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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血魂劫煞

    “我能找到仙尊你是因为之前卢大哥他们与魔修遭遇的时候, 魔修以为他们全都被控制了,却漏了我这个凡人,我恰好听到他们说话, 他们说仙尊你即将通过阵法从火山口前往地眼, 好像是叫这个吧,我也不知道地眼是什么, 但反正他们说在火山之下他们早就布置了一重结界陷阱,仙尊你在到达地眼前会先到达这里,而他们在这里布置了针对你的陷阱。”丑儿一边为裴九徵领路,一边回答着先前的问题。

    “卢大哥也知道这些, 他找到了通往这个结界陷阱的通道, 将我送进来,自己则挡在入口处,拼命拦住那些人, 我才有机会逃开找到仙尊你的。”

    丑儿这个说法看似没什么问题,细想起来却又有很多的微妙诡异, 但裴九徵跟在后面什么都没有问,就像之前意识到不能直接唤醒弟子否则会致使其翳化后, 他用禁制阵法暂时将众人困住,准备去寻找幻术的源头时,听到丑儿说知道魔修的据点在哪儿, 卢新洲很可能被关押在那里, 裴九徵也是并未多言,直接就跟上了。

    唯独, 在丑儿想来拉他的手带他前往时, 他抬手避开了。

    两人在黑暗中一前一后地行走,约莫走了有一炷香后, 他们来到一处开阔的空地,丑儿自顾自向前,裴九徵却在此停步。

    “仙尊?”丑儿不解回头。

    “你带我就是想来这里?”裴九徵淡淡道。

    “嗯,魔修据点就在前面了。”丑儿说。

    “血魂劫煞阵,萧放,你的手段就是这些吗?”裴九徵看着他说。

    丑儿眨眨眼,露出笑容:“师尊是何时认出我的?”

    “自然是在你看向我的第一眼。”裴九徵道。

    “多年不见,师尊还能一眼就认出我。”萧放被识破身份后不见恼意,反倒好似非常兴奋般。

    他低低笑道:“自然是不止这些的,我为师尊准备的重逢大礼哪能这般简陋呢?”

    “师尊为何不入阵品鉴一二呢?”他站在阵中侧身抬手,仿佛在盛情相邀一般。

    正常人自然不会主动入阵,裴九徵同样,他站在阵法的边缘外侧,看着举止癫狂的萧放,没有恼怒,没有憎恶,神色是至始至终的漠然。

    “师尊如此不赏光,那徒儿只好略施些手段了。”萧放自言自语着,他轻轻击掌,随后不过数息,两人来的方向便传来数道脚步声。

    剑宗一众弟子方才被裴九徵用禁制阵法暂时困住,但此刻他们全部脱困,追至此地后,却没有像先前那般攻击裴九徵,而是径直走入阵中,来到萧放身旁。

    裴九徵立即意识到什么,他抬手布下一道禁制想要拦截,却在禁制成型前,地面上先亮起血红色的阵法纹路,杀阵缓缓启动,浓烈的血煞之气瞬间将禁制摧毁,血色刃光从四面八方袭来,目标赫然是阵中的一众剑宗弟子们。

    裴九徵掠入阵中,以剑气护住众人,同时一剑斩出,浩大明光霎时照亮了黑暗的洞穴,血刃俱在其下消解湮灭,而剑光直指的萧放,那具有着丑陋疤痕的少年躯体也在瞬间被斩成两段。

    可丑儿的身体被斩开后却并未流出鲜血,反倒犹如消散的雾气一般慢慢散去了。

    “真无情啊。”萧放的声音在洞穴上空回荡,他像是十分怀念,“师尊真是一点都未变,还是如此的狠绝无情,动手时不会有丝毫犹豫。”

    “对你,自是不必留情。”裴九徵躲开身旁弟子的攻击,又以剑气斩开袭向对方的血刃,如此一边被人围攻,一边还要在杀阵中护住对方的情景,大抵也只有渡劫期的他,尚有余力与萧放对话。

    “是吗?”萧放似是回忆了一番自己的所为,很有自知之名地说,“我倒确实是个罪该万死的魔头,不过一手造出了我这个魔头的师尊你,又该当何罪呢?”

    “教徒不严,识人不清。”裴九徵诱着萧放说话,伺机寻找声音的来处,也即萧放的真身所在。

    “只是如此吗?”萧放说,“那师尊可知,在那日太微殿的审判之前,徒儿对你从不敢有任何忤逆之心,你每一句言语,我都恨不得奉为圭臬,徒儿将你视如高天明月,几乎不敢直视,愚蠢到现在想来都忍不住发笑,可就是一个曾经这样对你一心一意的徒弟,又是如何死去的呢?”

    “是因为师尊你啊。”他叹惋说,“那个萧放因你而生,也因你而死。”

    “到底是为什么呢?”他像是至今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我曾经那样粗鄙不堪,满身恶习,师尊都愿意耐心地一一教导我,令我改正,可唯独那一次,无论我怎样求你,你都如此狠绝无情呢?”

    “你出身低微,初入山门时虽满身粗鄙习气,心性却犹算纯净,我作为师长,自然有教导改正之责,可你那次所犯之过,却是不伦不敬,二者如何能同日而语?”裴九徵语气毫无波澜,彷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当真是深明大义。”萧放击掌赞道,“看来你我数十年的师徒感情,是比不上一则礼法道理的,只不知,师尊你心中到底有什么是真正重要的呢?”

    “是他吗?”

    一道血刃骤然改变原本的路径,径直向杜子衡的方向袭去,裴九徵虽立即变招将其拦截,眉宇间却未有变动。

    “还是他?”

    萧放操控着血刃又袭向另一名弟子,裴九徵同样神色如常地将其拦下。

    “亦或是……”

    阵法外突然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卢新洲见到裴九徵,立刻惊喜地唤了一声“师尊”,随即就要朝对方跑来,却被裴九徵毫不犹豫地一剑斩落,露出幻象破碎后的血刃真身。

    “师弟,我来助你!”孟正平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此,他见此情景,立即就要上前助阵,却再次被裴九徵斩落。

    不同的人影不断出现,有远方的故人,也有真身同在此处的弟子,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换做旁人早就难以辨别,混乱不堪了,可裴九徵俱都是在瞬间辨别出一切幻象,剑锋冷然得彷佛不会为任何外物所动摇,只唯独,在面前出现了一匹惊恐不安的小马时,他从不停滞的剑锋微微停滞了一瞬。

    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瞬,但萧放还是如嗅到了血腥味的狼,瞬间咬住了这一点。

    “原来你在意的是他。”他像是无比奇异,同时也无比兴奋。

    血魂劫煞阵仍在运转,而在这重杀阵之下,又有另一重阵法在缓缓启动,裴九徵四周,渐渐飘来丝丝缕缕的白雾。

    那是什么阵法?路乘用蹄子跟商砚书比划,又看向法阵正中,似乎是吸收多了足够多的痛苦,食梦兽身上的黑气开始注入地面的阵法之中,血红色阵纹依次亮起,洞穴内升腾起迷幻的白雾,就如他们之前中术时所见的一样。

    “是某种幻术与空间结合的法术,靠着这一重法阵之力,食梦兽可以将幻象投射到相当大范围的区域,大抵囊括整座雾岛。”商砚书辨认说,“想来我们之前所见的食梦兽也并非其真身,只是在雾气中投射的幻象罢了。”

    “难过它一转眼就消失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卢新洲恍然完,又道,“魔修现在让食梦兽启动幻阵是要做什么?他们要对付谁?”

    “需要这样多的痛苦来助力,如此大动干戈,自然是只有你们那位仙尊了。”商砚书悠然看戏。

    闻言,路乘愈加焦心,他着急地跟卢新洲比划:你说的人什么时候能来?

    “应该快了。”卢新洲安抚说,“小马师叔别慌,师尊他何等境界?我们都能从幻境中挣脱,他一定不会为这种虚假幻境迷惑的。”

    有点道理。路乘好像安心了些许。

    “那可未必。”商砚书闲闲地说风凉话,“之前对付我们的幻术只是食梦兽本身的力量,可不是在如此多的痛苦增幅之后的,而且若我是萧放,在启动这幻术前,必然要以其他方法分散消耗对方的心神,最好还能试出对方内心的弱点,如此幻象才能一击即中,让对方彻底为我所控,任我施为。”

    路乘于是又开始紧张,眼看着雾气越发浓郁,他忍不住再次催促卢新洲。

    “快了快了。”卢新洲道,“邹士杰他们应该已经快到了,约莫再等上一时半刻……”

    他正这样说着,就见在西侧的一处洞口,魔修又带了一群人来,观其服饰和面孔,赫然是碧海阁的一众人等。

    路乘“唰”地扭头,看向身旁的卢新洲。

    卢新洲强作镇定说:“也许邹兄他们是假装中术,借此混入魔修据点,前来与我们汇合……”

    恰好,邹士杰等人从他们藏身地前走过,无论是脸上的迷茫浑噩神情,还是入阵后被食梦兽吸食的痛苦叫喊,都跟其他人一般无二。

    卢新洲:“……”

    他说不下去了。

    路乘也等不下去了,他哥哥现在正置身危险之中,他一定要帮他!

    他突然从藏身地走出,一匹小白马出现在洞穴中,立刻引起了护在阵法周围的魔修注意,众人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而卢新洲捂脸片刻后,也是拿着剑跟路乘一起现身,既然等不来援兵,那为今之计,也只有拼死一搏了。

    第072章 阵前混战

    卢新洲出现后, 众魔修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很快有人认出,这似乎是前不久刚被尊主打伤, 此刻应该正关押在监牢里的那个剑宗修士?

    不论对方是怎么逃出来的, 但既然对方在此现身了,他们势必是要将其捉拿回去的, 不然尊主若是回来,发觉人不见了,恐会大发雷霆,甚至迁怒他们。

    虽然那匹小白马同样是萧放点名要要的, 但是一匹小马能有什么威胁呢?自然是先把那个元婴剑修解决掉。

    所有都是魔修都是这样想的,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卢新洲身上,而对于路乘,即便他径直冲一名元婴魔修跑去, 那名元婴魔修也未曾在意,不过是一匹区区小马, 能奈他……

    他正这样想着,就见小白马疾冲到他身前后, 迅速转身,重重地踹出一蹄,剑宗弟子平日里从未与路乘真正动手, 路乘其实也没有, 他用人形时就曾一脚踹断金丹魔修的肋骨,但是踢剑宗一众弟子时, 他们却顶多是有些淤青, 从来没有受过什么重伤,而眼下, 他却是用尽全力,毫无保留,这一蹄踹出时,便如利箭离弦,速度之快几乎可见残影,而其力道之重,也是带动了周边的灵力气流,不似法术,威力却胜似法术。

    劲风扑面而来时,元婴魔修终于察觉到危险,却已经来之不及,他太大意了,让路乘离他太近,这点距离,他只来得及瞳孔一缩,便在砰然的巨响声中,撞碎了身后的岩壁,身体几乎嵌进岩层之中。

    “踢得好!”卢新洲喝彩一声,同时一剑斩出,剑光如电闪过,直接将那嵌在岩层中尚未来得及反应的元婴魔修斩落。

    几乎只是转瞬之间,在场的三名元婴魔修便陨落一人,而造成这一切的不过是一个身受重伤的元婴剑修,和一匹看似柔顺无害的小白马,这一幕之匪夷所思,饶是众人亲眼所见,却犹有几分不敢置信。

    但下一刻,在路乘又想去踹下一个时,魔修们却是纷纷反应过来,他们一改之前的轻视态度,对这匹没有獠牙没有利爪的小马打起十二万分的戒备,原本准备攻向卢新洲的法术也是分了半数向路乘袭来。

    “小马师叔小心!”卢新洲忙于应付袭向自己的法术攻击,一时无暇回援路乘那边。

    路乘边跑边闪躲,他速度极快,竟是将大多数攻击都闪过,可唯独一名元婴魔修的黒焰法术,在被他躲过后,竟是在空中拐了个弧线,再度向他追来!

    路乘感觉到背后越逼越近的灼热感,下意识地就想用光音天经,但又想到什么,硬是忍住了,只闭上眼,准备用身体硬抗。

    他只是看起来是一匹小马,真身却是一只全身覆满金鳞的小麒麟,这黒焰攻击烧不透他的鳞甲,只是他背脊上的毛毛大概会焦糊掉,变得不太好看吧。

    然而,在黒焰击中他前,却先有一道碧玉剑芒从侧方射来,将黒焰当空斩灭。

    “爱徒啊。”商砚书摇头叹着,虽然人是从藏身处走出了,也出手帮路乘拦下攻击了,却透着股懒洋洋的不情愿。

    那名使出黒焰法术的元婴魔修却不管他情愿不情愿,注意到商砚书的修为,立即便驭使刚刚唤出的几枚黒焰火球调转朝向,朝商砚书袭来。

    虽然路乘之前那一蹄给了魔修很大震撼,但刚刚那一下已经可以看出,这匹小马除了踢人厉害一些,并没有其他可怖之处,只要注意不让他近身就好,真正难对付的还得是元婴修为的卢新洲和商砚书。

    魔修们虽没有交谈,但分工却很明确,两名元婴魔修分别对付商砚书卢新洲两人,至于其他九名金丹魔修,则在旁见缝插针地袭击掠阵,以及找机会捉住那匹小马。

    溶洞内爆发一场混战,卢新洲和对付他的那名元婴魔修战得尤为激烈,他一面心急想要去破坏仍在运转启动的阵法,一面又自知自己伤势在身,灵力不济,恐支撑不了多久,所以打法格外迅猛,力求在最短时间内将敌人斩落。

    而与其交战的元婴魔修似乎也是乖戾嗜血的性子,被卢新洲的打法激起了杀心,交战时竟是跟卢新洲一般不管不顾,宁愿被剑气斩伤,也要用手中的那对鹰爪法器狠狠撕下一层卢新洲的皮肉。

    不过数个回合,两人便俱是伤痕累累,浑身带血,而越是如此,双方出招时的杀意也越是炽盛。

    反观商砚书那边,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明明与其交战的元婴魔修也是毫无保留,招招欲取其性命的,但商砚书却迎战得颇为悠闲,单手持剑,另一手负于身后,姿态优雅又轻松,直如闲庭信步一般。

    甚至,这名擅使黒焰的元婴魔修还隐隐有种感觉,眼前这人虽在与他交战,但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对方似乎一直在关注那匹正在四处追人欲踢的小马,每每有金丹魔修想要对其下手,商砚书负于身后的那只手便会弹出一道法术将其挡下,在场一共九名金丹魔修,而他们使出的法术袭击,无论多么刁钻阴毒,却无一能伤到那匹小马分毫。

    这份游刃有余的姿态,简直不像是元婴期能有的,但是怎么可能呢?仙门可从未听说有这样一位化神期尊者,而且对方若真有这般实力的话,为什么不直接解决掉他们呢?元婴魔修一边怀疑,一边又否定,他加强攻势,欲将商砚书尽早解决掉。

    其他九名金丹魔修在尝试数次后,意识到有商砚书在他们根本奈何不了那只小马,于是俱都调转矛头,欲与那名元婴魔修一起,先行将商砚书拿下。

    路乘仍在四处追人,但追着追着,他渐渐发现似乎没有人在攻击他了,一名元婴魔修在与卢新洲激烈交战,另外十名魔修则在围攻商砚书,他是一匹无人关注的小马。

    路乘耳朵抖了两下,停下步伐,转头看向阵中被白雾包围,不断吸食着痛苦,又将黑气注入血红色法阵的食梦兽。

    食梦兽不是活物,只是一团被捏造成麒麟外形的阴翳,但此刻,它却似乎有所感应般,遥遥与路乘对望。

    路乘眉骨压低,迈蹄跑入阵中,他想去打断食梦兽的施术,可明明食梦兽就在阵心处,几步远的地方,却犹如海市蜃楼的幻影般,他无论怎样跑,都无法真正接近对方。

    白雾在阵中弥漫,路乘徒然跑了一阵,突然明白过来,商砚书之前说过这是一种幻术与空间结合的阵法,那么想来这阵法在启动时,会将食梦兽附近的空间一定程度的扭曲,看起来在近处,但实际上只是投射的幻影,就像他们之前在林中所见的一样,他想要到达食梦兽身边,便需要先勘破这重幻境。

    所以其他魔修明明注意到了路乘的动作,却无人来阻止,因为他们知道他奈何不了食梦兽,也破坏不了法阵。

    当然,这是在他们不知道路乘会使用光音天经的情况下,可他现在偏偏不能用光音天经,那么他又要如何勘破幻境呢?

    路乘不知道,他在白雾中焦急地穿梭,没有章法地乱闯。

    魔修们注意到了路乘闯入阵中的举动,商砚书自然也注意到了,但他完全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他可不关心阵法破坏不破坏,裴九徵与萧放无论谁胜谁败,对于商砚书而言都无关紧要,他说是会调查瀛洲岛麒麟一事,但也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他可从来没有说过要出手助谁不助谁。

    他眼下出手,不过是舍不得他爱徒的那身毛毛被烧焦罢了,但他也仅仅是出手护住路乘,对战魔修时,保持着一种不败,但也不赢的平衡,漠然地坐视事态发展。

    路乘不断在迷雾中打转,他仍未找到食梦兽的真身,体力却已渐渐有些不支,而在另一边,裴九徵在接连应付这许多重幻象,又要护住不断攻击自己的弟子的情况下,心力也不可避免地有些疲乏。

    尤其,萧放在试出他那一刻的内心迟疑后,不断以类似的幻象来攻击他,惊恐害怕的小马,见到他向他欢快奔来的小马,裴九徵理智上知道这些是假的,但出剑前总是先有一刹的迟疑,万一呢?

    虽迟疑,但因为修为上的优势,他倒也并未负伤,直到某一次,在这回的小马幻象上,他竟是感觉到了那枚小剑挂坠的气息,裴九徵不会认错,那小剑挂坠是用他照夜剑的同种材料所铸,而照夜剑是他的本命灵剑,与他心神相连,那确实是他给小马的挂坠无疑。

    本欲斩出的剑锋不由得停下,而在这犹豫的短暂瞬间,那匹小马就已经跑至裴九徵身前,幻象破碎,露出其后危险的血刃真身,裴九徵在最后一刻抬剑挡了一下,袖袍却还是被割裂,几道鲜血沿着左手往下流淌。

    这伤势尚不算严重,可在他因幻象负伤的这一刻,便譬如某种心防已经隐隐被击破,白雾丝丝缕缕弥漫,悄无声息钻入裴九徵的识海,在他眼前罩上一层朦胧的幻影。

    裴九徵仍在对战,可脸上却不自觉现出一种迷茫神情,便跟坠入梦中的一众弟子一般无二。

    他很快恢复清醒,但即便只是短暂的迷茫,在这杀阵中都是相当致命的,血刃汹汹袭来,他再度负伤。

    伤势带来体力和灵力的双重流失,而这又加重了他心神上的失防,他迷茫恍惚的越来越频繁,受伤也越来越多,在又一次击破血刃攻击后,裴九徵摇晃了一下,要靠着剑支撑,才没有倒下。

    躲在幕后操纵阵法的萧放见到这一幕,舔了舔唇,兴奋得便如正在吮吸猎物鲜血的狼。

    怎么办怎么办?!路乘着急地乱跑,他越是找不到,心中越是慌乱,体力也越发不支,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抬起头,食梦兽仍然在看着他,那双没有任何悲喜波澜的由阴翳凝聚成的黑眸像一面镜子,映着路乘狼狈的身影,照出他的一切无能,说是要救哥哥,却什么都做不到。

    路乘咬紧牙关,拖着疲乏不堪的脚步,再度往前。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他不断回忆思索,有什么东西能穿破幻象为他指引方向,光音天经……不行,不能用光音天经!

    路乘下意识否决,但突然的,他彷佛又想到什么,他不能用光音天经没错,因为那会破坏食梦兽身上的阴翳平衡,致使其彻底失控,引发不啻于玄武城的大劫难,但此地却不是只有他会用光音天经的,在食梦兽身上,同样有光音天经的残卷!

    是了,是了!

    路乘闭上眼,坠入一片黑暗的迷雾。

    “我此法门……”他低低呢喃,并未使用自己所掌握的光音天经,但在他念诵法诀时,迷雾深处,却又好像有隐隐的光亮,在回应他的呼唤。

    “诛一切恶……”

    光愈来愈亮,正在混战中的魔修们似乎也察觉到不对,侧头一看,便发现本该通体黑色的食梦兽身上竟是隐现着金光。

    “那是……”他们尚在惊疑不定。

    “普照无量——!”

    路乘却已经念完最后一句,霎时间,光温柔散射,照破黑暗的迷雾,为路乘指明食梦兽的真身所在。

    他闭眼疾跑,以离弦利箭之姿,势不可挡之态,跨越重重幻境,疾驰到食梦兽身前,然后,抱着一股“去死吧假货!”的决意,路乘重重踹出一蹄!

    这一蹄踹破了食梦兽周围扭曲的空间,直接踹中了食梦兽由阴翳凝聚成的脸孔,原本完整的脸孔霎时如烂泥般凹陷扭曲,但其正在施展的法术却并未停下,大阵已经吸纳了足够多的痛苦,即将完全启动,路乘此时的闯入也未能将其打断,可阵纹却是扭曲闪动几下,犹如故障了一般。

    白雾不再缓缓弥散,它开始急速流转,便如失控的旋风。

    路乘在旋风中央退后两步,神情莫名,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商砚书却已经意识到不妙,在身前元婴魔修惊惧的视线下,随手将其袭来的黒焰火球抓握在手中,火球在他掌心不曾灭去,反倒越发炽盛,而在商砚书反手再将黒焰火球弹回时,其间的威势已经远远超出了元婴魔修一开始所使出,他来不及躲闪,顷刻间被烈焰所包裹,在黑火焚烧中发出惨痛嘶吼。

    商砚书却看也不看,他径直掠入阵中,伸手欲将在旋风中心的路乘拉出来,却是迟了一步,白雾似乎急转到极致,地面上的血红阵法全部亮起,大阵完全启动,霎时间,白雾如□□涌,幻象扭曲了空间,将身陷其中的路乘和商砚书全部卷入。

    第073章 梦境囚笼

    “商道友!小马师叔!”卢新洲好不容易暂时将元婴魔修击退, 想要前来救援,却只见眼前一阵白雾卷过,等白雾稍稍散去, 视野再度恢复, 无论是路乘还是商砚书,全都消失不见了。

    同一时刻, 萧放站在一面水镜旁,镜中是杀阵内的景象,裴九徵早已不复初入阵时的端庄冷然,往日总是一丝不苟的白色衣袍被血刃切割得破破烂烂, 遍布斑驳的血痕, 虽形容狼狈,但因其那张俊美绝世的脸孔,反倒显出一份凌虐的美感。

    萧放见着这一幕, 兴奋到牙齿都在打颤,他双手紧攥住水镜边缘, 用力到指节泛白,青筋凸起, 快了……快了……

    裴九徵脸上现出迷茫的时刻越来越频繁,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很快, 他就将完全坠入梦中, 跟其他受食梦兽操纵成为傀儡的人不同,他坠入的梦境不是由自己内心所想生成的美梦, 而是萧放借食梦兽之力结合空间法阵精心编织出的幻境囚笼, 他在其中准备了诸多惊喜,就等着他这位高天明月般的师尊进入其中一一品鉴体悟。

    雾气越来越浓, 一切都在照着萧放预想中的发展,可就在大阵完全启动,浓郁白雾将裴九徵的身影吞噬的那一刻,萧放面前的镜面似乎故障般的闪了闪。

    萧放脸上的兴奋神色稍缓,眉眼微微蹙起,他仔细对着镜面端详,片刻后,浓雾微微散去,现出那重幻象空间中的景象,是一座华丽宏伟的大殿,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其间景致和布局几乎跟清霄峰上的晗光殿一模一样,唯独在晗光殿后殿,裴九徵往日所居住的寝殿之中,景象有些许不同。

    裴九徵性格淡漠,寝殿内装饰也是简约为主,除了书案和打坐用的蒲团,几乎不设其他用具,可此刻房屋墙壁上却是挂满了镣铐刑鞭之类的刑具,而在房屋正中,那裴九徵平日里打坐的蒲团的四周,也是搭建了一座刑架,刑架上垂落着几条锁链,观其长度和位置,似乎恰好能将人四肢吊起锁在这里。

    只是,本该被吊在这刑架中的裴九徵却并未在此,寝殿内空荡无人。

    萧放正在惊疑不定,就听有属下急匆匆前来汇报:“尊上,食梦兽的施法被人打断,大阵虽启动了,却似乎出了些故障。”

    “谁?!”萧放倏地转头,目光可怖至极。

    “好像是……”属下硬着头皮,“是、是一匹白马……”

    “马——?”萧放轻轻重复,他阴沉可怖的神情中,似乎又多了几分难以预想到的奇异和惊愕。

    属下正要细细汇报方才食梦兽那边的变故,但突然的,空荡无人的幻境中有“吱呀”一道推门声响起,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身影走入殿中,也走入水镜的视野中。

    萧放瞳孔一缩,此人是……

    商砚书在幻境中游逛着,他还是第一次来到承天剑宗,剑宗殿宇虽然华丽宏伟,却着实没什么惊喜感,只感觉跟世人想象中的仙门一般无二,实在是了无趣味,直到他走入晗光殿的后殿,推开裴九徵的寝殿大门。

    商砚书先看到了摆放在寝殿正中的刑架,又看到了挂满墙壁的刑具,他无聊的脸孔上终于生出些许兴味。

    他先走到挂满刑具的墙壁旁,拿起一副形制特殊的锁链端详,这幻境的制造者倒是颇有想象力和创意,这满墙的刑具,倒是有不少是商砚书从未见过的。

    他揣摩了一会儿这副锁链的用法,又走到了那座刑架旁。

    这两条锁链,应该是锁住双手的,那么旁边这个锁扣机关是干嘛的?商砚书十分富有探究精神,“咔哒”一声,他直接将自己的一手锁了上去,又去拨动锁扣机关,感觉到锁链收紧,手臂被迫抬起后,他恍然到,是用来缩放长度的。

    而且他同时注意到,锁扣旁还有一个插销,可以控制锁链的位置,如此配合长度的调节,想来可以将人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

    除此之外,这锁链本身也很有名堂,除了能压制住被缚者的灵力,观其上铭刻的阵纹,似乎还能随操纵着的心意,释放出催情的毒素,或是一种疼痛却不致命的雷击刑罚。

    商砚书盘膝在蒲团上坐下,正在兴致勃勃地研究这刑架上还有多少惊喜,突然听到殿外有脚步声响起。

    这殿中诸多布置显然是为裴九徵准备的,那么会来到这殿中的人,似乎只有……

    旁人听见此人名号,大抵早就惊慌欲逃了,商砚书却不躲不闪,好整以暇地坐在原位,以一种单手被缚住的姿态,饶有兴致地等着对方到来。

    然而,殿门再度被推开后,走入殿中的却并非商砚书原本所以为的人,他瞳孔微微睁大,现出些许意外,随后却是难以掩饰的兴奋狂喜。

    路乘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不是小白马的样貌,而是曾经跟商砚书相处了十年的人类少年模样。

    被卷入白雾时,路乘就像是被卷入了风暴中,身体一阵失重,他四蹄扑腾,却难以稳住,于是无意识中变成了手脚更灵活的人形,而等到失重感消失,来到这重幻境空间中,他脑海中好像又平白多了许多的记忆。

    记忆中,他是某位仙尊座下的大徒弟,仙尊不嫌弃他出身低微,言行粗鄙,耐心地教导养育他,渐渐将他从一名大字不识几个的乡野少年,教导成众人眼前德高望重的大师兄,而他也在仙尊日日的悉心教导中,对其渐生情愫。

    这份情愫自是不该有的,只是情不知所起,一起便难以自抑,他不敢在仙尊面前表现出半点内心的心思,直到某一次,仙尊在入定打坐时,他看着对方闭目敛眉的容颜,看得有些痴了,不自觉伸手,想要触碰一下对方的脸颊。

    就是在这一刻,本该毫无所觉的仙尊睁开眼,那一眼冰冷又漠然,像一面镜子,映着他痴迷的姿态。

    之后就该是他受到太微殿的审判,然后他被逐出师门投入魔域成为新一任魔尊……路乘脑子里在接受这段记忆时莫名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但这段记忆的后续却跟他原本所想全然不同。

    他在苦苦哀求仙尊宽恕无果后,竟是恶向胆边生,直接将其关押囚禁,旁人只以为仙尊在闭关突破,却全然不知,仙尊是被他囚禁在了寝殿之中,其他弟子在晗光殿前广场如练武修习时,仙尊便在后殿被锁链赤身裸体地吊起,受他的凌辱。

    而今日,如往常一般指点完师弟师妹们修行,路乘以光风霁月大师兄的姿态走回寝殿,即将对这位素来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师尊进行新一轮的折辱。

    他在记忆驱使下,恍恍惚惚地迈步进入殿中,殿中刑架上果然锁铐着一人,不过没有赤身裸体,衣冠倒是很整齐,而且见到他的神情不是往日那般的厌恶躲避,反倒非常兴奋般,看向他时瞳孔中闪动着难以掩饰的光亮。

    好像有点不对……路乘迷迷糊糊,即便感觉不对劲,但还是照着那重记忆所示的,冷冷唤道:“师尊,你还是不愿看我吗?”

    商砚书露出一副奇异神情,含笑道:“爱徒在说什么?为师这不是正看着你吗?”

    无论是路乘说那句话前,还是说完后,商砚书都直直看着他,目光一瞬不瞬,专注紧迫得像是锁紧猎物的鹰隼。

    路乘没有搭理,只按着脑内的剧本走下去,他叹息一声:“师尊若是肯配合些,徒儿也不想这般粗暴。”

    说着,他右手前伸,想去拉动锁在商砚书颈项上的锁链,那锁链采用特殊的结构,被拉起时同时也会缩紧,而他的师尊也会因灵力全失,在锁链勒缚下,不得不因窒息仰头。

    但是,路乘伸手却摸了个空,他内心再次冒出疑惑,这里的锁链呢?

    商砚书低下头去,在路乘伸手停留的地方观察片刻,似乎突然明悟了什么,笑吟吟道:“爱徒若是想玩,为师自当奉陪到底。”

    他在路乘面前,慢条斯理地拿起刑架上的各种枷锁,一一将自己的四肢脖颈锁住,最后又将脖颈上那根连接的锁链体贴地递到路乘手中,明明他的衣冠俱都齐整,但动作间,竟是显出几分露骨的邀请。

    路乘终于抓到了东西,脑内剧本似乎又能进行了,于是他继续道:“师尊,这么多日下来,你有什么姿态徒儿未曾见过,何必再让自己吃这些苦呢?”

    他拉紧锁链,让商砚书被迫仰头看着自己,同时另一手伸出,细细地描摹对方的眉眼脸庞。

    商砚书眸光下移,跟随着路乘抚摸着自己的手指一起移动,他灵力并未全失,因而颈项上的束缚尚不够让他窒息难耐,但在路乘此刻用指尖沿着他眉眼抚过时,他的呼吸却是不自觉粗重了几分,喉结上下滚动,眸光越发明亮紧迫,犹如兴奋至极,再难以忍耐一般。

    第074章 幻象内外

    “爱徒啊……”商砚书呢喃时带起锁链绷紧的哗啦声响, 不是想要逃离,而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应,想要更进一步, 只是锁链束缚住了他的四肢, 使得他无法顺应内心那高涨的欲望,将眼前之人拥入怀中, 像猛兽进食时那般,一寸寸舔舐,一寸寸拆吃。

    路乘被商砚书用这种视线望着,明明被捆缚住的人是对方, 他内心却是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强烈到让他恍惚的神智似乎都清醒了几分。

    他抚摸商砚书脸颊的手指停住,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商砚书则跟着往前挣动两下,已经绷紧的锁链微微颤栗着, 现出些许即将崩裂的岌岌可危,但很快,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会吓到对方,于是稍稍收敛自己的本性, 无害微笑道:“爱徒往后躲什么?不是要让为师吃些苦头吗?下面该做什么了?”

    下面该做什么?路乘被问得一阵迷茫,按照脑内的记忆,他的师尊这时候该露出一副分外羞辱的神情, 并且对他的靠近触碰表现出强烈的抗拒, 然后他会用上一些惩戒手段,让对方不得不遵从屈服。

    路乘的视线移到那面挂满刑具的墙壁上, 商砚书跟着看过去, 舌尖舔过唇齿,低哑又暧昧地暗示:“爱徒想的话, 为师都可以。”

    他可以归可以,但是……路乘看着那些五花八门的刑具,脸上的茫然愈发多,这些东西都是什么,又要怎么用啊……

    “爱徒不会用?”商砚书非常体贴,主动开始教学讲解,“最左边那条红绳是用来绑缚的,绑法比较复杂,也比较多样,爱徒若是想学,为师改天可以从头教导,让爱徒身体力行地体验一番~”

    他在说到“身体力行”几个字时,呼吸不自觉又粗重了几分,犹如想到了什么美妙的画面,但他很快又压抑下来,便如藏起爪牙的食肉猛兽,只以其无害的面孔,一步步诱着猎物深入。

    “红绳旁边的那一排是刑鞭,这个使用起来倒是很简单,爱徒可以直接选用。”商砚书见路乘在他的推荐下真的走到鞭架旁,便又详细介绍道,“根据材质粗细,鞭笞时造成的痛感也不同,爱徒是想要轻一点,还是重一点呢?”

    “为师都可以哦。”他笑吟吟地再次重复。

    路乘在鞭架前站了片刻,选了看起来最细最无害的一条软鞭,然后像是举着个火炬一样举着软鞭走回商砚书身前,再次因为不知道怎么用而呆住。

    “把鞭身屈起,抵住我的脸颊,用力,再用力一些。”商砚书感觉到粗粝的鞭身抵住脸颊时带来的那些微的痛感,满意地舔了舔唇齿,继续授意道,“沿着脸颊往下滑动,对,滑到咽喉的位置……”

    敏感的喉结被抵住,他不由粗喘两下,下颌因为边鞭身的压迫而微微扬起,他仰头看着路乘,黑眸中闪动着危险又兴奋的暗光。

    “是的,就是这样,现在,脱去我的外袍。”商砚书内心的欲望越是可怕汹涌,他语气则放得越轻。

    路乘依言照做,外袍被解去后,敞开的领口间,一具精壮健美的男人胸膛若隐若现。

    “往下,继续往下。”商砚书一步一步,循循善诱,待鞭身从上至下地滑过他的胸膛和腹部后,他沙哑低笑道,“爱徒最喜欢哪里?”

    “爱徒喜欢哪里,就将鞭身用力打在哪里。”明明说着鞭笞自己的刑罚,他却好像无比期待般,言辞间带着些许急切的催促。

    “爱徒也可以先将鞭身在盐水中浸泡片刻,如此鞭打时,盐水会随之浸入伤口处,带来愈加强烈的痛感,或者涂上催情的毒素,一边皮开肉绽,一边又情潮汹涌。”他越说越快,也越说越兴奋,简直迫不及待了一般。

    水镜如实地将商砚书的一切言语和动作都映照在萧放和一众魔修眼前,魔修们忙着修复阵法,但同时,他们也听了一耳朵幻境中的对话,不由在内心感慨,此人明明是仙门修士,但其变态程度,简直跟他们尊主难分仲伯,甚至还更甚一筹。

    萧放则是满脸嫌恶,像是某种同类相斥,又像是对对方鸠占鹊巢还如此理所当然地借着他的幻境去满足自己私欲的行径的强烈不满。

    他撇过头去,在水镜前无数重幻境凝聚成的雾气云团中,专注地寻找因阵法的故障而不知被白雾卷去何处的裴九徵。

    魔修在他身前来往穿梭,忙碌时,有一名身形颀长高挑的黑衣魔修状似不经意地向他走来,萧放初时未曾在意,但随着对方渐渐走近,他恰好一个不经意地抬眸,对上对方的眼睛。

    虽然样貌全然陌生,但是这一刹那心底生出的异样熟悉感却是让他不由得生出疑心,萧放正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却见对方似乎发觉了自己已经暴露的事,于是不再遮掩,一道浩大剑光悍然斩出!

    萧放瞳孔一缩,立刻召出破天魔剑,一黑一白两道剑气在半空相撞,其威势之强大,周边的魔修有不少都被波及震翻,而萧放自己,虽成功将其挡下,喉间却也泛起一股腥甜。

    他将血液咽下,对着那恢复真容的白衣身影露出一个森然带血的笑容:“师尊从来都没有中术。”

    裴九徵没有答话,但其神情中与平日一般无二的冷淡与漠然,已经说明了答案。

    显而易见,之前萧放在水镜中所见的恍惚迷茫,不过都是裴九徵在假意中术,将计就计地借着幻境遮掩来找到他真正的藏身处罢了。

    无论有没有方才那两人一马的意外捣乱,裴九徵都注定不会如他的意,在幻境中任他摆弄施为。

    萧放低低地笑了,笑容中不见恼意,反而满是赞叹:“不愧是我的师尊啊,如此冷心冷情,又怎么会受幻象所迷惑呢?”

    “不敢当。”裴九徵再度出剑,剑锋如他的回答一般冷然无情。

    清冷剑光如疾电划过空中,萧放袖袍一震,滔天魔气同时升腾而起,黑白两道剑光连闪,二人转瞬间已经过了数十招。

    他们一个化神期一个渡劫期,这样的战局普通魔修自然插不上手,甚至还可能被剑威相撞的余波波及,就如刚才一般,因此方才还在此地的魔修纷纷退去,洞内只余他们两人。

    “师尊!”萧放一边激战一边对裴九徵癫狂笑道,“你虽未能亲入幻境,但你在旁旁观了这些许时刻,对徒儿这幻境中的布置感想如何?可想亲自尝试一二?”

    裴九徵不言不语,对萧放言语中的挑衅侮辱,他的神态冷漠如初,斩出的剑锋也不曾有任何的停顿或加速,像是不因任何人而扰动的平静湖水。

    他越是这样平静冷漠,萧放心中的欲望也越是疯狂汹涌,他是如此迫切,迫切地想要打碎对方的平静,让那张永远漠然的脸上生出些许为他而来的情绪,哪怕是厌恶!

    他一面再次挡下袭来的剑光,一面五指虚抓,催动阵法,将那面水镜中的影像放大投射到空中。

    “师尊,看啊!这刑架本是为你准备的,这进入幻境之人太过软弱,若是徒儿我,必然选择那条带有荆棘倒刺的长鞭,否则如何能折断师尊你的一身傲骨啊?”萧放狂妄大笑。

    裴九徵不为所动,只是,他虽无意去窥看幻境中的内容,但萧放将幻象如此放大后,他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窥见一二。

    那挂满墙壁的狰狞刑具不够让他侧目,可影像中的一个有些熟悉的少年身影,却是让他瞳孔微微缩起。

    路乘站在商砚书身前,在对方的不断催促下,握鞭的手扬起,却没有再像先前那样听话地挥下,虽然照着脑内那段记忆所示,似乎就该照对方说的那样,狠狠打下去,可他内心却又有许多的不忍和不情愿,强烈到再次将他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他捂住额头,像是无比混乱。

    “爱徒不喜欢粗暴的?那我们也可以玩得温柔一点。”商砚书十分善解人意,“爱徒看为师方才的表现如何?是不是非常配合?那不如把这个惩戒的环节跳过吧。”

    路乘点头,商砚书确实非常配合,跟记忆中本该有的抗拒厌恶完全不同,对方甚至还主动教导他如何使用那些刑具,犹如找到了合理的理由,他立即如释重负地把手里的鞭子丢掉。

    “爱徒看在为师表现如此好的份上,给为师一点奖励如何?”商砚书轻声哄诱。

    “什么奖励?”路乘迷迷糊糊地问。

    “过来,再过来一些。”他哑声低唤,同时抬起被锁链束缚住的双手,向犹犹豫豫小步挪动的路乘展现自己的无害,“为师被锁链锁着呢,奈何不了爱徒的,爱徒无需害怕。”

    好像有点道理……路乘这样想着,终于走到了商砚书锁链能够活动的范围内,而在他刚刚踏入的同一刻,立刻就有一双手缠上来,像是捕获了猎物的蜘蛛,网丝在一刹那收紧,将其紧紧缠住。

    商砚书将人搂紧,双腿跨坐着按在自己怀中,俯身正欲下一步动作,却又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视线遥看着侧方,远到彷佛能看到水镜的幻象之外。

    “爱徒这般可爱,为师可不舍得让爱徒被别人看去。”他自言自语着,五指抬起又虚虚握紧,水镜中原本清晰的景象霎时一闪,化为弥散的雾点,随后彻底消失不见。

    第075章 初尝滋味

    萧放见到裴九徵因幻境中的景象而怔然, 正在兴奋,却又见到商砚书随意抬手后,连接着幻境内外的水镜竟是被直接毁去, 神色霎时变得有些惊疑不定。

    先前在雾岛同行时他就觉得此人多有不对, 眼下看来,此人的修为绝不止有元婴期!只是他究竟是谁?仙门何时多出来这样一个尊者?

    萧放心中怀疑, 手中也未停,破天魔剑释出无边煞气,犹如压顶黑云,汹汹向裴九徵斩来, 裴九徵当即回神, 他一剑将煞气黑云荡清,同时一道明光如电刺出,其剑势之利, 几乎超越了初照面时那准备多时的蓄力一击。

    萧放瞳孔一缩,虽及时抬剑抵挡, 却还是被击退数丈,堪堪停下时, 一道鲜血不受控地从嘴角溢出,可他不觉恐惧,反倒无比奇异般, 看着裴九徵道:“师尊在生气?”

    裴九徵神色冷然, 虽看似与平常一般无二,但萧放对这张日思夜想的脸孔何其了解, 无论是其较之往常压低了些许的眉眼, 还是随后骤然加快的剑势攻击,都说明了一个答案。

    “师尊果真在生气!”萧放应战的压力陡增, 却兴奋到嗓音都在微微颤抖,他做过那样多令人发指的恶事,可裴九徵总是这样冷淡漠然,喜爱自然没有,可甚至如旁人那般的厌恶也没有,彷佛永远视他如无物,而此刻,终于,终于——!

    可是为什么?那幻境中到底有什么触怒了他?萧放方才虽如此放肆挑衅,却自知能触动他师尊的绝对不会是那些污言秽语,更不会是幻境中的淫靡布置,无论是何等香艳的场景,在他这位冷心冷情的师尊眼中,想来也是与白骨骷髅无异的。

    他出言试探:“师尊还没回答徒儿呢,对那幻境的感想如何?师尊若是喜欢,徒儿可以再多做些幻境,像刚才那般,一一在师尊眼前展示!”

    闻言,裴九徵又是一道前所未有的凛然剑光斩出,但这回将萧放击退口中直接吐出鲜血后,他却是没有再乘胜追击,而是站在原地,冷然答道:“你问为师感想如何?”

    他抬眸看他,一向冷淡的眸中现出些许居高临下的讥嘲:“萧放,即便在捏造的幻境之中,你都不敢让我爱你。”

    萧放瞳孔霎时缩紧,脸孔上的兴奋与癫狂不再,这一刻,他变得无比阴沉。

    片刻后,他突然又笑了:“爱与不爱有何要紧?师尊,我只是想得到你,我那极乐殿中可是早就为你留好了位置呐——!”

    他说话时黑色魔气不断从他周身外溢,犹如启用了某种禁术,最后一个字落下,魔气滔天而起,剑光破天而来!

    裴九徵不闪不避,二人再次战作一起,黑白两道剑光接连闪烁,整个地底溶洞在其可怖威势下都在微微颤动,碎石不断从洞顶滚落。

    他们打得这样激烈,而在幻境之中,则完全是另一副景象。

    把外界窥看的视线切断后,商砚书终于可以独自享用他的爱徒,他用戴着枷锁的手臂将人牢牢地锁在怀中,随后像是急于品尝般地俯身吻下。

    路乘本就因幻象的影响而神智恍惚,此刻突然被人咬住唇畔,也是满脸莫名,张口正想询问,却被商砚书直接趁虚而入,柔软的唇舌撬开牙关,强势地掠夺走他的每一寸空气。

    路乘被吻得喘不过气来,本能地用手抵住商砚书衣襟敞开的胸膛,想要将其推开,却感觉对方的手臂犹如铁铸的一样,纹丝不动,他于是又想踢踹,然而商砚书对此早有预见,拉着路乘坐下时便让对方双腿分开,跨坐在自己身上,这样路乘即便想踢,也是难以使力踢中。

    在路乘无用的挣扎中,商砚书饕足地舔吻遍路乘唇舌的每一处,最后,终于在路乘因缺氧而面色涨红,手脚也渐渐无力时依依不舍地将人松开。

    路乘急喘着,腰带不知何时被解开,衣襟散乱,眸中带着些许湿漉漉的水汽,茫然又可怜,还有些微的被欺负了似的委屈。

    商砚书舔了舔唇,刚刚满足了些许的欲望以更猛烈的姿态汹涌再起,不过因为已经尝过了滋味,他此刻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急切,能够勉强按捺下来,慢条斯理地细细品尝。

    “爱徒知道之后要做什么?”商砚书笑着,将脑袋埋在路乘颈间,深深地吸嗅一口。

    “做……”路乘被问得又是一阵茫然,但脑内随后好像又蹦出了一段记忆,在他用惩戒手段让师尊屈服后,自然是该步入正题了。

    “答对了。”商砚书褒奖般地吻了下路乘的脸颊,他将人微微松开,侧头看向挂满刑具的墙壁,挑选般地用目光在各种狰狞可怖的刑具上一一扫过,最后,像是挑好了似的,他的目光在某一处停住。

    “爱徒是第一次,而且不喜欢太粗暴,不如就用这个吧?”商砚书抬手一招,挂在最左侧的那根红绳便飞到他手中。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为师便来教教爱徒这红绳的用法。”商砚书兴致盎然地抬手,想把退开些许的路乘再拉过来,然而绷紧的锁链再次限制住他的行动。

    商砚书“啧”了一声,五指按上这碍事的锁链,霎时间一股黑火燃起,这名贵材料所制能压制住灵力寻常修士难以挣脱的坚硬锁链顷刻间被熔断。

    他将自己的四肢脖颈俱都解缚后,手中拿着红绳,一步步向低着头的路乘走来。

    “爱徒~”商砚书笑容中是难以掩饰的兴奋。

    路乘捂着额头,他一面受幻境所惑,觉得接下来该主动去脱下对方的衣襟,一面内心又生出越来越多的怀疑,觉得眼下这场景很不对劲,尤其是商砚书此刻拿着红绳向他走来,他更是有种强烈的危机感,彷佛面前的是一只缓步靠近的噬人猛兽,而他即将被拆吃入腹。

    这丝危机感让他获得了片刻的清明,在商砚书将他搂入怀中,笑吟吟地用红绳缠住他的手腕,另一手则在褪去他散乱的衣衫时,路乘突然抬手,按向商砚书的额间。

    “我此法门……”

    嗯?商砚书笑容一顿,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果不其然,一股强光蓦然从路乘手中爆散,照彻商砚书的灵魂,将其间所有阴暗污秽顷刻间涤荡扫清。

    商砚书神色霎时变得无比平和,一切可怖的欲念想法皆从他心中褪去,他这辈子都没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此刻这么干净过。

    但在金光散去后,很快,他又变得无比恼怒,双手按住路乘的肩膀,用力到几近咬牙切齿:“不许对我用光音天经,尤其在床上——!”

    光音天经扫净了商砚书的灵魂,也驱退了路乘识海中的一切幻象迷雾,他此刻终于真正恢复清醒,骤然听到这么一句,不由茫然地望了望四周,这哪里有床?

    商砚书正要说话,却又突然看向上方,晗光殿不知为何在轻轻摇晃,晃动越来越剧烈,殿顶的房梁装饰在震动中破碎瓦解,却并未砸落,而是溃散为茫茫的雾气。

    同一时刻,幻象之外,裴九徵和萧放也是俱都停下交战的动作,抬头观察四周,洞壁剧烈摇晃,白雾从地面的阵法处四处弥散。

    裴九徵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形,萧放先前却已经见过一次,这是食梦兽力量紊乱的征兆,先前一次紊乱因为魔修用阵法及时加固而并未造成大的影响,但眼下食梦兽正在施展规模偌大的空间幻术,同时这阵法不久前刚刚因为外人的捣乱而出了故障,此刻再叠加这不明原因的紊乱,恐怕阵法会彻底失控。

    旁人见此情景,大概会立即离开阵法影响的范围,可萧放却是眸光闪烁片刻,再度攻向裴九徵,带着一股要拉对方一起毁灭的疯狂。

    裴九徵剑锋横扫,同样再次迎上,二人在茫茫雾气中交战,很快,他们的身影俱都被迷雾吞没。

    而在幻境中,商砚书也是意识到变故,立即伸手想要抓紧路乘,但路乘却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这么一会儿功夫,方才发生的事他已经慢慢回忆起来了,他做那些奇怪的事说那些奇怪的话是因为幻术所控,但商砚书显然不是,对方明显一直清醒着,那么对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就很值得深究了,而且商砚书还用奖励的名义诱哄他走近,禁锢强吻他,方才还试图用红绳绑住他的手腕,做些不知道是什么但一看就很可怕的事,因而在商砚书想来抓他时,他本能退开。

    就是这一退的功夫,白雾已经涌到两人之间,商砚书想伸手再抓,却只抓到了茫茫的雾气,方才还在身前寸许远的路乘,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了。

    路乘同样失去了商砚书的身影,他再次感觉到了一股失重感,就像他之前坠入幻境时那般。

    大雾在幻象内外弥漫,不过短短几息时间,就将四人尽数吞没。

    第076章 虎口狼窝

    在浓雾中像是坠落又像是漂浮了一阵, 路乘终于落到实地,他站稳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观察四周,看看自己掉到了哪里, 而是先变成小马的形态。

    刚刚与商砚书相处的片刻时光, 他简直越想越害怕,正常人会主动锁住自己并且还教导别人如何用浸了盐水的鞭子鞭笞自己吗?甚至商砚书在做这些时还满脸期待, 不断出声催促。

    这似乎印证了路乘早先的猜测,他拜错的这位师父果然不太正常,而且在玄武城的客栈中,他跑路前的那一夜, 商砚书那种彷佛要吃了他一样的目光应该也不是错觉, 方才对方就在咬他的嘴唇,还咬了好久呢!

    路乘现在唇畔都有些肿痛,除了上面的这些, 还有一个路乘初时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却寒毛直竖的细节。

    光音天经, 商砚书确实说了光音天经,所以像路乘之前推想的一样, 对方早就看破了他的真身,知道他是一只装人的小麒麟,因而才会因瀛洲岛上麒麟现世的传闻找过来。

    只是商砚书做梦也没想到路乘还有一个特长是装小马, 这才让路乘成功在承天剑宗内躲了一阵子, 虽然现在这层小马马甲眼看着也摇摇欲坠了,但甭管有多摇摇欲坠, 只要还没坠, 路乘都可以继续死不承认,而且变幻成全身覆满毛发的小马形态, 还有一个好处,即便再碰见商砚书,商砚书应该也不能对他如何了,想再咬他也只能先咬上一嘴毛。

    路乘抖抖鬃毛,终于安心些许,他这才有时间来观察四周,他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溶洞中,昏暗的环境,迷宫样复杂的甬道,都跟之前一般无二,可是又有些许不同,这处溶洞似乎格外空旷安静,先前他和商砚书在其中行走时,时不时就能听到些从附近路过的魔修声响,但眼下路乘走了一炷香多的时间,四周都寂静无声。

    人都去哪儿了?路乘一边继续走着一边想,他不认识路,完全是瞎走碰运气,想着看看能不能恰好碰见谁,能碰见他哥哥自然最好,碰到卢新洲或者其他剑宗弟子也可以,甚至商砚书……

    路乘原本不想碰见对方的,迷雾将他从商砚书身边带离时他还很庆幸,但走了这样久都碰不到人后,他又有些后悔了,如果他当时没有躲开……不,还是躲开比较好,这空旷又黝黑的溶洞哪有商砚书可怕呢?两者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路乘又走了一阵,终于,前方甬道的尽头似乎出现了一抹不同于周遭黑暗环境的白色,像是某种出口,路乘兴奋地迈着蹄子跑过去,却只见到一团白雾。

    这里怎么会有雾?路乘提防着站在雾旁不远处,并未太过靠近,几次下来,可以明显得见,食梦兽施展幻术时是用雾做载体,若是胡乱闯入雾中,可能又会跌入幻境,为幻象所惑。

    不过他走了这么久,只有眼前这团雾气看着有点特殊,若是绕过,不知道还得在黑暗的溶洞中走多久,又能不能找到出口,而且这雾后面是什么呢?说来萧放的幻境本来是为他哥哥准备的,他虽然意外误入,但不代表他哥哥就没有进入幻象之中,他哥哥会不会就在这白雾之后呢?

    进去看看,小心提防些,见情况不对就用光音天经,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路乘正犹豫着,还没做出决定,无意中发现一缕雾气从他眼前飘散而过,他扭头一看,便见到方才还在不远处的白雾竟在丝丝缕缕地弥漫,已经来到他身前近处。

    这团雾竟是不断移动的!路乘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完全被白雾包裹,等他再往后快退几步,想从雾中逃离跑出,眼前的景象已经与方才截然不同,明亮的光线下,一座格外高耸的山峰如利剑般直插入云霄,无数大小宫殿屹立在群山峰顶之上,除了整座山门空无一人,其他都跟路乘初到承天剑宗时所见一模一样。

    他这是又进入幻境了?不,他恐怕一直都没有从幻境中离开。路乘突然明白过来,无论是眼前的剑宗景象,还是方才的溶洞,都只是幻境,从他踹中食梦兽开始,他就一直在不同的幻境中穿梭。

    难怪他走了那么久都碰不上人,路乘心想,那么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真正从幻境中离开呢?

    光音天经应该可以,但路乘又想到方才那阵让他和商砚书分开的异样震动,就是在他用了光音天经后发生的,想来是食梦兽的力量在光音天经照耀下紊乱失衡之故,用光音天经固然可以破开幻象,但若是没控制好度,让食梦兽的力量彻底失控,化为阴翳朝四方蔓延就糟了。

    他还是再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方法能离开幻境吧。路乘这样想着,像之前在溶洞中一样,在剑宗的殿宇间穿梭行走。

    他以为他这回也会走上许久碰不上人,但将将走了半炷香,他就听到了脚步声。

    嗯?路乘正往前迈的蹄子一下悬在空中,他一边小心地将其不发出声响的放下,一边思索,这会是谁?

    是他哥哥,还是商砚书?亦或是其他进入幻境的人?

    不管是谁,小心为上,路乘立即想找地方躲藏,然而在他听到对方脚步声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对方也已经发现了他,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路乘还没躲好,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就已经从拐角处走出,朝着路乘径直走来。

    见到对方脸孔的那一刹那,路乘顿时变得无比僵硬,但随后,他像是又突然反应过来,调头就想撒蹄狂奔。

    却被萧放随手挥出的一道黑气拦住,黑气化为绳索,套住路乘的脖颈,以一股巨力,将其直接拖拽到自己身前。

    萧放看着仍在挣动不断的小马,眯了眯眼:“看来你知道本尊是谁,你这畜生倒确实有几分智慧。”

    你才是畜生,不,你根本就是个禽兽不如,还胆敢肖想我哥哥的魔头!路乘在心中回骂,同时仍在挣扎,甚至想抬起蹄子去踢对方。

    萧放侧身躲过,但犹如被激怒一般,他突然拽住黑气绳索,用力上提拉紧,路乘立刻又踉跄两步,在脖颈上缩紧的窒息感中,不得不抬起两只前蹄,像是被人扼着咽喉提到半空一样悬起。

    他初时愈加用力地扑腾,但慢慢的,随着越来越紧迫的窒息感,他的力气也慢慢弱下去,心中后知后觉地生出一种恐惧,萧放跟商砚书是不同的,商砚书方才吻他时虽也让他感觉些微窒息,但并没有痛感,而且商砚书即便是禁锢住他,也仅仅是不想让他离开,不像萧放这般,握绳的手不断抬高收紧,看着路乘这副因缺氧而慢慢失去力气的样子,他嘴角还露出一抹残忍嗜血的笑容,像是欣赏享受着这种单方面的虐杀。

    路乘的眼前一阵阵发黑,终于,在他晕厥前的最后一刻,萧放松开手。

    路乘四蹄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不断呛咳时,突然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抚过他背脊上的毛发。

    “手感倒是不错,小马,师尊把你养得很好吧?他好像很喜欢你。”萧放语气轻柔,可他唇边的笑容依然残忍,他贴近路乘耳朵,以耳语一般的音量说,“你说,我当着他的面,把你的头砍下来,皮扒掉做成毯子送给他,他还会这般喜欢吗?”

    说着,他还低低笑了,像是无比期待那一刻的场景。

    路乘毛骨悚然,他知道萧放说的是真的,对方真的做得出来。

    不过萧放也说了是要当着裴九徵的面,他此刻似乎没有直接动手的打算,摸了一阵,也不管路乘的呼吸尚未平复,便已经拎着绳索,将路乘再次拽起,强迫他跟着自己。

    路乘没敢再反抗,若是再激怒了这个魔头,对方说不定就不等见到他哥哥,直接对他下手了。

    他跟在身后,看似被吓怕了,乖巧非常,但路乘的小马眼睛却在悄悄地滴溜溜转动,他注意到萧放黑色衣裳上那些许不太明显的深色痕迹,像是血迹。

    他怎么会受伤呢?应该说,谁能让他受伤?

    一个答案突然在路乘心中冒出,他努力压制住这一刻的兴奋,继续状似寻常地跟在后面,同时暗自分析,萧放这种实力,能让他受伤的,也只有他哥哥了,而且结合萧放方才的言语,也证明了他哥哥没事,甭管萧放原来的计划是什么,现在看来应该是失败的,这就是一个绝好无比的好消息。

    萧放出现在这重紊乱的幻境之中,那么很大概率,他哥哥也在,萧放现在应该是要去找他哥哥,而且跟乱闯乱撞的路乘不同,即便幻境失控了,他似乎仍然有辨认道路的方法,路乘跟着萧放走过几团雾气,萧放都是避而不入,直到前方又出现两团紧挨在一起的雾气时,他径直朝左边那团走入。

    虽然跟着对方应该就能见到哥哥,但路乘可不想以这副被俘虏的样子,萧放必然会用他威胁他哥哥,他哥哥说不定还会因此身陷险境,所以,在萧放进入白雾,路乘只落后了对方一个身位时,他突然挣断那条黑气绳索,拿出整个马生最快的速度,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刺向右边那团白雾。

    萧放立即有所感应,但他属实没想到这匹小马竟然有能力挣断绳索,而且两团白雾相距实在太近,他五指虚握,又一道黑气绳索疾射而出时,路乘的身影已经被白雾所吞没。

    感觉到那种在幻境空间中穿梭的失重感,路乘还没平稳下来,就先变成人形,等落到地面,他也已经重新变回了少年的模样。

    摸摸自己光滑无毛的手臂,路乘很是松了一口气,终于把他的毛毛藏起来了,而且惦记他的毛毛想做成毯子的人似乎也不在了,不过还是不宜放松太早,萧放随时可能追过来,虽然对方应该不认识自己的人形,但这种魔头能对一匹小马下手,也很大可能对路乘的人形动手。

    路乘立即离开原地,他边走边观察四周,他似乎又回到了地下的洞穴,但这处洞穴又跟之前不同,此地像是格外炎热,路乘在其间走上一阵后,还看到了赤红的岩浆在流动。

    这莫不是什么火山的地下?要说瀛洲哪里有火山,似乎只有他哥哥去的那座火山岛……路乘想到此一阵兴奋,他哥哥会在这里吗?

    他继续朝前走着,又走上一阵后,路乘再次听到了脚步声,虽然抱有期待,但路乘还是决定小心些,因而仍然是像之前一样,想先躲起来。

    只是,同样的场景再次发生,对方似乎比萧放还要先察觉到他的形迹,几乎在转瞬之间,那脚步声就已经逼至身前,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格外惊喜兴奋的唤声:“爱徒~”

    路乘:“……”

    他甚至没有时间重新变成小马的形态,就已经被商砚书一把搂住。

    感觉到路乘的退避,商砚书嗔怪道:“躲着为师干嘛?为师还能吃了爱徒不成?”

    可你就是一副想吃掉我的样子……路乘迎上商砚书闪烁着兴奋光彩的瞳孔,喉结害怕地滚动了下。

    他有种才出虎口又入狼窝的倒霉感,而且若是他遇见两人时的形态对换一下,他或许也不会那么害怕,萧放不认识路乘,而商砚书无法对一匹满身毛发的小马下嘴,偏偏,他总是用错误的形态碰见错误的人。

    “爱徒真是让为师好找啊。”商砚书蹭了蹭路乘的脸颊,暧昧低笑道,“爱徒想不想继续之前的游戏?为师会温柔点的。”

    之前的游戏?路乘想到之前商砚书用红绳缠住他手腕的举动,心中警铃大作,同时他还想到了另一重危险,拉住商砚书的袖摆,急切道:“魔尊在这里,我们快跑吧!”

    “魔尊?”商砚书眨眨眼,笑道,“倒确实在。”

    他知道路乘说的必然不是自己,却还是煞有介事道:“爱徒又不是没见过魔尊,有何可惧呢?”

    那可有太多可惧了,萧放可是要砍下他的头,剥皮做毯子呢,不过路乘此刻并没有细说,只催促商砚书快走。

    即便商砚书之前做了那样多奇怪的举动,还一副想吃掉他的样子,但路乘也顶多是想躲着对方,并不想对方遭遇萧放那种魔头,出什么事情。

    “爱徒这般着急做什么?”商砚书站着不动,悠然笃定道,“即便魔尊现在找过来,有为师在,也无需害怕。”

    路乘看了他一会儿,又撇过头去,一副“算了我还是不拆穿你了”的体贴神情。

    商砚书想到什么,立即说:“玄武城那次为师没发挥好,若是再有一次机会,定不教爱徒失望。”

    路乘完全不信,只一门心思地想带着商砚书一起逃跑,可下一刻,像是在响应商砚书的话,二人前方突然飘来一阵白雾,雾气中,现出一个高大阴沉的男人身影,萧放从其间走出,与商砚书四目相对。

    第077章 魔域至尊

    路乘一见到萧放, 立即往商砚书身后一躲,双手紧拉着他的袖袍,像是无比害怕一般。

    嗯?商砚书眉梢微扬, 路乘此刻的这种害怕表现, 可不像是仅仅因为萧放的恶名,莫不是在遇到他之前, 路乘已经先与萧放遭遇过一回了,且萧放对他的爱徒做了些什么吧?

    想到这里,商砚书再看向萧放时,唇边笑意较之往常更显和蔼了几分。

    萧放神色却倏然一凛, 在这一刻, 他竟是感觉到了某种一闪而逝却十分危险可怖的杀意。

    此人究竟是谁?他心中一阵惊疑,虽然商砚书表露出的气息仍然只有元婴期,但先前观看幻象时, 他便已经确认此人的修为绝不止如此,而眼下直面其人, 他心中生出的那种如临大敌的危险压迫感,更是自他成为魔尊后便再未有过。

    萧放心中忌惮, 因而走出迷雾后一时并未再做动作,只站在原地,谨慎地打量对方。

    商砚书先行开口, 却是彬彬有礼的道谢:“今日我能够和爱徒重逢, 说来还是多亏了阁下准备的这重幻境,虽非阁下本意, 但我也算是借其之便, 按理,是该感谢阁下一番的。”

    闻言, 别说是萧放一脸莫名,躲在商砚书身后的路乘更是莫名到觉得他这师父脑子是不是被踢坏了,但脑子被踢的是卢新洲,不是商砚书啊!他为什么要跟这么一个魔头道谢啊!

    “不过……”在两人莫名的视线中,商砚书突然又话锋一转,将身后的路乘带至身旁,爱怜地摸了摸脑袋说,“我这徒儿似乎非常惧怕阁下,久闻破天魔尊行事之风,莫不是阁下在哪里欺负了他吧?”

    萧放更加莫名了,这个筑基期的少年他自然也早就注意到了,但其样貌身形都是全然陌生,萧放别说完全没见过对方,他甚至不知道此人为何会被卷进幻境之中出现在此处。

    “就是他!”路乘直接指认,“他摸我的身体,用绳子绑住我,还想扒我的衣服!”

    萧放摸了路乘背脊上的毛毛,用绳索套住他的脖颈,还想扒了他的毛皮做毯子,但直接这样说就等于自爆身份,所以路乘用一种自以为差别不大的方式稍微改动了一下。

    简直胡说八道!萧放心想,一来他在今日前从来没见过此人,二来他在极乐殿中虽然会豢养一些男宠,但多是些气质与他师尊相近,身形高挑清瘦的男子,眼前这少年不知年龄几何,但无论是身形样貌,还是那满脸的稚气,都注定不是萧放感兴趣的类型。

    商砚书却完全不这么认为,他以己度人,这些事他做的出来,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萧放也做的出来,脸上笑容霎时更温柔了几分。

    “爱徒莫怕。”他顺毛一样地摸摸路乘的背脊,又转头看向萧放,“徒弟在外受了人欺负,做师父的自然该帮忙出头,找回场子,阁下以为呢?”

    到此刻,他都仍然是礼貌询问的语气。

    萧放并不回答,他看着这对师徒,就像看着一对奇葩,一个栽赃他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一个莫名其妙地感谢他又开始问他问题,啰啰嗦嗦,要打便打!

    他召出破天魔剑,剑身黑气缭绕,属于魔域至高尊者的威压强势外放,如一股龙卷飓风,向四周横扫。

    路乘立即又躲回商砚书身后,同时悄悄拽动商砚书的衣袖,他刚刚指认并不是想让商砚书替他出头,毕竟他这师父的实力他是见识过的,而是想告诉商砚书,这家伙是个货真价实的魔头,所以不要感谢或是啰嗦其他废话了,快点跟他一起跑路吧!

    商砚书却岿然不动,只自说自话,满脸欣慰:“看来阁下也是认同我的想法了,如此便好办了。”

    他抬手挡住一道斩来的黑色剑气,不使用任何兵刃,只以血肉构成的五指相接,而这道威势骇人的化神期剑气,竟是未能割破一分一毫的皮肤,反倒在微微用力的指节下,如脆弱的纸张那般破碎。

    在萧放骤然缩紧的瞳孔中,商砚书踏前一步,同一时刻,一股无形又可怖的灼热气浪骤然向外侧席卷,魔剑威压外放所散布于四周的黑色魔气都在顷刻间被热浪吞没扫去。

    溶洞内响起巨大的声响,地面在剧烈摇晃,路乘努力站稳,无措地向四周张望,就见前方一处岩壁突然开始崩裂,赤红的岩浆从其裂口处奔腾流出。

    商砚书浮上半空,张开双臂,整座火山岛下沉寂多年的岩浆犹如受召一般,从四面八方,朝他汇聚翻涌而来。

    昏暗的洞穴霎时被照得赤红,上千度高温的岩浆摧枯拉朽,吞没沿途所经的一切,也将洞穴内的温度再次加热到一种灼痛难耐的程度,路乘立即想跑,可他很快发现,那些从四方涌来的岩浆,全都精准地避过他,他周身彷佛有着什么无形的结界,不光岩浆绕道而行,那些灼人的炎热气浪,也是被隔绝在外,他感觉到的温度甚至比先前还清凉了些。

    这是……路乘惊异地抬起头,就见半空中两道人影正在激烈地交战,地面奔涌的岩浆不断凝聚为赤红的液态火球,如倒悬的落雨一般,朝萧放纷落砸去,萧放在火雨中急速穿梭,剑光接连闪烁,将袭向自己的火球尽数斩落,同时一道剑气伺机斩出,如流星疾射,直掠向商砚书的所在。

    却总是被对方随意抬手挡住,商砚书凌空而立,如闲庭信步一般,微笑着抬动手指,唤来更多的岩浆落雨。

    这还是他那个短短几招就被元婴魔修打败劫走的没用师父吗?路乘简直不敢置信。

    “你究竟是何人?!”萧放更加不敢置信,商砚书此刻外放的威压终于到了化神期,但萧放本身已是化神期的巅峰,无论是仙门还是魔域,没有任何同阶的修士能给他这样大的压力,而且他有种感觉,商砚书此时都尚未用出全力,对方似乎并不想暴露身份,因而仍然有所保留。

    “不过是个徒弟被人欺负而不得不出头的师父罢了。”商砚书叹道,否则,他怎么会插手萧放和裴九徵的事呢?自然是要在旁继续闲闲看戏了。

    我根本没见过你那倒霉徒弟!萧放在心中破口大骂,他扫开周身的火雨,又是一剑斩出,却并未像先前那般袭向商砚书,剑气在半途溃散,化为遮天蔽日的黑雾,环绕于洞穴四周。

    随后,在商砚书短暂失去视野的刹那时刻,一道阴冷至极也危险至极的剑光从一个常人难以预料的角度刺出,犹如骤然从洞穴中钻出的毒蛇,可他并未咬中猎物,萧放来到商砚书先前所在的位置,却发现此地空无一人。

    突然,他又瞳孔一缩,一道低笑在他身后响起,伴随着一股巨力,将他重重击落。

    “堂堂魔域至尊,若是只有这般实力,岂不让仙门笑话?”商砚书看着被下方岩浆吞没的萧放,负手立于空中,玩笑一般说,“不如换我来当。”

    下一刻,岩浆剧烈翻涌,萧放裹挟着无边魔气从其中冲出,他周身气势暴涨,几乎已经逼近渡劫期的门槛。

    商砚书夸赞道:“这才像话。”

    他终于不能再像先前那般悠闲,但要说压力,似乎也并没有多少,他仍然游刃有余,无论萧放使出怎样的招数,他总是恰到好处以一种略胜一筹的方式迎下。

    萧放眸光闪烁,心惊不已,一次如此,是巧合,次次如此,只能说明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远在他之上。

    但是他已是化神期巅峰,此刻的实力在使用禁法后更是无限逼近渡劫期,什么人还能在他之上?

    或者说,除了他师尊,这世上哪来的第二个渡劫期?!

    无暇去细想,但有一点却分外明确,对方此等实力,他若是想胜之恐怕是不得不使用底牌了,可是那底牌是他为裴九徵准备,如何能用在这么一个凭空出现毫不相干的人身上?萧放心念电转,剑势不复先前的凌厉,他心中已生退意。

    恰在此刻,赤红炙热的洞穴中,突然有一团白雾飘来,雾气丝丝缕缕飘散,渐渐来到路乘身侧。

    路乘感觉到那种空间即将切换的些许失重感,下意识叫道:“师父——!”

    商砚书往下扫视一眼,立即意识到不妙,他一掌将萧放击退,自己则直掠向下方,想将路乘抓住。

    却是晚了一步,路乘的身形又一次被白雾吞没,而萧放也抓住这一瞬的机会,冲入另一团白雾中。

    大雾弥漫,转瞬之间,路乘已经来到了另一处。

    他像是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雾岛地下,但反正都是幻境,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回又会碰见谁,路乘都还没开始寻路,就又听见了脚步声,对方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向他的位置径直走来。

    是萧放,商砚书,还是别的什么人?路乘实在是对自己这倒霉的运气没什么自信了,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变人还是变马好,他只维持原样,胡乱找个地方藏住。

    脚步声愈来愈近,路线小心地往外窥探,受视角所限,他只能看到一抹白色的袍角渐渐走进他的视野。

    对方明明早已发觉他的所在,却不像先前那两人那般直接将他揪出来,用绳索套住,又或者用怀抱搂住,而是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礼貌问询:“你是何人?”

    路乘瞳孔骤然睁大,这道清冷又温润,如白玉般无暇的嗓音,他不会认错的,是哥哥!

    第078章 兄弟重逢

    路乘立即就想冲出去, 像之前一样,钻进哥哥怀里,好好拱蹭一番。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只是兴奋地跑到半途, 突然又想起来,他现在不是小马的形态, 而是人形,他哥哥虽然曾在玄武城救过他,有过短暂的照面,但本质上来说, 现在的路乘对他仍然只是一个陌生人。

    路乘的脚步渐渐慢下来, 神情也从兴奋欢喜变成了些许的忐忑,他站到裴九徵几步远的地方,就不再走了, 只小心翼翼地开口:“仙尊,是我, 你还记得我吗?”

    “路乘。”裴九徵竟是直接叫出了路乘的名字,他将手中的剑收起, 走到路乘身前,眉眼中带着些许陌生的打量,却又不自觉地柔和弯起, “在玄武城, 我们见过。”

    他记得我!路乘一下又开心起来,他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激动, 矜持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呀?”

    在玄武城那短暂的照面中, 路乘总共就对裴九徵说了一个等字,随后他就被扔出去了,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与裴九徵好好说过话,介绍过姓名。

    “子衡他们与我讲起过,你为何会在这里?”裴九徵道。

    “我……我是来找麒麟的。”路乘开始胡说八道,“玄武城的时候我跟我师父走散了,我师父曾经说他喜欢麒麟,有机会想来见见,我就想师父会不会到瀛洲来,所以就也过来找麒麟了……”

    他化用,或者说抄袭了商砚书之前的借口,但商砚书这个借口本身其实就编的很随意,跟杜子衡他们说行,路乘对裴九徵也说这一套,不比直接在脑门上写“我没有在撒谎”高明到哪里去。

    但裴九徵也不打断,只安静耐心地听着路乘编下去。

    “我来到雾岛上,跟其他人一样中了食梦兽的幻术,食梦兽就是一只由阴翳组成的黑色麒麟,可以让人陷入美梦幻境,还可以吸食梦醒时分的痛苦化为自己的力量,我被幻术控制着来到魔修据点,不过食梦兽那边似乎出了些变故,我意外醒了,然后在地下据点内东躲西藏地乱走了一阵,意外走到了食梦兽的真身所在。”

    路乘描述了一下散修们如同羊群一样被幻术控制走到大阵之中,而食梦兽吸食着他们的痛苦来启动大阵的情景,又说:“我猜萧放这么大费周章一定是针对仙尊你的,于是我就冲上前去……我是说,我看到一匹小马冲上前去,还有那位卢师兄和我师父也在,我看到他们三人在与魔修交战,但是我修为太弱了,怕给他们添乱,就躲着没有出去与师父相认,他们打了一阵,那匹小马一蹄踹歪了食梦兽的脸,然后大阵好像就失控了,我就莫名其妙地被卷到幻境之中了,就是这样,对,就是这样。”

    “对了,仙尊你有没有事?!你是不是受伤了?!”路乘突然又想起什么,大阵失控前,裴九徵应该是已经与萧放遭遇过的,萧放身上的那些伤就是证明,那么裴九徵有没有受伤呢?正常情况下或许不会,但是萧放控制了那样多的剑宗弟子,并以此为钳制的情况下呢?

    路乘紧张地拉起裴九徵的衣袖,朝内翻看,裴九徵似乎是换过衣服,外表上不显,但掀起衣袖,便能看到其下被简单处理过却仍在渗血的一道道伤痕。

    裴九徵中术虽是假,但为了能骗过萧放,让其放松警惕,受伤却是真。

    路乘眼中一下聚起了一汪水汽,像是无比的难过和自责。

    “无妨,小伤而已。”裴九徵温声安抚,他伸手帮路乘整理了下衣袍,在摸到袖口时,他将藏于其中的一截绣着剑宗纹饰的金色围巾抽出些许,不动声色地用眸光扫过后,犹如至此终于真正确定了什么,他眉眼中那些微的陌生犹疑全部散去,只余温柔的宠溺。

    但很快,在裴九徵的视线扫过路乘唇畔那点红肿的痕迹后,他素来波澜不惊的眸色却是沉了沉,便如积聚着雷雨的阴云,不过他并未在路乘面前表现出来,只状似寻常地问说:“你之前在幻境中是不是遇见过你师父?他叫商砚书?”

    路乘“嗯”了一声,在裴九徵又问他商砚书在幻境中对他做了什么后,路乘也如实描述了一番,包括那些他不理解的奇怪举动。

    裴九徵越是听,眸色越是暗沉,他素来喜怒不露于人前,但在路乘说到商砚书在吻完他后,还想用红绳缠住他的手腕时,他的情绪变化却是明显到路乘都有所察觉,他哥哥是不是生气了?

    他问了出来,裴九徵没有直接回答,只认真地对着路乘叮嘱:“此人形迹可疑,居心叵测,你虽拜其为师长,却仍需小心,须知世上有品行高尚值得敬重的师长,亦有借师长之尊来行龌龊不堪之事的无耻之徒。”

    他的用词可谓是非常严重了,路乘从来没见过他哥哥会这样形容一个人,不由为商砚书辩解了几句:“其实他对我还不错,养了我十年,基本什么都顺着我呢。”

    “越是龌龊无耻之人,越是惯于伪装。”裴九徵这样说,他又问了问商砚书在路乘年幼时有没有做类似今天的举动,在得到没有的回答后,神色终于稍缓,却也只是稍微。

    “等从此地离开,你便与我回剑宗,再不要与他来往。”他主动牵起路乘的手,带着他在溶洞中穿行。

    “唔……可是他刚刚才救了我诶?”路乘有点犹豫,他本来就对一句不说丢下商砚书跑路的事心有愧疚,而就在片刻之前,商砚书还为了他出头,与萧放这样危险至极的魔头交战,他倒也不至于因此就舍不得了,只是路乘想要找个机会跟对方说清楚,再彻底断了。

    裴九徵看了他一眼,眉宇间是少有的严厉,路乘于是改口道:“……好吧。”

    跟商砚书比,那自然还是他哥哥更重要的,更何况,路乘其实本来想拜的师父就不是对方。

    “其实我一开始想拜的师父是仙尊你,十年前的少阳山论道会,我就是去找你的,但我迟到了……”路乘的耳朵耷拉下来,如果不是他因为走错路迟到了几天,想来他也不会认错人,惹上这么段孽缘了吧。

    裴九徵听到路乘提起论道会,回忆了一番才想起些许细节,他对这论道会实在是不太看重,因而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中,且当年带弟子参加论道会时,也只是在第一日出席了一下,随后便离开了。

    但此刻听路乘说起他错认师父的前因后果,神情中不由露出些许遗憾和后悔:“若早知如此,我便在少阳山多待上几日了。”

    “所以当年我如果来拜仙尊你,你也会收下我的是吗?”路乘仰头问道。

    裴九徵温柔答道:“自然。”

    他就知道他哥哥一定会收下他的!哪里需要杜子衡说的什么天分?他哥哥一定跟他一样,即便失去记忆,对他也会有那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和冥冥中的感应。路乘开心地晃悠着手臂,按他对师徒关系的理解,拜错了也不要紧,和离后再拜就行,他曾经也确实这么想过,不过路乘现在不想了,他不想做裴九徵的徒弟。

    “我可以叫你哥哥吗?”路乘眼睛亮亮地看着裴九徵。

    “可以。”裴九徵回看着他,眉眼柔和。

    “哥哥!”路乘兴奋地一连叫了好几声,甚至还扑跳到对方背上。

    “嗯。”裴九徵耐心地一一回应,将其接住时的动作透着股莫名的熟稔,他调整好姿势,背着路乘继续在溶洞中行走。

    路乘环住裴九徵的脖颈,满脸幸福,只感觉又回到了涿光山中,曾经他犯懒不想动时,他哥哥都是这样背着他回家的。

    不过他这回在裴九徵背上趴了没多久,就又自己下来了,刚刚太过兴奋,都忘了他哥哥还有伤在身了,虽然裴九徵再次说了不要紧,但路乘还是很担心,也不止是伤势,还有许多的其他。

    “哥哥,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路乘拉着裴九徵的手问,“剑宗的人,碧海阁的人,还有很多散修,都在魔修手里,萧放那个坏蛋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后手,而且我们现在在的这重幻境要怎么出去啊?”

    “不用担心,哥哥会处理的。”裴九徵说。

    “我知道哥哥能处理,但我也想帮哥哥的忙!”路乘不满道。

    “哥哥确实有些事需要你帮忙。”裴九徵笑了笑,他带着路乘走到一团白雾旁,说,“萧放想将我引进幻境空间时,我虽并未真正进入,当时与我在一起的一众弟子却是被卷入其中,眼下正迷失在这幻境深处,你要代我去找到他们,这只光蝶会为你引路。”

    裴九徵张开五指,一只法力符文幻化成的散发着淡淡荧光的蝴蝶从他掌心翩然飞起,落到路乘抬起的指节上。

    “待你找到他们,便用灵力激发光蝶上的符文,它会带你们离开幻境。”

    “可是他们不是被幻术所控了吗?他们会跟我走吗?”路乘担心道。

    “我会处理,若你找到他们时,他们所中幻术尚未解开,便再等上片刻。”裴九徵道。

    “你要去哪儿?”路乘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攥紧裴九徵的手指。

    “哥哥要去解决这件事的真正源头。”裴九徵回握着对方,掌心的温度温柔也有力,“相信哥哥,等这件事了结,哥哥就带你回剑宗。”

    他看着路乘,认真得像是在许下什么不可更改的承诺。

    路乘犹疑不安了一阵,但最终,他同样许诺说:“我一定把大家救出来!”

    “你也要平安回来,约好了!”他伸出小拇指。

    “约好了。”裴九徵笑着,以小指与他相勾。

    第079章 幻境决战

    路乘在不同的幻境中穿梭, 有时候是云雾缥缈的群山之间,有时候是阳光明亮的海岛雨林,更多时候, 却是空寂幽深的黑暗地底, 但路乘在看似无边的黑暗中穿行时也并不觉害怕,因为无论他身处何处, 前方总有一只翩翩飞舞的光蝶在引路。

    光蝶为裴九徵的法力所化,其上也有他的气息,路乘跟着它,就像在跟自己哥哥并肩而行。

    他们也确实在并肩而行, 虽然并不在同一处, 但路乘知道哥哥现在一定正前往这幻境阵法的核心,即将彻底切断这阵法对众人的影响,也彻底解决这场灾祸的根源, 而他也将去寻找被裹挟到幻境中的剑宗弟子们,将他们带出幻境, 让哥哥对敌时再无后顾之忧。

    路乘每每想到此,就有了无尽的勇气和动力, 他嫌人形跑得不够快,干脆转换形态。

    一匹小白马迈动四蹄,追在光蝶后疾速奔驰, 他周身景物不断变换, 跨越一重重幻境,直抵黑暗的深处。

    同一时刻, 裴九徵在同样穿越数重幻境后, 终于来到了幻境阵法的核心区域。

    此地跟路乘说的食梦兽所在的溶洞分外相似,无论是地面上的血色阵法, 还是阵法中央的食梦兽,都跟路乘之前所见几乎一模一样。

    只唯二有两点不同,溶洞内没有浑噩站在阵中的散修和看护阵法的魔修,且这阵法的纹路相对于路乘在现实中所见的,是翻转过来的,像是镜面的正反。

    本质上,此地就是对应于真实空间的幻境投影,如此布阵之人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幻象之中,都可以在此处操纵阵法来控制幻境,不过这阵法出了故障,因而萧放虽被裹挟进幻境空间之中,却并未直接被传送到这里。

    裴九徵见阵法周围无人,便想直接走入其中,这阵法增幅食梦兽的力量,也可以控制于它,如路乘所说,食梦兽本质只是一团捏造成的阴翳,没有任何的自我意识,它的一切行为都是受人操纵的,魔修可以借由阵法控制它施放幻术迷惑众人,裴九徵同样可以借由阵法控制它解开幻术。

    食梦兽漆黑空洞的眸子映着裴九徵逐渐走近的身影,但在即将走入阵法前的那一刻,他又突然停住了,裴九徵眉头微蹙,似有所感地看向前方。

    在阵法的另一侧,散开的白色雾气中,突然有一名黑衣男子从其中走出,萧放看到裴九徵时,怔了怔,但随即,他又露出笑容:“师尊果真厉害,这样快就能看破阵法运转的规律,来到阵心这里,不过……”

    萧放唇边的笑意加深:“却是慢了一步。”

    话未说完,便有一道冷寒剑芒破空斩来,萧放唤出魔剑,交锋相迎的同时,魔剑剑身蓦然爆射出一股磅礴黑气,黑气遮掩下,他径直掠入阵中。

    却又有数道剑光从空中疾射而下,裴九徵凌空而立,手驭剑诀,照夜剑转瞬间分化为成千上万柄,万千剑光接连落下,密集如纷繁落雨,凛然且肃杀。

    萧放冲入阵中的脚步一阻,黑气横扫,却难以突破剑雨的防护后,他干脆跃上空中,与裴九徵正面相迎。

    “师尊以为能拦住我启动幻阵?”剑锋激烈相撞的铮然声响中,萧放猖狂大笑,“师尊别忘了,你可是一直都在幻阵之中啊!”

    他五指虚握,指尖黑气凝聚,阵中的食梦兽就犹如受到牵引般,缓缓抬起头,裴九徵无意间朝下一瞥,正对上食梦兽空洞幽深,如无底漩涡的瞳孔,这双眼睛彷佛有着巨大的魔力,仅仅是与其对望,都会感到些许的眩晕。

    不好。裴九徵立即意识到不妙,默念清心心决,试图驱散那一刹那蒙上识海的幻象阴影,却终究如萧放所说的那样,慢了一步。

    虽然他和萧放几乎前后脚到达幻阵的阵心,且他甚至还先到片刻,但这阵法本就为萧放所制,他对其完全了解,也有绝对的控制权,没有足够的时间,裴九徵是难以切断其与萧放的联系,夺过阵法的控制权的,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注定来之不及。

    溶洞的景象开始瓦解崩裂,洞内的石壁岩层如被暴风卷起的瓦片,层层翻飞破碎,地面的血色阵法也在顷刻间塌陷,露出其下的无底深渊。

    一切都在下坠,无论是溶洞崩解的落石,还是被落石一起裹挟下坠的裴九徵。

    他坠入一重黑暗虚无的空间中,空间内空无一物,唯有食梦兽巨大的身影屹立其中,它方才还是正常的大小,眼下却高大如承接天地的天柱,裴九徵坠落了数息,竟是堪堪从其最高的麟角处来到额前。

    以裴九徵的修为,即便是在地眼范围内,仍然可以凌空飞行,他也在下坠的第一刻便启用了风诀,却还是止不住下坠的趋势,坠落途中,突然又有凌厉的剑风从上方斩来。

    萧放狰狞笑着,追着裴九徵急坠而下,转瞬间黑色剑光已逼至身前。

    裴九徵立即抬剑迎击,黑白两道剑光如交缠急坠的流星,他们一边缠斗,一边共坠向黑暗深处。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坠落失重感的影响,裴九徵与萧放交锋时,总感觉有一丝怪异,他好像是在与其激斗,每一剑都威势凛然,却又好像只是斩落在空处,一切的激战撞击感,都只是虚幻的错觉。

    这丝怪异感愈发强烈,在坠落到食梦兽眼前,与那双如日月般巨大空洞的黑眸对望时,裴九徵突然顿悟,是幻觉!

    果然,在他勘破幻境的那一刻,一切失重坠落的幻觉便都消失了,他一剑横扫,萧放追逐激战的幻影也于同一刻消散。

    “不愧是师尊,这样快就察觉到了幻象。”萧放的赞叹声在这偌大空间中回荡,他好似盛情相邀,“那么,师尊不妨再猜猜,下面的哪一剑是真,哪一剑是假呢?”

    在猖狂的笑声中,黑暗空间中突然出现了无数重幻影,每一重幻影都是萧放的形貌,稚嫩的少年,高大的成年,身着剑宗弟子服的清霄峰大师兄,身着黑色华贵玄衣的魔域至尊,无数个萧放,无数种姿态,他们或仰慕,或爱恋,或憎恶,或癫狂地看着裴九徵,他们一同口唤“师尊”,而后又一同挥剑。

    霎时间,无数道黑色剑气一同斩出,密集如流星落雨,向裴九徵铺天盖地而来,却又在下一刻,在一道更加浩大凛然的剑光中,尽数湮灭。

    萧放的幻影也在剑光中消陨了大半,但随即,却是又有更多的幻影在黑暗中走出。

    裴九徵在幻影的攻击间急速穿梭,他不断分辨着每一重幻象的细微差别,先前在血魂劫煞阵中萧放便以类似的手段对付过他,裴九徵那时尚可轻易识破,但他此刻正在幻阵内部,最核心的阵心位置,这里固然可以直击食梦兽的本体,却也是其力量最为强盛,最为危险的所在,此刻那无数个萧放脸上,俱都有着栩栩如生的生动神采,无数道斩来的黑色剑气上,也是有着一模一样的危险杀气,逼真到让人难以窥出其破绽。

    是这个,不,是这个……裴九徵不断尝试,幻象不断被击破,却又不断在新生,密集到好似无穷无尽。

    任何人在这样繁多的幻象攻击下都不免产生些许错乱感,裴九徵也不例外,尤其他还在不断坠落,虽然裴九徵已经勘破了那种坠落的失重感只是幻觉所致,但幻觉轻柔无声,在每一个他疲于应付幻象攻击心神松懈的间隙乘虚而入,他被幻象缠斗得越是久,他在黑暗中坠落得越是深。

    他再次回神时,便见到食梦兽巨大的头颅不知何时俯下,他早已不在先前与食梦兽视线平行的前方,而是已经坠落到了其足部低处。

    裴九徵看向下方空无的黑暗,他有种感觉,当他完全坠入其中时,他便会在幻境中完全迷失。

    可是到底哪一重幻影是萧放的真身所在?亦或者全都不是,对方根本就不在幻境之中,而是藏于更安全的幻境外等待他在其中渐渐迷失?

    裴九徵抬眸四望,眸中映着无数个逼真的幻影,在这无数个萧放再一次举剑斩来时,他却没有再像先前一样立即迎击。

    裴九徵举剑身前,缓缓闭上眼,他的一切五感俱都会被幻象蒙蔽,可剑不会。

    照夜剑本就是他亲手所铸,被他炼为本命灵剑后更是与其神魂相连,而此刻,他将心神完全沉入剑中,这一刹,剑即他,他即剑。

    无视身侧那无数袭来的凌厉劲风,无视皮肤被剑气刺痛的触感,裴九徵双眸紧闭,而后在某一刻,他蓦然出剑!

    剑光如长虹贯日,转瞬间刺破数重幻象,又以奔雷之势,疾驰到其中一道萧放幻影身前。

    这道幻影不躲不闪,脸上不见惊慌,只有胜券在握般的从容笑颜:“师尊以为这是我的真身?可惜,猜错了。”

    剑身刺入他的腹部,可却没有流出任何血液,反倒像刺到了空处般,而同一刻,无数道幻影的攻击也紧追而来,裴九徵被万剑穿身。

    千万道剑气一起切割筋骨肢体,便如坠入了传说中的刀山地狱,而在这剧烈到意识都要迷失的真实彻骨之痛中,裴九徵却不摇不动,只握着剑柄,一寸寸坚定往前。

    萧放从容的神色渐渐不再,在他唇边溢出一丝鲜血时,便如某种幻象开始破碎,两人身上的景象霎时倒转,裴九徵白衣如初时那般皎洁不染,穿身的剑气血痕在顷刻间消失于无,而萧放,黑色的衣袍却是被深色血迹所浸染,一柄冷寒剑锋穿过他的腹部丹田,贯体而出。

    这一刻,一切博弈皆已落幕,虚实在此落定。

    萧放笑起来,露出被血液染红的齿列:“师尊为何如此笃定我在这里?”

    剑不会被幻象蒙蔽,可人会,在真实彻骨的穿身之痛袭来时,裴九徵又为何能如此坚持笃定呢?明明按照常理推断,萧放的真身应该藏在幻境之外,如此坐视裴九徵在幻境中耗空灵力迷失心神,才是万全的上策,而裴九徵一但猜错,结果便是在剧痛的幻象中彻底迷失,至此万劫不复。

    “因为……”裴九徵将剑锋再次前递,剑气毫不留情地释放,切割搅碎萧放的丹田,偏偏声音却放得很轻,轻到给人一种温柔耳语的错觉。

    “你想亲眼看着我。”

    萧放睁大的瞳孔中映着裴九徵近在咫尺的脸孔,如他记忆中那般俊美无俦,也如他记忆中那般冷漠无情,他的身躯突然开始颤抖,像是因伤重失血所致的战栗,又像是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兴奋感情。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萧放低喃的嗓音中彷佛蕴含浓烈的不甘,他伸出手,似是想触碰一下对方的脸孔,却又在裴九徵抽剑而出时,身体不受控的滑落。

    幻境彻底破碎,萧放从虚无的空处倒向地面血红色的阵法,鲜血向四周流淌,与血红色的阵纹浸染在一起,他的眸光涣散,一切的爱慕憎恨与不甘,皆都随渐渐流失的温度那般,化为虚无。

    第080章 苦海沉沦

    “这甬道通向哪里?”郭朝阳边走边张望。

    “不知道, 小马师叔知道吗?”杜子衡问前方领路的小白马。

    路乘摇摇头,他进入幻境前是在雾岛地下的溶洞内,但那幻境是与空间阵法结合的, 又因为故障而导致幻境空间的紊乱, 出口似乎也因此连通向了随机的空间,从地貌特征上他认出这里并非雾岛的地下, 到底在哪里他就不知道了,不过总归他们已经离开幻境了,等走到地面上,自然就能辨清方位。

    一行人继续走了一阵, 很快, 前方透出光亮。

    他们刚刚从地下的洞穴走出,就见前方有一熟悉人影正对他们挥手。

    “小马师叔!师弟!你们没事吧?”卢新洲和几名碧海阁的弟子等候在此,一见到他们便赶紧走过来。

    “师兄……”郭朝阳也正要上前相迎, 却被一只抬起的马蹄拦住。

    路乘警惕地看着对方,卢新洲不应该在雾岛吗?他和商砚书被卷进幻境之前跟卢新洲是在一起的, 卢新洲应该是没被卷进幻境空间,但那也应该在魔修据点内,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难不成又是幻觉?

    经历雾岛这一行,路乘现在对一切不合理的事物都充满戒心。

    卢新洲似乎从那张警觉的马脸上察觉了什么,立刻解释说:“真的是我!不是幻觉!”

    路乘仍然不信, 直到卢新洲细细解释了一番他出现在这里的因由经过。

    萧放在瀛洲设局, 裴九徵和闫柏涛也并非完全没有防备,碧海阁中有一对特殊的天阶法器, 效果跟商砚书给路乘的魂铃类似, 可以跨越空间向另一方示警,而闫柏涛此行便将其带来, 其中一枚法器正放在裴九徵身上。

    裴九徵在前往地眼的途中误入夹缝空间后,便已经意识到了这一行十有八九是陷阱,他用这枚法器向闫柏涛示警,而闫柏涛随后也从自己放在邹士杰身上的护身法器上感应到自己的弟子正陷入险境,邹士杰和卢新洲都是元婴期,同行的又是数十名金丹弟子,他们这拨人基本可以在瀛洲横着走,没有任何散修或是小宗门修士能对他们造成威胁,那么唯有一种可能,他们遭遇了魔修。

    按照先前约定好的,闫柏涛立即就去援护众人,裴九徵不需要他援助,且裴九徵所前往的地方,闫柏涛也无法到达,因而闫柏涛只在火山口的阵法处留了几名弟子看护,随即就顺着邹士杰身上护身法器的指引,潜入雾岛地下的魔修据点中。

    路乘和商砚书被卷入幻境空间后,卢新洲独自面对那一众魔修,边战边逃,很是吃了一番苦头,不过好在闫柏涛及时赶来,将即将再次被俘的卢新洲救下,卢新洲本想引着对方再去救下被控的碧海阁众人以及其余散修,却又意外遭遇了蚀骨狱主殷槐。

    路乘他们之前的运气虽然很糟,但也没有糟到极点,起码他们之前在溶洞中潜行时没有碰上殷槐,瀛洲这一局,除了萧放亲自坐镇,殷槐也是在的,只是他之前似乎有事离开了,直到闫柏涛闯入,他方才恰巧赶来。

    两名化神期在溶洞内激战一番,殷槐的蛊虫铺天盖地,各个都有着坚硬到刀枪难入的甲壳,口器中还能喷吐出毒雾,极难对付,不过闫柏涛的水法结合溶洞的地形恰好能克制于他,雾岛本就是海岛,闫柏涛直接打通地下洞穴外层的岩壁,唤来海水灌入溶洞之中,殷槐的蛊虫无处躲避,被大浪卷着剿灭了大半,殷槐本人也狼狈退走。

    萧放被裴九徵拖在幻境中,化神期的殷槐退走后,据点内剩余的魔修便都不足为惧,且在闫柏涛追剿魔修的途中,邹士杰等人所中的幻术也突然解开,闫柏涛判断应是裴九徵那边取得了进展,想来萧放的阴谋已经落败,距裴九徵突破幻境离开应该也不远了。

    根据幻象阵法的阵纹判断,幻境的出口似乎在火山岛,闫柏涛继续带人清剿魔修,卢新洲负伤在身,帮不上忙,但又记挂着师尊和众师弟们,干脆跑到火山岛这边来,想接应一番,不过他没等来裴九徵,倒是等来了带着一众剑宗弟子的路乘。

    在卢新洲讲述经历的时候,路乘也讲了下自己被卷进幻阵之后的,跟商砚书发生的那一系列奇怪事情他直接略过不提,只讲了他遇到裴九徵,裴九徵给了他指路的光蝶,让他去幻境深处找到众人再将他们带出的事。

    至于为什么裴九徵交代的人是路乘,真正去救出众人的却是一匹小白马,是因为路乘在奔跑过数重幻境,终于到达目的地后,忘了变回去了,于是就这么以一匹小马的形态将众人领了出来。

    事后裴九徵发现不对他要怎么解释……等事后再说!路乘现在不想这个,虽然一切看起来都非常顺利,他找到剑宗众人不久后,幻象就随之解开了,他哥哥似乎已经解决了一切,但没亲眼见到对方平安出来,路乘总不能真正安心。

    而且,还有一人……路乘回看着刚刚走出的洞口,商砚书也在幻境之中,不知道对方现在怎么样了,他刚刚寻找剑宗众弟子时,也顺带着找了一下对方,只是并没有找到,不过看商砚书跟萧放打斗时展露的实力,应该靠自己也能出来吧?

    商砚书确实能够出来,但他要寻找路乘,因而一直在幻境中穿行逗留,路乘没找到他,他同样也没有再碰见路乘,不过他却意外来到了另一处地点。

    这里莫非是……商砚书环顾四周,无论是那茫茫无际的黑暗,还是横亘在黑暗中的银色长河,都跟传说中的忘川地眼分外相似。

    食梦兽的力量竟能深入到地眼之中?虽是幻境,但商砚书一路走来所经历的所有幻境,除却被萧放人为制造出的剑宗楼阁,其余幻境全都是瀛洲岛上的景象,地上地下,皆都是食梦兽力量的辐射范围,也因此才会被投射到幻象空间之中成为投影一样的存在,他误入的这处地眼空间不会是人造的,那么只能是这个答案。

    可萧放让食梦兽的力量深入地眼之中是做什么呢?而且他在设这个局时,为什么选了瀛洲岛呢?

    商砚书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而在他渐渐深入,见到眼前的景象时,一切猜测都被证实。

    在商砚书前方,一只通体赤色的巨鸟静静盘卧着,他好似陷入了什么悠远的美梦之中,睡得格外深沉,可他全身的赤羽之上,却是在不知不觉间布满了细小的黑色水流,阴翳在朱雀身上缓缓流淌,组成蛛网样的可怖魔纹。

    幻境的阵心位置。

    裴九徵闭目盘膝,即便是他,在与萧放激战,又耗费大力气解开控制众人的幻象阵法后,灵力也有些不济。

    不过此时尚不是休息的时候,他仍有一件事要做,因而在灵力稍微些后,裴九徵便再次睁开眼。

    萧放已经被诛杀,幻象被破解,那仅剩的一件事,便是处理掉这只由阴翳凝聚成的食梦兽。

    食梦兽一直待在阵法中央,它是死物,并非可以自由移动的活物,按理是不会移动位置的,可裴九徵此刻再睁眼时,阵中的食梦兽竟是突然不见了。

    裴九徵环视四周,突然又神色一凝,似有所感地回头,便见到一只通体黑色的麒麟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它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可裴九徵却又觉得其完全不一样了,它那本该空洞的漆黑眼眸中,竟是有了活物般的神采。

    “你是何人?”裴九徵出声质问。

    “我是何人?”黑色的麒麟发出声响,音色清冷温润,竟是跟裴九徵一般无二。

    他们的问题也是如此相似,几乎像是同一个人镜面内外的对答。

    裴九徵一怔,而黑色的麒麟则迈动四蹄,绕着裴九徵缓缓踱步。

    这景象诡异且莫名,裴九徵应该立即做出应对,可他像是被那双映着自己洁白无瑕身影的黑眸摄住似的,怔怔的没有任何动作。

    忽然某一刻,他又好像突然回神,再看向对方时,便发现那双漆黑的眼眸至始至终都空洞无物,那种活物般的神采并非来源于食梦兽本身,而是来自于他的倒影。

    裴九徵握紧剑锋,终于想起要应对,可脚步却好像被什么黏腻的东西粘住了一样,难以迈动,他低头看去,便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何时坠入了一片粘稠血海中。

    洞穴中的景象也发生了变化,血色阵法不再,只余一片宽广到好似无边无际永世难以逃出的血池,和在血池中沉浮的尸骨。

    这里是……裴九徵瞳孔缩紧,犹如记忆深处的某种景象被唤醒,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

    血海之上,黑色的麒麟踏空而来,与裴九徵相同的声音在血洞上空低喃徘徊。

    “此间众生,终将在苦海中沉沦……”

    与此同时,阵心洞穴之内,全身布满蛛网样黑色水流的萧放死死抱住裴九徵的身体,狰狞的笑容比脸上的魔纹更扭曲几分。

    “师尊,与我一同在苦海中永世沉沦罢——!”

    狂笑声中,两重幻象在裴九徵眼前同时上演,不同又相同,无论是在血池还是黑水中,他都被一股巨力拖着,不断下坠。

    裴九徵竭力挣扎,向上伸手,却无人拉他,他被一点点吞没,沉入血池,沉入无边的苦海黑水之中。

    食梦兽一直矗立于幻阵中心,从未曾移动,但在裴九徵被吞没后,它的身形便也开始溶解,那禁锢着它,不让其失控的金色光符在汹涌蔓延的黑水浪潮中,破碎消寂,终归于无。

    幻境空间剧烈震荡,商砚书所在的地眼幻境同样有所感觉,他正惊疑不定地打量四周,就见身前原本正安静沉睡着的朱雀突然睁眼,魔纹扭动,瞳色鲜红。

    “真是倒霉……”商砚书喃喃自语。

    下一刻,一道格外嘹亮刺耳的鸣叫声中,朱雀振翼展翅,掀起巨大的黑水浪涛,直掠向空中。

    火山岛之上,路乘正跟卢新洲等人往岛外围走,但突然的,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震动。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地动了?”众人惊疑且莫名。

    卢新洲则似乎想到什么,回看着身后沉寂多年的火山。

    轰然的巨大声响中,所有人一起转头,随即便见到了几乎让他们惊骇欲绝的一幕。

    粘稠的液体从火山顶部喷发,却并非岩浆的赤红色,而是一种阴晦幽暗,脏污不堪的浓重黑色。

    磅礴的阴翳从火山口往外翻涌,更有部分顺着火山喷发之力,直射向空中的云层,又犹如落雨,向着海岛四周落下。

    卢新洲缩紧的瞳孔映着上方密集落下的黑雨,冲还呆立在原地的众人大吼:“快逃——!”

    所有人如梦初醒,转身仓惶外逃。

    路乘跟着众人一起逃跑,他惊慌不已,此地阴翳的磅礴与深重,竟是不输于玄武城的所见!

    为什么会有这样多的阴翳?火山下发生了什么?这些他都没功夫想,这一刻,他的脑中只有惊恐。

    他曾经在北方地眼之中直面过这样巨量磅礴的阴翳,因而也比任何人都了解它的恐怖,除了逃亡,他几乎不想其他。

    但跑了数步后,被恐惧慑住的脑海中,却又传来声响。

    “救命——!”

    黑雨已经落下,有人跑得落后些许,便被落地的黑水拦住去路。

    “救命啊——!”

    惊恐绝望的呼救声接连响起,路乘的脚步渐渐停住,他回头望去,望见了数名被黑水困住的剑宗弟子。

    卢新洲想要施救,可地眼上空无法飞行,阴翳生成的禁制领域更是让人无法使用任何法术灵力,他与师弟们只隔着几尺远的距离,却因为黑水的阻隔,而变成难以跨越的天堑。

    “师兄!”郭朝阳杜子衡一左一右地拉住想冒险尝试的卢新洲,“不能去,去了你也会被吞噬的!”

    他们在平安县直接遭遇过阴翳,因而比卢新洲更加明白,阴翳是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跨过的。

    “可是……”卢新洲何尝不知道?可是他望向被困在黑水中的几位同门,满脸不忍。

    这几人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没有再行呼救,脸孔上却俱都是绝望。

    路乘望着众人脸上的神情,想到他曾在哥哥面前许下的承诺,想到很可能正深陷在黑水中央的裴九徵和商砚书,他原本只有惊恐无措的脸上,眉眼渐渐压低。

    突然,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调转身形,径直向后。

    “小马师叔!”在杜子衡的惊呼声中,路乘冲入黑水之中,他跨越过拦住卢新洲等人的阴翳天堑,一蹄将被困的弟子踢出。

    阴翳感觉到活物越过,立即开始上涌,想要攀附到其上,却又像是被某种力量压制着,竟是难以追上路乘。

    几个起落腾跃间,所有被困的弟子便已经被路乘连踢带踹的救出,卢新洲等人匆忙将被踢飞的几人接住,等安置好了,再回头望去,就见路乘在救出所有人后,竟是没有反身与他们汇合,而是孤身闯入阴翳愈发深重密集的火山内部。

    “小马师叔!”

    众人担忧的唤声在身后遥遥响起,路乘只作不闻。

    恐惧在他心中褪去,这一刻,他唯有一个念头。

    再快些,再快一些——!

    黑水越来越多,路乘前方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去路,可他仍径直往前,他漆黑的眸色在再次睁眼时变成灿烂的金色,脸侧白色的毛发被渐渐覆盖全身的金色鳞甲所取代,额顶尚显稚嫩的麟角顶端亮起金色的光符。

    拦路的黑水在他身前分开,路乘像一柄利剑,又像是划破夜幕的金色流星,直刺向黑暗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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