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一整天的时间, 把第一幅海上日出的风景样稿画出来，得到古莱商行的认可后，爱洛将订单安排了下去。
一直以来赶早不赶晚的习惯让画室能够掌握主动, 临时增加订单，但不见慌乱，各种调整极为顺畅。
原本船厂的小型画是可以提前完工的，现在节奏放缓，让几位画师每天抽出半天时间在新的装饰画上, 需要时爱洛再亲自动手示范。
画师们收入不低，干得满意，还能学到前沿的绘画技法，工作热情高涨，订单按期交付绝对没问题。
这次的风景画，出于对质量的要求, 依然采用了流水线的方式，并且增加了部分人手。各个分段的价格在1.5到2个几尼之间, 每位画师每月至少增收15个几尼，皆大欢喜。
按照当前的业务量，画室将不会是季节性开工, 所有的批量画会由独立画师们来完成, 爱洛本人只负责每年三到五幅的大型画。
开拓了新市场, 爱洛不是非常空闲, 但也不能算特别忙碌。9月上旬时, 终于能够找到时间，邀请回到兰敦的卡罗琳和她新认识的朋友们来家里做客了。
入住一个月, 不足以让爱洛绘制出任何画作挂在房间里，她在承诺未来有新作会继续出借后, 把《剪花枝的少女》从翡冷翠艺术中心取了回来，摆在二楼开敞空间的弧脚桌上。
莱莉和达格妮根据她的要求，用干花做出造型贴在小客厅的墙面，配合沙发面料，在一楼起居室挂上同款拼纹挂毯，还给每个墙角摆上绿植或着鲜花。
用了很多办法，让家里显得热热闹闹，不再空旷了。
木纹地板舒适，淡色墙面清雅，胡桃木家具光洁，墨绿色天鹅绒窗帘柔和，虽然爱洛会弹的曲子不超过一只手，但通往花园檐廊的落地门处，摆了一架锃亮的黑漆三角钢琴。
看上去不寒碜，可以请客了。
让布伦特去兰敦最为知名的灰珍珠餐厅，预定了一个□□的六人法尔西风格餐会后，爱洛给卡罗琳和几位同龄朋友写信，邀请她们参加自己的乔迁宴。
周末，午饭后，约根纳不请自来，笑眯眯参观过新房子之后，两人一起在大客厅喝茶。
经验丰富的女管家问道：“我们是上周回来的，你定的时间刚刚好。今天夫人外出，布伦特送到家里的邀请函，我先看过了。嗯，怎么没邀请伯爵大人呢？”
“呃，”
爱洛眨了眨眼睛，对啊，她怎么把帮过她大忙的霍华德伯爵给忘了呢？
“因为名义上是庆祝买房搬家，实际上我内心当这是女孩儿之间的聊天聚会。”
爱洛恍然大悟，她的想法没转变过来，不觉得要举办的是一场正式宴会，还当做小孩子过家家，随便请人来家里玩呢。
“你这个年纪，是可以正式踏入社交界了。但不是贵族出身，却又有了当下的身份地位，是有些难办。”
约根纳指点她：“家中没有长辈，不方便开舞会，按照下午茶和正餐的形式来预备。你需要请的不止伯爵大人，艺术中心的克雷格勋爵，皇家花园画廊的安东尼子爵，还有你画室的合作伙伴，都不用请吗？”
“我定了一个高端六人宴会餐，准备请大家吃吃喝喝，谈点儿八卦什么的。”
爱洛把她拿到的餐会流程单递给约根纳，嘟嘴盯着对方。
这会儿，她已经不知道该邀请谁了。
太复杂了，完全没经验，大脑空白，掉头发……
约根纳看过之后，说道：“你是第一次请客，可以稍微隆重一些，想跟小朋友们喝茶聊天，放在下午茶叙上。”
“好的。”
爱洛点头，接受了约根纳的建议。
今天是女管家收到信后发现不妥，主动前来帮忙的。
要不然，爱洛作为主人，进入兰敦上流社会的首次宴客时机，会被白白浪费掉。
先给朋友们写信，告知庆祝活动有所更改，为了能够轻松畅谈，把晚上的行程改为下午茶会。
重新列了一张宾客名单，霍华德伯爵夫妇，刚刚提到的人，还包括打过交道的罗素夫人等等。
基本上，爱洛来到兰敦之后认识的，帮过忙关系不错的人都在宴请之列。
并且，她还给尤朵拉公主写了一封热情洋溢亲笔信，诚挚的邀请殿下前来逛一逛春泉湖，顺便看看新房子。
不是真的认为尤朵拉会来，而是借此告诉公主她的近况，签名的书送去沃兹城堡，殿下还写了感谢信呢。
经常联络，交情才能维持下来。
最终的宴会和最初的想法差距极大，轻松活泼的友人聚会硬生生变成了爱洛维护人脉的交际场合。
谁让她长大了呢？
现在她去贝格曼街或者一里街的画廊店铺逛街，都不时会有人上前打招呼问好。
这两年交的税，在鹿角街的一众画室里几乎能排上号了。
拖到现在才正式宴客，已经是大家知道她的年龄和出身，十分包容的结果。
身家好几万的女画师，进出公主府邸的人，居然从来不请客，跟当下的社会风气格格不入，她还经常跟人谈事，简直是个奇迹。
有钱有身份，谁能抵御举办宴会的诱惑？大部分人不理解。只有爱洛面对躲不过的大场面，直挠头。
邀请的宾客在二十人左右，这个规模，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再多，连人都认不全了。
所有的流程全部推翻，餐食，酒水，聊天话题，不同房间的用途，仆役车马安排等等，一大堆的待定事项堆在眼前，让爱洛想起作书房女仆的时光。
那时候看着卡罗琳和约根纳在客厅里焦头烂额的制定计划，她在一旁待着，还庆幸只需要听吩咐，不用费心思。
现在，终于也轮到她为这些事烦恼了。
可以说，时代和个人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因为人数相对不多，家里地方又大，无需使用二楼的开敞休息区，爱洛把《剪花枝的少女》挪到大客厅，挂在了壁炉的上方。
明亮空间的气质一下子就上来了，难怪绘画业经久不衰，在艺术表现力方面，的确有着难以比拟的优势。
晚上约根纳离开时，详细到当天水果品种的清单也写好了，这半天，没白过。
两天后，名为庆祝乔迁新居，实为爱洛宣告正式成为兰敦上流社会一份子的宴会将在克拉伦路3号举行。
虽然从上到下经验匮乏，准备工作乱哄哄的，但在爱洛本人深度参与，以及随时调整预算的情况下，一切顺利，只等开宴。
夏日的午后，太阳火辣辣挂在天上。
上半场的茶叙活动开始，门廊前的树荫下，爱洛前不久认识的朋友们应约前来，十分惊异且开心的送上祝福。
卡丽坦先开口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爱洛，这真的是你自己的房子吗？”
眼前的一切超出了女孩们的认知。
就拿卡丽坦来说，出身好，算是几个人当中最高的。目前个人存款为零，名下资产为零，在大额账单由管家月结的情况下，每月10个几尼的零花钱通常挺不到月底。
能预测的大额收益是结婚的嫁妆，每年有一笔不超过500几尼的年金，其他固定资产正常情况下是没有的，除非结婚对象能提供非常好的交换条件。
总之，日常生活很富裕，不过一切都做不了主。
和爱洛的房产价值相比，她未来的年金显得微不足道。
不能动用本金，每年有限的收入和自持物业压根儿不是一个概念。
“是的。”
爱洛第一次和她们打交道时就了解过各自的背景，明白同龄女孩儿们的心思，没有炫耀，带着几个人去后花园边上草草转了一圈，随即回到大客厅喝茶聊天。
不确定是一段时间没见有些生疏，还是大家忽然意识到，她们眼中的平民女孩儿，似乎跟想象中不一样，围坐在锦缎沙发上小团体聚会，气氛并不热烈。
“这里本来有一栋几百年历史的小房子，眼看要倒掉了，我才拆掉重建的。”
爱洛的话引起了鲁比的兴趣，她圆圆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问道：“那你是不是被骗了？买到手还没住进去，就不得不花更多的钱修缮。”
“都说了是几百年历史的小房子，买的时候肯定就想好要新建。我家在南郊有一栋几十年的别墅，里面的设施老旧到你不认识，更别提使用了。”
萨曼莎年纪大一点，见识果然广，知道老房子住不了。
她将来结婚后，能不能有这样一栋单独的居所都不好说。刚才一下马车，看见爱洛的新房就满心羡慕，说话间有隐隐的推崇。
卡丽坦点头道：“要不是需要搬来搬去，我每年都想重贴一遍壁纸，掉色发霉，怎么也躲不过。”
这一点大家很有同感，话题打开，关于房间如何装饰更为时尚和新潮，几个人七嘴八舌提出的建议，让爱洛摇头不已，“每个月根据季节和花时更换墙上的画作和窗帘坐垫，我也得有那个功夫啊。”
“对，这种事情不能全部交给管家和女仆，必须自己选择。她画画很忙的，根本没时间。”
瘦高的琳赛接受的是传统家庭教育，要求女孩子必须掌握主妇的一切技能，对此很有发言权。
嘻嘻哈哈谈笑间，吃了甜品，尝了水果，女孩子们的聊天地点挪到了户外平台。
头顶彩绘瓷砖贴的遮阳棚，脚踩冰凉的拼接大理石，看着青草萋萋的地坪和更远些的花园，卡丽坦半靠在躺椅上，舒服的叹了口气，“不用考虑人来人往要保持淑女形象，随时想做什么做什么，爱洛，你可真会享受。我什么时候也能单独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就好了。”
“嗯，其实我并没有每天躺在这里看花。”
爱洛搬进新家以后，现在是头一回在这里待着。
为了拥有这样的生活，她得天天去鹿角街画画，并不能时刻悠闲的在此处喝茶吃点心。
第222章 首次宴客
“但你只要想就可以啊, 我家到处都是人，找个清净的地方都困难。”鲁比略有些嫉妒的说道。
爱洛笑道：“地方宽敞需要有人经常整理打扫，管理仆人也很头痛, 反正各有利弊。”
卡丽坦想哪儿说哪儿，凑到爱洛跟前问道：“我在画廊看中一幅画，跟母亲磨了好几天她也没同意，说是不知名画师的作品没有收藏价值。如果是你，会不会为了不花钱, 看一眼自己就画了？”
“如果不是定制画，我通常是有灵感才会动笔。”爱洛很无奈，这样回答道。
琳塞笑嘻嘻的打听行情：“我听说你的肖像画价格很高，普通的家用装饰画也非常贵吗？”
“没有特殊要求，尺寸在3、4英尺左右的，不会超过50个几尼。”
爱洛按照批量风景画的价格报给看起来想订画的琳赛。
“嘶, ”
几个姑娘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彼此震惊的眼睛, 然后笑了出来。
萨曼莎开口道：“知道你是这两年兰敦名气最大的画师，但不知道你的画这样值钱。一副尺寸不大的画，就是50几尼, 我最贵的一条项链也就这价格。所以, 你被国王陛下收藏的那幅画真的卖了1000几尼么？”
天真可爱的贵族姑娘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 越是身在其中, 对地位和财富的感知越明显, 她们并不讳言金钱，反而会好奇怎么才能拥有这一切。
“那是在画展上碰巧了, 嘿嘿。”爱洛很谦虚。
“啧啧，我先前以为是谣传, 原来是真的。”
琳塞吐了吐舌头，“卡丽坦还跟我说，如果那幅20几尼的画买不到，想让你随手画一幅呢。”
爱洛见她们是真心不懂，只好说道：“我刚才说的，是画室独立画师的装饰画价格。我本人，暂时没有接过定制的风景画。”
看来，试图通过夫人小姐打开装饰画市场的打算是彻底失败了。她的画经过国王收藏和画展拍卖，市场价格奇高，不适用于一般贵族家庭的普通装饰。
按照卡丽坦的说法，她希望卧室墙上的画每个月换新，属于日常消耗品，跟爱洛动不动上千几尼的作品定位和用途完全不是一回事。
加西亚画室出品，即便是批量画，价格也远比普通画廊的单独画作高很多。
怎么说呢？中低端市场和她不沾边，老老实实干她的高端产品吧。
“那肖像画呢？也会让其他人来画吗？”鲁比狡猾的问道。
这个姑娘的话语间总带点儿刺，公主的肖像画，怎么可能让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动笔？还是说，她想找个便宜且效果差不多的试一试？
爱洛顿了顿，说道：“不会。用时太长，只能一个人完成。
“哦，”
鲁比撇了撇嘴，“我以为和装饰画一样的价格，想着是不是可以订一幅那样的人像画呢。”
萨曼莎驳斥道：“你可真敢想。不说价格，大家都知道爱洛在这方面没人比得上，可她为什么没有再绘制相同的画？殿下的肖像，必须独一无二。”
“也不用完全一样，类似就行。”
鲁比退了一步，接着说道：“不是据传画师们都在学这种画法吗？我听祖母讲的，现在很多家族画师都在尝试，过不了多久，指定到处都是，根本谈不上独一无二”
“如果那么容易就能复制，爱洛还能这么悠闲的跟我们喝茶吃点心？”琳赛说话一针见血，逗得爱洛笑起来。
“没那么夸张，就是一幅画而已。”
眼看大家为了她要吵架，身为主人的爱洛连忙打圆场，让莱莉把精心烤制的芒果布丁端上来，时间差不多了。
几个人兴奋了半下午也累了，吃完最后一道甜品，约定改日再聚后告辞离开。
爱洛看着各家马车驶出大门，转身进屋，上楼换衣梳头，晚上的正餐才是重头戏。
在要不要请卡丽坦等人一起晚餐的事情上，爱洛和约根纳讨论后认为，新认识的朋友年龄都不大，在没有家人的陪伴下，参加陌生的正式宴会，大家未必感兴趣。与其到时候尴尬，不如直接聊天吃点心好了。
分开两天爱洛觉得麻烦，于是，轻松的茶会放在下午，宴客活动放在晚上，一天完成效率最高。
无非是主人会比较累。
达格妮和莱莉一起动手帮忙，爱洛迅速换了一条艳桃色拖尾丝缎裙，梳着高编盘发，戴上全套的红宝石首饰，神采奕奕的下楼了。
这会儿四点多，夏季天长，晚宴六点开始。根据惯例，五点左右就会有人抵达。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大价钱请来的餐饮团队物有所值，下午茶非常成功，让提前试过菜的爱洛充满信心。
凡事都有第一次，不就是请人吃饭吗？她肯定能应付下来。
其实吧，爱洛第一次举办如此正式的宴会，心里是有一丝紧张的。
当初拿起画笔是有基础，参加画展是专业，举办论坛是肚里有货。唯独今天，考验的是她的控场能力和临场反应，不能有差错，还没法儿彩排。
唯一的优势，在于大家都知道她从未主持过此类活动，请的又全是关系不远的熟人，没人会挑理，包容性肯定强。
伯爵夫妇是最早到达的客人。
站在门廊前，爱洛跟霍华德伯爵问好，和卡罗琳贴面拥抱后，伯爵夫人大笑：“你是怎么想到买一栋破房子拆掉重建的？我从教堂那边过来看了一圈，环境地段这么好，很多小楼却像废墟，真难为你找到这么个地方。”
爱洛笑了：“找了大半年没有合适的，只能想办法建一栋了。”
卡罗琳说道：“即使你不会画画，也能去商行当上大管事。”
霍华德伯爵夸她：“藏在距离国王前街这么近的地方，大部分人都会忽略，你的眼光很好。”
伯爵夫妇进屋后，一眼就看到了大客厅墙上的画，卡罗琳问道：“这是你借给艺术中心展出的那幅画，是送去新作品了？”
爱洛摇头说道：“没有。家里太空了，干脆拿回来。”
霍华德伯爵点头：“这幅画也是名作，展出这么久差不多了。克雷格不会说什么，艺术中心也要给其他的画师机会。”
边走边聊去了后院，看见爱洛的制式花园，卡罗琳不太满意的说她：“你根本没花心思吧？花草品质这么普通，连个造型都没有。”
“我当时忙着赶订单，这是建房的时候一并种的。”
爱洛解释道：“过一段时间有空就重栽新品，已经选好了，明年肯定不一样。”
见她能够意识到不足之处，卡罗琳点头：“身为画师，对于所有涉及美丽的事物都不能将就，一定要时刻关注。否则时间长了，会影响你的判断和审美。”
“是的，我明白。”
爱洛低头答应。
后果能有这么严重？不至于吧。
她的内心深处并不完全相信这种说法。
不过，保持精致美好的生活态度不是坏事。
如果条件允许，谁不想要一个按照心意打造的鲜花庭院呢？
落日前，太阳不那么炙热，微风徐徐中，爱洛和伯爵夫妇在院子里逛了一大圈，从后花园回到客厅时，安东尼·约克子爵到了。
爱洛赶紧去廊下迎接，招呼没打完，罗素夫人进了大门。一时间，女画师忙得人仰马翻。很快，顶头上司克雷格勋爵跟她的合作伙伴，知名画师伊卢米纳蒂·帕斯托先后抵达。
空旷宽敞的大客厅站满了聊天的人，彼此都认识，不需要爱洛介绍，倒是省了不少事。
眼看人到齐了，爱洛让布伦特传话，准备开宴，刚要请大家去餐厅，门口传来一阵喧哗，没等她弄清楚怎么回事，一身旅行裙装的尤朵拉公主大步走进来，笑着说道：“小爱洛，恭喜你搬新家。”
“公，公主？”
爱洛瞪大眼睛，根本没想到，她那封礼节性的请柬能把公主招来，屈膝行礼定了定神，露出甜甜的笑容说道：“殿下，非常荣幸。”
听到动静的众人纷纷抬头往门口看，见到竟然是公主殿下莅临，全都张口结舌。
女画师和公主的关系这么好吗？
不少人心中尚在猜测时，卡罗琳快步走过来，笑着同尤朵拉问好，“很久没见了，听说您一直在夏宫避暑。”
“是的，兰敦太热了。那里是凉快，可又有些无聊，正好科特娜送来了爱洛的邀请函，我得瞧瞧小画师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尤朵拉公主对前来行礼的众人点头，由伯爵夫人和爱洛一左一右陪着，看见客厅墙上的花枝图后说道：“这幅画当初没有参加拍卖，我是后来听说的，你考虑的很周全。要不然，参展的三幅具有时代意义的作品，可没办法全部留在兰吉利。”
“您说的太对了。”
克雷格勋爵身为翡冷翠艺术中心负责人，当初得知结果惊出一身冷汗，这会儿倒是有闲情逸致说八卦了：“马尔斯特美术馆的比松馆长那时可是下定决心，无论多高的价格都要把爱洛的画带回法尔西。他认为人物画更有特色，定下的策略是放过《秋日枫林》，但这幅《剪花枝的少女》根本没有上拍，他简直要气晕了，哈哈。”
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还有内幕，宾客们全都笑起来，能让法尔西人吃瘪，兰吉利人在任何时候都很乐意。
“所以，下个月去法尔西参加活动，可不能让他们把爱洛拐走了，得注意她的安全。”尤朵拉公主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围在一起人们发出哄笑声，似乎在为公主的风趣捧场，但周围好几个人都是心中一凛。
只有不谙世事的夫人们才会认为殿下是什么柔弱女子。实际上，尤朵拉殿下的一言一行在很多时候都饱含深意。
第223章 地位
她这么说, 很可能是听到什么风声，在提醒克雷格勋爵。
如果爱洛能够长点儿心，那就更好了。
“爱洛还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当然不能让她单独行动，到法尔西后，我们会给她安排单独的保护者。”克雷格勋爵立马回应道。
伊卢米纳蒂思维活跃，闻言笑道：“爱洛是因为新著作要参加两国之间的交流吗？您放心，现在整个大陆的绘画界都有她的一席之地, 没人敢冒犯。万一她不高兴了，真实的人像没人会，我们可找谁去请教呢？”
“哈哈哈，”
估摸着谈话节奏，爱洛笑眯眯请大家入座，晚宴正式开始。
宽敞简洁的大餐厅坐满了人, 服务工作被公主带来的人接手，花钱请来的高档餐饮团队现在只负责厨房部分, 让爱洛松了口气。
她不是底蕴深厚的贵族出身，普通的宴会，学习礼仪之后应付起来绰绰有余。但是, 让临时聘用的侍从上菜, 公主的首席女官科特娜绝不同意。
长长的餐桌上铺着雪白的亚麻花边桌布, 墙边黄铜六棱支架上的蜡烛将屋子照得如同白昼。餐盘间摆着鲜花, 各色美酒接连上桌。
见所有人都端起酒杯看向自己, 爱洛露出真诚的笑脸站在餐桌前方，举起粉色的香槟致祝酒辞：“为了美好的夏日之夜, 为了伟大的兰吉利，干杯！”
“干杯！”
爱洛像模像样的主持宴会, 神态自若不怯场，尤朵拉公主点头笑道：“我第一次见到爱洛时，以为霍华德伯爵夫人在骗我。谁能想到，年纪轻轻的她能开创一个前所未见的绘画流派。”
卡罗琳抿了一口沁凉的白葡萄酒，含笑道：“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不点儿，只知道她识字，完全不晓得她会画画。”
“所有人的运气都很好。”
霍华德伯爵笑道：“从拜阿斯城到兰敦，爱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看到她能够为殿下绘制肖像，我们十分庆幸和欣慰。”
话题围绕着爱洛的过去和现在，安东尼红光满面的说道：“爱洛的那本新书我已经拜读过两遍了，但依然疑惑，那种落笔的思路是怎么想出来的。可见，天才的世界不是普通人能够理解的。”
“在我看来，如果爱洛愿意就她的绘画技法在艺术中心开设日常教学，恐怕没有哪位画师愿意错过。”
克雷格勋爵身为直属上司，对给他带来莫大声誉的创新总监不吝夸奖。
烛光微闪，觥筹交错，精心准备的餐食没有给爱洛丢脸。
牛肝菌沙拉鲜香，豆蔻香草南瓜汤清甜，黑椒牛排和焗香海虾让罗素夫人赞不绝口：“爱洛不仅拥有非同一般的审美，在美食上同样拥有独到的见解，难以相信她是第一次举办正式宴会。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能力，后天很难在短期内掌握。”
低声聊天，高声谈笑，请来的客人们很配合，气氛热烈轻松。晚餐的中心从爱洛转移到公主身上，大家愉快的和殿下谈论艺术和旅行，上过淡奶布丁之后，宴会在夏夜的凉风中结束。
然后，男士们去了小会客室吸烟，女士们则在坐在星空下的阳台上喝茶。
“你的那本新书，真的会卖到其他国家吗？”罗素夫人很好奇，开口问道。
“应该是的。根据合同，这个月整个大陆的书店都能买到了。”
“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
尤朵拉公主笑着说道：“立国至今，兰吉利的绘画流派和风格都是从大陆传过来的，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我们的绘画技法传到其他国家。”
“？”
爱洛迷迷糊糊，看向公主不吭声，这是说她给兰吉利挣得荣誉了吗？
没听说啊。
卡罗琳看了爱洛一眼，见她懵懵的，接口道：“爱洛的肖像画风格的确别具一格，虽然有了专著，但在我看来，仅仅凭借一本书，其他画师也学不会。”
尤朵拉点头：“和各国画师交流是一件好事，未来，兰吉利会在方方面面引领大陆各国。”
爱洛终于明白了公主的意思，笑着回答说：“目前没接到两国交流活动的邀请和行程表，不过，要跟对方聊的技法内容和理念想法，我已经有腹稿了。当然，也期待他们回访翡冷翠艺术中心，带来更多的思维碰撞。”
卡罗琳赞许的看着爱洛，这姑娘总算认识到了“公主不仅是雇主，还是帝国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没有傻乎乎的以为殿下真的这么闲，在和大家聊八卦。
大人物身边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传递到末端都会带来非同寻常的结果。
尤朵拉要在艺术方面扩大帝国的影响力，因她地位跃升的女画师必须跟上思路，承担起责任来。
因为欣赏和重视，公主才会亲自前来，这会儿爱洛心里沉甸甸的，兴奋和慌乱交织在一起，很有些不知所措。
她会成为帝国绘画界的一面旗帜啦？
这个，大脑转速似乎跟不上了。她的书，她的画，会在异国受到欢迎吗？
该提点的提点了，小爱洛也很机灵，尤朵拉公主整晚心情都很好，趁着夜色尚浅回了夏宫。
众人送行后，谈兴正浓，讨论起即将开始的两国艺术交流活动。
“你准备在马尔斯特美术馆讲些什么？”
安东尼很关心具体的内容，法尔西在绘画界的地位很高，天才画师层出不穷，很难说受到启发后不会复刻出一样的画作。
“按照目录来，和先前在论坛上的差别不会太大，书上印刷的示例图比较小，跟真实的画没法比，我还没想好是凑合还是新画一幅。”
书上的图例看着还行，但在行家眼里，特点并不突出。如果想镇住所有人，最好是让他们现场看到超写实的人像画。
但是，可能性不大。
“公主和夫人的肖像肯定不能带出境，我已经从伯威克侯爵大人那里得到明确的答复了。”
克雷格主管此事，对细节一清二楚，“你也不用画新的样稿，最多把那幅《手》带出去。法尔西特使在舍维斯特尼宫见过公主的画像，肯定早就把具体信息传回去了。唯一顾虑的，是来自法尔西皇室的邀请，殿下提到的安全问题不容小觑，我看，真得给你安排保卫人员。”
“呵呵，没那么夸张吧。”
爱洛嘟着嘴，感觉克雷格为了迎合公主也太过了。
手长在她身上，谁还能非让她画不成？超写实的人像画而已，至于么？
兴师动众的，回头她身边跟着人肯定不方便。
霍华德伯爵对克雷格轻轻摇头，于是，勋爵大人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爱洛对这些一窍不通，权利的争夺和实力的展示无时不刻在一切场合运行，局外人难以窥见。
偶尔被卷入其中的女画师没能理解，让她只管画画吧。
夜深了，大家再次送上美好祝福后离开，心中多是五味杂陈。
爱洛的首次宴会，公主出席，他们算是亲眼见证了平民画师踏入兰敦上流社会的一幕。
新兴阶层以自身的力量守护和光大帝国荣耀，同时会得到与之匹配的身份和地位。
第二天上午，没等琢磨明白昨晚谈话的细节，制定出新的交流内容，爱洛就被布伦特送来的账单惊呆了。
“我记得服务合同总价是80几尼，为什么会翻了一倍还多？”
四、五个人喝茶吃点心，不到二十个人的晚宴，又没有舞会、乐队和表演，凭什么收她200几尼？
这个价位，能买一辆全新的钢架马车了。
是准备让她从此之后跟宴会说再见吗？
“因为公主殿下的安全主管在厨房检查后提出了要求，先前准备的部分食材和所有酒水都临时更换了，所以……他们附上了采购明细，我核对过，没有太大的水份。”
布伦特挠头，昨晚从见到公主开始，他就心惊胆战，家里的第一场宴会，绝对不能出纰漏。
公主的侍从官态度温和，但十分挑剔，幸亏找的是顶级餐厅团队，经验足渠道广，短时间内送来了符合条件的食材，高档酒水派专人去酒行现买。要不然，难说会出什么麻烦。
晚宴很成功，但这样折腾下来，价格自然不菲。
“嗯，这种特殊情况不会经常发生。”
爱洛看着5个几尼一瓶的樱桃起泡酒价格，砸吧两下嘴，在账单上签了字。
贵是贵，昨晚的香槟是真棒。前调清甜，后味余甘，淡淡的酒味挂在舌尖，不刺激不上头，的确值这个价。
增加120个几尼里，80%都是酒水费，可见这个行当多么暴利，让她这种几万身家的人都觉得肉痛。
不是消费不起，就是觉得贵。
那些夜夜笙歌的人家是如何解决资金问题的？除非家家开着酿酒厂，否则负担起来怎么也有些吃力吧？
呃，好像卡罗琳名下真有酿酒的庄园，所以，贵族们开舞会喝的都是自家的酒？
爱洛摇头，她不会为了喝上便宜酒买庄园的，不值当。
建房的时候生怕小了，住进来了才发现，宽敞是宽敞，但偶尔会觉得空旷，喊人的时候客厅有回音。
打扫起来不用她动手，但没有内务管家，安排起来有些费功夫。
脑子里想东想西，安静不下来，转悠到小起居室，看见摆了一地的礼盒，爱洛才想起来，客人们昨晚来的时候，都带了礼物。
喊莱莉来帮忙，打开一看，不错，一半是美酒。
想想刚才的账单，足够再请一回客。
铜丝鸢尾花树，这是卡罗琳送的，真是懂她，书房的一面墙正空着，刚好放在那里。
罗素夫人送了一大盒漂亮的丝绢挂饰，她有一家纺织厂，没准儿这就是样品，五彩缤纷，墙角走廊都用得上。
尤朵拉公主大手笔，送了两个蓝瓷描金大花瓶，一看就是来自遥远的赛瑞斯大帝国。
摆在壁炉两侧，客厅的氛围顿时由简约升格为高雅，相当有精气神儿。
第224章 自行解决（二合一）
举办完乔迁宴会, 爱洛的社交活动暂时告一段落，继续完成要在年底交付的极速号大型画。
画室一切顺利，接到手的订单足以支撑全年运营, 流程愈发完善，做好了随时增加人手爆发产能的准备。
一周后，克雷格勋爵正式通知爱洛，九月中旬，两国新锐绘画作品交流活动将在法尔西帝国首府帕合市的马尔斯特美术馆开幕。
此次活动时长三周, 身为特邀嘉宾，爱洛有一个两小时左右的演讲，主题围绕《如何画出真实的人像》那本书，翡冷翠艺术中心要求提前审核交流内容。
那天晚上的宴会上，公主的态度和勋爵的话语，就差明说千万别教会了法尔西人。
所以, 准备工作比预想中更简单通俗。不过两天，爱洛就把演讲稿送到了克雷格勋爵的办公桌上。
活动执行负责人翻看过后很满意。思路清晰, 细节模糊，主打一看就懂，一画就懵。
将手里的文件册递还给爱洛, 克雷格勋爵笑着说道：“非常好, 如果需要现场示范, 你把书稿里的图例亮出来就行。”
“是, ”
爱洛小心翼翼提道：“当时论坛上用过一幅很小的画, 我打算带上，到时候展示出来, 免得被质疑。”
“是那幅《手》吗？倒也可以。”
克雷格有印象，有的人没见过伯爵夫人曾经放在皇家花园画廊的肖像, 一开始是不相信的。但在看到那只小巧的手以后，全场就安静下来了。
两幅女士肖像都不能拿出去展示，可确实得有真实的画作来证实这种技法的效果，书上的文字和图例，远比不上亲眼所见震撼。
“好的。”
让她代表兰吉利去介绍最为前沿的绘画技法，但是，既不让带成品画作，又不让当场演示，还不许说的太明白，
别人再怎么感兴趣，至少得拿出东西来，才有说服力。
光凭一张嘴，任谁也会觉得她是个腹内空空的欺世盗名之徒吧？
这保密程度快赶上舰艇的动力技术了。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提。天知道，她就是个画师罢了。
搞不懂，画得像什么稀奇的，过些年影像技术发展之后，难道还能限制别人拍照吗？
爱洛不知道，这种要求是有原因的。
皇室要扩大自身的统治影响，新的技法代表了繁荣进步，借此展示实力是必然的选择。
不谈审美和爱好，仅仅超越时代的肖像能够分毫不差的记录下样貌这一点，对于那些渴望得到后世敬仰的人来说，就有莫大的吸引力。
各国之间的竞争无处不在，所有行业顶尖的人物都要面对同样的问题。
时间长了，她就明白了。
关于什么时候出发，怎么去，没等爱洛提问，克雷格勋爵直接告诉她：“因为参加的人数众多，行程不同，各方面都很难统一。所以中心决定提供费用，请大家自行前往。嗯，等到了帕合，再安排两个人跟着你。”
“哈？”
爱洛本来以为连公主都关注的活动，规格必然很高，一定是超大的旅行团，吃住行全有人负责，她什么都不用管。
结果，人家是散客拼团，恨不得在马尔斯特美术馆门前集合。
这个，她没有出国经验呐。
心里有些不乐意，但据说活动规模不小，总不能为了她更改整个管理模式。
克雷格勋爵说，从上到下，每位参加者都大有来头，全都带着侍从仆人，艺术中心根本没办法出面组织，干脆每人100几尼的预算，大家灵活安排。
从卡拉梅手里接过经费支票，问清楚去法尔西只需要在港口买船票，不用任何文件或者邀请函，爱洛才离开克雷格的办公室。
明明是被极力要求参加的，现在，她还得自己安排住宿出行之类的琐事。布伦特好像也没去过法尔西，谁知道下船走哪条路，哪家旅馆干净安全？
简直了，她去康布瑞城的茅茨克鲁纳港还有人接站呢，这什么破活动，两眼一抹黑的，不上档次。
爱洛很不痛快，让布伦特去鹿角街和贝格曼街打听，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大管事带回来的消息说不上好坏，“去的人很多。不过，要么是官方的人，要么是成名已久的大画师，都对帕合市非常熟悉。据说大部分人会住在私家别墅，没听见谈论住宿和交通的，大家都在聊带什么样的画能出彩。”
行，只有她一个生瓜蛋。
不知道有没有类似旅行社的机构，花钱吧。
让布伦特去找相关的商行，爱洛赶着完成了一幅极速号的大型画。根据目前的进度，即使去法尔西耽误一段时间，圣诞前交另一幅也没问题。
然后，她根据邀请函上列明的议程，分析了每天开展的场次内容，按照自己的任务和兴趣，圈出必须参加的活动，做了一份详尽的旅行暨参会攻略。
全称为“兰吉利与法尔西新锐绘画作品交流论坛”的活动，分为开闭幕会议，画作论坛以及知名画师演说会三个大类和若干小项，包括各种小型沙龙和展示会等等。
在爱洛看来，第一天上午的开幕仪式和后续的画作论坛是重头戏。
前者是正式的官方活动，有两国相关重要人物出席，通常不能缺席。
画作论坛一天一场，是真正具有含金量的交流会议。排在第一场的演讲，就是她的《真实人像技法简述》。再看看目录上的其他内容，《古典风景在当代的具象表现》，《色彩与静物的构图处理》，全是非常专业的技法内容。
画师演说会没有主题，参与人数不限，估计是宣传性质的活动，碰上了可以听一下，不用特别关注。
各种餐会沙龙，还不清楚是什么内容，到时候再决定。
预计参加七、八场活动，了解业界最流行和前沿的绘画方向及相关研究，其余时间可以去逛一逛美术馆博物馆，采风观景，或许能碰见什么新鲜事物给她灵感，能创作出法尔西街景之类的画来。
不谈背后的糟心事儿，旅程还是值得期待的。
市场上各类商行很多，但是，让爱洛只交钱不操心，对方负责门到门接送，提供餐食和住宿服务的一站式旅行商社，并不存在。
这个时代，长途出行的人多为贵族富商，或是高收入者，家里都雇有大量仆役。人手充足，分工明确，根本没有这种需求。
爱洛找不到外部商行接单，可横跨兰吉利海峡的事琐碎陌生，她的仆人没经验，只好让布伦特去拜访年年经手卡罗琳旅行计划的约根纳，寻求帮助。
经历过接待公主的高端宴会，布伦特办事更有章法，在查蒂斯街待了好几个小时，不仅抄来了跨海路线图，帕合市主要街道的走向方位，地标建筑，大型旅馆等等，甚至还记下了不少特色餐厅，商场店铺的名称地点。
旅行攻略完成一大半，也没找到市内船票代理商，爱洛让布伦特直接去茵河港购买一等舱船票，确定了出发日期，她再整理行李，安排画室运营。
兰敦跟帕合之间的直线距离不是很远，乘坐客轮大约5天，两、三天内上船，还能提前赶到，再晚就不好说了。
现在不是旅行旺季，布伦特订票却没那么顺利。
一大早去了港口，天快黑了才回来，然后告诉爱洛：“现在是淡季，所以船务公司减少了两国间的运行班次。五日内的一等舱全部售罄，二等舱的双人间要和别人共用。我在港口找了中间人，明天能有消息。您带着两个女仆，哪怕房间小，起码得单独住一个舱室。”
“哦，难怪艺术中心不肯揽这些事，恐怕是担心所有人都要住一等舱，他们订不到足够的票吧？”
爱洛摇头，有独立房间，能上船就行，要在开幕日赶到帕合市，她最晚得在三日内出发。
忽然间，行程紧张起来了。
不过，既然交给了大管事，那就充分信任他，最多就是买高价票，她有钱。
晚饭后，爱洛指挥莱莉挑选要带走的衣裙。大半个月里要出席多个重要场合，礼服，日常服，休闲服，装了整整四个大行李箱。
这可是涉及个人形象和国家脸面的大事，跟她在画室的工作服两周洗一次的含义完全不同。
要是她的一条裙子出现两回，非得被人讥笑成不懂规矩的野蛮兰吉利小妞。本来是去展示实力的，可不能在这些方面露怯。
虽然内心觉得浪费，但是整个大环境风气如此，她只能接受适应，没本事改变。
除了衣裙鞋帽，还有书和画。爱洛和达格妮忙了大半天，把上百本签好名的新书放进箱子，这是用来送人的。加上展示的画，演讲的文章，简易绘画工具等等，又是满满两大箱。
这么多行李，上船下船的时候会比较麻烦。没有两三个男仆，肯定搬不动。可直接在港口雇佣临时仆役，又不太妥当。
没等爱洛想好怎么办，布伦特回来了，说到一个新情况。
“我在售票厅隔壁的小巷里，碰见了克鲁斯。他听说我是去买前往法尔西船票，提议可以坐他们的船。”
布伦特满头大汗，他在港口挤了一天，见了不下十个中间人，但没有一个能在今天拿到票，都说要付定金，听着就没谱儿。
花钱没问题，可得保证有票吧。
如果因为信错人耽误了行程，谁能负得起这责任？
真是的，大人物不是都说爱洛小姐多么重要，然后连个船票都没人管，还要他去窗口排队购买。
爱洛听见克鲁斯的名字愣了一下，然后想起来，是奥萨尔安排给她领过路的男仆。
“他们的船？”
茵河港是客货两用码头，另一半是皇家茵河船厂的地盘，那会儿爱洛去签极速号的订单，还参观过奥萨尔的新船。
只是，这么快就下水运营了？她记得货船刚刚上漆，哦，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等等，奥萨尔真的退役了？
爱洛脑子里全是问号，布伦特拿出一张最新航运图说道：“我没敢完全相信那些中间人，这是三日内出港的客船名录。我问了售票员，通常来说，船票提前一个月发售，船务公司会根据预售情况调整班次。所以，除非我们能联系到退票人，否则很难买到合适的舱位。”
“你觉得可以试试？”爱洛问道。
布伦特回答说：“我没有见到奥萨尔先生。不过，克鲁斯和我说话时，原本围着的中间人立即散了，那些人消息灵通，肯定知道具体情况。”
爱洛皱眉，她记得那艘据说速度比飞鹰号还快的船，是奥萨尔用来运货的，保不齐还有违禁品，她犯不上为了出个门和这种事扯上关系。
不就是没有舒服的一等舱么？她在木船的底舱也待过好几天，三等舱四人间，不是不能坐。
实在不行，跟克雷格说一声，她没买到船票，把演讲往后挪一挪，多大的事儿呐。
爱洛说道：“不合适。别人要运营赚钱，行程未必能对上。到港以后停在货运码头，我们人生地不熟，东西又多，肯定很麻烦。”
见爱洛不打算搭奥萨尔的船，布伦特点头道：“那我明天通过商行的人找找路子。”
“最晚后天出发，三等舱也行，上船后加钱，可以让船员帮忙协调舱位。”
爱洛翻看手里的航运班次表，决定灵活处理。
既然是淡季，怎么可能满舱，总不能都是去参加交流活动的吧？只要上船，肯定能补上一等舱。
三等舱的票应该好买，爱洛把这事放下，第二天去画室看进度。
最新完工的一批画已经运走，下一批在十月，颜料画纸都充足，她离开一段时间，并不影响画室的订单执行。
接下来去银行取了1000几尼的现金，一半换成法尔西币。她是去交流绘画技法，不会疯狂购物，带上两个女仆一个管事，这些钱足够了。
办完这些事只用了半天，在伦巴第街吃完午饭还不到一点，干脆去茵河港看一看，她前往船厂那么多次，都没有到过客运码头。
身为兰吉利第一大港口，怎么会有减少班次说法？
她总觉得，这八成是倒票的人想出来的话术，让你从正规渠道买不到，非得加钱才有票。
路面依旧不太平整，但天气不错，马车一路颠簸到达热闹非凡的码头时，正值客轮靠港，大批乘客从略显狭窄的木楼大厅出来，乌泱泱的涌向接站的人群，怎么看也不像是淡季的模样。
爱洛让莱莉跟车夫在马车上守着，她带达格妮去入口处，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一早出门的布伦特气喘吁吁说道：“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我正要带克鲁斯去见您。”
“你又碰见他了，这么巧？”爱洛转身，皱眉问道。
布伦特从隔壁一条路小跑过来，后面跟着打扮利落的克鲁斯，几年前还在为当不上主人贴身男仆而懊恼的年轻人，现在一脸的络腮胡，跟船出海，看起来成熟沧桑了许多。
“爱洛小姐，您好，很久没见了。”
别看克鲁斯外表变化很大，那股勤快周到劲儿和以前一样：“昨天才听说布伦特管事在买船票，少爷知道后，让我务必请他确认日期。我们这两天启程，第一站就是帕合港，这不正好顺路吗？”
“嗯？”
爱洛看向布伦特，她的大管事点头说道：“我通过商行的关系和和售票处的人核实过了，二等舱以上全部售完，三等舱倒是随时都有票。不过，克鲁斯制止了我，并且带我去见了奥萨尔先生。”
见布伦特有话要说，爱洛回到马车前的阴凉处，问道：“你见到他了？”
“是的。”
布伦特满脸肯定的神色，“靠岸的船正在装货，看起来是纺织品。奥萨尔先生表示欢迎，并让我带给您一张便条。”
爱洛接过折起来的纸条，看见字迹潦草的内容，才明白为什么她在淡季买不到船票。
奥萨尔说，奔放的法尔西不负盛名，帕合港的工人们为了提高待遇，目前正在举行阶段性罢工，因此最近的客运班次紧张。鱼龙混杂的低等舱室绝对不适合爱洛，繁星号货船速度快设施新，四天能到目的地，次日出发，真诚邀请女画师搭乘。
没有考虑太久，爱洛对克鲁斯说道：“感谢奥萨尔先生能够提供方便，明早七点准时上船。”
克鲁斯笑着说道：“我会在候船厅门口等您。”
在回去的路上，爱洛听布伦特讲他上午打听到的消息：“明天一共开行两艘客船，我去看了三等舱的环境，空间很小，即使买下一个舱室四张票，我们的行李箱也放不下。”
“你都去看货船了，我就猜到其他的船可能不行。”
爱洛这么快就决定接受提议，一方面是帕合港在罢工，码头混乱，乘坐奥萨尔的船，至少可以选择下船的时间和地点，安全上有保障。
另一方面，是因为刚刚意识到，如果真的推迟出发，开幕当天属于她的第一场演讲肯定要被法尔西的画师取代。
这种场次安排很有讲究，回头发现她是为了乘坐一等舱而没能按时抵达，绝对有人跳出来指指点点。
这点儿问题都解决不了，她还能干什么为帝国争光的大事？
要是临时精简行李凑合三等舱，又容易缺东少西出纰漏。
原本简单的出行要调整更多的细节，最直接的解决方案就是接受奥萨尔的提议。
反正大家也认识好几年了，不算陌生人，既然顺路，蹭个船不过分。
回家后，客厅的茶几上放着约根纳管家送来的询问信。
布伦特向她请教法尔西的相关信息后，又去找了商行的人，女管家知道爱洛一直没有买到票，问她进展到哪一步了。
如果实在不顺利，可以告诉卡罗琳，伯爵夫人出手，肯定都能解决。
瞧瞧这叫什么事？
支持为权益斗争的港口工人，但是，搞得她差点儿失期，实在是挺无语的。
爱洛赶紧给约根纳回信儿，说明她已经定好船期，明天一早出发，不用担心。
第二天，凌晨四点起床，一通忙乱过后，爱洛带着管事女仆和大量的行李，头顶月色前往茵河港。
克鲁斯离得很远就看见了爱洛的马车，飞奔过去干他的老本行，坐在车夫身边指路，七拐八拐直接驶入码头。
在粗粝的石板路上走了一刻钟左右，马车在一艘单独停泊的货船边停了下来。
“这里是卡佩家的专用码头，比较清净，预定上午九点启航，您可以在周围走一走，晨起的海风吹起来很舒服。”
克鲁斯像个称职的导游，介绍昨晚已经整装待发的繁星号，“试航到过斯潘尼王国，动力非常稳，普通的风浪不会很颠簸。”
“好的。”
爱洛下车后没有到处转悠，见布伦特熟练的指挥等待的仆役搬行李，点点头，戴好帽子，准备直接上船。
“爱洛，是你吗？”
身后传来一阵车轮摩擦石板的声音，夹杂着呼喊，似乎有人在叫她。
停脚侧头看去，宽大的钢架马车轰轰驶近，没等停稳，车门就打开了，从里面跳下来一个年轻的男人，对身穿蓝色星纹旅行长裙的女孩儿笑道：“我在候船厅找了一圈没见人，想到你很可能直接进来了，幸好没错过。”
埃德森·坎贝尔目光愉快，举止大方，一点儿没觉得他是不速之客，仿佛两人约好了要见面。
爱洛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停顿片刻后礼貌的回应道：“没想到会在码头上遇见，呃，难道你也要去法尔西？”
“我是来送行的。”
埃德森笑嘻嘻说道：“昨天刚听说你遇上了小麻烦，还没问明白，你的信就到了。米拉大婶做了你爱吃的点心，还有草莓牛奶。祝你一路平安，折服法尔西人，大放异彩。”
“这个，多谢了。”
爱洛有些尴尬，她对埃德森有点儿看法，和他也只打过一次交道，实在是生疏得很，只想赶紧结束对话，上船离开。
见爱洛让女仆接过篮子后并不打开，反应平淡，埃德森知道原因，坦然道：“我说话比较随意，上次可能吓到你了，母亲已经和我谈过了。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不要被我影响，她今年的肖像画，可别忘了。”
“不会的。”爱洛微微点头。
年轻人说话热情真诚，很有感染力。
所以，今年给卡罗琳画一幅什么样的肖像比较合适呢？
脑子里盘算着要不要把伯爵夫人画成慈母的样子，爱洛的嘴角翘了起来，估计但凡她敢提这一茬，卡罗琳可能就会崩溃。
两个人各有想法，却意外的出现了相视而笑的场景。
气氛轻松多了，爱洛正要跟对方打招呼告别时，栈桥上走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没有理会在场的年轻男士，而是站在她的身边，清润的嗓音不高不低：“时间正好，我们又见面了。”
“早，奥萨尔。”
渐起的晨曦间，前海军上尉脸庞晒得微黑，欢快的露出两排白牙，一幅见到她很开心的模样。
爱洛笑道：“非常感谢您让我搭乘繁星号。”
奥萨尔盯着女画师清澈见底的双眸，低声回答说：“我名下所有的船只愿意为您效劳。”
爱洛愣了，眼睛很快转向岸边的大船，沉默下来。
说的这是什么话，是他本人愿意效劳的意思吗？
听着怎么味道不对呢？
埃德森脸上爽朗的笑容变小了，眯眼说道：“奥萨尔，你退役不过一年，船队干得不错。不知道这些船是卡佩家的，还是古斯塔夫家的，别最后是帮着法尔西人抢市场吧？”
“是我的。”
奥萨尔轻蔑的说道：“姓什么当然重要。但是，最终还得看人。”
“哼，”
埃德森转过视线，对爱洛说道：“我送你上船，注意脚下。回来的时候记得提前订一等舱，这次就算了，以后别坐这种货船出门了。”
见奥萨尔沉下脸，爱洛想起当初他连飞鹰号都没看在眼里，生怕两人为了船只技术的先进性起争执，连忙对埃德森致意道：“好的，再见。”
然后一手拎起裙角，一手扶着栈桥的栏杆，抬起下巴，给了奥萨尔一个眼神，让他在前面领路，在初秋的海风中，登上了这艘下水不过半年的干散两用货运蒸汽船。
第225章 抵达法尔西（二合一）
船上的货物堆放的很整齐, 甲板比想象中宽敞。奥萨尔领着爱洛走了一段，下了半阶楼梯，进了挨着走廊的第一道门。
“这是船长室, 你就住在这里。”奥萨尔熟练的拉开遮住圆窗的布帘，对站在门边的爱洛说道。
“船长呢？”
爱洛看着分了内外间，宽敞简洁的船长休息室，迟疑的问道。
柚木大桌钉在地上，长椅柜子一应俱全, 明显是一间办公室。里侧开着一扇铁门，露出木床的边沿。
船上空间有限，留给她这么大的地方。这人情欠的，人家也不缺钱，将来拿什么还哪？
“我大部分时间会在驾驶舱，如果要休息可以去备用的单人舱, 你不用担心。”奥萨尔笑了笑，温言答道。
爱洛“呃”了一声, 问他：“我记得你说会雇佣团队，难道自己当船长了？”
大大的眼睛透出“我不相信”的意思，奥萨尔莞尔：“现在刚开始, 我先跑几趟, 等航线熟悉了再交给其他人。”
“哦, ”
爱洛点头, 在舱室里走来走去, 好奇的观察内部设施。
船长室，她可是头一回进来。
克鲁斯带人把行李箱搬进来, 放在外间的地板上。布伦特按照达格妮的分派，一部分搬进里间, 一部分放在桌子后面的架子上固定住。
船行难免颠簸，必须注意安全。
室内布局一目了然，没有任何特殊设备，即使被她占用，也不会影响奥萨尔的工作。
舷窗外的海浪轻轻起伏，阳光照在水面上，反射的点点光线闪来闪去，就像爱洛此刻的心情，总感觉跳动的速度不同以往。
见她对居住环境没什么挑剔的，奥萨尔看了看手表，说道：“九点启航，现在去吃早餐？”
爱洛扫了一眼屋内，行李已经安顿好了，早起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的确饿了。于是点了点头，跟在奥萨尔身后，去了舰楼上层前侧的舱室。
半弧型的大玻璃窗朝向太阳升起的方向，照得舱内一片金黄。眼前的大型镜筒，铜把船舵无一不表明，这里是货船的驾驶舱。
爱洛看着船头溅起的小浪花，问道：“不是说操作台根本不能接触么，怎么还能在这里吃饭？”
在勇士号上，她想借用观测舱的固定位放画板都被拒绝了，这会儿说是吃早餐，却被带到了驾驶台的位置。
他的船，想在哪吃都行是吧？
“嗯，那时是因为多余物品会遮挡视线。现在新船改进了设计，可以使用立式高倍光学镜头观测海况，不再依靠前窗，你甚至可以立起画架。”
奥萨尔微微一笑， “坐，船上的厨师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烤的蜂蜜面包很焦脆。”
跟地板固定在一起的木桌木椅，看起来就很粗糙，莱莉眼疾手快，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挡风的棉麻大围巾，铺在冷硬的椅子上。
爱洛拉起裙摆，坐在奥萨尔的对面，侧方是宽大的舷窗，还能隐隐听见海浪的声音，“这些窗户，应该不能打开吧？”
气氛古里古怪的，爱洛找了个感兴趣的问题，向一直含笑看着她的男士提问。
“基于密封性的考虑，底层的窗户不能打开，但这里是甲板上方的最高位置，安装了一半活动的窗扇。很明显，隔音差了很多，从目前测试的结果来看，下雨的时候没漏水。”
奥萨尔很耐心的解释船只的设计理念和使用情况，并且建议道：“出海以后如果风平浪静，你可以来这里画画。”
“喔，那要看有没有灵感。”
爱洛感觉不大合适，驾驶舱宽敞归宽敞，但这会儿就有三个人站在操作台前，估计启航后，得有五、六个人在这里开船。
她就别添乱了。
送来早餐食盒的人是前海军上尉的勤务兵卡里姆，见爱洛滴溜溜的眼睛打量他，憨直一笑说道：“您好，祝您乘坐繁星号的旅程愉快。”
“你退役，怎么连二等水兵也跟着一起不干了？”
爱洛一直以为，只有贵族家的世仆有人身依附关系，所以需要跟随主人共进退。没想到，号称大陆第一的海军内部居然也这种事情。
那能保证战斗力吗？
“卡里姆以前是庄园管理马匹的仆役，因为身体素质好当上了水兵，我又不能带贴身男仆出海，当然要用他。现在船队新建需要人，他已经是轮机手了。”
奥萨尔不明白，爱洛为什么会关心一个普通水兵的去向，只好说清楚卡里姆的来历，免得女画师胡乱猜测。
“我还以为你在勇士号上呼风唤雨，来去都得听你的呢。”爱洛小声嘀咕了一句。
大早上的，聊这些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做什么？
一别大半年，上次见面共舞的熟悉感消散了大半，两个人似乎都有些不适应。
仿佛离得很近，又似乎很远，只好聊点儿日常话题掩盖彼此间轻微的尴尬。
“今天的食材最新鲜，”
奥萨尔分开盘子里的香煎鸡肉递过去，“明天开始，如果碰上渔船就能买到刚出水的渔获，碰不到只能将就，好在只要四天就能到港。”
爱洛喝了一口现磨咖啡：“我不挑食。”
公爵家的厨师就是不一样，口感比她在船上吃过的任何一餐都好，甚至明显强过厨娘哈珀的手艺。
别看风里来雨里去，奥萨尔的生活品质可没降低。
吃完这顿美味早餐，时间正好。爱洛站在一旁，目睹了繁星号离港的操作过程，对于吵吵嚷嚷的现场很有兴致。
只要几个人配合调度，就能让这么大的一艘货船乘海远行。
科技进步促进发展真不是说着玩的。看样子，跟随帝国舰队的航迹，奥萨尔肯定能遨游四海，大发其财。
伴随着机器的轰鸣，前方的浪花越来越大，全速前进中的繁星号离茵河港码头越来越远，终于驶入广阔的蓝海，朝着海峡对岸驶去。
船行渐稳，奥萨尔离开瞭望镜，看向爱洛：“想不想看一看天际线？”
爱洛眼前一亮，驾驶台侧方伫立的镜头比她见过的所有望远镜都大，想必能看见与众不同的景色。
上前两步站在铁架前，伸手扶住镜筒，可惜太高了，她是什么也看不见。
奥萨尔摇了两下把手，将原本高于爱洛头顶的镜头降下来和她平行，然后说道：“拧前面的铜圈可以调整焦距。”
“嗯嗯，”
爱洛没空回答，踮脚使劲凑近，观看镜头里的图像。
船用高倍望远镜比那个小型双筒镜的功能强大多了，看得更远更清楚。
晴空之下，翻飞的海鸟羽毛飘落，水面不时跃起夺食的鱼群，先前大批战舰出海时，可看不见这种平静而富有生气的场景。
“早上可以在甲板上看日出，那时候的景色更美。”
奥萨尔见女画师被辽远海面上的一切所吸引，含笑推荐道。
时间过去了好久，爱洛将眼里所有的细节看够了，才意犹未尽的抬起头，笑着问道：“上次见到这艘船时，还在船坞里安装设备，一眨眼就出海了，这次是满载去法尔西吗？”
甲板上不少地方堆着木桶，昨天布伦特说装的像是纺织品，似乎船上都是些普通的杂货，不像是在走私价值昂贵的禁运品。
“这是第二次出海，更换了航线，要根据沿途国家的需求配货，回程经过次大陆的港口时才会装运煤炭。”
奥萨尔听见爱洛说到货物品种，猜到这姑娘在想什么，直接告诉她运输计划，省得胆小的人这几天惴惴不安。
“呃，祝你一切顺利。我想回舱室休息了。”
怎么好好的，又聊到了不可言说的话题？
爱洛心累，请奥萨尔忙自己的事，转身回了她的临时舱室。
大家貌似很熟，但感觉走近了容易踩雷，她还是稍微注意点儿，保持一下距离。
船长室的里间有一张很大的木板床，莱莉和达格妮铺好了从家里带来的粉白碎花床单，将冷肃的舱室变成了温软的女寝。
今天起得早，这会吃饱了，船行晃晃悠悠，爱洛要睡个回笼觉。
地板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地毯，再加一层褥子，莱莉会躺在上面休息，达格妮则是睡在外间进门处一张很宽的长椅上。
洗漱间离得近，有窗户透光透气，设施完备，保温通风，整体条件相当好。
克鲁斯原本安排了另外的双人舱，但女仆们觉得住在别处不方便，只愿意跟爱洛待在一个房间，只好随她们。
午餐由克鲁斯和布伦特送来，货船正式进入航道后，奥萨尔就比较忙了，没空陪着爱洛吃饭看景，请她自便，很符合爱洛的心意。
她睡得迷迷糊糊起来，脑子都不转了，真的不想继续应酬船长阁下。
万一再说到什么禁忌话题，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一连两天，爱洛大部分时间待在船长室，复习她的法尔西语，画室忙起来以后很久没学习，现在临时突击一下，最起码要恢复到能基本交流的水平。
闷了就看海，货船有这个好处，爱洛可以随时去外面透气，不会影响水手们的操作。
奥萨尔不可能天天陪着爱洛闲逛，到底是他的船，需要忙的地方很多。
不过，只要爱洛上甲板，两人总能凑巧碰面，随口聊两句天气大海什么的，大家都很轻松自在。
靠岸前一天，晚餐后风轻云散，爱洛裹了一条嫩黄色的兜帽披风，带着莱莉在甲板上看日落。
她一上船就忙着把法尔西语捡起来，根本没空打开画架找灵感。
明天到港，再不抓紧，下次未必能有这么好的位置让她单独欣赏这霞光漫天的夕阳美景。
站在船头远眺，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远方的红日逐渐消融，周边的云朵飘散，好像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一样。
“真是舒服。”
爱洛半眯着眼睛盯着前方，放松背了一天短语单词的大脑，考虑她是不是应该雇一个翻译。
卓越展上跟不少来自别国的人交流过，似乎不存在障碍。但是，别忘了那是兰吉利顶级的画展，能来的人肯定是各国精英，当然不会出现语言不通的问题。
但是，她现在是要单独前往陌生的国度，会不会出现交流不畅的情况？到时候该找谁呢？
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疏。
魂游天外中，奥萨尔幽灵一样站在她身边，半天不吭声。
等爱洛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青草味，扭头看过去时，奥萨尔才淡淡一笑，问道：“这么入神，你是准备把眼前的落日画下来吗？”
“没什么动笔的心情。”
爱洛有些烦躁，她似乎对旅行有误解。
以前听周围的人说起来，好像挺简单。但现在才反应过来，布伦特能力强，可那是在兰敦，到了帕合，跟她一样对环境陌生。
“你是在担心要参加的活动吗？”
奥萨尔觉得爱洛状态不对，问她怎么了。
“没有，无非是讲一讲我的那本书，没难度。”
爱洛皱眉：“只是不确定住的地方好不好。”
“你是第一次去法尔西吧，”
奥萨尔大概猜到爱洛的烦恼，笑着说道：“帕合港虽然在罢工，但秩序尚好。明天繁星号靠港卸货，下午才会启程，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会说一点儿当地语言，带着三个人，没什么害怕的。”
奥萨尔像是没听见爱洛的话，贵族气息荡然无存，说出口的全是琐碎无比的细节：“行李不用担心，克鲁斯会安排仆人搬运。市中心的安尼奥旅馆，距离马尔斯特美术馆不远，周边是商业区，出门购物很方便。”
这是当家作主习惯了，顺便帮爱洛规划起行程来。
听见这个名字，爱洛点头道：“我是打算住那里的，先前约根纳管家也推荐了这一家。”
“这次不凑巧，我不能停留过久，要不然可以邀请你去我的别墅住下。旅馆再豪华，终究比不上自家的房子舒坦。”
所以，其他参会的人没有讨论住在哪里，未必是在法尔西买了房子，很可能是借住在朋友家。
“我很喜欢市井生活的烟火气，住在繁华街区的旅馆挺好。”对方客气过头了，爱洛立马否定道。
疯了么，卡罗琳在帕合的房子她都没蹭，还能去住奥萨尔的别墅？
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直到太阳彻底没影儿，海风渐起，吹在脸上有些凉，爱洛才晃了晃脑袋，清醒过来。
和奥萨尔站在船头，聊天看星星就罢了。旅途很长，找人说说话可以理解，但她怎么还谈起准备如何在演讲中糊弄别人的事了？
言多必失呐。
“咳，我该去休息了。”爱洛抿了抿嘴唇，看着对方笑意隐隐的脸说道。
“注意脚下。”
奥萨尔很自然的伸出胳膊，让爱洛挽着他。
仆役们点亮了手里的玻璃汽灯，照得周边一片大亮。爱洛停顿一下，两人这几天相处的不错，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伸手搭住奥萨尔的臂弯，朝甲板后方走去。
又不是第一次被他照顾，礼节性的善意，她已经学会了接受。
次日上午，繁星号停靠在帕合港货运码头。装货卸货的事情不用奥萨尔亲自盯着，有专门的主管处理。
他本人自觉充当起女画师的临时助手兼商业合作伙伴，安排了好几辆高座马车，载着爱洛和满满一车行李，前往安尼奥旅馆落脚。
法尔西帝国的首府帕合市，与兰吉利帝国的兰敦市并存超过千年，被誉为“大陆双子星”，一直在人口，文化，教育和科技等方面展开竞争。
两车宽的街道随着地势高低起伏，大多由鹅卵石铺就。一路上经过的很多三、五层的建筑物，从外观上看，既有古典时代的尖弧顶和木门窗，也有黄金时代的红砖廊檐和铁艺栏杆。
行人无论男女，穿着打扮显而易见的复杂，色彩鲜亮中透出法尔西特有的风情。
爱洛认为，两座城市互相学习借鉴，共同进步了这么多年，必然会在居住舒适度的发展方向上取得一致。
只要语言障碍不大，肯定能降低她在此地短期生活的难度。
提前抵达的卡佩家男仆刚预定好房间，四、五辆马车就接连停在安尼奥旅馆的大门前。
石柱门廊里很快出来一溜侍者帮忙搬行李，奥萨尔没等仆人上前，推门伸腿下车，睥睨看过周围的环境，才回头扶着爱洛的胳膊，让她站在小广场的方砖地面上。
旅馆大堂管事满脸笑意，将气质出众的青年男女迎入门厅，请到休息区喝咖啡暂歇。
布伦特下船后没派上用场，这会儿忙起来，先检查房间的布局和环境，再安排入住登记。一切准备妥当，才站在沙发后面，告诉爱洛可以上楼了。
“这家旅馆历史悠久，在安全和服务有口皆碑。如果有需要，让你的管事去纸条上的地址找人。”
奥萨尔已经通知他在法尔西的大管事勒内·阿贝，准备好随时为来自兰敦的客人提供帮助。
爱洛第一次出远门，他得留神。
这个翡冷翠艺术中心，举办两国间的活动太业余了。为了节约经费和省事，竟然让爱洛独自出行，简直不知所谓。
就算兰吉利的女性画师少，他们没有相关经验和惯例，那也不能任凭爱洛像不修边幅的粗糙画师那样自生自灭吧？
幸亏有他，要不然，从帕合港口进城的路上肯定没这么容易。
今天码头工人的罢工活动升级，一大片区域堵得严严实实。若非他的人提前打通关节，走了一条临时开启的路，不到半夜，人是到不了市中心的。
难怪克雷格一干十多年升不了职，办事不行。
“知道了。”
爱洛伸手接过折起来的便签，现在可不是推辞的时候。刚才码头周边的情形她可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身在异国他乡，多个当地人多条路。
对奥萨尔今天帮了多大的忙她心里也有数，微笑说道：“我上去看一眼，中午请你吃饭。”
从来没有收到过爱洛的温言邀请，奥萨尔觉得天气非常好，虽然快12点了，但他一点儿都不饿，笑着摇头：“你刚到，慢慢收拾不着急。我还要去办别的事儿，饭就不吃了，回兰敦再说。”
“那么，一路顺风。”
爱洛现在是真心实意祝福奥萨尔，一点儿不敷衍。
在船上待了四天，她亲眼看见奥萨尔在驾驶舱指挥五、六个人，调动全船几十上百人，管理着偌大的一条船和无数的货物，下船半天肯定很忙，还抽出宝贵的时间安顿她，简直像朋友一样友好了。
感谢不在这一时，站在旅馆门口，送走带着十来个仆从的奥萨尔，爱洛呼出一口气，转身上楼。
要住小一个月的豪华套间环境不错，三间大小卧室，客厅连着起居室，布置成淡雅的田园风，会让旅途中的人们多一份宁静。
布伦特住在楼下，负责所有外部联络事项。行李码在门厅一角，莱莉和达格妮这会儿正一件件抬进卧室，准备铺床挂裙子。
“屋里没有洗衣房，我听走廊里的侍女说，她们每天早上会收走清洗。小姐，我担心她们洗得不干净。”
莱莉手脚不停，翻出船上用过的床单扔在地上，询问爱洛该怎么办。
“问问行情，单独给一份小费，分开洗。”爱洛靠在沙发上说道，
别看住在船长室，床板很硬，她同样腰酸背痛。长途旅行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真是不太理解，卡罗琳那样娇贵的人，是如何做到一年半载都在外边旅行的？
她一共出过两次远门，没有哪次让她觉得是美妙的体验。
或许是仆从的数量不同，又或许是，即使有钱，但当下的客观条件达不到心中的标准吧。
没有休息太久，房门被轻轻敲响，旅馆的侍者送来一封信。
打开一看，是法尔西筹委会写来的问候信。身为地头蛇，他们当然能够掌握爱洛的行程，不仅表达了热烈的欢迎，还说派来了对接人，正在旅馆大厅等待，想要当面拜访。
落款是陌生的签名，爱洛读了半天，也没认出漂亮的花体字是谁。
让达格妮和莱莉把行李箱挪进小卧室，空出客厅，然后安排布伦特跟着侍者下楼。
如果是熟人，就请上楼见面。如果不认识，请对方留下名片，活动后天正式开始，到时候再联系。
布伦特领命而去，达格妮去茶水间烧水泡茶，爱洛坐在凳子上，让莱莉给她抿头发理裙子。
一路过来有些颠簸，要是见客人，需要注意兰吉利知名女画师的形象。
很快，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布伦特领着两男一女进了门厅。爱洛站起身，向来人微笑致意。
正装青年男士看见爱洛，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使用依然怪腔怪调的兰吉利语说道：“啊，泰勒小姐，非常高兴能在法尔西见到您，比松馆长让我带来他的问候，祝您在美丽的帕合度过一段好时光。”
“您好，距离上次见面竟然过去这么久了，很高兴能够参加此次活动。”
爱洛认出了来者，是卓越展时想捡漏买画那批人中的一个，于是很官方的回应道。
男士见爱洛对他有印象，笑着说道：“错失您那幅拍卖的作品十分遗憾，但并不意味着马尔斯特美术馆不重视。为了让您有更多的时间和灵感创作，您在法尔西的行程将由美术馆全权负责。”
“我收到的通知是兰吉利的参会人员自由行动，并没有提到其他事项。”
爱洛觉得，她都千辛万苦赶到目的地了，这会儿忽然冒出一个主办方要提高她的待遇，背后似乎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
第226章 女画师没画廊？
“这是美术馆的最新决定。因为两国多个部门协调不易, 前期工作有些仓促不足。现在大部分嘉宾赶到了帕合，我们一定尽力提供方便。”
说话的青年男士，是比松的助理肯顿, 属于核心管理层的一员。
他收到最新消息，朱莉叶塔皇后对于兰吉利长公主殿下那幅声名远播的肖像画很有兴趣，私底下对侍从女官说，想和这位女画师接触一下。
身为活动主办方，他们要预判各种突发事件, 为后续做好准备。
别的不说，女画师的一举一动是要重点关注的。
爱洛不愿接受太多的照顾，跟肯顿商讨过后，只留下一名叫做阿蕊娅的翻译，以备不时之需。
克雷格勋爵先前说过，到了帕合, 会安排专人护卫，如果身边再多几个美术馆的人, 那成什么了？
伟大的兰吉利女画师抵达她忠诚的法尔西吗？
招摇过市，不是她的风格。
肯顿能得知她的行程，提前抵达的翡冷翠艺术中心工作团队同样得到了消息。
天色微黑时, 卡拉梅带着两位男士和最新版的议程文件来到了爱洛落脚的地方。
安尼奥旅馆是帕合市数一数二的高档场所, 不仅拥有多个档位的客房, 附带的餐厅酒吧咖啡厅品质非常高, 客人们无需劳累, 足不出户就能享受到顶级的异国美食。
因此，品尝过特色晚餐后, 爱洛没有出门领略法尔西风情，而是坐在临街的卡座上喝茶看街景, 在这里见到了她的同事，行政事务的主管卡拉梅女士。
“这次活动，嗯，很多事情比较杂乱，没有安排好。”卡拉梅讪笑着说道。
二十年卓越展之后，翡冷翠艺术中心大有绘画界最强展馆的名头，上上下下不免懈怠，导致这次两国新锐作品交流活动组织的一塌糊涂。
让画师们自主安排行程，是觉得在别国的地盘上，他们可以不用操心，能轻松许多。
结果，现在距离开幕不足三天，不确定是码头工人罢工的原因还是艺术家们过于散漫忘记了正日子，海峡对岸过来的人，一半还没联系上。
克雷格勋爵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作为第一场主讲嘉宾的爱洛如果再不出现，他可真的要崩溃。
“嗯，现在流程有变化了吗？”
爱洛也不满意，但她碰见了奥萨尔，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顺利安全按时抵达，就略过这个话题，问起了她关心的事。
卡拉梅说道：“主要活动没变化，个别画师的演说会和沙龙会调整时间，基本都是提前一天宣布。另外，我们兰吉利代表团的部分成员或许会被法尔西皇室接见，您要有心理准备。”
这种涉及两国友谊和关系的大事，自有专人接洽。高端的官方交流由皇室远亲，地位对等的曼夫·伯威克侯爵负责，爱洛只需要讲好第一天的超写实人像，任务就算基本完成。
至于本人是否属于那个部分成员，她倒不是很在乎。
和尤朵拉公主殿下持续一年的接触，爱洛并不认为法尔西皇室是超脱世俗，需要她顶礼膜拜的存在。
别耽误她的日程就行。
见到正主儿，卡拉梅大大松了口气，了解过爱洛预备参与的活动，留下从兰吉利驻法尔西领事馆借来的人后告辞离去。
让布伦特去安顿突然出现的保卫人员，爱洛皱眉回到房间，坐在阳台上思考：“因为公主的关系，克雷格勋爵是提过要安排两个人跟着，避免我单独出行不安全。但这样一来，就没那么自由了。如果溜出去逛街，岂不是会让很多人知道？”
看来，要花更多的精力在交流会议上，很多计划不得不取消。
她那份详尽的旅行攻略，估计要浪费了。
短暂休息了一天，乘坐海船旅行的疲劳散去，兰吉利与法尔西新锐绘画作品交流论坛即将在卡纳河畔的法尔西国立马尔斯特美术馆开幕。
论坛以画师演讲和小型研讨会为主，画作展览为辅，参与的各方人士以近年来在画技上有突破性成就的大画师居多，爱洛作为兰吉利主推的新锐画师之一，被安排在展馆大厅做首场主旨演讲，让不少来自大陆其他国家的资深画师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书呢，大家基本都看过了，的确让人眼前一亮，但里面的图例受限于印刷技术，可以看出技术走向，却并不能让自负的画师们震惊乃至信服。
至于传说中的肖像画，十之八九的人没有见过，吹得再厉害，眼见才为实。
因此，在两国绘画届重要人士，皇室相关人员以及全体受邀嘉宾共同出席的隆重仪式过后，爱洛神态轻松站上宽大的主席台时，现场嘈杂起来，几乎要把高高的玻璃顶掀翻了。
“就她？凭什么上去给我讲课？”
傲气十足的法尔西皇室画师，大胡子亚历克斯不屑的嘟哝道。
在本国的展馆里，竟然让外国人第一个上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坐在同一排的比松馆长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废话，但凡你们谁能写出一本畅销各国的绘画专著，美术馆出面举办的论坛，也不至于让兰吉利人拔得头筹。”
自己不争气，还怪别人太优秀？
其他人说了些什么，爱洛听不清，也不在意。
无非是不相信或者想知道怎么回事，她在贝拉克画廊已经见识过一次了。
今天的场面更大，能表达的更多，主讲人只有兴奋没有紧张。
让翻译阿蕊娅女士在一旁待命，爱洛将她那幅小巧的《手》夹在画架上，然后微微一笑，对着用来扩音的超大麦克风圆盘，用纯正的兰吉利语说道：“欢迎诸位参加今天的交流会议，我是那本《如何画出真实的人像》的作者爱洛伊丝·加西亚·泰勒。”
“我们当然知道你是谁，快说说怎么画吧。”
前排心急的画师看见了《手》之后，热情立马上来了，根本不想听她的开场白，也用不上女翻译，直接开始喊起来。
“诚然，很多人不太相信书中描绘的最终效果，现在，请看你们眼前的这幅画，这是精简过后的成品，跟最终版的人像画差距甚远，只说明了部分绘制的手法和路径。接下来，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的思路：为什么要把人画的纤毫不差？”
爱洛有自己的节奏，如果是在舞会上给这么多人盯着，她肯定会冒汗紧张。
但此刻讲的是她本人拿手且有所突破的画技，当然能够无视四面八方的复杂眼神，只管按照脑中的步骤信手拈来，很快让大厅安静下来，控场能力凸显无疑，可以说演讲水平日趋精湛。
“纵观千年以来绘画历史，人是不可或缺的主题。通过各种技法和风格描绘出来的人，大多是在表达画师对于人物的理解。那么，能不能运用一种客观中立的思维去构建人物形象呢？真实，是最为直白有力的证明，目前来看，我的尝试是成功的。”
在说到成就时，爱洛没有谦虚，她总结出来的布局光影笔法等细节不好详谈，那就在宏观思维上多交流好了。
超写实的内容独此一家，专业深刻。从头到尾，没人提出质疑，全在耐心倾听，皱眉分析。
对于绝大部分画师来说，这种画法是有些超前的。
未来，或许会在某个节点尝试时，因为曾经听过的只言片语找到解决方案，成为突破的关键。
所以每一种画技或者流派创始人的亲自演说，都是不能忽略的机会。
演讲在一片掌声中结束后，爱洛快速收起讲稿和画样，和围上来的画师简单聊过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问得都是细节，不好说的过于清楚，赶紧溜吧。
九月下旬的帕合秋高气爽，气候宜人。
正午时分，庆祝两国绘画界盛事的接待宴会在马尔斯特美术馆内一处露天大草坪上举行。
白色垂边遮阳棚下的木桌上，摆满了各色食物，人们聚在一起，大多在喝酒聊天。只有爱洛站了一上午，饥肠辘辘的躲在桌角大快朵颐。
笑眯眯的比松馆长带人来跟埋头苦吃的爱洛打招呼，介绍法尔西的画师们给她认识，“泰勒小姐，您的新作让我大开眼界。虽然未能当面欣赏到传说中的公主肖像，但是仅凭今天展示的那张图例，足以窥见其超凡之处。这几位从事人像画创作多年的资深画师，非常想和您当面探讨。 ”
“呃，”
爱洛放下手里的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来笑道：“我对典型的巴洛克宫廷风肖像也很有兴趣，十分期盼能够欣赏到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并与各位交流。”
一开始颇为不服气的亚力克斯在耐着性子听完整场内容后，态度谦和了不少，“和那本书相比，您今天讲述似乎更发人深省。我曾经尝试过，似乎总是缺少了一些东西。您有自己的画廊吗？如果有画作销售，我们理解起来可能会更加容易。”
想买样品照着画是吧，我看够呛！
爱洛心里暗乐，说的话很是冠冕堂皇，“我是在绘制大型肖像画的过程中有所触动，才总结归纳写了一本书。配套的画还在构思，本人只有一间画室，没有开办画廊。”
“什么？您这样蜚声大陆的画师竟然没有画廊？”
在馆长带着几个人和爱洛凑成一个小圈子说话时，引起了隔壁宾客的注意。大家都竖起耳朵听他们聊天，忽然得知女画师的业务渠道如此单一，一位男士忍不住惊呼起来，让身旁的同伴感觉有些尴尬，只能挤出笑容表示抱歉。
“弗兰·基诺先生，见到您非常高兴，本以为您赶不回来呢。”
比松认出说话的人，文质彬彬的问好，并没有被偷听谈话的恼怒和不耐。
基诺的回答充满了热情：“您担任负责人的重要大型活动，无论我身在何处，插上翅膀也要当面祝贺。”
然后转向爱洛，笑呵呵的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法尔西阿提斯特艺术商行的董事局主席，基诺五世。”
“喔，您好。”
第227章 论坛之外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人说话又快又急, 让只适应了两天当地环境的爱洛深刻感受到外语水平急需提高的现实。
她没听懂。
什么五来着？
演讲结束没有问答环节，本以为没什么高难度词汇要应付，爱洛让翻译阿蕊娅吃饭去了。
没想到, 这么快就抓瞎。
见爱洛反应平平，貌似完全摸不清状况，比松强调道：“作为法尔西最大的艺术商行的管理人，基诺先生是第五代直系继承者，在艺术品推广领域有着超前的眼光和极强的能力, 是法尔西最为驰名的画作代理商。”
“原来您是画师们最想认识的那个人！”
当爱洛听说眼前这位貌不惊人，没太遵守传统社交礼仪的男士是一位画作销售的大渠道商时，赶紧恭维道。
“但是现在，全法尔西，哦不，只怕整个大陆的从业者最想认识的人是你。”
基诺并不自傲, 天才画师都会得到他的尊重，说话十分客气, 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我想知道，如果您的名下没有画廊，难道是只创作定制的大型画吗？”
“我偶尔也会接小型的批量画, 跟一些独立画师有深度合作。”
爱洛听出基诺的意思, 没有遮掩也没有夸大的说明她的业务范围。
“嗯, ”
基诺摸了摸下巴, 暗自思忖, “没有画廊，应该处于刚刚出道的阶段, 看来不是继承的家业，难怪以前没听说过。可是, 如果没有大规模的绘制能力，肖像画的复制性又不高，找不到能够触达的市场，这个机会，就这样白白溜走了？”
一向善于找到盈利方向的基诺沉默半天，没找到切入点，只好笑了笑，对比松说道：“泰勒小姐如此年轻，想必前途不可限量，阿提斯特艺术商行希望能够和您保持联络，期待有更多更好的作品出现。”
“好的，多谢。”爱洛点点头，坦然回应道。
深耕画作销售多年的大商行，对她这样的小虾米需求不高，找不到合作契机很正常。
曾经了解过舍瓦利画廊的运作模式，她从开始就不打算走那条一眼望到头的路，因此半点儿不懊恼，笑嘻嘻对比松说：“我连大型的肖像画都没能带一幅样稿来，更不用说开画廊了，实在是手里忙不过来。”
“所以，我们不仅失去了欣赏佳作的可能，跟您订画也不行吗？”助理肯顿插言问道。
爱洛停顿了一下，温言解释：“我的画室承接各类大中小型订单，交货量并不少。如果您问的是超写实的人像画，那个类型的画受限于条件和日程安排，短期内是做不到的。”
尤朵拉公主殿下的升级版超写实人像画，有且只能有一幅。卡罗琳那种的，得有时间和场地，并且双方有足够的信任才能接。
现在看来，她把这种画法公开传授的决定是再正确也没有了。
否则，真要是有人不嫌麻烦，愿意出钱排队到鹿角街当模特，她画断手也满足不了市场需求。
虽然目前只有她的作品出现，但很多人已经在尝试练习，没人觉得自己做不到，人们更愿意相信熟悉的画师，对她反倒不那么在意了。
懂得分享的人才有自由。
午宴上鸟语花香，熙熙攘攘，跟无数人介绍了身份，交换了名片。
爱洛庆幸她一开始吃了两盘子烤肉，从遇见比松开始，她就没再坐下，忙着和各色人物寒暄聊天，直到宴会结束。
下午的画师演说会，赶场一样参加了两个，虽然不乏自吹自擂的内容，但总体而言，在相对陌生的古典绘画领域，她还是学到了不少实用的思路和技巧。
晚上有一场大型舞会，原本没想好去不去，但听说要盛装出席后，直接放弃了。
这是属于绘画艺术爱好者的聚会，从时间上安排上看，跟参会的画师们关系不大。
下午最后一场结束时都五点了，舞会六点开始，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梳妆打扮。
当然，也有可能和女画师过于稀少，主办方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有关。
男士们无非换套礼服，个别粗犷的画师甚至随意套一件正式些的外衣就行，没人挑理。
而对于女士们来说，这种一根头发都不能乱的场合，下午开始准备都有些晚了。
所以，这显然不适合活动开幕第一天就从早忙到晚的爱洛，干脆干点儿别的。
回到旅馆，吃过晚餐泡过澡，爱洛包着头发半靠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一边让莱莉给她擦头发，一边听达格妮给她报名字，核实收到的邀请函和名片都是谁。
白天在美术馆，她收了两盒名片。下午回来，布伦特从旅馆前台那里取上来一大摞邀请函。
这会儿爱洛边听边想，挨个儿和脑海中见过的人对照，顺便在笔记本上记下主要信息。
不这样复盘，下次见到人，根本不知道谁是谁，业务开展根本无从谈起。
因为定价的关系，从兰敦的夫人小姐那里接不到大型定制画订单。现在都出国了，没准能趁着名气，碰上几幅风景画的需求呢？
提前做好准备，工作才能随时展开。
虽说做了一个长达三周的行程计划，实际上正式交流活动只有一周。路上往返最少十天，剩下三、四天才是私人活动时间。
重新研究过论坛的议程安排后，爱洛调整了原定计划，每天上午准时参加一场新锐画师演讲。
在她看来，这是本次活动最具含金量的内容。受邀画师风格多样，出发角度不同，内容覆盖全面，让她很有感触和收获。
下午的画师演说则视情况而定，感兴趣多听点儿，觉得无聊就溜走，去近在咫尺的美术馆参观常设展。
法尔西国立马尔斯特美术馆由一组“O”字型的白色建筑群组成，大大小小的砖石楼高低错落连在一起，气势恢宏，占地广阔，内部藏品极多，包含了有绘画历史以来所有类别的作品，是画师绝对不能错过的圣地。
实在看得累了，可以去外面的广场上闲逛，菱形石砖拼接出各种图案的地面，踩上去都很有艺术气息。
转来转去，只在第一天和别人交流的比较多，余下这几天，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只看不说。
爱洛是兰吉利代表团的重点关注人员，因此并不呼朋引伴，身边随时跟着好几个人，让很多想搭话的人知难而退。
午餐时，爱洛常和碰面的画师们谈论感想，但晚上的聚会沙龙一律婉拒。
不是没人邀请，而是这些新认识的朋友都是一面之缘，举办地点也全在各自的私人别墅甚至远郊庄园。
按照克雷格勋爵的说法，法尔西人肯定想诱骗单纯的女画师交出绘画技巧的关键步骤，或者干脆签下亲自传授的合同，因此，她绝对不能单独出现在任何非官方场合。
说实话，这种担心让爱洛挺无语的。
不过，鉴于对方资深从业者的身份，想必见过的奇葩事远超常人，最终选择相信。
反正她对吃吃喝喝的沙龙兴趣不大，每天跟不同的画师在美术馆聊技法看藏品，才是她想要的。
一周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间，声势浩大的新锐作品交流论坛走向尾声。
最后一天上午，听完一场如何处理画作在潮湿环境中掉色问题的分享，爱洛意犹未尽，结束后跟主讲人聊起来，打听他刚才所提到的辅助材料是什么。
“我从法尔西高等学校的实验室得到灵感，尝试了许多次，才有现在的成果。”
这位致力于画作保护的男士名叫曼苏·米歇尔，不是画师，而是固色方面的行家。
爱洛猜测，他大概率是有一套小型生产器具，想问问能不能买一点产品回去，“有出售吗？”
前院小楼里那套提炼矿物颜料的设备，跟合成化学专业的溶液制作是两个方向。如果加入她的颜料，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目前是朋友们在试用，产量有限，还没开始推广。”
曼苏对爱洛很热情，来自兰吉利的女画师也对此类材料有兴趣，说明方向没问题，使用前景值得期待。
爱洛赞叹道：“如果像您介绍的那样，能解决时间流逝带来的颜色变化，那真是整个行业的喜讯。”
“呵呵，画作本身的价值不菲，意义重大，保持原样传承下去是所有从业者的目标。”曼苏乐呵呵说道。
“您是否有这方面的著作，我想拜读一下。”
要是买不到固色溶剂，就想办法阅读相关论文，看能不能配出来了。
“有一篇延缓颜色变化的文章发表在《科技》杂志上，既然您这么关注，我送两瓶给您，唯一的要求是请把使用后的效果写信告诉我。”曼苏说道。
“如果好用，我希望能正式采购。”
爱洛接受了对方的好意。真要有效，她在调色上能节省很大的力气，画作的质量也会更进一步。
专业聚会果然有交流信息，提高水平的功能，她这趟出门，没白折腾。
和曼苏互相留下联系方式，爱洛去跟顶头上司碰头，确认代表团的最新安排。
如无意外，今天过后，就是她的自由行时间了。
开心。
第228章 觐见
兰吉利代表团的人这会儿大多聚集在美术馆侧楼的咖啡厅里, 除了第一天，估计下午的闭幕仪式都不会有这么整齐的场面。
侍者们飞快地穿梭在高谈阔论的客人们中间，送上热腾腾的咖啡和点心, 爱洛进门时，被一股焦香夹杂着烟味熏眯了眼。
适应了片刻，她才找到一个靠窗透气的位置，挨着几位脸熟的画师坐下来，等待组织者克雷格勋爵通报进度。
这一周里, 画师们看似来去自由，一盘散沙，但大家休息时都会到这个心照不宣的临时聚集点获取新信息，以便随时调整行程。
端起一杯咖啡慢慢抿着，爱洛竖起耳朵听隔壁的伊卢米蒂纳大声讲述，说他在昨晚参加的宴会上看见一幅早期印象风的画, “不确定创作年代，但整体色块非常独特, 很不一般，真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法尔西的贵族家里肯定收藏了很多优秀作品，可惜不能随便参观。”
爱洛暗暗遗憾, “回去以后, 要想办法看一看科内德家或者霍华德家的藏品。”
以她的人脉, 最多能和这两家搭上关系。其他的, 即使别人邀请, 也未必方便前往。
听大家伙儿交流各自的赏画感受时，爱洛没参与, 等克雷格勋爵进来坐在了对面，她才收回注意力问道：“我们的所有主讲活动昨天就完成了, 是不是今天下午其实不用参加闭幕仪式？”
克雷格神色复杂，他早上得到通知，法尔西皇室成员将同兰吉利代表团主席曼夫·伯威克侯爵见面，点名希望爱洛参加，具体的事项大致能猜到，所以现在有些难办。
“侯爵大人会在闭幕仪式后前往美塞王宫觐见，你需要陪同前往，估计会谈到肖像画的事，你想一想该怎么回答。”
来的那天卡拉梅提过一句要有所准备，可按照常理，那都是上层的事儿。
还有五个小时不到，你告诉我要去皇宫见大人物，还不知道是谁，这是重视还是不重视？
爱洛板起脸说道：“公主殿下的肖像画绘制起来很复杂，难以重现。如果想让我画一幅那样的作品，不可能，我会从技术上来分析说明的。”
“这个么，可以稍微委婉一些。毕竟你不能长期留在法尔西，或许能想出妥善的解决方案。”
克雷格抚额，女画师不高兴，他夹在里面更难受。
明明不愿意技术外传，还要大方的让人来交流，这不是纯属挑动法尔西人的神经吗？
一个处理不好，就是两国邦交的大事。
“嗯，科技改变生活，最新款的相机也有类似的效果，不过是黑白的。”爱洛没好气的回道。
她怎么解决？
这是你们沟通协调的问题，圣诞舞会上公主殿下就明确表示不希望有同款，她要再画一幅出来，是打算移民喽？
“这样，不管对方提出多么优厚的条件，你都以需要考虑为理由，能拖就拖，实在不行，就说忙不过来，往后安排。回头我们再想办法。”
克雷格勋爵实在没奈何，出的主意也很不靠谱。
“我确实很忙，总不至于非要我留下吧？”
爱洛点点头，见招拆招好了，莫名其妙的。
即将代表兰吉利的新锐画师爱洛和克雷格勋爵短暂商议过后，匆匆回到旅馆，她得带上那幅《手》。
据说有皇室成员感兴趣，可能要现场展示，再装一打签名书作为礼物，接着挑衣服梳头化妆，事情多着呢。
闭幕仪式老生常谈，快结束时，换上一条姜黄色丝绸褶尾长裙，戴着同系长檐帽的爱洛，低调的出现在美术馆休息区。
她要在这里跟侯爵大人汇合，一同前往美塞宫。
曼夫·伯威克，五十来岁的严肃贵族老头，曾经的兰吉利二十年卓越展评委会主席，皇家艺术委员会成员之一，负责给翡冷翠艺术中心拨款核查的关键人物，对爱洛并不陌生。
她那个创新总监的工作，归根到底是侯爵秉承公主的意思让克雷格给安排的。
正式前往皇宫的人一共五人，爱洛是临时加入的职业画师，其他人都是兰吉利官方的参会者。
翻译阿蕊娅被留在美术馆，没有外人，侯爵在出门上车的途中，直截了当告诉爱洛：“十分钟前的消息，朱莉叶塔皇后决定花大价钱把你留在法尔西，可不要被金几尼晃花了眼。”
如果爱洛真的因为钱被挖走，他肯定会被公主迁怒，炫耀不成画师临阵倒戈，兰吉利丢不起这个人。
尤朵拉殿下，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温柔女性。
“我知道了。”
爱洛安静的上了第二辆马车，脑子里胡思乱想：“只要按照市场规矩来，钱和画都能谈明白，就怕盘外招，那就得看侯爵大人的实力了。”
车队一路招摇，在帕合市弯弯曲曲的主街道绕了半个小时，停在了雄伟瑰丽的法尔西皇宫门前的大草坪上。
美塞宫是大陆一流国家的象征，常年增建整修，由多个拱型城堡组成，展示出每一代国王鼎盛时期的实力。
但从形制上来看，外观综合了好几个世纪的风格特点，不免有些平淡，无法在看到的第一眼留下深刻印象。
侍从官领着一行人走进警卫森严的大门，穿过一条彩绘石廊，来到一间陈列着大型猎物标本的金色会客厅后退去，留下客人们在此等候。
众人沉默不语，各有思量，爱洛东张西望，好奇的打量着室内别具一格的装饰风格。
玻璃落地门外面是姹紫嫣红的温软花园，室内墙上却挂着狰狞凶猛的狼头羚角，视觉对比十分强烈，让爱洛颇为疑惑。
根据会见礼仪，此时应该给在场的兰吉利人展示法尔西皇室的底蕴，不说满屋子的珍品画作，至少得有件万里挑一的镇国之宝，让他们开开眼界吧。
弄一堆野兽摆着做什么，炫耀武力么？
他们又不是军事代表团。
挂钟滴滴答答，走得不紧不慢，伴随着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一个很有特色的傲慢腔调在门口宣布：“朱丽叶塔皇后到。”
以伯威克侯爵为首，大家纷纷站起身，向缓步进门的盛装皇后行礼。
朱丽叶塔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美妇，头上戴着沉重的红宝石王冠，身上穿着宽袖香槟色长尾锦缎圆筒裙，气质奢华庄重，只是略显沉闷。
昂首坐在正前方的宽大座椅上后，紧闭双唇的皇后抬了抬手，她身旁的一位深裙夫人开口了：“繁琐的礼节不适合关系亲近的人，请各位自在随意些。”
说话的是常年在宫中陪侍的隆梅度夫人，她是此次觐见活动的经手人之一，先示意侯爵上前问候，呈上兰吉利皇后赠送的礼物，说了一大堆毫无意义的场面话之后，紧接着问道：“那位被称为‘兰吉利鹰眼’的女画师不会就是这位年轻的小姐吧？”
“咳，”
爱洛呛了一下，含笑上前，微微欠身：“我是爱洛依丝·加西亚·泰勒，很荣幸来到美丽的法尔西。”
在这样正式的场合里，被人叫出一个陌生的外号，真是奇怪的体验。
“看起来不像是画师，倒像是画里的美人儿，难道没有带来你本人的肖像画吗？”
朱丽叶塔皇后外表光鲜靓丽，声线却很低沉，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有一幅用于解析画法的小型画，但我没有画过自己的肖像。”
爱洛接过进门时递给侍女的文件袋，取出那副无比真实的《手》，展示给对面正襟危坐的皇后。
“嗯？”
朱丽叶塔抬起微翘的双眼，盯着爱洛手里的画看了半天，露出一丝笑容：“如果能有这样的效果，倒也担得起当代肖像画第一的名头了。”
“我只是找到了合适的方法，并不敢称首。绘画技法浩如烟海，这次听了极多优秀同行的分享，让我很有收获。”
爱洛不喜欢别人动不动给她冠以某某第一的称号，不卑不亢将话题转向交流活动。
绘画的评判标准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主观审美，每一位有创造力的画师都应该得到尊重，未必非要出胜负。
“兰吉利和法尔西的绘画界都因此而受益，这也是两国友谊的证明。”
伯威克侯爵借机插话，试图控制谈话内容，生怕皇后或者隆梅度夫人提出什么让人难以拒绝的要求。
“的确如此。只有在开放的环境里，艺术才能百花齐放。”
朱丽叶塔讲话立意不低，没有说出格的话，让侯爵大人暂时松了一口气。
告别前，爱洛送上她的签名专著，让大气的法尔西皇后十分高兴，回赠了一套彩色宝石胸针，并且祝福女画师下笔入神，画业常青。
礼节性的觐见结束之后，兰吉利人跟着宫里的侍女从回廊绕出来，在靠近门厅的位置，被匆匆赶来的隆梅度夫人拦住了，“伯威克侯爵，请留步，我想和泰勒小姐单独谈谈。”
“来了，外交司的情报还挺准。”
伯威克侯爵轻哼一声，转过身对笑意融融的隆梅度夫人说道：“泰勒小姐接下来要参加一个私人沙龙活动，时间有限，有事请讲。”
“那就，到隔壁聊吧。”
感觉侯爵不会让步，善于审时度势的隆梅度夫人立即邀请来自海峡对岸的客人们喝茶暂歇，然后对爱洛亲切的说道：“不是外人，阿提斯特艺术商行的弗兰·基诺私下里拜托我，想约你说点儿事。”
“喔，”
这话一听就是托词，她住在市中心的安尼奥旅馆，联络起来不要太方便。
基诺家的商行至少传承了五代，在法尔西肯定有类似贝拉克家族那样的地位。
身为业内资深大佬，显然是在帮皇室办事，只是用了他一个名头而已。
走进附近的会客室，白色雕花屋顶，蓝色真皮沙发，整个房间色调明快，跟之前金碧辉煌却又暗含凶气的觐见厅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法尔西皇室的品味很正常，先前真不是她想多了，确实有下马威的意思。
所以，基诺要跟她谈什么？
第229章 大饼
“泰勒小姐, 我先前进入一个思维误区，以为只有在画廊的基础上才能合作。实际上，凭借您的能力, 随时可以找来大量画师，产能根本不是问题。所以，我唯一想知道的是，您能否使用人像画的技巧完成类似的风物画呢？”
基诺今天说话的语速慢了不少，使用的词汇也没有太多的俚语, 爱洛立即听明白了，这是想找她订画。
但是，出于谨慎，她依然歉意的看向充当此行翻译的克雷格勋爵，请他转述一遍，趁机琢磨该怎么回答。
“您的想法很奇妙, 我还没有尝试过类似的画作。”
法尔西的绘画行业历史更为悠久，两国谁也不服谁, 根本不缺画师，至于用超写实绘制风物，的确是个方向, 但和传统的装饰审美大相径庭, 很难说有人愿意花大价钱定制。
“阿提斯特存在的宗旨之一, 是资助有天份的画师实践前所未有的创作。泰勒小姐, 您可以成为本商行的独家签约画师, 一切待遇从优，只管依照您那鹰眼一般的观察力绘制想要的作品, 任何事务都不能成为绘画艺术发展的阻碍。”大老板基诺掷地有声的说道。
好么，看来她那个奇怪的称谓是眼前的人生造出来的, 爱洛内心翻了个白眼，十分礼貌的拒绝道：“我的绘画技法来源于日常磨砺，自认并非惊艳绝伦的天才。所以，那种随心所欲的创作方式不适合我，感谢您的邀请。”
“法尔西有无尽的绘画资源和宽松的创作环境，本商行愿以1万克朗的年薪聘请您作为阿提斯特创新画派的首席技术官，负责写实方向的画作。助手和工作场地按照御用画师标准配备，绝不会让您失望。”
基诺铁了心要巴结朱丽叶塔皇后，只要把人留下来，哪怕爱洛一年只画一幅肖像，阿提斯特艺术商行都能大赚特赚。
朱丽叶塔是法尔西绘画行业最大的支持者之一，她不仅可以影响到国王陛下，皇室在这方面的投入全看她的心情。
只要皇后满意，一切不是问题。
“我认为，金钱并不能代表绘画水平。爱洛身为翡冷翠艺术中心的创新总监，当然有非常好的创作环境。您的提议，我不赞同。”克雷格勋爵出言反对。
他可是直属上司，绝不能坐视不理，没见侯爵大人的脸色发黑么？
当面挖墙角，法尔西人真嚣张，有钱了不起呐？
希望爱洛不要迷住了双眼，不过，1万法尔西克朗，相当于12000几尼，好大一笔钱，她能挺住吗？
在场的几个人齐刷刷看向爱洛，想听她怎么说，没料到隆梅度夫人却在此时开口说道：“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无法轻易做出这种离乡背井的决定。或许，你们可以从更为简单的订单合作开始，互相增进了解之后再说。”
紧绷的气氛松懈下来，爱洛吐口道：“关于基诺先生刚才提到的风物画，倒是可以探讨一番。”
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只要不是撕破脸非让她表态同意，其余的话题可以慢慢谈嘛，缓兵之计谁还不会了？
“那么，我明天前往您下榻的住所拜访。”
今天只是起个头，试探一番，基诺也没想过当场能把事儿办成，趁着隆梅度夫人打岔，退让了一步，准备过后再加码，不信这姑娘不接受。
回到安尼奥旅馆，太阳尚未落山，但爱洛没功夫挑拣晚上吃什么。刚才在路上的时候，伯威克侯爵说了，安全起见，她得连夜搬去兰吉利驻法尔西领事馆。
所以，公主殿下最早要求给她安排陪同兼保卫人员绝对是高屋建瓴，未雨绸缪。
果然只有同类最了解彼此，尤朵拉公主和朱丽叶塔皇后没见过面，但身份一样贵重，思维模式相近，估计会在很多方面有共同语言。
交流论坛正式结束，送上备好的礼物和10个克朗的小费，打发翻译阿蕊娅离开，避免她是法尔西人的耳目。
然后两名女仆，一位大管事，加上爱洛四个人，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整理行李，忙乱了许久，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街道不再喧闹，才偷偷摸摸从旅馆后门上了接应的马车。
原本一直跟着她的随行人员，则光明正大住进了客房，直到原定的退房日期才会离开。反正费用是预付的，短时间内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再次重温月夜潜行的经历，爱洛不太高兴，好在居住条件不差，没有降低生活质量。
兰吉利国力强盛，驻法尔西领事馆地方大，设施全，伯威克侯爵协调后给她安排了一个侧楼顶层的套房。
下楼转过墙角，有一个通往街道的小门，只要跟守门人打过招呼，出入不会受到限制。
让她换地方住，并不是信不过法尔西皇室的操守，而是对部分削尖脑袋往上爬的人心有疑虑。
皇后或许只想要一幅画，可保不齐有人为了搭上关系拿爱洛当垫脚石，万一碰上不择手段的人，让她因为治安问题无法离开，那就太不划算了。
在这件事没有谈妥之前，所有人都要小心行事。
第二天一早，留守安尼奥旅馆的人拿来一个皮箱，里面还有一封短信。
昨天上午认识的曼苏·米歇尔大师，第一时间给爱洛送去了固色辅助材料，还贴心的附上了基础制备工艺，表示这些都是公开信息，没有专利问题，距离遥远运输不易，如果能够依照说明书调配制作，出自她手的伟大画作必将永恒存在。
行业起步阶段的创始人，大都有一份不计回报只想应用的心。
爱洛半晚上的郁闷不翼而飞，真诚的写了一封回信，感谢米歇尔的慷慨，保证如果有了性能上的新发现，一定会及时通报进展。
拿到新的固色剂成品和生产方法绝对是意外之喜，肯定能让她的画作乃至小型颜料工场受益。
领事馆内附带草坪花园咖啡厅，吃完正宗的兰敦风味早餐，爱洛没有出门，在香鸢尾根花园旁的遮阳棚下消磨了一上午，等来了预料之中的弗兰·基诺五世阁下。
“要不是您在旅馆留了人，谁能想到我们会兰吉利领事馆见面呢？”基诺心里明白为什么，似笑非笑抱怨道。
爱洛浅浅一乐：“我怎么知道侯爵大人的想法，身为代表团的一员，得接受负责人的提议。”
“好的，我们来谈谈如何开展合作吧。”
基诺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真要说下去，平静的场面可就维持不住了。
爱洛能当着朱丽叶塔的面转移话题，且并不唯唯诺诺，就知道她不是软柿子。
点到即止，基诺抛出智囊团队紧急磋商出来的方案：“商行需要订购用于夏宫装饰的大型风物画二十幅，尺寸在3到4英尺之间，使用您那幅《手》的立体技术，单价300法尔西克朗。因为必须在明年6月底前交稿，所以，您可以在帕合市组建画师团队，停留到年底，等一切走上正轨再回兰敦过圣诞。”
没说要她亲手绘制，想必是知道8、9个月的时间，一个人绝对完不成。
这是打着让她留下来先教会当地画师，再找机会商议肖像画的主意。
只是，基诺大概不知道，她给船厂画的极速号，5×6英尺的价格在1200几尼，换算成法尔西货币单位就是1440克朗，即使考虑到不用自己动笔和尺寸略小两个因素，他给出的价格，也没什么竞争力。
何况，完成订单的前提是有其他画师能够替代她，这就得保证让别人掌握超写实的技法。
她要是被送上门的订单晃花了眼，接下来人家按照1万克朗的价格让她给皇后画像，到时候人在这里，根本没办法拒绝。
怎么看，都是赔本的买卖，自然是不能答应的。
“这种技法用在风物画上，目前没有成品，如此重要的订单，想要按时按质完工肯定有困难。”
爱洛没有直说，但意思就是接不了，让基诺有些意外和难堪。
担心报价过高把女画师吓跑了，他们连夜想出一个貌似正常的诱饵，试图一步步来。
结果，新市场的名利都不奏效，这姑娘不上当，总不能真的用一些不上台面的手段吧？
所以，很多年没有遇到过硬茬子，办事总能顺风顺水的弗兰·基诺急了，“不愿意给皇室画像，也不想为夏宫的装饰出力，泰勒小姐，您是对我们法尔西有偏见吗？”
“你说的真是无稽之谈。基于实力不济而拒绝，总比无法完工耽误客户使用要强。”
爱洛义正言辞，没把基诺攻击性的话放在眼里，他无非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施加压力，不能顺着他的思路，只用表明态度就行了。
“阿提斯特艺术商行可以将您的画作销售到整个大陆。”
基诺放缓语气，充满诱惑的话语刚落，身后传来一个笑呵呵的戏谑声音：“贝拉克画廊同样能做到。”
第230章 谁是王炸
曼蒂斯·贝拉克御用画师阁下脸上带着淡笑, 扶了扶头上的黑呢帽，跟两位火星四溅的谈判人打招呼：“我去了一趟斯潘尼王国，没能赶上论坛交流活动。倒是爱洛居然还在帕合, 是因为码头工人的罢工导致上不了船吗？”
“原本打算领略两天法尔西的美景，采采风，现在看来要泡汤了。”
爱洛见到悄然出现的曼蒂斯，露出笑脸回应道。
目前，要说对超写实画法掌握进度最快, 人数最多的画师群体属于哪家，莫过于贝拉克家族旗下的画廊了。
如果真按照基诺的方案，以订单为契机让法尔西的画师学到手，受到冲击和威胁最大的人肯定不是她，而是为此付出了大量资源和精力的曼蒂斯。
昨晚的重磅消息光速传进了路过帕合，正在拜访老客户的曼蒂斯耳中, 于是他天没亮就从暂居的郊外庄园进城，等不及基诺告辞就开口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咳, 我们来说一说风物画的最新趋势。”
既然金钱动摇不了女画师，基诺换了个方式，绘画艺术的广阔未来总能让天才们感兴趣吧。
然而, 曼蒂斯不愿意听他继续游说, 强行加入讨论：“风物画是贝拉克家族的强项, 弗兰, 难道你忘记了从我手上接到过很多装饰画外包订单的事吗？”
“呃, ”
基诺被噎得干瞪眼，曼蒂斯可是兰吉利唯二的御用画师家族掌舵人, 他手里掌握着半个大陆的装饰画市场，惹怒了对方跟他较真儿, 商行的业务很难说不会被影响。
“我只是觉得，泰勒小姐拥有如此天资和技法，居然只有一间小画室，从行业发展的角度来说，并不值得夸耀。纵观历史，突破时代的伟大作品，影响深远的绘画技法，乃至定义画派的风格，都是在画师拥有根基深厚的事业之后才会出现。我们阿提斯特，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基诺不能直接否定曼蒂斯的话，换了一种叙事方式。
“嗯，你说的不无道理。”
曼蒂斯摸了摸下巴，思索道：“你说的定制技法的风物画，值得尝试。爱洛，你回兰吉利之后，可以开办一间画廊，用以展示和出售你独有技法的作品。在这一点上，我和弗兰的看法相同。”
“啊，这个，我，嗯……”
本来津津有味在看两位资深大佬唇枪舌剑的热闹，没想到忽的一下，落到了她的头上，爱洛停顿半拍，回答道：“可以朝这个方向努力，但不是很有把握。”
你们让我开画廊就开吗？
展示什么，传授什么，谁说了算？
真是一个敢提，一个敢说。
不过，好歹谈到了回兰敦的安排。现在，曼蒂斯和她是一伙，先捏着鼻子认下来。
后面如何执行，再说。只要不是强留她给皇后画肖像，怎么都可以。
基诺本就说服不了爱洛，现在加入曼蒂斯，更没优势，干脆威胁道：“陛下对朱丽叶塔皇后极为尊重，重新装饰夏宫就是在为皇后明年的生日做准备，宫内需要一幅大尺寸的全身肖像。我个人建议，泰勒小姐最好接受。法尔西是自由的国度，吸引了整个大陆的优秀人才，多少画师渴望得到皇室的垂青都找不到门路，千万不要以为随时能有这种唾手可及的机遇。”
怎么滴，你还能让我不自由？
听基诺沉着脸说了这么一大通话，爱洛火气上来了，哪有这么强买强卖的，嘟着嘴正要驳斥，被兰吉利国王陛下的御用画师安抚住了。
曼蒂斯老奸巨猾，了解基诺的办事手法，先给了爱洛一个眼神让她稍安毋燥，然后慢悠悠说道：“我这个时候去斯潘尼王国，是因为收到教宗阁下的来信，参加了一场关于宗教改革五年成果展示的会议。其中有一项，是各国教堂装饰画更新后的效果评价。从辨识度，民众满意度和整体氛围提升等多方面汇总，发现爱洛当年的宗教画在上千幅作品里表现力最突出，影响最大。”
听见基诺的喘气声都重了，御用画师更加得意：“下月开始的大陆二级大区教堂修缮工程需要她提供更多的画，肯定不能为了单独某一个人的肖像，耽误了教宗的计划。”
曼蒂斯搬出教宗来对抗皇后的意愿，不要说基诺如同当头一棒，爱洛本人更是晕晕乎乎，她什么时候和教宗大人搭上关系了？
哦哦，对了，她在拜阿斯城的时候，从舍瓦利手里接过宗教画的订单，当时听说他的赞助人非同一般。曼蒂斯上门找她讲课的时候，还以舍瓦利出师于贝拉克画廊为渊源跟她叙旧来着。
这么说来，这件事很靠谱啦？
爱洛心思乱转，原本寸步不让的基诺脸色发白，沉默半天，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说道：“当然要以教宗大人的想法为主，我们的风物画其实没那么着急。”
“将来，爱洛的画廊开起来，手里的团队成型了，必然希望能跟阿提斯特艺术商行开展业务。”
曼蒂斯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留下了合作的口子。兰吉利的画师能够打开法尔西的市场，是一件好事。规则内的商务运作，从上到下都支持。
“感谢您的邀约。等我在兰敦的独立画廊开业，欢迎您前去参观。”
爱洛立即为此时并不存在的画廊找客户，前一秒还摆架子恨不得拔腿就走，后一秒就跟别人拉关系。
这副生意人的嘴脸，实在是太灵活了。
鄙视自己一番，爱洛将阴沉着脸的基诺送到门口，回到遮阳棚下，见曼蒂斯笑嘻嘻的喝茶，上前屈膝行礼，感谢他的及时援手，“真没想到，是您来打破僵局。虽然不清楚基诺为什么退缩，但肯定是您的功劳。”
爱洛在绘画技法，业务管理，眼界见识等方面都处于行业数一数二的水平，但超脱时代的思维方式，让她对于当下社会运转的核心逻辑都不是特别了解，更不用说皇权和神权的博弈了。
完全是两眼漆黑，一片空白。
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进过教堂的人来说，指望她弄懂教会能干什么，有多大的势力，无异于痴人说梦。
给殿下画了一年的肖像画，她都不知道长公主有继承权，是未来的兰吉利女王，更不用提缥缈到不着边际的教宗了。
他谁啊？
“其实我没有搪塞对方，你当年通过舍瓦利画廊，一共出售了十八幅大尺寸宗教画，现在陈列在大陆多个国家的一级圣殿教堂。当地的神父和教众都认为，这些画充分展示了神的伟岸和怜悯，能够在祈祷时激发出人们更为真挚的情感，因此一直在寻求采购到同样的画作。”
曼蒂斯放下手里的茶杯，正色道：“我先前以为是舍瓦利自己画的，可最近的订单反应不佳，他非说没区别。这次在圣·维利亚大教堂亲眼所见，发现左下角的暗记是飞舞的加西亚，写信问了他，才承认是你的作品。所以，教宗大人特地嘱咐我，请你在一年内至少绘制十二幅圣母像，展示在选定的教堂里。”
“我，呵呵，需要考虑一下。”
爱洛没敢一口答应，能够随意指定各国教堂的装饰画，跟各国政府没关系，这是无视世俗权利的意思？
那这钱谁出的？
募捐，拨款，自行收税？
这里面都不能用水深来形容，是一片看不见底的汪洋大海啊！
以前做个小小的外包画室，上家是画廊一切好说，现在要提级跟教会或者一级代理商贝拉克画廊打交道。
信仰和金钱交织，神力和世俗掺杂。
计价方式，费用扣除，算谁的怎么算？
曼蒂斯真是精明，要不是他在关键时刻出手，爱洛肯定会以小画室的名义接外包订单。
所以，她这个画廊现在是非开不可了？
“具体的细节，回兰敦谈。既然基诺知难而退，你抓紧时间逛两天就回去。”
曼蒂斯办妥了这件事，没再停留，随即去跟领事馆的其他人打招呼，留下爱洛在花园里发呆。
名气大了以后，破事真多。
不管她想不想，给法尔西皇后画像或者按照教宗的指令提供圣母像，必须选一个。
两者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患，正心烦的时候，布伦特一路小跑传信说：“一位自称古斯塔夫家的人前来拜访，说是收到主人的命令，要为您服务。”
爱洛愣了一下，想起奥萨尔的全名，看来是他说的那位大管事了，自己没有找上门去，怎么还来领事馆见她，是出了什么事吗？
想到海上风大浪急，爱洛没再迟疑，急匆匆赶到正楼大厅一侧的会客厅，见到了一个标准法尔西人长相的中年男士。
“泰勒小姐，您好，我是勒内·阿贝，负责奥萨尔少爷在法尔西的一切事务。”
勒内大管事高鼻方脸，礼貌周到，说一口流利的兰吉利语，偏兰敦腔，让爱洛听着很亲切。
“您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爱洛见勒内满脸笑意，放下心来，估计是来问候一下，回头好跟奥萨尔汇报。
“我收到内部消息，听说基诺先生和您有些不大愉快。奥萨尔少爷离开前专门叮嘱过我，要为您在帕合市的一切需求提供便利。”
“根据今天的谈话结果，我得尽快离开，应该不会在法尔西停留了。”
先前的旅行游览计划彻底没戏，虽然基诺似乎已经放弃，但保险起见，她还是别乱逛了，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