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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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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灵拍卖行的会客室内。

    安寻看了一眼时间。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小时, 那位神秘的委托人依然没有现身。

    吴老先生倒是坐得很稳,茶都喝了两三杯,叶沈云却不是个有耐心的, 气势汹汹地又来质问。

    “不是说很快就到吗?你看看这都多久了!”

    吴老先生依旧笑眯眯地:“叶老板,安少爷这个卖家都没着急呢, 怎么你比正主还急?”

    我这是急吗?我这是怀疑你诈拍, 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叶沈云面色不善地磨了磨牙,他往安寻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少年果然很沉得住气,对方神色安然,眉目平和,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这可是涉及百亿资金的超大额交易, 这个星族新人就不怕被对方放了鸽子, 竹篮打水一场空?

    叶沈云心里嘀咕,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目光陡然犀利起来,来回扫视着吴老先生和安寻。

    “你们两拨人……不会是串通好的吧?”

    莫非是安寻找了个人来演戏, 两人唱双簧假装竞拍成功,实际配方还牢牢攥在安寻手里, 根本没打算流向市场?

    安寻还没来得及反驳, 枚兰先噗嗤一声笑了。

    “叶老板您真有想象力,先不说办这场拍卖会要费多少人力物力,就是前期在拍卖程序里上架商品,缴纳给第三方的手续费都有几百万了, 谁家自导自演是为了一分钱不赚, 还倒赔一大笔钱的?”

    ……这倒是。

    作为从不做亏本买卖的生意人,叶沈云很容易就接受了枚兰的说辞, 没再深究下去。

    枚兰深深看了一眼仍在悠闲品茶的老先生,她嘴角含笑,但笑意不达眼底,心底始终有一团疑惑——

    如果她的情报信息没错的话,这位吴老先生,不就是前不久刚被任命为……的那位吗?

    他为什么没去联邦中心区,反而出现在这里?

    突然,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所有人立刻扭过头。

    透过敞开的房门,他们看到有人沿廊而来,对方面目冷峻,身型高大,脚步沉稳,枚兰微微睁大了眼睛,眼底的光芒瞬间亮得惊人,吴老先生也放下茶盏,赶紧迎上前去。

    “繁虚先生,您总算来了。”老人明显松了口气,可见之前他也并不是真的镇定,心里同样是在担心被放鸽子。

    “吴大使。”进入会客室的男子冲老先生点点头,他面无表情,声音平板冷硬,宛如木偶一般。

    “路上出了一点意外,耽误了些时间。”

    “他就是委托人?”白飞源暗暗咋舌,和身边的安寻小声嘀咕,“他好高啊……还有手臂上那是什么东西?武器吗?”

    这人身高目测至少两米,白飞源都得抬着脖子去仰望;对方身材高大魁梧,四肢强健有力,站在那里宛如铜墙铁壁一般;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双臂,从手肘到手腕,覆盖着一层透明匀称的冰壳,说是装饰物吧,其实也不怎么美观,但说是武器吧,这种又薄又脆的冰壳能有什么用?

    身边的人久久没有回话,白飞源扭头一看,不由吓了一跳。

    “小寻?”

    安寻并没有听到白飞源的话。

    或者说,此时此刻,除了眼前这个高大冷峻的男人,他已经无暇去顾其他。

    繁虚。

    在看到这张脸,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同时,那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资料,已经自动在安寻脑内浮现出来——

    繁虚,二次觉醒过的SS级精神能力者,精神能力为“冰修罗”。

    此人实力强大,心性赤纯,对主人忠心耿耿,被誉为炽红帝国“第一忠卫”,而他护卫的主人,正是当时炽红帝国的至高君主,穆弃陛下。

    虽然此时穆弃还没有登临帝位,但据安寻所知,穆弃尚是皇子时,繁虚就跟在他身边了,现在繁虚突然现身在自由联邦,指示他前来的人,大概率就是……

    这个可怕的真相来得太猝不及防,安寻心神大乱,司良见安寻身体开始晃动,连忙从后面扶住他,小声询问。

    “安寻?你怎么了?”

    好友的声音让安寻猛然惊醒。

    他下意识握住了司良的手,掌心传递来的温暖,宛如一股和煦的春风,很快抚平了安寻心中的慌乱,也理清了他混乱的思绪。

    没事的。没事的。

    一切早和上辈子不同了,这不是在炽红帝国的皇宫,他亦不是孤立无援,就算繁虚是穆弃派来的,那又怎么样?对方还能直接在自由联邦的地界上抢人么?

    自己有什么好慌的!

    安寻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冲司良和白飞源笑笑,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将注意力重新投向现场。

    其他人并未注意到安寻短暂的异常,叶沈云皱着眉打量了繁虚几眼,语气不善。

    “你就是拍下星珠贝的实际委托人?”

    他感觉得到,眼前这个人实力深不可测,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但这不代表他会害怕,更不代表他会服气——他倒要看看,在自由联邦的地界上,到底是哪家势力那么嚣张,敢与军部虎口夺食!

    繁虚像是根本没听见叶沈云的质问,理都没理,他从贴身的内兜中掏出一张黑色晶卡,递给吴老先生。

    “货款。”言简意赅。

    “喂!”叶沈云从未被人无视得如此彻底,气不打一处来,“我问你话呢,你耳聋吗!”

    “叶老板,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吴老先生赶紧插到两人之间,他知道繁虚的脾气和实力,生怕叶沈云把繁虚惹恼了大家一起完蛋——冰修罗的能力可是非常恐怖的!

    “叶老板,你就别为难繁虚先生了,”吴老先生劝解道,“他只是替主人跑个腿而已,实际的委托人并不是他。”

    安寻心中一沉,越发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此时吴老先生已经把视线对准了他,微笑道。

    “安少爷,我们可以进行交易了。”

    安寻定了定神,点点头:“好。”

    他们移步到柜台前,吴老先生将那张黑色晶卡放到刷卡机上,里面的金额很快被读取出来,所有人都看到了显示屏上的数字——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亿两千万。

    安寻从袖中掏出一个棕色的牛皮信封:“这里是星珠贝的饲养配方,等交易达成后,我再带您去领取十只星珠贝。”

    枚兰亲自上前,在刷卡机上进行转账操作,而输入密码的环节,则是繁虚亲自动手。

    密码录入,确认无误,枚兰继续操作,很快完成了转账。

    安寻掏出通讯腕表看了一眼——枚兰前几天已经帮他们办理好了自由联邦的公民身份,同时也开通了银行账号,安寻看到自己的收件箱里出现了资金到账的信息提示,总共是95亿1千2百55万。

    之所以是这个数额,是因为拍卖行要拿走5%的交易抽成,以及扣掉了之前帮忙垫付的几百万上架费。而账户里的这95亿也是暂时的,之后安寻还需要和Q先生分账,按照两人之前协定好的三七分成,安寻预估自己最终能拿到手的,大概是66亿左右。

    比起外人知道的“百亿现金”,实际到手的66亿似乎缩水了很多,但安寻已经非常满意了——多亏了Q先生和枚兰的帮忙,若是靠他自己,绝不可能在一周内就让饲养配方变现成这么多资金。

    当然,想在中心区站稳脚跟,光靠金钱是远远不够的,但这毕竟是个很好的开局,安寻对未来也更有信心了。

    叶沈云虽然不差钱,但眼瞅着交易顺利达成,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平衡:“安小少爷,你不给我分点?”

    安寻眼角一抽:“……理由呢?”

    “若不是我加入竞拍,你这份配方哪可能拍出这种天价。”叶沈云大言不惭,“我记得我没入场时,你差点就要用三十三亿的价格成交吧?多出来的七十亿,自然也有我一份功劳。”

    不愧是奸诈生意人,这种狗屁不通的歪理都敢讲,安寻差点被气笑了。

    “嗯,这倒是提醒我了,叶老板您石破天惊一登场,拍卖场里九成客人都被你吓跑了,余下的一成客人我还得自掏腰包去安抚致歉,此外还有赔偿拍卖行修理大门和清理场地的费用,这些账也都要算在您头上喽?”

    叶沈云:“……”

    叶沈云:“一报还一报,谁让你当初先炸了我的窗。”

    安寻:“既然是一报还一报,如今叶老板你也炸了我的门,就算是两清了吧?”

    少年一眼不眨地望着他,漂亮的水蓝色眸子清澈动人,饶是叶沈云再嘴硬,对着这样一双天真纯净的眼睛,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安寻看了枚兰一眼,后者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礼袋递过来,安寻将那份装有五颗极品星珠的礼物递给叶沈云,嘴角笑意温和,目光也柔软了很多。

    “叶老板,上次我们登门致歉,直接被你拒在门外,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我没有说过半句谎话,当时的确是情势所逼,我和星河会已势不两立,又被软禁下药,才不得不采取暴力的方式破局。如今你我之间,打也打了,闹也闹了,不如化干戈为玉帛,重新交个朋友。”

    今晚砸场子大闹了一场,叶沈云积聚在心底的怨气已经发泄得差不多,撇开立场不谈,他对安寻这位星族新人的确刮目相看,甚至有点欣赏,现在对方第二次主动致歉示好,再想想堂哥在信里交代给自己的事,叶沈云绷着脸沉默片刻,伸手接过了那份赔礼。

    “行吧,就给你个面子。”

    安寻脸上的笑意更真诚了:“叶老板大度。”

    若非万不得已,安寻并不想和叶沈云结仇,对方把持着海夜城,就等于把持了星族人进入自由联邦的入关通道,若是不把这个关卡搞定,自己就算建立了新行会,也难以为继,因为根本没法将其他星族人引渡进自由联邦。

    好在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这个隐患及时消除,他终于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前往联邦中心区了。

    两人正式谈和,叶沈云的脸色好了很多,他瞥了一眼笑眯眯围观的吴老先生,对安寻道。

    “若是有人以买断配方的名义要挟你,你就直接来找我。”

    买断配方,这本是叶沈云盘算的事,虽然他没得逞,但不妨碍他以己度人,觉得自己的竞争者也在打同样的主意。现在他和安寻“利益一致”,又刚刚化敌为友,并不吝于为安寻提供一些“帮助”。

    “买断配方?”

    吴老先生当然听得出叶沈云是在敲打自己,他先是一怔,接着大笑起来。

    “叶老板您多心了,我们可从没有要买断星珠贝饲养配方的意思。”老人笑着说,“我家委托人的诉求,只是拿到十只星珠贝而已。”

    叶沈云才不信他的鬼话:“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你敢说你家委托人不知道洛桑谷的事?”

    吴老先生一脸茫然:“洛桑谷是哪里?”

    见对方真的疑惑,不像在演戏,叶沈云也有点愣住了:不是吧?对方真的只为星珠贝而来?

    花一百亿买十只大贝壳?一只贝壳十个亿??

    这不妥妥冤大头吗!

    但安寻知道,吴老先生没有说谎。

    若说他之前也担心对方是冲着买断配方而来,在见到繁虚后,安寻就知道不可能了。

    只要想一想如今炽红帝国内的局势,以及穆弃目前的地位和处境,对方为什么要砸下重金购买这十只星珠贝,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我们是炽红帝国人。”一直没说话的繁虚突然开口道。

    炽红帝国人?

    这个答案着实出乎叶沈云的意料,他挑了挑眉毛,另一边的司良和白飞源则条件反射地看向枚兰——这位姐姐也是炽红帝国人,怎么会这么巧,本次拍卖会的最终买家竟也来自炽红帝国?

    “原来是你!”

    叶沈云之前就觉得这老头有点眼熟,现在有了提示,他终于想起来了:“你就是炽红帝国新任命的外交大使,马上要去联邦中心区大使馆任职的那位馆长?名字是叫……吴也?”

    吴老先生颔首微笑:“正是在下。”

    按照如今的国际规则,更换驻外大使馆的管理层人员时,需要向当地政府报备并公示,严格些的还要进行背调和审查,叶沈云是偶然间看过那则公示,对照片上的人有点印象,才会觉得吴老先生比较眼熟。

    “你们炽红帝国要星珠贝干什么?”叶沈云不理解。

    星珠在自由联邦极受追捧,主要因为联邦人将服食晶核作为提升精神力境界的主要手段,但炽红帝国人并不怎么倡导使用晶核,所以对星珠的需求不是那么迫切。

    安寻插话道:“星珠贝本身也有极高的药用价值。”

    原来如此。叶沈云恍然大悟。

    他听说过,炽红帝国那位老陛下这几年身体不太行了,一边苟延残喘,一边疯了似地到处求医求药。炽红帝国的皇族出了名的家底丰厚,花一百亿买副高价药材,就和小孩花零用钱买糖豆一样,没什么稀奇的。

    理清了来龙去脉,叶沈云心底的那点疙瘩也终于消融了:人家是举国之力砸钱求药,自己输给对方也是情有可原,没什么丢人的。

    换个角度讲,这还是好事,因为星珠贝配方实际并未流入自由联邦的市场,国内觊觎配方的所有势力,还是在同一起跑线上……

    这一瞬,叶沈云又生出了直接买断配方的心思,若是安寻不愿意,大不了就强抢,不过想到叶佩星在信里的嘱托……

    啧,算了,万一打乱了堂哥的布局,坏了长远大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叶沈云颇为遗憾地看了安寻一眼,意兴阑珊地挥挥手:“行吧,我就不耽误你们交易了,先走一步。”

    枚兰暗暗翻了个白眼:早该走了,一个大灯泡杵在这里真碍事,若不是你在这里,我家主人早露面了。

    安寻很给叶沈云面子,亲自送他到了门口,临别时,叶沈云又一次提醒他。

    “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事。”前往中心区后就要去拜见我的堂哥。

    安寻点头:“那是当然。”

    等把这尊煞神送走,安寻一身轻松地返回会客室,对吴也说:“吴老先生,现在可以跟我去取星珠贝了。”

    “不急。”吴老摆了摆手,“等人到齐了再说。”

    安寻一时没反应过来:“人到齐?还有谁要来?”

    吴也笑呵呵道:“我真正的委托人。”

    安寻先是一怔,随即脸色剧变。

    难道……

    吴也突然看向他身后,喜出望外:“终于来了。”

    安寻背对着大门,看不到身后的情形,他能看到的是——繁虚突然抬头,目光落在门外,冷漠平板的声线流溢出一丝显而易见的恭敬:“主人。”

    这一刻,安寻浑身的血都冷了。

    穆弃竟然来了?

    但、但这怎么可能!

    想用星珠贝去讨老陛下欢心的话,只要让繁虚跑一趟腿,将东西带回炽红帝国就是了,何必本人亲自过来?

    而令安寻更加震惊的还在后面——

    枚兰竟也上前一步,冲着从门外走进来的人一躬身:“主人。”

    意识短暂空白了几秒,安寻脑中突然浮现出枚兰对他说过的话:

    ——Q先生今晚会来现场。

    ——他说,他很期待与你在现实中的会面。

    Q先生不仅仅是枚兰的上司,还是她真正效忠的“主人”?

    而这个主人,居然就是穆弃?

    穆弃用Q先生的身份筹划了一切,自己完全被蒙在鼓里,直到今天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与仇人共事……

    这一瞬,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安寻对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他上辈子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每次他精心谋划试图逃离炽红皇宫,却又功亏一篑惨遭失败时,都是如此。

    那个人就是他的心理阴影,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他算不到的事,没有他设不了的局,自己就像被一张大网困住的可怜小虫,无论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那个人的控制与算计。

    如今重活一世,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又走进了他的棋盘,成为棋子还不自知,何其可笑可悲。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耳畔响起来者磁润的嗓音,蓦地拉回了安寻越陷越深的思绪。

    等等,这个声音……

    安寻一愣,他猛地回过头,惊愕的眼眸倒映进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终于见面了,安小先生。”

    那人身型颀长,容貌英俊,眼瞳是温暖的淡金色,像云烟微濛的晨曦,蕴着抹含蓄的笑。

    “你好,我是Q先生。”男人微笑着说,“哦对,或许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安寻怔怔地望着眼前气度翩然的男人,记忆的倒影仿佛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在时光的涟漪中,虚虚实实,明辨不清。

    “……我的真实身份是炽红帝国五皇子。”他笑着说。

    “本名——穆迁。”

    第062章 第 62 章

    62

    ——我的真实身份是炽红帝国五皇子。

    ——本名, 穆迁。

    听到这番话,安寻第一反应是——

    穆迁?这谁?

    炽红帝国的皇族里,还有这么一号人吗?

    有那么一瞬间, 安寻对自己上辈子的记忆都产生了怀疑,因为眼前的人明明就是穆弃的模样, 可又和自己记忆中的穆弃不尽相同——

    他的眸色比穆弃要浅, 不是锐利的冷金色,而是更柔和的淡金色;头发颜色也是更浅一些的棕褐色;五官和身型倒是和穆弃没有太大差别,但整体气质更加温润柔和,给人的感觉像是清风霁月的翩翩君子,而不是老奸巨猾的腹黑帝王。

    如果说他不是穆弃,他却又拥有着穆弃曾经拥有的资源——枚兰真正的主人居然是穆迁, 而繁虚, 这个印象中一直忠心耿耿追随着穆弃的“第一忠卫”,也成为了这个穆迁的忠仆。

    “你和穆弃是什么关系?”安寻冷不丁问。

    眼前的男人微微一讶:“安小先生认得我的长兄?”随即笑着回答道。

    “穆弃是我的哥哥,我俩是孪生子。”

    孪生子?

    所以他和穆弃才会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般,如此相似?

    安寻盯着他一个劲儿瞧, 在穆迁的视角里,少年就像一只虎视眈眈的小兽, 拧眉竖目的瞪着他, 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警惕与戒备,像是随时都能扑过来挠自己一爪子。

    就这么忌惮我吗?

    穆迁心中笑叹,刚想说话,少年猛地上前一步, 手如闪电般扣住他的手腕, 并将精神力迅速探入他的体内。

    穆迁没有抵抗,坦然承受, 倒是安寻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你……”

    这个人,没有精神力。

    对方没有精神力者必定拥有的精神识海,甚至连最基础的脉道都没有,而精神识海和对应的脉道,就像人类的DNA一样,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伪造的。

    他……的确不是穆弃。

    据安寻所知,炽红帝国的皇族非常看重精神力传承,成为王储的重要指标之一,是精神力等级至少要达到S级,穆弃本人就是位SS级精神力的高手,而穆迁身为皇子,居然是个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这说明他根本不会受到老陛下的重视和宠爱,在诸多皇子中必然是边缘化的存在。

    莫非因为如此,自己上辈子才根本没有听到过此人的消息?无论是穆迁,还是皇宫里的其他人,都视这位五皇子为废人,不会给予任何关注,更不会提及,自己上辈子不知道他的存在,自然也理所应当。

    安寻陷入沉思,穆迁看了看少年还紧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微微一笑。

    “安小先生,您这是星族人的问候礼吗?”

    安寻一开始没听懂,看到男人示意他去看两人仍握在一起的手,他才反应过来。

    “抱歉。”安寻连忙抽回手,有点尴尬,“……是我失礼了。”

    “我就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穆迁笑着打趣他,“安小先生是不太高兴见到我吗?”

    ……的确不怎么高兴。

    但这不是针对穆迁这个人,而是那张和穆弃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安寻心塞地移开目光,发现在场的人都在奇怪地看着自己,尤其白飞源和司良,他俩了解安寻的行事风格,自然也看得出——安寻见到“Q先生”后的一系列反应,几乎可以用“失态”来形容了。

    安寻神情一僵,正想着该怎么解释,就听到身边的人接着说了下去。

    “……我能理解,因为吴老先生拍下了星珠贝,你怀疑这是我早就设计好的一环,却没有事先通知你这个合作伙伴,你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心里肯定会不太高兴。”

    穆迁这么解读,倒是省了安寻自己想说辞,他立刻顺着话头道:“是。”

    “安少爷,你这就是冤枉穆迁殿下了。”吴老先生笑呵呵地解释道,“购买星珠贝的计划并不是穆迁殿下提出的,是老陛下自己的主意,恰好我要去联邦中心区大使馆任职,于是顺便承接下了前来竞拍的任务,这些事情的安排都是由陛下一手主导,穆迁殿下并未参与其中。”

    所以,这是说炽红陛下参与拍卖会的事,并不是穆迁能左右的,只是凑巧了,所以才没能提前告知自己?

    “原来是这样。”安寻点点头,“是我小人之心了。”

    话虽如此,安寻可不会傻到真相信这番说辞:老陛下现在已经不比壮年,人的身体衰老了,智商和判断力也会急剧下降,穆迁表面看着没有参与,但以他的手段,大可以隐藏在幕后,推波助澜一番,让老陛下深信星珠贝对自己的病有奇效,于是急不可耐地派人参加竞拍,哪怕耗资百亿也在所不惜。

    ……这么一看,穆迁这人也挺阴险的,比他那个孪生哥哥好不到哪儿去。

    安寻默默看了穆迁一眼,几乎都能想到那个场景:老皇帝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半只脚都快踏进坟墓里了,某位不孝子笑眯眯地凑到老皇帝耳边,快乐地说——

    老爹,爆点金币?

    “……”

    安寻为可怜的冤大头老陛下同情了一秒钟。

    现场没有外人,而且穆迁刚才都直说了合作的事,说明吴老先生也是他的心腹之一,不需要避讳,于是安寻将手里的晶卡递给穆迁。

    “说好的三七分成,现在就把账清了吧。”

    安寻打算明天就去中心区,之后和这位穆迁殿下也不会再有交集,分道扬镳之前,自然要先把钱款分配清楚,做到人财两清。

    “这个不急。”穆迁没有接那张晶卡,“我之后也会去联邦中心区。”

    “你也去?”安寻一愣,“你去中心区做什么?”

    穆迁笑意不减:“你去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安寻:“……”

    见少年不满地瞪着自己,穆迁无辜地眨眨眼。

    “我是说真的,你去中心区不就是想谋生存求发展吗?我也是如此。”

    “你?谋生存求发展?”安寻皮笑肉不笑地睨他,“你如果不是炽红皇子,我就信了。”

    就算对方再不受宠,也是实打实的炽红帝国五皇子,何至于落魄到要来异国他乡谋生存?

    “正因为我是炽红皇子,才会这样。”穆迁叹了口气,目光流露出几分忧伤。

    “安小先生你是不知道,我父亲他年老昏聩,竟然动了改立王储的心思,我那几个哥哥为此斗得不可开交,现在皇宫里乱得不行,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再待在下去就要没命了,只能逃出来求个生路。”

    “真的?”安寻不怎么相信,“但你……你并不会对王储之位造成什么威胁吧?”

    按理说,一个没有精神力的皇子,本来就不具备登基的资格,就算夺储大战再激烈,也不应该波及到一个提前出局的“废人”身上。

    “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穆迁沉痛地点点头,“奈何某人就是视我为眼中钉,想方设法欲除我而后快,对方心眼之小,手段之毒,简直令我瞠目结舌。”

    说罢,男人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随行的属下,几人会意,纷纷点头附和。

    吴也:“五皇子殿下在宫中过得的确不容易,那边目前的形势太凶险了。”

    枚兰:“我虽不在国内,但也听情报部的同僚们说过,主人他吃了不少苦,各种冷箭暗算,防不胜防啊。”

    寡言的繁虚没有说话,却也目露沧桑,似乎是护卫这位主人期间发生了不少事,让他心力交瘁。

    安寻:“……”

    这么惨的吗?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安寻迟疑道:“你说的那个‘某人’,莫非是……”

    穆迁用力点头:“没错,正是在下那位小心眼的孪生哥哥,穆弃这个混账东西。”

    安寻:“……”

    哦,那没事了。

    穆弃这人的确是个小心眼,偏偏眼光还很毒辣,尤其善于识人,从这次拍卖会的筹划来看,穆迁虽然没有精神力,却是个善于筹谋布局的高手,这种人的价值与他的精神力无关,只与他的脑子有关,若是穆弃害怕有人拉拢这位聪明的孪生弟弟对付自己,于是先下手为强,打算永绝后患,倒也不是不可能。

    ……不,应该说是非常有可能。

    安寻突然想起来,上辈子穆弃登基之后,对同辈手足一点都没手软,除了自己的亲妹妹穆丽皇女,其余的皇子皇女,死的死疯的疯,下场最好的也是被流放,可见穆弃这人心狠手辣,根本不会顾念同胞之情。

    而穆迁,安寻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位皇子的丁点消息,不仅穆弃从未提及,宫内其他人也讳莫如深——将对方的痕迹清理得如此干净,不正说明穆弃对他这位孪生弟弟忌惮和憎恨极深吗?

    理清了来龙去脉,安寻终于放下心,再看穆迁那张脸时,也觉得亲切了几分,甚至有点惺惺相惜——大家都是穆弃受害者,既然同病相怜,就不必再相互为难,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此乃永恒真理。

    “既然出来了,就别再回去了。”安寻真诚地建议道。

    虽然不知道上辈子的穆迁是什么结局,但他的痕迹都在宫里被抹杀干净,旁人提都不敢提,想必下场没好到哪里去。

    安寻的这个建议显然正中对方下怀,男人一扫诉述自己“悲惨遭遇”时的惆怅,笑容陡然明亮起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实际上,我这次会和吴老先生一同去大使馆任职,不过我只是挂个虚名,没有什么实权。”

    这在安寻的意料之中,穆迁身为炽红皇子,要在异国久留,肯定要找个理由的,在大使馆挂虚职属于常规操作。

    “我们明天就会前往中心区,”安寻问,“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一起吧,反正也是顺路。”

    “行。”安寻点点头,“不过到了中心区,你们最好与我们保持点距离,免得惹祸上身。”

    “哦?”穆迁饶有兴趣地一挑眉,“这话怎么说?”

    “我得罪的人,可不止星河会一家。”安寻遥望向西北方向,眸光微冷。

    “等去了中心区,还有一个远比星河会更麻烦的对手,在等着我呢。”

    ***

    深夜。

    联邦中心区。纪家主宅。

    滴的一声,门锁开启,一位英俊倜傥的青年推开大门,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早已候在门口的管家连忙迎上前,一边帮对方脱下外套,一边低声道。

    “泽辞少爷,老爷和夫人已经在二楼的书房里等着您了。”

    脱去沾着夜露寒气的外套,又喝了杯管家端过来的蜂蜜水润喉,纪泽辞英眉舒展,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终于缓过神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地找我回来?”纪泽辞问管家。

    他半个月前刚进入特训精神力的训练仓,这种特训仓制定的训练计划非常耗时耗力,启动价格也很昂贵,一般至少要待够一个月,如果训练效果很好,训练时间延长到两到三个月都很正常,他是算准了时间过去的,没想到才待了半个月,就被家里人紧急召回了。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因为他的二次觉醒时间已经临近,家里人对他的二次觉醒寄予厚望,若非有天大的事,肯定不会打断他的训练。

    管家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低声道:“大少爷,等您见到老爷他们,自然就会知道了。”

    纪家家规森严,尤其注重外在的仪态形象,纪泽辞整理好衣服,将略显凌乱的发型也打理到完美,然后上至二楼,敲开了书房的门。

    “父亲。母亲。”

    纪父和纪母正坐在屋内,闻声一起抬头,一个表情严肃,一个眉头紧锁,纪泽辞看在眼里,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你们匆匆找我回来是为什么事?家里出什么大事了吗?”

    纪母见儿子不安,先柔和了脸色,语气和缓道:“阿辞你别担心,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大事!”纪柏冷冷一哼,将手里几页纸甩给纪泽辞。

    “你自己看吧!”

    纪泽辞疑惑地拿起那几页纸,上面记录的是一些情报信息,最后一张是一份请柬的影印件。

    纪泽辞越看越震惊,尤其看到那份影印件请柬末尾的落款名字时,他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纪柏盯着自己的儿子,满脸怒意。

    “安寻他竟然叛离了星河会,还和海夜城当地势力勾结,办了个星珠贝的拍卖会,为什么我们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第063章 第 63 章

    63

    纪柏怒道:“为什么我们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纪柏一直忙于总统竞选, 周旋于各个分区演讲拉选票,夫人也陪在他身边,两人这些天并不待在中心区, 是今天下午才从外地飞回的中心区,结果人刚到家, 屁股都没坐热, 就收到了这些消息。

    纪柏当时如遭一记闷棍,震得他懵逼了许久,缓过神后立刻联系了星河会,却得知季宇和夏诗英滞留在洛桑谷,根本联系不上;他又想去找三把手夏高明,结果发现对方已经带着几名心腹去了海夜城, 大概是忙得焦头烂额, 连手机都关了。

    纪柏有火没处发,越想越恼,越恼越恨,于是不顾妻子的阻拦, 直接把纪泽辞从训练基地叫回了家,当面质问。

    纪泽辞理解父亲的愤怒, 但这件事他真的很无辜:“父亲, 我是真的不知情……”

    “你怎么会不知情!”纪柏恼怒地重重一拍桌。

    “你不是和安寻关系处得挺好吗?他一个没接触过外界的星族人,如果没有提前的筹划和准备,怎么可能一离开星洲就搞出这种大事!你和他信件来往频繁,能没事先察觉到蛛丝马迹?”

    纪泽辞没吭声, 家里人都以为他和安寻是三天一通信, 感情好得蜜里调油,可实际情况……

    “丢人现眼!真是丢人现眼!”纪柏气得眼中充血, 怒吼咆哮的样子哪还有半点在镜头前对着选民时的风度翩翩。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们纪家的儿媳,他倒好,居然在海夜城那种臭名昭著的销金窟里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不要脸,我们纪家还是要脸的!你现在立刻赶去海夜城,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眼狼抓回来!星河会管不了他,我们纪家来管!”

    纪泽辞惊愕地抬起头:“父亲,你真的要让我……”

    “去!”纪柏把桌子拍得震天响,“现在就去!”

    “纪柏!”纪母又惊又怒,一巴掌拍到丈夫手臂上,“你听听你在说什么胡话!海夜城那种鬼地方,怎么能让泽辞过去!”

    纪柏不服气:“安寻一个星族人都去了,他这个土生土长的联邦人怎么就去不得!”

    纪母嗓门比他更高:“你就不怕有人在那边放冷枪暗害泽辞,回头再来要挟你?你的政敌可多着呢!”

    现场僵持片刻,纪柏沉着脸坐回椅子上,没再说话了。

    纪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丈夫一眼,回头对自己的宝贝儿子和颜悦色道。

    “阿辞你可千万不能去海夜城,别听你爸瞎指挥,他的脾气你也知道,这次他就是气得狠了,觉得实在太丢人。”

    因为是真的很丢人。

    纪柏在外面几个区的竞选演讲很成功,志得意满地返回中心区,结果发现上流圈内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倾巢出动,全都去了海夜城,就剩一个纪家孤零零地留在中心区,宛如被人遗忘的空巢老人,这对习惯了众星捧月待遇的纪柏来说,无疑是一种冰冷且残忍的羞辱。

    相较而言,星珠贝饲养配方的归属,纪柏倒没那么在意,反正安寻是纪家的人,他有的也就等于纪家有了,而他拍卖获利的钱,迟早也是属于纪家的。

    纪泽辞看了看脸色铁青的父亲,虽然知道不合时宜,但潜藏在心底的那个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他犹豫再三,终于试探着开口。

    “父亲,既然安寻他闯了这么大的祸,那我和他的婚约……”纪泽辞越说心跳越快,他下意识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和他的婚约,是不是可以再重新商议下?”

    纪柏猛地抬起头,眼底射出震惊的目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方才还在温声安慰儿子的纪母也陡然睁大了眼睛,因为过于难以置信,声音都有些尖锐:“阿辞,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和安寻解除婚约??”

    纪泽辞顿时感觉两股强大的压力压顶而来,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我是看到父亲很生气,所以……”

    “不行。”纪柏强硬地打断他,“解除婚约这种事,绝对不行!你想都不要想!他可是你爷爷钦定的儿媳,你爷爷的精神能力你是清楚的吧?他看中的人,必须要成为我们纪家的人!这事关家族兴旺百年大计,谁都不能改动,谁也别想和我们抢!”

    纪泽辞喉头滚动着,没有反对,也没有附和。

    “阿辞,你怎么会突然生出这种念头?”纪母看出儿子的犹豫,惊慌地摇着他的胳膊,“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安寻吗?当初定下婚约时,你不是也很高兴吗?你还说过那是你最幸福最快乐的一天,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

    纪泽辞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声音也软化下来。

    “母亲您别误会,我不是想解除婚约,只是我觉得,安寻他居然在海夜城闹出这些事,这种行事风格和我们家格格不入,若等正式成婚后他来了我们家,恐怕会闹得家里不得安宁……”

    “他顶多就是闹这一时,难不成还能一直闹下去?”纪母迫不及待地打断他,“你如果不喜欢他这种做派,大不了我们出面帮你教教他规矩,等把他管教好了,一家人自然和和美美,哪会再有什么幺蛾子。”

    纪柏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没错,星洲那地方养出的野人,多管教管教自然就懂规矩了,我们还能压不住一个星族人?哼,根本是杞人忧天。”

    见父母意志坚决,纪泽辞只能点头称是。

    看儿子服软,纪柏心里的气顺了很多,言语也和缓了不少。

    “行吧,你不去海夜城也可以,但等了安寻来了中心区,务必把他第一时间带回来,咱们纪家多得是调理人的方法,大不了就让你爷爷出手,安寻他注定要进纪家的门,我们自然有办法把他改造成纪家人该有的样子,你只管看住他,别让他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 等婚期一到,你俩就立刻成婚。”

    纪泽辞低眉顺目地听着,低垂的额发遮住了青年眼底的所有情绪,半晌,他才低低应了一声。

    “……是,父亲。”

    ***

    一夜过去。

    第二天下午,安寻他们整装待发,拿着办好的资料手续,走进了海夜城入境局的通关大厅。

    枚兰与安寻随行,在筹备拍卖会期间,枚兰已经向安寻表露了成为他贴身护卫的意愿,对此安寻并不意外,因为上辈子枚兰也是如此,而且去了中心区后,那边放冷枪下黑手的人绝不会少,安寻身边正缺有实力的精神力高手,枚兰的加入正好弥补了这一短板。

    当然,安寻也知道,枚兰真正的主人仍是穆迁,所以他是以“雇佣兵”的形式与枚兰合作的——他会按时给付枚兰薪水,双方只是雇佣关系,他不会限制枚兰的自由,对方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随时选择去留。

    枚兰这次离开,同时也撤掉了一批海夜城内的暗哨点,因为拍卖会上的对峙已经暴露出了这股潜藏的势力,以叶沈云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回过神后肯定会在不夜街内深挖,张央接手了玫兰的职务与工作,在妥善处理完收尾任务后,他也会前往中心区,不过明面上不会再与枚兰有交集,仍是一名潜伏在暗处的卧底。

    而交易成功的那十只星珠贝,已经被吴也派人护送回了炽红帝国,安寻不了解老陛下的具体病情,听穆迁描述的病症,安寻猜测老陛下存在一些精神力污染的情况,将星珠贝入药直接服用,的确会缓解部分病情,但想要彻底治好,那是不可能的。

    生老病死,就如春夏秋冬,这是任何人都无法违抗的自然规律。安寻很清楚,那位老陛下终会故去,而新人——譬如穆弃这样的野心者——必然会取而代之,在两年后成为世所瞩目的新帝王。

    安寻在离开之前,也通知了一声那位叫丁宁的副官,他答应对方,自己去中心区后,一定会去拜见叶佩星少将,但并没有给出明确时间。

    这辈子军部的动向明显和上辈子有了不同,安寻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公布了星珠贝饲养配方的事,引发的蝴蝶效应。

    其实安寻上辈子和叶佩星有过不少交集,他对这位年轻的军部少将印象深刻,别看对方年纪轻轻,实际能力很强,野心也极大,安寻不排斥与这位“故人”合作,但他需要先静观其变,等确定了军部内部的新风向后,再选择押注。

    此刻入境局的通关大厅内,人流熙攘,一部分是正常出入境的旅客,另一部分是昨晚没抢到合适航班,所以多滞留了一晚的拍卖会客人。

    安寻昨晚在拍卖会上是以真容现身的,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他今天做了一些伪装,不熟悉他的人绝不会认出来。

    保险起见,安寻没有和穆迁他们同行,两拨人各走各的,安寻他们多缴纳了一些通关费用,办理完资料复核后,直接进入vip通道,远离了人头攒动的排队大厅。

    “等入关之后,我们是直接坐交通工具,飞去中心区吗?”白飞源好奇地问。

    星洲没有飞行器,但星族人知道外面有那种可以飞来飞去的载具,白飞源早就想体验一把了,从昨晚开始就很期待。

    “对。”安寻点点头,“入关通道外有引渡车,坐上可以直达机场,枚姐已经帮我们订好了机票,一会儿我们就能登机,三四个小时后就能到中心区了。”

    “哇,好酷。”白飞源的眼睛亮了起来,“我都迫不及待了!”

    他们走的vip通道是一条铺着地毯的宽长走廊,中间拉有一条隔离线,左边供出关的人行走,右边供入关的人行走,他们走的这一侧有几扇大窗户,远远可以看到一些不断起飞降落的飞机,白飞源兴奋地提前跑了好远,专挑有窗户的地方往外张望,雀跃得像是个求知欲旺盛的孩子。

    安寻并未干涉白飞源的行为,他知道这才是正常星族新人的反应——刚出星洲,纯得像一张白纸,见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有趣,这份纯净清澈的心性,其实是很宝贵的。

    被这份纯粹的喜悦感染,安寻眼底也带上了温柔的笑意,但没过一会儿,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白飞源,又飞快地跑回来了。

    “小寻。”他神色明显有些慌张,声音都是结巴的,“我、我……”

    “怎么了?”安寻眼底的笑意消失了,“飞源你别急,慢慢说。”

    “我好像看到了……看到了你父亲。”

    安寻一愣,他身边的司良也听到了,立刻抬头向前望去。

    “是真的。”司良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你父亲走的是出关通道。”

    vip通道内人不多,在隔离线另一边的出关通道上,远远看到有四五个人走过来。

    为首的两人,正是季宇和夏诗英,两人都是风尘仆仆,尤其夏诗英,一向酷爱珠宝的她居然连宝石耳环都没戴,大概是洛桑谷一解禁就匆匆赶来了海夜城,心急火燎地完全顾不上打扮了。

    不过,星珠贝拍卖会已经结束,他们此时赶过来,很难再有什么发挥余地,顶多就是与十三港的势力维护一下关系,对安寻造成的威胁不会太大。

    在安寻注意到季宇他们一行人的同时,对面也发现了他们。

    虽然安寻做了精心的伪装,白飞源和司良却没怎么遮掩,季宇认出了白飞源和司良,自然猜到剩下的那名少年就是安寻了。

    vip通道走廊内,看似平静如常,实际已开始暗潮汹涌。

    夏诗英恶狠狠地瞪着安寻他们,恨不能越过隔离线直接给每人一个大耳光——这群吃里扒外的白眼狼,靠着一场拍卖会,硬生生把星河会的大好前程给拦腰斩断了,他们怎么不直接去死!

    季宇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平和,他安抚地握了握妻子的手,在快要与安寻他们擦肩而过时,停下了脚步。

    安寻也同一时间停了下来,两拨人隔着隔离线,沉默对视,无声对峙。

    “阿寻,好久不见。”季宇率先打破平静,他口吻温柔和缓,像极了一位关爱小辈的慈祥长辈。

    “时间过得真快,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安寻微微一笑:“季先生您这些年倒是没什么变化。”

    听到对方如此客气地叫自己“季先生”,季宇怔了怔,随即一哂。

    “阿寻,就算你再怎么想撇清关系,可你身上仍然拥有我的血脉,这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我知道。”安寻神色如常,坦然与之对视,“季先生您非要拿血脉来论的话,我也提醒您一句——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所有星族人的血脉,追根溯源都来自星洲的古老传承,是星洲赋予了星族人的一切,我们应该饮水思源,知恩图报,这一点,希望季先生您也不要忘记。”

    季宇目光微闪,轻轻挑了挑眉:“阿寻您是觉得我背离了星族传承,不懂得知恩图报吗?”

    安寻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阿寻,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季宇问,“我觉得我们之间似乎存在一些误会,是这些误会导致你产生了与我决裂的念头,是吗?”

    男人言辞恳切,目光真诚,换成过去,安寻没准就信了——上辈子每当安寻对星河会的理念产生怀疑时,季宇都是这样劝说他的,他会拉他促膝长谈,与他推心置腹,俨然是一位耐心和蔼的好父亲,所以安寻对他深信不疑,事事言听计从。

    若不是安寻后来去了炽红帝国,在穆弃身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意识到了人性的多样性,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察觉到:季宇这位父亲并非完人,他甚至不能称为善人,只是一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罢了。

    “是不是误会,这不是由你说了算的。”安寻声音冷淡,“时间会证明一切。”

    发现少年并不吃怀柔劝解这一套,季宇嘴角的笑意变淡,目光也冷下去不少。

    “对,时间会证明一切。”他点点头,言语间的蔑视不再有丝毫掩饰。

    “一局胜不代表局局胜,你以为暂时压了我一头,就代表你在中心区也能吃得开?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中要残酷得多,没有星河会的庇护,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出乎季宇的意料,他这位年少气盛的大儿子不吃软的,竟也不吃硬的——对方未被激怒,只是轻轻笑了笑。

    “那就看看吧。”

    他扬起头,午后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少年眼底燃动着明亮的光芒,让季宇不由得联想到飞翔在星洲山崖上的凤鸟,它们金色的羽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就像是光明和希望的化身。

    “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残酷;看看什么都不是的我,在这样的世界里会变成什么样子;也看一看,时间最终证明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拭目以待。”

    望着眼前稚嫩青涩的年轻脸庞,听着对方掷地有声的话语,季宇本能地想要嘲笑对方的愚蠢与天真,可不知为何,他脑中陡然闪过了多年前,几乎快要被他遗忘的陈旧画面——

    那时他也是一名初出茅庐的星族少年,和同伴们历尽千辛万苦渡过重洋,来到这片陌生的大陆上,大家聚在一起讨论接下来的行动时,产生了严重的分歧:有人想要躲藏进人烟稀少的山村居落里,以最安全的方式慢慢融入这边的世界,也有人想直接前往这个国家的首都,亲眼见证新世界的繁华。

    季宇当时是坚定的后者,反对者的说辞是,根据前人的经验,越繁华的地方也越凶险,可年轻气盛的他根本不屑一顾——

    ——你们总说外面的世界十分危险,但那些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如果不亲身经历一番,怎么能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危险?若只是人云亦云,我们这些探路者怎么给后人探索出真实有用的经验?退一步讲,就算要为此牺牲,那又怎么样?若没有先人的以身试险,又何来的后人世代安康?

    如今想来,当时的自己真是愚蠢到了极点,一无所有的自己,为什么能生出那种狂妄的想法?当初支撑自己义无反顾投身险境的勇气和决心,到底是来自于哪里?

    ……他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耳边传来妻子的声音,打乱了季宇飘飞的思绪,他回过神,发现安寻他们早已走远,夏诗英恨恨地望着那些人的背影,不甘心道。

    “我们就这样把他们放过了?”

    季宇定了定神,他的目光在安寻身上停留片刻,随后落在旁边那抹红色的倩影身上。

    “阿寻身边的那个女人,不好对付。”季宇眸光微暗,“若在这里动手,我们未必占得到便宜。”

    夏诗英也是精神力者,自然感应得到枚兰身上的气场,知道这是个高手,否则刚才她早就动手了。

    “我们来得太匆忙,没带多少人。”夏诗英恨恨地一握拳,纵然不甘心,眼下她也只能接受现实,“哼,真是便宜他们了。”

    “谁说的?”季宇笑了笑,“咱们不方便动手,不代表别人不行,别忘了,中心区可是纪家的主场。”

    他从洛桑谷内出来,恢复正常通讯后,第一时间就收到了纪柏昨天发给他的信息,知道这位纪家的二家主对安寻的所作所为非常不满。既然对方如此震怒,季宇就乐得当个看客,瞧瞧家规森严的纪家,要如何处置这个不听话的“准儿媳”。

    想到安寻他们在中心区一落地,就会面临纪家的雷霆之怒,季宇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却在此时,心中突然警铃大作,一种可怕的危机感让季宇本能地心脏狂跳,汗毛倒竖。

    怎么回事?

    不仅是他,直觉力格外敏锐的夏诗英也感觉到了,甚至感知得比季宇更加清晰——

    他们似乎是被什么恐怖的存在盯上了,对方像是蛰伏在暗处的可怕野兽,正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冷酷目光,冰冷地注视着身为猎物的他们。

    夏诗英猛地回过头,又惊又惧地扫视着通道内的所有人,可这些行人毫无异常,没有任何人朝这边看一眼,只是自顾自地闷头往前赶路。

    周围没有异常,危险的感觉却越发浓重了,而且离他们越来越近。

    一向以直觉力为傲的夏诗英,这次竟完全分辨不出危险的源头在哪儿,这让她心中愈发慌乱,仓皇四顾间,脚下的高跟鞋一歪,她踉跄着越过了隔离线,撞到了对面一个路人身上。

    “诗英!”

    季宇赶紧过去扶住自己的妻子,同时向那位不慎被撞到的路人道歉。

    “真是抱歉,先生您没事吧?”

    被撞到的人是一位带着口罩的年轻男子,他一身黑色风衣,身材修长挺拔,举手投足充满绅士风度。

    “我没事。”对方很好脾气地摇摇头,淡金色的眼眸望向被季宇扶着的夏诗英,“这位夫人,您还好吗?”

    夏诗英仍有些惊魂未定,不过那种危险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她心中的惊惧消减掉不少,被丈夫搀扶起来后,她很快恢复了贵妇仪态,冲那位路人勉强挤出一个笑。

    “我没事,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冲撞到你了。”

    “没关系。”

    逆着窗外投进来的阳光,男人一半的脸都隐藏在阴影之中,他弯起眼眉,虽然口罩遮住了表情,但只看那双柔和温暖的淡金色眼眸,没有任何人怀疑,对方是在发自内心的真诚微笑,他的心肯定也如他的笑容般,无比的亲切和善吧。

    “下次要小心一点哦,夫人。”穆迁笑着说。

    第064章 第 64 章

    64

    安寻他们很快走出了vip通道, 坐上了等在外面的引渡车。

    这期间大家都很沉默,安寻没有说话,白飞源和司良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俩是安寻从小的玩伴, 自然知道儿时的安寻多么崇拜和敬爱他的父亲,虽然他们不清楚中间过程, 但想也知道, 肯定是发生了一些糟糕的事,才让安寻对他父亲失望透顶,最终变成今天这种局面。

    安寻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这期间陆陆续续有人上车,不一会儿,一个人坐到了他的身边。

    安寻瞥了那人一眼, 对方也正在看他, 彼此目光交汇,男人微微一笑。

    “心情不好?”穆迁问他。

    “没有。”安寻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重新望向窗外,“只是在想事情。”

    “是在想飞机在中心区落地后, 你要怎么顺利走出机场的事吗?”

    安寻立刻把头转了回来,看着穆迁。

    “看来我猜对了。”穆迁笑得很愉快。

    “只猜对一半。”安寻垂下眼, 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 “我想的是,纪家会派谁来机场截我。”

    安寻对纪家的行事风格非常熟悉,很清楚自己在海夜城的所做作为,完全是踩着纪家的雷区蹦迪, 一旦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行踪, 只要飞机一落地,纪家就会派人来逮自己, 抓回去兴师问罪。

    按照安寻原本的计划,他打算低调点前往中心区,等离开机场找到安全住处,再慢慢与纪家周旋。为了掩人耳目,他这次去中心区都没雇佣多余的人手,身边能打的只有一个枚兰。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在入关通道内偏偏和季宇撞上了,季宇最擅长借刀杀人,他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行程,肯定会第一时间通报纪家,自己的行踪是瞒不住了。

    枚兰听到安寻和穆迁的对话,也意识到如今情况有变,原定的计划恐怕要调整了:“要不要改签一趟航班?先飞去其他城市,再转机回中心区?”

    “应该来不及了。”安寻摇摇头,“纪家既然知道我今天要去中心区,就可以排查今天的所有航班信息,继而锁定我的身份,之后无论是换乘航班,还是改乘其他交通工具,只要涉及身份登记,就逃不过他们的内部监控。”

    自由联邦的信息联网程度非常完善,先前安寻是黑户,行动轨迹还不容易被掌握,但他现在已经有了正式的公民身份,尤其去中心区那种地方,审查非常严格,伪造假身份根本混不进去,以纪家的权势,只要锁定了他登机用的身份资料,就可以追踪并监控他的后续动向。

    “是不太好办。”吴也皱了皱眉。

    “没事,就这样吧。”安寻倒也不怎么悲观,“该来的躲不过,大不了就正面碰一碰,我觉得我脱身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纪家对他目前的情况不怎么了解,他对纪家的手段却门儿清,打个信息差的优势,再加上有枚兰他们辅助和策应,安寻觉得自己的胜算还是有的。

    穆迁用手指轻轻敲着座椅的扶手,突然说。

    “我倒是有个主意。”

    所有人立刻看向他。

    “……但会有点闹腾。”

    安寻:“说说看?”

    穆迁将自己的想法简单说了一下,听完后大家都沉默了。

    半晌,安寻代表众人说出了心声:“你这招……好损啊。”

    这要是能办成,何止是闹腾?整个接机大厅都得闹翻天。

    穆迁眨了眨眼:“是吗?我觉得还好。”

    “我感觉也行。”司良中肯地评价道,“这方法本身没什么问题,的确有助于我们更好脱身。”

    安寻默默看了司良一眼,知道对方是不了解中心区那边的风气,所以预想不到实际场面会有多炸裂……

    不过司良说得也没错,抛开其他因素不说,这个方案本身是可以的,唯一的难点就是怎么付诸实际。

    安寻正打算和穆迁讨论一下方案的实操问题,对方却做了个暂停的动作,低头在手机上敲了几行字,片刻后重新抬起头。

    “搞定,那边说没问题。”

    这效率快得安寻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已经联系到人了,那边同意配合。”

    旁人对中心区的情况不太了解,安寻却很清楚这件事若想做成,必须要由中心区四大家族之一的高氏家族点头的,这位炽红五皇子的人脉居然这么广,在联邦中心区都有他的熟人?

    “你是联系上高家的人了?”安寻惊讶道。

    穆迁点头:“早年他家二少爷去过炽红帝国,我帮了一点小忙,算是有些交情吧。”

    这种事能获得高家的支持,哪可能是“有点交情”能办到的,安寻几乎要对穆迁刮目相看了:“穆迁殿下,你好大的面子啊。”

    “与其说我面子大,不如说,是安小先生你的面子更大。”穆迁微笑起来,“那头说,方便的话,希望你的星珠贝配方能给他家留出一个名额。”

    纪家没有亲历拍卖会,根本无法体会那一晚的经历给在场众人带来多大的震撼与冲击,经此拍卖会一役,“安寻”这个名字在中心区的权贵圈内,已经称得上如雷贯耳。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能站在财富与权力之巅的精英权贵者们,自然看得出安寻的潜力,他们或许不愿明面上与纪家或星河会结怨,但躲在幕后给这位潜力无限的星族新人施予一点无关紧要的助力,并由此攫取到一些好处,他们当然也不会拒绝。

    “你的回复呢?”穆迁问他。

    高家提出的条件,实际是海夜城拍卖会影响力的延续,这证明安寻手头的资源,已经够资格成为中心区权贵圈的人情敲门砖。

    而所谓的资源换资源,就是要在这种时候用的。

    所以安寻点点头,欣然同意。

    “当然没问题。”

    ***

    下午三点,联邦中心区首都机场。

    夏高明赶到机场的接机大厅时,脸上的黑眼圈还很明显。

    昨晚拍卖会结束后,他坐飞机连夜返回了中心区,虽然精疲力尽,但因为心里太堵太恼火,根本没睡着,几乎是睁着眼到天亮,早晨起来都是头重脚轻的。

    好在恶劣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夏高明中午去了星河会总部,立刻听说了两件好事:

    一是季宇和夏诗英已经顺利离开洛桑谷,不过他们不会立刻返回中心区,而是要先去海夜城探探情况;

    二是他听说纪家对安寻在海夜城的所作所为恼怒至极,而且纪家已经查到安寻飞来中心区的航班,今天下午就会派人去机场抓人。

    若说以前,夏高明还有点不乐意纪家插手,不想让本该归属星河会的利益被纪家截胡,但现在,他已经顾不上这些,满心满眼只想看到安寻吃瘪:在海夜城那种地方,他们束手束脚施展不开,但回了中心区,还不是随便拿捏一个无权无势的星族新人?

    退一步讲,就算安寻在拍卖会上的表现,引起了一些人的兴趣,但只要纪家出面,那点兴趣有个屁用?谁会为个星族新人就去驳纪家的面子?除非对方是疯了!

    夏高明越想越高兴,哪怕季宇告诉他,这件事不需要星河会插手,他也还是坐不住,直接赶来了机场。

    他要亲眼看看安寻是如何被纪家逮回去的,他要亲眼看看,在绝对强权的压制下,那张傲气的漂亮脸蛋会露出怎样无助懊悔的神情!

    根据航班信息,安寻坐的那趟飞机是下午四点十分落地,夏高明三点来到机场,果然在接机大厅内看到不少熟面孔——都是纪家养的雇佣兵。

    中心区虽然治安不错,但不意味着没有暴力冲突,尤其在诞生了精神力的后灾变时代,各种稀奇古怪的精神能力层出不穷,中心区作为汇聚了全国最顶尖精神力者的大本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最危险的一个地方——

    谁都不知道自己会被什么奇怪的能力针对,尤其有权有势的大家族,更要处处提防被人暗算,所以培养贴身护卫,豢养训练有素的高级雇佣兵,在中心区大家族中是很常见的事情。

    星河会和纪家来往频繁,夏高明对纪家的武装力量自然是知晓的,他粗略一扫,今天被派来的雇佣兵,至少有三四十个,他们穿着便装,神态悠闲随意,瞧着和普通旅客无异,但只要稍加观察,就会发现他们的举止动作利落有力,明显是受过训练的高手。

    夏高明觉得这波稳了。

    他本以为纪家能派来一二十个人就很不错,没想到他们对安寻还挺重视,一口气派来这么多人,其中不乏精神力者,有这批狠茬子出手,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星族新人,那还不是和抓小鸡崽一样容易?

    夏高明又兴奋又激动,在接机大厅内来回踱步,等着好戏开场。

    不过好戏没等来,倒是先等来了一个熟人。

    “小仪?”

    夏高明惊讶地看着同样赶来接机大厅的少年,对方显然也没想到能遇见夏高明,愣了一下,才笑着打招呼。

    “舅舅你居然也来了?”夏仪笑着说,“是来等安寻哥的吗?”

    夏高明点点头:“我是从你父亲那边听到了消息,特意过来看看安寻那白眼狼怎么束手就擒的,你也是吧?”

    夏仪的信息源并不是来自父亲,但他不方便和夏高明细说,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很快岔开了话题。

    “舅舅,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找地方休息一会儿,保存好体力,万一纪家逮人时有疏漏,咱们也好上去帮帮忙。”

    夏高明觉得纪家的行动肯定万无一失,但想到安寻的狡猾,他又觉得夏仪说得有理,于是找了个位置坐下,一边刷手机,一边等着好戏上演。

    比起夏高明,夏仪虽然人坐下来了,目光却没闲着,视线一直在接机大厅内来回逡巡,像是在找什么人,中途若与纪家的雇佣兵视线对上了,少年便露出一个纯真可爱的笑容。

    纪家的雇佣兵们都认识这位星河会的小少爷,知道他与自家的纪泽辞少爷来往密切,于是也回以善意的笑意,双方心照不宣,一同等待着即将从接机口出来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夏高明不时往接机口处瞥两眼,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是自己的错觉吗?

    他怎么觉得……涌入接机大厅内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

    第065章 第 65 章

    65

    “亲爱的各位旅客, 飞机即将在联邦中心区的首都机场降落……”

    播报员甜美的声音在机舱内回荡,安寻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地面,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

    不是忐忑, 不是兴奋,似乎也不是惆怅, 他很想感慨一句“终于回来了”, 但在这个全新的时空轮回里,他似乎也没有资格发出这样的感慨。

    世异时移,山河依旧,事过境迁,恍如隔世,在千头万绪的情感中抽丝剥茧, 最终遗留下来的, 竟然是一丝淡淡的孤独。

    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也无人能体会他的心情,被世界排斥在外的微妙孤独感,在之前并不明显, 但随着他走过前世所走的路,看到前世所看的风景,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离感和不真实感, 越来越来清晰了。

    安寻怔怔地望着窗外景色,突然感觉掌心一暖,有什么东西被放到了自己手里。

    安寻转头去看,穆迁移开手, 对他微微一笑。

    “一个小礼物。”

    安寻低下头, 看清掌中的东西后,不由一怔。

    是一个小福袋。

    柔滑的锦缎料子, 绘制着炽红帝国传统的祥云图案,因为袋口处被缝住,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放到鼻尖轻嗅,能闻到一股馥郁的清香,像是某种香草的味道。

    这种福袋在自由联邦不常见,它属于炽红帝国的特色配饰,那边的人喜欢将温养身体的晶核或者精神力制物放进袋中,随身携带。

    为了讨个好彩头,这种福袋上往往还会写点吉祥话,安寻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这个,上面写的是“逢凶化吉”。

    “里面装了什么?”安寻捏了捏袋身。

    “没什么,就一些干花,好闻而已。”

    安寻好奇:“你送这个有什么用?”

    “一定要有用才可以送吗?”穆迁反问。

    安寻一时语塞,他倒不是功利心重,但飞机即将落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以为穆迁拿出来的东西,肯定是与接下来的行动有关呢。

    “非要说有什么用的话,大概可以当个护身符?”穆迁指了指“逢凶化吉”那四个字,“瞧,多吉利。”

    安寻:“……”

    绣句吉祥话就能当护身符?这不就是个纯纯的心理安慰吗?

    “其他人的我也准备了。”穆迁伸出另一只手,握着的一把红线下,全都是五颜六色的小福袋,“来来,大家都有份。”

    男人将手里的福袋挨个分发给随行几人,安寻看了看,白飞源拿到的是“好运爆棚”,司良拿到的是“笑口常开”,枚兰拿到的是“世界和平”,就连吴也老先生,也拿到一个“活得久点”。

    安寻:“……”

    呃,怎么说呢,也不知道穆迁准备福袋时是不是真的用心了,给大家配的这个“吉祥词”,说得好听是一份美好祝愿,说得难听是有点阴阳怪气……

    “你自己没有吗?”安寻问他。

    “有。”男人点点头,大大方方地展示了一下,“这个是我的。”

    安寻一看,被对方郑重其事从怀里掏出的小福袋,上面写的字是——恋爱顺遂。

    安寻:“…………”

    “安小先生,你这是什么眼神?”穆迁微微睁大眼睛,“我不能戴这个吗?”

    安寻简直槽多无口:“你一个出来逃命的人,不戴个保平安防小人的,怎么还惦记着谈情说爱啊?”

    “不可以吗?”穆迁眨了眨眼,表情无辜极了,“我既想保命求生,又想谈一次甜甜的恋爱,这在自由联邦难道是违法的吗?”

    “……”

    行吧。

    不违法,很可以,请继续,祝顺利。

    安寻看穆迁把那枚恋爱福袋珍惜地重新放进衣领里,一边在心里吐槽对方竟是个恋爱脑,一边嘴角忍不住勾了一下,先前沉郁的心情也因这段插科打诨的小插曲,缓和了不少。

    此时飞机已经正式降落,机舱内的乘客开始准备下机,安寻将那枚福袋顺手塞进兜里,也开始为之后的行动做起准备。

    ****

    下午三点五十。

    机场接机大厅。

    涌进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些人以年轻女性居多,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其中不乏一看就是富家千金的类型,她们手中拿着展板、花束、灯牌等物,叽叽喳喳,欢喜雀跃,簇拥着涌向出站口,将原本宽敞的通道挤得水泄不通。

    夏高明对这些人的出现有点懵,夏仪却一看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人是追星的粉丝。”夏仪说,“估计是得知了偶像的航班时间,特意赶过来接机的吧。”

    中心区作为自由联邦经济最富裕的一个区,娱乐文化自然也非常繁荣,和其他区不同,居住在中心区的粉丝大多家里有钱有产,衣食无忧,他们不需要为生计四处奔波,更乐意将无处发泄的精力投注在虚幻美好的精神世界里,其他区极为罕见的狂热追星行为,在中心区数见不鲜,也屡禁不止。

    比如现在这样,某位人气偶像的行程泄露,顷刻招来一大群慕名而来的狂热粉丝,这种情况隔三差五就会上演一次,机场都有一套成熟的应对流程了。

    立刻有大批保安进场,熟练地用大喇叭喊话,拉起警戒线,维持秩序隔离人群,一切做得有条不紊。

    见机场应对得游刃有余,夏高明提起一半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他之前担心这里人太多,会影响纪家的雇佣兵拦截安寻,现在看来,机场把出站口秩序维持得不错,等安寻出来后,纪家雇佣兵的行动并不会因人群受阻,一切仍尽在掌握。

    夏仪有着和夏高明一样的顾虑,见此情景也放心了很多。

    保险起见,夏仪还特意去询问了一下,得知这些粉丝等候的偶像,是四点四十左右才会出站,与安寻他们的下机时间是错开的,他就更放心了。

    “小帅哥,你也是轩明哥哥的粉丝吗?”那位被询问的姑娘惊喜地打量着夏仪。

    夏仪并没有追星的爱好,对更新换代速度极快的偶像圈了解不多,不过他还是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附和道:“是哦,我很喜欢轩明哥哥。”

    那位姑娘瞬间两眼放光:“小帅哥你真有眼光!我家轩明哥哥就是最棒的!”

    话音未落,旁边传来一声响亮的嗤笑声。

    “最棒?呵,一个靠拉踩上位的糊咖,眼瞎了才会觉得这种主子值得追捧呢。”

    说话人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姑娘,她身边围了一圈人,手里都拿满了应援物,只是上面的名字和人像图片不是那个叫轩明的偶像,而是另一个很出名的明星。

    夏仪一怔:怎么回事?来接机的竟然是两拨人?

    那位被嘲讽的姑娘立刻炸毛了,声音陡然高了八度:“你说什么?!”

    不止是她,旁边一圈轩明的粉丝立刻闻风而动,与死对头家的粉丝们怒目而视:“你们涵家的臭蛆狂什么狂,当我们哥哥家没人吗!”

    “放你们的狗屁,你家那个丑八怪上回抢我家宝宝C位的事还没掰扯清楚呢,还蹬鼻子上脸真以为自己是个角儿了?!”

    “你#¥%#@¥!”

    “艹! %¥……%¥!”

    对粉丝生态圈了解较少的夏仪并不知道,现在蹲守在接机大厅里的人,其实来自两家不同的粉丝团,这两家本来就关系不合,互为黑粉,结果今天凑巧了,两家推崇的偶像坐了同一趟航班,为了狠狠压对家一头,两边的粉头们在短短两三个小时内,召集了大量粉丝汇集机场,为自家偶像呐喊助威,狂刷声势。

    这两家的粉丝平时在线上就处处针锋相对,吵得翻天覆地,现在线下相遇,更是仇家相见分外眼红,很快,双方从言语攻击变成了肢体推搡,夏仪还没反应过来,两边已经打起来了!

    一脸懵逼的夏仪:“??”

    夏仪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问了句话,竟然成了两家对战的导火索,局部小冲突很快引发了大范围的骚动,不断有人加入战局,场面迅速失控。

    身处暴风中心的夏仪被情绪上头的粉丝们淹没,柔弱得宛如一株在漩涡中飘摇的水草,被人群裹挟得摇来晃去。

    “别打了!冷静!都冷静!”

    机场保安声嘶力竭地喊话,但收效甚微,普通人被如此混乱的场面吓坏了,纷纷远离躲避。

    夏仪被踩了无数脚,衣服皱了,头发乱了,脸上身上还被灯牌砸了几下,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群里逃出生天,夏高明赶紧抓住他,将外甥带离混乱中心。

    “疯了吧都!”夏高明以前就听说追星粉丝们的战斗力非常可怕,当时还觉得危言耸听,今天一看,这比传言还恐怖!

    “是啊!”夏仪简直崩溃,自己招谁惹谁了,居然遇到这种无妄之灾,“这叫什么事啊!”

    他俩惊魂未定地躲开老远,看到更多的机场保安们朝这边涌来,一边安抚人群,一边把出站口的铁门拉开,将这边的出站通道直接封锁起来,以免波及到之后的出站旅客。

    夏仪最初还没反应过来,等他看到纪家几位雇佣兵狼狈地从人群中跑出来,一边用耳麦通话交流,一边迅速集结跑向电梯口,夏仪怔愣之后,陡然一惊。

    他猛地看向接机大厅上方的电子钟表,现在已经四点二十了!

    安寻所在的那趟飞机是四点十分落地,但他原本要出站的接机大厅出了状况,于是机场保安们封锁了这条通道,机场的总调配中心也察觉到了这边的突发情况,于是临时开启了另一处出站口,将下机人流引导向另一条出站通道。

    纪家的雇佣兵对这一变化始料未及,他们一边联络内应,一边迅速赶往新的出站口堵人。

    夏高明和夏仪匆匆跟过去,夏高明边跑边抱怨:“真是的,怎么这么倒霉,偏偏就遇到了这种意外,要不是闹出这些幺蛾子,纪家现在早把人顺顺利利逮走了!”

    夏仪脚步一顿。

    他刚才被那些粉丝的疯狂声势吓到了,根本没有多想,现在略一思忖——是啊,为什么偏偏就这么巧?怎么那两位偶像坐的飞机恰好是和安寻他们相近的航班,骚乱发生地点也恰好就是安寻他们原定的出站口?

    夏仪奔跑的速度渐渐缓下来,直至完全停在原地。

    他昨晚和夏高明一样,几乎一夜未睡,但和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夏高明不同,夏仪本质是个极为聪慧和心思细腻的人,白天他被情绪裹挟,无暇复盘,到了夜深人静的夜晚,他细数从去星洲到回来的这段时期经历过的一件件事情,然后毛骨悚然地发现——

    安寻他变了很多。

    不仅仅是对自己的态度,对方的行事风格和思维习惯也和以前大不相同,这位他一向瞧不起的乡巴佬哥哥,竟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蜕变成了一个令他陌生的人。

    正是这种陌生,让自己和星河会在与安寻交锋的过程中屡战屡败,甚至棘手到连父亲和母亲都无法摆平。

    夏仪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绝不能再小看安寻了,自己先前的挫败,与其说是安寻太狡猾,不如说是他们太轻敌,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想通了这些,夏仪再回想今天的“巧合”,怎么想怎么诡异——难道这是安寻刻意制造的巧合?但……这可能吗?他人在外地,竟能远程策动出一场中心区的粉丝骚乱?

    “小仪?”见外甥突兀地停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夏高明不由得也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舅舅,你先去新的出站口吧。”夏仪勉强对男人笑了一下,“我突然想起点事,要再回去看看。”

    说罢也不顾对方的询问,夏仪扭头就跑。

    他顺着原路,迅速返回了接机大厅。

    这里依然一片混乱,激动的粉丝们口不择言,谩骂厮打,战成一团,外人根本不敢靠近。

    夏仪环顾四周,找了个位置稍高的台阶俯瞰下方,除了乌泱泱的人头,并未看出什么问题。

    是自己想多了吗?

    夏仪微微皱眉,发消息给夏高明,问他那边的情况。

    没过一会儿,夏高明直接打了电话进来,夏仪接通,听到那边兴高采烈地大喊。

    “发现了发现了,他们出来了!”

    夏高明兴奋地看着混在出站人群里的三个身影——他们都是少年身形,戴着帽子和墨镜,显然是伪装了一番,但可能伪装得太仓促,其中两人的发丝并没有完全染好,发尾有很明显的浅蓝色,正是星族人的特征。

    在夏高明向夏仪报喜的同时,纪家的雇佣兵们也尾随上了这三人,等他们完全离开出站口,朝着机场外停车场的方向前进时,雇佣兵们一拥而上,瞬间将那三人制住!

    夏高明兴奋地跟上去瞧热闹,他看到那三人奋力挣扎着,扭打之间,墨镜和帽子脱落,露出了三个人的脸——

    夏高明愣住了。

    纪家雇佣兵们也愣住了。

    那是三张陌生的脸。

    他们明显不是星族人,五官也是普通的自由联邦人长相,只是头发染成了非主流的五颜六色,发尾的那一缕浅蓝色正是源于此。

    “你们干什么?”三位非主流少年恶狠狠地瞪着那些雇佣兵,“神经病吗!”

    糟了,搞错了!

    夏高明心里咯噔一声,刚想返回出站口重新排查,突然听到未挂断的电话那头,传来夏仪声嘶力竭的大吼。

    “我看到安寻了!!”夏仪喊道,“他们在原来的出站口这边!让纪家的人快过来!快!!”

    夏仪边喊边跳下高台,奋力地想要挤进人群;另一边,在完全没有旅客的出站通道内侧,出现了两个人。

    他们像是并未看到出站通道被封锁的红色告示牌,径直朝关闭的铁门跑来。

    那道被拉起的铁门大约一人高,在混乱中被撞得砰砰直响,这两位突兀出现的“旅客”突然加速,冲到铁门前利落地攀住上面的围栏,直接翻了进来。

    “诶诶诶!你们干什么呢!”

    机场保安看到了,但根本无力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人融入混乱的人群,转眼就没影了。

    “安寻!”夏仪快气疯了,他盯着其中一人的身影,虽然对方做了伪装,但根本骗不过夏仪的眼睛,“你休想跑!”

    他更加奋力地挤向那边,因为之前已经有过经验,夏仪这次在人群中穿梭熟练了很多。

    倒是安寻他们,因为没料到现场混乱成这样,虽然达成了甩掉纪家雇佣兵的目的,可一落地就被挤在乌泱泱的人群中,行进速度非常缓慢,一时竟无法顺利突围。

    夏仪方才喊话,安寻也听到了,他环视了一圈挤得严严实实的人群,又看到夏仪已经越过重重人墙不断向这边逼近,若自己再不脱身,一旦被夏仪缠上,那就有点麻烦了。

    安寻冷静地思索了三秒,突然按住手腕上的空间手链——这是他昨晚在海夜城的地下黑市高价买来的——从手链空间中取出了自己用过的那支黑色藤鞭。

    “枚姐。”安寻握紧长鞭,对护在自己身侧的人说,“托我一把。”

    枚兰不知道安寻擅长使用长鞭,见他掏出这东西,虽然疑惑,还是忠诚地执行了对方的要求——枚兰虽是女子,但“武器大师”本就有力量加成,她箍住少年的细腰,往上一拔,轻松将他托起,安寻借力腾空,同时挥出手中的藤鞭。

    “咻——!”

    藤鞭甩出,牢牢缠绕住二楼的一道护栏,枚兰见此情景,立刻知晓了安寻的意图,再度猛地向上一举,安寻握紧手里的藤鞭,借由长鞭的拽力,他像荡秋千一样,在呼啸风声中从人群上方荡出去,转瞬就脱离了拥挤的人潮。

    夏仪惊呆了。

    他眼睁睁看着安寻从自己头顶掠过,长发飘荡,衣袂飞扬,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潇洒自如,宛如天外飞仙。

    怎么、怎么还能这样啊?!

    安寻稳稳落地,右手一推,藤鞭又荡回了人群中,枚兰看准时机,飞身抓住藤鞭,她是练家子,身法比安寻更轻盈矫健,稍一借力,就让藤鞭带着自己再次荡了回去。

    眨眼之间,枚兰也双脚落地,稳稳站在了少年身边,她顺手收回藤鞭,将它重新交到安寻手上。

    “安少爷,你居然还会这个。”枚兰忍不住感叹。

    长鞭属于古代兵器,据她所知,自由联邦人更喜欢使用枪械,对灾前时代流行的冷兵器并不感兴趣,只有炽红帝国,因为保留了不少历史传统,所以仍有不少人会运用灾前时代的古代兵器。

    安寻不置可否,只是笑了一下,扬手一挥。

    “快走。”

    夏仪眼睁睁看着那两人朝着机场出口飞奔而去,他又气又急,但自己身陷人潮,根本没法立刻脱困,而夏高明和纪家雇佣兵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也来不及从另一个接机口赶过来。

    “可恶!可恶!!”

    夏仪气得发狂,他明明都识破了安寻的诡计,只是差一点,差一点就可以扳回一局了!

    ……可最终,还是功败垂成。

    夏仪在大厅人潮中无能狂怒,另一边,跑出接机大厅的安寻和枚兰,已经看到了前来接应的人。

    一辆加长版的黑色星梭车沿着机场外的宽敞道路急驶而来,车门打开,候在门口的人,正是繁虚。

    繁虚昨天在聚灵拍卖行短暂现身后,就不见人影了,今天中午乘机时安寻询问繁虚的去向,枚兰告诉他,繁虚昨晚就坐飞机先来了中心区。

    对方特意先行一步,是为穆迁这位主人在中心区大使馆的“入职”做一些前期准备,下午繁虚接到穆迁的命令,立刻就带车前来机场接应了。

    一看到繁虚,安寻的心瞬间安稳不少,他知道这位冰修罗的厉害,哪怕现在纪家雇佣兵全部赶到,只要有繁虚在,他们仍然可以全身而退。

    在安寻加速朝车辆方向奔跑的同时,远处也出现了白飞源等人的身影。

    他们走的是另一个接机口,因为纪家雇佣兵匆匆撤离,根本没人拦白飞源和司良,这两位星族少年很快在穆迁和吴也的掩护下,顺利离开了机场,前来与安寻他们会和。

    见所有人都成功脱身,安寻完全放松下来,此时他距离车门只有一步之遥,就在他准备握住繁虚伸来的手时,毫无预兆的,少年猝地不见了。

    他的身影消失了。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前后繁虚,后有枚兰,这两位高手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就不见了踪影。

    “小寻?!”

    白飞源眼睁睁看着安寻凭空消失,震惊得合不拢嘴,司良也惊愕非常,连忙快步冲到安寻消失的地方,那里只是一块普通的沥青地,结结实实,平平无奇,不像是有什么机关。

    “别逗留,快上车!”枚兰喝道。

    虽然事发蹊跷,但白飞源和司良也是高危目标,至少要把这两位星族少年先送走,他们才能安心调查安寻的去向。

    白飞源和司良为安寻担心得不行,但也知道现在还未完全脱险,他俩不敢耽误,赶忙上了车。

    穆迁和吴也随后赶到,穆迁刚才也看到了安寻消失的一幕,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有精神力者出手了。”

    嘴角总是习惯噙着一丝浅笑的男人,此时脸上毫无笑意,他迅速扫视周围一圈,冷声吩咐道。

    “吴也,枚兰,你俩先随车去大使馆,繁虚留下。”

    “是!”

    吴也和枚兰深知主人的习惯,两人没有废话,立刻上车扬长而去,唯有繁虚留在原地,和穆迁一起盯着那处空荡荡的地面看。

    “主人,这是……”

    “是‘空间折叠’。”穆迁语气淡淡,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让人莫名不寒而栗。

    “那个人来了。”

    第066章 第 66 章

    66

    另一边。

    安寻站在空荡荡的接机大厅里,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明明前一秒,他已经冲出了接机大厅,即将迈进前来接应的黑色星梭车内, 可下一秒,他又重新回到了接机大厅——这里已经没有了撕逼的粉丝, 没有了汹涌的人潮, 只有他一人站在大厅正中央,周围安静得近乎渗人。

    是高级精神力者出手了?

    上辈子丰富的实战经验,让安寻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如此判断。

    这里明显不是真实的接机大厅,只是一个独立于现实的异度空间,能将自己瞬间拉入这里,这种能力, 极有可能是……

    “阿寻。”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人声音清朗, 语气温柔,安寻的表情瞬间僵住——哪怕自己化成了灰,他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

    安寻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直到那人又唤了一声, 他才缓缓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人。

    纪泽辞。

    联邦中心区年轻一辈中最负盛名的青年才俊, 纪家众星捧月的大少爷, 与自己订过婚约的未婚夫,同时也是……上辈子亲手了结自己性命,将自己推入深渊的杀人凶手。

    安寻戴着帽子和口罩,整张脸被遮得严严实实, 纪泽辞看不到少年是什么表情, 所以并未察觉到对方的戒备和敌意,仍在用过去的亲切口吻与他对话。

    “阿寻, 好久不见。”青年微笑着,像是真的在为这场相遇高兴,“你终于来中心区了。”

    安寻没有搭话,只是沉默地盯着对方。

    说老实话,他没有预料到纪泽辞会来。

    上辈子安寻刚来中心区时,说好了会第一时间迎接他的纪泽辞并没有出现,对方借口要参加封闭式训练,一连几个月都没有露面。

    那时,所有人都知道安寻是纪泽辞的未婚妻,所有人也知道安寻对纪泽辞爱得痴迷,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纪泽辞对痴痴等待着他的未婚妻根本不屑一顾,将人晾在星河会的宿舍里不闻不问,甚至连只言片语的留言与安慰都没有。

    这个世界是势利且残忍的,肉弱强食不仅体现在钱权的争夺上,对于爱情,人们同样存在着明显的慕强心理:他们口头抨击言而无信的负心人,心底却羡慕并欣赏浪子们玩弄人心的高超技巧;他们表面同情和怜惜被辜负的痴心人,背地里却嘲笑并讽刺痴情者都是自作自受的恋爱脑。

    那几个月,安寻第一次感受到了残酷世界的人情冷暖,外面的一切一切,都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这里不是人人平等友爱的星洲伊甸园,而是一旦暴露出弱点就会被群起攻之的修罗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就要承受一波又一波的尖酸恶意和风言风语。

    上辈子,安寻苦苦等着纪泽辞来垂怜自己,对方就是不肯露面;这辈子,他打定主意不再和纪泽辞有任何纠葛,这位纪家少爷倒是推掉了“至关重要的封闭训练”,第一时间跑来机场找自己了。

    多么的讽刺,也多么的可笑。

    见少年沉默地站在原地,不接自己的话茬,也没有向自己示好的意思,纪泽辞嘴角的笑意有点挂不住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下的情况,似乎和自己预想中有些出入。

    纪泽辞知道安寻已经和星河会决裂,也知道对方的大胆行径与过去的风格判若两人,但他不认为安寻做出的种种改变中,也包括对自己的痴心爱恋——

    就在安寻离开星洲的前一个周,还在给自己写信,那封由对方亲手书写的信件里,少年一如既往地倾诉了对自己的思念,以及即将能在自由联邦相聚的喜悦。

    单纯的星族人并不懂得如何撒谎,纪泽辞绝对可以肯定,给自己写信时的安寻,仍是深深爱恋着自己的。

    时光若倒退一年,收到安寻的信件,看到少年对自己如此迷恋,纪泽辞一定也满怀柔情蜜意,恨不能长出翅膀飞去星洲与之相聚,因为那时的他,就如安寻对自己一般,也无比痴情地迷恋着对方。

    纪泽辞曾对母亲说过,与安寻订婚的那一天,是他人生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刻,这并非夸张,而是事实。

    纪泽辞对安寻是一见钟情,那一天令他永生难忘,两情相悦的美妙也令他沉迷陶醉,他一度认为抱得美人归的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男人,可一切美好的憧憬,都终结在了一年前。

    ——因为他发现了,这场“爱情”的真相。

    和众多在大灾变之后强势崛起的家族一样,纪家作为自由联邦最声名显赫的古老家族,有着独属自己的制胜王牌——数量众多的精神力古物。

    这些从大灾变时期流传下的特殊古物,是在当时特殊的变异环境下自然诞生的,它们内蕴强大的天地能量,哪怕只是低阶古物,只要运用得当,效果也能媲美一位高级精神力强者。

    纪家底蕴深厚,经过历代的积累,收集了很多这样的古物。若只是单纯收藏,他们与普通的收藏家并无差别,真正让纪家攫取到大量好处的关键是——每一百年,纪家的亲眷中,都会出现一名“通神者”。

    “通神者”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精神力,他们类似前灾变时代的通灵者,可以与有灵性的事物进行沟通,纪家目前的“通神者”是纪泽辞的爷爷——纪家真正的掌权者,拥有绝对权威的大家主,纪岭松。

    纪泽辞一直都知道,父母之所以相中安寻,是因为爷爷纪岭松在与一个名为“命运书”的精神力古物沟通时,从书中得到启示,知道安寻若能嫁入纪家,会给家族带来巨大的好处。

    正因如此,当时眼高于顶的豪门纪家,才会放低身段,与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星河会搭上关系,并借着“去星洲游玩观光”的由头,见到了刚满十五岁的少年安寻。

    彼时的纪泽辞并不知道家里的安排,他那时还是未毕业的自由联邦名校精英生,身边莺莺燕燕不少,却没任何一人入得了他的眼,他一直以洁身自好为荣,觉得沉迷于无聊情爱的人都是庸俗之辈。

    这位从未坠入过情网的天之骄子,在踏上星洲的那一天,才第一次明白了何为怦然心动,何为一见钟情,何为“有美一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等后来,纪泽辞知道这次会面是家人有意安排的“相亲”,安寻是爷爷纪岭松为自己钦定的结婚伴侣,他也并不反感。

    在联邦中心区,交易式联姻是常规操作,他没有违心地娶一个不爱的人为妻,而是与自己喜欢的对象成婚,这已是天大的幸事,他庆幸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违抗家族的安排?

    然而,他对这份爱情的一切甜蜜憧憬,都结束在了一年前。

    一次机缘巧合,纪泽辞无意中得知了:家族安排的不仅仅是他与安寻的“婚约”,他对安寻的“爱情”,竟也是由家族刻意操控的!

    在纪家的藏品库中,有一件名叫“蝶恋花”的精神力古物,那是一副色彩绚丽的油画,画中绽放着一朵娇艳的金蕊玫瑰,漂亮的蓝色蝴蝶围绕着花朵翩然起舞,恋恋不舍,不愿离去。

    这幅画原本挂在爷爷纪岭松的茶室,三年前却突然撤下,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纪泽辞才知道:“通神者”可以将精神力古物的画中物取出,而这副“蝶恋花”,蕴含着强大的精神力能量,只要让两人分别服食下蝴蝶的蝶粉和金蕊玫瑰的花汁,前者就会对后者一见钟情。

    这种被操控的感情非常强烈,可以穿透灵魂,当事人绝对无法反抗,除非一方死亡,否则服用蝶粉者对服用花汁者的迷恋,一辈子都无法解除。

    纪泽辞记得很清楚,他第一次见到安寻的时候,少年就正在饮用自己母亲递给他的一杯玫瑰花茶。

    明明当时隔了那么远的距离,花茶中飘散出的玫瑰清香却那样馥郁,甜腻的香气吸入他的鼻腔,流溢进他的口舌,甘甜得让纪泽辞的心都醉了。

    现在回想,自己竟会沉醉在玫瑰花茶的香味中,这根本不正常!

    除非……除非是自己不知情时服用了蝶粉,所以在安寻服用花汁时,受到“蝶恋花”效果影响的自己,才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渴望与向往,继而对少年一见钟情。

    这份天作之合的美妙爱情,竟只是一场包裹着甜蜜外衣的人造阴谋,得知真相的纪泽辞如遭雷击,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他知道爷爷纪岭松对那本“命运书”深信不疑,也知道纪家正是靠着“通神者”的能力,一次又一次抓住了历史的机遇,才让家族长久兴旺,绵延至今。

    但他没想到,为了让自己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份婚约,他的家人竟然让他服食蝶粉,他一直深信不疑的情根深种,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纪泽辞当初多么的喜欢安寻,在得知真相后,受到的打击就多么巨大——

    纪家家规森严,对继承人的要求更是严苛,从小到大,纪泽辞几乎从未有过自主权,他的想法没有人在乎,唯有家族的意志才是最重要的。

    在绝对权威的重压下,纪泽辞从未表露过自己真正喜欢什么东西,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喜欢,只要父母和爷爷不喜欢,自己就绝不可能拥有,还不如从一开始不要心存奢望,做一个听任家族摆布的乖孩子,那样才更轻松。

    对安寻的爱慕,却唤醒了纪泽辞深藏在心底的叛逆与渴望,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拥有真正喜欢的东西,却不料……他仍然没有逃过家族的安排。

    纪泽辞花了很长时间,才从这次的重创中缓过神来。

    他知道自己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扮演一位合格听话的继承人,听从家族的安排,继续与安寻正常交往,做一个温柔体贴的未婚夫,等对方来到自由联邦,婚期一到,就立刻与安寻成婚。

    但他做不到。

    他尝试过,努力过,可他实在没法面对安寻,只要一想到自己对安寻的渴慕和思念都是假的,是精神力古物制造出的效果,他就感到恐惧和恶心。

    那段时期,纪泽辞浑浑噩噩,甚至怀疑起自己人生的意义——过去他听从家族的安排,只是表面的迎合,至少思想还是属于自己,可事到如今,自己的思想都可以被操控,这样的自己,与机械麻木的傀儡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家族里一个好用称手的工具吗?这就是自己注定要背负的命运吗?

    或许是迟来的叛逆期终于爆发,又或许是急于证明自己并不是可悲的傀儡,从那之后,纪泽辞背着家里人,开始刻意冷落安寻。

    他不再及时回信,就算回信言辞也很敷衍,还用各种借口推拒与安寻见面,他不想让自己那么狼狈可悲,连生平仅有一次的心动,都是家族处心积虑策划出来的谎言。

    可“蝶恋花”的效果,实在太过霸道。

    就算纪泽辞无比严苛地规训自己,可每当听旁人提起那个名字,收到安寻倾注爱意的信件,他仍会不由自主地望向星洲的方向,不由自主地思念起他的少年。

    然后在回过神后,又惊又惧,更加严苛地痛骂自己,憎恨自己意志薄弱,竟又沉迷于虚假的情感。

    这种精神戒断的痛苦,不亚于让瘾君子戒除掉最烈性的毒/品,就在纪泽辞快要绝望屈服时,他的救星出现了。

    ——夏仪走进了他的生活。

    纪泽辞和夏仪很久前就认识,后来两家交好,他俩的来往更加频繁。

    在纪泽辞眼中,夏仪是一个心地善良的活泼少年,亦是自己的众多好友之一,他从未对夏仪产生过别样的念头,但与精神戒断的艰苦搏斗中,不知不觉地,纪泽辞将目光转移到了夏仪身上。

    夏仪是安寻的继弟,两人同父异母,虽然样貌不完全相像,却也有些相似之处。

    说不清是在找替代品,还是试图麻醉自己,纪泽辞对夏仪关注得多了,渐渐觉得……对方似乎也很不错。

    夏仪十分关心他,也很善解人意,纪泽辞最痛苦的那段时光,无人察觉到他的异常,只有细心的夏仪发现了他的反常,不离不弃地陪伴着他,安慰着他,像一盏小小的温暖明灯,支撑他熬过最黑的夜。

    新的情感悄无声息地萌发,纪泽辞惊讶地发现:在他对夏仪加深兴趣的同时,他对安寻的爱恋,渐渐变淡了。

    夏仪的出现,竟让他对抗住了“蝶恋花”的影响。

    这堪称一个奇迹。

    能创造出奇迹的情感,必然只有“真爱”——是的,这才是真爱,不是借由外力催生的虚假情感,而是发自内心,完全由自己主导的,真实爱情。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一直身陷于思想剥夺恐惧中的纪泽辞,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让他更欣喜若狂的是,在一次暧昧的试探中,夏仪竟也表达了对自己的爱慕。

    他们两情相悦,但这份感情见不得光,他们只能秘密地交往,纪泽辞对此心怀愧疚,夏仪却无怨无悔,只是笑着说——

    “知道泽辞哥哥你心里有我,我就很幸福了,其他的我别无所求。”

    纪泽辞又感动又感激,越发坚定了要与安寻解除婚约的决心——他已经想好了,既然找到了此生真爱,就绝不能辜负夏仪,这一次,他不会再听从家族的摆布,一定要为自己的幸福争取一次。

    只是愿景很美好,现实很残酷,纪泽辞很快发现:虽然自己在外面风光无限,是备受追捧的纪家大少爷,可在纪家内部,他的地位并非不可动摇,旁系的叔父堂表兄弟们,从未放弃过讨好爷爷纪岭松,而纪岭松也从未明确指定自己就是下一任继承人。

    纪泽辞很清楚,若自己不称爷爷的心意,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顷刻都会被这位大家主收回,除非……除非他做出一些真正的实绩,让自己成为纪家同辈人中,最优秀最突出的那一个。

    这样的机会,眼前就有一个:根据仪器测算,最适合他精神力二次觉醒的时间,再过三个月就会到来。

    纪泽辞的精神力资质极好,初期觉醒已是S级的水平,只要二次觉醒达到SS级甚至更高的等级,他就是纪家同辈中无可替代的存在。

    纪泽辞已经打算好了,在成功二次觉醒之前,他会继续蛰伏,继续扮演好听话少爷的形象,不去挑战父亲和爷爷的权威,更不会违逆长辈们的意志——

    父亲想让自己将安寻带回去,接管对方身上的星珠和星珠贝饲养配方,同时确保婚约继续履行,这是家族的命令,亦是一次考验,自己必须要做到,决不能让家里人失望。

    只要再忍三个月就好。

    三个月而已!

    “阿寻,”在心中暗暗勉励着自己,纪泽辞重新挂上了完美的微笑,声音也越发温柔,朝着少年的方向走来。

    “阿寻你别怕,我只是想带你回家看看,父亲母亲他们都很盼望见到你呢。”

    抛出去的善意邀约并未被接收,对面的人甚至后退了一步,声音冷淡。

    “不必了,没什么好见的。”少年突然一顿,“……哦对,倒是有件事,现在就该说清楚。”

    纪泽辞为安寻格外疏冷的态度暗暗皱眉,但表面未显露出不满,很好脾气地问:“什么事?”

    “纪泽辞,我们分手吧。”安寻盯着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解除掉婚约,从今往后,你我只是路人。”

    第067章 第 67 章

    67

    听到少年的话, 纪泽辞怔忡了几秒,一时没理解对方的意思。

    阿寻他在说什么?

    他要分手?还要解除婚约?

    纪泽辞动了动嘴角,噗嗤笑出了声。

    “阿寻,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幽默了?”他根本没把少年的话放在心上,只当对方是在说笑。

    “我承认, 这笑话是有点好笑。”

    “我没和你开玩笑。”安寻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纪泽辞,我是认真的。”

    纪泽辞仍在笑,他并不认为安寻真的敢和自己解除婚约——和星河会不同,纪家方方面面的力量更为雄厚,知悉安寻在海夜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后,他们立刻调动手里的资源, 很快将对方的倚仗和背后势力调查得一清二楚。

    事实证明, 安寻办的那场拍卖会,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那家聚灵拍卖行纯粹是为了钱才和安寻合作的,他们之间的牵头人是不夜街里的一家赌场,名叫红莲赌坊, 那家赌坊的主人是个胆小鬼,在发现把事情闹大后, 已经吓得连夜出逃, 溜得不见人影了。

    所以,在看到这些反馈回来的情报后,纪泽辞已经非常笃定——

    安寻不过是在狐假虎威,唬得中心区一帮人真以为他有什么神秘靠山呢, 这招一时有用, 却不可能长久。

    很快所有人都会发现:这位星族新人就是个绣花枕头,这种身揣巨款的大肥羊, 离开星河会的庇护后,若不再使劲抱紧纪家的大腿,那就是纯纯在找死!

    “好吧,就当你是想解除婚约。”纪泽辞不以为意地笑着,又一次朝安寻走去,用诱哄的口吻说道。

    “你先随我回去,等见了我的父母,我们再一起商议婚约的事。”

    话音未落,他看到安寻迈开脚步,朝自己跑过来。

    纪泽辞一怔,随即恍然,他在原地站定,微笑着张开双臂,准备好了迎接“未婚妻”的拥抱。

    却不料,安寻跑到他面前时,突然身子一侧,精准地避开了纪泽辞的手,与他擦肩而过。

    纪泽辞:“??”

    他茫然地转过头,看到安寻绕过他后,还在朝着前方奔跑,甚至冲刺般加快了速度。

    纪泽辞起先还有点疑惑,但看清安寻冲刺的方向后,他脸色陡然一变。

    “安寻!你站住!”

    安寻哪管纪泽辞如何勃然大怒,他铆足了劲,朝着大厅右侧的楼梯口全力冲刺。

    安寻对纪泽辞的精神力非常了解,对方的初级能力是“空间折叠”,二次觉醒后的进化能力叫“迷宫行者”,后者可以随意操控并改造空间,非常难对付,但初级的“空间折叠”相对好破解一些,对方构建出的虚拟空间里,会存在一些破绽,而破绽所在之处,就是这个空间的出口。

    刚才安寻抛出话题,除了要和纪泽辞一刀两断,也是为了拖延时间,不动声色地寻找破绽。

    他没司良那么敏锐的观察力,所以花了一点时间,才确定空间出口在纪泽辞后方的楼梯台阶上。

    待在对方的空间场域里,自己不会有胜算,只有离开这里,自己才有翻盘的机会!

    眼看少年即将逃出这个空间,纪泽辞目光一寒,伸手虚虚一拽。

    安寻顿觉跑步开始吃力,原本平坦的地面出现了坡度,而且越来越陡——纪泽辞直接将地面折叠了起来。

    安寻的鞋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开始打滑,他不仅无法前进,还顺着高耸的陡坡,朝纪泽辞的方向倒退滑去。

    毫不犹豫地,安寻从空间手链中抽出黑色藤鞭,长鞭飞出,牢牢缠住二楼的围栏。

    借着这股拽力,安寻脚下一蹬,宛如飞檐走壁般,踩着“陡坡”再次向空间出口逼近。

    纪泽辞没料到安寻能来这么一手,不由愣住。

    但他反应很快,反手用力一拧,二楼的空间也开始扭曲,安寻用以借力的二楼围栏朝他倾倒过来,藤鞭的拖拽力不再,他又一次寸步难行。

    见一口气逃出空间已不可能,安寻并未气馁,他迅速调整好身体平衡,用力一蹬脚下的陡坡,直接朝着另一个方向荡过去,打算先远离这片扭曲的区域。

    因为动作幅度较大,少年的帽子和口罩接连脱落,柔顺如瀑的水蓝色长发倾泻出来,纪泽辞仰头看到安寻从空中飞过,对方恰好向他望来,彼此四目相对。

    纪泽辞已两年没有见过安寻,当初惊艳他的绝色容颜,早在时光流逝中渐渐变成了模糊的记忆。

    现在猝不及防看到对方如今的样子,纪泽辞心脏猛地一震,直接愣住了。

    仿佛时间都放慢了脚步,他脑中一片空白,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亦不知现是何时,恍惚之间,纪泽辞蓦地想起了与少年的初见——

    那是他第一次踏足星洲,被当地奇瑰多丽的自然风貌所吸引,他渐渐脱离了游览的队伍,不知不觉走到了中心洲附近。

    在中心洲的湖心岛上,有一个造型美丽的凉亭。他远远望见母亲坐在凉亭中,似乎在与人谈笑。

    等走得近了,纪泽辞发现坐在母亲对面的是一名星族少年。两人边饮茶边说话,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少年转头看来,他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笑意,饱满的唇瓣沾染着花茶鲜润的汁液,艳丽光亮,仿佛抹了最甜美的蜜。

    湖边的风吹起耳鬓的发丝,天真的少年与来自异乡的贵客彼此相望,少年眸光清澈,干净稚气,当少年弯起眉眼,用清润的嗓音向自己微笑问好时,纪泽辞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噗通。噗通。

    那一刻的悸动和情感,似乎跨越了时间,重新在他胸腔中激荡。

    噗通。噗通。

    这是他的心跳,身不由己,情难自控,那一声声的有力震动,强势昭告着主人的怦然心动,意乱神摇。

    不,不对。

    纪泽辞猛地清醒过来。

    这只是“蝶恋花”的效果。

    并不是我真实的感情。

    我真正喜欢的人是夏仪,而不是安寻,我从没有爱过这个人,更不会为他心动……这只是假象,是假象而已!

    理智在脑内疯狂叫嚣,纪泽辞想将目光移开,却又忍不住继续追随那个身影。

    看到少年安然落地,毫发未损时,纪泽辞庆幸地松了口气,随即又僵硬了表情。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怎么能又沉迷在虚假的情感里!

    真是该死!

    宛如被人戳破了最隐秘的心事,短暂的惊惶后,纪泽辞开始恼羞成怒——愤怒于自己的情不自禁,愤怒于自己的摇摆软弱,更愤怒于那个缭乱了自己心绪的人。

    为了证明自己并未动摇,他强行忽略掉波动的心绪,目光陡然冰冷下来,伸手冲着安寻落地的方向,狠狠一抓。

    这个瞬间,整个空间都暴动了起来。

    地面又一次扭曲倾覆,乱石纷飞,安寻狼狈地躲避着,不明白纪泽辞在突然发什么疯。

    空间磁场的变化,一定程度可以反映出空间主人的心情,以安寻的经验,这次的空间变化不仅仅是形态改变,磁场能量也出现了紊乱,这不像是纪泽辞刻意为之,更像是对方心神大乱,在泄愤般的施虐。

    顷刻之间,整个大厅面目全非,破碎的地面像高山般耸立起来,它们挤压着安寻站立的空间,唯一的生路,是通向纪泽辞所在的方向。

    “安寻,”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早没了先前温柔恋人的样子,“我不想对你动粗,你自觉点过来,可以少吃些苦。”

    安寻挑了挑眉:“我如果不肯呢?”

    “肯与不肯,这可由不得你。”

    说着,纪泽辞直接向这边走来。

    安寻此时已经退无可退,周围的路都被封死了,甚至头顶上方都被翻折过来的地面所遮盖,但他不愿放弃,仍在拼命思考着脱困的方法。

    就在此时,安寻胸口贴身的衣兜处,突然传来一阵灼烫的热意。

    安寻心底惊讶,他并不记得兜里装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他不动声色地摸过去,入手的物品让他不由一怔。

    是穆迁送给他的护身符。

    平平无奇的一枚护身符,虽然写了“逢凶化吉”四个字,但没有任何精神力附着,只是最普通的工艺品,此时却散发出一阵一阵的热意,让安寻莫名联想起幽冥暗夜之中,悬挂在天际一闪一闪,为迷路旅人指明方向的启明星。

    只是片刻恍神,纪泽辞已近在咫尺,他刚要抓住安寻的胳膊,突然一只手横空插进来,牢牢地按住了青年的手。

    “纪少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语气悠然闲适,宛如闲庭信步。

    “安小先生明显不愿和你走,你还要强人所难,纪家的待客之道,竟是如此蛮不讲理的吗?”

    第068章 第 68 章

    68

    安寻愣住了。

    纪泽辞也愣住了。

    自己构建出的异度空间, 竟然被外人闯入,这对纪泽辞来说,是前所未有过的事!

    他猛地甩开那只手, 急速退后至安全位置,抬头一看, 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穆弃?”纪泽辞盯着眼前褐发金眸的男子, 几乎难以置信。

    穆弃虽然是炽红帝国的皇子,但他在自由联邦也颇有名气,尤其前阵子的皇家祭祀大典直播,自由联邦不少媒体都转发了相关新闻画面,纪泽辞平时对各类国际政治新闻都有关注,自然认得穆弃的脸。

    但……但穆弃怎么会来自由联邦?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哎呀, 有个太出名的孪生哥哥真是麻烦。”那人像是经常遭遇这样的困扰, 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人人看到我,第一反应都以为是他。”

    他自然地向前迈了一步,纪泽辞被逼得连连后退, 穆迁正好横插到纪泽辞和安寻之间,将少年严严实实护在了身后。

    “初次见面, 我叫穆迁。”年轻的殿下微笑着向纪泽辞伸出手, 笑容标准,礼仪满分。

    “我是炽红帝国的五皇子,今天刚到联邦中心区,即将去炽红帝国的大使馆担任副馆长一职, 本想明天再去纪家拜访, 没想到今天就遇到了纪大公子,也算一种缘分吧。”

    穆迁?炽红帝国五皇子?

    纪泽辞在脑中迅速搜寻着相关信息, 还真想起来了:穆弃好像的确有个孪生弟弟,据说对方自幼体弱多病,几乎不怎么在人前露面,连之前的皇家祭祀大典都未出席。

    外界关于这位皇子的情报很少,也就是纪家对各国政要的信息一直有在刻意收集,才知道有位炽红五皇子,换成其他人,恐怕都不会知道炽红皇族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不过,情报里不是说对方身体极差吗?现在本人都能跑来自由联邦了,还轻轻松松就闯入了自己的独立空间,这哪里像是体弱多病的样子?

    纪泽辞惊疑不定,警惕地打量着穆迁,后者倒是坦坦荡荡,继续笑着与他攀谈。

    “我早就听闻纪家大少爷一表人才,风采绝伦,在联邦中心区的同辈中无人能及,今天有幸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纵然纪泽辞对这位五皇子的出现又忌惮又困惑,但对方的彩虹屁吹得实在令人舒坦,他下意识露出一个谦虚的笑。

    “过奖了,我看殿下您也仪表堂堂,比传闻中更雍容华贵,气宇不凡。”

    两人友好地握了握手,虚伪地相互客套了一番,若是换个场合,绝对可以当成逢场作戏的拍马屁范本,而且穆迁明显更胜一筹,三言两句就让纪泽辞通体舒畅,受用极了。

    “……我与纪少爷您真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穆迁笑得真诚,语气也十分诚恳,“只可惜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在这里久留,要先告辞了。”

    纪泽辞还没搞明白对方到底为什么会来,现在一听对方又着急要走,完全一头雾水。

    “啊?呃……好。”这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穆迁冲他礼貌地点点头,然后看向同样一头雾水的安寻,用无比自然的语气说。

    “安小先生,咱们走吧,去大使馆复命。”

    纪泽辞瞬间警惕,有了先前的铺垫,他也不至于当场翻脸,只是盯着穆迁的目光明显不善起来:“复命?复什么命?”

    在他看来,穆迁这话实属瞎扯,安寻不过是个刚出星洲不久的星族新人,能和炽红帝国的大使馆有什么牵扯?

    别太离谱。

    穆迁笑意不减,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纪少爷您还不知道吗?我父皇昨天耗资百亿,从安小先生这边购买了十只星珠贝,父皇派来接货的人正等在中心区大使馆里,那批星珠贝必须由安小先生出面交付,所以昨晚拍卖会刚结束,今天安小先生就赶来了中心区,但他刚出机场,就被纪少爷您拦下了,没办法,我只能亲自跑一趟,把人带过去。”

    安寻在拍卖会上获利百亿,这件事纪泽辞当然知道,但他不知道是,那个不知来历的最终买家,幕后金主居然是炽红帝国的老陛下!

    穆迁叹了口气,继续道:“纪少爷您应该也听说了,我父皇他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宫廷医师为他调配出的新药方,其中一味药引就是星珠贝,现在全皇宫的人都在翘首以盼,等着这味药去救命呢,可如果星珠贝送达不及时,父皇没撑住最后一口气,那……”

    穆迁没有说完,只是忧心忡忡地摇摇头,纪泽辞看得心中一颤,背后窜起一股凉意。

    他当然知道,那位老陛下的身体已如风中残烛,完全是靠天价医疗在吊命,万一因为自己的阻拦,炽红帝国的老陛下没有撑住最后一口气,直接一命呜呼,这消息若是传出来,不光自己会遭受炽红皇族的报复,还可能引发两国的外交纷争和冲突,那就是出大事了!

    “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殿下您的时间了。”

    纪泽辞立刻扬手劈开一条通道,直通外界。

    虽然他之前铁了心要把安寻带回去,现在他只想把这个烫手山芋赶紧踢出去——就算穆迁的言辞会有夸大,但老陛下等着星珠贝救命肯定不假,否则也不会砸下百亿重金购置区区十只大贝壳,不管那位陛下最后是死是活,自己眼下绝不能掺和进去,万一发生意外,自己可就说不清了。

    穆迁高兴地拱拱手:“纪少爷通情达理,深明大义,我先替父皇谢谢你了。”

    但他没有急着走,而是侧开身体,将通道让给安寻,还做了个“请”的绅士手势。

    纪泽辞看在眼里,更觉惊愕:安寻居然能让一位地位显赫的皇子对他如此礼遇?他的星珠贝对那位老陛下果然十分重要!

    安寻和纪泽辞想到一起去了——他觉得穆弃这么彬彬有礼,就是做给纪泽辞看的,变相抬高自己的身价,让对方越发不敢对自己轻举妄动。

    虽然这行为挺浮夸,但看纪泽辞那惊疑不定的样子……嗯,挺有用。

    安寻配合地冲穆迁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走向通道。

    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从空间手链里掏出一样东西,朝纪泽辞扔过去。

    见有东西抛来,纪泽辞本能地伸手接住,低头一看,顿时愣住。

    那是一枚水滴状的吊坠项链。

    ——这是他和安寻订婚时,赠予对方的定情信物。

    “我刚才说的分手,是认真的。”安寻看着他,声音冷静。

    “纪泽辞,别再继续演戏了,你的心思早就不在我这儿了,我提出解除婚约,应该正中你下怀才是,比起带我回纪家,你不如想想该怎么和你家人协商解除婚约的事,这才是你现在最该做的。”

    纪泽辞内心一震,他刚要说话,安寻已经转过身,迈出了通道。

    穆迁冲纪泽辞礼貌地点点头,也紧跟安寻的脚步,离开了这片空间。

    现场独留纪泽辞一人,他微垂着头,握紧了手中冰凉的吊坠项链,许久都没有动作。

    ***

    离开空间通道,安寻和穆迁重新出现在机场之外。

    这个位置并不是安寻消失的地方,而在机场建筑的另一侧,周围车辆和人流都很少,无人注意到这里突然多了两个人。

    穆迁用通讯腕表给繁虚发去了定位,对安寻说:“咱们在这儿稍等一下,繁虚已经联系了新的车,一会儿就能来接我们。”

    安寻没说话,只是侧着头,一眼不眨地盯着他。

    穆迁想了想,补充道:“你那两个小伙伴有枚兰和吴也陪着,不会有危险的,你不用担心。”

    少年仍在盯着他,不言不语,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穆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安寻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我看你有做神棍的潜质。”

    穆迁:“?”

    安寻:“你这嘴上的功夫,比自由联邦当地特产的大神棍还厉害。”

    穆迁怔了怔,反应过来后,愉快地笑起来。

    “过奖了。”他倒是大言不惭,“我比自由联邦的老神棍们可差得远,我至少还说了不少真话呢。”

    炽红老陛下急需星珠贝做药引是真,花百亿重金从安寻这里购置星珠贝也是真,唯一有出入的地方,就是星珠贝昨夜已经被送去了炽红帝国,并不需要在大使馆里再交接一次。

    纪泽辞认为安寻刚离开星洲不足半月,和穆迁不可能有交情,一位远道而来的炽红皇子不会包庇一位陌生的星族新人,所以他根本没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也害怕牵涉到自己,所以爽快放行。

    “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安寻摇摇头,“纪家的人不好糊弄,他们事后一定还会再来找你,你贸然在纪泽辞面前暴露,这不是好事。”

    安寻之前就和穆迁说过,来中心区后不宜和自己走得太近,自己这边麻烦事一堆,穆迁身为异国人士,一旦牵扯得太深,很容易被纪家打压,若是被安个罪名“驱逐遣返”,穆迁这趟就算白跑了,遣返回炽红国内后穆弃一定饶不了他。

    “这还能叫个事?”男人露出好笑的神情,“我都从穆弃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了,你还怕我应付不来中心区这几个跳梁小丑?安小先生,你可别太小看我。”

    这话虽然张狂,但从眼前这人嘴里说出来,安寻却莫名信服——穆迁这人的能力,在Q先生时期安寻就很认可,都说艺高人胆大,既然对方如此自信……

    行吧,那就随他好了。

    “说起来,你是怎么进入纪泽辞的空间的?”安寻好奇地问。

    这种虚拟空间,从外部进入可比内部突破难得多,纪泽辞能对穆迁的闯入有所容忍,也是因为他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对穆迁的实力十分忌惮,才没敢轻举妄动。

    可实际上,穆迁根本不是精神力者,他只是个没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安寻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连精神力者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靠这个。”穆迁掏出一样东西,在安寻眼前晃了晃。

    是那枚写着“恋爱顺遂”的小福袋。

    安寻陡然想起,穆迁闯入空间之前,自己口袋里的福袋突然发热发烫,他连忙将那枚福袋拿出,攥在手里捏了捏,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热度了。

    “这是精神力古物?”安寻立刻有了猜测。

    “福袋的本体不是,这些丝线才是。”穆迁指了指“逢凶化吉”那四个字,它们由亮金色的丝线绣成,和“恋爱顺遂”用的丝线明显是同一款。

    “安小先生,您听说过勇士和金线团的故事吗?”穆迁问。

    这个故事安寻的确有所耳闻,据说在大灾变前的上古时期,有位勇士斩杀了一只躲在迷宫里的怪兽,靠着恋人赠送的金线团,弑怪成功的勇士没有迷失在错综复杂的迷宫里,而是顺利离开,最终与恋人幸福重聚。

    安寻恍然大悟:“所以,这些丝线的作用,就等于故事里的那个‘金线团’?”

    穆迁勾起嘴角:“没错。”

    “空间折叠”制造出的空间领域,并未脱离这个世界,只要找对路径,普通人也可以进入,穆迁就是靠着“丝线”的指引,才顺利找到了安寻。

    “你之前还说这东西没什么用。”想到有这种丝线在手,自己就不用再顾忌纪泽辞的能力,安寻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明明很有用啊!”

    穆迁笑着“嗯”了声,将那枚小福袋从安寻手里拿起,捋开红线,亲手将它戴到了少年的脖子上。

    “既然觉得有用,那就好好戴着它。”男人垂眸注视着面前的少年,目光温柔。

    “以后无论你在哪里迷路了,我都能再次找到你。”

    第069章 第 69 章

    69

    “好好戴着它, 以后无论你在哪里迷路了,我都能再次找到你。”

    对方的语气十分温和,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 安寻感觉男人的眸色似乎比平时深了一些,配合着凝视过来的深邃眼神, 安寻的心没来由得一跳, 差点将眼前的人当成穆弃。

    说不清是心慌还是心惊,他连忙将视线扭开,低声道:“谢谢。”

    这短暂而剧烈的心绪波动,像是经年累月堆积的河沙被落入河底的石头突然激荡起层层沙雾,在缭乱的思绪中,安寻竟然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好像曾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有人亲手为他戴上某样东西, 郑重地说不会将他弄丢,一定会再找到他。

    到底是何时,在何地,与何人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远处大路上出现了一辆黑色商务车, 它行驶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已停在两人面前。

    车门打开, 露出繁虚的脸。

    穆迁扭头看向安寻:“我们走吧。”

    从那种恍惚莫名的思绪中蓦然回神, 安寻稳住心神,点点头。

    “好。”

    ***

    另一边。

    纪泽辞解除了空间折叠,他的身影从虚空中迈出,重新踏回现实的地面上。

    他现身的地方在机场门口, 距离接机大厅不远, 此时厅内的骚乱已经得到平息,不仅夏仪从人群中脱身, 夏高明和纪家雇佣兵也接连赶来。

    “泽辞哥哥!”

    夏仪看到纪泽辞,眼前一亮,加速跑来。

    这是夏仪返回中心区后,第一次见到纪泽辞本人,他又喜悦又甜蜜,本想给恋人一个拥抱,可看到夏高明他们也已经来了,夏仪连忙刹住动作,矜持地停在纪泽辞面前。

    “纪少爷,您也来了?”夏高明见到纪泽辞,起初有些诧异,随即眼前一亮,“你一直都守在这儿?是不是遇到安寻了?”

    纪泽辞点头:“嗯。”

    夏高明高兴得差点拍大腿——他知道纪泽辞的能力可以将人困进异度空间里,虽然时长最多三十分钟,但也足够纪泽辞把人带回纪家了。

    夏仪也是这样想的,他心里高兴,表面还是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虽然安寻哥做的事实在过分,但泽辞哥哥你对他也别太粗暴,要是他想不开寻死觅活的,你回去也不好交差。”

    纪泽辞沉默了一下。

    “我让他走了。”

    “什么?!”

    夏仪和夏高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纪泽辞这话的潜台词就是,他其实已经把人截住了,但又把对方放走了。

    “泽辞哥哥,为什么啊!”夏仪实在难以接受,他看了看同样懵逼的纪家雇佣兵们,压低了声音,“你不是说,伯父给你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安寻带回去吗?”

    昨晚夏仪突然收到纪泽辞的消息,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纪泽辞应该还在封闭特训,怎么会突然与他通讯;喜的是他终于可以和恋人交流了,这一路上堆积的疑团真是快把他逼疯了。

    一番互诉衷肠后,夏仪对纪泽辞有过的怀疑消散了不少:纪泽辞事先并不知道安寻要脱离星河会的事,也不知道对方早就掌握了星珠贝的饲养配方,对海夜城的拍卖会更是毫不知情,他对安寻这种任性妄为的做法也非常不满。

    不仅是纪泽辞,整个纪家的态度都是一样的,纪柏就是因为太过生气,才会将纪泽辞临时召回,命令他务必将安寻带回去,家法处置。

    “伯父伯母如此生气,他们还愿意让安寻哥继续履行婚约吗?”昨晚夏仪试探着问。

    纪泽辞的回复是,他父母虽然动怒,但婚约毕竟订下许久,整个中心区已人尽皆知,不太可能因为安寻这一次的作闹就立刻取消。

    “我先按照父亲的意思,把人带回来,如果安寻真像你说的,变得自负狂妄不可理喻,我父母见到他如今的样子后,一定会越发不喜。”纪泽辞如此安慰他的小恋人道。

    “凡事总有一个限度,只要他一再挑战我父母的底线,我父母的容忍总有一天会到头,到那时,这婚约必然就会解除了。”

    这话很有道理,夏仪当时就信服了,他原本对纪家父母选择安寻而不是选择自己当儿媳就有点微词,若纪泽辞把安寻带回去,那两人看到安寻如今的叛逆模样,还不得为他们当初的选择后悔不已?

    哼,恶人自有恶人磨,自己坐山观虎斗,等纪家父母被安寻气个半死,就会知道自己才是纪家儿媳的最佳人选了。

    夏仪美滋滋地盘算着,因为十分期待这场闹剧的后续,他根本坐不住,所以下午早早赶来了机场,想看看安寻被抓回纪家的惨样。

    结果,安寻不仅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跑了,到了纪泽辞这儿,对方居然直接把安寻放走了!

    这让他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若是以往,看到夏仪这副又焦急又委屈的样子,纪泽辞一定会温言软语地安慰他,并耐心地向他说清来龙去脉。

    但现在,纪泽辞的手触碰到兜中那枚冰凉的吊坠项链,想起安寻离开空间时决绝的背影,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什么都不想解释,只想先独自静一静。

    “回头再和你解释。”

    撂下这句话,纪泽辞没有再和夏仪他们多说,直接招呼随行佣兵们返程,回纪家复命。

    在纪泽辞带人撤走时,距离机场正门不远处的路边,一辆停靠许久的黑色豪车缓缓放下后排车窗,露出一张英俊标致的脸。

    那人身着银灰色三件套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衣的领口微微敞开,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显得他文质彬彬,男人一边遥望着远处正在撤离的纪家等人,一边单手扶到左耳的外软骨上。

    他微微侧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慢慢勾起。

    “有点意思啊。”他低声自言自语道,“……这个星族新人。”

    这时,放在腿侧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闪烁的画面上,显示出的名字是——

    【世界第一温柔可爱的妹妹大人】

    像是某种封印被猝然打破,前一秒还端庄优雅的男人,下一秒已满脸的心花怒放,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通了电话,眼底漫溢出喜悦的笑意。

    “喂,亲爱的妹……”

    “高玉行!!你到底在搞什么!”那头的女声几乎是在河东狮吼,音量之大,震得当事人都产生了短暂的晕眩。

    前排的司机已经见怪不怪,默默升起了隔板,不敢听也不忍去听自家老板被更大的大老板训话。

    “轩明他们的航班假消息是你放出来的?高玉行你是不是想死啊?啊?!你当老娘已经拿不动刀削你了是吗?!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公司来!”

    高玉行嘶了口冷气,虽然被喷得狗血淋头,他倒没有半点尴尬或恼怒,甚至还情绪稳定地掏了掏耳朵。

    “小雪,你难得给我打个电话,怎么一上来就谈公事?我好伤心哦,我还是不是你最喜欢的好哥哥了?”

    “高玉行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那边都要爆炸了,直接祭出终极武器,“你等着我,我现在就让咱爸过去抓你!”

    青年一个激灵,原本人模人样的贵公子形象瞬间就垮了,他几乎是苦着脸对那边求饶。

    “好好好,哥哥我错了,我错了,小雪你别让那个聒噪老头来给我念经,我回去就是了。”

    那边响亮地哼了一声,像是终于顺气了。

    “但小雪啊,我这次可没胡闹,也不是闲得无聊找乐子,而是受人之托,还个人情。”

    高玉行将这次机场事件的幕后原因大致解释了一遍,末了还不忘替自己邀功。

    “……他们已经同意,说会将星珠贝饲养配方便宜卖给我们,你和老爸之前不还懊恼没在拍卖会上拿下配方吗?我一出手,轻轻松松搞定,怎么样,你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吧?”

    “什么刷子,我看你是傻子。”那边的语气虽然不再那么冲,却仍是不满意,“你搞出这种事,纪家第一时间就能怀疑到我们头上,后续会引来多少麻烦,你有想过吗?”

    “哦,这个啊。”高玉行放松地倚靠上座椅,目光扫视向窗外,低低一笑。

    “一打一的确很吃力,但如果……是三打一呢?”

    说话的同时,男人浅棕色的眼瞳骤然起了奇异的变化——深色的瞳仁无限缩小,眼球表面浮起一层浓郁的白翳,仔细去看,会发现在他眼珠的白翳表面,有人影和景物在若隐若现,并不断变换场景,仿佛是一幕幕演绎于雾气中的微缩戏剧。

    “告诉你个好玩的事,我在机场外用‘全知视野’的时候,发现钟家和庄氏居然也派人来了,虽然他们只是远远观望,但这两家揣的什么心思,你还猜不出来吗,我绝顶聪明的天才妹妹?”

    这一次,电话那头的人终于没有再说话。

    高玉行闭上双眼,一边揉着微微胀痛的太阳穴,一边笑着说:“所以放心吧,这次我心里有数,不会玩脱的。”

    良久,那头不确定地问:“你真的有把握?”

    “真的。”

    “你没有暗戳戳想再憋个大的吧?”那边仍是不放心,毕竟相同的坑已经踩过好几次了,“你已经放弃了那种狂热的社会实验戏剧尝试,对吧?你发誓你不会再做那么疯狂的事。”

    “嗯,我发誓。”高玉行严肃起誓,只是没绷住一秒,又忍不住笑起来。

    “不要总拿我以前的事来鞭尸嘛,我现在可不会再孤身跑去十三区当乞丐头子了,也不打算搞什么装死出殡在葬礼上原地复活的把戏逗乐,我已经成熟了,嗯,用老爹的话说,我已经是个长出完整脑子的成年人了。”

    “好吧,”那边小声咕哝道,“希望你说到做到……唔,既然你说他们同意出售配方,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记得保密,别搞得太大张旗鼓,后续需要多少资金,跟我说一声就行。”

    “好。”男人露出笑容,“妹妹呀,既然谈完了公事,咱们……”

    嘟嘟嘟,那边已秒速挂断了电话。

    “啧,好绝情。”高玉行摇摇头,他收起手机,嘴角的笑意却扩大了。

    “……也好可爱。”他回想起刚才的对话,心情愉快地哼起了小曲。

    “我发誓?”高玉行低低笑出了声——誓言这种东西,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小雪你可别太相信我哦。”

    第070章 第 70 章

    70

    “什么?你把安寻放走了?”

    纪家主宅的书房里, 听了纪泽辞的汇报,纪柏简直难以置信:“我不是让你第一时间就把人带回来吗?!”

    纪泽辞连忙解释:“我原本的确要这么做,但有个棘手的情况……”

    他把遇到炽红五皇子穆迁的事说了, 纪柏听完后,将信将疑, 立刻打开官方网站, 查询起炽红帝国外驻自由联邦的大使信息。

    “还真是他。”

    从人员信息的变动记录中,可以看得出来:“穆迁”这个名字起初并不在名单之列,是几天前才添加进去的,这种内部调整并不会单独公示,所以联邦中心区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和纪泽辞一样,纪柏也不敢担下妨害炽红老陛下生命健康的罪责, 对儿子放走安寻的做法, 立刻表示了理解。

    “行吧。”他点点头,“你没有完全撒手不管,还有派人继续跟上去盯着的,对吧?”

    纪泽辞一怔。

    纪柏立刻睁大了眼睛:“你没派人跟过去?就让安寻这么跟着其他人走了??”

    纪泽辞当时心烦意乱, 哪顾得上安排后续,现在听父亲提醒, 才意识到自己出了大纰漏。

    “我、我当然派人了。”他不敢说实话, 含含糊糊道,“我让人守在大使馆门外监视,等星珠贝一被送走,就立刻上门把安寻带回来。”

    这种安排纪柏并不满意, 在他看来, 守在大使馆外面也不保险,万一安寻赖在里面不肯出来怎么办?他们总不能直接上门去抢人, 丢脸丢到国际友人面前,这像什么话?

    不过,他突然想到安寻对纪泽辞的“痴心”,略有不安的心又安稳了下来。

    “好吧。”这位纪家二家主点点头,随口问道,“你俩已经碰了面,安寻对你的态度怎么样?还是和过去一样的吧?”

    纪泽辞根本没提安寻要求解除婚约的事,突然听到这个问话,心里咯噔一声,硬着头皮道。

    “呃,还好。”

    纪柏皱起眉:“‘还好’是什么意思?”

    “他对我……不是太热情。”纪泽辞见父亲眉头越皱越紧,连忙补充道,“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闯了祸,十分心虚,再加上和我太久没见,所以才有点生疏。”

    纪柏想了想,这情况倒也正常,于是没再多想,重新坐回到书桌前,拿起手边的演讲稿。

    “大使馆那边你一定盯住了,”他一边看着手里的稿子,一边吩咐道,“尽早把人带回来,我明天和你母亲要去中七区宣讲拉票,一大早就出发,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父亲。”

    “嗯,去忙吧。”

    纪泽辞行了个礼,从书房里退出去了。

    他刚关好房门,就赶紧掏出手机,命令手下的人立刻去大使馆外蹲守着,盯着里面的动静。

    信息刚发出去,手机连震三下,纪泽辞以为是手下人回复的消息,定睛一看,发来消息的人是夏仪。

    【泽辞哥哥,刚才在机场没能好好和你说话,也忘了提醒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啊,安寻哥的事你别太烦恼,自己的身体更重要,我见你黑眼圈都出来了,看得我真心疼。[抹泪.jpg]】

    【没见到你的日子,我真的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真想亲亲你。】

    后面跟了几个很可爱的亲亲表情。

    纪泽辞看得心头一软,尤其想到机场分别时,自己因为心烦意乱,对夏仪的态度并不算好,可对方不计前嫌,仍这么关心自己,他又感动又愧疚,立刻回了一条消息。

    【我也想你。】

    略一思忖,他又补发了一条。

    【后天晚上见个面吧,你不是一直很想去莫兰蒂餐厅吗?我在那边订个桌。】

    纪泽辞估计明天可以把安寻带回来,后天自己肯定能闲下来,晚上出来和夏仪约个会,时间刚刚好。

    【好的呀!】

    夏仪那边很快回复了消息。

    【但去莫兰蒂餐厅还是算了,那边人多眼杂,若被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没准要说闲话的,其实地点无所谓,我只要能见到泽辞哥哥你,就非常开心了,咱们还是老地方见吧。】

    纪泽辞回复了一个“好”,两人又商定好了具体的见面时间,夏仪那边就不再发消息了。

    纪泽辞却没有收起手机,他的目光从两人对话的文字上掠过,最终定格在“人多眼杂,若被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没准要说闲话的”上面。

    明明夏仪才是自己的真爱,他们却不能光明正大……如果他们不是这种地下关系,又何必偷偷摸摸,要处处规避别人的眼光?

    猝不及防地,安寻说过的话又一次在他心中响起。

    ——我提出解除婚约,应该正中你下怀才是。

    ——比起带我回纪家,你不如想想该怎么和你家人协商解除婚约的事,这才是你现在最该做的。

    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纪泽辞猛地砸向身边的墙壁,把经过的几名家仆吓了一跳。

    “泽辞少爷?”

    几人惊疑不定地停住,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印象中的纪大少爷,一向是风度翩翩,举止有礼,今天是为什么事,竟变得如此暴躁,非要砸墙才能泄愤?

    纪泽辞连忙收回手,迎着众人的目光,他条件反射地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匆匆离开。

    ****

    “有人在外面盯梢了。”

    枚兰站在窗前,盯着对面街道大树下,两个假装闲聊的路人。

    虽然这些人伪装得不错,但对她这个曾经的资深卧底来说,这点水平可不够看。

    “现在才派人来,这反应有点慢呢。”吴也用银匙搅拌着杯里的咖啡,摇摇头。

    “对年轻人宽容一点嘛。”穆迁也往窗外瞄了一眼,不在意地笑笑,“众星捧月的大少爷还没经历过多少社会毒打,当然没有我们这些老油条经验老道,可以理解。”

    “嘿,瞧主人您说的,”吴也笑起来,“您又不老,您也是年轻人啊。”

    在场这几个人中,穆迁是年纪最小的。

    不过,也是公认城府最深的。

    “老吴,你这恭维话可没说到点子上,”穆迁笑着用目光示意,“真正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那边呢。”

    所有人顺着穆迁的目光朝另一边望去,正好看到安寻他们三人从楼上下来。

    三位星族少年已经除去了在机场时的伪装,全以本来面貌示人。

    为了行动方便,他们并没有穿星族传统服饰,而是和这里的人一样,穿着轻便简洁的自由联邦衣服,衣着的简单更加凸显出三人身型的修长和容颜的惊艳,正在餐厅内忙碌布置的员工们都不由得放慢了手里的动作,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们。

    与三位少年接触最多也最相熟的枚兰主动迎了上去,笑着问他们。

    “这么快就下来了?我以为你们还要多休息一会儿的。”

    他们所在的这座大使馆建筑,是一栋四层高的小洋楼。一楼大厅是处理涉外事务的办事处,二楼是各个岗位人员的办公室及档案室,三楼是餐厅,四楼是职工宿舍。

    繁虚昨晚抵达大使馆时,已经传达了两位馆长的命令,让员工在四楼收拾出一个套间,正好够三人居住。

    下午司良和白飞源在枚兰他们的护送下,先到了大使馆;因为没有和纪泽辞纠缠太久,安寻比他们没晚多久,很快也来了。

    大家重聚后,都很高兴,安寻带着两位好友在他们的临时住所里安顿下来,更换衣物,收拾行李;吴也和穆迁算是“新官上任”,馆内的老员工们忙碌着张罗,在三楼餐厅里搞了一个小型的欢迎宴。

    “本来是想休息一会儿的,但一听说这里要办晚宴,某些人就坐不住了。”安寻笑着瞄了一眼身侧的人,“一直嚷着要下来,拦都拦不住。”

    白飞源无辜地眨眨眼:“我想下来帮帮忙,有什么问题吗?总不能两手一摊,白吃白喝吧。”

    “别废话。”司良不客气地揪住白飞源的衣领,拽着他就走,“来帮忙。”

    安寻也跟了上去,他们三人能做的事有限,也就分分餐具摆摆桌椅,大使馆内的员工其实对罕见的星族人非常好奇,却很克制地没有问东问西,友善地带着他们一起忙碌。

    不久后,餐前准备完成,大家陆陆续续地入席,欢迎晚宴正式开始了。

    吴也和穆迁都不爱搞形式主义那一套,两人的就职讲话很简单,前戏花了不到十分钟,就进入了正餐环节。

    炽红帝国人是出了名的擅长烹饪美食,一道道制作精良的佳肴被端上餐桌,这里不仅有自由联邦当地的特色美食,还有不少炽红帝国的著名菜品,别说白飞源和司良这俩没怎么接触过外界美食的人被深深震撼,连安寻都被这些菜肴的丰盛震惊到。

    “不是说今晚只是场小型的欢迎宴吗?”他小声问枚兰。

    虽然这里的菜品还够不到满汉全席的程度,但以安寻上辈子的经验,这规模也比得上炽红帝国皇宫内的一次小型国宴了。

    “我们主人没什么癖好,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美食。”枚兰小声对他说,“不然你以为繁虚提前过来是干什么的?这些生鲜都是他从十三港现捕现杀冷冻带过来的呢。”

    安寻:“……”

    等等,让繁虚而不是别人提前一步来中心区,难道主要原因就是用他的能力捎带新鲜食材?冰修罗的能力还能这么用??

    上辈子的穆弃如果知道他曾经重用的贴身心腹,被自己弟弟这辈子拿来当移动生鲜冷冻仓,那还不得直接气死。

    安寻默默瞥了罪魁祸首一眼,后者正在剥牡蛎壳,见少年盯着自己,非常自觉地就把新剥出来的肥美蛎肉放进少年盘子里了。

    “想吃就直说。”穆迁笑着说,“不必这么可怜巴巴地盯着我。”

    “……”不,我刚才不是这个意思!

    “你真的不用太拘谨。”穆迁用目光示意了一下,“瞧你那两个小伙伴,适应得多好。”

    安寻扭头一看,白飞源在对面吃得手都快出残影了,司良虽然没白飞源那么夸张,但也是头都不抬,旁边的人都很乐意投喂这两位星族少年,不断给他们介绍各类菜品的特色和美味之处,纷纷夹菜递菜,两人吃得开心卖力,旁人投喂得也开心卖力,一桌子人都其乐融融的。

    “星洲那地方,好食材不少,但烹饪手法实在太原始了。”被好友们的快乐所感染,安寻忍不住也露出了笑容,“外面的这些美食,对他们的诱惑力自然很大。”

    “那你呢?”穆迁侧头看他,“你喜欢这些饭菜吗?”

    安寻实话实说:“喜欢。”

    应该说是非常非常喜欢,而且不知是不是凑巧,摆在他面前的几道菜品,恰好都是他曾经非常喜欢的,里面还有一些炽红帝国的特色美食,也是他上辈子在炽红皇宫里最喜欢吃的。

    “喜欢的话,就在这里多住一阵子。”穆迁微笑起来,“这样你天天都可以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

    安寻与穆迁相识不久,但两人算是有过共谋大事的交情,安寻也就不与他客气了,点点头:“那我就多打扰你们几天了。”

    “几天?”穆迁挑了挑眉,“你觉得后续的问题,用几天就能摆平吗?”

    “那倒也不是。”安寻斟酌着,“但他们应该也不会一直这么咄咄逼人,只要解除了婚约,我在他们眼中就是个外人而已了。”

    安寻的想法是,纪家现在对他不依不饶,主要是有婚约在身,家风古板的纪家无法容忍自己家族的婚约者这么肆意妄为,所以一定要给自己点颜色看看。

    但只要解除了婚约,双方切断掉联系,等纪家的火气消了,自己的处境就不会再这样危险和被动。

    “解除婚约?”穆迁好笑地看着他,“安小先生,你不会真的以为,纪泽辞有胆子跟家里人提这件事吧?”

    安寻一愣:“不会吗?”

    “或者我换句话来问。”穆迁说,“难道你从没想过,为什么纪家偏偏看中了你,一定要让你成为纪泽辞的伴侣?”

    关于这件事,安寻上辈子其实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纪家父母之所以相中他,完全是为了他特殊的星族血脉。

    安寻对此的评价是:一派胡言,纯属扯淡。

    因为他们的星族血脉,除了必定觉醒治愈系精神力外,再无其他好处,对家大业大的豪门纪家来说,一个治愈系精神力的后代算不上多稀罕,不过是多磕几十个高级晶核的事,何必大费周章地跑去星洲订个儿媳?

    所以,上辈子恋爱脑上身的安寻,根本没理会这些传言,一心一意地认为他和纪泽辞是两情相悦,纪家二老是为了成全儿子的真爱,才会同意这门婚事。

    “难道这里还有隐情?”安寻微微皱起眉,怀疑地看着穆迁,“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以他对这位殿下的了解,对方从不会无的放矢,既然提到了这个话题,大概率是穆迁安插在中心区的情报点挖到了纪家的一些消息。

    穆迁笑眯眯地摇头:“不知道哦。”

    安寻:“……”

    那你说个锤子?

    “其实这件事不用求证,只要用纪家的行事逻辑推理一下就可以了。”穆迁不紧不慢道,“纪家家风保守,从未出现过纳娶男媳的情况,你却成为了唯一的特例,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还有一件事很有趣:据我所知,纪家真正的大家主纪岭松为人古板,眼光挑剔,对子女十分严厉,他之前并未将纪柏当成继承人培养,但你和纪泽辞订婚之后,纪柏很快被钦定成了纪岭松的接班人。说实话,若是没有纪岭松的支持,光靠纪柏自己的积累,他可拿不到竞选总统的资格,光是党内选举他都不一定能胜出。”

    时间线如此清晰,若说是巧合,也太过牵强,安寻一下就明白了穆迁的意思。

    “你是说,当初主导促成婚约的人,并不是站在台前的纪家夫妇,而是藏在幕后的纪岭松?”

    穆迁颔首。

    安寻皱紧眉,意识到了事情的棘手。

    所谓的破局之道,首先是要观局,只有稳准狠地看破主导局势的核心,再针对性地去撬动这个核心力量,才可以让整个局面的能量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流动。

    安寻之前考虑的是,自己主动提出解除婚约,纪柏夫妇就算生气恼怒,也不会持续太久,只要自己前期小心周旋,暂时不触动纪家的核心利益,对方哪怕心中记恨,但为了豪门体面,也不至于穷追猛打。

    等熬过一段时间,总统选举进入白热化后,纪家自然没工夫继续理会自己这个小卒,这个困局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然会慢慢化解。

    但现在看来,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从一开始就看错了局势。

    “所以,你想通过解除婚约和纪家解绑,继而为自己化解困境,这件事从根源上就行不通。”穆迁一针见血地指出。

    “无论纪泽辞有没有如实传达你的态度,纪柏他们都不敢把这事儿捅给纪岭松知道,也绝不会允许你和纪泽辞解除婚约——这是没得商量的事,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把你绑回纪家去。”

    听完穆迁的分析,安寻沉默了。

    穆迁抿了口酒,安静地看着沉思的少年。要怎么破这个局,对穆迁来说不难,但他相信以安寻的智慧,也一定能发现那枚最关键的棋子。

    宴席桌上热闹活跃,欢声笑语,安寻置身于喧闹的气氛中,他双目低垂,渐渐让心神沉静下来,脑内飞速闪过各种信息与情报。

    虽然他根本不愿回想与纪泽辞有关的任何事,但上辈子与之相处的点滴经历和细节,此时全都成为了宝贵的线索和资料,他在一幕幕的回忆画面中抽丝剥茧,迅速提取着各种有效信息——

    纪家的大家主是纪岭松,他虽已年老,但老当益壮,身子骨十分硬朗。有消息传说他也是精神力者,但具体的精神能力不详,纪泽辞也从不肯透露分毫,这似乎是纪家的最高机密。

    纪岭松一直信奉弱肉强食的生存铁律,对子女们的要求很高,若有谁不称他的心意,或者暴露出软弱无能,哪怕是纪柏这种内定的接班人,也会被铁血冷酷的纪岭松毫不犹豫地换掉,让其他能力更强的新人上位。

    纪柏如今拥有的政治资本,大部分来自于纪岭松的扶持,如果说当初他的上位,与促成婚约有关,如今婚约有变,纪柏必然是第一个不答应的,为了掐灭任何能动摇他地位的隐患,纪柏必定使出全力,相应的,自己面临的危机,将会远超之前的预料。

    形势无比严峻,但自己真的没有办法摆脱纪家的强压吗?

    天无绝人之路,凡事总有一线生机,可这一线生机,自己应该从哪里觅得呢?

    穆迁看着少年从眉头紧锁,到慢慢舒展,直至最后,对方的嘴角浮起了一抹浅笑。

    “我想到办法了。”

    少年朝他望来,水蓝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对方的笑靥感染得穆迁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什么办法?”他笑着问。

    “纪家势强,不可一世,我势单力薄,只能逆来顺受。”安寻说,“这种局面看似是我的劣势,但同时,也是我最大的优势。”

    穆迁加深了嘴角的笑意:“优在何处?”

    “我足够的弱,他足够的强。”

    “不错。”穆迁颔首,蕴着笑意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少年,“思路正确。”

    安寻没有骄傲,继续冷静地分析:“但要把这个优势发挥到极致,光靠我们不行,还得找人搭出个戏台子。”

    “你想找谁呢?”

    “今天机场的那场大戏是谁策划出来的,我们就找谁。”

    穆迁笑意玩味:“然后?”

    安寻没再说话,只是盯着眼前的人:今天机场这事儿是穆迁搭的线,若要二次合作,自然是穆迁出面牵线最为合适。

    “我之前能求动对方,是因为他要还我的人情。”穆迁慢悠悠道,“若要再合作一次,拿不出足够的筹码,对方未必会点头。”

    安寻手上最有价值的就是星珠贝配方,但之前已经交易出去了,他一时还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筹码,正要犯难,却听穆迁不紧不慢继续说道。

    “……所以,这事儿不要去求人,直接把对方拉来入伙,这样更好。”

    “入伙?”安寻愣了,“他能同意吗?”

    他连求人的筹码都没有,更别说直接将人拽进局中,这不是难度翻倍吗?

    “所以,要投其所好。”穆迁说,“那家伙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只要你能讲出一个符合他心意的好故事……”

    穆迁喝了一口酒,对着若有所思的少年微微一笑。

    “他一定很乐意当这场大戏的投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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