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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1章 第 21 章

    21

    “什么?”听到了预料之外的名字, 安寻愣住了。

    “穆弃?是他?”

    虽然穆弃是穆迁殿下的孪生哥哥,但安寻对此人了解甚少,面都没见过几次, 就算在个别场合碰到了,仅仅也是点个头行个礼, 然后彼此擦肩而过, 再无交集。

    ……等等。

    ……自己和穆弃,真的是,毫无交集吗?

    这个奇怪的念头突然从安寻心底冒出,就像是打开了某个阀门,更多思绪从心底升腾而起,它们就像一串串浮出水面的气泡, 一个接一个破裂, 释放出扰人心神的密集魔音。

    ——你和他并不是毫无交集。

    ——你明明,对他很熟悉。

    ——你为什么能忘了呢?你怎么能忘了呢?

    ——你真的……把一切都忘了吗?

    一声声的诘问,让安寻昏头涨脑,头痛欲裂。他拼命摇着头, 想将这些杂音屏蔽,但它们阴魂不散, 深深扎入安寻的脑海, 搅动得整个世界地转天旋,昏天暗地。

    穆弃……穆弃……穆弃……

    这个名字不断沉浮,反复闪现,徐徐唤醒了安寻一直沉睡的另一半思维。

    ——是的, 我们并非没有交集。

    ——每一次, 每一次,我们都曾相遇相识, 无一例外。

    ——不该忘记的啊……他从未忘记我,我怎么能忘记他?

    刷——

    当这些念头萌发,就像笼罩下一个大网,安寻脑中混乱的杂音瞬间被隔绝到了另一个空间。他陡然进入了一种无声无觉的真空之中,因这片刻的疏离和清醒,安寻突然敏锐地意识到——

    ——我是在做梦吗?这是在梦里吗?

    ——为什么这些人只敬称穆弃是殿下,而不是权倾帝国的尊贵陛下?

    ——这里的“穆弃殿下”,和自己认识的那位“穆弃陛下”,是同一个人吗?

    ——这些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还只是……我虚构妄想出来的荒诞幻境?

    像是触发了某种不可说的规则,“轰”地一声,更强烈的痛楚在脑内爆发,安寻痛苦地呻/吟出声。这方天地开始崩溃坍塌,摧枯拉朽,直至重归黑暗,恍惚中,安寻听到有人在焦急地喊着自己。

    “安寻!安寻!”

    新的光线涌入了这片黑暗,遥远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真切,安寻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凉的甲板上,他的头枕在司良腿上,旁边白飞源用手按着他的额头,源源不断地传输来精神力,试图唤醒他的意识。

    “小寻!”见安寻醒来,白飞源连忙收回手,紧张地看着他,“你现在还好吗?头还疼不疼?”

    刚才他和司良被人群冲开,眼睁睁看着安寻重重撞上了金属扶手,那动静大得人群都寂静了一瞬,司良和白飞源也因此寻到机会冲了进来,两人抱起安寻,迅速离开了混乱中心,现在他们正在远离舱门的一个角落里。

    “放心,我没事。”安寻用精神力内观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松了口气,“刚才那一下的确撞得很重,但没造成什么内伤,你们不用担心。”

    星族人体质特殊,不仅生来就具有疗愈系精神力,肉身也比普通人更能承受伤痛,见安寻的确没事,白飞源才长长松出一口气。

    “没事就好,”白飞源后怕地拍着胸脯,“你晕倒昏迷时,我真的快吓死了!”

    “你最好暂时不要乱动,毕竟撞到的是头。”司良秉持着慎重严谨的态度,按着安寻不让他起来,“你继续躺会儿,体力恢复了再起来。”

    话虽如此,此时的甲板并不是适合安稳休息的场合——船体还在上下颠簸,荡起的海浪泼洒在甲板上,到处都湿漉漉的,濡湿的衣服贴在安寻身上,又凉又黏又难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星族少年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慌乱——大概是他们已经耗尽了力气,也大概是他们发现多籽目鱼没有明显的攻击行为,大家虽然怕得瑟瑟发抖,但不再大吵大闹,而是抱团缩坐在一起,不时抹着眼泪,发出呜咽和啜泣声。

    同为星族同胞,安寻看得很不忍心,他朝二层的观景台看了一眼,因为角度问题,安寻并没有看到夏仪他们的身影。

    “我刚才晕过去多久?”安寻皱了皱眉,“星河会他们一直没出面吗?”

    “你晕了有十多分钟吧,他们一直没动静。”白飞源咬了咬牙,语气充满愤慨,“下面乱成这样,我不信他们没看到,我猜船舱的门锁八成也是他们锁上的,就是为了看我们的笑话!”

    话音未落,空中传来“滴——”的一声信号音,接着一个甜美温柔的声音从二层的观景台传来,经由扩音器传遍了整个甲板。

    “各位星族家人们,抱歉我们来晚了,因为电子门锁突然出现了故障,我们被困在观景台上无法下去,所以对大家的困境也无能为力,但你们别担心,我们已经派人在紧急维修门锁,可能再过几个小时,舱门就可以打开了。”

    夏仪手持扩音器,出现在二层观景台的围栏前,因为开启了透明的精神力壁罩,飞溅的海水完全泼不进观景台,夏仪穿着干爽洁净的衣衫,海风吹拂起他白色的衣角和黑蓝的发丝,衬得少年越发清爽俊俏,和下面一众狼狈不堪的星族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小仪!”

    “小仪你快救救我们吧!”

    “呜呜呜我不想待在外面!快让我们进去啊!”

    单纯的星族少年们完全忽略了星河会为何现在才“姗姗来迟”,心里满满只有见到救星的激动和喜悦,刚刚平静下来的甲板又变得喧闹嘈杂,夏仪不得不抬高声调,将先前的话重复了几遍,才让混乱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的。“夏仪面露歉意,似乎是为星河会无法施援而内疚自责,“我很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舱门实在打不开,只能委屈大家再坚持一阵子了。”

    “我们只能继续和那些怪物待在一起吗?”有人带着哭腔问,“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啊!”

    此时甲板上还匍匐着不少多籽目鱼,它们到处蹦跳着,身上的眼珠子不时四处乱飞,像是张牙舞爪的触手,每个星族少年都胆战心惊,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严重的视觉污染。

    “那个啊。”夏仪淡淡一笑,目光飘向安寻他们所在的方向,“或许你们可以问问我哥哥?他们刚才不是一直在说,这都是些低级灾兽,根本不足为惧吗?”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安寻还在躺着休息,司良也不方便起身,于是白飞源当仁不让,挺身站了出来。

    “没错啊,这就是些低级灾兽,根本没什么可怕的。”

    虽然第一次见到多籽目鱼时,白飞源吓得魂都飞了,但当着夏仪那些人的面,他才不愿表露出任何胆怯,少年昂着头挺着胸,扬手一指在甲板上呆头呆脑四处蹦跶的多籽目鱼,有理有据道。

    “你们看,它们跳上甲板后,始终没攻击我们,这不就和咱们星洲的大头蟑子螂一样,恶心是恶心了点,实际又蠢又笨,根本没什么危害嘛。”

    “……咱们那儿的大头蟑子螂可不会眼珠子乱飞。”有人小声嘀咕。

    话虽如此,不少人还是放松了下来:现在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开,还能怎么办?只要不危及性命,其他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副会长夏高明俯瞰着甲板上的情形,冲旁边的夏仪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轻轻扭动了扩音器上的某个按钮。

    像是突然出现了信号障碍,扩音器发出刺啦刺啦几声轻响,混在猎猎呼啸的海风中,并未引起众人注意。

    除了安寻。

    他敏锐捕捉到了这缕混在风中的异响,猛地抬头望向观景台上的星河会众人,面色微微一变。

    不等安寻出声警告,原本还在甲板上散漫蹦跶的多籽目鱼们,突然剧烈扭动起来,它们暴躁地蹦跳着,像是进入了狂暴状态,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珠全都炸开来,有些眼珠还嘭得爆开,喷溅出腥臭至极的粘液,并借着这股喷射的冲力,直接弹射进了人群。

    “啊啊啊不要过来啊!”

    “这喷的是什么东西!黏了我一身!”

    “快跑,它们开始攻击人了!”

    甲板上陷入了新一轮动/乱,局面变得比先前更加失控混乱,司良和白飞源都被突如其来的惊变弄得措手不及,只有安寻知晓其中的原因。

    “它们是受到音波精神力的影响,才变得狂暴的。”安寻瞪着二层观景台上的星河会众人,“是他们干的。”

    “是刚才那阵信号的异响声吗?”司良立刻反应过来,他对外界的观察一向十分敏锐,“我看到夏仪有操作扩音器的动作。”

    “他们有病吧!”白飞源用脱下的外套抡飞了好几个弹射过来的多籽目鱼,气喘吁吁,“局面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了,他们又搅局搞乱,万一有人受伤也是星河会自己的损失,他们图什么啊!”

    “图让我们成为众矢之的。”司良冷冷道。

    白飞源一愣,再环顾一圈四周,发现其他星族人边躲避着狂暴乱蹿的多籽目鱼,边不时朝他们投来怨艾的目光——

    你们不是说不用害怕吗?不是说它们不会伤人吗?不是说根本不足为惧吗?

    骗人。

    骗子。

    全都是胡说八道!

    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白飞源打了个冷战,已然明白了:星河会搞这出,就是让他们众叛亲离,让他们站在所有星族人的对立面,让所有星族人都不再信任他们,甚至心生怨恨和敌意!

    “好卑鄙……”头一次直面这样险恶的用心和赤裸裸的恶意,白飞源气得浑身颤抖,“他们、他们居然这么卑鄙!无耻!人怎么能坏成这样!”

    白飞源愤怒的声音完全被人群的喧闹所淹没,此时航船又一次颠簸起来,更多的多籽目鱼跳上甲板,在无形精神力音波的影响下陷入暴/乱状态,绝望的星族少年们又一次涌向舱门口,砸着门央求星河会快点修好门锁,早点放他们躲入船舱。

    “快了,快了,大家再坚持一下呀。”夏仪通过扩音器不断安抚着众人,“贴心”地提醒着他们规避危险,“大家不要聚集在一处,万一被那些毒液喷到,可就危险了呢。”

    一听那些爆裂眼珠里喷溅出的居然是“毒液”,所有人更慌了,白飞源立刻看向安寻,后者摇摇头。

    “那些液体是有点微量毒素,但对人体影响极小,甚至加热后还能吃。”

    白飞源:“???”

    白飞源:“谁脑子抽风会吃这种玩意啊!”

    因为航船仍行驶在鱼潮里,不断有新的多籽目鱼跳上甲板。随着多籽目鱼数量的增多,爆裂喷溅出的腥臭液体也越来越多,大家尖叫着,躲避着,乱成一团。

    眼看时机差不多了,夏高明从夏仪手里拿过扩音器,以副会长的身份和威严向下面喊话。

    “大家不要惊慌,虽然门锁还没修好,舱门暂时无法打开,但很幸运的是,我们这里有一批防护衣,注入精神力就可以启用,穿上防护衣后,就不必担心被毒液喷溅了。”

    这句话宛如一记强心针,饱受惊吓的星族少年们喜出望外,纷纷涌到观景台下方,等待着星河会投递物资。

    “但是……”夏高明话锋突然一转,“这批防护衣数量有限,我们只管分发,不管分配,谁能抢到用到,就看各位的本事了。”

    说罢他挥挥手,旁边几名星河会成员扬手一撒,几片压缩成手帕大小的防护衣被扔了下去,它们掉落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很多星族少年没反应过来,甚至不知道这就是防护衣,仍呆愣愣地望着观景台上的星河会众人。

    夏仪暗笑这群人果然是土包子,他大发慈悲地抬起手,开始当众演示。

    “看好喽,这东西是这样用的。”

    少年将精神力注入“手帕”,那层薄薄的“布片”迅速扩展膨胀,变成了一件形似雨衣的塑料长袍。

    “都看明白了吧。”夏仪甩了甩手里的防护衣,弯起眼睛冲下面的人群笑了笑,“愣着干什么?数量有限,还不快抢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星族少年如梦初醒,纷纷扑向甲板上的防护衣。

    起初大家还顾念着同族之情,争抢得并不过分,但呼啸咆哮的海风,剧烈摇晃的航船,越来越狂暴的不知名怪物,令人心惊胆战的可怕毒液,以及在惊恐无助中滋生出的巨大压力与焦虑,让这群本性纯良的少年渐渐无法维持理智,他们就像是无数外乡人一样,开始暴露人性最野蛮的欲望与最原始的弱点。

    我想活下去。我想保住自己的命。

    我没有错,我只是不想死,我只是想安全地活着,这有什么错!

    一开始只是彼此的推搡,后来变成了混乱的厮打,哪怕是抢到了防护衣,甚至已经穿到了身上,依旧会被人围殴,被粗暴地扯掉抢走,于是心怀更大的仇恨和不甘,开始新一轮的争抢和厮打。

    “外面的世界就是这样,资源和好处都是有限的,不努力争取,就会成为被淘汰的失败者!”

    夏高明俯视着下面混乱不堪的场面,他的声音铿锵有力,配合着音波精神力的蛊惑,深深根植在了每个少年心中。

    “想要更好的活下去,就必须不择手段!狠下心,豁出命,胜者为王,这就是外界的生存法则!”

    甲板上的一幕幕,安寻他们全都看得清清楚楚,白飞源简直惊呆了,他忍不住冲进人群,试图制止这些混战的同族们。

    “别打了!都是自己人!不要打了!”他急切地劝阻着,甚至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主动将那些腥臭难闻的粘液涂到自己胳膊上。

    “这些液体毒性很弱,就算沾到一点也没关系的!你们不要再打了!”

    但众人已经抢红了眼,根本没人听他的,就算有人听到了,也压根不信——你们之前说这些怪物无害,它们却暴起攻击人,现在又说它们无毒,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自己找死是你的事,我们可想好好地活下去!

    观景台上传来了几声轻笑,白飞源抬头,看到星河会众人倚在围栏前,像是高高在上的观众,俯瞰着下面的闹剧。

    他们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神情悠然自得,兴味盎然,和下面痛苦挣扎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星河会!!你们还要不要脸了!”白飞源气得肺都要炸了,虽然他和安寻关系最要好,但不代表他没有别的朋友,见昔日的朋友们在星河会的耍弄下狼狈卑微,犹如争抢食物的疯狗一般,白飞源只恨自己没法破门而入,冲到二楼把这些混账狠狠痛揍一顿。

    “他们都是加入星河会的同胞,你们就这么对待自己人?!你们还有点人性吗!”

    少年愤怒的指责只换来上面更加愉悦快意的笑声,某位星河会成员咯咯笑着,又“好心”地扔了几片防护衣,正落在白飞源脚下。

    白飞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抢红了眼的同族们围住了,那些人推搡着哄抢着,若不是安寻他们及时赶到,将白飞源从人群里拽出来,他可能已经摔倒在地任人踩踏了。

    “疯了……全都疯了……”

    白飞源嘴里不停喃喃着,安寻帮他擦去身上的脏污,当擦到脸的时候,安寻的手猝然顿住。

    他看到,这个向来乐观开朗,不怕天不怕地的白家小少爷红了眼圈,晶莹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断顺着少年的脸颊滑落,他抽噎着,哽咽着,像是在问安寻,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们怎么能这么坏?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大家?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欺负人?”

    安寻看得酸楚,帮他擦去泪水,伸手抱住了这位挚友。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安寻轻轻拍着少年的背,叹息道。

    “……一直都是的。”

    类似的事情,上辈子星河会也没少干,他们很热衷于给新人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在极端的环境里暴露本性,尊严丧失,极尽屈辱,自相残杀,并美其名曰这是“新人特训”,是“学会外界生存法则的启蒙课”。

    起初安寻并不知情,因为他身份特殊,并未参加过这样的“特训”,直到第二年,新一届的星族人到来,安寻无意中撞见了这样的场面,当时他和白飞源的反应一模一样,当场就气炸了。

    那是安寻第一次冲着星河会的高层们发火,身为管理员的夏仪赶来劝架,也被安寻痛斥了一顿,夏仪能屈能伸,被斥责了也不恼,只是柔柔弱弱地抹着眼泪,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哥哥,我知道你不理解,但只有这样,才能让大家意识到世事险恶,生存不易,也只有这样,才能提高他们对星河会的忠诚度,让大家拧成一股绳,抵御住外界的诱惑,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才施行这种特训的啊!”

    一向和蔼的会长父亲也破天荒训斥了他:“真是目光短浅!愚昧无知!寻儿,你可听过雄狮悬崖推子的故事?亲手将幼狮推下山崖,才能激发它们强大的兽性和潜力,若是只生活在温室里,迟早会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未婚夫纪泽辞听说这件事后,还专程来批评了他一顿:“阿寻,你怎么能冲小仪发那么大的火?还把他骂哭了?依我看,你就是太过天真,已经来这边一年多了,还幻想着这里像星洲一样与世无争吗?赶紧醒醒吧!”

    身边的人异口同辞,齐声指责,到后来,安寻也开始怀疑自己。

    是我错了吗?是我太天真了吗?是我小看了外面的世界吗?

    应该是吧。

    ……对,一定是的。

    肯定是我错了,他们才会那样指责我。如果我没错,我最信任的亲人爱人家人,怎么可能会对我这样失望,又怎么可能会说出那些话?

    安寻如此开解着自己,说服着自己,并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

    直到后来,他去了炽红帝国。

    那是安寻刚进入皇宫不久时的事,那时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离开这座深宫牢笼,与穆弃陛下的关系也不像后来那样剑拔弩张,在相识的初期,他们也曾有一段志趣相投、惺惺相惜的愉快时光,虽然无比短暂,但也的确令人难忘。

    那一日,穆弃不知起了什么兴致,邀安寻去兽园游玩,他们抵达时,恰好看到园中的训练场里,有人在训狗。

    安寻本以为在兽园里调教驯养的,肯定是体态彪悍、性情暴戾的大型凶犬,没想到在训狗人皮鞭下瑟瑟发抖的,都只是一些形态娇小、柔弱无害的小狗崽。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它们?”安寻看得颇不忍心,皱着眉问,“这种小狗根本不会对人造成威胁吧?有调教驯服的必要吗?”

    管理兽园的官员笑着回复他:“安大人,您有所不知,这种品种的狗崽十分名贵,帝国境内的很多名门贵人都喜欢豢养它们,但它们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畜生,若是太过受宠,很可能会恃宠而骄,掂量不清自己的分量,若是不慎伤到了哪位贵人,我们可担待不起,所以一定要趁它们还未开智前,早早立下规矩,好好训诫一番,让它们认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见安寻一直皱眉,似乎是对这些小畜生心生恻隐,那位官员又殷勤地补充道。

    “大人您别看训狗人待它们凶狠,实际越是下手狠一点,它们越是依赖人类,日后成为了宠物,对主人可是绝对服服帖帖,忠诚至极,给一丁点甜头就欢喜得不得了呢。”

    诚如这位官员所说,安寻看到,虽然训狗人皮鞭挥舞个不停,但被打痛的小狗们只是哀戚地叫着,并没有四散逃离,也不知它们是觉得逃了也没用,还是根本忘记了逃离这个选项。

    当训狗人收起皮鞭,丢给它们肉干时,原本奄奄一息的小狗们,突然又精神起来。它们相互厮打着,争抢着,哪怕那些肉干少得难以填饱肚子,抢到肉干的小狗仍欢欣鼓舞,谄媚地冲训狗人摇起尾巴。

    而没得到肉干的小狗,也不甘示弱,甚至更亲昵更热情地围绕在训狗人身边,使出浑身解数讨好着这个人类,俨然忘记了就在几分钟前,正是这个人冷酷地挥舞着皮鞭,给它们带来了恐惧和伤痛。

    安寻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一直没说话的穆弃突然开口,意味深长道。

    “……有时候,人比狗更好训。”

    那位官员不知陛下突然说这句话是什么用意,他小心地睨着穆弃的脸色,讪笑着附和。

    “陛下说得对,的确是这个道理,因为人会自我洗脑,有时候根本不用皮鞭伺候,只是嘴上指责对方的不是,次数多了,日子久了,没错的人也会怀疑自己错了,等黑白彻底颠倒,对错完全扭曲,渐渐的,被训的人就变得听话顺从,不再想着反抗了。”

    安寻没来由得打了个冷战,有什么在脑中轰然倒塌,他好像是懂了什么……却又不敢真正去懂。

    心神恍惚中,安寻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还是穆弃及时伸手扶住了他。

    男人的手掌宽厚温暖,轻轻拍抚着安寻的背,让安寻慌乱的心神渐渐安定下来。

    “别害怕,狗是狗,人是人,只有最贱的狗,才最怕你当人——它们知道自己当不了人,所以分外妒恨和害怕你能好好当个人。”

    安寻听到那位陛下在他耳边沉声道。

    “但向来只有狗怕人的份,哪有人怕狗的道理?你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就算他们吠得再响再厉害,也还是一群贱狗,又能奈你如何?”

    ……

    往事碎片如烟散去,虽然已过去多年,安寻对当时的情形仍历历在目,也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命运的轮回,重活一世,他又看到了何其相似的一幕,只是这次深受冲击和震撼的人变成了白飞源,自己反倒是冷静安慰人的那一个。

    “别哭了。”一旁司良看不下去,帮着安寻也安慰了白飞源几句,“你哭得挺难看的。”

    “用你管!”

    白飞源很凶地去瞪司良,眼泪倒是终于止住了,安寻帮少年擦去脸颊上残留的泪痕,拍拍他的肩。

    “飞源,我知道你很气愤,但气坏了自己,最终只会便宜了星河会那帮人。”

    道理白飞源其实也懂,但他就是意难平:“就没办法治治他们吗?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

    “恐怕是的。”司良看了看不远处依旧混乱的人群,又看了看观景台上春风得意的星河会众人,“仅靠我们三个,很难改变什么。”

    “……也不一定。”安寻缓缓道。

    见两位友人刷得将视线投射过来,安寻冲他们笑了笑。

    “你俩饿不饿?要不要加个餐?”

    白飞源立刻泄了气:“小寻,我们在谈正经事,你别突然开玩笑啊。”

    “我没开玩笑。”安寻摇摇头,“但只有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给星河会扇回去一个大耳光啊。”

    说着,他掏出了挂在胸前的水晶吊坠。

    这枚空间吊坠内有四立方米的小空间,除了三人的行李,里面还存放着安寻在星洲搜罗到的大量物资,以及足够他们吃一个月的应急食物和干净饮水。

    白飞源见安寻在吊坠里掏了半天,以为他是找寻储存在里面的应急食物,没想到最后安寻拿出的,是一根长而柔韧的黑色藤条,以及十几包裹着某种粉末的小纸袋。

    白飞源:“?”

    安寻将那些小纸袋挨个捆在黑色藤条上,又试了试藤条的韧性,满意地点点头。

    “你俩先在这里等着,我叫你们的时候再过去。”

    安寻叮嘱完,手持藤条走向甲板中央。

    此时甲板的中央,一个人都没有,因为这里聚集了大量的多籽目鱼——受到音波精神力的影响,进入暴躁状态的多籽目鱼不仅会攻击人类,也会攻击同类,它们在这里相互撞击着,揪斗着,眼珠子四下乱飞,场面惊悚,混乱至极。

    观景台上的星河会众人居高临下,自然也看到了安寻的动向,夏高明冷冷一笑,不屑道。

    “那小子又想干什么?”

    “不知道诶。”旁边几人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儿,都面露嘲讽。

    “怕不是要以身饲兽,想树个好榜样给他的亲亲族人们看?”

    “哈,没准哦,他不是嚷着说多籽目鱼无害吗?可惜那些乡巴佬打得正欢,这小子就是泡在毒液里洗澡,怕是也没人会多看他一眼。”

    “谁说没人看的?我们不就正在瞧好戏吗?”

    “说的也是哈哈哈……”

    幸灾乐祸的几人有说有笑,夏仪虽然没插话,但望向安寻的目光也带着明显的讥诮——

    他很清楚安寻多么死脑筋,这人天真又幼稚,还有点圣母心,为了劝醒族人,他没准真干得出以身饲兽的蠢事。可惜啊,就算安寻证明了多籽目鱼无害,他们也有其他说辞应对,到头来他这个好哥哥不仅要白忙一场,肯定还会出不少洋相,让他们笑得更开心呢。

    抱着一定要记录下对方黑历史的心思,夏仪打开他的通讯腕表,开启摄像功能,对准了甲板上那抹人影。

    镜头中,身着长衫的蓝发少年在甲板上站定,觉察到人类的靠近,正斗得不可开交的多籽目鱼,不约而同将视线对准了他,密密麻麻的眼珠子齐刷刷盯住同一个人,这画面诡异又惊悚,片刻的寂静后,所有狂暴的灾兽全都弹射起来,铺天盖地地压向那名形单影只的少年。

    “咻——啪!”

    一记响亮的鞭声在空中炸裂,宛如天边炸响的惊雷!

    夏仪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瞪着手里的屏幕——他看到,甲板中央,那名即将被灾兽淹没的蓝发少年扬手凌冽一挥,一条黑而细长的东西在他正前方划出一道残影,顷刻就清退了向他袭来的所有灾兽!

    “咻——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鞭响,冷厉锐利,轻而易举划破了呼啸的风声,甚至盖过了音波精神力的影响,震慑住了甲板上的所有人。

    方才还在为一件防护衣争得你死我活的星族少年们,齐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犹如大梦初醒一般,怔忡而茫然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处。

    “咻——啪!”

    第三记鞭响再次如惊雷般炸响,至此,绑在黑藤长鞭上的所有纸袋全部破裂,里面飘洒出淡灰色的粉末,它们洋洋洒洒落在多籽目鱼身上,前一秒还在狂暴的多籽目鱼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个接一个瘫软下来,连飞窜乱射的眼珠子也软绵绵地缩回了身体,不少甚至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海风将一部分淡灰粉末吹到了观景台上,夏仪连忙伸出手,他将落上指尖的那缕灰粉凑到鼻端前,轻轻嗅了一下,脸色骤然巨变。

    这是……

    “这是多瑙草的粉末!”身边的几位星河会成员也辨认出来,忍不住发出惊呼。

    多瑙草是星洲出产的一种灌木植物,它们落土即生,四季常青,漫山遍野都是,星洲当地人只当它们是无用的野草,只有星河会这些人才知道它额外的功效——

    “这小子!”夏高明一拳重重地砸在围栏上,这样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是怎么知道,多瑙草可以驯服低等灾兽的?! ”

    第022章 第 22 章

    22

    就像武侠故事里, 每个门派都有秘而不宣的独家秘籍一样,“多瑙草可以驯服低等灾兽”,这是只有星河会内部高层才知道的事情。他们一直引以为傲, 并有着一种特别的窃喜感和优越感——整个自由联邦,能直接对接星洲, 并且能源源不断拿到大量星洲物资进行研究的, 唯有星河会一家。

    可现在,他们自家研究出的一项独门秘方居然被人知晓了,对方还是不肯加入星河会,且对他们出言不逊的狂妄小子,这个结果让星河会一众人实在很难接受。

    副会长夏高明在经历完最初的震惊,很快升起疑心, 将怀疑的视线投向了夏仪。

    夏仪心头咯噔一声, 赶紧为自己辩白。

    “舅舅,不是我,我从没有泄露过这个秘方!更没有告诉过哥哥!”

    话虽如此,其他星河会高层望向夏仪的目光还是充满狐疑——虽然因为星珠的事, 夏仪和他那位继兄已经闹翻了,但在这之前, 这兄弟俩的关系可是很好的, 夏仪总是人前长人前短地叫着“安寻哥哥”,那股亲亲热热的劲儿,谁看了不得称赞一声兄弟情深?

    “如果不是你,那还会是谁?”夏高明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虽然他疼爱这个外甥, 但一码归一码,此事关乎星河会的利益, 绝对不能轻飘飘地揭过去。

    夏仪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是真的冤枉,但又不可能和别人说他和安寻的好关系都是自己演出来的,一时间,这位向来伶俐圆滑的少年就像被架在火上烤,又煎熬又难受,有苦说不出。

    “如果不是你泄密,那就只剩一个人了。”夏高明眯起眼睛,声音阴沉,一字一顿。

    “纪、泽、辞。”

    纪泽辞,这位与安寻有着婚约关系的未婚夫,是安寻除了夏仪以外,唯一能频繁接触到的外乡人。听说他们两人常年信件往来,若是纪泽辞在信件中提及了多瑙草的效用,安寻由此得知,是完全有可能的。

    那么问题来了:纪泽辞又是怎么知道多瑙草的特殊效用的?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夏仪身上:夏仪和纪泽辞颇有交情,两人最近来往频繁,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这在星河会里不是秘密。

    “我……我……”

    夏仪一下就慌了,他半年前曾经把多瑙草的粉末当礼物赠送给过纪泽辞,也告知了这东西可以驯服低等灾兽,虽然他并没有告诉纪泽辞粉末的成分是什么,但如果纪泽辞把粉末又转赠给了安寻,只要闻一闻,安寻肯定能辨认出那就是多瑙草。

    但……但为什么?纪泽辞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明明说过他对安寻已经没有感觉了,为什么要把自己送给他的礼物转赠给安寻?还捅下这么大的篓子,害得自己要背黑锅!

    夏仪面色苍白,心乱如麻,见他这副样子,夏高明自然全都懂了,气得差点要抬手扇人。

    “你这个朋友当得还真是称职,什么秘密都敢往外面说!”夏高明怒不可遏,简直恨铁不成钢,“纪泽辞是安寻的未婚夫,你一个外人上赶着献什么殷勤?!”

    “舅舅,我错了。”夏仪眼圈一红,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少年眼含泪水,楚楚可怜的样子,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软,夏高明虽然恼怒至极,也不能真的把夏仪怎么样,只能瓮声瓮气道。

    “你还有泄露过其他事吗?”

    “没有。”夏仪拼命摇头,“绝对再没有了!”

    “行吧。”夏高明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事我会告诉你的父母,要怎么处置,由他们决定。”

    夏仪呜咽一声,不敢再为自己争辩,只能擦着眼泪,认命地点点头。

    擦泪的间歇,夏仪悄悄去看其他人的反应,那几位星河会成员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脸上明显带有不满,大概心里还在埋怨他这个会长儿子正事没做一件,反而还一直在拖后腿。

    这趟行程自己也太倒霉了。夏仪愤愤地想。

    他刚入职星河会,本是跟着舅舅来捞功镀金的,结果星珠没收到多少,手腕还受了伤,现在又惹了一身骚,半点功劳没有,回去还得背处分,外人看了还以为自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纨绔二代呢,真是冤死了!

    夏仪越想越气,越想越恨,握紧的手都要在掌心抠出血了,他将怨恨的目光投向下方甲板,发现站在甲板中央的蓝发少年,又一次动了。

    用完了第一批多瑙草粉末,刚才安寻已经重新补充了一批,一排纸袋错落有致地捆扎在黑色藤条上,像是一串小巧的纸灯笼。

    安寻抬脚走向船舱口的方向,那里仍聚集着不少暴躁的多籽目鱼,他抬手一挥,响亮的鞭声再度响起。

    安寻手里的这根黑藤,是黑晶柳树的枝条,他在星洲森林里挑选了很久才选中了这根,它重量适宜,韧性极佳,用起来十分趁手,完全不逊于人类工艺制成的高级皮鞭。

    随着安寻的挥动,鞭声凌冽迅疾,第二批纸袋应声破裂,淡灰色的粉末飘落泼洒,一只又一只多籽目鱼脱离了狂暴状态,乖顺地瘫倒在了甲板上。

    待甲板上完全恢复了平静,安寻停下脚步,冲后面喊了一声。

    “飞源!司良!”

    白飞源早就等着这一刻了,立刻飞蹿过来:“来了来了!”

    他人还没跑到跟前,彩虹屁已经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先灌了安寻一耳朵——

    “小寻你刚才太帅了!我都看呆了!啊啊啊啊你怎么这厉害啊!我刚才都想尖叫了!你甩鞭子的样子真的太酷了!”

    司良被吵得捂了捂耳朵,不过当他来到安寻面前时,也露出了一点笑意。

    “鞭子用得很漂亮。”少年冰蓝色的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安寻,像是根本舍不得移开,“深藏不露啊,你。”

    安寻谦虚地笑笑:“还好,其实也练习了很久呢。”

    这其实是上辈子的事,说来十分丢人,他当时被软禁在炽红帝国的皇宫,第一次逃跑时因为体力不支,翻墙失败直接在树上挂了一个小时,等他被弄下来,押送到穆弃面前时,那位陛下没有为他逃跑的事气恼,只是轻轻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番。

    “这回体力这么差?”

    “你这不行啊。”

    “得练。”

    第二天,安寻就多了个体能老师,说是奉陛下之命,专门来帮安寻大人调理身体,增强体魄的。

    安寻当时气得半天没说出话。

    这摆明了就是羞辱,是赤裸裸的傲慢,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简直就是把“就算你体力再强跑得再快花样再多也别想从这里逃出去”直接怼到了他脑门子上!

    安寻气得要命,然后……然后他就跟着那名体能老师,开始锻炼身体了。

    没办法,气恼归气恼,愤怒归愤怒,但自己有几斤几两,安寻也是清楚的——自由联邦的治愈师虽然也会跟着晶核猎手们出任务,但他们的定位就是“奶妈”,只要别拖后腿就行了,冲锋陷阵根本轮不到他们,自然也不需要太强大的体能储备。

    但今非昔比,形势已变,如果自己还秉持着自由联邦的那套思想,觉得治愈师只要锻炼精神力,根本不用增强体力,那他这辈子都别想从这个皇宫里逃出去了。

    那位体能老师教习得很好,安寻锻炼得也很认真,长鞭就是在那个时期学会的——他原本是想学点别的,但宫里人都知道他对穆弃陛下有恨意,硬兵器类的东西是绝对不敢教的,安寻央求了很久,那位体能老师似乎也得到了穆弃的默许,才同意教习安寻使用软兵器长鞭。

    重活一世,安寻此时的体能水平肯定比不了上辈子,但身法和技巧他依旧有身体记忆,更何况用鞭不在于蛮力,更偏重巧劲儿,所以他刚一上手,就可以流畅地控制住长鞭的走向以及力度,呈现出来的效果自然行云流水,张弛有度,技术绝佳。

    “小寻你使用的那些粉末,是什么东西?”白飞源好奇地问,他也发现了,但凡接触到灰色粉末的多籽目鱼,都迅速脱离了狂暴状态,“它们对这些大眼珠子鱼有克制作用?”

    “算是吧。”安寻将黑藤鞭折叠好,收进了空间吊坠,又将剩余的几袋多瑙粉分给白飞源和司良。

    “这其实是多瑙草的粉末,不仅可以驯服多籽目鱼,对大部分低级灾兽都有效,你们随身携带一些,遇到突发情况时可以使用。”

    安寻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降低音量,距离他们不远的其他星族少年们都听到了。

    他们之前见安寻轻松制服了那些狂暴的灾兽鱼,还以为他使用的是什么强力药剂,现在得知居然只是多瑙草粉末,不由得面面相觑。

    多瑙草?那玩意在星洲不是随便一抓一大把吗?这种平平无奇的野草居然能对这些可怕的灾兽有用?

    “难道……这些怪物其实没那么可怕?”有人小声嘀咕。

    “是不是的确是我们大惊小怪了啊……”有人渐渐回过味儿来。

    “我刚才沾到了一些毒液,沾到的皮肤除了有点痒,似乎也没什么其他反应……”有人挽起衣袖仔细查看,“呃,现在连痒都不痒了……”

    没有了暴乱灾兽的冲击,没有了音波精神力的洗脑,越来越多的星族少年们意识到了:安寻他们没有说谎,这些看起来畸形可怕的怪物,仅仅是外形恶心了点,实际的危害性并没有那么强。

    而他们,却因为这些并不可怕的东西吓破了胆,甚至为了“求生”,不惜大打出手,和同族友人们斗得你死我活,他们……他们怎么会干出这种不理智不光彩的事!

    在惭愧地自我检讨后,所有星族少年的目光慢慢上移,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二层的观景台——

    他们自身固然有错,但同样的,星河会也难辞其咎!

    是星河会的人诱导他们相信了这些怪物很可怕,也是星河会暗示了毒液无比危险,还是星河会,提都没提一句多瑙草的粉末可以驯服低级灾兽!

    这些星族少年本性淳朴,但并非都是傻白甜,尤其吃了一个大亏后,他们中的聪明人已经想到了更多:星河会常年走这个航线,肯定知道会遭遇灾兽,如果他们早点提醒,让大家离开星洲时提前备足多瑙草,哪儿还可能发生今天的骚乱?

    结果呢,星河会什么都没说,不仅没有及时驱散和驯服多籽目鱼,还添油加醋,火上浇油,让所有人又狼狈又惊慌,完全成了被人耍着玩的小丑!

    大家开始窃窃私语,投向星河会众人的目光也充满了怀疑和不满,对此夏高明他们看得一清二楚,都有些措手不及:

    以往每一届的星族新人,对星河会高层都是无比崇拜和信任的,他们会把高层的每句话都奉为圭臬,就算高层的某些话术有纰漏,在经过几轮“新人特训”的洗脑后,这些很蠢很天真的新人也不会对星河会产生怀疑,反而还能主动替他们找补,认为高层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说过的错话也仅仅是“善意的谎言”。

    屡试不爽的套路,无往不利的手段,让星河会高层渐渐有了路径依赖,甚至都没有考虑过:星族人对星河会的虔诚信仰一旦出现了裂纹,他们应该要如何修补,如何调整,如何强化并巩固自己的权威。

    “喂!你们不是说这些东西很危险吗?”白飞源一直憋着股劲儿,现在总算找到机会算账了,自然不会客气,他嗓门洪亮,当众对着观景台上的人叫板。

    “呵,这就是你们说的有危险毒液的灾兽?明明用点多瑙草就能解决,你们还紧张兮兮发什么防护衣,是你们星河会不懂常识,还是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怂恿大家自相残杀?”

    夏仪眼角一抽,之前暗示毒液很危险的人正是他,见身边几名星河会成员都干站着不动,明显不愿当出头鸟,夏仪暗骂了句“一群废物”,硬着头皮走出来。

    “飞源哥哥,咱们说话要讲道理,随便乱泼脏水可不好哦。”

    白飞源冷笑一声:“少叫我哥哥,肉麻死了,你愿意叫,我还不愿意认你这个谎话连篇的弟弟呢,晦气。”

    夏仪额头的青筋差点爆出来,他拼命维持住笑容,继续温温柔柔道。

    “天地可鉴,我夏仪绝对没有一句谎话,我是说过毒液危险,那是因为这些灾兽数量众多,里面难免掺杂些变异种,而变异种的毒液就是很危险,大家遇不到当然很好,但遇到了,那就是事关生死,我出声提醒大家又有什么错?”

    “至于多瑙草,它的确对低级灾兽有效,但大家也知道,我们被困在观景台上,手边哪里有多瑙草可用?不是我们袖手旁观,实在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夏仪说着,将目光望向其他星族人,语气越发真挚恳切。

    “刚才分发防护衣时引发的骚乱,的确也让我们措手不及,但我们绝对不是有意挑起事端!星河会与星族的各位一直是同生共死的关系,我们只会希望你们越来越好,怎么可能会蓄意挑拨?请大家记住,星河会永远是你们最可靠的后盾和港湾,希望大家不要听信谗言,更不要因某些人的恶言诽谤,就忘记了你们的初心!”

    “谁特么在恶言诽谤了?!”白飞源没想到夏仪居然能这样颠倒黑白,气得都爆粗口了,“明明是你们星河会不干人事,刚才要不是小寻及时出手,甲板上没准就打出人命了!”

    夏仪没有再理会白飞源,而是冲夏高明使了个眼色。

    这对舅甥之间很有默契,夏高明迅速会意,脸上堆起了笑容,冲着下面的人群喊道。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位副会长高声宣布,“我们刚收到通知,电子门锁已经修好,舱门马上就会打开,大家很快就能返回船舱了!”

    “哇!终于修好了!”

    “太棒了!这外面我真是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

    “快开门快开门!我要回去洗澡!”

    甲板上一阵欢腾,喜气洋洋如过年一般,这样的氛围里,没人再去细究星河会的过失,白飞源见形势居然瞬间翻转,整个人都懵了,当他试图再把话题扯回去时,司良拽了他一把。

    “别白费功夫了,”司良摇摇头,“没用的。”

    安寻也点了点头,又深深看了夏高明他们一眼:“他们很会拿捏人心,飞源你再追究下去,反而像是无理取闹,有理也会变成没理了。”

    “怎么、怎么能这样啊!本来就是他们没理,我们有什么好怕的!”白飞源难以接受,安寻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去看人群,白飞源扭头环顾一圈,终于沉默了。

    在场的星族少年们都形貌狼狈,面色疲惫,不少还挂了彩,比起声讨星河会,他们现在更需要的是处理伤口,好好休息,而不是听着别人为他们讨公道——何为公道?对这些饱受惊吓,身心疲累的新人来说,只要不再有生命危险,给张温暖的床铺,洗个热腾腾的热水澡,再吃上一口热饭,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是非对错,孰是孰非,分辨得那么清楚又有什么用?他们也不可能因此和星河会决裂,日子还是要照常过,他们依然要依附着星河会,才能在新环境里落地扎根,安全生活。

    “别灰心,我们做的事也并非毫无效果。”安寻握了握白飞源的手,安慰着情绪明显低落的友人,“有些种子,已经种下了。”

    作为从星河会走出来的顶级治愈师,安寻一度触及过星河会的权力中心,他深知要撼动这个庞然大物多么不易,也很清楚星族人对星河会的依恋与信赖,是多么的深厚和不可动摇。

    但是,任何一个庞大组织的崩溃,都是从内部开始的,安寻做不到让被洗脑的星族人立刻恢复清醒,但这次甲板上的冲突与风波,至少已经在这批新人的心底,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他们对星河会的所作所为已有了一些清醒的评判,不再像他们的前辈那样盲目崇拜,当这批新人日后再面临“新人特训”时,他们也不再会尽听尽信,而是会一次次地想起这天的风波,以及这天他们对星河会产生过的怀疑和动摇。

    当这些种子慢慢萌发,暗暗生长,总有一天,它们会像燎原的星火那样,引发石破天惊的巨变。虽然这个过程可能需要漫长的时间,但安寻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它们隐秘地发芽和成长。

    不多时,关闭的舱门发出一声清脆的弹响,厚重的金属大门敞开,露出了通往船舱内的通道。

    众人欢呼起来,虽然激动,但大家没有再莽撞地争抢,而是自觉排好队,一个接一个走进船舱。

    安寻他们的位置距离舱门口最远,所以他们三人排在了队伍的最末端。当前面的星族人走完,白飞源正要迈步时,面前的金属门突然一动,“嘭”地重重关上。

    白飞源一愣,赶紧上前扭动把手,但门锁纹丝不动。

    “不好意思啊,电子门锁的运作似乎还不太稳定。”头顶传来夏高明的声音,被关在门外的三人抬头,看到男人在观景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表情一本正经,但语气明显是幸灾乐祸的。

    “哎呀,真不是故意针对你们,但门锁不听使唤我们也没办法啊,”夏高明摊手,耸了耸肩,“辛苦各位要在外面多待一阵子了。”

    安寻按住了气得快要跳起来的白飞源,冲着上面的几人微微一笑。

    “没关系,我们本来也没多想回船舱。”安寻顿了顿,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郁,并微微加重了语气。

    “只是希望各位加紧维修门锁,别等你们想出来又出不来的时候,一个个急得团团转,那就尴尬了。”

    其他的星河会成员闻言都嗤笑起来,其中一人阴阳怪气道:“谢谢安寻小兄弟的关心,但甲板上的风光太好,风味也佳,我们无福消受,还是留着你们几位慢慢享受吧。”

    此时甲板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多籽目鱼,还有残留的腥臭液体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连盘旋在空中的海鸟都不愿在此落脚,人留在这种地方,完全就是活受罪,所以安寻说的那番话,怎么听都是在自欺欺人,强行嘴硬罢了。

    安寻也不欲同他们争辩,招呼两个同伴先找地方休息。

    他们绕着甲板走了一圈,找到了一个地面还算干净,气味也不太浓烈的角落。安寻从空间吊坠里掏出材料,三人临时搭建了一个小帐篷,若是星河会那边不讲武德,一直不肯开门,接下来的几天,这间小帐篷就是他们唯一的避风港了。

    三人忙碌的时候,船舱内也没闲着,夏高明他们也明白“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的道理,吩咐厨房火力全开,端出一道道烹饪鲜美的菜肴。

    等星族少年们回房处理好伤势,洗完澡换完衣服,陆陆续续来到餐厅时,看到的就是琳琅满目的美食。

    星洲在食物烹饪方面的水平很落后,外界任何一款美食都能吊打星洲,饥肠辘辘的众人看到满桌的美食,眼睛都直了,简直觉得这就是人间天堂。

    按照夏高明的吩咐,餐厅里的气窗已经全部打开,餐厅里美味佳肴的香味很快飘到了甲板上,正在搭建帐篷的三人都闻到了。

    “哦,已经到午餐时间了啊。”白飞源故作镇定,但还是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

    “闻起来伙食不错。”司良中肯地评价,“比咱们星洲的食堂好吃。”

    “嗯,他们这次挺用心呢。”安寻笑了笑,上辈子他可不记得船上的伙食这么好过,“看来我们真是踩到他们痛脚了,所以想着法子气咱们,开个餐都得馋咱们一下。”

    “我才不羡慕呢,”白飞源吞了吞口水,振振有词道,“等咱们去了自由联邦,肯定能吃到更好的!”

    “不用等那么久,”安寻扎完最后一个绑带,拍了拍手,从胸前掏出空间吊坠,“我之前不是说要给你们加餐吗?现在就让你们吃点特别的。”

    在白飞源期待的目光中,安寻从空间吊坠里拿出了一套野炊用具,几个颜色各异的小瓶子,以及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

    白飞源:“?”

    “司良,生火交给你了。”安寻把野炊用具交到司良手上,“我去去就来。”

    “没问题。”

    司良以前因为不合群,都是一个人在山里玩,野外露宿是常有的事,生个火对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白飞源见司良动作熟练,根本没有自己插手的份,于是跃跃欲试地问安寻。

    “小寻,我能做点什么?”

    “不用,”安寻活动了一下手腕,将那把锋利短刃握在手上,留给白飞源一个挥手的背影,“你等着吃就可以了。”

    白飞源目送着安寻走远,他百无聊赖,悄咪咪往司良身边凑了凑。

    “喂司良,你有没有觉得,小寻他变化很大?”

    司良抬起头,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望着白飞源。

    “你才发现?”男生眼角抽了抽,似乎一言难尽,“亏你还自诩是他的灵魂挚友,就这眼力……呵。”

    白飞源的火气蹭得就上来了:“我眼力差怎么了?再差我也是小寻的灵魂挚友!就是就是!我就是!”

    “对,你是你是。”司良随口应了几声,显而易见的敷衍态度,让白飞源越发不爽了。

    “我才不是眼力差呢,我只是有点粗心,没第一时间发现小寻的变化罢了。”少年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嘀嘀咕咕,“因为我不像你,整天正事不干,就知道盯着小寻看。”

    司良正在摆弄打火石的手顿了一下。

    “我没有。”

    “哈,你就狡辩吧,别以为我没发现,你以前总是躲在角落偷看小寻!”白飞源得意地哼了一声,“我说司良你性格也真是别扭,想和小寻交朋友就大大方方地说呗,我记得你俩小时候关系不是还不错吗?怎么后来突然就不往来了?你俩吵过架?”

    “不知道。”司良表情淡漠,声音冷了很多,“我忘了。”

    完全没察觉到司良对这个话题的排斥,白飞源仍沉浸在回忆里:“……应该不是吵架,小寻脾气那么好,又善良又温柔,谁舍得和他吵架嘛。哎,我有一阵子可嫉妒夏仪了,能当小寻的弟弟,那是多大的福气啊!还有纪泽辞,啧,这家伙也是够好运的,第一次来星洲就让小寻一见钟情了,后来关系还发展得那么快……”

    “他俩是一见钟情?”司良突兀地问了一句。

    白飞源怔了一下,点点头:“是啊,我也很吃惊,毕竟小寻不像是只看脸就头脑发热的人,但他当时的确很快就喜欢上纪泽辞了,和中了蛊似的……不过我二姐说这很正常,小寻从小缺失父爱,很容易被比他年长,成熟稳重的人吸引,迅速陷进去也没什么奇怪的。”

    司良垂着头,冷冷一哼。

    “我可不觉得姓纪那小子哪里成熟稳重了。”

    “诶?你也这么觉得吗?”白飞源精神一振,一拍大腿,“哈!我也这么觉得!”

    这话白飞源都憋了好几年了,以前碍于安寻的面子不敢多说什么,现在可算找到司良这个知音了,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

    “虽然大家都把纪泽辞夸上了天,但依我看,那个大少爷算什么啊,也就家世显赫了点,脸帅了点,说话好听了点,就这?一群人居然还觉得是小寻攀了高枝,是捡了天大的便宜,拜托!小寻那么好,明明是姓纪的走了狗屎运好吧!他哪里配得上小寻了!”

    “配不上。”

    “他俩分手分得太好了!”

    “分得好。”

    “最好以后一辈子都别再联系了!”

    “别联系。”

    “小寻现在的变化,应该就是分手导致的。”白飞源深以为然地点着头,边说还边比划起来,“分手后的小寻变得多帅多飒啊!哼,男人只会影响我们小寻挥刀的速度!吼哈!哈吼!心中没有情,挥刀才有神!吼吼哈哈!哈哈吼吼!”

    “……”

    司良抱着刚燃起来的篝火盆,默默往旁边移开了一些。

    ……离傻子远点,不想被传染。

    第023章 第 23 章

    23

    没过多久, 安寻回来了。

    他刚坐下来,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不同。

    “发生了什么事吗?”安寻看了看并排坐在一起的两位好友,“感觉……你俩关系似乎变好了一些?”

    刚刚背着安寻把他前男友骂了个爽的白飞源, 有点莫名的心虚:“诶?没有啊!哈、哈哈,我俩关系本来也没多差嘛, 你说是吧司良?”

    被点到名的少年难得没有拆白飞源的台, 配合地点点头。

    ……咦?

    安寻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几圈,越瞧越觉得有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白飞源和司良关系变好,当然是件好事,毕竟大家以后同舟共济, 关系融洽才能更好地彼此协助, 默契合作。

    “小寻,你带回什么好吃的了?”白飞源迅速转移话题。

    “喏。”安寻把网兜里的东西掏出来给好友看,“这个。”

    “?!”白飞源惊得差点跳起来,“这不就是大眼珠子鱼吗!”

    “是多籽目鱼。”安寻纠正他的说法, “你不觉得这名字听起来就挺好吃的吗?”

    白飞源:“…………”

    白飞源:“……不觉得。”

    “一会儿你就会改观了。”安寻麻利地将网兜里的多籽目鱼倒出来,他语气轻松愉悦, 充溢着一种丰收的喜悦, “我特意选了半天,都是挑着最肥美的拿的呢,你们有口福了。”

    白飞源:???

    这福气我们不要行不行?

    而且,这玩意长得都一个样, 怎么看得出哪只更肥美啊?比谁眼珠子瞪得大吗?

    司良虽然没说什么, 但看着眼珠子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多籽目鱼,也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安寻从炊具里挑出一个最大的汤锅, 盛了半锅清水,架在篝火盆上烧。

    等水咕嘟咕嘟开始冒泡,他随手抓起一只多籽目鱼,猛地一挤多籽目鱼的本体肉团,附着在黑色肉团上的眼珠子瞬间炸开。

    安寻看准时机,手持利刃,“咻咻咻”几下,那圈炸开的眼珠子就被他剃了个干净,滴里嘟噜落进了翻滚着沸水的汤锅里。

    安寻手法娴熟,刀法利落,接连又“剃光”了好几只多籽目鱼。

    没了大眼珠子的多籽目鱼就是一团黑漆漆的肉团,弱小无助又可怜,挤在甲板上瑟瑟发抖,其他多籽目鱼见了,简直鱼鱼自危,胆子小的直接肚皮一翻,开始翻白眼装死,胆子大的则不安分地蹦跶起来,挣扎着想逃到别处去。

    “按住按住!”安寻赶紧招呼好友,“别让它们跑了!”都是他费劲挑选的好货呢,跑了就太可惜了!

    身边迟迟没动静,安寻扭头一看,发现白飞源正目光呆滞地望着他,旁边的司良虽然表情没这么夸张,但望过来的目光也明显发怔。

    安寻:“?”

    安寻:“怎么了?”

    “小寻……”白飞源颤巍巍地伸出手,指了指安寻,又指了指他手里的刀,“你、你为什么杀鱼杀得这么熟练?”

    虽说心中没有情,挥刀自然神,但这刀用得也太6了吧?和变戏法似的!

    “我没有杀鱼。”安寻解释道,“我只是把眼珠剃下来做菜,它们死不了的。”

    “重点是死没死吗!重点是……”白飞源突然一愣,嗓门陡然高了八度,“做菜?用这些眼珠子??”

    “嗯啊。”

    白飞源:“……我能申请不吃吗?”

    司良:“……我吃应急干粮就可以。”

    安寻转了转手里的刀,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森寒的冷光,剃眼珠时沾染上的血色粘液顺着刀背淌落,滴滴答答落到地上,宛如凶案现场的血泊。

    “嗯?你俩刚才说什么?”长相清丽俊美的蓝发少年随手擦去脸颊沾染到的血水,他将发丝挽到耳后,冲着两位好友展颜一笑,笑容和声音都温柔极了。

    “再说一遍,我刚才没太听清。”

    白飞源&司良:“……”

    白飞源:“哈、哈哈,我是说好期待哦!小寻亲手给我们做菜呢,噢耶!我真是太、太期待了!哈、哈哈……”

    司良:“……很期待,非常期待,特别期待。”

    “谢谢捧场。”

    安寻笑得温柔无害,手上的动作却越发冷酷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剩下的多籽目鱼宰了个干净。

    一堆光溜溜的黑色肉团瑟瑟发抖地趴在甲板上,可怜巴巴,生无可恋,哪怕白飞源对这些灾兽并无好感,也忍不住有点同情它们了。

    呜,他的小寻变了,他真的变了!

    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温柔善良的小天使,而是变成了心狠手辣的宰鱼大师!他的心已经和杀了十年鱼的刀一样冷了!

    安寻处理完了所有多籽目鱼,开始专注于汤锅内的眼珠子。

    以前在外出任务时,安寻作为后勤人员,对野炊用具的使用是很熟练的,哪怕从星洲带出来的炊具很简陋,也难不住早就身经百战的他。

    安寻用汤勺搅动着汤锅里的眼珠子,不时调整着火候,等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开始变得浑浊,他就将这些眼珠捞出来,换了一锅清水继续煮。

    如此反复了三四次,等锅里的水不再浑浊,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也彻底面目全非,变成了类似鱼丸一样的Q弹肉球,安寻才关了火,他从空间项链里掏出一把手工制成的长竹签,分发给两位好友。

    “你们把丸子穿到竹签上,我再做点别的准备。”

    说罢,安寻转身进了帐篷,留在外面的白飞源和司良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开始穿竹签。

    期间白飞源因为好奇,还闻了闻那些眼珠肉球,立刻戴上了痛苦面具:好腥!真臭!这东西真的能吃吗?

    “完蛋了,等吃完这顿饭,我半条命估计也要没了。”白飞源哭丧着脸道。

    司良也闻了闻眼珠肉球,表情倒是很镇定。

    “用不着太悲观,安寻他总不会害我们的。”

    “……那你干嘛偏着头穿竹签?还离自己那么远?”

    司良面不改色,目光深邃。

    “打不倒你的,必使你强大。”

    “少来!明明是你也被熏得没法面对了!”

    “不要被外相迷惑,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的,你闻到的也未必就是真实的。”

    “拉倒吧!你鸡汤灌得再多,这东西也没法变得更香!”

    两人插科打诨,苦中作乐,浑然不知这一幕,已通过一枚安插在甲板旗杆上的隐秘摄像头,投映到了船舱内贵宾包间的大屏幕上。

    星河会的几名成员坐在贵宾间的豪华沙发上,他们没有像其他星族人那样,挤在大餐厅里吃午饭,而是坐在这间专属他们的贵宾包间里用餐。

    酒足饭饱,无所事事,无聊的几人想找点乐子,就打开了甲板上的监控镜头,结果恰好看到了安寻煮眼珠汤的一幕,当看到白飞源和司良一边忍受着眼珠肉块难闻的腥味,一边愁眉苦脸地继续穿竹签时,众人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他们居然如此饥不择食,真的打算吃多籽目鱼了吗?”

    “哎呦喂,那种腥臭玩意是能吃吗?”

    “谁知道呢,最多就是毒不死人吧,不是饿疯了谁会吃这玩意。”

    夏仪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也觉得非常可笑,他知道安寻有空间项链,本以为对方会带足了应急干粮的,原来并没有吗?

    啧,哥哥果然是在星洲这种地方过得太安逸了,对外界可能遭遇的各种风险,根本一点预见性都没有嘛。

    “在无涧黑域出任务的佣兵团,其实也会食用多籽目鱼。”坐在最上首的副会长夏高明看着屏幕里的画面,颇有领导风范的点评道,“不过一般都是在极端情况下,比如弹尽粮绝了,才会逮来吃几条,就和贫民窟的贱民抓老鼠吃一个道理。听说那玩意味道非常恶心,不到万不得已,根本没人想碰。”

    在星河会里,领取任务前往变异灾兽区的,一般都是身为治愈师的星族人,而由外乡人把持的星河会高层,基本没有上前线的经验,他们对灾兽区的很多情况来源于旁人讲述,比如夏高明刚才说的内容,也只是他“听说”的而已。

    但这并不妨碍在场几人深信不疑,并越发幸灾乐祸,兴致勃勃地想要看看安寻他们吞咽下这些“恶心玩意”的狼狈样子。

    众人眉飞色舞,谈笑风生,言谈间,有人不小心误触了操纵监控屏幕的按钮,当事人浑然不知,但在距离这边一墙之隔的大餐厅里,一道全息光屏突然出现在餐厅正前方,甲板上的监控画面在这里也完整地投映了出来。

    正在用餐的星族少年们都是一愣,大家不约而同地停止了用餐,目光一致地投向光屏上的画面。

    “这是什么?怎么空气里突然就出现画面了?”

    “啊,这不就是之前小仪用智能腕表演示过的,全息光屏投影吗?”

    “诶,这是外面甲板的画面啊……你们看,那不是飞源他们吗?”

    因为安寻进了帐篷,画面里并没有他的身影,只有白飞源和司良。

    星族少年们一开始只觉得新鲜,盯着画面瞧个不停,但看着看着,他们发现:白飞源和司良脚边蠕动着一群光秃秃的黑肉团,旁边散落着几颗未被煮熟的大眼珠子,还有他们一直在从汤锅里捞出眼珠状的肉球……

    等等,这、这些眼珠肉球不会是多籽目鱼的大眼珠子吧?他们竟然打算吃多籽目鱼?这种怪物是能吃的吗?!

    所有人都震惊了,震撼得半天说不出话,整个餐厅鸦雀无声,半晌,大家面面相觑,心中五味杂陈。

    这批星族少年都是同龄人,在星洲那个小地方,大家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姑且不提不合群的司良,安寻和白飞源在同龄人中一直很受欢迎,甚至颇有威望。

    刚才甲板上的风波,大家一度对安寻他们有所误解,现在到了安全的环境里,众人恢复了理智冷静,再回想之前的所作所为,大家嘴上不好意思承认,心底却万分懊悔,也非常内疚和惭愧。

    虽然不清楚安寻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脱离星河会,但大家毕竟同族一场,看到昔日的朋友沦落到要靠吃恶心的灾兽果腹,在场的星族少年们生不出任何幸灾乐祸之心,只觉得酸楚和悲哀。

    在一众情绪低落的氛围里,前方的全息光屏上突然又弹出一个小窗口,夏高明的影像出现在了画面里。

    因为餐厅工作人员的汇报,处在贵宾室里的星河会成员已经发现他们按错了键钮,不小心把甲板上的监控画面同步到了大餐厅里。

    不过他们并不打算纠正这一情况,毕竟安寻他们此时处境狼狈,正好可以当个反面案例,让其余星族人看看,擅自脱离星河会后,面临的是怎样的窘境和下场。

    “大家用餐体验怎么样?”夏高明的目光扫过全场,笑呵呵地问,“吃得还习惯吗?船上餐厅的饭食供应是24小时开放的,大家敞开了吃,都是自家人,千万不要客气。”

    大家的心情还没缓过来,个个没精打采,应者寥寥,见如此冷场,夏高明心中不悦,他眯了眯眼,语气不善道。

    “怎么了?你们是不满意我们提供的伙食,也想要去甲板上尝尝‘野味’吗?”

    这番话配合着还在播放的甲板监控画面,威慑性十足,不少人担心惹恼了副会长,又被丢回甲板上,只能勉强拿起餐具,继续用餐。

    但“主动”和“被迫”究竟是不同的,原本美味可口的饭菜,突然就不那么香甜了;被人监视着用餐,别扭的感觉也如芒在背,大家虽然都在大口吃饭,可实际上,已没几个人是在好好享受食物原本的美妙滋味了。

    见大餐厅里又恢复了先前的“秩序与活力”,夏高明满意地点点头,同时不忘提点和教导众人——

    “不要忘了,所有的享受都有代价,一切的岁月静好,都是因为有人在负重前行!你们能坐在这里吃饱喝足,离不开星河会数十年如一日的付出和努力,无论你们以前在星洲是何身份,是何地位,到了外面,如果没有星河会的庇护和供养,你们就是根野草,不堪一击,一文不值!”

    说着,夏高明的目光落到监控画面上,男人微微加重了语气,意有所指道。

    “有些话说出来或许很残忍,但现实就是如此——有没有你们对星河会不重要,但有没有星河会,却对你们很重要!少了某些人,星河会不会伤筋动骨,但脱离了星河会,你可是会被抽筋扒骨!呵,希望各位好自为之,好好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切勿像某些人那样,不识好歹,自取灭亡。”

    如此规(洗)劝(脑)了好几遍,夏高明感觉效果应该达到了,于是退出了画面投影,大餐厅的前方,只剩下甲板的监控画面还在播放。

    夏高明的身影刚一消失,在大餐厅靠窗的某个角落,一个圆脸的少年突然扔掉手里的餐具,开始打包桌上的饭菜。

    “小凉,你这是要干什么?”旁边的同伴惊讶道。

    “我吃不下。”少年闷闷道,“我去给安寻他们送点饭。”

    这位被叫做“小凉”的少年,本名叫秦一凉,他个头不高,有点婴儿肥,还生着一张娃娃脸,虽然已满十八岁,但模样瞧着就像是初中生。他刚把三个鸡腿包好,就被旁边的人劈手夺走了。

    “小凉!你疯了吗!”

    说话的这位同伴名叫陆子青,他和秦一凉关系极好,两人在星洲不仅是邻居,还是青梅竹马的玩伴。见秦一凉被抢走鸡腿后,还执着地要打包其他食物,陆子青赶紧按住他的手,同时紧张地环视了一圈周围,见无人注意才松了口气。

    “小凉,我知道你心软,但发善心也得看情况。”陆子青强硬地扣着好友的手,严肃道,“夏会长他们对安寻的态度,你不是看不出来,这个时候凑上去,你不怕以后被穿小鞋吗?”

    秦一凉挣脱不开好友的手,只得放弃,但眼圈蓦地红了。

    “小安他们也太苦了。”秦一凉本来就是个小哭包,刚说了一句,就开始掉眼泪了,“呜呜……你看那些东西是人吃的吗?万一小安他们被毒死怎么办?“

    陆子青叹了口气:“咱们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想着别人?”

    “我为什么不能想?我怎么能不想?”秦一凉眼底还淌着泪,表情却倔强又执着,像一只稚嫩却执拗的小兽。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大家突然都变得这么奇怪?星河会也是,我听白家的二姨说了,飞源的父母给了星河会很多报酬,就为了让飞源在路上能好过一点,但结果呢?星河会那些人居然让飞源连顿好饭都吃不上!这不就是收了好处不做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吗?星河会的人怎么能做出这种缺德事?”

    “你声音小点!”

    陆子青急得赶紧去捂好友的嘴,因为动作过大,不小心牵动了胳膊上的伤口,男生立刻疼得冷嘶了一声。

    “子青!”秦一凉顿时不敢动了,陆子青的胳膊是之前在甲板混战的时候,为了保护他才受伤的,对此秦一凉非常内疚,直到现在都没法释怀。

    “没事,只是渗了点血。”陆子青撩开衣袖看了一眼,“用止血藤敷一晚上,明天应该就能好很多了。”

    秦一凉的眼圈更红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对不起,子青,都怪我太弱了,也不会打架,才害得你……”

    “这有什么,咱俩谁跟谁啊。”陆子青笑了笑,帮好友擦去脸上的泪珠。

    “小凉,你别怪我不近人情,但安寻他们的事,咱们管不了,也不该由咱们管。”

    “但是……”

    “没什么但是。”陆子青的口气冷下来,“先不提白飞源和司良,就说安寻,我早和你说过的,从他和外乡的纪家结亲后,他就已经和我们不一样了。”

    “但你那时说的是,安寻肯定会被当成星河会的接班人培养。”秦一凉小声嘀咕,“结果现在呢,人家直接都不在星河会里待着了。”

    陆子青卡壳了一下,在这批同龄人中,他算是头脑比较灵活和有远见的那种人,看事一向很准,极少翻车,但谁能想到安寻会爆出那种惊天大雷呢?这换谁都预测不准啊。

    “就算安寻不在星河会了,他混得也不会比你我差。”陆子青板起脸,继续教育自己这位傻白甜好友。

    “你也看到安寻之前在甲板上的表现了,他敢脱离星河会,绝对是有底气的,就算现在落魄了点,那也是暂时的,等船靠岸进了自由联邦,人家就是潜龙入海如鱼得水,要多自在有多自在,倒是你和我,没安寻那样的能力和见识,只能依靠星河会的庇护,既然寄人篱下,就必须谨小慎微,绝对不能意气用事,知道了吗?”

    秦一凉揉了揉发红的小鼻子,默默点点头,心里却突然舒服了很多。

    临行前的那几天,安寻他们忙于收集各种物资,没怎么在人前露面,但他们和星河会决裂的事,在同龄人中引起的震动非常巨大,大家茶余饭后讨论的全部都是这件事。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安寻得了失心疯,贸然脱离星河会,下场肯定非常凄惨,秦一凉也很忧心这位好友的未来,而陆子青,是唯一看好安寻前程的人。

    秦一凉一直很钦佩陆子青的眼光,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他就愿意去相信,也衷心地希望这会变成现实。虽然大家都说外面的世界很残酷,但他仍然希望大家能像在星洲时一样,永远幸福快乐,无论是身在星河会的同胞,还是已经脱离了星河会的安寻他们,他希望所有人都能过得很好,这样的世界才是美好的世界啊。

    大餐厅里突然起了些微骚动,秦一凉和陆子青抬起头,发现周围人的视线又集中在了前方的投影屏幕上——

    一直没露面的安寻,从帐篷里出来了。

    ****

    安寻掀开帐篷的门帘,看到两位好友的动作齐齐一顿,尤其白飞源,这家伙的手都开始抖了,还强笑着和自己打招呼。

    “小、小寻你这么快就出来啦?怎么不再休息会儿?我、我们还不饿呢!也不急着吃饭,真的不急!完全不急!”

    安寻被白飞源强烈的求生欲逗乐了:“飞源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多籽目鱼如果处理好了,其实很好吃的。”

    说着安寻拿过一串穿好的“鱼丸”,闻嗅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就是这个味儿,品质很好。”

    白飞源再也装不下去了,他严重怀疑安寻的嗅觉有问题:“这叫好?这味儿和在厕所茅坑里腌了三天的粪球有什么区……喂司良你别拽我!”

    司良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你能别通过语言描述让这东西的恶心程度更上一个台阶吗?”

    安寻放弃通过言语安抚两位好友了,他重新升起篝火,在炊具里挑了一个平底锅,又往里面倒了一些星洲特产的菜籽油,将穿好的丸子串放到锅里炸起来。

    等丸子串表面炸至金黄,安寻没有急着出锅,而是从口袋掏出一个小瓶子,将里面的黄褐色液体倾倒进锅里。

    这是他刚才在帐篷里调制出的料汁,大部分材料是星洲现成的,还有少许是他从外地商人手里收购来的。

    黄褐色的料汁入锅,在高温下很快变得浓稠,安寻耐心地翻滚着丸子串,粘稠的料汁包裹上丸子表面,经过大火的烘烤,很快变成了一层金黄酥脆的外衣。

    安寻及时关了火,又掏出一个新的小瓶子,将里面的透明液体喷洒在丸子串上,并用小刷子刷匀。

    等液体完全渗入吸收,安寻又掏出了第三个瓶子,里面盛的是一些红褐色粉末,安寻把它们倒入热油锅里拌匀,最后将混合了酱料的热油泼洒到丸子串上。

    “好了。”

    安寻拿起两根热气四溢的丸子串,递给两位好友,“来,尝尝看?”

    白飞源在安寻炸串的时候就已经看呆了:星洲最常见的烹饪手段是蒸和煮,主打一个简单粗暴,他还是头一次见星洲本地人做菜方式如此繁复的,还有那一瓶又一瓶的调料汁……一般不是撒点盐就完事了吗?小寻从哪儿搞出来的这些奇怪东西?

    司良接过安寻递来的丸子串,他先谨慎地闻了闻,表情微讶:眼珠肉丸最初的腥臭味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肉香,瞬间就能勾起人的馋念和食欲。

    司良轻咬了一口肉丸,表情很快由惊诧变成了惊叹。

    “好吃。”他赞叹道,将整颗肉丸都吃了下去,边咀嚼边冲安寻伸出大拇指,“很好吃。”

    白飞源也闻到了丸子串散发出的美妙香味,他半信半疑地学着司良那样,也咬下一粒丸子,在嘴里咀嚼几下,接着整个人呆住了。

    “卡嗓子了?”安寻见白飞源张着嘴半天没动静,正想给他递水,却看到少年眼底缓缓溢出了泪水。

    安寻:“?”

    “呜呜呜……太好吃了!”

    白飞源三两下吃光了剩下的丸子,他腮帮子鼓鼓,边狼吞虎咽边幸福地流泪:“天啊太好吃了太好吃了……真的好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我早说过的,这东西处理好了,味道会很不错。”得到了好友的认可,安寻也很高兴,他笑眯眯地继续给两位好友递丸子,“慢点吃,别噎着,吃完了我再给你们做。”

    “小寻你也太好了!”白飞源一边吃得不亦乐乎,一边感激涕零地吹彩虹屁,“小寻你怎么连做菜都这么好吃啊!你好厉害!你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另一边,船舱内的大餐厅里鸦雀无声,所有星族少年看着甲板上这一幕,都震惊得说不出话——

    安寻他们真的把多籽目鱼吃下去了?而且……味道似乎还很不错?

    真的假的啊??

    餐厅四周的气窗一直保持敞开状态,甲板上炸串的香味很快随风飘了进来——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香味,也是常年在星洲生活的少年们从未闻过的,这种香气甚至盖过了他们正在享用的餐点,虽然很多人刚才已经吃饱了,此时仍无法抵御这种诱惑,都忍不住吞咽起了口水。

    ……好香好香,闻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呜,好想亲口尝一下啊。

    秦一凉闻着这股诱人的美味,看着屏幕上白飞源他们大快朵颐,简直馋得不得了。

    “用灾兽做出来的食物,居然会这么好吃呀……”秦一凉不断吸溜着口水,眼巴巴地去看旁边的陆子青。

    “不行。”陆子青对秦一凉可太了解了,看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当即断然拒绝,“不许去和安寻要吃的,万一被夏会长他们看到,你就完蛋了!”

    “呜……好吧。”

    秦一凉沮丧地垂下脑袋,不再吱声了。

    不过他倒是越发信服起陆子青之前的结论:安寻果然很有本事,连星洲人最不擅长的烹饪都会,怪不得他敢脱离星河会,他真的好厉害!

    不同于大餐厅里星族少年们的艳羡和向往,此时贵宾室里的气氛,就明显沉重多了。

    在看到安寻那套繁琐却井然有序的食材处理方式时,几位星河会成员都下意识停止了谈笑,目瞪口呆地看着投屏画面;当看到白飞源他们享受美食的幸福表情时,哪怕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在场几人还是难以接受,有人直接脱口而出。

    “这他妈……演的吧?!”

    但甲板上丸子的香气已飘到了这里,浓郁的肉香配合酱料的鲜香,疯狂撩拨着几人的嗅觉和味蕾,夏仪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口水,他偷偷去看舅舅的表情,果然,这位副会长气场可怖,面色铁青,已然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夏高明真的气坏了。

    飘散在室内的肉丸香味,就像是一道道凌迟的鞭子,在他脸面上反复鞭尸:他刚在众人面前笃定地说过,多籽目鱼味道恶心,根本难以下咽,结果没过十分钟,安寻就端出个野味炸串,闻着香吃起来也香,精准打脸自己之前的言论!

    是故意的吧?他绝对故意的吧?这小子就是故意砸自己的场子,故意让自己下不来台!

    室内气氛凝固到了极点,也压抑到了极点,还是夏仪反应快,回过神后赶紧站起身,去把气窗都关上,又打开了室内通风,才让屋里恼人的食物香味散掉一些。

    “依我看,那小子就是运气好罢了……”有人勉强笑着,也出来打圆场,“误打误撞做了顿还算能入口的东西,根本不足……”

    “放屁!”夏高明一巴掌拍翻了茶几上的果盘,扬手往播放画面的监控屏幕上一指。

    “你运气好一次给我看看?你误打误撞给我做一个试试?我是生气,但我他妈不傻!这东西没人教他他能会做吗?要是没人教他,我脑袋拧下来给你们当球踢!”

    几人被训得大气不敢出一下,不过他们知道夏高明说得在理:星族人不擅长厨艺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星洲流行的烹饪技法可以用原始和落后来形容,安寻露的这一手,一看就不是源自星洲本地,必然是从外面学到的技艺。

    问题是,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不由自主地,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了夏仪身上,而暴怒中的夏高明,同样把视线锁定在了夏仪身上。

    夏仪:“……”

    夏仪觉得自己真是日了狗了,活脱脱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舅舅!哥哥的厨艺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虽然喜欢美食,但也就是吃吃而已,我根本不懂下厨,这你是知道的!”

    “你是不懂,但你可以帮他查询他想了解的知识。”夏高明语气阴沉,“你敢说安寻没询问过这方面的事情?你敢说你一点都没指导过他?”

    “我敢!”夏仪赶紧伸出三根手指,指天发誓,“我夏仪对天发誓,从没指导过哥哥这方面的事情,他甚至问都没问过我!”

    夏高明见少年誓言坚决,而且委屈得都要哭了,似乎的确冤枉,不由得也动摇了。他皱眉思忖片刻,嘴里阴恻恻地吐出一句话。

    “那就是……纪泽辞了。”

    “不可能!”

    若说之前的事,夏仪会怀疑纪泽辞对安寻私囊相授,但这件事他非常确信,绝对不可能是纪泽辞教会安寻的——

    “泽辞哥哥可是纪家的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他对下厨的事根本一窍不通。而且,泽辞哥哥还没二次觉醒,都没去过无涧黑域,对多籽目鱼的了解怕是都不如我们,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东西能吃?又怎么可能教习别人熟练地烹饪?”

    夏高明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

    就算纪泽辞从某些经验丰富的晶核猎人那边听说了多籽目鱼的做法,并将这件事告知了安寻,安寻也不可能做得出来——最重要的食材多籽目鱼,星洲可是没有的!若安寻光是听听,第一次上手就如此熟练,无师自通,呵,那他还当什么治愈师?直接去当神厨好了!

    问题讨论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这种心中疑惑无人可解的现状让夏高明越发烦躁:他有种预感,如果能找寻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就能掌握安寻最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正是安寻反常脱离星河会的最大原因。

    夏高明烦心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片压抑的安静中,有位星河会成员弱弱地开口了。

    “呃,你们有没有觉得……安寻的那套操作,很像是炽红帝国的烹饪技法?”

    所有人一怔。

    “炽红帝国?”

    “好像……的确是?”

    “这么一说,真的很像啊!”

    自由联邦和炽红帝国虽然是邻国,但两边的风土民情和习俗传统差别极大,尤其饮食文化和烹饪技法方面,两国简直天差地别。

    比如,自由联邦不会在食物的处理和制作上耗费太多时间,他们更依赖现代科技和精神力的运用,让专业的人和专业的设备做专业的事,下厨这种耗时耗力的粗鄙工作,精英群体以及生活品质较高的中上层民众,基本是不会沾手的。

    炽红帝国倒是恰恰相反,在他们那边,下厨是全民皆可参与的行为,哪怕是精英群体,在闲暇之余自己烧个小菜,温壶热酒,呼朋唤友共酌一杯,不仅不会自降身价,反而还是能引为美谈的佳话。

    还比如,自由联邦对食材的选择颇为挑剔,像什么家禽的内脏,某些作物的边角料,在自由联邦这边统统属于“贱民”的食物,普通人闻着都恶心,更别提变着花样做成美食了。

    但炽红帝国不一样,他们对待食材一视同仁,不分贵贱,只要能做的能吃的,下了锅都一个样,全民吃得不亦乐乎。这种“包容开放”的心态,甚至不局限在普通食材上,对灾兽也同样适用——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蓝星联合探索组织每次公布一个新发现的灾兽物种,别的国家民众都在严肃讨论这种新物种的危害性,认真学习相关特性和对付方法,炽红帝国的民众虽然对新物种也十分重视,但引发全民大讨论大关注,并能迅速冲上热搜的永远只有三件事——

    “这东西能吃吗?”

    “这东西好吃吗?”

    “这东西应该怎么吃?”

    反正就是画风非常奇特,非常古怪,非常匪夷所思。

    简直让人想不通这个国家的民众脑回路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一经人提醒,夏高明也觉得,安寻烹饪多籽目鱼的那套流程,还真挺像是炽红帝国的人能干得出来的:只有他们会不厌其烦地煎炒烹炸,只有他们会调制出一大堆料汁提味,更是只有他们,才会想到多籽目鱼这种恶心玩意居然能吃!

    “安寻他认识炽红帝国的人?”解决了一个疑问,更大的疑问也随之而来,夏高明越发想不通了,“这……这可能吗?”

    除了具有星族血脉的人,星洲这地方只对星河会开放,夏高明任职这么多年,压根没听说有炽红帝国的人进过星洲。

    “不可能。”夏仪作为在场最了解安寻的人,十分笃定道,“哥哥他不认识炽红帝国的人。”

    一个土生土长,从未离开过故土的星洲人,连海对岸的自由联邦都没去过,更别提遥远的炽红帝国了。夏仪想。

    他那个乡巴佬哥哥活到现在,怕是连一个炽红帝国的人都没见过吧?

    第024章 第 24 章

    24

    夏仪否定了安寻直接与炽红帝国人士接触的可能, 同时提出了一个更靠谱的猜想。

    “哥哥虽然没有与炽红帝国有直接接触,却不代表别人没有 ——比如,洲际贸易时进入星洲的商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夏高明一怔,瞬间豁然开朗。

    是啊!

    他们之前的猜测, 只局限在与安寻相熟的人身上, 但非相熟的人也是有可能的,比如那些图财谋利的商人。

    这些商人走南闯北,谁没点技艺傍身?谁不知道点奇闻轶事?当中有人和炽红帝国打过交道,懂得那边的烹饪手法,又恰好带了烹饪好的多籽目鱼进入星洲,被安寻看到了, 立刻惊为天人, 当即拜师学艺,这不是合情合理吗?

    夏高明脑中瞬间脑补完了所有过程,连安寻拿了什么宝贝去和商人达成交易的细节都想了一遍,越想越真, 越想越对,不由冷笑一声。

    “原来如此, 怪不得呢。”困扰自己的问题终于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夏高明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心情都好了不少,“这小子倒是机灵,知道出发前要多学点外面的东西, 结果还真用上了。”

    “不过是走了狗屎运, 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立刻有人附和,“但小聪明终归是小聪明, 肯定走不长远的。”

    夏高明深以为然,脸上又有了笑意。

    他之前内心焦躁,是因为担心安寻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底牌,毕竟对方的一系列表现都太过反常,自己若是一直被蒙在鼓里,难保不会出现什么隐患,现在一分析,呵,说白了还是运气好,根本不足为惧!

    “我倒要看看,他那点运气,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夏高明盯着屏幕上的人影,轻蔑地笑了笑,“我就不信了,这么一个自大狂妄的无知小儿,幸运女神难道还能一直眷顾他?”

    ***

    “阿嚏!”

    正在烤制新一批丸子串的安寻连打了几个喷嚏,白飞源和司良齐刷刷看过来。

    “小寻你是不是着凉了?”

    “要不要加件外套?”

    安寻揉了揉鼻子,摇摇头:“没事,应该是调料的粉末飘到鼻子里了。”

    白飞源盯着安寻手边的几个调料小瓶子,问出了刚才他就很想问的问题。

    “那些眼珠丸子能变得这么好吃,和这些调料关系很大吧?它们是你从洲际贸易的商人那边买来的吗?”

    “一小部分是。”安寻点点头,“但大部分是咱们星洲本地就有的香料,按照一定比例混合调配,就有了这些成品。”

    “居然是调制成的?”白飞源想起刚才安寻单独进帐篷待了一阵子,原来是在调配这些东西,“这也是纪泽辞教给你的吗?那个大少爷还懂这些?”

    安寻笑了笑,没有回答,白飞源刚想再问,脑门突然被人狠狠弹了一下。

    “啊!好痛!”

    “专心点,趁热吃。”司良把一串新的丸子塞到白飞源手里,同时用口型说了一句——管好你自己,不该问的别问。

    白飞源本来也不是没眼色的人,被司良这么一提点,立刻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不再问东问西,低头老老实实继续吃东西了。

    不多时,所有丸子被扫荡一空,白飞源满足得连打了好几个饱嗝,司良收拾好了所有炊具,安寻将这些工具放回空间项链,只留下三根干净的竹签,以及三个盛满清水的小竹碗。

    “两位,要不要做点消食的小活动?”安寻问。

    “什么小活动?”

    安寻笑着用竹签敲了敲小竹碗:“去摸尸体。”

    白飞源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摸、摸什么?”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以前的行话带出来了,安寻轻咳一声,当即改正:“是挖晶核,嗯,挖多籽目鱼的晶核。”

    白飞源恍然大悟,将目光对准了甲板上的那堆黑肉团。

    只要是灾兽,都必有晶核,这是连星洲人都知道的常识,刚才他只忙着吃,倒是忘了这茬。

    “要怎么挖?”司良捞起一只被剥光了眼珠的多籽目鱼,用手摸了摸黑肉团滑溜溜的腹部,隐约感觉到里面有一粒硬邦邦的疙瘩,应该就是晶核了。

    “直接用刀划破肚子,把它取出来吗?”

    “那倒不用。”

    安寻抓起一只多籽目鱼,用手指在肉团上摸索了几下,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肉孔。

    “这是多籽目鱼的排泄口,用竹签戳进去,把晶核挑出来就行了。”

    安寻边说边示范,他将竹签戳进小□□,手腕一翻,灵巧地一挑,一枚灰黑色的晶核就从多籽目鱼体内掉了出来,正好落到下方盛着清水的小竹碗里。

    “这个晶核好小呀。”

    白飞源凑过去看,被清水浸润的晶核沉淀在碗底,瞧着灰扑扑的,只有小拇指大小,也没什么光泽,若是放在石头堆里,和普通石头根本没太大差别。

    “低品质晶核就是这样。”安寻点点头,“多籽目鱼本身就是最低等的小灾兽,除非能挖到变异晶核,它们的晶核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下品。”

    多籽目鱼的晶核能量很弱,一般只用在靠晶核驱动的小型器具上,和装在玩具车里的小电池差不多。虽然精神力者看不上这种下品晶核,但它们在资源匮乏的贫民区倒是挺受欢迎,一颗能卖到一或两联邦币左右。

    安寻大体估算了一下,如果他们把甲板上所有的多籽目鱼扫荡一遍,仅靠下品晶核,至少也能有三四百联邦币的收入,若是运气好挖到了能量值较高的变异晶核,一颗就能卖到一两百联邦币呢。

    听安寻科普完这种晶核的价值,白飞源立刻来了精神:虽然晶核单价少,但“有”总比“没有”强,在星珠未能顺利售出前,每分钱对他们来说都很宝贵,这种白捡钱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开搞开搞!”白飞源兴奋地撸起袖子,眼冒精光盯着甲板上四处乱爬的多籽目鱼,像是看到了无数欢快蹦跶的联邦币,“啧啧,要挨个给它们爆/菊吗?也挺残忍的诶。”

    司良给出合理建议:“你直接将它们砍得稀巴烂,再取晶核应该也是可以的。”

    白飞源:“……那我选择爆/菊。”

    “等等。”安寻来到白飞源面前,向他伸出手,“开始前,飞源你先给我和司良净化一下能量场。”

    白飞源愣了愣:“上船后我不是已经净化过一次了吗?”

    净化能量场是非常基础的疗愈手段,主要效用是让精神力者的精神场域干净一些,类似往精神场域里吹了一股风,将一些负面的精神能量吹散掉。不过在精神力进行二次觉醒之前,这种净化的效果很有限,顶多让人觉得心情舒服一点,并不会像正式疗愈那样,让人的精神场域发生实质性的净化和改变。

    “呃,是不是我之前净化的效果不好?”白飞源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小寻你感觉不太舒服?”

    白飞源在星洲的学校念书时,疗愈课的成绩很一般,安寻和司良才是优秀模范生,所以上船后,安寻让白飞源帮忙净化能量场,白飞源还挺惊讶的,反复确认了好几次才发现安寻是认真的。

    为了不辜负好友的信任,白飞源当时很用心地净化了,他预估净化效果可以维持一整天,但现在半天还没到,安寻又要求再次净化,多半就是自己净化水平不过关的锅。

    “没有没有。”安寻连忙摆手,“就是想叠个buff,呃,你可以理解为加个双保险,让净化效果维持得更好。”

    其实更直白的解释,是让运气变得更好。

    一直以来,世人对“运气”的理解,是看不见摸不着,完全不可控的玄妙东西,但安寻翻阅炽红帝国的典籍时,发现在大灾变之前,这个国家的先祖们已经对“运气”有了不少研究和论述,甚至提出了颇为奇特的理论。

    他们认为每个人都是一个能量磁场,而世间万物运行的基本规则之一,是“同频相吸”,在这种规则下,只有纯净高能量的磁场,才能吸引到纯净高能量的事物,而这种高能量事物在现实世界的具现化形式,通常就是“财寿福禄”等,当高能量磁场的人吸引来了这些高能量事物,在旁人的眼里看来,就是“他交了好运”。

    相应的,如果一个人能量低迷,磁场混乱,他就容易吸引和感召到能量极差的事物,让自己身陷在负能量的漩涡里,在外人看来,他就是“运势走低,霉运连连”。

    虽然安寻听说过“好事成双”“祸不单行”之类的谚语,但从未思考过深层原理,所以最初看到炽红帝国的古籍记载时,也是半信半疑。

    不过后来,因为见识过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安寻渐渐发现这些理论并非虚妄,还是有一定事实依据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大灾变之后,在人类进化出精神力后,随着对精神力领域的研究加深,学界基本已经认定:精神力者自身就能形成一个能量磁场,能量越大,实力越强——这与炽红帝国先祖们提出的“能量磁场理论”,正好不谋而合。

    不过和炽红帝国的“能量理论”不同的是,蓝星学界普遍认为:服食晶核才是提升精神力者磁场能量的最佳途径。

    正因如此,现当今大部分精神力者,对高级晶核的追求无比热切,因为高级晶核供给的能量,是目前已知的,提升自身精神力能量的最有效手段。

    安寻上辈子作为SS级的精神力强者,对高级晶核的需求和渴望并不比别人少,但在炽红帝国的皇宫待了三年,他在穆弃身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帝国强者,亲耳听到或亲眼见到了他们在进阶成长中的经历与教训,如今安寻对精神力的理解,已和自由联邦大众的主流想法大不相同。

    比如,白飞源精神力的正确用途。

    上辈子白飞源精神力的二次进化,仅仅是个B级,进化出的新能力全点在了“能量场净化”上,属于路人听了都要叹口气,说句“这孩子废了”的程度。

    当时安寻和白飞源的关系还很密切,得知这个结果,安寻犹如五雷轰顶,他立刻利用高层权限调取了白飞源的所有资料,熬夜看了三个晚上的数据分析,最终不得不沉痛地承认:白飞源仅凭这个能力,根本当不了治愈师。

    后来安寻多方走动,想方设法为白飞源谋一个出路,但星河会高层坚决不同意白飞源继续留在本部,一纸调令将他调离了中心区,之后两人就再没见过面。

    这件事一直是安寻心中的一根刺,直至后来,他去了炽红帝国,发现这里有不少和白飞源能力相似的人,但他们并没有被判为“无用之人”,反而社会地位极高,备受民众推崇,最高位者甚至能成为皇宫里的国师!

    安寻备受震撼,也深深明白了那句话:没有生来无价值的人,只有不懂运用价值的人。

    在潜心研究,并拿白飞源二次进化后的数据反复参照和对比后,安寻终于明白:同样是“能量场净化”,虽然所有星族人都会这个技能,但白飞源的净化,其实与别人有本质的不同。

    这种“不同”并不是肉眼可见的,也不能像服食晶核那样让精神力能量有实质的提升,但它同样可以提升能量等级,达到短暂的“高频共振”效果,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加持“幸运buff”。

    虽然现在白飞源的精神力还未二次进化,但这种进化并非随心所欲,只是让原本的潜力完全激发,就类似催生种子,苹果种子注定只能成长为苹果树,白飞源已经具备这种独特能力的根性,就算暂时无法完美发挥,效果也远胜于安寻和司良的“普通净化”。

    “别怀疑自己,你净化得很好。”见好友仍有些犹豫,安寻主动握住了他的手,鼓励道,“来吧,就用我之前教你的那种方法。”

    见安寻这么信任自己,白飞源的踌躇很快转化为了满满的动力,他点点头:“好,我现在就给你们净化。”

    少年回握住安寻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则覆上安寻的额头,他微闭双目,开始调动自己的力量。

    和学校里的教学方法不同,白飞源使用的是安寻之前教导过的方式,将自己的意念汇入精神力的波动,并观想自己化为了一缕轻盈的“风”,流汇进对方的精神识海里。

    这样的心神合一,让他无法调动和运用学过的技法技巧,一切行动皆是随心,但心灵赋予的直觉,反而让少年的精神力更为敏锐和灵活,净化过程如鱼得水,很快就让这方精神世界的天地焕然一新。

    帮安寻净化完毕后,白飞源又帮司良净化了一遍。

    之前刚上船时,司良对白飞源净化自己的能量场是有异议的,毕竟他自己的净化能力也不差,根本没必要拜托白飞源。不过这次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安寻一眼,就很配合地让白飞源帮自己净化了。

    “别忘了,还有你自己。”安寻提醒白飞源,“别把自己漏了。”

    “哦……”

    白飞源一般很少净化自己的能量场,因为星洲那边的能量环境很好,帮别人净化的机会都少,更别提自己净化自己了,不过安寻既然这么要求了,白飞源就老老实实执行了:小寻说的都对,小寻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很好。”一遍流程走完,安寻满意地点点头,他挥了挥手里的竹签,朗声宣布。

    “开光完成,可以拆盲盒了!”

    白飞源&司良:“?”

    什么?什么开光?盲盒又是什么?

    ***

    甲板上发生的一切,通过监控镜头,全都如实地投映在室内的大屏幕上。

    大餐厅里的星族少年们只是觉得新奇,毕竟他们初来外界,看什么都新鲜,哪怕是平平无奇的下品晶核,他们也不嫌弃,光是看安寻他们“挖晶核”的过程,大家就看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

    而贵宾间里,则是另一番景象:星河会众人已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挖晶核前还要做个开光法事?他们脑子真没问题吗?”

    “哈哈哈哈知道星洲人愚昧,没想到竟会这么愚昧,今天可是开了眼了哈哈哈……”

    “哎呀也不能这么说啦,他们不是全族都信仰那什么星神吗?搞点奇奇怪怪的迷信仪式有什么奇怪的?”

    “搞迷信的常见,但把净化能量磁场当迷信法事的可不常见,啧啧,他们在星洲到底是吃了什么洗脑包,才会觉得净化能量磁场对挖晶核有帮助?”

    “这就叫做急病乱投医吧。”夏仪注视着屏幕上已经开始挖取晶核的三位少年,笑弯了眼睛,“哥哥可能是反应过来了,光靠安族长给的那点过路费,怕是连饭都吃不起,虽然多籽目鱼的晶核廉价,但能赚一点是一点,勤俭持家可是美德呢。”

    立刻有人嗤笑出声:“就算他们把所有多籽目鱼搜刮一遍,最多赚个三四百联邦币,均摊下来一人也就一百左右……才一百诶!这点钱还能叫做钱吗?”

    星河会高层的收入极为丰厚,又常住在物价极高的联邦中心区,一百联邦币对在场众人来说,完全是不值一提的零碎小钱,他们舒舒服服地坐在贵宾室里,看着安寻三人在烈烈日头下,为点寒酸小钱奔波忙碌,优越感简直爆棚。

    “话也不能说死了,”夏仪笑眯眯道,“万一他们能挖到变异晶核呢?那收益可就翻番了。”

    “诶,这么说来,安寻那小子刚才说的‘开光’和‘开盲盒’,不会就是指他们想开出变异晶核吧?不会吧不会吧?”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笑得更加厉害了,毕竟变异晶核的出货率极低,如果安寻他们真是冲着变异晶核去的,还不如建议他们原地倒立,赶紧倒倒脑子里进的水。

    “所以啊,这就叫穷人多作怪,穷逼越穷,赌性越强,”夏高明又摆出了领导派头,居高临下地点评道,“你们可都要引以为戒,有些年轻人,正道不走,只想着靠运气翻盘,下场必然是……”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止夏高明,贵宾室内其他人脸上的笑容,也都在屏幕里出现一抹亮眼的异色后,瞬间凝固——

    “嗯?”

    司良低头,疑惑地看着掉落在小竹碗里的那枚晶核——这是刚才从一只多籽目鱼体内掉出来的,这枚晶核并不是灰扑扑不起眼的样子,而是漂亮的彩虹色,司良将它从清水中拾起,晶核沐浴在灿烂的日光下,犹如宝石般绽放出璀璨七彩的光芒,顷刻引起了安寻和白飞源的注意。

    “咦?”安寻怔了怔,“司良,你运气不错啊,这么快就挖到变异晶核了。”

    “这是变异晶核?”白飞源被那枚晶核的“颜值”惊呆了,和小竹碗里的普通晶核相比,它简直就像是从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借我看看?”

    司良将晶核递给白飞源,白飞源翻来覆去把玩了一会儿,越看越喜欢:“好漂亮,这东西是不是挺少见的?”

    “也还好。”安寻实事求是道,“出货概率大概是千分之一吧。”

    白飞源震惊了,目瞪口呆地望向司良:“你小子今天踩了狗屎吗?千分之一的狗屎运都能撞到??”

    这话完全说出了星河会众人的心声,贵宾室内寂静了许久,才有人强笑着打圆场。

    “概率这东西……还真是挺出人意料的。”

    “可能是新手保护期吧。”有人酸溜溜道,“不是说新人一般运气还不错吗?不过运气这东西用完了也就没了,他们顶多就走运这么一回。”

    “对,不过是个多籽目鱼的变异晶核,就算再值钱,上限也低,没什么可骄傲的。”

    话虽如此,但在场众人鉴定晶核的眼光都不差,司良那枚变异晶核在同等级晶核里,属于上品,卖个两三百联邦币肯定没问题,尤为可贵的是,它色彩亮丽,品相极佳,若是卖到联邦的中心区,经过珠宝匠二次加工,那附加值可就不一样了,身价轻松能翻上几番,运气好的话,卖个上千联邦币都有可能……

    妈的,这小子怎么能这么走运?这到底是什么狗屎运!

    众人正在怨念中,只见屏幕画面里的司良挖出几枚普通晶核后,突然手一顿,又从一只多籽目鱼体内抠出一枚五光十色的晶核。

    又是一枚变异晶核!

    第025章 第 25 章

    25

    “哇!”

    白飞源眼尖, 看到司良又挖到一枚变异晶核,立刻瞪圆了眼睛。

    居然又是一枚?

    不是说这种变异晶核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出现吗?

    白飞源立刻看向安寻,后者只是笑了一下, 冲司良点点头。

    “你今天运气真好。”安寻笑得很真诚,“都说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 司良你再加把劲, 没准还能挖到更多变异晶核呢。“

    司良若有所思,他看了安寻一眼,点点头。

    “我会努力的。”

    白飞源抽了抽嘴角,吐槽欲简直爆棚:喂喂,装逼也要讲个基本法吧?夸你两句运气好,你还真当这泼天的好运是使使劲儿就能拥有的吗?这哪是努努力就能办到的事啊!

    “飞源你不用羡慕司良, 你的运气也不会差的。”安寻笑着说, “你再多挖几个,肯定也能挖出变异晶核。”

    “哎,小寻你就别给我灌鸡汤了,我对自己的运气有数得很, 几乎就没好过。”白飞源又捞起一条多籽目鱼,边往里面捅竹签, 边嘀嘀咕咕, “那可是千分之一的概率诶,又不是随处可见的多瑙草,随便薅一把就能……诶?”

    “啪嗒”一声,一枚鲜红色的变异晶核落入小竹碗, 它亮晶晶的, 像是火红的石榴籽,在一堆灰扑扑的下品晶核中显得分外耀眼, 白飞源猛地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呀,恭喜你,飞源!”见第二位好友这么快也出货了,安寻真心为他感到高兴,“你也挖到变异晶核了,还是纯色的呢!”

    白飞源揉了揉眼睛,从震惊中缓缓回过神。

    “我……我居然也走了一回狗屎运?”

    少年从难以置信,很快变成欣喜若狂,他将红色晶核从水里捞出,反复摩挲着它光滑流畅的表面,爱不释手。

    和司良的彩色晶核不同,这枚纯色晶核十分纯净剔透,甚至可以看到丝丝缕缕的能量在晶核内部流动,它们宛如一道道星河流沙,自成循环,神秘美丽,尽显造物主的神奇和奥妙。

    “哈哈哈!”白飞源越看越喜欢,整个甲板都回荡着少年快乐的笑声,“我也挖到变异晶核了!今天太走运了!哈哈哈!”

    这份快乐,落在星河会众人眼里,就像往眼里揉沙一样难受。

    “不就是个变异晶核吗?至于乐成这样?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二傻子。”

    “那可是纯色变异晶核!”夏高明没好气地说,“你们如果挖到了这种纯色晶核,能保证笑得不比他更傻?”

    贵宾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因为答案很明显:他们当然不会比白飞源好到哪里去。

    如果说变异晶核的出货率是千分之一,那纯色变异晶核的出货率,就是万分之一,名副其实的万里挑一!哪怕这枚晶核产自多籽目鱼这种低级灾兽,但“珍稀”本身已代表着着无可替代的价值,这种价值往往会超过晶核力量的本身,可以在其他领域带来更大价值的收益。

    比如,人情。

    自由联邦的中心区,汇聚着联邦最顶级阶层的精英与富豪,这批人掌控着这个国家方方面面的资源与权势,在他们眼中,单纯的金钱已不那么有吸引力,真正能让他们感兴趣的,通常都是依靠金钱无法轻易获得的东西。

    比如运气。比如概率。

    而纯色的变异晶核,这种与金钱无关,纯粹要靠运气和概率才能获取的东西,就是某些大佬最钟爱的收藏品。都说千金难买心头好,只要在适当的时机,向热衷收藏的大佬献上一枚上品的纯色变异晶核,没准就能讨得大佬喜笑颜开,人脉就此铺开,以后再求人办事,自然就方便很多,这中诸多好处,懂的都懂。

    星河会众人常年浸淫名利场,也听说过不少“某权贵为珍稀藏品豪掷千金,许下重诺”的传奇故事,现在看到白飞源竟得到了这样的“宝贝”,真是越想越嫉妒,越想越愤恨——凭什么一个土包子能这么好运?凭什么这种好运却落不到自己头上?凭什么!

    在一众怨念的低气压中,夏仪突然笑了一下。

    夏高明本就心烦,见外甥居然还有心情笑,当即没好气道。

    “你笑什么?”

    少年弯着笑眼,温言细语道:“我笑那家伙是稚子持金,一个根本不懂纯色晶核价值的蠢货,就算拿到了这个宝贝,那又能怎么样?”

    夏高明怔了怔,突然眼睛一亮。

    是啊!

    纯色变异晶核的妙用,是只有通晓上流阶层人情往来的老油条,才最明白其意义和价值的。但在星洲那种人均傻白甜的桃花源里,他们懂什么叫人情社会吗?他们懂人脉资源的价值吗?他们懂怎么投其所好讨大佬的欢心吗?

    他们懂个屁!

    这些天真落后的愚民,顶多觉得这东西是和彩色变异晶核一样,可以提供比较纯净的晶核能量而已,那个叫白飞源的星族人,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自己完全可以巧妙忽悠一番,花个几百联邦币把这枚纯色晶核买下来,反正他们连多籽目鱼的二三百联邦币都想赚,穷成这样,肯定不会拒绝这样一笔“划算”的买卖,自己正好借机捡漏,完美!

    夏高明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心情刚振奋起来,就听到屏幕画面里,安寻郑重地对白飞源叮嘱道。

    “飞源,这枚纯色晶核你一定要收好,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能随意出售,在关键的时候,它可是有大用处的。”

    白飞源已经过了最初收获变异晶核的狂喜期,现在听安寻这么说,立刻把手里的纯色晶核递给他。

    “那小寻你帮我保存吧。”白飞源毫不犹豫道,“怎么用你说了算,嘿嘿,我全都听你的。”

    安寻怔了怔,他知道白飞源对自己的信任度很高,但居然连缘由都不问一下,就主动把如此珍贵的东西送到自己手上,也不知该说这孩子心思太单纯呢,还是实在太好骗……

    “好。”

    安寻没有推辞,点头收下了这枚晶核。

    这种宝贝要怎么用,安寻心里是很有数的,在星河会的那两年,每逢年节,星河会都需要四处送礼打点关系,拟定礼单和敲定名册是会长的事,但置办具体的礼物,却是由安寻亲手操办的。

    其实置办礼物这件事,原本是由夏仪负责,但他将任务全推到了安寻身上,还美其名曰,“是给哥哥一个锻炼的机会哦”“可以让哥哥尽快熟悉星河会关系网的运作流程呢”。

    等安寻接手后,才发现置办礼物这事儿又琐碎又繁杂,不仅要货比三家,在预算范围内购置最上档次的礼物,还得想尽办法打听别人家的礼单,以防出现尴尬的撞礼情况,其中任何一环有了纰漏,都会损害星河会的声誉,可谓事无巨细,责任重大。

    那阵子安寻忙得脚不点地,从早到晚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夏仪却优哉游哉,甚至还陪着纪泽辞外出游玩了几天,等安寻比照着礼单,兢兢业业备好了全部礼品,夏仪才姗姗来迟,嘴上说着“哥哥你这阵子辛苦了,快好好休息,之后的事情我来吧”,然后转头打扮得光彩照人,带着这批精心准备的礼物,挨个上门送礼,在权贵圈内刷足了脸熟,也赚足了人情。

    安寻当时并没觉得有何不妥,甚至还挺感动,认为夏仪是心疼自己,想让自己好好休息,才担下之后的送礼任务,如今回想起来……

    呵呵,自己真是个纯种大傻子。

    不过也拜这段经历所赐,如今安寻对自由联邦那帮高层权贵的喜好可是了如指掌,光是这枚纯色变异晶核,他心里就有好几个送礼人选,不愁之后找不到一个物尽其用的好出路。

    见安寻将那枚纯色晶核收入了空间项链里,不仅夏仪僵硬了表情,其他星河会成员也都笑不出来,夏高明更是用力一拍桌子,指着画面里的人:“他……他……”

    他一个土生土长的星洲土著,怎么知道纯色晶核在外界有大用处的!

    这不科学!

    下意识地,夏高明把怀疑的目光又望向了夏仪,其他星河会成员也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

    “不是我!”夏仪头皮一麻,条件反射就开始辩解,“与我无关,不是我教哥哥的!我根本没和他提过纯色晶核的事!舅舅你要相信我啊!”

    “你慌什么?我还什么都没问呢!”夏高明本就一肚子火,见外甥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当即就爆发了。

    “别人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先慌慌张张地招了,就你这种心理素质,以后怎么当管理者?怎么让手底下的人服气?又怎么拿捏得住这帮新人!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想想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父母又是怎么教你的?你对得起我们的栽培吗!再这样下去,我看你干脆也别干什么管理员了,回去继续复读念书算了!”

    夏仪被训得狗血淋头,颜面无存,他低着头不敢反驳,心里却委屈得想呕血。

    他也没招啊,怎么连自证清白都有错了?

    而且这能怪他吗?一次又一次的,每次安寻有点亮眼表现,大家都怀疑是他教给安寻的,是个人都要被逼出PTSD了,这换了谁能顶得住!

    夏仪满腹委屈,不敢吱声,贵宾室里别人也大气不敢出,气氛压抑而凝重,仿佛喘气大声了点,都是一种罪过。

    最终打破这份沉默的,是监控画面里一声惊喜的欢呼。

    “哇!小寻你也挖到变异晶核了!”白飞源爽朗的嗓音经由监控音频,回荡在室内,“哈哈哈好棒!我们三个今天运气都不错嘛!

    安寻拨动着那枚新鲜出炉的变异晶核,微微一笑:“嗯,是不错。”

    这枚晶核的品质不如白飞源和司良挖到的,但毕竟也是变异晶核,安寻不贪,有产出就很好了。

    “变异晶核的出货率真的只有千分之一吗?”白飞源掰着手指数了数,“按照咱们的情况,这概率可高达百分之二三十呢。”

    “谁知道呢,也许今天咱们就是运气爆棚,闭着眼睛都能捡到宝吧。”安寻笑了笑,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装着监控镜头的甲板旗杆,声音故意拉长了一些。

    “当然,咱们最该感谢的就是星河会的夏副会长,如果没有他的慷慨大方,将这一甲板的宝贝拱手相送,咱们又哪来的机会,能舒舒服服在这儿捡天上掉的馅饼呢?”

    “嘭”地一声,夏高明抄起手边的烟缸朝前方的“安寻”砸去,可惜那只是全息画面,玻璃烟缸穿透了画面影像,重重砸上后面的墙壁,瞬间四分五裂,玻璃碴子掉了一地。

    “瞧瞧!瞧瞧他那小人得志的嘴脸!”

    夏高明气得不行,整张脸涨得通红,他在星河会高层任职多年,就是放在自由联邦的中心区,也算是个名号响当当的人物,如今却被一个刚刚成年的小辈阴阳怪气,这份屈辱他还从未受过,真是岂有此理!

    不仅夏高明勃然大怒,其他的星河会成员也被安寻那番狂妄言论气得够呛。

    他们向来瞧不上从星洲出来的乡巴佬,而无论他们态度多么傲慢,身边的星族人始终对他们分外恭敬,各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安寻这样的,不恭敬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对他们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真是反了天了!

    “会长,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是啊,不能让他们再待在甲板上了!”

    “这批多籽目鱼出货率这么高,再让他们待下去,没准又要挖出变异晶核了!凭什么我们只能看着,他们却能一直白捡宝贝!”

    “依我看,他们之前挖到的那些晶核,也该交出来!这是咱们的船,船上的所有东西,都该归咱们所有!”

    众人嚷成一团,嗡嗡的声音震得夏高明脑壳疼,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

    “都闭嘴!”

    室内瞬间安静,夏高明恨铁不成钢地扫视着众人,恨恨道。

    “一个个都掉钱眼儿里了是吧?区区几枚变异晶核,你们就坐不住了?还‘凭什么我们只能看着,要捡也该咱们去捡’,怎么,你们也想跑到甲板上,挨个去捅多籽目鱼的屁股?生怕自己不够丢人现眼是吗?”

    虽然夏高明也眼热安寻他们的收获,但他还要脸——身为堂堂上等人,怎么能为点蝇头小利,就像下贱的乞丐一样去翻垃圾桶?开玩笑呢!

    至于有人提议的,强行将安寻他们的收获归为己有,夏高明不是没考虑过,但稍微一想,就知道很难实施——安寻把变异晶核都收进了空间项链,这玩意是认主的,没有主人的精神力授权,外人根本没法强行撬开空间,否则他早把空间项链里的那批星珠抢出来了,还用得着惦记几个晶核?

    所以,虽然气得咬牙切齿,夏高明也不能真拿安寻怎么样,充其量就是把他们赶回船舱,不让他们继续待在甲板上捡漏。

    想到一个小时前,自己还在为把安寻他们关在船舱外沾沾自喜,现在却又要想办法把这几人强行赶回船舱里,夏高明就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憋屈感……这都叫什么事啊!

    正郁闷着,一直没出声的夏仪突然开口了。

    “舅舅,我有个法子,既不用我们出面,又可以将剩下的晶核全都收归囊中,让哥哥他们再无半点收获。”

    夏高明立刻看向胸有成竹的少年:“什么法子?”

    夏仪之前挨了一顿训,正是铆着劲儿想给自己挣回面子的时候,他立刻将自己的想法详细说了,夏高明听得频频点头,重新露出了笑容。

    “好,好,就照你说的办!”

    第026章 第 26 章

    26

    大餐厅里, 一众星族少年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安寻他们的“挖宝直播”,旁边突然弹出一个小窗口,投映出了夏高明的影像。

    这位副会长一改先前盛气凌人的姿态, 笑容和煦:“各位家人们,午餐时间快结束了, 如你们所见, 外面甲板上的多籽目鱼已经毫无威胁,你们想不想像安寻他们那样,也去甲板上挖点晶核,积攒些相应的技能和经验?”

    “当然,除了宝贵的实践经验,你们也能得到丰厚的奖励回报, 一枚普通晶核可以兑换0.1点星河积分, 若是挖出变异晶核,可直接兑换1点星河积分!你们也知道星河积分的用处,但获取星河积分的机会可不多,希望你们别错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夏高明说得慷慨激昂, 在场的星族少年听了, 不免都有些意动——他们从没挖过晶核,本来就很感兴趣,现在星河会又出面鼓励他们积极实践,甚至给出了星河积分奖励, 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见众人跃跃欲试, 夏高明暗暗点头——这正是夏仪想出的妙计:隔岸观火,借刀杀人。

    他们星河会根本无需出面, 只要煽动这批新人走上甲板,让他们和安寻争抢晶核,一切困扰都能迎刃而解——

    如果安寻不愿和同胞起冲突,主动放弃晶核,撤离甲板,那些被新人们瓜分的余下晶核,最终都会交到星河会手里,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安寻不愿分享晶核,与自己的同族同胞起了争执,哈,那乐子就更大了,他们星河会可以坐山观虎斗,看两边如何撕逼扯头花,闹到最后,就算安寻他们得了晶核,也失了人心,变成遭人恨的万人嫌。

    有此妙计,无论哪种走向,星河会都是稳赚不赔,夏高明正愉快地畅想未来,突然听到有人高声问。

    “夏会长,我们真的可以去挖灾兽的晶核吗?现在就可以去吗?”

    夏高明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长相可爱的圆脸男孩,若不是知道这批新人都已满十八岁,他差点以为这人是个混进来的初中生,对方不仅个头娇小,模样也嫩,瞧上去傻乎乎的。

    “当然。”夏高明维持着和颜悦色的样子,“你们现在就可以去,若是需要什么工具,可以随时申请,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哇,太好了!”男孩兴奋地欢呼了一声,然后他仰起头,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夏高明。

    “那请问会长大人,你们什么时候能帮我们准备好灾兽呢?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去挖晶核啦!”

    什么?

    夏高明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帮我们准备好灾兽”?外面一甲板的多籽目鱼不都是灾兽吗?

    “那些多籽目鱼就是灾兽。”夏高明耐着性子说,“你们不是也看到了安寻他们是怎么做的吗?像他们一样,去甲板上捡多籽目鱼,从它们的肚子里挖出晶核就行了,非常简单。”

    “嗯嗯,我知道。”男孩连连点头,然后用更加充满期待,更加纯真无暇的目光盯着夏高明。

    “我的意思是,夏会长你们什么时候能准备好我们可以碰的灾兽?现在甲板上的那些多籽目鱼,我们根本没法碰呀。”

    夏高明:“……”

    夏高明:“……什么叫你们没法碰?”

    “现在甲板上的多籽目鱼是被安寻他们驯服的,那就等于是他们的猎物,按照星洲的规矩,当事人捕获的猎物,外人根本没有处置权。”男孩摊了摊手,重重叹了口气。

    “所以那些多籽目鱼体内的晶核,我们根本没法挖呢。”

    此话一出,整个餐厅瞬间静得出奇。

    原本有些意动的星族少年,全像被当头棒喝,瞬间清醒过来:是啊,他们在想什么呢,按照星洲的规矩,进山打猎得到的猎物,可不是见者有份,而是只归猎人所有,现在虽然不是在星洲的山林里,但那些多籽目鱼,可全都是安寻用多瑙草粉末制服的,除了安寻,任何星族人都不该碰那些多籽目鱼,自己怎么能去肖想独属安寻的战利品?

    场内气氛的变化,夏高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虽然他嘴角仍挂着笑,眼底的笑意却已慢慢褪去。男人扫视了全场一圈,最终将目光对准了那名发言的圆脸男孩——秦一凉。

    “星洲的规矩是星洲的规矩,现在你们已经离开星洲,自然不用再管那些,只要服从星河会的规矩就行了。”夏高明语速很慢,却气势逼人,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而星河会的规矩,就是不管先来后到,见者皆有份——只要你们肯争肯抢,争到手抢到手的,就是属于你们的东西。”

    陆子青急得在桌子下面使劲拽好友的手,秦一凉完全不为所动,少年像棵倔强的小白杨,脊背挺得直直的,他晃了晃头,一脸的憨态和无辜。

    “但我是星族人啊,星族人就该遵守星洲的规矩,这是妈妈从小就告诉我的,她还说如果我做不到,就会打我的屁股,呜,我不想当坏孩子,也不想让妈妈生气,所以还是遵守星洲的规矩比较好吧。”

    虽然这番话说得傻里傻气,本质依旧在顶撞星河会,陆子青简直要晕过去了:这个呆子!说了不要出头不要出头,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果然,夏高明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眯起眼睛,审视地打量起眼前的男孩,像是在揣测这人究竟是真傻子,还是在故意装傻。

    见势不妙,陆子青的心一横,用手悄悄在自己右臂的伤口上狠狠一划,还未结痂的伤口被扯破,殷红的血瞬间涌了出来,陆子青闷哼一声,痛苦地捂住了右臂。

    秦一凉听见动静,往这边看了一眼。他看到陆子青右臂的衣衫被血迹染红,还有血珠滴滴答答地淌落出来,当即吓得魂飞魄散。

    “子青!子青你的伤口怎么又裂开了??”

    “我没事,”陆子青“虚弱”地冲好友笑笑,“可能是刚才不小心扯到了……嘶,有点疼。”

    秦一凉手忙脚乱地掀开好友的衣袖,一眼看到里面的血肉模糊,眼泪当即就像开闸一样,喷涌而出。

    “呜呜呜,这怎么能算是没事,都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血!”

    秦一凉本就是个爱哭包,现在他担心得要死,更是哭得停不下来,整个餐厅都回荡着男孩嚎啕的哭声。

    “呜呜,我、我带你回房间,敷上止血蔓重新包扎下,呜呜呜,子青你坚持住,别死啊,一定别死啊,呜呜,你千万不能有事啊!哇呜呜呜呜……”

    陆子青很配合地被秦一凉搀扶起来,不过秦一凉哭得泪眼模糊,一副随时都能哭晕过去的样子,还真说不好到底是谁在扶着谁,两人一起朝餐厅门口走去,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目睹了全程的夏高明抽了抽眼角:至于吗?不就是伤口破开流了点血吗?这么正常的事,至于哭出像是身患绝症下一秒就要断气诀别的架势吗?

    ……感觉脑子有病,不像是演的。

    夏高明无语地收回视线,将目光重新对准剩下的星族少年。

    不等他开口,在场聪明些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一个个也面露痛苦,如法炮制地按住自己先前受过伤的位置。

    “哎呦,我的伤口也裂开了,好痛好痛……”

    “我也渗血了,得赶紧回房间重新包扎下才行……”

    “我的头突然好晕,我得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一个又一个人开始离席,就算反应迟钝的,见到其他人的示范,也已如梦初醒,纷纷找了个借口,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

    几分钟的功夫,偌大的餐厅变得空空荡荡,所有人都走了个精光,而这些人里,没一个去外面的甲板与安寻他们争抢晶核,大家非常有默契地返回了各自的房间,关起门来装聋作哑,仿佛从未听说过什么挖晶核的事。

    夏高明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贵宾室内的其他人也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原本能让他们轻松躺赢的妙计,就这样流产了。而失败的原因,仅仅是什么星洲的破规矩……

    这些新人是脑子有病吧?他们竟愚昧至此,轻易就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利益,这在争权夺利、利益至上的外界,简直就是闻所未闻的事。

    “蠢货……一群蠢货!”夏高明气得破口大骂,“一群天真幼稚,愚蠢至极的蠢货!”

    而更让夏高明愤怒的,是他除了怒骂,竟什么都做不了。

    都说法不责众,他不可能因为这些人的退场,就处罚所有人;哪怕现在下达了强制命令,强迫所有人必须去挖晶核,效果也不会好——这批新人摆明了不想同安寻争抢,就算驱赶他们走上甲板,这些人大概率也会消极怠工,与其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其他的船员杂工。

    不,那些低贱的船员杂工更不可信,这帮阴沟老油条,真要挖到了什么宝贝,肯定会想方设法地藏匿下来,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上交?

    ……可恶,难道真要自己亲自出手?像翻垃圾桶的乞丐一样,挨个翻弄那些低等恶心的灾兽?

    一想到那个画面,夏高明内心就一百个拒绝,偏偏此时监控屏幕上又传来捷报,哦不,是噩耗,两连发的超级噩耗——

    安寻他们居然又出货了!

    那个姓司的小子挖到了一枚变异晶核,而安寻这家伙,居然挖到了一枚泪滴状的纯色晶核!

    晶核不像珠宝或玉石,可以经过后天的打磨或切割,晶核诞生是什么样,就一直会是什么样,这种浑然天成的“不可塑性”,让不少大收藏家疯狂迷恋和追求所谓的“纯色异形晶核”,即一些特殊形状的纯色晶核。

    而此时,安寻手上的那枚纯色晶核,恰好就是泪滴形状,宛如一滴碧波潋滟的海洋之泪,纯净莹润,美丽神秘。

    见安寻毫不犹豫地将那枚碧蓝晶核收进空间项链,夏高明的心都碎了。

    他记得,去年某著名土豪国家王储大婚,婚礼上赠与爱妻的定情信物,就是一枚爱心形状的纯色晶核,据说价值连城,堪称国宝级收藏品。

    虽然安寻的这枚晶核体积太小,比国宝级宝物还差得远,但它毕竟也是异形的纯色晶核啊!放进小型拍卖行轻轻松松就能占个C位,这种好事为什么就轮不到自己?

    至于贵宾室里的其他人,已经麻了:变异晶核?挖到了。纯色晶核?也挖到了。异形纯色晶核?呵呵照样轻松拿下……

    妈的,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们挖不出来的?敢情这躺在甲板上的不是多籽目鱼,还真是一个个珍稀宝贝盲盒啊!

    “会长……”

    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把渴望的目光望向了夏高明:一次两次可以解释成偶然,但都三次四次了,这根本不是人的问题,而是东西的问题!

    这批多籽目鱼绝对不是凡品,就算要挨个捅这些贱畜的屁股,他们也认了——为了钱嘛,不寒碜!

    在众人的注视下,夏高明用力闭了闭眼睛,振臂一挥。

    “走!”

    众人精神一振,齐刷刷起身,恨不得立刻瞬移到外面甲板上。

    刚走了一半,领头的夏高明突然止步,扭头望向夏仪。

    “小仪啊,”夏高明轻咳一声,“那个……你先帮我们做一次能量场净化。”

    夏仪一愣,他有星族血脉,也接受过疗愈系课程培训,能量场净化这样的基础操作对他不是难事,但早不做晚不做,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做?

    片刻疑惑后,夏仪猛地想起来:安寻他们在挖晶核之前,不也做了一次能量场净化吗?

    夏仪:“……”

    不会吧?舅舅不会相信那东西真是增加运气的法事吧?之前大家不是还笑话这是愚蠢迷信吗??

    虽然觉得十分荒谬,但看到众人都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夏仪抽了抽眼角,只能勉强点点头。

    “好,我立刻给你们做。”

    ***

    甲板上。

    此时星梭船已彻底驶离了鱼潮范围,船身不再颠簸,明亮的阳光洒在深黑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海浪轻荡,一派心旷神怡的景致。

    司良动作突然一顿,扭头朝后望去。几乎是同时,安寻也停下手里的动作,望向了紧闭的船舱大门。

    “看来,”安寻放下手里的竹签,轻轻一哂,“我们得提前收工了。”

    白飞源:“?”

    “哐当”一声,船舱大门被猛地推开,以夏高明为首的星河会众人,气势十足地来到甲板上。

    安寻擦了擦手,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门锁这么快就修好了吗?我还以为船靠岸之前,我们都得在甲板上过夜了。”

    夏高明表情冷硬,硬邦邦道:“甲板现在需要进行除菌消杀,无关人等,即刻离开甲板,返回船舱!”

    这借口突兀又生硬,摆明了是要将他们赶走,好瓜分剩余的晶核,白飞源眉头一皱,正要上前理论,却被安寻拦住。

    “消杀这种小事,居然由夏会长亲自来做,这种事必躬亲的敬业精神,实在令人佩服。”

    安寻笑了笑,冲两位同伴招招手,干脆利落道。

    “飞源,司良,我们走。”

    夏高明他们都做好暴力赶人的准备了,见安寻如此配合,都不由一愣,白飞源也分外诧异。

    “走?为什么呀!剩的那些多籽目鱼我们还没有……”

    话音未落,司良已经拽住他,紧跟着安寻的脚步朝船舱门口走去。

    “让你走就走,别废话。”司良压低声音说。

    白飞源立刻不再吱声,三位少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舱门口,甲板上的星河会众人,下意识都松了口气。

    他们从未把星族人放在眼里,但安寻的身份毕竟有些特殊,他可是会长季宇的亲骨肉,就算脱离了星河会,这种血脉关系却是断不了的,虽然夏高明他们讨厌安寻,也会用点小手段恶心对方,实际并不敢真的闹大——

    他们还没联系上季宇,也没告知对方安寻叛离星河会的事,所以拿不准季宇到底是什么态度,万一他们打压得太过火,季宇又是个护犊子的,那秋后算账可够他们喝一壶了。

    好在最坏的情况没发生,安寻那小子识相地退缩了,接下来,就是他们的收割时间了。

    夏高明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大手一挥,豪气万丈。

    “开盒,开始!”

    ****

    船舱内。

    安寻他们的房间在船舱最深处,沿着走廊往房间走的时候,白飞源越想越憋屈,忍不住小声嘟囔。

    “星河会那帮人太可恶了,他们肯定是看到我们挖出了好东西,才急吼吼跑过来截胡的。早知道我们就该挖得更快一点,甲板上剩的多籽目鱼少说也有一百条吧?不知道他们又会挖到什么好东西……”

    “不用担心。”安寻说,“他们不会有什么收获的。”

    白飞源沮丧垂着的脑袋噌得抬了起来:“诶?真的吗?”

    安寻点点头:“变异晶核出现的概率一直都是千分之一,虽然表面上我们似乎把这个概率提升到了百分之二三十,但整体概率是没变的,也就是说,我们已经把池子里有货的盲盒都捞完了,而剩下的千分之九百九十九,自然全都是空盒。”

    白飞源听晕了:“怎么确定我们真的捞完了所有有货的盲盒呢?这根本没法验证啊。”

    安寻笑了:“真正好运气的人,是不会白做无用功的。比起我们的收获,剩下的那些下品晶核已经不值一提,所以星河会的人出现了,看似是打断了我们,实际也是一种命运的提示,暗示我们不必再浪费时间。”

    “啊?”

    白飞源更懵了,听安寻的口气,星河会的人出现,反而是件好事了?还能这样理解的?

    白飞源悄悄看了司良一眼,对方没有任何异议,显然是全盘接受了安寻的这番说法,再回想今天的收获,他们运气的确不错,大概……自己只要继续相信小寻就可以了吧。

    白飞源挠了挠头,不再纠结这件事,三人继续朝前走去。

    快要抵达他们的房间时,侧前方的一扇门突然打开,里面走出两个人,正好和安寻他们打了个照面。

    是秦一凉和陆子青。

    猝不及防碰面,两拨人都愣了一下,在星洲的时候,安寻和这两人交情也不错,在他脱离星河会的消息传出去后,秦一凉还因为担忧,特意上门劝说安寻不要冲动,但安寻心意已决,谁来劝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白飞源和秦一凉他们的关系也很好,旧友偶遇,他立刻露出了笑容,正想打招呼,却被司良暗中拦了一下,与此同时,安寻也挡在白飞源的面前,并用眼神瞄了走廊的天花板一眼。

    正面相对,虽然安寻没什么动作幅度,但这个眼神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陆子青心里一紧,立刻按住了想要打招呼的秦一凉,后者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陆子青严厉的眼神,只能悻悻闭住嘴,眼巴巴地看着安寻他们走过去,双方擦肩而过,宛如陌生人一般。

    一路沉默,等终于回了房间,司良刚关好门,白飞源就重重叹了口气。

    “感觉咱们像是定时炸弹一样,”他没精打采地嘀咕道,“遇到以前的朋友,都不敢走得太近。”

    “没办法,走廊里有监控。”安寻也叹了口气,“如果被发现与我们有私下交流,会给他们惹上麻烦的。”

    “现在星河会的人都在甲板上,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去见个面吗?”司良突然说。

    安寻有点诧异地望向司良,对方可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刚才陆子青看你的眼神,有点奇怪。”司良看向安寻,解释道。

    “他似乎,有话想和你说。”

    第027章 第 27 章

    27

    船舱的水房里。

    “诶?子青你是说, 走廊里可能安有监控摄像?”

    借着哗哗水声的掩饰,陆子青快速告诉了好友,刚才不能和安寻他们交流的原因, 秦一凉听完果然很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子青:“刚才安寻不是给我们使眼色了吗?多明显啊。”

    秦一凉呆住:“小安是在给我们使眼色?我以为他是不想理我们, 所以翻了个白眼呢。”

    陆子青:“……”你这话可千万别让安寻听到。

    “原来是这样。”消化掉这个消息, 秦一凉眨眨眼,突然就高兴起来了,“哈,我就说小安怎么可能不愿理我们?他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替人着想,等之后找到机会, 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想什么呢你。”陆子青毫不客气地给了好友一记爆栗, “安寻的暗示都那么明显了,他根本不希望我们和他有过多联系,你巴巴贴过去,真以为对方很开心吗?你是想罔顾他的良苦用心, 让他更加担心?”

    秦一凉被训了一顿,立刻蔫成了一颗小白菜:“……好吧好吧, 我不找他就是了, 呜,子青你别这么凶嘛。”

    陆子青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不久后,水终于接满, 他俩提着装满水的水壶, 很快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住的船舱房间是双人间,空间十分狭小, 秦一凉放好水壶,又检查了一下陆子青的右臂:“伤口现在还疼吗?要不要再换一次止血藤?”

    他们离开餐厅后,秦一凉第一时间就帮陆子青重新包扎了伤口,虽然伤口看着挺严重,但止血藤的效果不错,陆子青当时就表示自己没事了,还说了不少宽慰的话,让秦一凉不要担心。

    “我好很多了,你先去躺着休息吧。”陆子青冲他笑笑,“我先喝点水,一会儿再休息。”

    秦一凉今天情绪大起大落,的确也有点累了,他点点头,帮秦一凉倒好水,就爬到上层的床铺休息了,陆子青一个人坐在下面,一边慢吞吞地喝着杯中的热水,一边目光游离,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打算也躺下休息时,眼角余光瞥见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定睛看去,竟是一张极小的纸条,像是被风从门缝里吹了进来,轻飘飘地落在门口的地板上。

    陆子青眉头一挑,立刻捡起,发现那张纸条上竟写有字迹。

    他迅速浏览了一遍,心里突地一跳。

    这是……

    ***

    船舱最底层,某个闲置杂物间。

    安寻透过小舷窗,眺望着外面的海景,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转过身,看到陆子青走了进来。

    “这里没有监控,”安寻开门见山地解释道,“所以我才约你在这边见面。”

    陆子青既然敢来赴约,自然相信安寻的判断,他点点头:“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安寻笑了笑,“刚才在走廊相遇时,你不是有话想与我说吗?”

    陆子青眉心一跳,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

    他的确有话想和安寻说,不过在走廊上得到对方的警告后,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到只是几个眼神的交汇,对方竟看出了自己的意图。

    这是多么强的观察能力啊!安寻这人……果然不简单。

    “没错,我是有话想问你。”陆子青坦然承认,“我想知道,你脱离星河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以及……”他微微一顿,语气低沉了几分。

    “以及,星河会到底值不值得信任?他们对我们星族人的真实态度,到底是怎样的?”

    安寻定定地看着陆子青,突然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陆子青皱眉。

    “没什么。”安寻笑着摇摇头,“只是觉得……不愧是你。”

    论儿时情谊的话,安寻和陆子青只能算普通朋友,安寻和单纯率真的秦一凉更投缘一些,不过上辈子进入星河会后,安寻和陆子青打交道更多,对他的了解反而更深,安寻对此人的评价是:是个聪明人。

    这种聪明,并不是司良那种善于观察分析的聪明,而是一种有大局观、懂得明哲保身的圆滑世故型聪明。

    这种人的处事原则非常灵活,懂得见风使舵,也懂得人情世故,在外面这种复杂诡谲的世俗大染缸里,他们靠着对时局的把握和洞察,可以保证自己不会站错队,这可是一项相当厉害的能力。

    按理说,陆子青这种识时务、懂进退的人,应该会在外界混得如鱼得水,可实际上……他最后的结局也并不算好。

    其实陆子青原本是很受星河会高层重视的,但不知什么缘故,某一天他突然就被排挤出了中层圈,直接被调离了中心区,连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秦一凉。

    安寻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在这一世的规划里,他是希望把陆子青留在中心区的——现在的陆子青还稍显青涩,但只要在自由联邦浸淫一段时间,他很快就能进化成深谙人情世故的老油条。自己的新组织一旦成立,想在中心区那种地方站稳脚跟,肯定需要打点和维系好各方关系,白飞源和司良都不太适合,陆子青倒是最适合做这些事的人。

    “脱离星河会的真正原因,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安寻说。

    “至于星河会值不值得信任,在你问出这个问题时,心里应该也有了答案。但我不建议你太过在意这个,至少在你成长起来之前,忧心忡忡自己背靠的大树是否牢固,这样除了空耗心神,实际毫无意义。”

    “问题是,这棵大树或许不愿再庇护我们了。”陆子青叹了口气,“小凉为了你们,已经把星河会的夏副会长得罪了。”

    他描述了一下中午在餐厅里发生的事,并把秦一凉和夏高明的对话都复述了一遍。

    “……我摸不准星河会高层的态度,也不知道当时的蒙混过关有没有成功,安寻,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来找你,你对星河会的了解比我们更深更多,你能不能透个底,我和小凉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在星河会里更好地生存下去?”

    听闻秦一凉竟然和夏高明硬刚,安寻也十分吃惊,他追问了一些细节,沉思片刻后,缓缓道。

    “是有点隐患,虽然星河会高层对大部分星族人都是轻视的态度,但小凉这次出头的时机不太好,在夏高明那边肯定挂上号了,哪怕对方明面上不追究,暗地里可能也会给你俩使绊子。”

    “是什么样的绊子?”陆子青问,“是让别人孤立和排挤我们吗?或是克扣我们的积分,挤压我们在星河会的生存空间?”

    作为与世无争的星族人,这已经是陆子青能想到的最坏情况了,安寻摇摇头:“夏高明身为高层,没空管底下人鸡毛蒜皮的杂事,你们这一届的管理员是夏仪,他新官上任,正是要拉拢人心的时候,哪怕对你和小凉不喜,他也不会表现得太明显,你们的生活水平肯定有保障,这倒是不用担心,至于其他方面,你们需要警惕和提防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

    “精神力的二次觉醒。”安寻沉声道,“二次觉醒的重要性,不用我和你多说了吧?”

    外面的世界以实力为尊,哪怕是星族人,也知道二次觉醒对精神力者多么重要:二次觉醒的精神力等级,直接决定了当事人的实力和地位,堪比“人生的第二次投胎”——到底是一鸣惊人,直上青云;还是一落千丈,跌入泥潭,就看这一下子了。

    二次觉醒的成功概率,除了看资质和天赋,凭借后天手段也可以提高,比如服食高等级晶核、找高等级精神力者进行能量灌输,借助高级仪器进行专项特殊训练,等等。

    但僧多粥少,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最顶级的资源,在星河会里尤其如此。

    就安寻的了解,星河会高层更喜欢把资源倾斜给“新人训练”里洗脑非常成功的那些星族人,他们忠心耿耿,二次觉醒成功后也不会膨胀,只会更加感激和忠诚于星河会高层,可谓是真正的“双向奔赴”。

    像陆子青和秦一凉这样,有过“顶撞史”的,可想而知,好资源很难落到他们头上。虽然上辈子秦一凉和陆子青的觉醒等级都不算低,但上辈子可没发生过顶撞事件,在这种连锁反应下,安寻真没法保证他俩这辈子的觉醒情况。

    听完安寻的分析,陆子青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子青你也不用太担心,”安寻补充道,“这件事既然因我而起,你们又是因为我才得罪了星河会,我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如果星河会高层在分配资源时故意为难你们,你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会想办法补齐你们的资源。”

    陆子青此时还不太了解外界高级资源的珍贵度和紧缺性,所以无法体会安寻这份承诺代表的巨大价值和意义,他勉强笑笑,不抱希望地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安寻伸手在空间项链里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一片淡青色的叶子,递给陆子青。

    “我不知道我之后会在何处落脚,如果你想找我,就往叶片里注入精神力,我感应到之后,会想办法同你联系的。”

    陆子青接过叶子,一眼认出:“这是共生草的叶片?”

    共生草是星洲特产的一种神奇植物,所有叶片都是双生结构,它的特性是在一枚叶片里注入精神力,它对应的双生叶片就会发出淡绿色的荧光,这种效果哪怕摘下了叶片,将它们分散开来,依然可以奏效。

    星族的孩童喜欢将共生草当做玩具玩耍,陆子青没想到安寻会另辟蹊径,将它当成了远程呼叫的工具。

    “嗯,有事你就用这个联络我。”

    这种联络手段虽然原始,却很保险,安寻本是打算等自己的发展初具规模,往星河会里安插棋子时再使用,但既然此时秦一凉和陆子青已经在立场上倾向于自己,他当然要把握住机会,提前往星河会里钉下一枚“钉子”。

    不过安寻也明白,想让陆子青这枚钉子发挥作用,就必须让陆子青留在星河会的总部里,否则自己提前做的这些布局,只是无用功。

    陆子青收好了叶片,冲安寻点点头:“行,那我先回去了,小凉不知道我出来,万一他醒来发现我不在房间里,一定会急哭的。”

    安寻完全可以想象那个场景,忍不住笑了:“你特意来找我,比起你自己,更多是为了小凉吧?如果这次出头的人换成是你,你可能根本不会来找我,对吗?”

    陆子青也笑了:“如果是我,我根本不会出头。”

    安寻:……嗯,明哲保身嘛,的确是这个人的风格。

    陆子青转身朝外走去,安寻默不作声地看着,突然开口。

    “子青,你一定要照顾好小凉。”

    想起上辈子离奇调走的陆子青和莫名消失的秦一凉,安寻虽然不知内情,但以他对星河会那帮人的了解,这件事背后的真相肯定没那么简单。

    “尽量不要让他落单,保护好他,陆子青,我知道你有这个实力。”

    陆子青转过头,他不明白安寻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不过他没有追问,点了点头。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陆子青微微一顿,“你和飞源他们……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别莫名其妙就死了。”

    安寻笑了:“当然。”

    他目送着陆子青离开,直至再也听不到少年的脚步声,安寻微翘的嘴角才慢慢垂下,变成了面无表情。

    他倒退几步,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用手背捂了捂眼睛。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初入炽红帝国的皇宫时,和那位陛下有过的一段对话。

    ——你们这里的上古典籍,都很笃信轮回的存在,但如果真的存在轮回或转世重生,为什么没有人会记得自己的上一世?

    ——如果真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掌控着轮回这种体系,它为什么不允许人们回想起自己的前世呢?

    他记得那位陛下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因为人类很脆弱,根本承受不住记忆的沉重和庞杂。

    ——“遗忘”从来都不是缺憾,而是那种无形力量的温柔与保护。

    ——“记得”才是严酷的惩罚,而更可怕的惩罚……是周围人都已忘记了,唯有你还清醒地“记得”。

    当时安寻只是似懂非懂,直至今日,他突然明悟和理解了这番话——

    背负着前世记忆的人,其实也背负了记忆中的痛苦和遗憾,若说刚重生时他只是想改变自己的未来,但渐渐的,他已经开始希望改变更多人的命运,那些曾经上演过的遗憾和悲剧,安寻并不忍心再目睹一遍。

    可冰冷的现实是,他是如此的渺小和弱小。

    他本就自顾不暇,又何谈为他人逆天改命,若他本性凉薄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是过分心软的类型,如果有些事自己明明知晓结局却没能阻止,那种自责和愧疚,光是想一想,他就不寒而栗。

    安寻发了许久的呆,突然惊觉自己正被负面情绪拖着往下沉,他连忙收敛心神,原地坐下,尝试让自己进入空性静心的冥想状态。

    身为高敏感的治愈师,最忌讳让负面情绪入侵自己的精神识海,安寻微闭双目,很快稳固了心神,夹杂着负面情绪的杂思妄念一一被清理,他的精神识海很快重归宁静,宛如一汪平静澄澈的静湖。

    滴答。

    不知何处飘落下一枚落叶,落入心湖正中,荡起圈圈涟漪。

    一叶一世界,周围景象瞬息万变,安寻只觉得眼前一亮,转瞬之间,他已处在另一方天地。

    第028章 第 28 章

    28

    鼻端浮动着幽幽冷香, 安寻缓缓眨动眼睫,只觉自己仿若大梦一场,思维迟滞许久后, 才渐渐清醒过来。

    他的视线茫然四顾,看到自己正坐在一张宽大的卧床前, 床上躺卧着一位男子, 对方面目十分模糊,根本看不清具体样貌。

    安寻依稀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好像上次……上次他也曾坐在这里,身边也有这位男子陪伴,那时两人还一起同窗赏景,闲话家常, 愉快惬意。

    然而这次, 房内光线凄暗,窗扉紧闭,一种说不出的萧瑟寒意充斥着这间宽敞华美的寝室,痛苦、彷徨、悲伤、焦躁, 种种纠结而复杂的情绪裹挟着他的思绪,让安寻心乱如麻, 如鲠在喉。

    额角传来轻微的抽痛, 他下意识去扶额,衣袖掀翻了放在腿上的东西,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是银针。

    大大小小粗细不一的银针从特质的针盒里洒落,安寻起初有些发怔, 不知它们是何物, 半晌才慢慢想起,这是用来行医的器具。

    具体来说, 这是炽红帝国特有的行医器具,安寻作为自由联邦的治愈师,根本用不到这种东西,但现在情况特殊,床上的人已经命悬一线,病入膏肓,星族的精神力无法注入对方萎缩坍塌的精神识海,安寻只能临时抱佛脚,自学了这种帝国古法,以气入针,以针为引,将自己的力量一点点灌注进对方的气脉,强行为其续命。

    落针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他们推开门扉,见到坐在床前的安寻,不由大惊失色。

    “王妃殿下!”

    “殿下您怎么又偷偷过来了?太医说过您要卧床安歇,不能再透支精神力的!”

    “再这样下去,您自己的身体也会撑不住的!”

    额角的抽痛越来越强烈,这明显是反复透支精神力的后遗症,安寻痛苦地按住额角,但他没有听从这些人的劝告,只是摇头。

    “别担心,我好得很。”他望向床上的男人,声音疲惫沙哑,语气却格外坚定。

    “我可是星族人,放眼整个蓝星大陆,没什么疑难病灶是我们星族人治不了的,你们炽红帝国的法子不奏效,不代表我们星族的方法就行不通,再给我点时间……就让我再试一次吧,再试试看,好不好?”

    屋内安静下来,其他人不再说话,但都红了眼圈,还有偷偷抹眼泪的。

    消沉抑郁的气氛中,又有人推门进来,对方一进门就跪了下来,支吾半天都没说出完整的话。

    “怎么了?”安寻问道,极度的疲惫让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又出什么事了?”

    那人低着头,语气十分迟疑,甚至是小心翼翼:“王妃大人,那位殿下……他、他又来了。”

    虽然未提及姓名,在场众人全都变了脸色,显然是猜到了来者是谁,坐在床前的安寻也心中一沉,他盯着那位头都不敢抬的仆人,良久才吐出一句。

    “是穆弃?”

    “是。”那位仆人声如蚊吶,像是担心语气重了一些,就会深深刺痛到这位主人,“就是……就是穆弃殿下,他拿了皇后殿下的令牌,守卫不敢拦他,他说一定要见您……”

    “不见。”

    安寻毫不犹豫地打断,因为强烈的愤怒,他的手都开始颤抖,“岂有此理……过去二十多年一直不闻不问,现在阿迁性命垂危,他这个哥哥倒是来得勤快,几次三番,纠缠不休,这人到底是什么居心!”

    “但穆弃殿下说……”

    “让他滚!”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太过愤怒,安寻此时头疼欲裂,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他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个人。

    “这个混账……如果他再像前几次那样,赖着不走,你就替我质问他:问他是不是忘了,当初就是他一意孤行,强闯我们迁安殿,才害得阿迁一病不起的!他害自己亲弟弟险些丧命,不仅不知悔改,还三番两次上门,搅得我们日夜不宁,甚至闹出那种风言风语,现在他还有脸来见我?他到底怎么想的?他又怎么敢的!”

    说到最后,安寻气急攻心,不仅头痛欲裂,心口也绞痛起来,突然,他喉头一痒,张嘴吐出一大口殷红的血。

    “王妃殿下!”

    在场众人全都慌了,惊叫着来扶他,安寻本想说自己没事,但他发现自己竟完全说不出话,四肢也沉重得抬不起来,视野里的一切渐渐昏黄,直至,如遮上一层幕布般,彻底黑了下去。

    …………

    ……

    铛——

    铛——铛——

    沉重悠长的钟声响起。

    一下又一下。

    一声又一声。

    安寻缓缓睁开眼睛,他躺在一张床上,虚弱得完全无法动弹,只能凝视着上方的白色幔帐,听着来自远处的钟声。

    铛——铛——

    这是丧钟的钟声。

    绵长而遥远,沉厚而荒凉,宛如宿命的呼唤,又像是死神的号角。

    丧钟,在为谁而鸣?

    心底像是突然塌掉了一块,又像是终于尘埃落定,安寻怔怔地躺在那里,眼底慢慢溢出了泪水。

    他知道,丧钟是在为谁而鸣。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钟声终于不再响起,久到脸上的泪水渐渐干涸,安寻听到脚步声传来,有人停在他的床前,彼此只隔着一道纯白的幔帐。

    “穆迁寿数已尽,这就是他的命,谁都改变不了的。”

    那人的嗓音磁性醇厚,安寻认得这个声音——来者是穆弃,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穆迁的孪生哥哥。

    安寻一度十分痛恨此人,想起对方就万分厌恶,可此时此刻,就像是绷得过紧的弹簧在崩坏后再无弹力,安寻突然丧失了痛恨的能力,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喃喃自语。

    “……你们炽红帝国向来笃信天命,但所谓的天命,真的存在吗?”

    “如果天命存在,你们国师说过我是他的命定之人,亦是救他的唯一希望,为什么我想尽了办法,拼尽了全力,依然没能救得了他,没有改变他的命运?”

    “如果天命不存在,你们炽红帝国为何要迷信那位国师的预言,不远万里去星河会提亲,甚至强拆了我原本的婚约,强逼着我背井离乡,入赘到这深宫里来?”

    “如果阿迁的命运是耗尽寿数,病逝而亡,那我呢?我的命运就是身不由己,任人摆布,要在这异国他乡的皇宫里孤苦伶仃,守寡老死吗?”

    他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到最后,已声如蚊呐,兀自低语。

    “倘若……倘若一切可以重来,倘若还有下辈子……我绝不会听任摆布,我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强大起来,掌控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是个被用废的棋子,窘迫难堪,朝不保夕……”

    “不会的。”幔帐外的人突然抬高了声音,安寻这才发现男人的声音不复之前的浑厚沉稳,变得喑哑而苦涩,像是每个字都化为了刀片,划着他的喉咙才艰难吐出来。

    “不会的……你不会朝不保夕,也不会再身不由己。”那人不断重复着,“安寻,是我……是我们对不起你,穆迁死后,你已是自由身了,你不用再留在这里,你可以重返自由联邦,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安寻凉凉地笑了:“是吗?你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子,凭什么能越过皇权祖制,替你的父皇母后,决定我这个丧偶弟夫的未来?”

    这段时期的人生巨变,让安寻已经明白了世态炎凉的残酷,他早已不复初入皇宫的天真烂漫,再加上对穆弃的不喜,他越说越尖刻,甚至是毫不客气地直戳人伤疤。

    “就凭你自诩清高,从不参与朝堂权争,活在自己安稳舒适区的‘志向与魄力’吗?还是凭你天生好命,仗着皇后殿下的溺爱与庇护,就以为事事可遂你心,只要三言两句就能决定别人的前程命运?”

    “可笑。真是可笑。”安寻恨声道,“倘若我是你,绝不会自不量力地随便许诺,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你以为你是一言九鼎的炽红陛下吗?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不,我只觉得你幼稚可笑,盲目自大,根本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这话过于刻薄,安寻以为对方会恼羞成怒,但幔帐外的人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又一次重复道。

    “我会帮你返回自由联邦。”那个人说,“你一定可以回去的,一定可以的。”

    安寻不置可否,短促地笑了一声,对方大概以为他是在冷笑,又补充道。

    “我知道我们对你亏欠很多,你可以索要任何补偿,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

    安寻沉默了。

    “我不要补偿,我只想求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我想知道,当初你为什么要强闯我们迁安殿。”

    不知何处吹来了萧瑟的凉风,浮动着低垂的白色幔帐,安寻缓缓坐起身,他盯着幔帐外的黑色人影,句句紧逼。

    “我与穆丽皇女她们在御花园赏花的那天,你为什么要闯入阿迁的寝宫,与他见面?国师明明说过,你们兄弟两人此生都不能相见,二十多年来你也从未越矩,为何那天你竟不顾阻拦,执意破戒,让阿迁从此陷入昏迷,一病不起?别拿那些蹩脚的借口来糊弄我,我知道你以前没有说实话,而现在,我只想听一句实话。”

    沉默。

    漫长的沉默。

    安寻执拗地盯着那道人影,执拗地等待着那个答案,良久后,他终于等到了对方的回答——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无法告诉你。”

    男人长长叹息了一声,像是怅然,又似在呓语。

    “或许,这也是我的天命吧。”

    安寻心头一紧,他猛地拉开幔帐,可外面空空荡荡,早已没有了人影。

    “穆弃?穆弃!穆弃!”

    心中莫名慌张,安寻想下床去追,却一脚踏空,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从空中急剧坠落,身体猛地一震,彻底睁开了眼睛。

    强光涌入视野,安寻下意识又闭上了眼睛,身体的其他知觉渐渐脱离了冥想的空离状态,让他重新回归了这个世界——他听见了外面海浪的涛声,感受到船体轻微的颠簸,闻嗅出杂物间陈腐的灰尘气息……

    半晌,安寻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重新睁开了眼睛。

    不知是不是杂物间的气场与自己不合,以往安寻冥想后会觉得神清气爽,今天他却觉得胸口莫名发堵,似乎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苦思无果后,安寻放弃了对这种古怪感觉的追寻,他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扶着墙壁重新站起身。

    安寻四处走动一圈,将杂物间内残留的痕迹清理干净,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返回了上层的船舱。

    走到一半时,安寻突然听到前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期间还夹杂着几句骂骂咧咧,听着像是星河会的人。

    他们已经清完了场,从甲板上回来了?

    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安寻立刻停住了脚步。

    虽然他不惧这些人,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那帮人在甲板上毫无收获,肯定正在气头上;自己孤身一人,身上又带着装满星珠的空间项链,双方真要狭路相逢了,难保那帮人不会见财起意,对自己不利。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安寻迅速朝后退去,这条走廊两边都是闲置的房间,恰好有扇门虚掩着,安寻立刻闪身进去,静立在门后。

    那些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但他们没有走入这条走廊,而是走了另一条路,那些杂乱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很快就听不见了。

    安寻松了口气,他下意识靠上身后的墙壁,不慎触碰到了某个开关,室内白墙上突然投映出了图像,音响设备也同时开启,一个公式化的新闻播报腔在室内响起。

    “……今年炽红帝国的皇家祭祀仪式,堪称十年来规模之最,仪式流程及典礼器具,皆遵循了大灾变之前的古制,引来了外界众多关注……”

    安寻准备按停投影的手不由一顿,目光也下意识望向了投影屏幕上的画面。

    然后,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就这样猝不及防映入了他的眼帘——

    “……然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今年祭祀祷词的领诵者,并不是帝国太子穆巡,而是四皇子穆弃。”

    “这是否从侧面印证了,‘太子地位不稳,炽红帝国陛下有意另立新王储’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而动摇了太子地位、可能取而代之的,就是这位名不见经传,近两年才异军突起的黑马——穆弃殿下?”

    第029章 第 29 章

    29

    穆弃。

    那张脸, 那个名字,就像一个突然降临的梦魇,让安寻僵立在原地。

    明明想要挣脱, 明明想要醒来,但不由自主地, 他就是无法移开视线。宛如被施了定身咒般, 安寻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画面里的人——

    身着绛青色祭祀古服的英俊男子,站立在高耸的祭台之上,他身姿挺拔,目视晴空,双手举过头顶, 施行大拜之礼。

    “炽红千古, 天恩无疆——”

    磁性醇厚的嗓音,经由精神力的加持,传遍整个祭场,祭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举手同拜, 祝祷声此起彼伏,汇集成一道庞大的声潮, 声震九天——

    “炽红千古, 天恩无疆——!”

    祝祷结束,祭台上的男人走下高台。他面容俊朗,步履沉稳,举手投足尽显皇家子弟的高贵大气, 当他站回皇子的队列中, 不仅没有弱化这份贵气,反而更加醒目——不仅仅是他容貌出众, 气质超拔,更因他毫无其他子弟的骄矜之气,看上去平易近人,谦逊宽和,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这样的穆弃,安寻从未见过。

    他所熟知的穆弃,是两年后那位权势滔天的炽红帝王,而不是眼前这位温驯谦和的四皇子。

    ……原来这个时期的穆弃,竟是这样的。

    微妙而古怪,熟悉却陌生,一种说不出的荒谬感取代了梦魇再临的紧绷和束缚,安寻长长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也太过在意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虽然相隔了两辈子,但在时间线的延续上来说,从安寻亲眼目睹穆弃病逝而亡,到现在又看到更年轻更鲜活的“穆弃”,前后才只过了一个多月,换成任何人,乍一看到“仇人诈尸”,没吓出应激反应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保持冷静。

    自己还是得尽快调整好心态,若是总为一个根本不会再有交集的人一惊一乍,那就太可笑了。

    安寻暗暗又坚定了一遍“绝不会再去炽红帝国”的决心,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若是时间线和事件线不变,从现在算起,穆弃就只剩五年寿数了?

    对方比自己大十岁,今年穆弃才刚二十八,在三十岁时,对方会登基称帝,就一位帝王来说,这个年纪算是非常年轻了,甚至都未到壮年。

    安寻在炽红帝国的皇宫待过,知道那边的人对帝王的健康多么重视,宫里常年有SS级的治愈师时刻待命,但在这样的情况下,穆弃只当了三年帝王,三十三岁就早早病逝了。

    有点……奇怪。

    以前安寻一直巴不得穆弃早死,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他越想越觉得古怪,觉得这事儿不合常理。

    上辈子穆弃病危时,安寻也给他诊断过,但那时对方已经病入膏肓,以安寻的水平,看不出病因,只知道这肯定不是急病,而是经年累月的病气堆积造成的。

    但问题是,穆弃又不是病秧子,哪来的长期病气?

    难道有人长期投毒?

    ……不太可能,以穆弃的老谋深算,他没算计别人就不错了,哪儿轮得到被人算计?

    或者是家族的遗传病史?

    ……但别的皇子都好好的,一个个生龙活虎,根本不像是有遗传病史的样子啊。

    安寻对天发誓,他在意穆弃的短命,绝对不是出于关心,只是单纯的好奇——身为资深治愈师,研究疑难杂症是一种本能,他是真的很难压抑住这份好奇心。

    恰好此时画面的特写镜头又对准了穆弃,安寻连忙按下暂停键,仔细打量起穆弃的面容。

    若真是病气累积所致,在穆弃年轻的时候,肯定已经有些许征兆了。都说相由心生,大部分身体内的隐疾,从面相上也能窥出一二。

    安寻仔细打量着画面里的人,却不知与此同时,有一双眼睛正透过门窗上的玻璃,恶狠狠地盯着室内的他。

    ****

    夏仪今天真是快气死了。

    他依照舅舅夏高明的吩咐,给所有人进行了能量场净化,随后他们来到甲板,将安寻他们驱赶走后,立即开始了挖晶核行动。

    毫无收获。

    他们苦哈哈捅了一百多条多籽目鱼的菊花,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结果二毛五——别提什么纯色晶核和变异晶核了,连像样点的中品晶核都没有,挖出来的全他妈是最次等的下品晶核!

    一堆垃圾中的垃圾!

    当时夏高明就气得发飙了,将这些垃圾全都扬进了海里,又转头指责他们行事太过拖拉,如果能早一点赶来甲板,也不至于让那些高级货先被安寻他们捡到。

    夏仪作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少爷,今天破例跟着这些人来挖晶核已经够郁闷了,结果毛都没挖到一个,还平白遭一顿骂,他心里已经不爽到了极致,一行人灰头土脸往回走的时候,好死不死的,有人突然嘀咕了一句。

    “没道理咱们运气和他们差那么多啊……同样是这批鱼,为什么结果差这么多?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是啊,就算他们赶来得晚了一点,也不至于倒霉得连个中品晶核都挖不到,只是几分钟的差距,结果却天差地别,这根本不是概率或运气可以解释的,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安寻他们挖晶核的过程,星河会众人是从头看到尾的,几人仔细回忆了一下,不由一怔,接着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夏仪。

    ——能量场净化!

    安寻他们是白飞源做的净化,自己这边则是夏仪做的净化,这是双方操作上的唯一差别,虽然他们一度嘲笑这是没用的法事,但现在看来……莫非这玩意真的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别人能想到的东西,夏仪当然也想得到,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偏偏此时舅舅夏高明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自言自语道。

    “血脉这东西……还真是不讲道理。”

    旁人听了,只当夏高明是在感慨星族人的血脉神奇,可以让普通的能量场净化变为加持运气的特殊法事,但这句话被夏仪听在耳中,只觉得万箭穿心,浑身的血瞬间冷透了。

    因为他听懂了,夏高明真正的意思——白飞源是星族纯血,自己只是星族混血,正是纯血和混血的差别,才导致两人施展出的净化效果,完全不同。

    而这,结结实实打在了夏仪的痛处上。

    十几年前,星族基本都是族内通婚,像夏仪这样的混血星族非常少见,在他小时候,家族里的不少人经常会将他和纯血星族做比较,一旦他表现不佳,大人们就会彼此使着眼色,背地里小声议论——

    “哎呀,这也没办法,毕竟只是个混血,如果是纯血的话……”

    夏仪对这些议论深恶痛疾,连带着也对星族纯血毫无好感,谁知在十岁那年,他突然被父亲告知——他其实有个星族纯血的哥哥,对方和他同父异母,目前住在星洲,等年满十八岁后,对方就会来到自由联邦,与他一起生活。

    夏仪由此才明白:家族里的人如此热衷将他和纯血做比较,原来不是虚空打靶,而是那些人跟随父亲前往星洲时,见到了和自己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哥哥”,有了参照物后,当然就会有所比较。

    后来,当夏仪随父亲前往星洲,如临大敌地见到那个“哥哥”时,他发现自己完全多虑了:就这?就这?就这??

    一个孤陋寡闻、天真愚蠢的乡巴佬,就这副蠢样,还想跟我比?

    儿时的自卑怨艾,顷刻转化成了优势在我的自负,哪怕这个“哥哥”表现得十分友善,夏仪也不以为然:对方多半是满怀着纯血的优越感,才会对自己这个“混血”施以廉价的友善,但这种虚情假意的示好,骗骗星洲当地的乡巴佬还行,想让我感激涕零?

    哼,真当我傻啊?

    自诩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夏仪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哥哥”给予的关爱,几乎忘却了曾经的阴影,直至现实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纪家的大少爷纪泽辞,和安寻订婚了。

    据说两人是一见钟情,但纪家这种豪门不可能草率定下婚约,关于两人订婚的真正原因,外界众说纷纭,不过所有人都认可的一点是——安寻是星族纯血,且是星族所有传承中,血脉最特殊最纯正的那一支,这份无人可及的独特性,必然是他被纪家长辈青睐的重要原因之一。

    呵,纯血,又是纯血。

    夏仪眼红得几乎滴血,前所未有的挫败,逐渐膨胀的嫉妒,让他恨意成狂,无法释怀。

    后来,夏仪处心积虑,想尽办法,终于将纪泽辞的心从安寻手里抢了过来,本以为这是“混血不输纯血”的有力证明,可今天,舅舅夏高明那句轻飘飘的话,让夏仪再度如坠冰窟,宛如被打回了原形。

    身边人投来的每一道目光,夏仪都感觉像是在戳自己的脊梁骨;那些人交换的每一个眼神,夏仪都感觉像是在嘲笑自己:你一个血统不纯的混血,还妄想对标人家纯血?就算你地位再高,家世再好,那又怎么样?在血脉方面,你区区一个混血,就是永远比不过人家正宗的纯血。

    夏仪越想越气,越想越恨,无能狂怒的戾气让他无法再维持开朗活泼的面具,所以他没有跟着星河会众人返回贵宾室,而是借口想要休息,先一步离开了。

    他本来的确想回房间休息,但路过一间音影娱乐室时,突然听到室内有动静,夏仪本是随意一瞥,却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意外发现了屋内的安寻。

    新仇旧恨,这一刻全涌上了心头,夏仪恶狠狠地瞪着室内的人,看着看着,他不由得面露疑惑,接着恍然大悟,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嘭”地一声,大门被人狠狠踹开,安寻扭头一看,正和冷笑着的夏仪对上了目光。

    “哎呀呀,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夏仪倚在门边,他好整以暇地抱着臂,语气懒洋洋的。

    “哥哥,你没和自己的小跟班待在房间里,怎么一个人跑出来看男人了?”

    夏仪目光扫过屏幕上定格的画面,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啧,哥哥你不愧是从小缺爱,对年长的男性还是这么情有独钟嘛,不过,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还有婚约在身,这样盯着别的陌生男人猛瞧,眼神都看直了,若是被泽辞哥哥知道了,恐怕会很不妙吧?”

    第030章 第 30 章

    30

    夏仪边说, 边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自己的通讯腕表,这款腕表有内置摄像头,安寻一下就看出了对方的用心。

    “你偷拍我?”

    安寻被这种不入流的小把戏差点逗乐了, 索性也不去关投影屏幕,他从容地理了理衣袖, 大大方方往屏幕前一站。

    “来, 你拍,随便拍,使劲儿拍,需不需要我摆个什么姿势?或者眼神表情做个配合?要求你随便提,我全力奉陪,包你满意。”

    夏仪:“……”

    夏仪:“你、你少跟我胡搅蛮缠!别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

    既然被识破, 夏仪也不装了, 直接将摄像头对准安寻的脸。

    “哥哥你平时一副清心寡欲的纯洁做派,实际和那些见到帅哥挪不开步的花痴也没什么两样嘛,你刚才盯着人家瞧的眼神,啧啧, 那叫一个痴迷和深情哦。”

    夏仪一向瞧不上安寻见识短浅,以前只是暗讽, 现在两人关系闹掰, 自然不再藏着掖着,越说越上头。

    “啊对,这也不能全怪你,毕竟你待在星洲没见过世面, 整天对着一群乡巴佬看都看腻了, 现在突然出来,被新鲜美色惊艳到, 迷了眼,情不自禁难以自持,倒也可以理解,哈哈。”

    “美色?就他?”安寻扭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穆弃影像,一阵恶寒。

    “就这种货色,白送我都不要,他有什么好的?而且,我刚才盯着他看,只是觉得他活不长了,可怜他给他节个哀而已,如果哪天你快死了,放心,我也会这么看你的,我的好弟弟。”

    夏仪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好。

    什么叫“就这种货色”?他这个土鳖哥哥到底知不知道画面上的人是谁?

    那可是炽红帝国皇族的四皇子穆弃!

    此人以前寂寂无名,这几年却名声鹊起,听说这位皇子学识广博,仁德兼备,在炽红帝国的民间口碑极好,不过他的名气能传播到自由联邦,甚至拥有一大批自由联邦的粉丝拥趸,没别的,完全就是靠脸——

    这颜值太能打了,不愧是炽红皇族的第一美男子,哪怕再挑剔的颜粉,面对这张俊朗英气的脸,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结果这么一张伟大的脸,放在安寻这边成了“他有什么好的”,夏仪真是要气笑了——果然无知者最狂妄,这蠢货哥哥到底知不知道,以他目前的身份和处境,连给穆弃皇子提鞋都不配?他居然还有脸嫌弃人家!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你骗不到我的。”夏仪突然顿悟,连连点头。

    “你怕了,你慌了,是不是?纪家的家规森严,你怕我把你盯着穆弃皇子发花痴的照片给纪家人看,所以才强词夺理,嘴上说着自己根本瞧不上穆弃皇子,实际是想和今天的花痴丑态撇清关系,好在纪家人面前,继续维持你清风高洁的高岭之花形象,对不对?”

    安寻:“……”

    安寻:“你想象力还挺丰富。”

    “我是你弟弟,我还能不了解你?”说到得意处,夏仪踱起步来,绕着安寻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他。

    “呵,别以为我不知道,就算你再怎么狡辩,但你敢脱离星河会,不就是仗着有纪家做靠山吗?”

    “别怪我没提醒你:别以为有纸婚约就能高枕无忧了,先不说你和泽辞哥哥尚未成婚,就算你俩已经结为正式伴侣,在纪家那种家规森严的地方,但凡有一丁点闪失,人家说废就能把你废了,更别说盯着你位置的还大有人在,万一被别人揪住错处……”

    夏仪故意晃动了一下手上的摄像腕表,意味深长地笑笑。

    “万一被别人揪住错处,借题发挥,从豪门新夫到豪门弃夫,也就是几句话的事,你自个儿好好想清楚吧。”

    安寻沉默了一下,虚心求教:“那我该怎么做,才能不被人揪住错处呢?”

    见安寻真的被自己唬住了,夏仪心里一喜,他想了想,开出自己的条件。

    “我也不贪多,哥哥你就拿手里的一半星珠与我交换,只要交易达成,我立刻把刚才拍摄到的东西删除,对外也绝不乱说。”

    安寻挑了挑眉:“只要一半星珠就可以?你确定?”

    夏仪知道自己手里这点“把柄”威力有限,所以没敢狮子大开口,但瞧着安寻这副不知行情的呆傻模样,他的贪心立刻蠢蠢欲动,期望也拔高了不少。

    “那……那就四分之三的星珠,外加你们刚才在甲板上收获的所有变异晶核,用这些与我交换。”夏仪顿了顿,又大方地继续许诺。

    “只要交易达成,我不仅把拍摄的东西都删光,还会在舅舅那边替你们说好话,万一你在纪家混不下去,有我作保,你想回到星河会也是有可能的,这样多方下注,总比把身家性命全都寄托在纪家强,也更保险,哥哥你说是吧?”

    安寻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见安寻上钩,夏仪一边暗嘲对方果然是个好忽悠的傻子,一边为自己机智踩中对方的痛点而得意。

    还是得我出马!

    打蛇打七寸,安寻之前那么有恃无恐,就是狐假虎威,借了纪家的威风而已,只要让他意识到这个靠山不那么稳固,他可不就慌了吗?

    夏仪得意地伸出手,示意安寻交出星珠和变异晶核,安寻点点头,他伸出手,和夏仪友好地握了握。

    夏仪:“……”

    这特么是真傻啊!就这智商还想着脱离星河会呢,真是笑死人了。

    不等夏仪吐槽,安寻抽回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请。”

    夏仪:“?”

    安寻:“请你回房间睡一觉,梦里什么都有。”

    夏仪一怔,反应过来后,脸都绿了。

    “安寻!我可是给你机会了,你别给脸不要脸!”

    “机会?是让我不被你威胁,不被纪家人厌弃的机会吗?”

    安寻双手抱臂,不在意地笑笑。

    “先不说我和纪泽辞尚未成婚,就算我俩已经结为正式伴侣,我照样想看谁就看谁,爱看多久就看多久,他管得着吗?再说了,就算纪家人瞧不上我,那又怎么样?好像我就瞧得上他们似的,谁也不比谁高贵,你是不是太把他们当回事了?”

    夏仪没想到安寻竟如此嚣张,震惊之下,都有些词穷了:“你……你鼠目寸光,狂妄自大!明明自己不检点,还不知悔改,真是没脸没皮,不知廉耻!”

    安寻不为所动,他笑意浅淡,那双清透的水蓝色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对面的人,眼神交锋中,夏仪没来由得生出一丝惧意。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安寻的眼神并没有多可怕,对方的眼睛……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在纪泽辞还未移情别恋时,夏仪不止一次听对方念叨,说他最喜欢安寻的那双眼睛——

    “初见时觉得凉薄,细看后才知纯情,又清冷又动人,又玉洁又深情,任何人都抗拒不了那样矜持含情的凝视,若不是我有幸捷足先登,日后等他出了星洲,还不知外界会有多少人为他疯狂,又有多少人为博得美人一笑,倾尽所有。”

    当时夏仪被这番矫情酸话恶心得狂翻白眼,暗骂纪泽辞真是恋爱脑,不过热恋中的人精神都不太正常,他也懒得计较。

    果然,等纪泽辞的新鲜期过去,加上他和安寻天各一方,一年都见不到一次面,远在天边的高岭白月光终究比不上近在咫尺的温香软玉,渐渐的,纪泽辞就不再说那些话了。

    在夏仪心里,安寻那双漂亮的眼睛就是用来勾引人的,除了魅惑别人,或是凸显自己的楚楚可怜,还能有什么本事?

    所以他也不明白,为何现在被安寻那双眼睛盯着,自己心底竟会莫名的发怵。

    “夏仪。”安寻突然开口,“你说的那些人中,也包括你吗?”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夏仪一下没听懂:“什么?”

    “你之前说,盯着我这个‘纪家未婚夫’位置的大有人在。”安寻直直盯着他,吐字清晰,掷地有声。

    “这些人里,也包括你吗?”

    夏仪脑子一嗡,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

    “我没有!我和泽辞哥哥是清白的,你别血口喷人!”

    这反应着实有些过激,等夏仪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声,他连忙去看安寻,对方仍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很难看出他到底在有意试探,还是虚晃一枪。

    哥哥他知道了吗?

    夏仪心里七上八下,思绪像是沸腾的开水,根本冷静不下来。

    他知道我和纪泽辞的关系了吗?

    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掌握了什么证据?

    或者……他只是在诈我?

    安寻突然迈步走来,夏仪一惊,本能地退缩几步,哪还有先前趾高气扬的架势。

    经过夏仪身边时,安寻突然停下,他扭头望向目光躲闪不敢正视自己的异母弟弟。

    “夏仪。”安寻说,“你很聪明,但别自认聪明,就觉得别人都是傻子。我们星族人久居星洲,对外界的确无知,但人与人的差距,不在于见没见过世面,而在于能不能破除心底的傲慢与偏见,正视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

    “十数年间,星族人明知外界凶险,仍愿意背井离乡,勇敢地走出来,不断学习和扩宽自己的认知和见识,反倒是你们这些外乡人,一直用老眼光看待我们星族,固执守旧得可笑。”

    安寻凑近夏仪,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

    “我奉劝你一句:对我的同胞们好点。”

    “夏家从一介普通的商贾之家,摇身一变成为中心区的新贵家族,这些年你们是吸着谁的血,是靠什么样的手段翻身的,你们夏家人,应该比谁都清楚。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我劝你们,知恩图报,好自为之。”

    说罢,安寻大步离开,扬长而去。

    夏仪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门外的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久到天边的浮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他突然凄厉地尖叫一声,随手抄起一盏装饰灯,在屋内疯狂乱砸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边砸边疯狂怒骂,歇斯底里地宣泄着内心的激愤和憎恨。

    “一个没爹疼没娘爱的遗弃子,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下等贱人,也敢和我这么讲话!还敢大言不惭地指摘我们夏家!谁给你的胆子!!”

    室内的投影画面很快熄灭,大部分东西都被夏仪砸得稀烂,直至再砸无可砸,夏仪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手。

    他大口喘着粗气,发带束着的半长头发垂落下来,七零八落地散在肩头,衬得他表情越发恐怖,宛如一只凶性毕露的野兽。

    夏仪凶狠地扫视着满目狼藉的屋内,突然想起什么,立刻打开通讯腕表,找到“纪泽辞”的名字点了进去。

    黑色的对话框里,他登船后发给对方的信息,仍显示着“未读”状态,也不知是海上的信号至今未与大陆接通,还是纪泽辞已经收到信息,却根本没时间看的缘故。

    夏仪烦躁地又去翻另一个人的记录,在标记着“父亲”名下的对话框内,他之前发出的数条消息,也显示着“未读”。

    可恶!可恶!就没人治得了安寻这个贱人吗!

    夏仪气得发狂,又抄起残破的灯具在室内打砸发泄了一通,他边砸边怨毒地诅咒着。

    你等着,等船靠了岸,等我联系上父亲,等回到了自由联邦……

    我一定,一定要你哭着给我下跪,我要让你悔不当初!

    我要让你为今天的嚣张,付出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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