方法……你会比生前更加诚实的。”
“……”赛琳娜觉得自己的后颈皮仿佛被捏住了。
佩斯利指了指自己红肿的眼睛:“赛琳娜,为了找到你,我今天付出了不少代价,所以我的脾气会比以往糟糕一点……就当是为了你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可以吗?”
赛琳娜不停尖叫的第六感让她迅速选择了屈服:“好吧!……我还给你。”
佩斯利露出满意的微笑,但这个笑容很快就变得有些僵硬。她看见赛琳娜毅然决然地拉开紧身衣胸前的拉链,然后从里面掏出来一串绿得发黑的翡翠项链递到她面前。
“我两个小时前刚偷到手……”赛琳娜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你是怎么这么快找到我的?”
“……”佩斯利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个一看就非常昂贵的首饰。
“这是什么?”
“你要的东西啊?”赛琳娜有些惴惴不安,“……不是吗?我手上的现货只有这一个,剩下的都卖掉了。”
佩斯利一脸沉痛地闭上眼睛:“……我要找的不是这个。”
赛琳娜迅速把项链收了回去:“那是什么?”
“一只兔子。”佩斯利僵硬地比划着,“黑色的,大概这么大,耳朵有点短。”
“……”赛琳娜有些无言以对,“女士,我会在家里定期投喂二十九只流浪猫,你觉得我还会养兔子吗?这群小怪兽只需要三秒钟就能把他吃得毛都不剩。”
佩斯利痛苦地捂住眼睛:“不要把这个可能性说出来……”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我家里找兔子?”
“因为你的猫把我的兔子偷走了。”
“你怎么知道?”
“我亲眼看见的。”佩斯利深吸一口气,“好吧——你说二十九只猫?我只数了二十八只。”
赛琳娜皱眉:“不应该啊……它们每天都准时来吃饭,只会多不会少。”
她扶着墙站起来,把正在用餐的猫挨个数了一遍。
“真的少了一只……”赛琳娜喃喃自语,“本杰明先生不见了?”
“本杰明先生?”
赛琳娜的第一反应书看向那只蹲在墙角的怪物,佩斯利立刻提醒:“我来的时候就只有二十八只——而且那东西是你的枪,除了子弹什么也不会吃的。”
“我的枪可不会长那样。”赛琳娜稍稍往佩斯利身后躲了躲,“我没拿你的兔子,真的……你能把我的枪变回去吗?”
佩斯利温和地笑着:“变回去的方法有点复杂,准确地说我还没找到——所以不能,你凑合着用吧。”
“这要怎么用啊?”
佩斯利云淡风轻地回答:“遇到敌人时把它扔出去?像蝙蝠侠那样。”
“我才不要像蝙蝠侠那样!太逊了!”
佩斯利深以为然地点头:“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讨论——赛琳娜,我们之间还没完呢。”
赛琳娜又有了一种后颈皮被捏住的感觉。
“你得去把那个本杰明先生找出来。”
“……找到它之后呢?”
“找到它,然后期盼它不会太快吃掉我的兔子。”佩斯利第三次踹开那只委屈地爬过来的生物,“不然我就得剖开它的肚子,然后现场学习拼凑尸体的方法——相信我,那真的会让我的心情变得非常糟糕。”
第75章
一只断了尾巴的橘猫从垃圾桶后面绕出来, 朝着造访这里的人类发出甜腻的叫声。它抖了抖胡子,在赛琳娜脚下绕了两圈。
“嘿,毛毛……”赛琳娜把猫抱起来, “你知道本杰明先生在哪吗?不知道吗?”
毛毛友好地看着对方, 瞳孔放大, 仿佛真听得懂人话似的。但它很快就厌倦了人类的拥抱, 扭动着身体从赛琳娜怀中跳了出去, 回头看了眼站在巷子口的佩斯利。
佩斯利与猫对视几秒:“赛琳娜,你给全哥谭的猫都取了名字?”
“只有对我友好的那一部分。”赛琳娜微笑着目送毛毛消失在对面的围墙上, “……本杰明先生似乎也不在这里。”
佩斯利跟着这个身形矫健的女人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几乎跑遍了半个哥谭, 现在只觉得腰椎隐隐作痛,开始后悔没带手杖出来。而赛琳娜似乎对找猫这件事充满了信心, 虽然这种信心的表现形式就是走到任何一个人烟稀少的角落, 随手抓一只猫询问另一只猫的下落。
就在佩斯利思考着, 自己是不要对这个充满糊弄意味的举动感到生气时, 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往里面走!”
她侧过头, 看见两个脚步虚浮但面色凶狠的男人, 大概是拦路抢劫的混混,正用枪口对着她们。
——这也很正常,哥谭的混混数量几乎和流浪猫的数量齐平。佩斯利扫了他们两眼,然后默默往巷子里退去,和赛琳娜并肩站在一起。
“把你们的钱拿出来!”
被抢劫的两人没有动作, 只是冷漠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赛琳娜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我们可以一人一个。”
“哦, 等一下。”佩斯利突然来了兴致, “用你的枪, 怎么样?”
“什么枪……我才不要!别让我和魔法的把戏掺和在一起!”
“我可不会魔法——来吧,它很吓人的。”
两个混混把枪举高, 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其中一个怒气冲冲地发问:“你们在说什么?”
赛琳娜朝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一脸抗拒地看向佩斯利:“那就让它自己出来吓人啊,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它再怎么样都只是一把枪。”佩斯利试图用客观道理说服对方,“枪是不会自己扣动扳机的,更不会主动出来吓人。真正可怕的是它的使用者。”
“那它怎么会主动撒娇?还吃掉了我整整十六磅猫砂!你知道现在猫砂有多贵吗?它为什么不吃猫粮要吃猫砂啊?”
“我不知道——它不吃猫已经很好了。而且那是你的枪,你不了解它吗?”
赛琳娜笑了一下:“大部分时候,都是别人了解我,不是我了解他们。”
“够了!”混混逼近两人,“别给我说废话!快按我说的做!钱包、手机、首饰,都给我拿出来!”
赛琳娜看上去更不耐烦了:“那你为什么偏要我的枪?给这两个家伙的枪做手脚不行吗?”
佩斯利严肃地摇头:“因为同一时期只能出现一个毛毛。”
“……毛毛是谁?”
“我给你的枪取的名字,灵感来源于刚才那只猫。”
“这两个生物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吗?”
“原则上没有。”佩斯利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但是我相信它们之间有着潜意识层次的关联性。”
被冷落的混混们对视一眼,然后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在接下来的三秒钟内,赛琳娜像推开插队的人一样,皱着眉头把他们悄无声息地撂倒了。
“什么叫潜意识的关联?”
“如果我能用客观世界的语言解释,那就不叫‘潜意识层次的关联’了……”佩斯利慢慢走到其中一个尚有意识的混混身前,捡起他落下的枪,然后粗暴地拽着他的头发,把他扔到墙边。混混的脑袋磕在墙壁上,他刚想哀嚎,枪管就被塞进了他的嘴巴。
佩斯利凑近对方,轻声问道:“你知道至尊蝙蝠侠吗?”
混混突然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点头。冰冷漆黑的枪口抵着他的舌根。
“那很好,放松,先生。首先你得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代行其意……你得想办法去找一只猫——”她看向赛琳娜,对方立刻接话:“嗯……黑色的短毛猫,眼睛是绿色的,尾巴尖是白色。”
“好的——你听到了,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不是我需要,是祂需要。”佩斯利神秘地指了指天上,“或者,你去找一只黑色的兔子,体型很小——全都要活的,随便哪个都行,明白我的意思吗?”
混混又点了点头。佩斯利把枪往他的喉咙里送了一小段距离:“你看上去不太热切啊……”她迅速抠动扳机,枪管里的弹簧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一发空枪,但威慑力比真的开枪还大,混混立刻开始疯狂点头,泪水顺着他的动作流下来。
佩斯利冷淡地看着他:“这样才对……如果你找到了,知道要去哪里通知我吗?”
又是一阵殷切的点头。佩斯利又开了一枪:“我没说你怎么知道?糊弄我?”
倒霉的男人又哽咽着摇头,朝佩斯利露出祈求的眼神,仿佛自己才是被抢劫的受害者。佩斯利揉了揉他的脑袋:“去找犯罪巷的丁丁,或者他的另外三个小伙伴,他们是替教会工作的*。接下来会有点疼,但是你不会失忆的——记住我的话,好吗?”
对方正要继续点头,佩斯利已经抽出枪,在他头顶猛磕一下,混混立刻陷入了平静的昏迷。佩斯利把枪扔掉,顺手丢下刚刚卸下来的子弹,然后瞥了眼不远处的赛琳娜:“……怎么?我不能光指望你和猫说话吧?”
赛琳娜耸肩:“我也听说过至尊蝙蝠侠,还以为那是个宗教教会之类的东西呢。”
“那的确是个教会。”
“是吗?不是风头正盛的新型犯罪集团?”
佩斯利看着那个在睡梦中也一脸畏惧的男人,义正言辞地反驳道:“我们的教会不排斥暴力——那也是引人向上的一种手段。”
“哇……”赛琳娜突然好奇起来,她压低声音:“这真的很蝙蝠侠……所以你们真的,嗯……把他当成神信仰?”
佩斯利暂时无心传教。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可怜的兔子被小型食肉动物分食的悲惨场面:“在讨论这个之前,我们能先把猫找到吗?”
“好吧……我们已经找遍了。如果本杰明先生不在这些地方,那它可能会在达拉斯家。她养了很多猫,就是住得离这里有点远。”赛琳娜气定神闲地微笑,“我们去看看?”
“……”佩斯利又一次产生了某种被戏弄的感觉。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已经在心中决定,将爱撒娇和喜欢吃猫砂的毛毛永远留在这人身边。
————————————
达拉斯住在一个非常隐蔽,非常的偏僻的半地下室式的房子里。四周被逼仄的巷道和老旧的公寓楼环绕着,整片贫穷的土地似乎一直在等待着某个地产开放商光顾,保留着一种原始朴素,随时可以实施拆迁的风格。
赛琳娜轻车熟路地从门口一个碎掉的花盆底下拿出房门钥匙。达拉斯家的门一打开,佩斯利顿时觉得脊背发凉。
这个房间里都是猫,粗略地看过去大概有一百只。它们有的盘踞在高处打盹,有的则在房子里互相追逐打闹。窗帘和地毯都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到处都是散落的猫粮,任何高出地面的东西上都长满了猫。佩斯利只吸了一口气,就感觉到好几根猫毛迫不及待地飘进了呼吸道。
赛琳娜灵巧地绕过猫的围攻,回头看到佩斯利僵硬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看来你真的不喜欢猫。”
佩斯利觉得眼睛有点痛:“……哪怕再喜欢猫,这地方的猫的含量也太多了吧?”
“达拉斯就是这样。她看见需要帮助的流浪猫就会拣回家,最后把自己捡破产了。”
达拉斯就坐在壁炉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她看上去大概七十岁,一头银发,脑袋耷拉着,身上裹着一条红色和橙色相间的针织披肩——这东西竟然没被她膝盖上的那群猫扯成碎片。赛琳娜走到达拉斯身边,拍了拍老人家的肩膀,对佩斯利说道:“你得走近点儿,达拉斯的耳朵和眼睛都不太好。”
佩斯利蹚过猫的河流,默默走到两人身边。她看见达拉斯的脚边有一堆被扯得乱七八糟的毛线,达拉斯本人则像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佩斯利突然想起曾经听说过的案件,一个家伙被自己养的猫吃掉了半边身子,最后却被发现那是凶手毁尸灭迹的手段。猫是非常完美的猎手,它们会把骨头上残留的肉舔得干干净净……
“晚上好,达拉斯。”赛琳娜俯下身,用和猫说话时一样的语气问道:“本杰明先生今天来你这儿了吗?”
佩斯利十分怀疑这位老人能不能记住自己养的宠物的数量。达拉斯动了动枯瘦的手指,大概正从睡梦中缓缓醒来。佩斯利觉得身边这群猫传递过来的“潜意识层次”的能量有点太强了,现在她的感觉大概就是掉进了一个装满毛毛虫的大箱子里,这让佩斯利第一次开始羡慕堂吉诃德有一双可以到处乱飞的翅膀。
达拉斯缓缓抬起手臂。下一刻,佩斯利终于明白为什么赛琳娜要带着她在外面拖延时间了——随着一声凄厉的猫的叫喊,佩斯利脚下那个破破烂烂的地毯周围升腾起张牙舞爪的火焰。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复杂的紫色法阵,正像玫瑰花的花瓣一样缓缓展开。佩斯利周围的空气凝滞一瞬,她被猝不及防地关在这块小小的空间里——这算是好事,因为猫的压迫感伴随着猫毛也同时消失了。
但佩斯利还是站在原地,有些沮丧地看着赛琳娜:“……你认真的?只是一只兔子而已……”
赛琳娜面色紧张。她的确像猫一样敏感,很明显地意识到佩斯利带来的威胁并未散去。
达拉斯从摇椅上站起来,像所有影视剧里演过的那一类德高望重的法师一样振臂呼喊:“告诉我,你为何而来!”
“……”
佩斯利冷漠地看着对方,然后扶着腰慢慢坐了下去。在两道灼热的视线中,她试着把腿盘起来,但不太舒服,最后只能弯腰抱起膝盖,创造了一种别扭的姿势:“抱歉,我的腰有点疼……能把那个抱枕递给我吗?传送给我也行,随便你。”
这显然不是达拉斯想要的回答。她扭头看向赛琳娜,对方则像应激的猫一样缓缓后退。
达拉斯的披肩滑落下去。就像舞台揭开帷幕,原本那个身型佝偻的老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挑的年轻女性,穿着修身的天鹅绒长裙,柔软的黑色卷发垂落在肩膀上。神秘的法师认真打量着佩斯利:“看来催眠不起作用……但是我的确困住你了。”
佩斯利疲倦地揉了揉眼睛:“好吧,慢慢来……我要求和平的谈话。如果你不愿意,我会让毛毛从赛琳娜·凯尔的胃里钻出来——猜猜是哪只毛毛?”
“等一下!”赛琳娜有些愤愤不平,“这本来就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为了自保!你们魔法界的事情就用魔法解决,而不是拿我这个普通人开刀!”
“首先,赛琳娜,我需要再次声明——我不是魔法界的人。其次,我说了很多遍了……只是一只该死的兔子!你干嘛要绕这么多弯?如果你知道什么,告诉我不就行了?你对付我的方式就是折磨我的腰椎间盘吗?我绝不接受成为你们的俘虏,除非把抱枕给我。”
“是我让她这么干的。”法师优雅地抬手,抱枕从佩斯利的头顶落了下来,“我的名字是扎坦娜。或许你听说过。”
佩斯利把枕头垫在腰后:“不,完全没有。”
“……你还真不是魔法界的人。”扎坦娜扬起眉毛,“你为什么要找那只兔子?”
“因为,那是我的兔子。目前为止我养着他,所以必须掌握他的去向。”
法师的眼神有些古怪:“有一个人类的灵魂住在里面,你知道吗?”
佩斯利对兔子所有权的自信突然降低了一点:“……你能看出来?”
扎坦娜叹了口气:“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一个叫做康斯坦丁的男人。”
佩斯利根本没听说过这人,但她决定安静地听她说下去。
“根据可靠的消息,那家伙前几天又惹毛某个东西,遭到了对方的诅咒……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得知诅咒的内容,他被变成了非人类生物——比如一只拥有人类灵魂的兔子。”
“……”佩斯利缓缓眯起眼睛。
扎坦娜突然蹲下身,对佩斯利露出某种欣赏的眼神:“我知道,康斯坦丁是这个世界上最讨人厌的混蛋。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把他变成更悲惨的生物,比如草履虫。但是我现在需要的他的力量。所以,你能把他变回去吗?我偷走了他,但是没办法让他恢复。我们两个的力量的确属于不同的体系……你让他转化得很彻底。”
看见佩斯利欲言又止的神情,扎坦娜又补充道:“作为交换,你可以拿走他的一条腿或者一个肾。无所谓。但是他得继续做人——或许等这阵子过去了,我再把他还给你,然后你可以考虑一下我刚才那个草履虫的提议。”
佩斯利突然对这个叫康斯坦丁的男人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但她现在只能爱莫能助地摇摇头:“但是你搞错了一件事,那只兔子并不是康斯坦丁。”
“……你的意思是这个世界上碰巧有两个人类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转化成了其他种族?”
“看上去是这样的。”
“那你的兔子是谁变的?”
“一个倒霉的好心人,之前住在纽约。你没有发现兔子的眼睛看不见东西吗?康斯坦丁也是盲人?”
扎坦娜疑虑重重地看着她:“……我以为是你把他戳瞎了。”
佩斯利微笑:“女士,你的失望在我看来似乎并不在于自己找错了人。”
“我还以为终于有人帮我干这件好事了……”扎坦娜自言自语着站起来——她看上去真的很失望。
佩斯利又调整了一下坐姿:“所以,是你变成了一只猫,然后从我家偷走了兔子?”
“猫是魔法的代表。本杰明先生是我的使魔,也是赛琳娜的朋友。它做事一般不会留下可以追踪的痕迹……”扎坦娜隔着法阵与佩斯利对视:“如果你不愿意透露师承,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吗?这不是请求——告诉我名字,我就放你出来。”
佩斯利抬起脑袋:“不。你先把兔子还我。”
“回答我的问题。”
“我刚刚那句话也不是请求。”佩斯利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赛琳娜,对方一个激灵,迅速说道:“扎坦娜,或许你可以给她看一眼?”
扎坦娜皱眉:“不会有什么毛毛从你肚子里钻出来的。”
佩斯利微笑:“真的吗?”
“就给她看一眼吧!”赛琳娜捂着肚子一阵幻痛。
法师的表情变得有点不自在:“我还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而且我真的以为他是康斯坦丁……”
“所以?”
“所以我对他的态度不怎么友善。”
“……天呐!扎坦娜!”佩斯利沉痛地控诉,“那是一只兔子!就这么小,还看不见,一个不注意就踩死了!你们魔法界有人道主义这个说法吗?”
“人道主义在康斯坦丁身上不管用!”
“那又不是康斯坦丁!说到底你干嘛要偷啊!直接跟我说一下又会怎么样?连蝙蝠侠都知道交流!”
“我又不知道那不是康斯坦丁!而且把无辜路人变成兔子算什么人道主义啊!我俩差不多!”
“你们两个够了!”赛琳娜大叫一声,“……扎坦娜,把兔子拿出来。”
扎坦娜深吸一口气,走到壁炉前,弯腰在壁炉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盒子,上面画着繁复的花纹。她把盒子拿到佩斯利面前,当着她的面打开了十道严密的魔法锁,最后揭开盒盖。
里面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扎坦娜睁大眼睛,“怎么会……连康斯坦丁都不可能逃出去!”
佩斯利看着空盒子,随后闭上眼睛,缓缓躺了下去。她意识到自己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后悔的情绪达到了巅峰。
“你说得对……”佩斯利虚弱地说道,“这一点也不人道主义。如果下次还要变的话,我会选择草履虫的……”
第76章
警笛声从楼下传来。
佩斯利的窗户还是没来得及补上。街道上的冷风涌进来, 在空旷的房间里制造出冷漠的回声。
青白的火苗从地板的缝隙里钻出,像一丛丛野草。冷色调的光打在墙上。佩斯利站在火焰中,临窗眺望, 等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来到自己身边。她把那只失而复得的兔子单手举高, 安静地注视对方, 脚下黯淡的火光在她眼底缓缓升腾。四处蔓延的火焰没有温度, 既不会灼烧皮肤也不会烧焦毛发, 只是无声无息地吞噬着每一个角落。
楼下的嘈杂声渐渐远去,火焰也逐渐熄灭, 在地板上留下一层灰色的印记。佩斯利放下兔子, 然后回过头,看着缩在黑暗里的生物, 似乎下定了决心。
“做个交易吧。”
————————————
用名字做交换后, 佩斯利终于重获自由。
她检查完那个空空如也的魔法盒子, 若有所思地看向扎坦娜:“我以前在哪见过你吗?”
“谁知道呢……”扎坦娜坐回椅子上。她总是喜欢用模棱两可的语句回答问题, 唯独对兔子的失踪耿耿于怀, “他到底是怎么跑的?没人能打开那个盒子, 除了我自己……”
佩斯把盒子放在手边,顺便把缠在小腿上的猫剥下去:“那只兔子独立生存的能力很强,或许是他自己跑的——说真的,我以前好像真的见过你——你去过佛罗里达吗?”
法师这次没有回答她。她张开手,直视前方, 低声说出一串音调诡异的文字, 大概是倒过来念的拉丁语。虚幻的影像出现在她眼中, 她开始重新搜索兔子的去向。佩斯利往她身边走了两步, 众多猫更加热情地围了上来,比起和佩斯利亲近, 更像是在阻止她靠近正在施法的扎坦娜。
如果没有这么多猫的话,或许佩斯利在刚才进门时就能察觉到法师的力量。换种角度来看,猫的气息或许也是一种障眼法……佩斯利认为这是个很有趣的推断。
就在这时,赛琳娜·凯尔在一边虚弱地问道:“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佩斯利正好奇地盯着扎坦娜的动作,此时听到另一个声音,有些惊讶地扭过头。随后,她开始用某种斟酌的眼神看着赛琳娜,很像是在超市买东西时拿着不同品牌的同类商品做比较的那种样子。赛琳娜被她盯得浑身发毛,不由得后退两步:“反正我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你当然可以离开,赛琳娜。”佩斯利已经做出了选择。她朝对方露出友善的微笑,“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是你还是帮我找到了线索,谢谢。”
“……”赛琳娜没有动,满脸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
“那个‘毛毛’。”她咬住嘴唇,“它现在还在我家里,对吗?”
“啊……”佩斯利仿佛才想起来这件事,“放心吧,它不会伤害你的。”
“问题不在这里!你就不能把它弄走吗?那把枪我不要了,好吗?”赛琳娜心有余悸地环住胸口,“退一万步说,我也养不起它啊……”
负债累累的佩斯利更养不起。但她还是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安慰道:“先回去吧,赛琳娜。之后我会来把它取走的。”
“你在骗人。”赛琳娜迅速看穿了她,“我闻得出来……你就是想把那个麻烦扔给我!”
“怎么会?我之后还要用到毛毛呢。”
“用来干嘛?”
佩斯利露出神秘的微笑:“你不觉得毛毛在晚上飞来飞去的样子很像另一个人吗?”
“……”赛琳娜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地卷进了一个巨大的麻烦中。她迅速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快步走向门口:“我什么都没听见!”
佩斯利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平静地目送对方离开。赛琳娜打开门,又回头强调了一遍,仿佛是在催眠自己:“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小偷,真的。”
佩斯利笑着点头。
小偷本人也朝她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很勉强,里面或许还有点别的东西。她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是会自己想办法摆脱麻烦的。赛琳娜看了眼自己那沉浸在魔法世界的同伴,幽幽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扎坦娜很强大,我劝你最好不要和她起冲突。”
大门被再次关上。现在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佩斯利和猫了。她盯着门板,缓缓地拆下受伤的绷带,之前被鞭子划伤的部分已经不流血了,皮肉有些外翻。佩斯利盯着自己的伤口,把绷带轻飘飘地扔在脚下。
扎坦娜突然回过神来。她放下手,缓缓吐出一口气,抬头看向佩斯利。此时佩斯利已经站在了伸手就能碰到她的位置上,如果真的要起冲突的话,这段微妙的距离会让两人的境地同时都变得十分危险。
但她们似乎并不在意。佩斯利的脸上仍然挂着礼貌的微笑:“你发现什么了?”
“……兔子不在这里。”
“他当然不在,盒子不是空的吗?”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根本找不到他。”扎坦娜端庄地坐在椅子上,脚下环绕着猫,“有两种可能,他被别人藏了起来……或者,他已经不在这个位面了。”
“你能探测到是谁打开了这个盒子吗?”
“我只能确定那是和我同源的魔法。”
“……”佩斯利低下头,看下去有些失望,“真的找不到他了?”
“我会找到的。”扎坦娜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了自信,同时也对可能找错人的事实略显愧疚,这让她对佩斯利的态度变得友好了许多,“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真的见过你。”佩斯利再一次改变话题,“我想起来了,在我上学的时候,遇见一个人,和你长得很像。她告诉我她是个……魔术师?那时候我还没成年,呆在寄宿家庭的日子不太好过……她帮了我很多。后来我就和她失去联系了。”
扎坦娜的表情更加松弛了,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我认识很多人,但是我确定我没见过你……抱歉。如果她也是法师,或许我可以帮你寻找她……”
“她左手的食指上带着一个金戒指。”佩斯利温和地看着她,“她说那是用来遮住一个疤痕的。”
“我的手上可没有疤。”
“那可说不准,魔术师都是会骗人的。”佩斯利蹲下去,眼中显露出一些期待,“可以给我看看你的手吗?”
“……”扎坦娜迟疑着把左手伸了过去。佩斯利轻轻捏住她的指尖,然后叹了口气:“的确没有。”
下一秒,那个像紫丁香一样漂亮又神秘的女人消失了。一只黑色的长毛猫取而代之。毛发顺滑,睁着一双紫色的琉璃一般的眼睛。她端坐在椅子中央,一只爪子还呆呆地放在佩斯利的手心。
佩斯利笑着捏了捏对方毛茸茸的脚掌:“哇……真的成功了。为什么有的是兔子有的是猫?种类的选择是和我有关还是和你有关?”
后知后觉的猫跳了起来,愤怒和惊恐让她毛发竖直,喉咙里发出眼镜蛇一样的嘶吼声,她伸出利爪扑向佩斯利。佩斯利眼疾手快地抓住她,但还是被挠了几爪子。她和失去魔法的猫在一大群普通猫中间缠斗几圈,惊起一大片尖锐的猫叫。最后佩斯利勉强获得胜利,捏着猫脖子把对方提起来,迅速塞进了刚才那个盒子里。
“绑架我的兔子,还浪费我宝贵的时间……你真的觉得我不会生气?还是因为你觉得我是什么容易对付的家伙?”佩斯利跪在地上喘气,把不断挣扎的猫头摁下去,盖上盒盖,再捡起刚才扔掉的绷带把盒子捆得结结实实,“魔法界的大人物,是吗?看来你的警惕心不够强啊,女士。”
她轻轻敲了敲盒子,猫在里面焦躁地扑腾一会儿,随后仿佛认清了现实,渐渐安静下来。佩斯利检查了一遍,确认扎坦娜不会在盒子里被闷死,才放心地站了起来。
房间里那些失去主人的猫立刻陷入了惊慌失措的氛围里。它们绕着佩斯利站成一圈,用竖直的瞳孔紧盯着这个入侵者,纷纷发出威胁式的低吼声,但没有猫敢率先发动攻击。鉴于佩斯利对付一只猫都够呛,这么多数量的猫,的确可以咬死佩斯利再吃了她。
佩斯利抱着盒子,正在思考要不要传送离开,躁动的猫群突然安静下来。它们缓缓后退,然后朝四周散开,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懒散地回到自己的角落里趴下。佩斯利疑惑地看向盒子,小心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报复我了?”
盒子里的猫用爪子在四壁挠出尖锐刺耳的声响——这明显不是不打算报复的样子。
这时,佩斯利的脚背又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她低下头,看见一只断了尾巴的橘猫正亲昵地蹭着她。
“……这下我是真的见过你了。”佩斯利弯腰与它对视,“你是那个住在垃圾桶里的毛毛,对不对?”
名叫毛毛的流浪猫朝她缓慢地眨眼,金黄色的眼球中流淌着人性化的光芒。它看了眼佩斯利手中的盒子,又扭过头看向门外,紧接着助跑两步跳上窗台,消失在屋外的夜幕中。
佩斯利跟着猫打开房门,外面是空荡荡的街道,几盏路灯站在前面,提供了一点微弱的光辉。
“……”
不知为何,在某种被佩斯利称为“潜意识联系”的影响下,佩斯利突然意识到了毛毛刚才的意思。
她关上门,再次检查用来装俘虏的盒子,在原来的绳结上又打了个死结,然后把它放在玄关的矮柜上。
随后,佩斯利单独一人把门打开,眼前的景象改变了。
说“改变”不太准确,“消失”比较好。黑暗像一层厚实的蜘蛛网,轻轻蒙住佩斯利的眼睛。空间感陡然混乱起来,让她开始怀疑自己失明的可能性。
佩斯利迈过门槛,扎坦娜的房子和一屋子的猫一起坠入了寂静的黑暗中。她看到在离自己很近又或者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两个明亮的光点,像一对小小的星星。紧接着越来越多闪烁着的光点出现在黑暗中,形成一道高而广的墙壁,冰冷地盯着自己。
佩斯利愣了一会儿。她回过头,但背后和身前都是没有尽头的黑暗。只有光点组成的围墙缓缓逼近她。佩斯利并没有感到不适,这一幕反而让她想起堂吉诃德翅膀底下的眼睛。
但这并不是堂吉诃德的翅膀。佩斯利所看到的是许许多多的猫的眼睛。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后,黑暗迅速褪去。佩斯利感到一阵恍惚,感受到了脚下坚硬但凹凸不平的地面。在短暂的失神后,她看见自己正身处一个巨大的垃圾填埋场。腐朽的木材,褪色的塑料制品和许多扭曲变形的钢铁共同组成了一道壮阔的高墙,猫就躲在那里面。一只黑猫窜出来,尾巴尖上有一撮白毛。它站在一个破碎的车灯上,有点懊恼地看着佩斯利:“你竟然没有杀死她。”它的声音像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同时在说话。
佩斯利面色平静:“谁?扎坦娜?你希望我杀死她吗?”
“不……我只是想摆脱她,又不好意思直接跟她说——毕竟我们之间的关系很不错。我喜欢她,但是猫是不会永远只喜欢一个人的。就在前几天,我突然就不想跟她玩儿了。”黑猫舔舔爪子,听上去真的像是在为自己的友谊问题而苦恼,“我想了很久,要怎么跟她说再见,直接说的话她一定会伤心的。后来我想到了——她死了不就不用说了!”
“……这和我没关系,和那只兔子更没关系。”
“但是我让你们产生关系了,不是吗,佩斯利?”猫伸了个懒腰,“我得给扎坦娜说句好话,傲慢并非她的本意,只是学习魔法所必需背负的诅咒——和你付出的代价相比已经很划算了。”
佩斯利眉头紧皱:“所以你偷走了我的兔子,还把他藏起来,只是为了引诱我杀死扎坦娜?”
“如果你的动作再慢一点,佩斯利,你一定会杀死她的。”黑猫忧伤地叹气,“按照原计划,她在你面前打开盒子,里面会是那个可怜的家伙被剥了皮之后的尸体……”
“……他现在在哪?”
“比起这个,你不想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吗?”
佩斯利倒退两步,露出冰冷的微笑:“我不想。”
黑猫并不气馁:“那你一定想知道你可爱的主人堂吉诃德是什么东西吧?不准说不想!不然我会很尴尬的!”
“如果我想,你会告诉我吗?”
“当然不!但我会给你一点提示。”猫在原地转一圈,惬意地蹲了下来,“在很久以前,我试着用人类和外星种族的基因建造出一个庞大的帝国,就在尼罗河边上。那里的国民称我为斯芬克斯。我开心的时候会给它们出各种谜语,答不上来的会被我吃掉。”
“……”佩斯利怎么也想不到,只是抓一只兔子,最后竟然走到了这个地步。
“现在我就有一个谜语。”黑猫兴致勃勃地盯着对方,“佩斯利,如果你答不上来,代替那只兔子被剥皮的将变成你自己。如果你答对了,我们就可以继续聊天了。是不是很划算?”
佩斯利假笑着回应:“看来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厌恶我自己,也崇拜我自己。”黑猫朗声念出它的谜语,“我是最低贱的神明,是最狭隘的世界,是最愚钝的智者,是最渺小的国王——我是谁?”
“……”
“小心回答,佩斯利。你只有一次机会。”黑猫的脸上露出充满野性的笑容,两颗尖锐的犬齿隐藏在口腔中蓄势待发,“如果你死了,那只晦气的鸟一定会非常生气……我真期待它的表情。”
佩斯利看着黑猫的绿眼睛,真情实感地笑了一下。她轻声回答道:
“我是人类。”
第77章
“答对了!”黑猫高兴地竖起耳朵, “真可惜,我是只猫,不然就能给你鼓掌了。”
“这就是所谓的提示?”
“可不能这么说……我更愿意称之为, 拉近彼此关系的小游戏。”猫慢悠悠地站起来, 随后伸了个懒腰, “我和渡鸦分道扬镳的时候已经约定好了, 谁也不主动去揭对方的老底——互不干涉条约, 懂吗?”
佩斯利轻轻点头,又随意地说道:“可是渡鸦经常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来着。”
“……它真讨厌!”黑猫一脸嫌弃, “永远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总是偷偷摸摸的给别人找不痛快……一想到你要和它相处,我都开始可怜你了, 佩斯利。”
“你刚刚也在说它的坏话, 本杰明先生。”
“那不一样!而且我不叫本杰明先生。”黑猫坐在佩斯利面前, 尾巴盖住脚掌:“猫可不会接受人类给的名字。大部分时候我们会把那串字符理解为‘吃饭时间’或者‘请让我挠挠你的背’——但绝不是名字。只有人类才需要名字, 其他动物有更加高级的方法辨别同伴, 比如气味、温度或者脑电波之类的……”
佩斯利抬起一只手, 礼貌地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好吧,对不起,我不这么叫你了。我只想知道兔子的下落,可以吗?”
“别这么扫兴,佩斯利。”猫似乎想继续聊下去, “你的人生不只有兔子, 还有猫呢——要挠挠我的背吗?”
“……不了, 谢谢。”佩斯利耐心地冲它微笑。
“求你了, 佩斯利。”黑猫伸长了脖子,用小狗一样的眼睛看着她, “就在尾巴根上面那一点,我碰不到。我得告诉你,人类演化出手指和肩关节就是为了帮猫解决这个问题,真的。”
佩斯利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她伸手挠了挠黑猫碰不到的地方,对方立刻翘着尾巴发出一声叹息:“啊……就是这里,真不错。”它舒坦得伸展四肢,回头舔了一口佩斯利的手指:“太棒了!……佩斯利,我突然想给你第二次机会了。”
佩斯利看着猫在自己手底下转圈打滚:“什么?”
“帮我杀死扎坦娜·扎塔拉。”黑猫露出肚皮,爪子捧住佩斯利的手腕,“很简单的,她现在只是一只可爱的小猫,被关在盒子里——说到这个,你认识薛定谔吗?我和他聊过几句,他真是个烦人精,脑子里全是稀奇古怪的东西——总之,她在盒子里,什么也做不了。你可以烧死她,或者把她扔进大海,或者烧死她。”
佩斯利眨眨眼睛:“你说了两次烧死她。”
“是吗?原谅我。我突然怀念起那段属于女巫的时光了,姑娘们凑在一起,把我抱在怀里,商量着把头发染成黑色或者咒杀国王的魔药……唉,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对吗?”
“你的姑娘们都被烧死了?”
“才没有!女巫被人类烧死,也太可笑了……我的好女孩们的结局比这要更加悲伤一点。”猫有些失落地垂下耳朵,“说到这个,你知道吗,那群‘女巫猎人’,那些天才,他们烧死的女人加起来比第一次世界大战死的人还多。猜猜那里面有几个真正的女巫?一个都没有!哈哈!把这个笑话讲给渡鸦听去,它每次听了都会笑岔气!”
佩斯利并不觉得这个笑话有多好笑。但黑猫显然对此十分满意,笑得伸出腿四处乱蹬,还不忘解释笑话:“这就好像,你准备出去打猎,抓几只兔子或者鹿,结果唯一死在你枪下的东西是你的妈妈!哎呦……怎么没人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啊,这绝对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喜剧片。我以前跟卓别林谈过,他嘴上答应,结果转头就拍了什么——打仗的玩意儿。战争是最无聊的题材!没人想看打仗!”
佩斯利平静地看着猫,一直等它笑完。等笑够了,猫终于放开佩斯利的手,坐起来抖了抖脑袋:“唉,佩斯利,你没看出来我刚刚是在缓和我们俩之间的气氛吗?”
“看起来不太成功。”
“你真扫兴……那么,你觉得我刚才的提议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不打算杀死任何人,或者猫。”
“即使这样会惹恼我?”
佩斯利这时候才笑了一下:“事实上,是你自己的计划失败了,才让那个法师活了下来。如果你要生气的话,对你自己去生气吧。我来到这里,唯一的目的是那只兔子。除此之外我不会做多余的事。不要把我想得太倔强,我会把扎坦娜带走,并帮你向她转达绝交的消息——这算是帮助你了。但我不会杀死她。”
“好吧。”猫很快就接受了佩斯利的建议,又紧接着说道:“那康斯坦丁怎么样?他不像小扎那样讨人喜欢,你杀他的时候不会有心理负担的——别急着拒绝,我得透露一下,如果你杀了他,什么麻烦都不会惹上,甚至还会收到许多感谢信,以后找工作的时候都能把这件事写在简历上……心动了吗?”
“……”佩斯利突然意识到什么,“等一下……所以这整件事都是你设置好的?”
黑猫无辜地看着她:“我设置什么了?”
“是你把那位康斯坦丁变成了动物,因为在这个时间点,我把另一个人也变成了动物。”佩斯利眯起眼睛,“然后你误导扎坦娜偷走了兔子,让我们两个产生矛盾……只要矛盾够大,我和她总有一个会死掉,或者同归于尽——一个是仇敌的仆从,还有一个是已经厌烦的同伴,无论哪种情况对你来说都不吃亏。”
猫咧开嘴,露出尖锐细长的犬齿:“话可不能这么说,佩斯利。扎坦娜不是我的同伴,只能算是认识的人。她甚至不知道我是有自主意识的。”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佩斯利意味深长地看着它,“你不能自己杀人吗?”
猫突然生气地缩紧瞳孔,它烦躁地甩了甩尾巴,声音变得冰冷:“把这个问题留给亲爱的堂吉诃德吧,它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
“你和它是什么关系?”
“没有‘我’和‘它’,佩斯利。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我们的这次见面是非常隐蔽的,现在的这些话我们都不该说。我本来想借机杀死你,但是我改变主意了——这会让我承担很大的风险。上次我违反约定偷了那只鸟的东西,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它把我的女巫全部弄死了,让魔法师变成了濒危物种。你不知道那段日子有多难过……”
“听上去,似乎杀死我更加保险一点?”佩斯利有些好奇,“你要怎么保证我活着回去之后不透露今天发生的事呢?”
“这是你要考虑的问题。”猫在原地转了一圈,又慢悠悠地坐了回去,“佩斯利,你会保守秘密的。”
佩斯利突然觉得手心的伤口隐隐作痛。她不自觉地抽动手指:“……如果你真的有一个秘密。”
“我说了,我能给你的只是好心的提示。毕竟我们目前为止还是敌对状态。”黑猫歪着脑袋看她,“我永远保留刚才的那个邀请——杀死康斯坦丁。你不需要明面上背叛渡鸦,因为我不介意与它分享你的忠诚……人类的魅力就在于趋炎附势,喜新厌旧。我喜欢你们的利己主义。”
这一次,佩斯利没有否决。她学着猫的样子微微歪着头,看上去真的在认真权衡:“趋炎附势的关键在于,我怎么知道你是有权有势的那一边?”
“跟着渡鸦是没有前途的,孩子。我会让你成为真正的猎人,让外来者闻风丧胆的捕手,永生的半神,而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用的洋娃娃,随时会被拧下脑袋扔到一边。”猫突然压低声音,“想想看,它有多久没催着你去干本职工作了?不用驱赶异种,不用追查邪-教……当你无事可做的时候,往往就意味着你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它迟早会摆脱你,就像我摆脱扎坦娜一样……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你不想给自己找一条退路吗?”
“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佩斯利感觉到手掌又开始流血,“我突然想起来,除了你们两个,最近还有个家伙似乎对我很感兴趣……”
“这是必然的,佩斯利。”黑猫对此并不惊讶,“你离这边太近,离那个无知的世界太远。再多走几步,就没人能找回你了。既然你迟早会被毁灭,为什么不在我手上毁灭呢?我会比他们都温柔的。”
佩斯利手心的伤口正在慢慢渗血,冰凉的血液顺着她的手指划落到地上。她平静地低下头,看着鲜血在手掌上画出崎岖的图案,像一株倒挂着的红色灌木。
“谢谢提醒……我会考虑你的提议的。”
“是我得谢谢你,给我挠背。”猫得意地抖动胡须。
“那么,回到正题——我的兔子在哪里?”
“……”
所有能聊的话题都聊完了。猫突然矮下身子,开始认真地用爪子洗脸。
“……你在回避我的问题吗?”
猫没有回答,仿佛全世界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清理自己毛茸茸的脸颊。
“你就是在回避我的问题!”佩斯利冲过去,捏着猫的两只前爪把它提了起来:“我的兔子在哪里?你把他杀了?”
“没有……”猫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我不小心让他跑了。”
“是吗?一个无所不知的高维存在,抓住了一只柔弱的兔子,然后不小心把他放跑了?”
“这不能怪我。”猫从佩斯利的手中挣扎出来,“你能时刻注意自己身上每一个细胞吗?我已经很努力地看着他了……但那家伙跑得比全世界的猫都快!你猜我为什么没来得及弄死他!”
佩斯利后退两步,闭着眼睛平息心情:“好吧……我得走了。出口在哪儿?”
“在你身后。”黑猫说话的底气都小了一点,“其实我的计划很完美……你不能要求我善待一只普通的兔子,我能善待你就已经很慷慨了……”
“我明白。”佩斯利冷漠地回答,“感谢你的慷慨——”
她想起什么,刚抬起的脚又放了回去:“既然我们之后还会打交道,不如我也给你取个名字吧?”
猫无聊且厌倦地打了个哈切,“好吧,随便你。”
“‘阿隆索’,怎么样?*”
“……”猫的哈切打了一半就停了。它开始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佩斯利:“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多一点。”
佩斯利微笑:“我什么也不知道。”
“啊……我真想偷走你,佩斯利。再和那只鸟打一次也愿意。”
————————————
在从深夜到凌晨过渡的这段时间里,哥谭下起了小雨。
佩斯利抱着装猫的盒子,冒雨往回走。她选择了一条僻静偏远的小路,一路上走走停停,沿着路边找遍了每一个草丛,每一个隐蔽的角落。天色灰蒙蒙的,能见度很低,佩斯利靠着手机的光一点点地搜寻,寒冷让她的伤口渐渐失去痛感,露水浸湿了她的衣角。
在某个狭窄的巷子口,佩斯利趴在地上,用灯光照亮一堆废弃木材的深处,随后苍白的脸上露出疲倦的微笑。
“还有一条街……”她身体贴着地面,轻声说道,“只剩下几百米,你就找到家门口了。”
佩斯利将手伸进黑暗中:“马特,到我这里来。”
脏兮兮的,精疲力尽的兔子一瘸一拐地跳了过来。他停顿一会儿,然后把湿漉漉的小爪子轻轻搭在佩斯利的手指上。
佩斯利拽出兔子,把他揽进怀里。她跪在细碎的雨幕中,全神贯注地感受紧贴着自己的那个瑟瑟发抖的生命,向自己传来温暖而急促的心跳。
第78章
佩斯利走进酒吧, 看见堂吉柯德正蹲在吧台上喘气,背上的羽毛乱糟糟的,身边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手提袋。她走到渡鸦身边, 把装猫的盒子和兔子一起放在离它比较远的那一边。
兔子已经在佩斯利的外套里睡着了。他似乎感受到不太好的气息, 焦躁不安地动了两下, 但还是没能从睡意中走出来。
渡鸦盯着佩斯利受伤的手掌:“佩斯利, 你身上有股猫味。”
佩斯利向它展示那个被绷带缠得很严实的盒子:“因为我带来了今天晚上的战利品。”
堂吉诃德慢慢挪过去, 啄了两下战利品,然后气鼓鼓地跳到远处:“怎么回事!我们说好了不养猫的!”
“只养一小会儿。”佩斯利轻声安慰它, “不要把她当成猫, 堂吉诃德。就当一个普通客人,或者我的实验对象。”
堂吉诃德勉强接受了“实验对象”这个颇有深意的说法, 大概还对未来的实验还挺期待的。它转过身不再看盒子, 有些兴奋地说道:“那别管了, 别在我面前打开——我找到你要的家伙了。就在这个袋子里!”
“……我要找的人应该不能活着装进去吧?”
“我保证绝对是活的, 而且很完整。我飞了大半个地球才搞到他的——这家伙真能跑!”
佩斯利将信将疑地把手提袋挪到面前, 往里看了一眼。她沉默了一小会儿, 然后把手伸进去,从袋子里提出一只姜黄色的大猫,脖子上还系着歪歪扭扭的红领带。
“……”
新来的猫在佩斯利手底下耷拉着尾巴,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他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浑身的毛纠缠在一起, 背上还秃了一小块, 像一条在太阳底下晒了很久的脏抹布。
佩斯利看了眼自己带回来的盒子, 又看看这只醉醺醺的猫, 有些迷茫地问道:“你该不会刚好就是那位‘康斯坦丁’吧?”
猫又叫了一声。他的叫声完全没有普通猫该有的样子,反而很像糟糕的初学者在拉小提琴, 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捂住耳朵。睡梦中的兔子差点被他吵醒。佩斯利又把猫装进了袋子里,对方仿佛一大块面包,一动不动地在里面蜷缩成一团,显然很满意当猫的日子。
渡鸦在一边开心地张开翅膀:“猜猜我在哪儿找到这家伙的?”
佩斯利没空回答。她正在思考同时拘禁并豢养两只猫所需要的花销。
“快猜呀佩斯利!快猜快猜!”
佩斯利嫌弃地皱眉:“从味道判断的话——装着呕吐物和腐坏奶酪的垃圾桶?”
“哈哈!差不多吧——在威尔士的一个脱衣舞俱乐部。他成了那边的吉祥物,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准备登台演出呢。你能想象吗佩斯利,一只猫跳脱衣舞!你真该看看他穿亮片小裙子的样子!”
“……”佩斯利又开始思考养猫所需要的精力。或许她可以把比较麻烦的那个扔给赛琳娜·凯尔?
“但是你知道吗,那个俱乐部里负责脱衣服的本来就不是人类。”
佩斯利敷衍地问道:“那是谁?”
“一群有暴露癖的外星海豚!”堂吉诃德又被自己逗笑了,“哈哈哈!我看了它们的一场演出,有一只甚至能用尾巴跳钢管舞!改天我一定要带你过去开开眼界,佩斯利,我已经和它们打好关系了。那地方就叫‘海豚俱乐部’,没几个人类知道,但是在别的星系很出名,因为暴露癖在他们那边是违法的,在地球上却可以赚钱——你应该成为它们的股东,佩斯利,这比崇拜蝙蝠有意思多了!”
佩斯利并不想投资跳脱衣舞的海豚。她假笑着摸了摸堂吉诃德的翅膀:“我们能换个正常话题吗?”
“好吧好吧……我也觉得有点恶心。那群海豚比移民到地球上的同类难看一百倍,而且它们主要是喜欢暴露——”
“嘿!堂吉诃德。”佩斯利及时地打断了它,“其实我一直有一个小小的疑惑,是关于罗西南多的种族问题。”
堂吉诃德仍然沉浸在海豚的话题中:“哦,她怎么了?”
“我发现,她和普通的鳄鱼有点不一样?”
“她当然不一样!”堂吉诃德大笑着,“全世界只有一个罗西南多,佩斯利。她是我精挑细选送给你的礼物,你怎么能拿她和普通鳄鱼比呢?”
佩斯利这时候才想起捂住兔子的耳朵,免得他做什么奇怪的噩梦:“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她是‘古老种族的畸形后裔’……这除了鳄鱼还可以形容别的东西,对吗?”
“唉……佩斯利你就是喜欢刨根问底。”堂吉诃德理了理背上的羽毛,“说到这个,让我想起来你上一个房子。”
“怎么了?”
“房间不是被搞得一团乱吗?像进了龙卷风一样——你还怀疑是我干的*。”渡鸦委屈地缩脖子,“那真的是罗西南多做的。她被雨淋湿了,没人帮她擦鳞片,所以她在房子里大发脾气。我早就说过,她被你养得太娇气,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这和罗西的种族有什么关系?”
“……”渡鸦抬起头,莫名避开这个话题:“我差点忘了,佩斯利。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我们有一个新客人。”
天还没亮,这时候过来的“新客人”一定不正常。佩斯利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是谁?”
“他就在楼上等你呢,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我想他会帮你搞明白罗西南多的种族问题的。”
“……”
“哦,你可以把兔子先留给我照顾。一个人上去比较好。”
渡鸦像一只孵蛋的母鸡,乖巧地蹲在兔子身边,用漆黑的眼睛望着佩斯利:“放心。我保证,这三只动物我一口也不会动的。我是个好鸟。”
————————————
楼上的灯不知何时被人打开,四周一片寂静。佩斯利向前走了两步,看见了粉色的血。
血液在地板上蔓延开来,画出一幅曲折复杂的地图。一个男人背对着佩斯利站在窗前。他大概有七英尺高,穿着定制的西装,像一只从特摄片里走出来的巨大的怪兽。他的双手背在身后,粉色的血染湿了他的袖子,和那枚精致的袖扣。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等了很久,连恩博士。”
佩斯利没去看他。她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鳄鱼的尸体。罗西南多的上颌被彻底撕开,头骨被砸碎,血染红了她美丽的白色鳞片。在受伤之后,她大概挣扎着爬行了一段距离,最后在佩斯利的床边失去了生息。
佩斯利沉默地扫过地上的血迹,抬起眼睛看向自己的客人,平静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回过头。他说话的腔调很谦和,和体型不太相称:“它是一只凶猛的动物,但是仅此而已了。”
“不……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找上我的?”佩斯利慢慢走向他,“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具体的恩怨吗?”
“没有。原则上来说,我们根本不会有交集。”男人微微侧身,和佩斯利面对面站着,“所以我花了点时间才找到你——或许你记得奥利弗·卡彭特*。”
“纽约的警察?”
“你们真的应该杀了他。”他看上去有些惋惜,“正如我所说的,我们之间没什么恩怨,但你的同伴,‘夜魔侠’,给我制造了一些……难以解决的麻烦。有时候这些人就像老鼠,如果你姑息放纵,他们就会得寸进尺。”
陌生人礼貌地看着佩斯利:“他这几天在纽约销声匿迹了。我暂时找不到他,但是我能找到你。”
佩斯利低下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罗西南多的血迹:“你打算怎么做?”
“我比较喜欢老套一点的方法——希望你能够替我给他传达恰当的警告。”
男人再次看向窗外的街道。他握紧拳头,脸色变得阴沉:“这些自诩英雄的罪犯,太过胆小……他们记得给自己戴上面具,却把身边的人置于险境。我蔑视他们。所以我会把你的眼睛和手指送给他,让他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么卑劣、多么愚蠢的跳梁小丑……”他说着说着,脸庞升腾起愤怒的血色,胸口止不住地起伏着,眼神变得残忍而狡猾。危险的怒火传递到佩斯利身边。她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与她对视:“我想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
“或许吧……名字只是一串没有意义的字符——但是人类只能通过这种手段辨认同伴,不是吗?”
“……事实上,我很欣赏你的能力,博士。”客人的愤怒短暂地消失了,就像是隐藏在薄弱的外壳下的岩浆。他开始用某种不舍的眼神看着佩斯利:“如果你没有牵扯到这些事中,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取得比现在高得多的成就。为了表达我的尊重——你可以叫我威尔逊。”
“好吧,威尔逊。”佩斯利微微点头,“看来你已经调查过我了……我猜你是纽约的某个有钱有势的重要人物?”
“我习惯了解我的对手——很抱歉,连恩小姐。你不会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了。所以你没必要知道太多我的事情。”
佩斯利顺势看着窗外微亮的天色。直到目前为止,她已经度过了一个过于充实的夜晚——太充实了,让人头昏脑胀。
“在很久以前,刚开始学习心理学的时候,我就一直坚信一个简单的道理……”佩斯利轻轻叹气,“人的一切行为、一切意识都是自我反射的镜子——你听过这句话吗,威尔逊?”
“我很想听听你的课,可惜没机会了。”
“我的朋友夜魔侠在给你找麻烦。你暂时没办法当面报复他,而我刚好在纽约留下了一些行踪,所以你决定通过弄死我的方式间接报复他。是这样吗?”
威尔逊打量着佩斯利,大概是在思考从哪里下手:“有时候伤害一个人就得这样。或许他们的□□很强大,但精神不是这样。一个重要的人因自己而惨死,可以很轻易地摧毁他们。”
“看,这就是你的镜子,威尔逊。”佩斯利转过头盯着对方的眼睛,“你也有‘重要的人’,不是吗?过于重要,失去对方就等于失去全部……推己及人,你会用你所认为的最残忍的方式报复敌人——让我做个假设,那个人还在你的保护下安全地活着?”
“……”威尔逊的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
“他——不,是她。她是母亲?是姐妹?是朋友?啊……”佩斯利一边观察威尔逊的反应,一边轻柔地感叹,“是爱人。”
威尔逊被彻底地激怒了。他正要冲过去抓住佩斯利,沾着血的手却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穿过皮肉碾碎了他的骨头。他捏住手腕,突然听到一阵刺耳的声响。
佩斯利安静地看着他。在她身后,那只鳄鱼的尸体抽搐着抬起脑袋。房间里的温度陡然下降。罗西南多的鳞片大片大片地脱落,皮肤下又长出新的半透明鳞甲,边缘围着一层细密的尖刺。她破碎的身体组织迅速愈合,然后紧跟着不断生长,四肢拉长,肩背上凸起的骨刺不断变长,互相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一对巨大的,昆虫一样的翼膜像破茧的蝴蝶般瑟缩着从身体中缓缓张开。短短几秒内,罗西南多的脊背已经碰到了天花板,坚硬的皮肤在墙壁上留下深深的划痕。发着光的怪兽的身体迅速占据了整间屋子,为站在中央的两人圈出一个逼仄的空间。
古老种族的畸形后裔垂下庞大嶙峋的头颅,眼前覆盖着一层乳白色的骨骼。她微微张开嘴,和人类手臂差不多长的牙齿中间流下透明的,冒着烟的涎水,在地板上制造了一个全新的大洞。
佩斯利抬起头,摸了摸罗西南多修长的脖颈。轻纱一样有着细碎闪光的翅膀温顺地搭在佩斯利的肩膀上。
“我本来不打算让你活着离开这里的,威尔逊。”她用手指抚过罗西南多凑过来的脑袋,“就像你说的,‘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但是和你聊过之后,我改变主意了。”
地板上,以及威尔逊身上的血开始燃烧。青色的火焰不会伤及人类的身体,却在威尔逊的灵魂深处留下了永远不会褪去的诅咒。他僵在原地,被迫浸泡在比死亡更加浓郁的黑暗中。伤害规则之外的物种会付出很大的代价——这就是人类,在无知的世界里当着最渺小的国王,一不小心就会招惹过于危险的存在。
“是你提醒了我,威尔逊。”佩斯利笑了一下,“——你瞧,我的罗西南多眼睛不太好,但是她的鼻子很有用。她会记住所有的味道……包括刚才试图杀死她的人。
“她不会伤害你的,威尔逊。罗西是大度的女孩,她知道你已经吸取教训了。但是,或许有那么一天,她会顺着你的味道去纽约——你是住在纽约吧?她会找到你那个可怜的,可能一无所知的爱人,然后在她身上重现一遍刚才所受到的痛苦……我是说或许。罗西从没出过远门,说不定她会为了你迈出勇敢的第一步呢?”
威尔逊因为难以忍受的疼痛而跪在地上,深刻地意识到这不是威胁,而是一个简单的,可以轻松实施的计划。他满头大汗,咬着牙看向佩斯利:“你想要什么?”
青色的火焰在佩斯利的瞳孔中燃烧:“我要你恐惧。用你最害怕的方式,彻底地伤害你。我希望你此后的人生中,每个白天,每个夜晚都在为所爱的人祈祷,盼望着你所犯下的恶孽不会降临在她身上——你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你有钱有势,或许是纽约地下的某个皇帝,但是你招惹了错误的人。而这个行为的代价就是,你再也没有能力保护她了,威尔逊。这都是你的错。你的傲慢和愚蠢毁了她。或许一开始她没有遇见你就好了,对不对?”
“……”
佩斯利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现在,我要你下楼,站在我的酒吧门口,然后报警。随便想什么办法把自己送进监狱。在这段时间里你可以好好后悔一把。为了夜魔侠找上我,就好像为了回家的打车钱去抢银行一样——你明白这有多滑稽吗?”
威尔逊挣扎着说道:“如果、如果我按你说的做,你保证不会伤害她?”
佩斯利笑了。
“这就是最有趣的部分,威尔逊——我不保证。但是你会为此忤逆我吗?”
第79章
扎坦娜·扎塔拉, 一只普通的、健康的、没有任何魔法力量的成年猫,从噩梦重重中惊醒过来。
她警惕地抬起头,意识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没有加盖的松木箱中。这个箱子的体积和深度刚刚好, 不透光而且不显得沉闷, 隐隐散发出优质木材的香气, 几乎没有猫会拒绝呆在这里面睡上一觉。
——包括现在她身边的另一只猫。
一看到那一身脏兮兮的皮毛和缺角的耳朵, 扎坦娜突然就领悟了什么叫“变成猫也认得出你”——约翰·康斯坦丁并不是那只过于安静的黑色兔子, 而是面前的这团满身酒气、仿佛长霉的俄罗斯列巴的不明生物。于是扎坦娜做出了醒来后的第一个动作:伸出爪子给他两拳。
脑袋挨了两下的大猫毫不在意的抖了抖耳朵。他似乎酒还没醒,闭着眼睛在箱子里翻了个身, 露出柔软的白色肚皮, 四肢摊开,随后继续他舒适恬静的睡眠。
“……”
扎坦娜的指甲都从爪子里冒尖了, 但还是很理智地按耐住了把对方开膛破腹的冲动。现在是特殊情况, 曾经的过节要放到一边, 现在最要紧的是搞清楚目前的处境, 并想办法重新变回去。她又揍了他一拳, 不带任何私人恩怨, 单纯是为了唤醒康斯坦丁,但还是失败了。这家伙睡得比猫妈妈身边的小猫还要安详,说不定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有时候,蠢货的日子就是过得比其他人更舒坦。
扎坦娜立刻决定放弃这个队友。她独自跳出木箱,先是在原地适应了一下猫的四肢, 然后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地方大概是个生意萧条的酒吧, 除了一个巨大的U型吧台之外空空如也, 能拆的都被拆掉了, 而且大门看上去格外坚固。扎坦娜绕着酒吧转了一圈,在彩色菱格的花窗边站定。这是一扇很漂亮, 很有古典气质的窗户,如果是白天,太阳透过它照进来,会在地上留下五颜六色的光斑。这扇窗户不像是酒吧会有的,更可能出现在某个社区教堂里,尤其是考虑到它狭长的形状和高耸着的半圆形顶端。扎坦娜顺着窗户抬头,余光中瞥见了天花板上的黑影。
那是两个形状十分诡异的大洞,直通二楼,让扎坦娜有些怀疑是否会是某种先锋派的装修风格。昏暗的房间中,只有洞口散发出幽幽的蓝光,使人联想起扎进海面的阳光,又好像倒置的陷阱。随之传递进来的窒息感也很相似——扎坦娜从那两个洞里嗅到了某种很糟糕的气息。不管是身为魔法师还是猫的灵魂都因此感到战栗,既恐惧,又伴随着强烈的好奇心。
她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上楼看看。
猫一级一级地攀上楼梯,穿过一小段走廊,然后顶开了半掩着的门。柔和的青色光芒占据了她的视线,同时也让她毛发倒竖。整个二楼几乎铺满了永不熄灭的诅咒之火,这东西甚至可以把已经消散的灵魂揪出来再烧一遍,是大部分碳基生物以及灵体都不想靠近的危险物品——而且在魔法师的市场上千金难求,来源于某个已灭绝物种的鲜血。强烈的危机感和看见宝藏的兴奋在扎坦娜的心中交织着。她小心翼翼地挪进房间,看见一个黑头发的女人站在火中,平静地注视着窗外的天光。
那就是让扎坦娜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来历不明的佩斯利·连恩。对方缓缓地回过头,看着悄无声息站在角落里的猫,轻声说道:“做个交易吧。”
扎坦娜的第一反应是逃跑。但不知何时,某个巨大白色的身影已经爬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那是一条身形庞大的鳄鱼,大概有六七米,光是嘴巴就有三只猫那么长。尽管鳄鱼没什么恶意,但光是穿过火焰凑近这里就让扎坦娜的胡子都竖了起来。她僵硬地缩起身体,意识到“做个交易”大概不是问句。
“……你想做什么交易?”
“……”佩斯利看着猫,最后还是没能憋住笑:“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在对我说话吧?不是简单的猫叫?”
猫的恐惧立刻化作了悲愤。她开始大声控诉佩斯利的种种行为,包括把她变成猫又无情地嘲笑她。但这些话在佩斯利耳中全是急促的喵喵叫,情感很丰富,但还是听不懂。佩斯利只能把兔子举到面前遮住自己脸上的笑意,试着不让对方变得更加生气。
扎坦娜骂了一会儿,随后意识到这只是无效沟通,除了让自己变得很可爱没有任何作用。她气馁地闭上嘴,耳朵也耷拉下来,决定从现在开始不再说一句话。佩斯利走到她身边,顺手把兔子放在罗西南多的额头上。温柔的鳄鱼不敢再乱动,免得这个小动物不小心滚下去。
“我正在思考一些……私人住宅的安保问题。”佩斯利在她面前盘腿坐下,“扎坦娜,你也看见了,我拖家带口的,总是有很多顾虑。”
扎坦娜疑惑地看着佩斯利。她实在想不到一个铺满诅咒之火的房间还能有什么安保漏洞。客观地说,这地方连地狱领主都不敢进。
“或许你——作为魔法界的大人物——认识几个这方面的专家?”佩斯利的态度很诚恳,“说不定你自己就是个专家呢,对不对?”
猫矜持地点头。
“当然,现在的你或许没办法达成我的期望……这就涉及到我们的交易了。”佩斯利盯着猫的耳朵,突然觉得手有点痒,“我把你变回去,我们之间的矛盾一笔勾销——然后,你用你的方法帮我把这栋房子加固一下,怎么样?”
扎坦娜不太满意地甩了甩尾巴。
佩斯利又把视线移到她蓬松的尾巴上。这是一只皮毛厚实,身形匀称的西伯利亚森林猫,摸上去应该和兔子是不一样的感觉……但佩斯利用强大的意志力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不太划算的交易,我明白。但是鉴于我们两个的地位本来就不是特别平等——准确地说我可以控制住你,但是你拿我没办法。所以……我已经很慷慨了。”
一看就很好摸的猫气愤地瞪圆了眼睛,却没办法反驳她。身为强大的法师却被变成动物的羞耻感再次涌上心头。但她又听到佩斯利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更何况,我是在努力保护你们,扎坦娜。”
扎坦娜属于法师的灵魂又瑟缩了一下。
“你见过你的同伴了吧。康斯坦丁,对吗?”佩斯利再次注意到扎坦娜毛茸茸的爪子,这让她不免有点分心,“那你也应该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有人耍了你,也耍了我。这件事原本可能变得很严肃,因为我们两个都不是愿意让步的人——在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我会给你,还有那只跳脱衣舞的猫提供帮助的。”
扎坦娜陷入了沉思。在这段时间里,罗西南多慢悠悠地爬到了佩斯利身边。她和她脑袋上的兔子都看不见,却敏感地注意到佩斯利看着猫时那种垂涎的眼神。在两只没有表情却莫名带着某种谴责意味的动物面前,佩斯利默默移开了视线。
随后,猫轻轻叫了一声。扎坦娜的确明白自己被某个东西耍了。她迅速审时度势,在楼下醉醺醺的猫和面前这个把诅咒之火当装修材料的女人之间选择了最恰当的合作伙伴。她伸出一只爪子,佩斯利如愿以偿地握住。交易达成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迟疑的脚步声。
莉莉穿着一身黑裙子站在门口,有些焦急地说道:“佩斯利,有一只猫在一楼偷我们的酒喝……那没问题吗?”
紧接着,她也看见了地板上的火焰,以及正在和猫握手的佩斯利。莉莉的表情变得迷茫,但很快就释然了。她面色自然地说道:“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不,我正想找你呢。”佩斯利站起身,给猫递了一个眼神,然后跟着莉莉走到门外,把那个仿佛地狱彼岸的房间隔绝开来。
“你今早才回来吗?”
“昨天下半夜就回来了。那边的效率很快,但是负责维多利亚的案子的那个警察好像失踪了……”莉莉扯了扯自己的裙边,“事实上,我给她安排了一个小葬礼……就在今天下午。上个月韦恩在考文特里买了一块地皮,就是之前发生凶杀案的那块地方,他在那里建了一块公墓,因为哥谭之前的墓地年代已经很久了。我跟韦恩先生咨询过,他听我说了这件事,决定给我们一个非常优惠的价格。那里靠近大海,视野不错……”
她勉强笑了一下,看上去欲言又止:“其实我没邀请到几个人。之前我想办法联系到维多利亚的哥哥,但是他不愿意来哥谭,也不想取走她的尸体……”
“我会出席的。”佩斯利轻轻抱住她,“辛苦了,亲爱的。”
“……”莉莉靠在佩斯利的肩膀上,轻轻叹了口气。
————————————————
“我已经有头绪了。”
天色阴沉,佩斯利在出席葬礼的路上对着口袋里的兔子说话。
“这是从罗西南多身上学到的——关键在于,‘变回去’这个想法本身就是错误的。”佩斯利走进寂静的墓地,手里拿着一束火红色的非洲菊,“时间是线性的,人不可能从老年回到青年。把你现在的状态回溯过去难度很大,而且也有很高的风险……所以我准备继续之前的公式,让你从兔子‘变成’人,就好像一条龙‘变成’鳄鱼。以前什么样得先放到一边。”
兔子在佩斯利的口袋里转了一圈。
“我会先在那两只猫身上试验的,我之前也见过他们人类的形态。”佩斯利一边安慰他,一边转了个弯,某种诡异的气氛扑面而来。
在这个寒冷的阴天,面前的葬礼却似乎很热闹。
直到这一刻,佩斯利终于意识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莉莉·弗洛雷斯,一个把死人和活人分得非常清楚的女人,是不会在腐烂的尸体上寄托忧思的。
换句话说,葬礼于她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仪式,唯一的作用是把死掉的人埋进土里,或许连墓碑都是多余的。在这样的前提下,出席葬礼的含义绝对不会是“送好朋友最后一程”——因为把佩斯利骗过去之后,她自己都没出席。
她甚至特地换了身黑裙子骗人……佩斯利一脸严肃地走向那个所谓的“靠近大海,视野不错”的坟地,发现就连“没邀请到几个人”都是个谎言——这个小山坡上全是人,远处似乎还有可疑的闪光灯。大家的表情比佩斯利更加肃穆,眼睛里含着某种狂热的光芒,对象却不是中间的棺材,而是缓缓走向他们的佩斯利。
“……”
佩斯利僵硬地路过一个年轻的陌生女孩,对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用激动的腔调小声说道:“我看到祂了。”
佩斯利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冲她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昨天晚上,祂带着一个女人飞过我们,然后消失在一个赌场上方。”这个女孩满怀感激地捂住胸口,“我敢肯定这不是错觉——一看到祂,我的心情就平静了下来。之前我一直有失眠的毛病,但昨天却睡了个好觉……先知,是祂在祝福我们,对吗?”
她身边的几个人闻言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刚刚得知自己新身份的先知实在难以想象,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莉莉究竟把传-销事业发展到了何种地步。但是她深刻地明白,这场葬礼已经变成了先知的第一场见面会,这时候想跑已经晚了。佩斯利始终保持着平和的笑容,把手上的花放在维多利亚的棺材上,然后一言不发地退出了人群。
先知就是要保持神秘。新鲜出炉的信徒们都没有追上去,只是像刚才一样目送着她离开。背后的眼神戳得佩斯利如坐针毡。她没走多远,一个身影悄然跟了上来,礼貌地叫住她。
口袋里的兔子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挣扎着想探出头。佩斯利把他轻轻摁了回去,然后转过身。看清对方的脸后,佩斯利再一次挂上和煦的笑容。
莉莉是不会浪费任何一个先知愿意公开露面的机会的。今天来见她的不只是信徒,还有她们的冤大头赞助商。
布鲁斯·韦恩终于能和佩斯利面对面交流了。他的笑容比佩斯利更加专业,简直让人如沐春风。佩斯利与他热情地握手:“韦恩先生!感谢你的出席。我从莉莉那里听说了墓地的事,这真的帮了我们许多……”
“不要这么见外。”韦恩温和地看着她。远处的闪光灯更加明显了,佩斯利微微侧过脸,躲在了旁边的大树后面,把韦恩独自一人扔给那些摄像头。
好在布鲁斯·韦恩已经习惯了聚光灯下的生活。他泰然自若地看了眼对面的记者,然后用让人感觉不到冒犯的语气调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有第二份工作呢,连恩博士。”
“这是……我的一个社会实验项目。”佩斯利感觉到手底下的兔子越来越焦躁,“封闭环境内各阶层对新兴宗教的态度是我的主要观察对象。”
“我也在对象的范围里吗?”
“当然。”佩斯利要摁不住兔子了,“但是这以你的意愿为主……”
“事实上,我对你们的教会很感兴趣。”韦恩表现得和所有人傻钱多的赞助商一样,把经济效益排在个人兴趣之后,“‘蝙蝠教’,是吗?我想问一下,你们崇拜的对象是蝙蝠还是那个……蝙蝠侠?”
佩斯利突然一脸正色:“先生,请不要这么说。我们从来没有公开宣称自己崇拜任何和蝙蝠有关的东西。”
“……什么?”
“正如我所说的,我的教会充其量只是个社会实验项目,我不会填充这个信仰的具体内容,我也不会约束相关实验人员对教会的个人理解。”佩斯利重点强调了“个人”这个词,“这就是希莱主义。有人崇拜蝙蝠,有人崇拜蝙蝠侠,这都是个人行为。他们或许会因为自我的信仰重塑教会的理念,教会不会否认他们,也不会承认这些思想。我知道蝙蝠侠是真实存在的,但我们不想在肖像权或者名誉权方面和他产生法律意义上的纠葛——希望你能理解。”
韦恩沉默了一会儿,试图找到佩斯利的漏洞:“但是那个至尊蝙蝠侠……”
佩斯利疑惑地皱眉:“什么至尊蝙蝠侠?他和教会有关系吗?”
“……”
韦恩怀揣着复杂的思绪微笑:“连恩小姐……你在教会的合法性问题上很谨慎。”
佩斯利也笑:“我有个好律师。”
说到这里,就在现场的律师再次躁动起来。韦恩盯着佩斯利那个动来动去的口袋:“那里面是什么?”
佩斯利松开手,准备给韦恩介绍自己的兔子。但下一秒,按捺不住的黑色身影猛地蹦了出来,像一颗子弹,精准而凶猛地撞向对面的男人那个富有美感的下巴。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迅速。佩斯利没能反应过来,韦恩可能没反应过来,但唯一反应过来的只有坚持不懈地拍摄哥谭首富的记者们。
——一张布鲁斯·韦恩被兔子袭击的照片,就这么新鲜出炉了。
第80章
熟悉的医院, 熟悉的医生。佩斯利再一次路过诊室门口的墙壁上那些雕花的扶手,并且开始后悔上一次怎么没掰断它们。
“请让我再确认一下……”那位面色淡然的医生在诊疗单上写着什么,“‘被连恩女士的兔子袭击导致之前的伤口恶化’——是这样吗?”
“没错。”布鲁斯·韦恩泰然自若地坐在沙发上, 下巴上被撞出来的红痕早就已经消退了。佩斯利在一旁冷漠地盯着他, 怎么也看不出来有哪里的伤口“恶化”了——除了资本家腐烂的灵魂。这个男人甚至还恬不知耻地补充道:“我前不久刚做了牙龈切除手术, 想不到就出了这样的意外……感觉还要再修补一次。”
——话里话外都是在要赔偿。医生十分配合自己的顶头上司:“好的韦恩先生, 我会把修复手术放在之后的日程里的。”
“请等一下。”佩斯利礼貌地举手质疑, “难道不应该先做个检查吗?还是说你们的看病流程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佩斯利看见面前的医生冲她露出了某种爱莫能助的心虚表情, 但她还是在某种势力的压迫下短暂放弃了医德:“我们会在手术前进行检查的……这就是那只兔子?”
使佩斯利深陷碰瓷疑云的罪魁祸首正趴在她的膝盖上, 像一只不断颤抖着的毛线团——这是愤怒的颤抖。或许他还想再袭击一次,但又害怕韦恩再次借题发挥直接躺进ICU, 只能假装听不懂人话。
韦恩突然一脸担忧地转过脸来:“我差点忘了, 请原谅——它打过疫苗了吗?”
佩斯利深吸一口气:“我保证, 韦恩先生, 他绝对没有咬你。”
对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下巴:“我总感觉被咬了一口……也就是说它没打疫苗?”
“如果需要赔偿的话, 我可以支付。”佩斯利扯动嘴角, 一字一句地说:“这都是我的责任,我为此感到非常抱歉……请一定让我陪同你进行手术,先生。我得确保你的脆弱的牙龈不会被兔子毁掉。”
韦恩的脸上挂着善解人意的笑容:“怎么会呢?博士,我根本不需要你的赔偿。”
“哈哈,我很乐意赔偿, 只要能亲眼看着你做手术。”
“请暂停一下。”医生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两人。她收起桌上的文件, 站起来穿好外套, 看了眼桌上的时钟, 然后对韦恩说道:“你们两个互相阴阳怪气的时间也算在诊疗费里——我接下来还有个预约,不用站起来, 我去隔壁。”
医生轻车熟路地离开,还顺手关上了门。佩斯利目送对方的背影,随后若有所思地看着韦恩:“真想不到……你经常因为莫名其妙的伤情和霍尔医生见面吗?”
韦恩岿然不动:“你怎么会这么想?”
“……”佩斯利有点好奇地打量对方,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你喜欢深海潜水吗?”
“我对所有能够激起肾上腺素的运动都很感兴趣。”韦恩好脾气地回答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和刚刚一口咬定下巴受了重伤一定要接受治疗的样子判若两人,“霍尔以前是我的家庭医生,但她现在好像更喜欢在外面开诊所……是因为对付我一个太累了吗?”
兔子又开始躁动起来。佩斯利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着痕迹地遏制住他来源不明的攻击欲望。医生的会诊室安静而舒适,铺满了厚实的黑色地毯,四周灯光也柔和得恰到好处。这地方很适合与病患交流,也很适合讨论一些不那么冠冕堂皇的话题。
佩斯利抬起头,看向办公桌后面那副巨大的油画。韦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带着某种不经意的卖弄的腔调缓缓开口:“《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里的病童》,这是沃特豪斯的画。”
“我没什么鉴赏能力,对绘画也不感兴趣。”佩斯利揉了揉眼睛,“比起这个,韦恩先生,你确定你的下巴不需要立刻检查吗?”
韦恩突然坦诚地笑了:“我们都明白,我的下巴一点事也没有。”
“是啊……所以你不惜浪费高昂的诊疗费也要制造和我交流的机会。为什么?”
“你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博士。”韦恩温和地看着佩斯利,“在此之前,你一直拒绝和我见面,我不得不大费周章才能让你坐下来和我聊聊,这是为什么?”
“因为在当前的教育体系下,我唯一能和你聊的只有你的养子提摩西·德雷克先生的学业问题——顺带一提他很优秀,我认为他根本就不需要用这门课的学分证明自己。”
“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韦恩颇为自豪地笑了,“而且他对你的评价也很高,提姆很少直接承认他的老师的水平。我希望他能在学校里和同龄人多相处……也可以多多接触优秀的教授。”
这人真的开始关注提摩西·德雷克的学业问题了。佩斯利认真地接话:“从他的自学水平来看,提姆已经不需要别人的指导了。”
“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佩斯利的脑海中,某种潜在的感知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就好像在即将绊住引线前的那一刻发现埋在旁边的炸弹。大概是兔子难以言说的警惕终于慢吞吞地传递到佩斯利身上,她缓缓转动眼睛,侧头看着身边的布鲁斯·韦恩。他像每一个忧心忡忡的父亲,谦逊地谈论自己过于早熟的孩子。她注意到他蓝色的眼睛,浅笑时嘴角牵动的细纹,隐隐泛灰的鬓角,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他随意地坐在沙发中,双手交叉,穿着得体的深蓝色西装,领口有一对和眼睛颜色一样的宝石领针。
“……抱歉。”他把视线从那幅十九世纪的油画上面移开,略带歉意地看着佩斯利,“我好像话太多了。”
这个人有问题。佩斯利轻轻托住兔子的脑袋,冷淡地笑了一下:“你很关心提姆。”
“……我常觉得我不是个合格的家长。”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愁绪。
很有问题。
人的行为是自己的镜子。即使是擅长模仿他者人格的马西亚·沃克,一举一动所展现出来的也只是空虚的自我。但韦恩不是——他是佩斯利的镜子。所有让她讨厌的部分,以及引起她好感的部分都是那么恰到好处,浑然天成,一点多余的部分也没有,仿佛别人对他的喜恶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佩斯利很少见到这样的人,或者说从未见过。这是个费时费力的工程,需要长期的练习、观察与试错。他唯一的缺陷就是伪装得太完美了,一点自我都不泄露,让有心侧写的人陷入看不透的迷雾中……但佩斯利怀疑这种完美也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疑点。
佩斯利语带轻松地开了个玩笑:“至少你是个合格的赞助商。”
与此同时,她的后颈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这很像她刚参加工作,第一次遇见一个智商奇高、行为缜密、思维冷静的连环杀手时的那种感觉。对付这种人是不可以落单的,因为他一个人就可以制造出群狼环伺的恐怖效果。佩斯利第一次迫切地希望手里的兔子立刻变回原来的律师,这样自己就不用费心和他周旋了。
她刚刚那句话是个友善的信号,意味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可以在师生关系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了。布鲁斯·韦恩立刻带上了一点迫切的态度:“关于这个,之前我已经与你的合伙人弗洛雷斯小姐谈过了……她当时好像没跟我说过,你们的教会有着社会实验的性质……对了,你的腰还好吗?”
“什么?”
“我听她说,呃、你被蝙蝠侠开车撞了?”
“她在开玩笑呢。”佩斯利笑道,“我们喜欢讲一些蝙蝠侠的笑话,把这个当成解构主义行为训练,说白了就是娱乐活动。”
“拿蝙蝠侠取乐的那种娱乐活动?我还从来没试过呢……”
“毕竟你只对激起肾上腺素的运动感兴趣。”
“其实讲蝙蝠侠的笑话也可以激起肾上腺素。”韦恩开心地咧开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只要在他面前说就行了。”
兔子突然叹了口气,彻底把脸埋进了佩斯利的手掌中。
“……你说得很对。”佩斯利颇为赞成地点点头。两个心思百转千回的人相视一笑,很快就达成了虚伪的友谊。话说到这里,韦恩在沙发上坐正了一点,这个动作表示他要进入正题了。
“关于之前的投资问题,也包括你的借贷……”他看上去有些犹豫。
一提到钱,佩斯利也严肃起来。
“如果,教会的本质是实验项目的话……恐怕我需要一份完整的项目计划书。”
佩斯利不明所以:“为什么?”
“因为我决定正式入股你的教会,博士。”他友好地抬起一只手,“我不是在炫耀什么,这也和提姆或者你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看到了教会的前景。”
佩斯利诚实地发问:“抱歉。连我自己都没看到教会的前景——什么前景?”
“今天早上,有个人在你买下的酒吧门口自首了,对吗?”
“啊……威尔逊?”
“在纽约,一些人会叫他‘金并’。他是竞选市长的有力人选,却突然拿出了一大串自己参与犯罪的证据,主动要求法律审判。”韦恩的脸上带着自然的求知欲,“他认罪的理由很特别……我是从新闻里看到的。”
“我还没看新闻呢,理由是什么?”
“‘我走进这栋建筑,突然被一股温暖的火焰感化了。于是立刻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错误’。”韦恩有些感慨,“——这是他的原话。”
“……”
“我所看到的前景就在这里。”韦恩平静地看着佩斯利,“不管真相如何,从结果来看,教会的影响力是正面的,而且效果很好,不是吗?”
想不到威尔逊竟然如此识时务……佩斯利决定暂时原谅他三秒钟。
“博士,你最开始的借款申请是我亲自批准的,我记得你的申请理由是‘慈善需要’。”韦恩的笑容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现在,我已经看见了慈善活动的效果。请允许我加入你们——我不会插手任何事务,只是希望我能帮助教会尽快走上正轨。”
这就是最让人难以抉择的部分——佩斯利深刻地明白,布鲁斯·韦恩肯定不是天使投资人。这家伙的城府比堂吉诃德羽毛的颜色还深。但人可以是假的,钱只能是真的……佩斯利迅速做出抉择,郑重地和他握了握手。虽然看着那双蓝眼睛只会让佩斯利浑身发寒,但是无所谓了——她都能和来路不明的邪神做交易,为什么不能收布鲁斯·韦恩的钱?
韦恩露出诚挚的笑容。但他越真诚,就越显得虚假。佩斯利抱着兔子起身,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把对方看得有点笑不出来。
“……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一个只有你才能回答的问题,韦恩先生。”佩斯利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他的灵魂,“我之前问过霍尔医生,但是她没办法给我解答。”
韦恩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他开始习惯性地复盘自己刚才的表现,确认自己没在这个行为分析专家面前出现什么大的纰漏……
“——这个沙发是从哪儿买的?”
“……什么?”
“这是我迄今为止坐过的最满意的沙发,不软不硬,对我的脊椎很好……但是市面上好像买不到?”
“……我们有专门的供应商。但是我可以打个电话,让他们给你开个特殊的渠道……”
“太感谢了——那地毯呢?我也想给家里做全铺地毯,因为我养的宠物很喜欢柔软的落脚点,地板对她来说有点凉了。”
“也是……同一家。我会让他们把商品目录给你传一份的。”
佩斯利终于宽慰地笑了。
————————————
“然后你们就这么和和气气地各自回家了?”莉莉一脸惊叹地看着佩斯利,“哇……我越来越喜欢他了——他是傻子吗?”
“他可不傻……”佩斯利画完了最后一笔,所有新买的地毯下面都被她画满了符号。接下来就是一块块铺在房间里了。
莉莉十分积极地跟着佩斯利装修房间:“也是……有钱人就没有傻子。他们就喜欢投资我们这种地方,最后股份多了,就可以控制我们帮他洗钱了。”
佩斯利叹了口气:“我更希望他是为了洗钱……”
“佩斯利!”莉莉突然惊讶地叫道,“你地板上的洞还没修好吗?那我们怎么铺地毯?”
“我的地板上还在着火呢——你为什么只关注洞不关注火?”
“因为经过我的观察,那些火伤不了你,但是那两个大洞真的会让你摔死。”
“所以我做了一点准备工作……”佩斯利把地毯平铺在洞口的上方,然后平稳地踩了上去,“效果还不错。”
“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在每一块地毯背面都放了0.5毫米的真空层,大气压力就是最坚固的地板——还可以防止下面的火烧上来。”
莉莉不明所以,但是肃然起敬:“为什么听上去又奇怪又很合理?”
“因为魔法就是科学,科学就是魔法。”佩斯利模棱两可地回答她。
两人开始埋头铺地毯。铺了一半后,佩斯利随意地问道:“莉莉,你愿意跟我谈谈昨天葬礼上的那些人吗?”
莉莉耸肩:“一开始我在蝙蝠侠相关的论坛上放了几个广告,关于教会之类的,但都被当作非法营销删除了——那个论坛的管理员绝对是二十四小时在线,删帖的效率特别快。所以我去找了几个心灵修复小组之类的东西,那里面的人更容易接近,也很容易被说服。”
“……你是怎么说服他们成为教徒的?”
“不……他们连基础教徒也算不上。”莉莉苦恼地皱眉,“今天信这个,明天就会信那个。只要是能让自己坚持活下去的东西,不管是灵修会还是兴奋剂,他们都愿意接受。我们首先要发展的是一批忠诚的拥趸,佩斯利,昨天的那些人只是造势的,和论坛上的广告差不多。”
佩斯利迎着对方火热的视线:“……所以?”
“所以,我们得让这个宗教更让人信服。不能光玩那些小打小闹的把戏。”莉莉坚定地看着她,“现在的生意不好做,佩斯利,你得拿出真东西,他们才肯掏钱,钱才能进到我们的账户里。”
“你想要什么类型的‘真东西’?”
“问你自己呀,这是你的宗教。”莉莉弯腰跪在地上,把带着真空层的地毯沿着墙角抚平,“我只是个负责运营的,你才是我们的先知。昨天那个自首的人就很不错。”
她突然忧伤地笑了一下:“所有坏人都去自首的理想世界……大家都会喜欢的。”
房间门突然被推开了,穿着红夹克的杰森探进一个脑袋:“为什么走廊上有一条二十英尺长的鳄鱼?”
佩斯利回过身:“那是罗西南多。”
“……她最近吃了什么东西?”
“别大惊小怪的……她已经进入了青春期,长的就是快一点。”
“你确定?长得再快也得遵循能量守恒吧?上个星期她还没我高,今天就能把蝙蝠侠所有的罗宾都吞下去了!”
“科学就是魔法,魔法就是科学。”莉莉在屋子里自言自语,“不懂就对了——咱们不需要理解,只需要接受就行。”
“……那为什么楼下有两只猫在打架?”
“他们俩一直在打架,可能喜欢这样吧。”佩斯利站起来揉了揉肩膀,走过去把门拉开,罗西南多从走廊上慢慢爬了进来。她踩在新铺的地毯上,满足地眯起眼睛。即使重新变回了鳄鱼,她的体型依然十分可观——看上去真的能生吞十个罗宾,如果努力一点还可以吞一个蝙蝠侠。
楼下传来车辆沉重的引擎声。莉莉站在窗户边向下看了一眼,激动地拍拍手:“我们的家具送到了!”
她率先跑了下去。杰森留在原地,诡异地笑了一下:“我听说你的兔子把布鲁斯·韦恩撞进了医院。”
“你从哪听说的?”
“别管——真是这样?”
佩斯利微笑:“真的,撞掉了他的两颗牙。我亲眼看见他预约了牙科手术。”
杰森畅快地笑了:“不愧是有律师执照的兔子……”
佩斯利慢慢走下楼。有律师执照的兔子正蹲在吧台上,默默监督着那两只矛盾重重的猫。佩斯利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耳朵:“你是为了看兔子才过来的?”
杰森用充满敬意的眼神盯着兔子:“不。我是来汇报工作的。”
“佩斯利!”莉莉在门口小声尖叫,“你为什么买了这么多沙发?……这是什么?榻榻米?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榻榻米?”
“事实证明,柔软舒适的坐具会使人得到精神和身体上的疗愈。”佩斯利张开双手,“我要让整个一楼变成高级诊所——而且躺在那种椅子上喝酒一定非常快乐,我们改天实验一下。”
莉莉立刻心动了。杰森也很心动:“别忘了叫上我……不对,我是来汇报工作的。”
他严肃地咳嗽两声:“猜猜我们的地盘扩展到那里了?”
佩斯利本着严谨的版权切割意识提醒道:“是‘至尊蝙蝠侠的地盘’。”
“……没必要总提那个名字,好吗?”杰森咬牙假笑,“总之,我们已经拿下半个犯罪巷了——不要以为没多大点地方,这里面盘根错节,实际管理起来是很麻烦的,但是还好有我……”
“那真不错。”莉莉凑了过来,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然后呢?”
“什么然后?”
“有多少人愿意追随至尊蝙蝠侠?”
“都说了别提那个名字……大家都很害怕——这就足够了。”
“可是……我们还要发展下家呢?”莉莉不太满意这个结果,“得吸收更多至尊蝙蝠侠,不是吗?”
“说到这个,我上次上课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警察。”佩斯利想起了那张拥有灿烂微笑的脸,“我觉得他对教会很感兴趣……”
“嘿!怎么回事?”杰森瞪着她,“有我一个至尊蝙蝠侠还不够吗?什么发展下家?我们又不是传-销组织!”
“其实我们的确……”
佩斯利适时打断了莉莉:“其实——非常遗憾,杰森,就连你自己也不是第一个至尊蝙蝠侠。”
“……”至尊蝙蝠侠骄傲的世界崩塌了。他的脸上浮现出愤怒与莫名其妙的失落夹杂着的情绪:“还有谁是至尊蝙蝠侠?”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个问题,酒吧的大门传来一阵响动。三人回过头,看见一个瘦弱的小孩,瑟缩着站在门口,和没拆封的沙发差不多高,像一只小小的幽灵。
佩斯利抬起眉毛:“就是他——第一个至尊蝙蝠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