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玉峰, 太微殿。
这座承天剑宗规模最大,能容纳最多人,历来只在举行重要典礼仪式时启用的巍峨宫殿, 在没有任何节日庆典的眼下, 却突然聚起了很多人。
各峰长老执事们坐在席位上,弟子们则站于殿外, 众人议论纷纷,不明白掌门突然把大家召集过来是要做什么。
“非年非节,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的生辰祭典,难不成是有人犯了什么大错, 要全门公审?”
“不会吧?那得什么样的大错, 咱们门派得有几百年没办过公审了吧?”
“非也,你忘了?五十多年前就公审过一次,被审判之人正是现任魔尊, 萧放。”
“萧放当时是对师叔生出不伦之心,甚至在师叔打坐时欲行不轨, 难不成又有人色欲薰心,胆敢做此悖逆犯上之举?”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我听说这回要审判的好像正是清霄峰的人,虽然师叔他确实姿容绝世,但既然拜为师长, 怎可再起这等妄念呢?真是荒唐。”
众人越聊越远, 仿佛已经确认了这回就是有人又对师叔起不伦僭越之心,直到孟正平裴九徵一起来到殿中, 众人的议论声才稍稍停下。
“今日召诸位师兄弟和各峰弟子前来, 是有一难以评断的案子,想请大家一起做个见证, 断个公理。”孟正平站在殿前台阶上,朝众人朗声道。
果然是要公审!下方顿时又起一阵窃窃私语声,对之前的猜测越发深信不疑。
但也有人发觉些许不对,若真是如此严重之事,为何孟掌门神色未见严肃,反倒颇有些无奈呢?而且他在主位坐下后,还叫弟子泡了壶茶来,全然不像是要处理什么严肃要务,倒闲散得像是饮茶看戏。
“师兄,到底是何事?”有长老疑惑发问。
“等当事人来让他们自己说罢。”孟正平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他又侧头朝裴九徵悄悄传音道,“师弟啊,我也不想闹那么大,是你那些弟子强烈要求,说什么一定要让全门派公审,不然就是黑幕不公,徇私枉法,一个帽子一个帽子往我头上扣,简直是不答应不行。”
“无妨,他们若觉我判决不公,那公审便是。”裴九徵淡然道。
不一会儿,在司仪的传唤声中,卢新洲带着一众清霄峰弟子从殿门步行入内。
殿外围观的人立刻支起脑袋张望,看到卢新洲时他们一阵惊诧,心道怎么卢新洲这个浓眉大眼的也能做出这等事?但很快他们又注意到卢新洲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跟着一串人,有人数了数,发现整个清霄峰的弟子竟是几乎都来了,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一起对师长起不伦之心,那还能是什么事呢?
众人一头雾水,就见卢新洲等人来到殿中后,朝上座的掌门师尊以及诸位长老行了一礼,随后由卢新洲作为代表,上前道:“弟子等人今日来此状告恶马,实乃被逼无奈,受其压迫甚深,再难以忍受,请掌门师尊及诸位长老为弟子们做主!”
“恶马?”有长老开始回忆,他们门派有“恶马”这么号人物吗?这名字也太奇怪了。
不光是他们有此疑惑,殿外一众围观弟子也是在悄悄嘀咕“恶马”是谁,而在众人的疑问声中,司仪又唤道:“传当事人,啊不,传当事马——”
“哒哒”的马蹄声在殿外响起,众人这才发觉原来恶马非人,而是一匹货真价实的马,他们纷纷朝两侧退开。
人群散开的空隙中,一匹小白马迈着四蹄,步态优雅地越众而出,他高昂着头,那自信骄傲的样子不像是来参加审判,倒像是名伶走台,而在见到殿中的卢新洲等人后,他更是不屑甩头,彷佛非常瞧之不起。
卢新洲等人见到恶马这副嚣张样子,愈加悲愤,在一位长老问“你们要告此人……此马何罪?”时,卢新洲拱手道:“其罪行累累,罄竹难书,请容弟子一一禀明!”
“第一桩罪行,偷吃灵草,致使骆师弟多年心血付之一炬!”卢新洲将骆师弟辛苦种植灵草,日夜照料,就为研究灵草培育方法的事当众陈述一番,又把骆师弟叫上前来,令其指认道,“吃了你灵草的可是此马?”
骆师弟边抹泪边叫道:“就是他!我认得他的蹄印!”
“……你可认罪?”那发问的长老在发现卢新洲他们搞那么大阵仗告的真的是匹马后神色就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但此刻还是按照流程问了问小马。
路乘点头,又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众人茫然四顾,只看到同样茫然的脸。
“他说灵草确实是他吃的,但他不认罪。”裴九徵开口翻译,他看着小马比划的动作,说,“食用田中灵草是得过我允许的,而且他吃的时候不知道那片灵草是实验草,旁侧也没有标识。”
“我确实应允过。”裴九徵翻译完马语,又自我陈述道,“那片灵田是清霄峰所有,维护灵田的阵法费用也都是从清霄峰财政所出,按理只应种植规定的几种灵草,我不记得可以私用,我在允诺他时,也未曾想到那田中还有旁人所种之物。”
殿中一时议论纷纷,骆师弟的抽泣声也是霎时一停。
“公田私用,那即便被吃了也不占理啊。”
“可他种植灵草多年,就这么被吃了,也实在是可惜。”
“而且门规中也没有门中灵田不能私用的条例,说其有错,好像也有点牵强,此案真是难断。”
孟正平坐在上首,捋着胡须,若有所思了一阵,清清嗓子开口道:“门规确实没有门中灵田不能私用的条例,但同样也没有可以的条例,按常理说公田是不该私用的,我近日正在修订新的门规,便准备将此条加上,但此案既然发生在新门规颁布之前,且是因旧门规规定不清而引发,那就这样罢,双方都不追责,至于你被吃掉的灵草,由我私人补偿你一次去剑阁挑选灵剑的机会如何?”
骆师弟种植灵草本就是想积累功勋点数换取去剑阁挑选灵剑的机会,闻言自然是激动点头。
卢新洲等其余的清霄峰弟子看到这发展不由愣了愣,他们想象的惩治恶马的场面呢?
不过他们很快回过神,卢新洲再次开口道:“那请诸位再来断断恶马第二桩罪行,诬告同门!”
他叫出陈师弟,讲述陈师弟当日只是想打扫晗光殿,让恶马暂时离开,却被对方诬告陈师弟欺负他,还想赶他走,致使陈师弟被师尊罚抄万遍门规之事。
“可有此事?”孟正平向小马发问。
没等路乘开始比划,裴九徵就先开口答道:“有,但他没有诬告。”
他看向那名陈姓弟子:“你既觉冤枉,那为何不将当日经过一一详述,为何对你曾用箕帚挥击驱赶他的事避而不谈?”
卢新洲等人“唰”的望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陈姓弟子在众人注视下不由缩起头,结结巴巴道:“我、我没有真想打,我们老家赶猫赶狗都是这样赶的,我就是顺手挥两下吓吓他……”
倒确实如此,驱赶猫狗等牲畜时常用器具拍击出声音将其吓走,毕竟这些普通畜类听不懂人话,无法沟通,但小马是能听懂人话的,而且还是裴九徵的爱宠,如此说来,罚抄万遍着实不过分,且大抵还是看在他确实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习惯性地挥了两下所以从轻了的缘故。
“你怎么不早说?!”卢新洲气得呼了一把他的脑袋,其他先前为其打抱不平的同门也是愤怒非常,一人给了一脚,将其踹出殿门。
孟正平摇摇头,犹如看着一出闹剧,他道:“你们还有什么要告的?”
“有!”卢新洲回过头,虽然没想到陈师弟的事真相是这样,但秦元,还有他们清霄峰一众弟子们被恶马当羊一样追赶玩乐的事总不是假的,他将众人被马追赶威吓,整日活在惊恐中的惨状向掌门及一众长老一一详述,身后弟子纷纷应声作证。
路乘再次用蹄子不明意义地比划,众人自觉地看向裴九徵,裴九徵翻译道:“他说他只是在跟你们玩游戏,他只是一匹小马,他又有什么坏心眼呢?”
那是玩游戏吗?那分明是把他们当游戏玩吧!而且后面那句话到底是马说的还是师尊你说的啊?那匹马分明全身都是坏心眼啊!
“师尊!”卢新洲沉痛道,“你不能再这样偏袒他了,你都不知道外面现在是如何传的!”
“如何传的?”孟正平端起茶盏,顺嘴问了一句。
“大家都说……”卢新洲看着小马,悲愤道,“说他是师尊你的马子!”
“噗。”孟正平一口茶喷了出来。
“马子?”裴九徵微微蹙眉。
卢新洲道:“就是像儿子一样宠爱的小马,大家都说这是师尊你的马儿子,简称马子。”
孟正平顺了口气,把茶咽下去,唤来身后一名随侍的弟子道:“给门规草案上再加一条,不许给同门起奇怪的外号。”
随侍弟子正要像之前记录公田不许私用一样将其记下,但又笔尖一停,小声问说:“掌门,马算同门吗?”
真是个好问题,马算同门吗?孟正平迅速回忆了一番,无论是旧版门规,还是他正在起草的新版门规,针对的都是人族弟子,承天剑宗历来也只招收人族,是不教授妖族的,那按理说,还未修成妖的小马自然也不该算。
他正要说话,但侧旁的裴九徵却突然转过头来,无声地看着他。
孟正平话音一顿,改口道:“把之前招收弟子的条例改一下,加个附注,不招收人族以外的种族,除了马。”
裴九徵这才转回头去,他对着下方的卢新洲等人,认真否认:“我没有将他当作儿子看待。”
那是什么?卢新洲等人心道师尊你偏心都偏成这样了,要不是种族不对,他们都要以为小马是师尊的私生子呢!
“我是将他当弟弟看的。”裴九徵用平淡的语气语出惊人。
“弟弟?!”殿中众人齐声重复,无论是卢新洲等人,还是旁观的一众他峰弟子长老,俱都转头,看向一旁高昂起头的小马。
“所以……”卢新洲突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裴九徵也果不其然地说:“所以,你们应该将他当做长辈一般尊敬,按辈分,你们可以叫他师叔。”
“师叔?!!”殿中众人再次齐声,小马的头昂得越发高,并轻点两下马蹄,算是回应。
“小马师叔?!!!”众人第三次齐声,声音中都是凌乱和崩溃。
第052章 天才小马
晗光殿前广场上, 一匹系着金色三角围巾的小白马“哒哒”地从一群正在演武练剑的弟子旁走过。
“小马师叔好!”
路乘向左侧的弟子矜持点头。
“小马师叔好!”
路乘向右侧的弟子优雅颔首。
“小马师叔,你看我这几式剑招练得如何,有什么指教吗?”
路乘还真的停下来, 用蹄子比划着给他提了些意见。
距离公审过去不过三日的时间, 清霄峰上的气象俨然焕然一新,众弟子不再见马就跑, 反倒主动打起了招呼问好,甚至还有人向其请教剑招,这景象离奇到别说别峰弟子不信,就是眼下跟小马问好请教的几人, 但凡把时间往前退一点, 他们自己都不敢信。
三日前的公审以清霄峰众弟子的完败告结,他们非但没能让师尊惩治恶马,反倒将其高高抬起, 一举抬到了师叔的尊位。
对于这个结果,众人自然是接受不能的, 恶马还只是恶马时,行事就如此恶劣嚣张, 师叔的光环往头上一戴,那跟他们玩起那些牧人小游戏时不是愈发理直气壮了?而且他们还不能有怨言,毕竟要尊敬师长, 师叔想要他们陪他玩游戏, 他们怎么能不听从呢?
这可怕的未来光是想想都叫人顿感人生黯淡无光,然而他们还能怎么办呢?努力也努力过了, 裴九徵说了此事后, 立刻就有弟子反对,说:“可他是一匹马, 怎么能做我们的师叔呢?”
“新门规规定了马也可入门,他既入剑宗,我又将其以弟弟看待,那自然就是你们的师叔。”裴九徵道。
于是众人的视线又“唰”一下移到孟正平身上,孟正平:“……确有此事。”
他令随侍弟子诵读了一下新版门规的相关条例,跟旧版门规基本没有差别,唯独后面多了一行附注:不招收人族以外的种族,除了马。
众人:“……”
他们对这量身定做的新条例还有什么好说的?不是他们不想抗争,实在是恶马的靠山太大,竟是连掌门都下水了!
大部分清霄峰弟子见此情状,都是绝望又悲痛地认命了,唯有卢新洲仍不放弃,他绞尽脑汁,想出一条刁钻的驳点:“可他衣冠不整,不,根本就是赤身裸体,如此有伤风化之举,公然违背门规,怎堪为人师长呢?”
承天剑宗的门规中确实有一条凡门中弟子出门在外必须要衣冠整洁以维护剑宗形象的条例,而小马确实也如卢新洲所说,是某种意义上的赤身裸体,众人闻言都是一阵静默,心道还能这么辩驳?卢新洲真是个奇才啊。
然而卢新洲想出的驳点再刁钻,也挡不住他师尊袒护马弟弟的决心,裴九徵听完后没有说什么,只是冲路乘招招手,等小马走上台阶,站到他身旁后,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件自己的大氅,披到马背上,又掏出一顶之前定做的后方坠着一团装饰用毛球的睡帽,给小马戴到脑袋上,戴完后还调了调位置,像是在整理发冠一样,让其保持在马耳朵中间,最后再让小马转向众人,一言未发,却已经驳倒了一切。
众人:“……”
至此,清霄峰弟子完败。
只是,虽说小马成功成为了他们的师叔,但之后事情的走向却跟他们一开始想的不太一样,本以为小马会仗着师叔的身份变本加厉,无所欲为,然而这一重身份却仿佛成为了某种束缚,他竟然从良了。
路乘自然不是主动从良的,事实上,公审结束后,他确实准备变本加厉一番,狠狠报复这些个敢去告他状的以卢新洲为首的弟子,只是他哥哥却先将他叫过去,与他促膝长谈了一晚。
“你以后既然为人师长,那么就要注意自身言行,以身作则,如此才能让旁人信服。”裴九徵用木梳仔细地梳理着小马背上的鬃毛,温声叮嘱。
那也太麻烦了,我可以直接踢服他们。路乘趴跪着,但仍不老实地用蹄子比划了两下,像是要给裴九徵展示一下他蹄子的威力。
裴九徵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他轻轻摇头:“做人师长不是这样的,弟子们爱戴你敬仰你,唤你师叔,这些爱戴敬仰都不是平白来的,你需要担负起师长的责任,就像我对你一样,你唤我兄长,信任我依赖我,所以我也有照顾你教导你的责任。”
可哥哥平日里做的那些我都不会。路乘耳朵往下撇了撇,裴九徵平日里教授徒弟经文道法,讲解课业疑惑,指点修行进展,他一样都不会。
“你可以慢慢学,没有人是生来就会做师长的,我初为人师时,也是有许多的茫然和困惑。”裴九徵一下又一下,轻抚小马的耳朵。
我怕给你丢脸……路乘低着脑袋。
什么师叔,全都是看在他哥哥面子上才得来的,路乘知道这一点,他同样知道他能在清霄峰上,乃至涿光山中横行霸道,也都是因为他哥哥,他以前总是没耐心修行听课,每日干的最多的就是去寻觅好吃的灵草灵果,以及以玩游戏的方式欺压山中百兽,就跟他在清霄峰上做的很像,甚至欺压的对象也很像,以前路乘在涿光山最常欺负的是一群猴子,现在这帮弟子们也跟猴子长得差不多,因而他玩起游戏来简直颇为顺手。
路乘一直觉得这样挺好的,学那么多干嘛呢?他可以一直在哥哥的庇护下自由自在,不用考虑那么多,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甚至他在来到清霄峰这段时间,仍然是这么想的。
可此刻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其实是需要承担责任的,哥哥早已不是以前的哥哥了,他在转世后失去了一切记忆,也忘却了如何使用光音天经,虽然裴九徵现在依然很厉害,可再厉害的法术剑招,都是比不过被称为万法本源的光音天经的,且他命中注定将有情劫到来,路乘不知道靠哥哥自己能否度过这一重劫难,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做好准备,像哥哥以前保护他一样,他也要保护哥哥。
哥哥其实是需要保护的,哪怕是转世之前的路麟,他仍然需要保护,否则他就不会意外亡故,不会转世历劫,路乘不由想,如果他能早一点意识到这一点,早一点学着担起责任,那么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哥哥也根本不会死。
现在想这些自然是太迟了,可是从现在开始做些什么却不迟,他已经找到了哥哥的转世,只要帮助其度过情劫,那么就像天外镜说的,他哥哥仍然有归来之机。
步子要一步一步迈,路乘自然不可能一下就变得很厉害,变得能承担起一切重任,但他完全可以先试着从小一些的事做起,就例如眼下,他可以试着学习做一名合格的师长,承担起教导弟子的责任,可他同时又有很多忐忑害怕,害怕他做的不好,怕他给哥哥丢脸。
裴九徵环抱住低着头的小马,蹭过他伏倒的耳朵,与他相互依偎着,轻声说:“那我与你一起承担。”
这夜过后,裴九徵正式在一众弟子面前介绍了路乘的全新身份,以及当着众人的面,他给了路乘两样东西,一条绣着剑宗标志的金色三角围巾,以及一枚小剑形状的挂坠。
任何弟子拜入宗门后,都是能领到弟子服的,虽然剑宗的门派服装打眼看都是统一的白色,但其实依照等级身份,衣服上的一些细节颜色有些微不同,最高级的自然就是孟正平裴九徵这一辈所穿的在袍角处用金线绣刻着剑茗暗纹的服装,而裴九徵给小马的这条围巾,正是用同款的金线所绣。
要求一匹马整日衣冠整齐着实有点难为人了,卢新洲当日的反驳本也只是胡搅蛮缠,因而其实也没人当真,不过裴九徵还是象征性地给小马戴上了这条围巾,以应对门规所要求的整洁的衣冠。
同时,这围巾其实也是一个储物法宝,容纳空间比小马之前那个储物袋大上数倍,而且拿取也方便许多,不用藏在鬃毛里,直接系在脖颈上,小马一低头便能够到围巾上带着的口袋,拿到储物袋里的物品。
至于那枚小剑形状的挂坠,跟之前给杜子衡的剑符类似,内里蕴藏着裴九徵的剑气,遇到危险时便会被激发,平日里路乘也可以主动将其激发,但又跟剑符又有些不同,剑符有三次使用限制,这枚小剑则没有,因为这是裴九徵用他当年锻造照夜剑的残余材料重新炼制而来,因而其某种意义上就相当于照夜剑的分身,只要不超过一定范围,裴九徵甚至可以远程驱动这把小剑,为路乘迎敌。
当然,渡劫期的剑气威力巨大,虽然路乘能随时使用,但他也是不会轻用的,这挂坠的象征意义更大,象征他是裴九徵的弟弟,是清霄峰一众弟子的小马师叔,见到他,就应如见到裴九徵一般尊敬。
众人看到裴九徵把这么厉害的法宝都给了小马,都是一阵绝望,心道这匹马不是要无法无天了?
然而今天过后,弟子们惊讶地发现这匹恶马竟然不再玩那些吓唬驱赶的小游戏了,而且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却迫于门规压力唤他小马师叔时,小马竟然礼貌地向他们点头回应了。
众人看着小马“哒哒”离去的背影,面面相觑,对恶马的突然转性摸不着头脑。
而奇怪的还不止这些,一些新入门的年轻弟子在广场上练剑时,小马就往众人旁边一站,在某一刻还突然走上前去,这些弟子顿时一阵紧张,以为自己是要被马踢了,小马也确实抬起了蹄子,却没有踢他们,而是比划了两下。
众人初时不明所以,但片刻后,有人反应过来:“他是不是在说你刚刚练的那招不对,手臂要再往上抬一点?”
不会吧?一匹马,在指点他们练剑?
众人不敢置信,可路乘闻言却是真的点了点头,并且又去比划下一个人,且他比划指出的错处,好像还真的有道理,有弟子照着其比划的改进了一下,果然感觉剑招都流畅了不少。
年轻弟子们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是很快的,从一开始的畏惧惊奇转变成崇敬,只用了三天时间,喊起小马师叔时不光自然了许多,甚至还主动上前去讨教了。
然而这一幕对恰好出门了三天今天才刚回来的卢新洲而言,简直犹如见鬼一般,他来到晗光殿前广场看到一匹马在指点师弟练剑时,第一反应是揉了揉眼睛,揉完发现马还在指点,于是继续揉,揉了数遍发现眼前景象都没有变化,终于惊觉这不是幻觉。
“你们在做什么?”他走上前。
这名师弟正好练完一招,于是收剑答道:“师兄,小马师叔在指点我们练剑呢。”
小马师叔,指点练剑?卢新洲这辈子都没想过这两个词竟然能组合到一起,他把这名弟子带到一旁,教训说:“你竟然让一匹马指点练剑?是我没睡醒还是你没睡醒,他能懂什么剑招?”
不是卢新洲物种歧视,而是就小马那四只蹄子,哪一个是适合拿剑的形状?
“不是,师兄,他真的懂!”师弟反驳道,他同时说了他与几位同门这几天受其指点,果然感觉剑招有所长进的事。
对于此,卢新洲半个字都不信,只探探师弟脉门,看他是不是误食了后山的某些野生菌类。
师弟见状,干脆道:“是真的!师兄你不信的话,不如去试试看。”
试试就试试!卢新洲于是转身走到小马旁边,以一副“我要考考你”的居高临下语气请教说:“小马师叔,我近日感觉修行上有些疑惑,能否劳教小马师叔指点一二?”
路乘看了他一眼,卢新洲刚刚虽然将师弟带到一旁说话,但他走的实在不太远,因而某些充满歧视与轻蔑的话还是传到了小马耳朵里,路乘此刻在直接踹他实行物理上的直接打击还是粉碎其人类自信的精神打击上稍微犹豫了一阵,选择了他全都要。
他以比卢新洲更居高临下的姿态高傲点头。
卢新洲于是召出灵剑,当场比划了两招,为防说他欺负小马,他用的不是什么特别精妙高深的招式,而是最基础的剑招,他刻意在招式中留了些破绽错处,然后收剑,示意道:“请小马师叔指教。”
到这里,他都仍然是轻蔑不信的语气,毕竟马怎么可能懂剑呢?
马确实不可能懂,然而,路乘在来承天剑宗装马前,在某个盗版的平天剑宗里修行过十年,虽然十年下来他的剑术依然一塌糊涂,但学了那么多年,自己不会使,却是多少能说上个一二三四的,而且他在看弟子们练剑时惊讶地发现,他在平天剑宗里学的那些招式,竟然跟承天剑宗的剑招除了名字不同,其他完全一模一样呢!
这让他指点起来尤为得心应手,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路乘的剑术烂,是指在人的赛道上,可是放在马的赛道上,他简直一骑绝尘,世无敌手。
在路乘真的指出卢新洲的剑招错处后,卢新洲顿时一副天崩地裂的神情,虽然他用的只是基础的剑招,只要修行过几年很容易看出其中错处,但这是一匹马啊,是一匹马啊!
难道他真的是天才?!不可能,一匹马怎么会懂剑?不可能!他不相信!
被踹飞出去的那一刻,卢新洲的道心比悬空的身体更加摇摇欲坠。
第053章 麒麟踪迹
杜子衡闭关了一月有余, 等他终于突破金丹,成功出关时,便发现他们清霄峰有如变天一般, 陌生得他都有些不认识了。
“小马……师叔?”杜子衡重复着这个名号, 神色混杂着惊奇惊愕,我真的只是闭关了一个月而不是一百年吗怎么感觉一出来我跟世界都脱节了之类的堪称一言难尽的复杂情绪。
“对啊, 小马师叔。”卢新洲念起来倒是颇为顺口,在经历过道心险些破碎后,他的接受能力明显提升了许多,不光能自然念出小马师叔的名号, 甚至对一匹马竟然懂剑术这件事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向杜子衡介绍正在广场上指点弟子们练剑的小马师叔时,他就像是在说马在吃草一样寻常。
杜子衡:“……”
他有一刹那的恍惚,怀疑他根本就没有成功突破, 而是坠入了什么心魔幻境,但他的心魔幻境为什么会是一匹马?且这匹马还在教人剑术?
不过他仔细又看了一会儿, 便发现这件事似乎也没有那么离奇,因为小马虽然懂一点剑术, 但显然不多,水平可能就跟路乘差不多,只能指点一下新入门的弟子, 像资历老一点的弟子那边, 他就不指点了,但他会“哒哒”地来回巡视, 像只巡逻马一样监督有没有弟子偷懒, 而其中几个胸口印着蹄印的,显然就是被小马师叔抓获的偷懒者。
他怎么又想到路乘了?杜子衡心想, 说来也奇怪,他已经是第三次从小马,咳,现在该叫小马师叔了,第三次从小马师叔身上联想到了路乘,也不知道路乘和商前辈现在在做什么,什么时候有机会来他们剑宗这边。
“小马师叔好!”卢新洲走到近处,跟路乘挥手问了声好,人的适应能力是极强的,一个多月下来,他不光接受了马懂剑术,跟路乘的关系也改善了许多,遇到了会主动打招呼问好,而小马师叔显然也亲近了他一些,近半个月都没有再踢他了呢!
“小马师叔好。”杜子衡也跟着叫了一声。
路乘听到卢新洲的声音,头都没准备转,但是他又听到杜子衡的声音,于是耳朵抖了两下,转头走过来,绕着杜子衡“哒哒”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的样子像是在问:你突破金丹啦?
“对,我成功突破了。”杜子衡含着笑道,“朝阳也突破成功了,他不久前跟我传信,约我一起去剑阁挑选灵剑。”
他和郭朝阳双双进阶金丹后,他师尊和孟掌门各自赠给了他们一次去剑阁挑选天阶灵剑的机会,用作本命法器,当然,也可以选择材料自己锻造,成品的更方便些,自己锻造的则较为麻烦,且质量也难以比得过那些名家所制,但若是锻造得好,自己亲手打磨出来的灵剑会更易与自己心意相通,威力也会更强几分,两者各有利弊,杜子衡现在还没想好如何选择,而且也没想好他到底是挑或造一把什么样的灵剑,是注重轻盈速度,还是注重坚实稳固,又或者什么别的发展方向,他正准备去问问师尊的意见。
哥哥开完会了吗?那我也去!路乘得知杜子衡是要去见裴九徵后,便用蹄子兴奋地比划。
这段时间裴九徵总是很忙碌,除却教习弟子,他还要处理一些内务外务,回复一些别的仙门的来信或情报,时而还要跟孟正平以及剑宗长老们开会商议探讨,即便是路乘,每天能见到他的时间都很少。
费了会儿功夫弄明白路乘在说什么后,杜子衡道:“师尊在开会?”
他倒是不知道这点。
“那我们过会儿再去找师尊?”杜子衡问卢新洲。
“不用,这个点应该已经开完了,我们直接去就行。”卢新洲道。
两人一马一起往晗光殿走,路上,杜子衡问:“师尊这段时间是不是很忙?”
他进阶金丹出关以来至今也就见了裴九徵一面,而且裴九徵也只是简短勉励了他几句,并允了他挑选灵剑的事,之后就似是有什么要事般,匆匆走了。
“是啊,毕竟玄武城那事还没解决嘛,师……咳,萧放也不知道在哪里,又准备再做些什么。”卢新洲道。
所有人都知道,萧放在玄武城所做的事不是结束,而只是一切的开始,他势必还会再有行动,而他的所作所为很可能会引起不啻于玄武城的巨大灾难,是以仙门这段时间频频传信互通,商讨应对的方法和对策。
最佳的上策自然是在萧放造成下一次灾祸前便将其提前除去,只是众人压根不知道其现在藏身何处,而萧放的老巢魔域,则因为狱海天堑,难以攻入,是以仙门这些年容忍默许魔域的存在,而不是干脆合力将其彻底剿灭。
除了商讨对付萧放的方法外,一众仙门近段时间忙碌的还有另一件要紧事,那便是寻找麒麟。
“我听说啊……”卢新洲突然神神秘秘的,把杜子衡招过来后,贴着他的耳朵说,“师尊他们今天开会,好像是因为得到了麒麟的下落线索。”
“当真?”杜子衡惊讶道。
路乘原本竖着耳朵偷听,闻言立刻现出一副很不屑的神情。
卢新洲注意到了小马的神情变化,虽然他不懂马语,但这些天相处下来,对路乘的一些神色动作还是能够准确解读的,见状立刻道:“是真的,额,好像也不太保真,但反正八九不离十吧,不信你待会儿自己去问师尊。”
问就问。路乘一马当先地“哒哒”走进殿中,裴九徵正坐在书案前,看着一封情报文书,见到路乘进来,便照着习惯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路乘也照着习惯在其掌心蹭了蹭,然后就开始比划询问卢新洲方才所说之事。
“你们已经听说了?”裴九徵看着一起进屋的两人,“我正要与你们说此事,不错,门内确实得到了一些麒麟相关的踪迹线索,再过两日我便准备动身前往,新洲,你去准备一下相关事宜,子衡,你既已进阶金丹,那此行倒也可以一同前往历练一番。”
“是。”两人各自应是,杜子衡又提了下他不知如何挑选灵剑的事,裴九徵道:“你心性稳重,剑招也是稳扎稳打,以守代攻居多,择剑时可以参考你师伯的那把岳峙剑,以大巧不工为主。”
他又提了些更为详细的建议,杜子衡原本困惑的思路渐渐清晰,道过谢后,跟卢新洲一同离开。
他们两人走了,路乘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他在裴九徵面前哒哒地乱转,用蹄子比划时更是直接踩到了裴九徵身前那张矮几上,而他这样强烈表达的动作只有一个意思:不要去。
“为何?”裴九徵问。
因为这个消息一定是假的,哪有什么麒麟?天下一共两只麒麟,都在这屋里。路乘自然不好直接言明,但他也用蹄子比划了这是一则假消息的事。
裴九徵不明白路乘为何似乎非常笃定,但他还是道:“这消息确实未必为真,只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但即便是空跑一趟,也有必要亲自去查探一番。”
玄武城地下的阴翳就如悬河一般悬在仙门众人心头,而只有圣兽麒麟能够真正将此事解决,是以无论是多渺茫的几率,仙门都势必会前往寻找。
完全没有必要!路乘觉得这根本是浪费时间,他当然不是不关心玄武城的事,事实上,他心里其实一直惦记着,惦记翳化后被阴翳腐蚀的玄武,也惦记黑水中沉浮挣扎的灵魂,只是他无力去拯救他们,仙门众人自以为找到麒麟就可以将此事解决,却不知道麒麟有大小之分,小的那只遇到阴翳自身难保,只有大的那只才真正掌握完整版的光音天经。
只是他哥哥已经轮回,根本不记得光音天经的用法,那么世上其实早就没有人能净化苦海了,无论去何处寻找都是没用的,真正的解法是像路乘现在做的这样,陪在哥哥身边,等到对方平安度过情劫,恢复记忆后,那么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他正要用力比划,打消他哥哥前去的想法,裴九徵却先开口道:“麒麟现身的地点在南部瀛洲岛,我前往此地其实还有另一件要事,且已经与碧海阁那边相约好了。”
路乘比划的动作一停,裴九徵这样一说,他倒是不好再阻止了,但他随即道:那我跟哥哥一起去!
“唔,也可。”裴九徵思量一番后说,“但我可能不能时时陪你,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听话,不能乱跑。”
他一定不会乱跑的!路乘开心点头。
此事就此敲定,在卢新洲的主持下,清霄峰众弟子们开始准备启程事宜。
临行前那日,孟正平前来送行,顺道也是把他那小徒儿郭朝阳一起送来,得知了杜子衡他们要去瀛洲岛寻找麒麟后,郭朝阳立即向孟正平表示他也想一起跟着去,他跟杜子衡年龄相似,修为相仿,且一向关系要好,杜子衡此行是为历练,那同样刚刚进阶金丹的郭朝阳去也无有不可,因而孟正平没怎么为难就应下了。
郭朝阳在云舟渡前兴奋地与许久不见的杜子衡等人聊天时,孟正平便与裴九徵单独站在一侧,他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忧心忡忡道:“南部瀛洲正是朱雀地眼的所在,麒麟为何会恰在此地现身?此事我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一切似乎太过巧合,师弟你此去切莫要小心。”
“自然。”裴九徵道,“我会与碧海阁掌门汇合后再开始行事,师兄放心。”
如何能放心得下?但此行不去不行,孟正平叹了一声,到底是目送着裴九徵远去了。
云舟渡缓缓升空,路乘系着金色围巾站在船首,鬃毛迎风摇摆,身旁是郭朝阳杜子衡卢新洲等人,在清霄峰上居住一月有余后,他们再次踏上一段全新旅程。
第054章 久别重逢
“当然有麒麟!”一名渔民打扮的中年男人站在码头边, 说得信誓旦旦。
“怎么说?”卢新洲立刻追问。
“渔湾村有个叫张典的,是个天生的跛脚,年纪一大把了娶不到媳妇, 也没什么兄弟, 成日靠打渔为生,结果大概一个月前, 他自个在海上打渔的时候,半途遇到风暴,就划到了邻近的雾岛避一避,那天风急浪大, 天也阴沉沉的, 他本来只在雾岛外侧的石滩避雨,但突然见到林中隐隐有金光闪动,就钻进林子里瞧了瞧, 你猜瞧见了什么?”男人自问自答,“一只额顶生角, 身形似鹿,脸孔像龙, 身上还覆着金鳞的异兽,现在咱们知道那是圣兽麒麟,但张典那个大老粗那时候哪认识什么麒麟?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只见那异兽站在林中, 似乎是发现了他,朝他这里望了一眼, 然后四周便突然涌起一阵白雾, 一晃眼的功夫,那异兽就消失无踪了。”
“张典那个胆小的, 吓得满身白毛汗,再不敢深入林中,退回到岛外侧的石滩,等风暴一停,就立刻划着船回渔湾村去了,回村后他跟村里人说了这事,村里自然没人信,大伙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瀛洲,洲内哪一片海域岛屿没人去过?哪听说过有这样的异兽?大家都笑说张典得了癔症在做梦,张典自己也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因为他见到那异兽,总共也就几息的功夫,而且那天雾又大,他其实都没怎么看清,因而也就没再提,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张典回去睡了一觉后,他那条跛腿,竟是突然好了!”
男人道:“你说奇不奇?他那条跛腿是天生的,大夫都治不好,竟然一夜间突然痊愈,能站直行走了,村里人都是一阵惊奇,大伙想到张典昨日说的那件怪事,张典的跛腿自然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好的,只能是跟那桩怪事有关,有人去请教了隔壁村一名教书的老先生,那老先生说,照他们所描述的特征,那异兽似乎是传说中的麒麟。”
“麒麟是什么?是救苦救难的圣兽啊!不会错的,张典的跛腿肯定是麒麟治好的!”男人说得无比笃定,“而且之后海贝村那边又有个人,得了咳疾,就想去雾岛上采点药材治病,结果他在岛上林子里找药的时候,也看到一阵金光,寻着光芒过去,就看到了麒麟,跟张典一样,麒麟发现他之后,立刻就在白雾中消失了,而那人回来后,同样是睡了一觉,药都没服,病就不药而愈了,人看着也精神不少!”
“所以麒麟住在雾岛上?”卢新洲心中一动,男人说的两起目击麒麟事件,都发生在雾岛上。
“那倒不一定。”男人道,“张典是第一个见到麒麟的,之后除了海贝村的那个,还有好几个同样见到的,分散在不同岛屿中,所以大伙猜麒麟应该是在这些岛屿中来回活动的,毕竟是圣兽,想来渡海也是轻轻松松的,而且麒麟出现在咱们瀛洲岛的消息传出去后,安阳县乌泱乌泱地来了一大群人,想来求长生的富商,还有你们这样打扮的仙长,这些人第一个找的自然就是麒麟最先出现的雾岛,但雾岛都快被翻遍了也没找见麒麟的踪迹,麒麟这种圣兽肯定是不喜欢被凡人打扰的,就像张典他们也都是只见了麒麟一面,麒麟就迅速消失了,想来麒麟眼下也为了躲清静,去到什么别的偏僻小岛上去了。”
卢新洲又打听了些别的目击麒麟的事件信息,以及安阳县的方向后,跟男人道了声谢,转身回到停靠在码头边的云舟渡上,与其他同样出去打听消息的几名师弟汇合。
众人将打听到的情报对了对,发现都大差不差,恰好裴九徵刚刚结束了跟碧海阁的通讯,卢新洲便带着师弟们一起走进船舱,将他们打听到的事朝众人讲了讲。
“麒麟还可以治病啊?”郭朝阳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点。
“有些法术是可以治病的,而光音天经是一切道一切法,能够治病倒也不奇怪。”杜子衡说。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言之有理,唯有路乘很不屑地扭过脸去,神情中的轻蔑明显到让船舱内众人即便不借助裴九徵的翻译也能看出他在说什么,无非八个大字——胡说八道,都是假的。
光音天经确实有这种力量,它超越一切法则,生死,时间,甚至世间注定要遭遇的成住坏空四大劫难,但这种力量不是可以滥用的,否则世上再没有任何生老病死了,轮回也不需要再存在,人间将成为恒常不变的虚无乐土,或者说再无波澜的死水,只生不灭,注定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灭亡。
光音天经除了能够净化阴翳,它的力量更多作用于人的灵魂之中,是一种洗礼和引领,以光为音,以光传法,能够参悟者自然可以自行获得超脱生老病死的力量,而非他人的赐予,但这种人万中,甚至百万中无一,哪能像眼下的传言这样,随便哪个人,见一眼麒麟,一身病痛就全好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麒麟,他和哥哥都在这里,世上又哪来的第三只麒麟呢?所以这些传言一定是胡编乱造的假消息。
“可是麒麟百年前现世时,似乎没有展现这样治愈病痛的力量?”虽然不知道路乘到底为什么这样不屑笃定,但也有人提出了相似的质疑。
“不,也是有的,但是很少很少。”又有人道。
百年前圣兽麒麟用光音天经净化苦海,得见这一幕的人大部分只是见证了一场壮观神圣、旷古难逢的伟大奇迹,但也有人从中获得些许感悟,原本资质平庸的人瞬间突破了停滞多年的修为瓶颈,而有些原本没有修行天赋的凡人,也一下悟道成功,洗去一身凡胎病骨,自此步入仙途,这也是麒麟现世的消息吸引了这样多的人前来的原因,无论是对于凡人还是修士,得见圣兽,都将是一场莫大的机缘,哪怕是跟着裴九徵前来的一众剑宗弟子们,除了找到麒麟请求其帮助净化玄武城的阴翳这一目标,多少也存着点这样的心思。
众人讨论时,裴九徵轻抚着趴跪在身旁的小马鬃毛,垂眸不语,片刻后,他开口道:“先去安阳县与闫掌门汇合。”
安阳县是瀛洲最大也是唯一的县镇,瀛洲并非指代一块陆地或某座单一的岛屿,它代表了相当大范围的一片海域以及海域内大大小小的数千座岛屿,之前提到的雾岛便归属于瀛洲群岛之一,只是这些岛屿中虽然也有如雾岛这般占地不小的,却因为地处深海,难以与陆上连通,交通困难而人迹罕至,小规模的村落有,却是难以发展出大规模的城镇,唯有安阳县所在岛屿与南方大陆相距不远,尚可以以轮渡运送物资,如此才发展出了这么座海滨县镇。
整个南方大陆都归属碧海阁管辖,瀛洲自然也是,瀛洲坐落南部偏东,离剑宗也较近,至于正西的散修盟或者正北的玄武城则相当遥远了,而且玄武城刚刚经历过一场大劫,两位城主双双亡故,城中诸事缠身,实在也难以派出人手了,因而四大仙门得知麒麟现世的消息,商议讨论后,决定由承天剑宗和碧海阁派人前来查探。
承天剑宗派了裴九徵,而碧海阁掌门闫柏涛则带着弟子们亲自前来,根据裴九徵不久前与其通讯的结果,闫柏涛已经到达安阳县,正等着他们到达后再见面细细商议。
瀛洲是朱雀地眼的所在,其范围内同样难以飞行,因而众人此刻搭乘云舟渡只将其当做普通船只,涉水而行。
云舟渡比不上专门建造用来航运的风翼船,但因为有灵力驱动的法阵,航行速度也比普通船只快些,大约一炷香功夫,众人就来到了安阳县的停靠码头。
“卢兄!”
众人刚刚登岸,便有一名相貌清俊,穿着一身苍蓝色衣袍的青年站在码头上,冲他们挥手。
“邹兄!”卢新洲同样挥手回应,他快步走上前去,寒暄道,“论道会一别也有十年了,你现在修为如何,什么时候你我再比过一场?”
十年前他与邹士杰论道会一战,打了个平手,那届论道会也是少有的双魁首,这让卢新洲这十年一直心心念念,反复琢磨着邹士杰的招式打法,就想着下次切磋时能够胜之。
“哈哈。”邹士杰爽朗笑道,“我也正想问,十年中我可是精进了不少,这回一定能胜你!”
“那可未必!”卢新洲同样朗声而笑。
“来日比过你就知晓了,现在先处理正事。”邹士杰简单与卢新洲叙完旧,便带着身后几名同样穿着苍蓝色服饰的碧海阁弟子走上前,朝裴九徵行礼道,“见过仙尊,掌门特派我等在此等候迎接,邀您前往县衙一叙。”
因为瀛洲并非碧海阁的都城,而是类似平安县那样的偏僻小县,因而碧海阁在此地也没有驻地,是临时征召了县衙当做办公落脚之地。
裴九徵颔首应允,一行人前往县衙途中,穿过一片闹市街区,安阳县往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海滨小县,不算穷困,但也不算多繁华,但因为麒麟现世一事,此刻街上到处都是人,除了本地原有的店铺摊贩,还有外地的人瞅见商机,特地来此摆摊,其中不乏一些修士,卖的都是些寻踪避水之类的法器符箓,虽未必能在寻找麒麟时派上用场,但本着万一有用呢的不怕没用就怕没有的心理,这些往常比较冷门的法器符箓,此刻竟颇有些供不应求,还有人为了争抢相互竞价,喊出的价值早已超过法器原本价值的数倍。
他们花了这样多灵石想要寻找麒麟,却全然不知,此时此刻,便有一只装成小白马的麒麟“哒哒”地从他们身后走过。
路乘东张西望,他对那些法宝符箓自然是没兴趣的,他对找麒麟这件事也没什么兴趣,倒是对路边那些当地小吃很感兴趣。
他鼻子一路嗅闻着,时不时还停留一下,目光黏在摊位上,依依不舍。
裴九徵注意到了,便道:“我要与闫掌门商议一些要事,你先在这街上逛逛如何?”
路乘自然是开心点头。
“子衡,朝阳。”裴九徵叫来两人,“你们陪着他一起。”
“是。”两人各自应道。
于是两拨人暂时分开,裴九徵一行人依然前往县衙与闫柏涛商议正事,而路乘三人组则开始在街上闲逛。
“我也想去听师叔与闫掌门谈事……”郭朝阳跟在路乘身后,语气颇有些不情愿的抱怨,他对逛街没兴趣,只对寻找麒麟下落的事感兴趣。
“等陪着小马师叔逛完后我们回去直接听结果便是。”杜子衡道,“而且我们在街上也可以顺道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跟麒麟有关的情报。”
“行吧……”郭朝阳不情不愿地应完,又小小声地跟杜子衡耳语道,“你还真的把他当师叔啊?”
他瞥着前方站在摊位前,正期待地等着点心出锅的小马,虽然来瀛洲的路上,他从卢新洲口中知道了清霄峰上突然多了一名小马师叔的前因后果,但他仍然觉得很梦幻,那是一匹马,是一匹马诶!
“唔,师尊说将其当做弟弟看,那他自然就是我们的师叔。”杜子衡这样答,显然,他多少也觉得这件事有点离奇。
“师叔为什么会认一匹马做弟弟啊?”这是郭朝阳最想不通的,事实上,裴九徵从初见时对小马那异样的喜爱他就很想不通。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师尊的特殊爱好罢。”杜子衡小声答道。
两人在侧旁窃窃私语,路乘则在摊贩惊奇的眼神中自己从胸口的围巾里掏出一袋裴九徵给他的钱币,用嘴叼着递过去,并用蹄子比划着自己要什么。
摊贩一脸“天呐马竟然会自己买东西”的梦幻神情,身体则照着路乘的要求把他要的那几样点心打包好,再用绳子系好递过来,路乘正要开开心心地去接,却又不经意瞥到街边一个似是偶然路过的身着鸦青色衣衫的身影,原本自然的动作霎时一僵,随后又赶紧把脑袋低下,像是生怕被对方注意到一样,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他这举动非但能降低存在感,反倒在摊贩“客人,啊不,客马,你要的点心好了”的催促叫唤声中,引来不少人的关注,那鸦青色衣衫的男人同样投来一眼,他先注意到那匹脑袋低得很低,背脊也无比僵硬,模样俊秀毛色油亮却不知为何显出些许慌张的小白马,又注意到马旁的两人。
郭朝阳和杜子衡同时注意到了他,神色一喜,打招呼道:“商前辈!”
商砚书微微一笑,脚步一转,走上前来寒暄:“你们也是来寻找麒麟?”
“对,我们跟师叔一起来的。”郭朝阳朝商砚书身后张望,奇怪道,“路乘呢?他没跟商前辈一起?”
在玄武城的时候,路乘可是几乎跟商砚书寸步不离的,怎么此刻却不在呢?
“实不相瞒,我的爱徒已经丢了一月有余了。”商砚书叹道。
“路乘道友丢了?”杜子衡讶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会如此?”
“就在你们离开玄武城的前夜,我也不知为何,但一直在试图寻找,二位可能为我提供些许线索?”商砚书一副恳切神情。
“离开玄武城的前夜……”杜子衡和郭朝阳一起回忆一番,然后又双双摇头,他们并没有任何路乘下落的线索,他们见路乘的最后一面是在离开玄武城的前一天上午,而那时候商砚书也在,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商前辈放心,我们虽没有路乘道友下落的线索,但会拜托师门帮着一同寻找,若有消息便立即通知商前辈。”两人表态道。
“如此便先多谢两位了。”商前辈谢完,又看向一旁背对着自己,从一开始就显出一股莫名慌张躲避的小白马,眼中闪过些许困惑,打探道,“这是照夜仙尊养的灵宠?”
裴九徵养了匹马当灵宠的事,因为太过奇特,这段时间渐渐在仙门传遍,就连不怎么关注此事的商砚书也略有耳闻。
“不是灵宠,是我们的小马师叔。”杜子衡道。
“小马……师叔?”商砚书眉梢一挑,神色跟任何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的人一样惊奇。
“嗯。”杜子衡点头,“师尊是将他当做弟弟看的,而且小马师叔很聪明,能听懂人话,还懂剑术,甚至会指点弟子练剑呢。”
一匹马懂剑术?商砚书看着小马的目光愈发奇异,而且不知道为何,在杜子衡说到这里时,他竟是从这匹马的背影上看出了几分汗流浃背之感。
商砚书眸光闪动,突然问:“你们师尊是什么时候捡到他的?”
他听过裴九徵养了匹马的事,却一直没关注过对方是什么时候养的。
“就在离开玄武城那天早上。”杜子衡道。
“离开玄武城的那天早上……也就是说,我前夜丢了徒儿,隔日一早,你们仙尊就捡了匹马?”商砚书轻声重复着,目光死死盯住小马的背影,眸中这一刻闪动的神采犹如窥见猎物的蛇,危险又兴奋。
小马的身体愈发僵硬,心中的冷汗犹如瀑布一样“哗哗”往下落。
“似乎是这样。”郭朝阳一无所觉,只思考着补充说,“而且这匹马……我是说,小马师叔,小马师叔是自己跑过来的,一见到我师叔就往我师叔身上蹭呢。”
“哦?那他还真是喜欢你师叔啊——”商砚书的声音越来越近,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更是伸手揽住小马的脖颈,弯下腰来贴近小马的耳畔。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道,路乘却觉得无比阴冷,犹如被毒蛇缠绕绞紧了一般,他全身汗毛直立,惊慌得几乎就要夺路而逃了。
第055章 床前黑影
路乘用尽全身力气, 以一种强装镇定但实际还是不太镇定的慌张神态强撑着站在原地。
“你好像很紧张。”商砚书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揽着小马脖颈的手臂却箍得很紧,他以一个近到将路乘的耳朵都蹭倒了些许的距离轻声说话, “紧张多是因为心虚, 心虚多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小马小马,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这一刻,路乘内心的恐慌简直达到巅峰,极致的恐慌中,他的大脑以一种几乎要冒烟的速度飞速运转, 跑, 立刻就会暴露他内心有鬼,不跑,他仍然可以装作一匹小马, 或许还有蒙混过关的希望,他一边想着一边飞快往侧方看了一眼, 在对上商砚书视线的一刹那,什么理智希望都在瞬间被冲垮, 他迈起蹄子就想狂奔逃走,却偏偏被仿佛早有所料的商砚书紧紧箍着,一步都逃不出去。
犹如被这一下的挣扎刺激到了, 商砚书眸中的光彩愈亮, 若是伏见在此,便会立即惊骇退避, 不管不顾地转身逃离, 因为商砚书眼下这种兴奋到几近癫狂的神态,往往预示着他接下来做的事不会有任何顾忌或理智, 他也确实不准备有任何顾忌了,灵力在经脉中狂涌,劫火在丹田内沸燃,然而,在劫火太岁的威压重临世间之际,却有一股冷寒剑意,刺入他的识海,让他心中高涨的火焰稍稍一停。
商砚书微微松开手,便看到小马脖颈上,藏于围巾之下的一枚银色小剑,小剑泛着淡淡的灵光,介于一种激发和未激发的中间态,想来他的行为稍微再过火一些,威压再外露一些,隐藏于其中的渡劫期剑气便会立即斩出,而某个距离此地不远的渡劫期仙尊,大抵也会立刻赶来。
商砚书眸光闪烁,剑气的刺痛感让他的思维恢复了一线的清明,但疯子的一线清明,其实有或没有并没有太大差别,他心中的疯狂火焰并未在这剑意威慑下退却,反倒变得更加危险,毕竟,那个位置,本来该挂的是一枚金色的铃铛。
他正要伸手握住那枚小剑,以劫火将其直接熔去,却偏偏又有事情将他的动作打断,一枚系在腰上的令牌型传讯法器正在不断闪动,寓示着有人在联系他。
所谓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接连两次被打断,商砚书心中的疯狂念头在此刻多少有些不复先前,而且他又注意到小马在自己禁锢下无比僵硬的身体,就跟逃跑那晚很像,说来,在他吓到路乘前,路乘似乎从来没有从他身边逃开的念头。
罢了。商砚书阴晴不定地盯着小马看了一阵,到底是松开手。
“商前辈,怎么了?”杜子衡和郭朝阳不解地走上前,他们全然不知在刚刚那短短片刻时间,有怎样可怖危险的事情在酝酿又消陨。
“没什么。”商砚书重新恢复笑颜,温柔地抚过小马的脑袋,“只是觉得你们这位小马师叔颇为可爱,就如我那爱徒一般。”
“商前辈也这样觉得?”杜子衡道,“我也总觉得小马师叔跟路乘道友有几分相似呢!”
说着,他又自觉有些失言,毕竟路乘现在不知所踪,想来商前辈是非常焦急忧心的,正在忐忑,却见商砚书笑笑,朝他们道别道:“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好,那我们若是有了路乘道友的消息再联系前辈。”杜子衡递了一枚传讯的法器给商砚书。
商砚书又道一声谢,随即很干脆地转身离开,甚至没有再往小马身上看一眼。
这让路乘产生一种错觉,他是不是成功蒙混过去了?他不敢确定,也不敢动弹,直到商砚书消失在视线中了,整个马才从那种石化般的僵硬中慢慢缓过来。
“小马师叔,你不舒服吗?”杜子衡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路乘的异样。
“那还逛吗?”郭朝阳问。
路乘用力摇头,他一点都不想逛了,早知道逛街会遇上某人,他一定乖乖跟着哥哥去开会,而且他现在惊魂未定,后怕不已,急需把脑袋埋到哥哥怀里让哥哥安慰一番。
三人于是转道往县衙走,一到地方,路乘也不管裴九徵正在屋中跟闫柏涛单独谈事情,踢开门就往屋里跑,动作丝滑流畅地扑到裴九徵怀中,一双乌黑湿漉的眼睛自下朝上,可怜兮兮地看着对方。
“怎么了?”裴九徵一阵讶然,又微微蹙起眉头,“谁欺负你了?”
路乘摇头,也不说话,就把脑袋一个劲往裴九徵怀里拱。
裴九徵心中不解,但还是配合地摸摸小马脑袋,一下一下地顺着其背脊上的毛发。
对面的闫柏涛看得一阵奇异,裴九徵养了匹马当灵宠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却是没想到竟是如此宠爱,裴九徵此刻轻抚着小马的温柔神色,跟平素的冷淡简直判若两人。
“就这样定罢,我们明日便启程,闫掌门,阵法的事劳烦你去准备了。”裴九徵道。
闫柏涛还在看马,回神后连忙应道:“好,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说完,便自觉地起身离开,将房间留给裴九徵和他的这匹爱马。
在裴九徵一下又一下地轻柔安抚中,路乘惊慌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但他仍然赖在哥哥身边不走,也不管裴九徵还有没有其他事要忙。
裴九徵也由着他,叫来弟子,交代他们前去准备明日的行程事宜,自己则一直坐在屋中陪伴着路乘,直到傍晚,前去县衙外的客栈安顿过夜时,他方才带着路乘一起离开。
安阳县的县衙着实不大,碧海阁的人都是勉强塞下,实在无法再加个剑宗了,因而碧海阁特地为剑宗一众人等在本地的客栈预留了房间。
也幸亏他们有预留,否则依安阳县现在这八方云集一房难求的热闹程度,他们剑宗大概要全员露宿街头了。
只是,虽说碧海阁有准备,却也只勉强准备出了四间房,就这还是跟一些散客商议,以灵石补偿拜托他们与旁人合住将房间空出来的结果,四间房中裴九徵自然是要单独住一间的,剩下三间住卢新洲等人,挤一挤倒是也够住。
然而,碧海阁的人还是忘了一件事,邹士杰带众人到客栈安顿分配房间时,卢新洲问:“那小马师叔呢?”
“小马师叔……?”邹士杰看向裴九徵身旁的那匹小白马,心道“小马师叔”是个外号吗?好奇怪。
他一点都没把这个“小马师叔”跟常规意义上的“师叔”联系到一起,只理所当然道:“住马棚就可以了,客栈后面有。”
闻言,路乘的耳朵立刻往两侧一撇,卢新洲等人也立刻一阵紧张,相处一个多月,几乎所有清霄峰的弟子都掌握了一个本领,那就是凭借小马的耳朵来判断小马师叔此刻的危险性,立起时代表小马师叔现在心情不错,倒下就要小心了,而像现在这样往两侧撇的,则代表很快就有人要乘风飞翔。
“那是我们尊敬的小马师叔!是师尊的弟弟,怎么能住马棚呢!必须要住最好的上房!”卢新洲一边说话一边冲邹士杰疯狂使眼色。
邹士杰半点没接收到卢新洲的好意,只一脸“把一匹马当师叔?不懂你们剑宗但选择尊重”的复杂神色。
“……我去想想办法吧。”邹士杰前去跟客栈老板协商,卢新洲也前去帮着一起协调,弟子们的住宿由他们来想办法,裴九徵则带着路乘先回房休息。
这要是往常,邹士杰刚刚那样把路乘安排到马棚,他可能已经不高兴地踢过去了,但因为白天遇见了商砚书,虽然对方现在走了,却还在安阳县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无意再碰上,因而路乘决定低调做事,小心做马,表现得无比乖巧安顺,与之前在清霄峰上耀武扬威的恶马判若两马。
他乖乖跟着哥哥回到房中,窝在哥哥怀里赖到深夜,等到赖无可赖,裴九徵必须要入定休息为明天要做的事养精蓄锐后,他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但走到门口,他突然又想起什么,走回来,从围巾里掏出一块洗澡布,让哥哥帮他擦擦毛毛,还有四蹄,把自己擦成一匹白白亮亮的干净小马后,他又叼出一个一起带来的睡帽,让裴九徵帮他戴好。
然后他才走回裴九徵的隔壁房间,在客栈的床榻上侧躺好,用嘴叼着把储物袋里装着的他的专用小被子铺展开,给自己裹紧,如此一番繁琐步骤,路乘才戴着睡帽,优雅又精致地枕在枕头上,安静入睡了。
子时三刻。
“吱呀”一声,寂静的深夜中,一道门窗被推开的轻响突兀响起,一抹黑影从路乘房间的窗中翻入,他悄无声息地来到屋中,又悄无声息地走至床边,俯身看着熟睡的小马。
黑暗中,男人脸上似乎露出了一抹笑容,像是安静蛰伏,缓缓游至猎物身边的斑斓毒蛇,危险也艳丽,冰冷也血热,而在这兴奋的神情中,似乎还隐隐夹杂有几分不可言说的欲念。
在深夜翻窗而入,站在别人床头露出这种笑容的行为已经足够变态,而他做这些的对象是一匹小白马时,则更是变态得无以复加。
然而,路乘对这些一无所觉,他睡得非常香甜,甚至有人掀开他睡前裹好的小被子,躺到他身侧时,他都没有反应。
直到,一双手摸上他胸口的毛毛,香甜睡梦中同步生成一副被蟒蛇五花大绑,紧紧锁住的噩梦场景,路乘才在那有些喘不过气的紧迫束缚感中醒来。
一睁眼,他便觉有些不对,低头看到胸前那双紧紧抱着他的手,以及感觉到背脊上紧贴着胸膛热度后,他的身体一下变得无比僵硬,而似乎是察觉到他的醒来,那深夜突然出现在他床上的男人抬起一根手指,在他耳边轻轻“嘘”了一声。
虽然只有一声,但路乘还是立刻从这熟悉音色上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霎时间,冷汗混杂着惊恐,在他内心犹如泛滥奔腾的大河,轰然着将他仅有的镇定冲垮。
第056章 禁制结界
在短暂的安静后, 路乘立刻就想扑腾着从对方怀里挣开,他才不管商砚书刚刚那声“嘘”,他现在惊恐得不断嘶叫, 几乎就要口吐人言, 直接喊隔壁的哥哥来救他了。
然而他刚刚叫了一声,便被一双手捂住嘴巴, 商砚书同时将大半个身体压在路乘身上,以压制住小马胡乱扑腾的四蹄。
“深更半夜,会扰民的。”他一副责怪语气,仿佛路乘乱叫是因为没有公德心, 而不是受自己半夜爬床的惊吓所致。
路乘扑腾得愈发厉害, 嘴巴虽还被商砚书捂着,但蹄子踢踏时床板发出的“砰砰”声,以及两人相博角力时床腿不堪重负的“吱呀”摇晃声, 都在寂静夜色中分外清晰明显,按理说, 只有一墙之隔的裴九徵不会没有察觉,可隔壁静静悄悄, 路乘挣扎得都快有点没力气了,裴九徵都没有来。
“唉,你想叫就叫吧, 反正隔壁那位仙尊也是听不见的。”商砚书反倒先松开了, 他叹了声气,透着股不被理解的无奈, 以及随意路乘叫唤的无所谓。
你做了什么?路乘趴跪起来, 身体紧缩在离商砚书最远的床铺内侧边缘,同时警觉地打量四周, 他知道商砚书说的没错,不然他哥哥不会听到异响还不过来,可他明明没有感觉到屋中有隔音的结界。
路乘虽没有出声,但商砚书似乎也从那神态看懂了,语气愈发无奈道:“我可没有布设什么结界,隔壁那位仙尊可是渡劫期,以他的修为,我刚刚接近这间屋子,他大概就察觉了,又怎么会给我机会布什么结界呢?”
即便商砚书同为渡劫期,但路乘跟裴九徵住得实在太近了,这点距离,他摸进路乘的房间跟摸进裴九徵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裴九徵很难不察觉。
路乘思考一番,觉得很有道理,毕竟他哥哥那么厉害,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外人能蒙混过他的耳目,却除了他自己。”商砚书慢慢来到路乘身侧,与其一起看向墙壁对面的房间,饶有兴味道,“普通入定还要布下如此严密的禁制,小马小马,你说,这位平日里光风霁月的仙尊,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呢?”
他哥哥到底在做什么呢?路乘一时被转移了注意力,说来,他从一开始就对裴九徵夜间不能与人同宿的习惯很不解,是因为萧放那件事吗?
知道裴九徵才是他哥哥后,路乘自然就对其很关注,对其身边可能会成为情劫的人事更是格外在意,而萧放,无疑是个重点关注对象。
根据他这段时间在清霄峰上打探还原的经过,似乎是在五十多年前的一天,他哥哥某次入定时,萧放无意中闯入,见到自己师尊闭目敛眉地安静盘膝坐在屋中,换卢新洲等弟子自然是识趣地立即退下,但萧放对裴九徵早就暗生情愫,只是他同时也知道师徒相恋是有违纲常的不伦之事,他清冷自持的师尊恐怕万万不能接受,因此他平日里百般掩饰,不敢让任何人发现自己这份心思,甚至很多时候,他会刻意地躲避与裴九徵对视,似乎已经有好久,他没有好好看过裴九徵的脸了,而眼下,入定中的裴九徵对外界几乎不设防,萧放终于有机会,仔细看看这张日思夜想的眉眼,他本只是想多看几眼便罢,但看着看着,竟是情难自已,不自觉地伸手,想要触碰一下裴九徵的脸庞。
就在他的指尖距离裴九徵只有最后几寸的距离时,裴九徵却突然睁眼,清冷漆黑的眸中映着萧放那痴迷的姿态,以及几乎就要触及自己的手指。
犹如被冰水浇透,萧放霎时间清醒,神色变得无比的惊慌,他立刻跪地,想要辩解求情,然而,等来的却是太微殿的公开审判。
跟路乘那次胡闹似的公审不同,当日的太微殿肃穆且庄严,萧放跪在殿中,殿外是昔日的同门,他是所有人的大师兄,是清霄峰上,甚至当时的整个承天剑宗最年轻有为的弟子,他惯常被众人仰望敬服,可那一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俯视他,俯视审判他这个跪在殿中的罪人。
他沉默不语,事发时他在裴九徵面前尚且百般辩驳,在公审时,却一言不发。
主审此事的孟正平相当为难,以下犯上、对师长起不伦之心自然是不该,但门规中却也没有相关的处罚条例,这个轻重该如何把握实在让人犯愁,轻了,显得不够重视,重了,又似乎不至于此,毕竟萧放并未实际上性造成什么损坏,哪能比得上那些残害同门连通外敌的大罪呢?
最后,还是裴九徵开口:“便当做不敬师长论处,逐出师门罢。”
这个处罚在当时的许多人看来是有些偏重的,萧放自是不该对师长起情意,但感情这种事又岂是好控制的?修炼多年的长老们都做不到清心无念,要求萧放这不过修行数十年的年轻弟子做到,着实有些难为人了,在他们看来,将萧放在清霄峰中除名,贬去外门做一个普通弟子就是,如此既起到了惩戒的效用,也能让萧放在远离裴九徵后,慢慢斩断情思,专心修道,来日或可凭其他功绩再度晋升,算是给萧放一个改过的机会。
但裴九徵的判决是直接逐出师门,也即直接逐出承天剑宗,冷酷且无情,不给萧放留一丝一毫的机会或余地。
别说当时听到判决的众人意外,就是现今听着这段往事的路乘,都觉得有些奇怪,其实依他对他哥哥的了解,他觉得压根不会有什么公审,萧放做冒犯举动时在场的只有他和裴九徵,他哥哥是个很温柔的人,经历这种事大概会失望,会不解,会严厉斥责一番,亦或者找个由头,让萧放远离自己,而不是将其的罪行公之于众,供所有人审判。
毕竟,萧放那时的罪行,说到底,只是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裴九徵的判决并没有错,萧放此人就是心术不正,离开承天剑宗便投入了魔门,做的事一件比一件混账,如今更是成为了危害天下的魔尊,不少人甚至开始痛惜,当年的处罚太轻了,应该直接废去其经脉,令其彻底成为一个不能修道的废人,省得这孽障日后兴风作浪,败坏剑宗的声名。
想来他哥哥是早就察觉了萧放的秉性,才会做出如此严厉判决的吧。路乘没有太纠结这个问题,他现在忆起这件事,是在想他哥哥是不是因为此事才开始不能接受入定时有旁人在身侧,萧放正是趁其入定时欲行不轨,因此有了阴影,倒也说得通。
可似乎又不是这样,路乘听弟子们闲聊时无意中提过那么一两句,他哥哥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不再跟任何人亲近了,无论是打坐还是修行都是独来独往,只是那时,他的表现尚不像日后那样明显罢了。
就像在眼下,他未免人打扰误入,竟是还在自己屋中布下了禁制结界,可他的旁边只有路乘,难道哥哥对他也要有提防吗?
不,绝对不可能。路乘一边否定,一边又满心困惑,他思索走神时,全然没发现某人越靠越近,直到一只手放上他的背脊,自上朝下地轻轻抚过他的毛发。
单单摸毛到没什么,路乘经常被摸,他习惯到甚至不会第一时间察觉,但一般人只摸背脊,商砚书则一路朝下,路乘顿时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深夜爬床对他一匹小马驹欲行不轨的大变态。
他立刻又要扑腾,商砚书却同时开口:“客栈没房间了,小马小马,就让我借住一晚罢,不然我就要去露宿街头了。”
他一副商量恳求的语气,手也回到路乘的背脊上,一下一下讨好顺毛。
这让路乘动作一顿,听商砚书的口气,似乎没有认出他?他心中的恐慌霎时缓解不少,其实去除掉心虚的恐慌,他对商砚书是有几分怀恋和愧疚的,好歹也一同相处过十年,虽然路乘认错人了,可那十年中,他确实全心依赖信任着对方,而商砚书也回应了这份依赖和信任,照顾他衣食,他走丢了还会来找,虽说实力不强吧,但遇到魔修也是一个人迎上去,让他逃跑呢。
要不是离开玄武城前那夜,商砚书的举动太过让他害怕,路乘本不想就这么一言不发直接跑掉的,多少也要留封书信,甚至商砚书能接受的话,他还可以领着对方去见他哥哥,让裴九徵替他赔一笔灵石给对方,当做和离费呢。
可这些他通通没做,他就是这么不负责任,不给任何交代地直接跑了,像个始乱终弃的小渣马。路乘越想越愧疚,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商砚书同宿一晚的请求。
得了应允,商砚书却不好好躺下,反倒突然伸手过来,路乘顿时缩起脑袋,一阵紧张,可商砚书却只是将他脑袋上那顶挣扎中歪掉的睡帽扶正,然后便躺回了床沿外侧,一个让路乘感到安心的距离。
路乘又趴了一会儿,也慢慢躺下,他缩在最里侧,跟商砚书互相不挨着。
“路乘。”黑暗中,商砚书突然唤道。
这简简单单两个字,再次让路乘寒毛直竖,蹄子悄悄蓄力,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我的爱徒,你见过吗?”商砚书又紧接着说,他一条胳膊枕起,看着上方的床帘,窗棂中透进的月光将他独卧在侧的影子拉长,显出些许形单影只的寂寥,“你也在玄武城待过,那应该也有可能碰见过我那徒儿吧?”
路乘警惕着不应声。
“小马小马,你知道他的下落吗?我找了他好久啊,从玄武城找到瀛洲,一北一南,好远好远的路啊。”商砚书自说自话着,在这寂静深夜里,跟这么一匹注定不会有回应的小马闲聊。
路乘的内心开始松动,他也找过哥哥,自然更加能体会寻人路途中的遥远和艰辛。
“我徒儿听话又懂事,一定不会丢下为师一个人跑掉的,你说他会不会遇到了什么坏人?”
没有,他就是一个人跑了。路乘的耳朵悄悄耷拉下来。
“爱徒那么单纯,要是遇到坏人可如何是好?为师好担心啊。”
路乘的脑袋往后挪了一下。
“爱徒曾经说,碧落黄泉,苦海尽头,都会来寻为师,为师也保证过,他若寻不到为师,那为师来寻他便是,想来爱徒现在一定在努力找为师,为师自然也要努力寻他,找到天涯海角,找到此世尽头。”
路乘又挪一下。
“为师不会放弃的,只是……”商砚书叹息一声,眉目低垂,这一刻,在清冷孤寂的夜色中,褪去白日里人前所有若无其事的伪装,他似是无比的哀伤落寞,“许久不见爱徒,为师好寂寞啊。”
路乘把脑袋靠到商砚书怀里,而商砚书也自然地将其揽住,像是要从他这么匹小马的身上汲取些许温暖。
路乘仍然背对着对方,也就没看到自己主动一步步把脑袋靠过来时,商砚书低垂的眉眼中,闪动的是犹如看着自投罗网猎物的兴奋神采。
第057章 同路而行
路乘本来以为这夜会很难熬, 虽说他是主动靠过去让商砚书抱着的,但他心中除了想要稍微弥补一二的愧疚,还有许多的心虚, 以及一种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突然发现真相, 知道他面前这匹小马就是他失踪多日的爱徒的悬而未定的忐忑慌张。
然而,事实上, 在商砚书的臂弯怀抱,一下一下的轻柔顺毛抚摸中,他很快就睡着了,还睡得异常香甜, 果然他还是更喜欢窝在别人怀里睡, 这有一种小被子替代不了的安全陪伴感,甚至在清晨醒来时,他还下意识地在对方怀里蹭了蹭。
只是, 夜里抱着他睡的明明是商砚书,此刻耳旁响起的却是裴九徵的声音。
“该起床了。”裴九徵坐在床边, 摸着小马主动蹭过来的脑袋,眉眼温润, 嗓音轻柔。
嗯?路乘耳朵抖了两下,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真的是裴九徵而不是商砚书时, 有一刹那的恍惚, 难不成一切都是梦吗?昨晚根本没有人抱着他睡?
“听新洲他们说昨夜你房间有些踢踏的动静,是做噩梦了吗?”裴九徵垂眸与呆呆看着自己的小马对视。
原来不是梦。路乘这一刻清醒些了, 也意识到商砚书昨晚确实来过, 只是大概在天亮他还未醒时就已经走了。
虽说对商砚书还是有几分害怕,但路乘顶多是想躲着点对方, 并不想让哥哥替他出头去为难对方,因而昨天他没有向裴九徵告状,此刻也只是点点头,认下了这个借口。
哥哥你没听到吗?路乘又用蹄子比划,抬头问裴九徵。
卢新洲他们昨夜宿在客栈的一楼,离路乘这里隔着好几间房,他们尚且能在入定时注意到这房中异样的响动,与路乘一墙之隔的裴九徵却一无所觉,路乘自然知道是因为对方在房中布了防止打扰的禁制,他此刻问这个问题,其实问的也是裴九徵这样做的原因。
“我经脉中灵力有些运行不畅,昨夜布了结界想要专心梳理下,也就没听到外界的响动。”裴九徵目露歉意。
原来是这样。路乘信了,就像他以前无条件信任商砚书一样,他此刻也无条件信任裴九徵,虽然渡劫期还会灵力运行不畅这件事,在旁人看来其实很匪夷所思。
“你下次再做噩梦,或者夜里一个人感到害怕的时候,可以直接用这枚小剑唤我,这样即便我在结界中也会有感应。”裴九徵演示了一下如何在不激发小剑中蕴藏剑气的情况下将其启用。
知道啦。路乘开心点头,他就知道哥哥对他最好了,虽然夜里不能与人同宿的习惯无法克服,却宁愿不睡也要陪他。
他在裴九徵怀里贴蹭一阵,然后跟着其一起下楼,带着卢新洲等弟子,前去县衙与碧海阁的人汇合。
此行前来明面上的目的是为寻找麒麟,但麒麟的消息真真假假,难以得证虚实,裴九徵前来的真正原因也并非是这则虚实难辨的传言,而是这传言出现的地点是南部瀛洲。
萧放想控制阴翳的力量,因而选择了与顾今朝合作在玄武城的地眼中暗中实验,但他只选择了玄武城吗?其他三方地眼是否有同样的隐患?
这是仙门所担忧的,即便他们的都城并不像玄武城那样直接建立在地眼之上,但一但发生像玄武城那样的灾祸,被波及只是迟早的事,因而玄武城之变后,包含承天剑宗在内的另外三大仙门,都派人查探了各自领地内地眼附近,是否有魔修出没的痕迹,亦或者任何异动征兆。
地眼虽在不可达的幽冥地下,但地眼中出现变故时,地上往往也会生出异状,就像玄武城频繁的地动,三大仙门探查的结果是一切如常,却也并不能叫人完全放心,毕竟没有真正到达地眼处,其实很难确认其内部真的安然无恙。
然而死生界限难以跨越,普天之下,或许唯有渡劫期的裴九徵可以一试,可即便是他,也需要做相当多的准备,需要耗费许多的灵力,所以他当初在玄武城时明明怀疑顾今朝有问题,疑心地眼中有所变故,却也没有直接前去查看,因为在明知城中有内鬼隐患,魔修隐藏的情况下,耗费如此多的精力前去地眼是很不明智的,先不说过程是否会有人破坏,即便成功,在消耗如此多的灵力后,若是魔修趁虚而入,他又是否能够成功对敌呢?不若将计就计,假意离开,引城中一众魑魅魍魉在自觉安全后主动暴露。
眼下让裴九徵挨个去三处地眼中查看同样也是不现实的,他没有那样多的精力,因此三大仙门只是在地眼周围加强了防卫,并未再做更多的举动。
而在众人警戒萧放的下一次行动时,身为朱雀地眼所在的瀛洲岛突然传出了麒麟现世的传言,仙门都在寻找麒麟,可各方掌门盟主听闻此消息,第一时间生出的却并非欣喜,而是不解的疑心。
麒麟已经消失百年,为何会突然现世,且恰好在瀛洲岛呢?
若说是圣兽察觉了人间的变故,像百年前一般前来人间净化阴翳,那也该直接去玄武城才是,而且瀛洲岛上这只麒麟,虽说已经有多人目击,外貌似乎跟百年前一般无二,但就像剑宗弟子们在来时探讨的那样,其表现出的神迹其实跟百年前现身时有些不符。
整件事堪称疑点重重,随行的弟子们不知道,但裴九徵却早已与闫柏涛在书信中沟通,他们此行前来,麒麟自然是要找,真正的要务却是确认朱雀地眼安然无恙。
来之前碧海阁就做了许多准备,在昨日与裴九徵会面商议确认了一些最后的布阵细节后,今日,裴九徵将和闫柏涛一起,前往朱雀地眼所在的火山岛,火山岛岛如其名,岛上有一座休眠的火山,而朱雀地眼的位置正在这火山之下,闫柏涛会带着几名碧海阁弟子同行,届时会与弟子们一起在火山口周围布阵,助力裴九徵突破死生界限,前往地眼察看。
至于卢新洲等人,以及碧海阁其他弟子,则自行去寻找麒麟,虽说两方的师长都不在,但寻找麒麟一事本也没有太大的危险,交给他们足以。
路乘自然是算在卢新洲那一拨的,前往地眼一事危险不可预测,裴九徵至始至终就没想带他去,他答应路乘跟着过来,想的也是让路乘跟弟子们一起去找麒麟。
不过路乘在知道哥哥是要去地眼后,很是努力地自荐了一番,不是瞎凑热闹,而是他真的有可能帮上忙,毕竟他可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真的到达过地眼的。
只是他并不好言明这点,自荐的理由也并未能说服裴九徵,虽然他对路乘很多事都是多有放纵,但此刻拒绝时却并未有任何松动。
“你答应我要听话的。”他同时露出一副无奈神色。
路乘耷拉着耳朵,知道没法说服哥哥了,终于是点头答应。
两拨人各自做着准备,临行前,卢新洲正跟师弟交代着待会儿出行的杂事,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裴九徵的叮嘱声。
“你辈分最长,此行由你带队,你作为领队,要照顾好一众弟子,不轻涉险境,保证他们安全,更要保护好你自己。”
都多大了,师尊还这样关切他。卢新洲心中一阵感动,正要转头应答,自己作为师兄一定会把师弟们照看好的,却见一匹小马站在裴九徵身前,点了点头。
卢新洲:“……”
裴九徵交代完,抬起头,像是这才注意到卢新洲,便又嘱咐了两句:“照顾好你师叔,听你师叔的话,不要惹他不快。”
“……是。”卢新洲道。
闫柏涛那边也跟弟子们交代了几句,随后便跟裴九徵一起,先行离开。
“卢兄,寻找麒麟一事,你准备如何着手?”邹士杰带着剩余的碧海阁弟子前来与剑宗汇合商讨。
“不知道,我不是领队。”卢新洲面无表情。
“啊?那你们剑宗的领队是……”邹士杰正问着,就听一阵“哒哒”的声响,一匹小白马优雅傲然地走过来,站到他和卢新洲中间,矜持颔首。
邹士杰:“……”
他冲卢新洲眼神示意了一番,卢新洲面无表情点头,又面无表情说话:“当然是我们辈分最长,最聪明智慧的小马师叔。”
邹士杰一脸“真的不懂你们剑宗”的震撼,他勉强平复下情绪,微微蹲下身,跟小马说话:“那这匹……这位小马师叔,你有何计划吗?”
路乘用蹄子比划一通。
邹士杰茫然抬头。
杜子衡走过来说:“小马师叔应该是说先去找见过麒麟的人,打听些线索。”
这到底是怎么看懂的啊?邹士杰内心愈发茫然,不过他本也打算先去找见过麒麟的人,便点了点头道:“那就先去渔湾村吧,第一个目击麒麟的人住在那里。”
一行人说定,便启程前往码头,在不能飞行的地眼范围,在瀛洲诸多岛屿村落间来往,自然还是船只最为便捷。
路乘走在最前,一路都是傲然挺胸的领队模样,但靠近码头时,他“哒哒”的轻快蹄声却突然慢了下来,在某一刻时,他甚至还开始倒退,从众人最前,一路退到众人最后。
“你们这匹……这位小马师叔是怎么了?”邹士杰看着越退越远的小马,满心不解。
“我也不知道。”卢新洲也挺莫名其妙的,难不成是怕水晕船吗?可来的路上云舟渡也是在海里航行过一段的。
不管怎样,眼看着路乘快要退出港口了,他赶紧追上前去,抱住小马脑袋,叫说:“小马师叔,勇敢一点!你可是领队啊!”
路乘把脑袋用力往后拔,四蹄扑腾,从蹄到身都写满了拒绝。
杜子衡看着一人一马在这儿拔河,跟其他人一样莫名其妙,但突然,他又注意到了什么,神色一喜,打招呼道:“商前辈!”
“商前辈也来乘船吗?”郭朝阳也注意到了,冲对方挥了挥手。
“是,我正准备出海。”商砚书走过来,对两人笑了笑。
“出海?”杜子衡道,“对了,昨日忘了问,商前辈不是在寻找路乘吗,为何会来这瀛洲岛?”
在瀛洲岛有出没传言的是麒麟,又不是路乘,两件事在他看来完全不挨着。
“我爱徒曾经跟我说对麒麟很好奇,有机会想亲眼看看,我就想他是否会来这里,所以过来找一找。”商砚书胡诌了一个借口,又状似不经意地看向一旁的小马,问说,“这是在做什么?”
“小马师叔好像是有点怕水,不愿意乘船,师兄正在鼓励他。”杜子衡道。
“怕水?不如让我试试。”商砚书微笑着走过去。
卢新洲原本还在用力拔河,但某一刻,他发现刚刚还满是抗拒,用尽一切力气想从码头逃离的小马突然不动了,一转头,就见到一个陌生俊美的男人站在身旁,友好示意说:“我略懂些与灵兽沟通之道,可否让我一试?”
杜子衡和郭朝阳同时走过来,介绍了下商砚书的身份。
卢新洲一听对方是在玄武城之变中出力阻止过灾祸蔓延的故人,便一下多了几分信任好感,松手道:“那就麻烦商道友了。”
“小马小马。”商砚书轻轻抚着路乘僵硬的背脊,“听说你有些怕水?可是马是不该怕水的,难不成……”
他贴近小马耳朵,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低语:“你是在怕我吗?”
他眸中暗光一闪,抚着路乘背脊的手同时收紧了一些,像是蛇在绞紧猎物。
路乘顿时一个激灵,僵硬摇头,又僵硬地迈着四蹄,以一种若无其事却四蹄顺拐的别扭姿势,朝码头走去。
“商道友果真会与灵兽沟通!”卢新洲一阵惊奇,又热络相邀道,“既然商道友也是要去寻找麒麟,不如一道?”
这样路上小马师叔若再有什么害怕的,让商砚书前去沟通一下,一定就都好了吧!
“那自是再好不过。”商砚书笑得格外真心实意。
路乘:“……”
他内心一边汗流浃背,一边翻开小本本给卢新洲划了好几条道道,准备回去一天踢十次,连续踢十天!
第058章 渔湾村
乘船前往渔湾村的路上, 卢新洲站在甲板上跟商砚书闲聊。
“是的,小马师叔很爱干净,用净身咒还不行, 小马师叔不喜欢用法术清洁, 喜欢直接洗澡,在门派的时候每晚都要师尊帮他擦毛呢。”
“小马师叔确实有饭后溜达打盹的习惯, 他刚来清霄峰那阵子,还喜欢追人玩,不过后来他当上了师叔,就把这个坏习惯改掉了。”
“对对对, 小马师叔很挑嘴, 金禾草那种普通灵草他看都不看的,还有苦藤果,白罗柑那种有苦味或者奇怪味道的高阶灵果, 他也不吃,他只喜欢吃甜脆多汁的。”
卢新洲一边应着一边奇道:“商道友对小马师叔的习惯竟如此了解?难不成商道友也养过马?”
“没有。”商砚书笑笑, “不过是养过一个徒儿。”
说着,他视线落到不远处正若无其事背对着他们吃草, 实则耳朵竖得像旗杆一样高的小马身上,果不其然,在他说完这句话后, 小马嚼草吃的动作一停, 然后,像是很用力地吞咽了一下, 虽然又恢复了咀嚼, 却怎么看怎么透出一股食不知味的僵硬。
“是路乘吗?我听师弟说了,放心, 我们会用剑宗的情报网帮你打听的,有消息便立即告知商道友。”卢新洲热心说完,又感叹道,“不过商道友的徒弟竟是跟小马师叔的习性如此相像,真是有缘,说来小马师叔似乎也非常喜欢商道友呢。”
“哦?”商砚书眉梢一扬,饶有兴味道,“从何说起?”
“商道友有所不知,你别看小马师叔长得很可爱亲人,但他不亲旁人,只亲师尊,别的人,尤其是他不熟的人,想摸他一下都不行呢。”卢新洲举了几个手欠未经允许瞎摸马毛结果被踢飞的例子,自信推理道,“但是商道友跟小马师叔刚刚认识,他不光让商道友摸毛,还很听商道友的话呢,他一定是非常喜欢商道友!”
路乘:“……”
他虽然一直努力装作并没有在偷听他们说话,但此刻也实在忍不住扭头看了卢新洲一眼,这一眼,虽没有声音,却也蕴含着千言万语,俱都是对卢新洲智商的鄙视和踩踏,而在卢新洲说出“难得商道友和小马师叔那么投缘,我看商道友似乎也很喜欢小马师叔,不如接下来的行程中,就由商道友来照顾小马师叔吧!”这句话后,这些千言万语的鄙视又转变为仇恨。
决定了,再给卢新洲的账目上加上一百蹄!
商砚书则是一种犹如被天降大饼砸中的受宠若惊,他眨眨眼,努力不让自己笑得过分恐怖:“乐意之至。”
他抬眼看向小马的方向,正用记仇视线瞪视着卢新洲的路乘悚然一惊,赶紧转过脸去,内心紧张流汗,却到底没逃过。
商砚书走至路乘身旁,手里拿着卢新洲刚刚托付给他的一个名为“小马师叔日用随行套装”的储物袋,储物袋里装的都是路乘日常会用到的擦身体的布巾,梳毛的梳子,清洁耳朵的细柄毛刷之类的杂物,他此刻便拿出一把木梳轻轻梳理着路乘脖颈上的鬃毛,温声细语说:“小马小马,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了。”
“你是我的了~”他到底没抑制住尾音的上扬,在卢新洲面前勉强维持在正常范围内的笑容在路乘面前却是显露出几分真实,真实的变态,真实的恐怖。
路乘被笼罩在商砚书投射的阴影下,全身寒毛直竖,如果说这场景是一幅画,那他此刻身上的线条一定都被吓得抽象拉长了。
他迈起蹄子想跑,但没跑上几步,就感觉到一股莫大的阻力,艰难迈出五步后,便几乎寸步难行,而在商砚书慢慢朝他走近后,那股阻力便又随之消失了。
“不要乱跑哦。”商砚书轻弹了下小马的耳朵,不痛,却透露着一股惩罚的意味,他用玩笑般的语气说,“如果你像我爱徒一样跑丢了,我会很生气的。”
“我生气是什么样子呢?”他自问自答,“爱徒还没有见过,小马小马,你想见一见吗?”
他看着路乘,笑得格外温柔顺从,彷佛随时可以满足这个小愿望。
路乘:“……”
他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之后,无论是在船上,还是船只靠岸,众人来到渔湾村后,路乘都紧靠在商砚书身侧,最远不超过五步的范围内,商砚书也温柔愉悦地时而抚摸一下小马的脑袋和背脊,一人一马相处得彷佛非常和谐,卢新洲见状,不由在心内感叹:小马师叔果然很喜欢商道友呢!想来他把小马师叔交给商道友照顾,小马师叔一定也很开心的吧!他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呢!
“老人家,您知道张……”一行人走入村中,邹士杰跟坐在路旁晒太阳的一名老者打听消息,然而他甚至没把张典的名字说完,老者便挥了挥手:“张典不在村里,他出去好几天了。”
邹士杰愣了愣:“他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赚钱去了呗。”老者旁侧的一名老妇开口,言辞间颇为羡慕,“张典命好啊,见到了圣兽,治好了瘸腿,现在外面的人都知道他是第一个见到圣兽的,给他那什么灵石,我也不懂,反正听说是仙人的玩意,一块灵石值好多金子呢,那些人为了雇他当向导去找麒麟,一出手就是好几百大几千灵石呢!”
“这好事怎么摊不上我家呢?我孙子脸上有块疤,什么时候能遇上圣兽,叫着一起给治治……”老妇犹如被打开了话匣子,兀自滔滔不绝。
邹士杰则回头与众人面面相觑片刻,说:“看来我们来迟了。”
“再去海贝村看看?”郭朝阳提议。
“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人太多了。”杜子衡道。
安阳县就已经人满为患,客栈一房难求,而在出海后,平日里空旷无垠的大海中三五不时便能看到一艘船只从旁驶过,而船只上所搭乘的,也大多都是如他们一般的修士,他们会想到来向见过麒麟的事主打听消息,其他人自然也能,且他们还直接将其雇走,作为向导带路,一同去寻麒麟了。
剑宗到底离瀛洲有一段距离,从他们出发到到达这里,数日的时间,其他离得近的散修或是小宗门早已开始行动了,想来除了张典,其他见过麒麟的人,大抵也都被这样雇走了。
“师弟说得对,去了八成也是空跑,而且就算真的见到了也未必能给我们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卢新洲抱着胳膊,分析道,“我们的进度已经落后了,不若直接开始搜寻吧?”
“卢兄说得有理。”邹士杰道。
郭朝阳杜子衡等人也是赞同,两派弟子俱都同意,那么就只剩……卢新洲问着队伍中真正拍板的领队:“小马师叔,你怎么说?”
路乘站在商砚书身旁,在对方的摸毛下,姿态僵硬得犹如被绑架了一般,点了点头。
要是裴九徵在此,一定立刻就能发现他的不对,然而卢新洲等人一无所觉,得了应允,便开始商量下一步。
“我们先从何处找起?”邹士杰道。
瀛洲群岛岛屿众多,成百上千,而麒麟出现过的岛屿,也有六七个之多。
“雾岛是麒麟最先出现的地方,而且出现过两次,相较其他地方似乎概率大一点。”郭朝阳道。
“可是旁人一定也是这样想的,雾岛恐怕是最先被翻遍的。”杜子衡道。
就像之前打听消息时,本地的渔民也说,麒麟可能早在众人的屡次打扰下,前往更为偏僻的岛屿躲清静去了。
“但是从偏僻的岛屿找起,我们又怎么知道哪座岛屿算偏僻,哪座岛屿可能是麒麟的藏身之地呢?”卢新洲琢磨道,“直接撞上的概率太小了,跟大海捞针差不多,雾岛起码麒麟切实出现过,岛上可能残留有其活动的痕迹,或许从痕迹上能有什么发现,又或者,起码让我们确定,确实有这样一只麒麟。”
这一句说服了众人,麒麟一事虚无缥缈,在大力寻找前,首要的自然是先确定其真实存在,于是再次询问过小马师叔后,众人确定了去雾岛的行程。
老妇在旁侧听着他们说话,听到这里,连忙插话道:“几位仙长,你们要不要雇个人带路?”
“难道村中还有别的人见过麒麟?”邹士杰讶道。
“没有,但雾岛上常年起雾,你们外地人,人生地不熟,进岛上根本找不到路的。”老妇热络推荐,“我那个孙儿,以前常跟着他大伯父去雾岛上采药,对岛上很熟的,带着他保管省事不少!”
“给几块灵石就行!”她着重强调。
邹士杰看向卢新洲,几块灵石自是不多,但是否要带一个凡人随行,却还需要考量一番,对方或许确实能给他们带路,但凡人的很多琐事却也会拖慢他们的进度,尤其听这老妇口气,这小孙儿还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孩童。
卢新洲倒是没有这种顾虑,也就是邹士杰刚刚跟小马师叔同行,还不知道这位领队的秉性,凡人有的琐事,他全都有,甚至还更为精致挑剔,他们这个队伍注定就快不起来。
他直接道:“你方才说他常跟大伯父去雾岛上采药,那为何不让这位大伯父替我们领路?”
“被雇走了啊!”老妇道,“这半个多月村里来了有几十拨人,村里但凡年轻力壮识路的,都被雇走了,要不村里怎么只有我们几个老家伙呢?”
确实,他们走进这渔湾村就发现村中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仅有的几个还都是老者。
“你们别看我孙儿年纪小啊,他很懂事的,肯定不给你们添乱!”老妇说着还冲身后的屋里唤了两声,“丑儿,丑儿!出来见见客!”
丑儿?众人正在心里嘀咕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就见老妇后方的门被拉开一条缝儿,先露出的半张脸尚算正常,不说多英俊,但也是干净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脸,但随着门缝儿渐渐拉大,另外半张开始显露人前时,众人却是不由倒吸一口气,只见那半张脸上密布着黑紫的经络与疤痕,狰狞又丑陋,乍一看,就犹如某种刻于墙壁上的夸张的恶鬼像。
众人自是不至于被恶鬼吓到,毕竟即便是真的恶鬼他们也战斗降服过,只是有人忆起曾经与恶鬼缠斗的经历,不自觉伸手握上灵剑,做出一副警戒的备战姿态。
似乎是被众人的目光吓到了,少年探出头后,又怯生生地缩回去了些许。
“丑儿,过来!”老妇冲他招招手,同时转头冲众人说,“我孙儿这疤是天生的,丑是丑了点,但他真的很懂事,你们带上他吧!”
她把这个十一二岁大的少年拉到怀里,絮叨说:“这样吧,灵石我也不要了,只要你们能带着他去找麒麟就行,我们也不求别的,只求一个能见到麒麟的机会,能把他脸上这疤治一治,起码像个正常人活着吧,不然丑儿天天闷在屋里,都不敢出门,一出门就被村里那帮混小子扔石头,说他是妖怪。”
卢新洲原本还在犹豫,闻言却是心中一动,看着那缩在老妇怀里,似乎有些畏惧他们的少年,思虑一番,终是点头道:“那就带上吧。”
“小马师叔,你说呢?”他又转头问路乘。
路乘仍然是僵硬点头,他压根就没关注众人的讨论,全部心思都用在对商砚书的紧张上。
商砚书一下一下轻抚着小马的毛发,原本对众人的讨论行程也是不如何关注的,但此刻他的目光却是落在那面目丑陋的少年身上,眸光闪动,犹如有所疑虑般,反复多看了好几眼。
第059章 雾岛寻踪
“你是渔湾村生人?”去雾岛的路上, 旁人都在对着地图研究待会儿搜寻麒麟的计划和路线,商砚书倒是很闲地站在一旁,与一上船便缩在货箱角落里的丑儿说话。
“嗯……”也许是因为容貌所遭受的经历, 丑儿的性格有些孤僻, 不光是喜欢躲在偏僻背光的地方,话也很少。
“家里叔伯几个?”
“就一个大伯。”
“你父母呢?”
“死了。”
“你不难过?”
“死得太早了, 我不记得他们。”
“平常跟奶奶住?你奶奶对你倒不错。”
“嗯。”
“你大伯是做什么的?”
“渔民,有时候也会去周边岛屿上采点野货,补贴家用。”
“每回都带着你?”
“大部分时候。”
“那你对附近所有岛屿都很熟咯?”
“认识路。”
“我听说瀛洲岛上有一种特产的刺棘果,每年五月开花, 七月结果, 果实直接食用会有些刺嘴发麻,但若是用特殊手段加工,味道就会变得非常清甜, 我在安阳县的悦来客栈还喝到一种用刺棘果汁搭配茶水制成的果茶,确实是清香可口。”
“刺棘果是三月开花, 五月结果,安阳县没有悦来客栈。”丑儿没什么表情地说。
“哦?兴许是我记错了。”商砚书一副讶然状, 他随即又状似不经意地说,“你去过安阳县?”
“我还以为,你这副容貌, 不会想去人多的地方呢。”他对着丑儿笑笑。
丑儿抬头看着他, 也许是因为那丑陋可怖的疤痕,致使他的视线也显得有些阴沉, 旁人与他对视时, 即便是成年的大人,也往往会心生惧意, 不愿与其久望,商砚书自然不算在旁人之列,他在这视线中不闪不避,笑得便如往常一般悠然。
但突然,他的目光先从对视中移转开,不是怕了,而是他要转头揪住那匹想趁他说话时悄悄溜走的小马。
“你要去哪儿?”商砚书搂住小马脖颈,笑容比对着丑儿时温柔真挚了许多,却只让路乘心里一阵发毛。
我、我去看看还有多久靠岸……他心虚地用蹄子比划。
商砚书不懂马语,但出于对某人的了解,对于小马的许多动作表达,他理解起来也毫无障碍。
“靠岸会有人来喊我们的,你只是一匹小马,不需要操心那么多,来,我帮你梳梳毛。”他以一个看似温柔实则强硬的力道将小马拉回自己身边,在货箱上坐下后,便拿着木梳帮全身僵硬的小马梳理毛发。
商砚书竟然跟一匹马说话,而这匹马竟然好像也能听懂,且还给出了回应,这一幕对凡人是很惊异的,可在一旁看着的丑儿却没什么反应,他用那张疤痕丑陋形如鬼怪的脸面无表情地盯着商砚书和小马看了一阵,又低下头去,揪着衣服上的线头。
过了会儿,卢新洲走过来,见到小马师叔很乖顺地趴在商砚书身前任其梳毛,不由再次感叹:“商道友跟小马师叔果然相处得很好呢!”
他又对着丑儿说:“可算找到你了,你怎么一个人躲这儿来了?”
“你是向导,我们都等着你指路呢。”他直视着丑儿,全无一般人对其面容的嫌恶或躲避,无论是说话还是随后拉着手带其离开的动作都很自然,像是对着一个寻常的普通人。
卢新洲带丑儿到众人聚集的甲板上,询问了一些雾岛上的地势问题,又参照着地图,结合丑儿东侧地势高耸西侧平缓适合登陆的建议,制定了一个从西侧登岛,然后沿着海岸线从外至内,从低到高地搜寻深入计划。
瀛洲岛屿众多,星罗棋布,且大多数岛屿之间相距得都不远,体力好的甚至可以直接游泳来回,雾岛稍远一些,但众人从渔湾村出来行驶也不过半个多时辰,云舟渡便到达了雾岛。
雾岛的规模在瀛洲诸多岛屿中算是靠前的,甚至比安阳县所在的岛屿都还更大几分,只是因为远离内陆,且岛上地势崎岖,还常年笼罩着浓雾,因而没什么人居住,但也因此,岛上植被生长得很茂盛,除了野生的果树药草,甚至还偶尔地会被发现一些蕴含有灵气的灵草,品阶不算很高,但即便只是普通的灵草,拿去县城售卖也能得到一笔对普通人而言相当不菲的收入,因此除了丑儿的那位大伯父,平日里也有不少本地的渔民,会在休渔的季节来岛上寻宝,能寻到灵草自是最好,寻不到的话采些普通的药材,也能去县里药铺换点钱,多少给家里补贴点。
现在尚未到休渔的季节,但一行人来到西岸的平缓滩涂处,还未靠岸,便见到岸边停靠着好几艘船只,船只装饰华丽,个别的还镌刻着助力航行的阵纹,显然不会是本地渔民所用的渔船,只能是跟他们一样来寻找麒麟的外来修士,且船只上都空荡无人,想来这些人已经在岛上开始搜寻了。
正好眼下也是艳阳高照的晴天,雾岛上并未起雾,视野清晰,卢新洲也赶紧催促着师弟们登岸下船,和碧海阁的邹士杰等人一起,照着计划开始搜寻麒麟。
有丑儿领路,他们搜寻起来确实方便许多,虽然有从安阳县买的瀛洲地图,但地图大都画得很笼统,他们能靠着地图找到雾岛的方位,却无法靠着地图知晓雾岛上地势的高低落差,哪条道好走,哪条道前方是崖壁死路。
丑儿为他们省了许多走冤枉路的时间,而且他年龄不大,胳膊腿儿也看着细细瘦瘦的,体力却不错,带路过程中没喊过累,虽话少,但该提醒的地方也都会提醒,是位很合格的向导。
一个白天搜下来,进度倒是比卢新洲预估的更快些,只是他们并没有什么发现,除了三五不时出现的之前搜寻麒麟的人留下的脚印,并没有任何麒麟有关的痕迹。
不过这也正常,麒麟哪是那么好找的,而且他们来之前,这雾岛上恐怕早就被无数波人翻遍了,他们来这里,也只是碰碰运气。
夕阳落山的傍晚时分,雾岛上渐渐漫起迷雾,而在夜幕完全降临后,大雾浓得更是难以视物,继续在这原始岛林间穿行,很容易遇到危险,修士们自然不惧这些寻常危险,他们需要的休息时间也比凡人短许多,可以继续搜上大半夜,只是他们队伍里的并不只有修士,除了丑儿,还有一匹金尊玉贵的小马师叔。
无论是剑宗还是碧海阁的人,最低的都是金丹期,即便在浓雾中不慎失足滑下山坡,凭他们的身手也可以很轻易地爬上来,不会受什么伤,但小马师叔就不同了,马蹄到底不如人手灵活,他要是有个磕碰擦伤的,卢新洲回头可没法对裴九徵交代。
而且小马师叔也是需要休息吃饭的,他的作息一向健康到令人发指,在去玄武城的路途中,就折磨了郭朝阳杜子衡一路,而此刻在瀛洲岛上,他也将换一种面目,在两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继续折磨他们。
索性也不急于一时,搜寻麒麟靠得更多是机缘气运,而不是速度,不然先他们来的那么多人,找了一个又一个岛,不也都一无所获吗?
日落时,卢新洲便示意丑儿带大伙儿找个平整空旷的地方安营扎寨,而天完全黑下来后,众人也在营地中心燃起了照明的篝火,篝火驱散了迷雾,虽外围虽然幽暗深重,但营地之中倒还算亮堂。
商砚书坐在营地的西边,给小马喂食灵草,他喂得不是裴九徵给路乘带的那些,而是他自己准备的。
“好吃吗?”他一下一下地摸着马毛,笑容和蔼地问。
路乘僵硬点头,虽然在过度紧张下,他压根就没尝出嘴里的灵草是什么滋味,味同嚼蜡般地就咽下去了。
“跟你储物袋里的那些比如何?”商砚书又问。
那当然是他哥哥的草更好吃。路乘心里想也不想地冒出这个答案,无关什么灵草品质口感的公平对比,完全是在对哥哥的强大滤镜下,他只会有这种回答,就像他以前,明明商砚书的实力看起来并没有很强,他却也盲目吹捧对方一样。
但……路乘对上商砚书的视线,对方仍然笑得温柔又和蔼,好像只是随便问了他一个小问题,但路乘却敏锐地察觉到这个问题中隐藏的危险。
他是知道如何规避危险的,但又绕不过那种想吹捧哥哥的本能,因而脑内一时陷入了拉锯状态,可他不说话,却也同样危险。
“小马小马,你在迟疑什么?”商砚书轻轻捧起路乘的脸,嗓音愈发柔和,“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嗯?”
路乘:“……”
他内心天人交战,在诚实地吹捧哥哥,还是虚假地夸赞商砚书之间来回摇摆,随着商砚书的手指愈发用力,他也渐渐滑向做一匹不诚实小马的堕落边缘,但在他把这违心的谎话说出口前,商砚书腰侧的一枚令牌型法器突然闪了闪。
商砚书眉头微蹙,将令牌拿在掌心迟疑一阵,到底选择了先站起身。
“我离开有些事情,待会儿再来找你,别乱跑哦。”他微笑着,似叮嘱似警告地摸摸小马脑袋,又以想去周围探探路的借口对卢新洲等人说了自己要离开一会儿的事。
虽然并不是很需要商砚书去探路,但商砚书是元婴期,在雾岛上深夜独行也不会遇到危险,因而卢新洲他们也没多阻拦,点点头便同意了。
商砚书独自离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重重迷雾笼罩的漆黑深林中,路乘眨眨眼,好似不敢置信般,随后又突然站起身,犹如甩下了一座沉重大山,整匹马一下变得无比轻松快乐。
他在营地周围“哒哒”转了两圈,像是只雀跃的小鹿,蹄子轻快地就差蹦起来了。
众人见状都很是不解,杜子衡问说:“师兄,小马师叔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舍不得商道友吧,你看他跑得多着急。”卢新洲道。
“是吗……?”杜子衡将信将疑,他怎么感觉小马师叔现在好像很快乐呢?
第060章 营地夜话
路乘在营地四周旋转跳跃, 犹如脱缰的野马般,快乐地小跑撒欢。
卢新洲回答完杜子衡的问题,便将手里在火上烘烤温过的用油纸包好的点心递给一旁的丑儿:“这个给你, 原本是买给小马师叔, 想他闹脾气的时候用这个贿赂安抚他,但现在有商道友了, 应该也用不到了,给你加餐吧。”
丑儿正啃着冷硬的馕饼,闻言顿了下。
他还没有伸手去接,卢新洲就已经自顾自地将热好的点心塞到他手中, 无意中碰到丑儿手里的馕饼, 这才发现是冷的,立刻教训道:“怎么能吃冷的呢?很容易闹肚子的,拿过来我给你热热。”
说着, 不由分说地把馕饼从丑儿手里夺下,动作娴熟地串上树枝, 放到火堆上烘烤。
他同时还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盛水的杯子,将其一起放到火堆上加热, 边热边絮叨:“这种饼干吃多难受啊,得烧点水,泡在里面, 泡软了吃, 温暖又热乎,还好消化, 夜里睡觉不至于胃胀难受。”
“哦……”像是不知该如何反应般, 丑儿应了这一声,打开油纸包, 在卢新洲持续不断的絮叨声中,低头吃里面比馕饼松软香甜了许多倍的温热糕点。
郭朝阳在不远处见着这一幕,凑到杜子衡身边,小声说:“卢师兄原来那么啰嗦的吗?跟我师尊一样。”
“不是啰嗦,只是师兄他比较习惯照顾人。”杜子衡小声回道,“我刚来清霄峰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照顾我的。”
卢新洲是裴九徵座下二弟子,但无论是身为大师兄的萧放在时或不在后,都是他负责照顾清霄峰的一众弟子们,萧放还未被逐出师门前,跟大多数天资卓著的人一样,性格有股子傲气,虽也会照顾师弟,但多少有点严厉,且不会关注起居细处,卢新洲则不同,他天资不像萧放那样好,为人也没有傲气,反倒非常心细,有时候新拜入清霄峰的年轻弟子喝了凉水闹肚子,或是夜里想家了偷偷在房中哭泣,他都能注意到,并且想办法帮其解决,闹肚子就帮师弟从后山摘些温养的灵草,想家就耐心地出言劝慰开解。
而在萧放走后,那自是更不用说,他作为辈分最长的二师兄自然要担负起照顾其他师弟师妹的责任,无论是杜子衡这样的亲传弟子,还是其他的普通弟子,他都一视同仁,就像路乘刚被裴九徵捡回来时,他也是想照顾对方的,只是方法用错了。
很多时候,清霄峰的众人对卢新洲比对身为师尊和大师兄的裴九徵萧放更亲近,而卢新洲也在一次次照顾师弟师妹们的过程中,养成了眼下这种事无巨细叮嘱的习惯,不能算是啰嗦,因为他不是对所有人对这样,像对商砚书这样的成人就是正常相处,只有对丑儿这样的年幼少年,他会不自觉进入关爱模式。
给丑儿热好了水,并且细心地将馕饼掰碎泡进去后,卢新洲又转头去碧海阁那边跟邹士杰商量明日的搜寻计划。
而路乘快乐地跑完了几圈,便又重新趴回原地,他是没打算跑的,毕竟跑得了马跑不了剑宗,他是不会离开他哥哥的,所以商砚书想找总能找到他,逃跑没有意义,不如继续装马,死不承认,想来商砚书即便怀疑,也拿他没办法。
他把脑袋伸到围巾的口袋里,叼出一株裴九徵给他准备的灵草,正要开开心心地吃蕴含着哥哥关心的甜甜灵草,却有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突然坐到他身旁。
“吃吗?”丑儿递过来一包点心,正是卢新洲方才给他的那包,他只在卢新洲面前吃了两块,之后都再没动过。
路乘对丑儿突然凑过来的举动很莫名,摇了摇头,他现在有灵草吃,不太想吃点心,而且他觉得这少年有些奇怪。
不是因为脸上的丑陋疤痕,而是因为另一种冥冥中的本能直觉,说不上来原因,但让路乘不太想离对方太近。
他拒绝完,便把头扭过去,继续吃自己的草,可丑儿却仍然坐在旁侧,像是看不懂路乘的疏远态度,自顾自与他说话:“白天听卢师兄说,你们来自一个很厉害的宗门,有一位很厉害的仙尊做师父,那位仙尊还很喜欢你,来瀛洲也专门带上你,平日里总是与你亲近,十分宠爱。”
“真好啊,小马,如果我有一个这样厉害的仙尊宠爱就好了,那样村里的人就不会敢向我扔石头,喊我是妖怪了吧?”
他在旁人面前话都很少,在路乘面前却有些滔滔不绝:“其实我以前有过一个哥哥,有他在的时候,旁人也不敢欺负我,他还教我识字,教我本领,就像师父一样。”
“我以前以为他也是很宠爱我的,他不嫌弃我的出生,我的面容,教导我时那样耐心,我好喜欢他啊。”
“可有一回我犯了个错,他就不要我了,小马,你说为什么呢?”
“我确实不该喜欢他,他是我哥哥嘛,但为什么他这样绝情呢?我只是喜欢他,我就罪无可恕吗?”
丑儿看似在与路乘说话,可却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倾诉,说到这里时,话语中无意识地露出些许阴狠的怨毒,其浓烈到简直不像是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少年能够拥有的,路乘背脊上的毛发不自觉立起,内心生出一股强烈的危险预感,但下一刻,少年的那缕阴狠怨毒又突然一收,像是收拢身体藏回黑暗中的毒蝎。
他对小马笑说:“那位仙尊是如何宠爱你的?小马,跟我说说罢,他会每天教你修行吗?哦你是一匹马,那他会替你梳毛吗?他会亲手喂你吃灵草吗?他会帮你洗澡吗?”
“他会用温暖的掌心抚摸你吗?他会用温柔地目光看着你吗?他会在夜间拥着你一同入睡吗?”
他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虽然方才那一刻的危险预感很短暂,像是错觉般一闪而现,路乘甚至不太能确定其真的出现过,但眼下这近乎咄咄逼人的连声提问却也让路乘非常不适,越发觉得此人奇怪,他直接站起身,换了个离少年很远的地方趴下。
丑儿没有追,他独自坐在这西侧的角落里,篝火在营地正中燃烧,火舌明烈跳动,他黑沉的眸子没有被光照得明亮,只显出一股明灭不定的幽深晦暗。
营地外侧,百丈远的地方。
商砚书确认周围没人,又布了一层结界后,方才接通那枚令牌的传讯。
“尊主,萧放正在瀛洲岛上。”伏见言简意赅。
商砚书双眸微眯,露出一种果不其然的笑容,他道:“他放出假麒麟消息的目的弄清楚了吗?”
此前商砚书还不太确定这则麒麟出现的传闻是假的,因此才会前来一探究竟,但眼下,一来他已经找到了某只正在认认真真装马的真麒麟,二来他从伏见口中得证了萧放确实在这里活动的事实,那么瀛洲岛上的麒麟必然是假无疑,唯一的问题是,萧放大费周章搞这一出是想做什么?
“还未。”伏见虽不在商砚书面前,声音却也显出些许忐忑,“似乎是玄武城的事让他对属下起了些疑心,瀛洲岛的事只让空花狱和殷槐的蚀骨狱参与,对属下的血河狱防得很紧。”
玄武城中伏见尚能负责一些安保灭口之类的杂活,而瀛洲一事,萧放干脆没有对其透露出一点风声,就连萧放不在魔域,而在瀛洲岛上这个消息,也是伏见费了许多功夫多方打探得来。
“属下正在抓紧查探,请尊主再宽限些时日!”伏见道。
“罢了。”商砚书倒是很好说话,找到了马后,他的心情比之前已经平和了许多,此刻确认了一些事后,更是又起了那总也改不掉的恶劣兴味。
“瀛洲岛上的事本尊会亲自查探,你不必再管。”
又与伏见交代了一些事后,商砚书带着一种愉悦的心情走回营地,正想把那匹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小马找出来抓回身边,却发现路乘根本没有躲他,反倒在他回来后,立刻迈着小蹄迎过来。
商砚书颇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就见路乘紧跟在他身后,随着他一起到之前的位置坐下,又自发地窝在他身旁,把身体藏在他身后,脑袋躲在他臂弯下,时不时警惕地往丑儿的位置看上两眼。
商砚书立刻猜到了些什么,这让他愈发愉悦,欣然接受了小马的投怀送抱,将其揽入怀中,爱怜地轻抚。
夜色渐深,众人坐在篝火旁,陆续盘膝入定,卢新洲先用毯子帮丑儿裹好,确认对方不会受凉后,方才放心地在其身旁盘膝。
丑儿背对着他,在卢新洲看不到的地方,眼里闪过一丝厌烦。
路乘把脑袋枕在商砚书腿上,也渐渐睡着了,安静的营地中,商砚书独自醒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马毛,视线愉悦地小马身上扫视,只在看到小马脖颈上的围巾和小剑挂坠时,眸中闪过些许不悦。
无论是围巾上的剑宗标志,还是小剑中蕴藏的剑气,都带着浓烈的他人标志,像是某种主权宣示。
商砚书手抬起又放下,又一次压制住将其毁去的冲动,用无人能听到的音量喃喃自语:“爱徒,等瀛洲一事了了,为师就带你回去,到时候,为师给你做一身新的行头如何?”
路乘睡得很熟,自然不会应声,但商砚书却好像得到了回应般应道:“嗯,为师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为师也喜欢你。”他自说自话着,脸上露出一副欢愉的笑容,火光照亮他俊美的脸孔,不显和蔼,只觉诡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