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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潮生

    秘密情报局。

    寂静空旷的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在MI6的某个房间里等待了许久的关东煮……不对,是蒂塔小姐终于迎来了下一位访客。

    她一直计算着时间:两次日落、两次日出,她已经在这里度过了超过四十八个小时。而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 无论是她还是跟组织相关、跟【永生之塔】相关的任何人, 都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到了一场将整个灰色世界重新洗牌的巨大漩涡中。

    6月29日,她刚从美国回到日本, 很快就察觉到了平静城市下涌动的暗流, 她当机立断躲起来,却没想到事情远远不止那么简单,接下来迎接她的是整个乌丸集团的终结。

    她因为没能吃到关东煮……不是,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影响被日本公安抓住, 本想等老板捞她, 却从琴酒口中得知了组织灭亡的事和“五十岚首相”的死讯。于是她接受了加尔纳恰的邀请, 越狱, 然后甩开加尔纳恰逃离东京, 前往伦敦。

    可惜她选错了一起偷渡来英国的队友,没想到琴酒和莱伊都是MI6的人!这两个人不但在她面前上演宿敌相会兄弟情深, 还在刚落地的时候就把她打包送到了英国秘密情报局!

    今天已经是她在MI6待的第三天,阴雨天气, 依旧没有她的关东煮……啊啊啊不要再往她的脑子里塞关东煮了!都怪琴酒!都怪琴酒!全都是琴酒的错!!!

    “看, 关东煮。”

    有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关东煮的香气, 不是幻觉,竟然是真的, 有人在遥远的英国做了一份关东煮, 还端到了她面前。

    蒂塔期待地抬起头,眼里充满了希望, 然后她看到……看到强化玻璃后面端着关东煮、一边吃一边从容坐下的六分仪真理。

    六分仪真理没穿她标志性的绿衣服,只在学生衬衫外面套了件米色外衣,看起来看比之前要成熟很多,蒂塔第一眼甚至没认出来。

    她跟蒂塔打招呼,拉长声调,用无比遗憾的语气说:“不过按照这里的规定,我没法把关东煮给你,只能吃给你看了。”

    蒂塔:你还不如不来。

    她对六分仪真理,或者说菲莉娅·M会出现在这里不是那么意外,毕竟菲莉娅的老板就在英国,那位【D】先生的触角遍布整个伦敦,就算英国秘密情报局这种地方也进得来。就像日本东京,就像美国洛杉矶,就像每个在漫长的时间里被蛀空的城市一样。

    关东煮的香味从玻璃的另一侧传来,蒂塔的心情没有任何波动,她在日本和英国的监狱里摸了五天的鱼,现在她的心就像朗姆的嘴一样硬,已经不会再痛了。

    她托着脸,看六分仪真理吃得津津有味:“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看热闹的?”

    六分仪真理用纸巾擦擦嘴,伸了个懒腰,往后躺倒在椅子上:“在你眼里我们的友情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蒂塔的视线不经意地往已经被吃完的关东煮上扫过,她对这种东西没有任何留念,也完全不想吃关东煮。

    她对自己有非常清晰的认知,坦然地说:“我现在可是乌丸集团相关的要犯,而且我老板都死了,你们没有捞我出去的理由,除非你现在告诉我其实我是哪个国家的公主,家里有王位等着我继承……”

    “别想了别想了,确实有个公主失踪了,但不是你。”六分仪真理摆摆手,“是位已经七十岁的老公主,从一个阿拉伯国家来的,不过她很漂亮,即使在这个年纪也能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当然,蒂塔本来就是老女人了,要是你愿意的话——”

    “你还是闭嘴吧!”蒂塔不客气地打断了六分仪真理的话。她就知道菲莉娅小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呵,女人,特别是胸围小的女人。

    “那就没人来救你了哦?”六分仪真理哼哼两声,特别得意地笑起来。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是来带你出去的,已经跟他们谈好了。走吧,出去请你吃关东煮。我特地让朋友从日本捎了几分关东煮的材料。”

    “哈?”

    蒂塔看了六分仪真理好一会儿,脸上写着你老板是疯了吗,还是说我老板真的没死。

    说实话,自从琴酒优哉游哉地到她面前说乌丸集团没了、她老板死了,蒂塔就开始觉得她老板其实是诈死,毕竟“前前前首相五十岚”和她老板肯定是两个人,起码有两人在经营【F】先生和五十岚的身份,死的究竟是哪个还不好说。

    她记得她老板跟乌丸的关系不是很好,具体表现在她经常从老板那里接到跟组织截然相反的任务,蒂塔一直觉得老板热衷于给乌丸先生暗地里使绊子,说不定背地里是冤家来着……

    蒂塔狐疑地问:“你确定?你该不会是假装救我出去,实际上准备把我灭口吧?”

    六分仪真理呵了一声,说:“那你来英国的路上飞机就会爆炸了,相信我,我老板不会让你落地的。”

    蒂塔摆摆手,是一个字也没信。

    六分仪真理站起来,说,行了,来救你是我个人的举动,跟我老板无关,都说了你相信一下我们的友情吧?

    蒂塔撇撇嘴,说我不信,咱俩的友情还不如宾加的假睫毛……

    “那算了,你自求多福吧。”

    六分仪真理说完就要走,蒂塔跳起来,隔着玻璃对她大喊:

    “哎哎哎等等,菲莉娅,亲爱的菲莉娅,你来救我真是太好啦!”

    “哼。”

    半个小时后,办完手续的蒂塔女士和六分仪真理离开了秘密情报局,蒂塔女士终于呼吸到了外面的新鲜空气。刚才去签文件的时候她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走的是正规流程,不是越狱啊!

    在组织待太久了,前几天刚越了一次狱,她还以为在英国也要“这样这样那样那样”钻进没人知道的通道,被发现、被追杀、被背刺,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大逃亡,就跟某些动作电影里拍的那样……

    六分仪真理听她的叙述,吐槽道:“这个题材,这个演出效果需要的经费,再加上演员和票房的要求,你说的电影主角怕不是克丽丝·温亚德?”

    蒂塔扯了扯嘴角:“那个女人还是算了。”

    行吧,贝尔摩德确实演过几次类似题材的电影,而且票房大爆,深受欢迎,所有人都说她演得特别像——能不像吗,她连替身演员都不用,那根本就是她的老本行。那几部电影里所谓惊心动魄的刺激场面,跟她平时喝着咖啡出去溜一圈期间做的事没什么不同。

    蒂塔耸耸肩,又好奇地问:“所以你走的什么路子?”

    刚才MI6的人就那么轻易地放她走了,就好像抓错人了一样,但事实上琴酒和莱伊亲手把她丢过去,抓错人是不可能的,所以,是菲莉娅在MI6还有人?

    六分仪真理耷拉着脑袋,幽幽叹气:“我老板的,他最近有事要忙,就把伦敦的一部分人脉交到我手上了,刚好有个笨蛋被抓了——我说蒂塔女士,我可是付了很大代价才把你从MI6捞出来的,这份人情你得还啊。”

    “好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我卖身给你吧。”

    “别,我不喜欢三十多岁的老女人,而且还是男朋友从纽约一路排到摩洛哥的老女人。”六分仪真理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哎,你这——”

    “还有啊!”

    六分仪真理发出超大的声音,把这个话题给遮掩过去,继续聊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她加快脚步,跳到蒂塔前面,又转过身来,面对蒂塔说:“这几天伦敦也会有大事发生,你就待在这里别出去。还有,你刚才跟MI6签的是保证协议,两年内都得待在英国,他们叫你的时候记得去。”

    “我就知道……”

    “哪有那么好的事,能放你出来就不错了。对了,如果遇到组织的人,你记得给我打电话。”六分仪真理又在她的手提包里翻了翻,递给蒂塔一部新的手机。

    蒂塔把手机接过去,语气还是不太甘心:“那琴酒和莱伊算组织的人吗?就是那两个混蛋把我送进去的。”

    凭什么,凭什么嘛,她也算是潜入到组织里的卧底,还是前前前首相那边派去的人,为什么只有她被抓了啦——

    六分仪真理微微后仰,看着她:“他们真是MI6?”

    蒂塔摊开手,说:“不知道,反正琴酒和莱伊那么承认了,而且莱伊还说他有个双胞胎弟弟,不知道说的是琴酒还是其他人,我看他们两个也挺像的,说不定真是兄弟……”

    “不可能!”六分仪真理斩钉截铁地说,“他们两个绝无可能是兄弟!”

    “就这么肯定吗……”

    “当然肯定了,赤井秀一的父母是金发和黑发啊,他们家祖上就没有高贵的白毛基因,怎么可能生出银发的琴酒啊!”

    “但,贝尔摩德不是说琴酒以前是金发,后来被乌丸先生做实验才变成白发的吗?”

    “你信贝尔摩德的鬼话,那你信八岁的波本是琴酒的儿子吗?”

    “……”

    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都不说话了。

    最后六分仪真理说这样吧,你暂时住在附近的酒店,我还有工作要忙,这是房卡和地址。

    她摆摆手就要走,蒂塔拉住她问你要去哪里,六分仪真理说工作啊工作,你还记得我是个侦探吗?我是英国侦探协会的业务员,刚做完调查任务回来,还没去述职呢。

    于是六分仪真理转身离开,蒂塔拿到了房卡,到了六分仪真理说的酒店房间,还在桌子上发现了专门从日本带来的关东煮。

    关东煮小姐……不是,蒂塔小姐深受感动,感动到眼泪都从嘴角里出来了,于是她丢下房卡和手机,丢掉关东煮就打晕酒店的清洁人员、换了衣服离开了酒店。

    相信菲莉娅·M?

    她宁愿相信波本是琴酒的儿子,也不会相信菲莉娅·M真的好心来救她!

    呵。

    一向谨慎的蒂塔没有吃关东煮的心思,她转身回望清晨的街道,心里想的是“拜拜了您嘞”,既然菲莉娅在这里,那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回到伦敦了,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被坑。她对自己和菲莉娅小姐之间的塑料友情有非常明确的认知,她现在甚至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被救的理由,所以菲莉娅和【D】先生一定另有图谋。

    车站并不安全,机场也是一样,所以蒂塔搭了一辆去乡下的顺风车。开车的司机是个年轻人,他住在乡下的母亲生了急病,所以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出发。

    蒂塔上了车,跟他到了一座小镇,又前往下一座城市。

    她将换上新的身份,在没人能注意到的时候越过英国边境,回到她在美国的快乐老家,然后找两位朋友帮她摆脱后续的麻烦。毕竟是干这行的,她对这种事熟得很。她已经想好回去后要做什么了,首先买两份关……

    “蒂塔小姐。”

    就在她即将离开小镇的时候,有声音骤然从她侧前方响起。有个棕色头发、穿着不起眼衣服的男人站在路边,靠着树,好像已经等她很久了。

    没见过的男人。来追她的人?蒂塔猛地退了几步:“你是谁?”

    棕色头发的男人站直了身体,上上下下地打量蒂塔,回答:“看来蒂塔小姐的记性不是很好,7月3日,我让人给蒂塔小姐送了点东西……”

    他说话的语气毫无起伏,就像正在朗读课本的学生,或者播音电台的主持人,虽然流畅动听,但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

    蒂塔反应过来了:“你是……加尔纳恰?!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7月3日她还在东京的监狱里,那天除了去找她的琴酒,唯一遇到的事件就是加尔纳恰让人给她送了张纸条,然后在7月4日凌晨,她逃出了监狱,却没跟加尔纳恰的人汇合,自己离开了……

    现在她在英国见到了加尔纳恰?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蒂塔在心里吸气,比起还有点塑料感情的菲莉娅小姐,她跟加尔纳恰毫无渊源,而且在此之前压根就没见过!

    “为什么?你问了个好问题,蒂塔小姐。”加尔纳恰点点头,“有人约我在这里见面,但我等了很久,见到的却是你。”

    他叹气,说,被摆了一道啊。

    唯独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加尔纳恰的语气里带了点感情色彩。

    他跟越来越警惕的蒂塔对视了一会儿,说:“我有件事想问你,蒂塔小姐,琴酒和莱伊……”

    话还没说完,蒂塔就忽然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弯下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跪在了地上。

    “怎、怎么会……”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手心里的血,她的体温正在逐渐变冷,而在这种偏僻的小镇上当然也找不到能救她命的医生。

    加尔纳恰做了什么?不,菲莉娅!是菲莉娅!她就知道这个女人根本没安好心!

    她就要死了。

    蒂塔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她抬起头,艰难地对加尔纳恰说:“我告诉、告诉你,关于他们的……秘密……那位先生最后的研究成功了,我怀疑琴酒是……”

    “我不关心这个,”加尔纳恰蹲下来,还是用那种古井无波的语气说,“你和那两个人是一起来英国的,告诉我,琴酒和莱伊现在是什么关系?”

    蒂塔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我都快要死了,你就关心这种八卦?!琴酒和莱伊能有什么关系,难道你真信他们两个是双胞胎吗?!你听我说完组织最大的秘密啊啊啊——

    加尔纳恰道:“先说再死,我会考虑帮你报仇。”

    报个鬼的仇!这里是伦敦,你要在伦敦对【D】先生的手下下手?啊哈?整个伦敦都是【D】先生的地盘,这里是他们的大本营!大本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老娘信你个鬼!

    蒂塔在生命的最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对加尔纳恰大喊:“你想知道琴酒和莱伊的关系?!他们是兄弟,是手足,是双胞胎!他们肯定有染!波本就是他们的儿子!”

    她大笑着,这些天里她从未有一刻这样畅快!她声嘶力竭地喊出了没有人可能会相信的鬼话,什么真相都没告诉加尔纳恰,就这样吐出最后一口血,淡笑着安心地死去了。

    然而……

    加尔纳恰看着他躺在地上已经死去的蒂塔,沉默了很久,才自言自语:

    “所以波本的另一半DNA来源于赤井秀一……那我算什么?不对,被她绕进去了,我想问的是赤井秀一到底有没有忽悠我!啊……真是的……”

    他捂着额头,终于从某个可怕的误区中摆脱出来,低头看自己的手机。他的手指停在某个号码上,但终究还是没把电话给拨出去。

    “但,”他犹豫了一下,“如果他们真有血缘关系,岂不是说……赤井家……”

    “就是他!抓住他!”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声音,有穿着警服的人向他冲了过来!

    加尔纳恰听到了那几个警察的喊声,有人报警称他持枪尾随一位女性,警察们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了蒂塔的尸体……加尔纳恰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几个警察追了上去,眼看着就要追上前面那个可疑的男人了,可就转过一个弯的功夫,眼前的人忽然消失不见,整条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下水道井盖安静地躺在那里。

    人呢?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加尔纳恰叹了口气。还真是被人摆了一道啊,果然不应该离开日本或者美国,英国可不是那位先生的地盘。

    算了,先找到琴酒再说吧。都怪赤井秀一,闲着没事把琴酒绑架到英国来干什么——加尔纳恰看着“犯罪团伙C代号成员莱伊绑架证人银发少年”的新闻,在心里把他曾经最看好的FBI后辈从头到尾骂了个遍。

    ……

    伦敦,一处街道。

    “死了吗?嗯,好,我知道了。”

    六分仪真理一边用肩和脸颊夹着手机打电话,一边打开了住宅的门锁。她走进门,把手里的小记事本和笔扔在沙发上,又脱掉了那件很新的米色外衣。

    她把衣服挂在衣帽架上,继续说:“如果蒂塔女士愿意乖乖待在酒店里,她就能活下来,可惜她是个谨慎且多疑的人,从来不相信任何人。我明明说过我是去救她的,哎——没良心的老女人,一点也不信我啊。”

    她摇摇头,语气颇为遗憾,拿着手机往盥洗室走。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会死的,我不是说过了吗……”她垂着眼,轻声说,“「故事与仇恨都属于我们,别擅自走进不属于你的故事」。”

    蒂塔女士,你应该知道你是为什么死的吧?

    电话里的人又说了什么,六分仪真理撇撇嘴,回答:“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了,不就是来几个侦探吗,一切都在‘教授’的计划中。”

    “……”

    “哦,再来几个也没关系,反正只是侦探而已,侦探们都是守规矩的生物啦。”

    她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打开了水,摘掉美瞳,用放在架子上的东西开始洗脸。她从脸上洗掉的不只是灰尘和妆容,也有零碎的假皮、垫在皮肤下的材料,和正在溶解的胶状物质。半永久性的易容,洗了就做不回来了,毕竟她可不会这种技术。

    呼。

    她擦干脸,重新抬起头,出现在镜子里的已经是一张截然不同的、斯拉夫民族的脸。她眨了眨眼,青蓝色如同天空般的眼睛倒映着光。

    随后,她将头发上的染发剂洗掉,橙红的颜色逐渐褪去,露出的是浅到几乎像是白色的浅金头发。

    “好久不见。”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她换了一身衣服,相当正式的礼服裙子,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即将参加宴会的淑女。她对着镜子戴上一顶帽子,确认自己的仪表没有问题,又对着镜子行了个礼,才转身出门。

    离开住所的时候,她把原本的衣物和手机都扔进了垃圾桶。不出十分钟就会有人来将它们处理掉。

    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六分仪真理”这个人。

    菲莉娅·M小姐来到了一座庄园前,走进庄园的大门,佣人接待了她,带她来到庄园的会客室。她提起裙摆,向里面的年长女性行了个相当正式的礼:“萨菲尔殿下。”

    坐在会客室里正在喝茶的,是一位穿着繁复衣物,正笑着看过来的老人。她的眼睛很亮,就像个跟菲莉娅小姐一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但她脸上的皱纹讲述着岁月的故事,从她的动作和气度来看,至少已有半个世纪的时间从她的生命中走过。

    被称为萨菲尔的年长女性放下茶杯,对来拜访她的女孩说:“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嗯,是啊,”菲莉娅回答,“刚刚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虽然也可以放着不管,但如果她把我的事说出去,我还是会很头疼的。”

    她拿出一个黑色的信封,放到了会客室的桌子上,说:“这是‘教授’给您的信。”

    “他知道了?”萨菲尔女士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年轻的女孩终于也笑了起来。

    “不,‘教授’已经老了,再也无法将这座城市里发生的所有事都纳入他的蛛网中,即使命运的细丝微微颤动,他也难以像以往一样察觉到真相。跟您合作是我的个人想法,萨菲尔殿下,‘教授’是不会知道的。”

    他老了。

    他老了。像风中的残叶,像枯萎的老树,像干涸的大地,像湮灭的星辰。时间将抹除所有痕迹,夺走人来到这个世界上获得过的所有东西,从健康到知识,从财富到牵绊,从躯壳到灵魂。

    他活着的时候有人景仰他、爱慕他,也有人厌恶他、憎恨他,可当他死的时候,这些东西都会化为虚无,成为被人书写的纸片,为后来者被津津乐道的故事,又或者人们总以为并不存在的遥远传说。

    时间从不区别对待任何人。

    当这些旧时代的残留物一点点被驱逐出命运的棋盘,笼罩天空的暗影被明艳的日光驱散,所有的一切推翻重来,历史的空白页被摆在眼前,在这个崭新的世纪里,总有人要说出那句话——

    “接下来是我们的时代,萨菲尔殿下。”

    第192章 尘世雾都

    7月7日, 昨夜微雨。

    当太阳升上来的时候,天已经晴了。伦敦已经持续了数日的罢工游行活动仍在继续,黑泽阵出门买菜的时候还遇到了他们的队伍, 不过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从不需要考虑薪资和待遇问题, 所以他只是靠在街角,静静地等待那些人过去。

    他从抽屉里找了一副平光眼镜, 也不知道是谁的, 但这个世界上戴上眼镜就没人认识的魔法对所有类型的眼镜都能生效,因此他戴着眼镜、扎起头发,以“诺瓦利斯侦探”的形象在市场买完了早餐的食材,回去的路上又从报刊亭买了一份报纸。

    伦敦报纸的头条当然是M国的公主失踪, 然后有五六七……个怪盗发出预告函, 声称他们将在满月的夜晚偷走那块预言中会带来灾难的红宝石。

    这个月的满月, 就是今晚。

    等等, 他记得小侦探对他说的是五个怪盗, 出个门的功夫报纸上就变成了七个,所以今晚这些怪盗是要在伦敦开party?接下来不会还有吧……那二十一世纪的福尔摩斯就要哭出来了。

    黑泽阵想, 看来从“教授”的后花园里不断长出来的不只有侦探,怪盗们也在随随便便地刷新在伦敦, 接下来这里即将变成侦探和怪盗们的舞台, 再没人管就没“教授”先生什么事了吧?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看报纸上的新闻, 正在撒娇打滚的小侦探(黑泽阵视角)没能把事情说清楚, 这张报纸倒是对宝石的来历和那位公主的生平做了详尽的叙述。而且因为太详细了,没用的情报足足占了三页纸, 足以见得伦敦居民的生活到底有多单调, 黑泽阵的建议是他们可以去东京交流学习。

    阿拉伯地区M国的公主萨菲尔,六十七岁, 她的父亲是那个国家有史以来最为长寿的国王。这个国家王室的先祖在九十九年前得到了这块名为“玛特(Maat)之羽”的红宝石,并给出了一个预言:这颗宝石中有着能毁灭世界的诅咒,不能被任何人知晓,倘若有外人发现了宝石的秘密,灭亡的晚钟将被敲响,这个世界就会开始走向终末。

    二十多年前,有人拜访了那个国家,发现了宝石的秘密,预言被打破,这个国家的王室对预言深信不疑,因此他们惊慌失措,想要将所有已经得知秘密的人留在国内;但是已经晚了,热衷于聆听和传播八卦的人们已经将这件事用新闻媒体传了出去。

    于是,就在那天,这个国家的王室决定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用整个王室的血脉向神灵(Jinn)献祭,试图延缓灾难的降临……

    不过,也就是在那天,萨菲尔公主的女儿发现了当初那个预言的后半段,拯救了整个王室的性命:在“玛特之羽”坠落地面的第九十九年,将有能解除诅咒的人在满月的夜晚出现,将被诅咒的宝石交给它,就能将濒临毁灭的世界修补回原本的模样。

    人们将这件事当做笑谈,没人相信这些具有童话色彩的故事和预言,就像几乎没人相信“玛雅预言”里的世界末日真的会到来。“玛特之羽”的诅咒和预言逐渐被人遗忘,再往后它最常出现的地方甚至是某些国家中学生的英文阅读理解题目……但这并不影响那个国家的居民依旧对此深信不疑,他们完全没受到那些苦心劝说的人的影响,坚定地相信预言是真的,诅咒也是真的,仿佛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而随着第九十九年的到来,他们也开始寻找预言中的那个人。

    因此,今年年初开始,M国最年长的公主、第一顺位继承人萨菲尔带着宝石出访各个国家,希望能在命运的洪流冲塌世界前阻止一切的发生;她翻阅了王室留下的大量古代文献,从中找到了与“末日”与“预言”有关的内容,并按照古代文献的提示,在每个月份的满月前往命运指引的方位,从一月到七月,终于到了英国。

    最开始的几个月,因为她从某个古老而神秘的东方国家开始找起,又穿过了一些消息传播没那么快的不毛之地,还没怎么引起怪盗们的注意,直到五月份和六月份,她途径罗马尼亚去了挪威,才有几位怪盗盯上了她的宝石。

    得知怪盗们的打算后,这位年老的公主宣称:如果怪盗是预言中的那个人,她也会将宝石送出,这颗宝石不属于他们的国家,也不属于正在崩坏的世界,“玛特之羽”应该回归于天上,回到它来的地方。

    可惜五月份的怪盗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六月份的怪盗碰到一群侦探正在挪威开会,他们都没能偷到宝石。

    于是到现在,七月份,不甘心的怪盗们给自己的同行发了消息——他们自己是不会再偷一次没能偷走的宝石的,丢不起这个人,但有话是“有福独享,有难同当”,叫同行来丢脸也是一种策略,所以他们呼朋唤友叫来了其他怪盗,自己吃着爆米花走上了观众席。

    今早多出来的两位怪盗就是这么来的。其中一位在公开的预告函里写着“怪盗xx先生对上次的失败耿耿于怀,特地请我来为他一雪前耻”,就是不知道那位怪盗xx先生看到这行字的时候会不会气得跳脚。

    以及,另一位怪盗写的是“怪盗基德,我知道你会来,让我们完成八年前未完成的对决,一较高下吧!”,指向性也非常明确。

    就是他好像没有搞清楚,八年前的怪盗基德已经染黑了,黑的不能再黑,现在是怪盗乌鸦,而被他宣战的这位怪盗基德……还是个十八岁的未成年小孩。新任怪盗基德来这里的原因八成也不是找什么宝石,毕竟ANI结社已经被爆破,他也没有继续偷宝石的必要,现在继续怪盗活动全凭爱好(也可能是公安的合作,虽然暂时还没有合作,但以后肯定会有的),而且在那只小白鸽眼里,整个伦敦最珍贵的宝石,应该是那颗挂在东京侦探塔最高峰的年轻蓝宝石。

    到时候小白鸽会先去偷哪块宝石呢……这好像是根本不用想都能知道答案的问题吧。

    黑泽阵这么想着,回到了赤井家,用家里唯一的钥匙打开了门。

    这一家人目前只有赤井务武有钥匙,据赤井玛丽说她回来原本是打算撬锁的,毕竟钥匙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至于赤井务武为什么还有十八年前的钥匙……

    赤井务武:我的钥匙早丢了,是维兰德那里有备用的。

    赤井玛丽:?所以我老公丢了,维兰德那里也有备用的是吧?

    赤井秀一:那我在柏林弹钢琴的小银……

    今天的赤井家,也非常和平。

    不过黑泽阵回去的时候还压根没人睡醒,不知道昨晚都干什么去了,反正早上他走出卧室的时候,其他的门都紧紧闭着,他也没有叫醒这家人的打算。

    他直到做完早饭,甚至吃完的时候也没见到有人开门,就挨个敲了敲门,留了“反正不是英式能吃就可以别计较太多”的早饭给他们,走了。

    他看手机。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我在调查萨菲尔公主失踪的案件,虽然“教授”那个谜语人不会明说,但要“解决”这个案件,要做的不只是找回公主、保护宝石,还有探寻这背后的秘密吧……完全不是一天内能解决的事件啊!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偏偏那群人都在这个时候来找我,基德肯定是白马那家伙叫来的,倒是想想我为什么不跟他相认啊!现在根本就不是时候,白马!你在干什么啊白马!你平时不是很聪明的吗?看懂我的潜台词啊![猫猫抓狂.jpg]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琴酒哥——

    [名侦探诺瓦利斯]:你叫错了,我现在是诺瓦利斯。[哈罗戴墨镜表情包.jpg]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蓝花系列畅销书的主角、城堡里的大家长诺瓦利斯先生!茶会的银翼天使!“蓝花诗人”组织的首领!徒手跟两头熊搏斗的名侦探!

    [名侦探诺瓦利斯]:嗯,五藤诚二先生。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诺瓦利斯哥哥。

    某年某月某日,东京的名侦探、日本警察的救世主、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不得不屈从于邪恶的杀手组织首领,简直听者落泪、闻者伤心。

    坐在另一座别馆的书房里、趴在桌子上滚来滚去的工藤新一想,幸好还有个能说话的人,不然他就得对着房间里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吐槽了。

    [名侦探诺瓦利斯]:说说案件。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因为基德他们在,我从朋友那里打听消息也变得顺理成章了一点,还有人问我是不是想来英国……总之,萨菲尔公主在7月4日抵达伦敦,没有住在大使馆,她在伦敦附近有一座城堡,是二十三年前她来英国时买下的。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从7月4日到昨天,她都住在自己的城堡里——萨菲尔公主是个相当活跃的外交人员,在此期间她拜访了不少人物,甚至跟克丽丝·温亚德在社交网络上约定见面,还表示她希望能在那部电影里出演一点花边角色。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而且贝尔摩德还同意了……不说贝尔摩德了!就在今早,这位公主从那座城堡里失踪了,无论通讯设备、证件还是钥匙等物品都被留在了她的卧室里。英国政府想尽快压下新闻,所以没什么详细的情报,我查看了所有能找到的公开新闻,从萨菲尔公主这几天的活动轨迹来看,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录像里她的神情一直很正常,但也不排除她是个熟练的政客的可能性。

    [名侦探诺瓦利斯]:嗯,比起寻找虚无缥缈的预言里的人,她更像是以此为借口在进行外交活动。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而且还从怪盗那里得到了免费宣传——你是想说这个吧!不准删掉,我知道你在打字了!

    [名侦探诺瓦利斯]:我见过她。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啊?

    小侦探一连发来了成串的表情包,不过黑泽阵这次还真没忽悠小孩,他确实见过这位年老的公主,就在今年上半年——大概三月份的时候,当时他正在斯里兰卡执行那位先生给他的任务。

    从大概两年前开始,那位先生知道自己要死了,开始疯狂地攻击可能在这个时候对他造成威胁的人。当然,“疯狂”只是从行动的频率上来说,那位先生的表现跟以前依旧没什么不同,黑泽阵只是从细微的差异中意识到了那位先生的“恐惧”。

    越贪图长生的人就越害怕死亡,乌丸在这方面跟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他和【塔】的大多数人一样,当察觉到自己无法达成长生的目的时,就想要拉其他人一起死,特别是那些可能在他死后落井下石、抢夺他拥有的一切的人。

    那段时间里黑泽阵一直在世界各地执行任务,帮那位先生销毁资料、清理痕迹,将某些纯粹烧钱没有一点用的研究关停,比如说有个实验室的研究项目是:《如何让人类变成一棵树,成为一棵会思考的树,从而达成永恒的生命》。

    黑泽阵看完,把资料拷贝了一份给酒井,说闲着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着玩,然后销毁了所有的研究记录,走了。

    至于那些研究员,且不说灭口的工作完全不是他做,就算是,他觉得这些人的脑子也没有被灭口的价值。嗯,也没有被保护的价值,除非说的是极端动物保护组织,这些研究员可以说是一种需要保护的新奇生物了。

    组织在斯里兰卡也有个实验室。三月初,黑泽阵被派到了那边。

    彼时那位先生已经不怎么在他面前出现,跟他联络多半也是打电话,黑泽阵推断当时那位先生的身体已经开始急剧衰弱,随时都有可能被有异心的下属杀死。乌丸虽然还愿意见他,但也没那么频繁了,而且总是在他刚刚超负荷执行任务回美国的时候把他叫过去,好像这样就能稍微安抚一下那颗年迈的可笑自尊心。

    那位先生说:“斯里兰卡的第八十七研究所有个很有趣的研究,不过里面有人背叛了组织,你去处理一下。”

    没有其他提示,任务描述就到此为止。

    这是“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也知道什么不该问”的意思,也隐藏着“事情不是很重要,你可以随意决断”的含义。

    黑泽阵一向不觉得那位先生的信任有多珍贵,所以他随便应了一声,就离开了洛杉矶,那位先生甚至没给他休息的时间,他也只能在飞机上睡一会儿。

    第八十七研究所,这里的研究员确实研究出了不得了但毫无用处的东西:他们认为矿石是有生命的,而且他们可以用某些方式来读取出天然矿石的“灵魂”。这项研究因为没有得到组织的认可,他们就擅自拿到了外面,反而招致了某些人的注意,在学术界引起了轩然大波——主要是因为他们对这个东西研究了十几年,让学术界的人摸不着头脑,而且这家研究所挂靠的是一家做生猪饲养生意的鲜肉公司……

    当时那家公司的生意忽然爆火,有人怀疑这是他们的营销手段,于是那群研究员就公开跟对方打擂台,捍卫自己的学术成果,在此期间有人偶然泄露了一部分组织的秘密。虽然参与那次学术辩论的人不一定能听懂,但这毫无疑问惹火了那位先生,这就是琴酒被派来的原因。

    他到研究所的时候,研究所的负责人满头冒汗地接待了他,说他们的核心研究员被请去展示他们的研究了。

    具体地说,有位对他们的研究很感兴趣的女性希望他们能测试一块珍贵的宝石,不过她年纪比较大、身份也特殊,不好到这种研究所——生猪饲育公司来,于是研究所的核心研究员们就兴高采烈地带着设备去见这位认可他们研究的女性了。

    黑泽阵说,既然如此,那我也去看看你们到底做出了什么东西吧。

    负责人头上的冷汗就更多了。

    他有心拒绝,可惜在组织里,没人能违抗那位先生的命令,即使在这个偏远的研究所没人认识“琴酒”。

    黑泽阵跟着负责人到了科学研究院的接待大厅,找到了那群大呼小叫的研究员,也看到了那位年长的公主。

    他们还打了招呼。

    这位年长的公主依照礼节询问黑泽阵的身份,因为他是这群研究员的“上级”,黑泽阵还没说话呢,负责人就说这是我们老板的儿子,是来视察的。

    黑泽阵觉得负责人是怕他忽然说出一句“我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来把研究所里所有人灭口的”,虽然他当时因为被迫连续好几天做任务一直保持低气压状态,但也没那么像是走到哪灭口到哪的丧心病狂的罪犯吧?

    嗯,不过他确实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就是了,起码二十岁之前他是。

    这位叫做萨菲尔的公主有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跟放在实验台上的红宝石非常相似;即使年过半百、皱纹爬上眼角,她依然美丽,柔软细腻的红发顺着她的脊背铺开,像一片夕阳漫漫、秋枫遍染的山坡,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说这是个美人。

    当时她说自己对这项研究很感兴趣,希望能跟黑泽阵谈谈,黑泽阵没有拒绝,反正研究对组织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就在那群研究员记录研究数据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不是什么灵异现象,只是同行的小把戏而已。

    接待大厅停电,内部一片混乱,人们开始尖叫,杀手混入其中。但不管那群杀手想做什么,他们最终都什么都没有做到,毕竟黑泽阵在这里——他可以什么都不做,但有人先惹到他,就别怪他动手了。

    不过就在打的时候,他踩到了什么东西差点摔倒,等把所有人都解决完,他把那样东西捡起来,发现那好像是一块宝石。

    嗯……

    嗯。

    他把宝石还给了萨菲尔公主,还回去之前稍微擦了一下,幸好当时接待大厅的依旧是断电状态,没人看到他在黑暗里干了什么。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后来呢?

    [名侦探诺瓦利斯]:我走了。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

    [名侦探诺瓦利斯]:哦,走之前我把那个研究项目毙掉了,研究所也炸了,所有资料都没留下。至于那群研究员,我把他们分散调到别的研究所了。那个身份也被我死亡处理了,完全没留下尾巴。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所以关于宝石的事你一句也没问,唯一的线索还被你亲手掐灭了,你认识公主不假,但认识她的那个身份已经死了——这不是完全没用吗!你就是这么当侦探的吗琴酒!

    [名侦探诺瓦利斯]:我觉得……我本来就不是侦探,而是挡在侦探路上的反派NPC,随时都可能跳出来给名侦探一闷棍的那种。

    他故意慢吞吞地打字,几个字几个字地发出去,反正小侦探能看懂他的意思。

    黑泽阵想,他明明就是反派角色,是某个小鬼一次次地要贴上来,别的没那么重要,但小侦探确实很会撒娇。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这种时候就不要开玩笑啦![猫猫生气.jpg]

    [名侦探诺瓦利斯]:(笑)

    [名侦探诺瓦利斯]:那次的身份确实已经处理掉了,不过“道尔先生”还有个侄子,你用侄子的身份出现就没什么问题。萨菲尔女士给我留了联系方式,你可以试着联络她,以此为借口去那座城堡里调查看看。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这个姓氏,你是生怕我不会被人认出来是吧!你就是故意的吧![猫猫生气.jpg]

    工藤新一就差跺脚了!

    他喜欢的推理小说作家和角色的名字就快要被他用个遍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喜欢福尔摩斯,那写了福尔摩斯系列的柯南·道尔的姓氏……用道尔这个姓氏起名无论起什么,都跟“江户川柯南”一样等同于往脸上写着“我是工藤新一”啊!

    ——所以你其实很清楚你起名水平什么样吧。亚瑟·平井先生。

    不过既然有去调查的机会,这还算是个好消息。用其他方式也能达成目的,但现在白马和服部在找他,他又不是基德那样精通易容的好手,戴个假发换个衣服已经是他伪装的极限,在街上多待一点时间都有可能被熟人认出来。

    [名侦探诺瓦利斯]:这是个意外,姓氏是后勤选的,套用了已经死亡的组织成员的身份。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好吧,我相信你。[气鼓鼓.jpg]

    [名侦探诺瓦利斯]:但我刚给你起好了名字,雪林福特·道尔,还让朋友给你做了身份资料。那边有警察和政府的人,我不方便公开露面,接下来就靠你了,我的小福尔摩斯。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琴酒!!!

    雪林福特不就是福尔摩斯吗?组织还用试用期的名侦探当过软盘的密码啊!琴酒,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的!

    好恶劣的男人!

    小侦探想骂人,但一时间没想到合适的词,就愤愤地跺脚,出门去了。

    另一边,茶会的诺瓦利斯先生慢悠悠收起手机,对比了不远处的河岸和夏目渚发给他的照片——嗯,就是这个地方没错。

    夏目财团的林先生成功抵达英国,即将靠岸的时候船只遇难,他艰难上岸,却完全找不着北,只发来了一张附近区域的照片。幸好夏目渚表示他在英国有人(爹),马上来接小林和小林的朋友,让他在原地不要走动,于是刚从河里爬上来还没晒干的小林就跟正在把自己晒干的咸鱼普罗塞克一起躺在了河岸边。

    普罗塞克有气无力但顽强地说:“太可怕了,我们一路上就像是被诅咒了一样,怎么什么事都能遇到,不过十五哥啊,当年就是你把茶会传给我的,这份信任我到现在都记得。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死的。”

    他们这一路上遇到了暗礁、暗流、鲨鱼群、海盗、暴风雨、海上军队交火、战斗机轰炸和临近靠岸的船只爆炸事故,而且林先生还感冒了,一直在昏睡,等他们终于到一艘小渔船上,却又遭到了绑架,而且渔船上还有第三个被绑架的人。幸好普罗塞克是一名有充分绑架经验的专业人士,反手就把绑匪给踹下了海,划着船就跑!

    然后船漏了。

    好消息,此时他们已经快要靠岸了;坏消息,快到岸上的时候,他们发现有好心人正在往水里放生电鳗。

    普罗塞克:……

    普罗塞克:生活为什么会这么艰难我不活了啊啊啊啊啊啊——

    他确实很想放生自己,但他还带着两个拖油瓶呢,看起来就不能打而且生病的小林先生和被海上绑匪绑架的那个脸色苍白一看就营养不良的倒霉蛋,所以普罗塞克,不要停下来啊!

    终于,在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后,普罗塞克带着两个人奇迹生还,安详地躺在了不知道哪里的河滩上,等待救援。

    他转过头,虚弱地对小林说:“十五哥,如果你老板的人到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你能帮我做一件事吗?”

    小林问:“什么事?”

    普罗塞克,也就是知名小说家潘·迪特里希先生深吸一口气,说:“你知道的,我是个小说家,我写的‘蓝花’系列侦探小说是以我们家十三哥诺瓦利斯为原型创作的……”

    侦探小说,不是推理小说,只能说主角是侦探而已,传统本格派推理作家都很想把他开除出去。至于诺瓦利斯——哎,当年他记忆里的琴酒还是个少年,多年后再见面,琴酒已经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哎。

    普罗塞克向天空伸出手,安详地说:“我有几本已经整理好的手稿,希望你能帮我发表。其实我写了幼年诺瓦利斯探案集《蓝花森林》,就藏在我家的地下室里,因为怕被本人打死就一直没有发表,我是打算等我死的时候再发布这部分小说的,反正诺瓦利斯不可能把我从坟里挖出来再打一顿……”

    “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打一顿。”

    一个幽幽的、低沉的声音从他正上方传来,随后,普罗塞克的视野里出现了几缕无比熟悉的银发。他顺着银发往上看去,看到了……

    普罗塞克:……

    普罗塞克:…………

    几秒后,普罗塞克发出了不可名状的尖叫声!

    第193章 尘世雾都

    “我真傻, 真的,”普罗塞克双眼无神,喃喃地说, “我单知道人活着的时候会出现幻觉, 不知道人死了也是;我一定是已经死了,才会从幻觉里看到琴酒……”

    他把脑袋一卡一卡地缩回去, 又像没有上油的机械萝卜一样咔嚓咔嚓地转向林先生, 精神恍惚地说既然我已经死了,你记得把我的书出版,那部分手稿是我一生的心血,只有它出版, 我的灵魂才能升天。

    可他还没说完, 就听到上方的冷漠声音在打电话:“喂, 波本先生, 我捡到了一条晒干的普罗塞克, 就在——”

    普罗塞克暴起:“不要啊!那种事情不要啊!”

    他跳起来,死死扒住了黑泽阵的手机, 生龙活虎就像刚刚生吞了菠菜的大力水手,哪还有刚才气息奄奄快要死了的模样。普罗塞克眼巴巴地望着黑泽阵, 脸上仿佛写着“琴酒大哥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投我复活币实乃当世神医”, 以及“别——找——波——本”这几个加粗醒目的震撼体大字。

    黑泽阵慢悠悠挂断了打给赤井秀一的电话。

    他面无表情地看看普罗塞克, 又看看躺在一边装死的林先生以及另一边是真没醒的陌生人, 最后说了句:“来救你的人是我,不满意?”

    普罗塞克委屈地说:“满意满意, 怎么可能不满意呢, 你是电你是光是我唯一的神话,所以琴酒你怎么来了, 不对,库洛牌,你怎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不等黑泽阵回答,他就猛地一拍手,用他多年来写诺瓦利斯(ooc版琴酒)的丰富经验得出了结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啊!”

    林先生不得不睁开一只眼睛,小声提醒他:“夏目先生还在……”

    普罗塞克骤然提高了声音,喊道:“所以这才是琴酒!所以你才是琴酒!东京那个到处乱跑的恼人小鬼只是你的替身啊!其实你根本就没死,也没有变小,刻意放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出来掩人耳目,不愧是琴酒啊!”

    他都想好了,那个小孩不是琴酒的儿子就是琴酒的克隆人,反正组织也有相关的实验,当时不是有消息说“黑泽阵”的父亲也是个银发的男人,而且还是警察吗?琴酒是日本公安!他跟日本警察是一伙的,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像自己发现的不是黑泽阵的身份,而是世界的真理,当然真正的原因是如果之前那个小孩不是黑泽阵,那当时的事就一笔勾……

    “普罗塞克。”

    “哎,我在呢。”(字正腔圆)

    黑泽阵收回手机,拎着普罗塞克的衣领,心平气和地对旁边的小林说:“林先生,帮我看一下周围的人。”

    林先生推了推眼镜,很专业地点点头,说:“我帮您望风,夏目先生。”

    他坚持叫黑泽阵夏目先生,即使他的老板爱尔兰——嗯,现在已经只是夏目渚了——偶尔叫夏目先生为“爹”、“尊敬的父亲”、“混蛋琴酒”、“装嫩的老男人”等等,林先生觉得他没必要跟脑子进化得很快的老板同流合污,称呼黑泽阵的时候一直用的是他最初知道的那个名字,夏目理人。

    因为老板、老板的养父做的都是不太正常的工作,而且他本人也是个见惯大风大浪的茶会首领,所以林先生对一些事的接受程度相当高——比如说那边正在惨叫的普罗塞克什么的,林先生表示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天气真好啊。”林先生感慨。

    黑泽阵把普罗塞克给打了一顿,连上次和上上次的仇一起报了。这里没有警察,也没有茶会的侦探(真的吗?),醒着的全都是组织的人,没人会阻止他把普罗塞克打一顿。

    最后他拍拍手,把地上鼻青脸肿的普罗塞克饼捡起来,抖了抖,问:“你家的地下室在哪?”

    还有一件事。他要毁尸灭迹。

    普罗塞克挣扎着,发出坚韧的声音:“不,士可杀不可辱,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手稿在哪里的,十五哥会帮我,帮我把它出版……”

    小林镇定地说:“夏目先生,您需要我帮忙找到并销毁手稿吗?”

    黑泽阵松手,让普罗塞克饼拍到地上,说:“嗯,辛苦了。”

    小林点头。

    是的,他跟夏目先生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什么茶会的第十六代首领,什么小说家潘·迪特里希,他不认识。

    普罗塞克:“……”

    普罗塞克:“十五哥!十五哥你背叛了革命啊!不可以这样的呀!他不是什么银发天使,是魔鬼,No.13是魔鬼啊啊啊啊——”

    他喊得撕心裂肺,可惜并没有人在意他,黑泽阵正蹲下来检查躺在地上的陌生人,发现这人还有气儿,只是晕过去了,看起来就像是被电得一样。这是怎么做到的,在海里还被电晕过去了?

    可能偷渡的船爆炸的时候发生泄露事故了吧。黑泽阵平淡地想,他并不关心这种事。

    “他是谁?”

    “我们在海上遇到了一些情况,”林先生客观但轻描淡写地说,“这位先生是被绑架的,我们也不清楚他的来历。”

    黑泽阵点头,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就问:“所以你们绑架他的理由是?准备处理到哪去?”

    林先生:“……不是我们绑架的。”

    收回前言,他觉得他跟夏目先生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要不然还是让迪特里希先生跟夏目先生站在一起吧。

    “啊,我知道啊……”

    普罗塞克快乐地举手,把自己从黏在地上的窘境里挣扎出来,说道:“十五哥你在船上睡着的时候,他醒了,我跟他聊了一下,知道了他的来历。”

    林先生沉默了一下:“你不睡觉的吗?”

    普罗塞克沉痛地说:“你知道的,十五哥,我们小说家经常熬夜赶稿,再往前我还跟一个007的卷王杀手做过搭档,他实在是太卷了,搞得我学会了可以一个星期都不睡觉的绝技……”

    他看向卷王。

    银发的杀手正把手往口袋里伸,他左侧对应的口袋里一般放的是——他的爱枪!

    普罗塞克顿时发出一声尖叫,赶在自己的生命即将抵达尽头的前一刻光速转移了话题:“他说他是吸血鬼!”

    “……啊?”

    “对对对,他说他是刚醒来的吸血鬼,原本好好地在棺材里睡觉,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的棺材被放在船上,马上就要运出海外。于是他想跟偷他棺材的人说这样不好,这样是犯法的,结果那些人忽然就开枪攻击他!”

    “……”

    “他没办法,就跟黑心商人打了起来,最后那些人要弃船逃走,还把船给炸了。但他不会游泳,在海里漂了一段时间,终于找到了一条渔船,上船后不久就遇到了从我们那条船上生还的海盗,海盗看他手无缚鸡之力就把他绑了,准备把他带到岸上当神奇生物卖了,再然后他们就遇到了我们……”

    普罗塞克说到最后,沉痛地说那个海盗绑架他们两个肯定是因为看上了他和小林的美貌,准备把他和小林一起当吸血鬼卖了。

    黑泽阵:“……”

    他觉得以这几个人的颜值,要做到这点还是有点难度的,特别是那边的“吸血鬼先生”脸上还有一道纵长的疤,也许那个海盗的审美比较特别,觉得“吸血鬼先生”很符合海盗的风格吧。

    林先生张了张嘴,先看向黑泽阵的方向,发现黑泽阵无话可说,就委婉地提醒:“迪特里希先生,人贵有自知之明。”

    起码林先生自己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能躲开茶会的追踪,就是因为他长了一张平平无奇放在人堆里就分不出来的路人脸。

    普罗塞克特别赞同地点点头,说:“是啊,我看吸血鬼先生就很没有自知之明,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吸血鬼呢,你看他晒太阳晒得这么舒服,甚至都没睡醒,那些话肯定是他在海上漂了太久出现幻觉才说的。”

    “……其实我醒了。”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普罗塞克的背后传来,还有一双冰冷的、湿漉漉的手攀上了他的肩膀,于是普罗塞克先生陡然发出一声尖叫,钻到了黑泽阵身后,抱住了黑泽阵的腿。

    “有鬼啊!诺瓦利斯先生救我!”

    “……”

    黑泽阵很想把普罗塞克扔回到海里去,真的很想。普罗塞克,当年你加入乌丸集团只为了小说取材的勇气呢?你三番五次在我面前说我坏话的胆量呢?

    他把普罗塞克拎起来,放到了“吸血鬼先生”旁边。

    “吸血鬼先生”抖了抖满头钢针乱草一样的灰色头发,说:“什么鬼(Ghost),我是活的。”

    普罗塞克缓缓转头:“不可能,我不信,如果你是活的,为什么你的手到现在都这么冷?!”

    “因为你把我半边身体放水里了。”

    “对不起!”

    普罗塞克探头一看,果然发现“吸血鬼先生”的半个身体都在河水里,现在还是清晨,河水的温度很低,虽然能晒到太阳,但泡在水里是一样的冷。

    泡水的“吸血鬼先生”坐起来,脾气倒是很好,完全没介意这件事,说:“没关系,感谢你救了我,但我真的是吸血鬼(Vampire)。”

    普罗塞克后仰,当即否认:“不可能,你明明可以晒太阳!”

    “……吸血鬼不能晒太阳是谣传。”

    “可你也不怕十字架,你甚至戴着个十字架呢!”

    “这是希腊十字……而且那个也是谣传。”

    “那你肯定怕银质物品吧?”

    “这个倒是……”

    “呵,被我发现破绽了吧!”

    普罗塞克摆出名侦探的推理姿势,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站起来,亮出站在一旁的黑泽阵,特别大声地说道:

    “刚才他可是碰到你了,但你没受到一点伤害!所以你根本不是吸血鬼!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可是暗夜的审判者、暴风雨的银色道标、制裁一切罪恶的审判之——嗷哇哇哇哇救救救命十五哥救命啊啊啊!”

    普罗塞克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几分钟后,黑泽阵甩了甩手,把普罗塞克嵌进河滩上的地里,正在考虑要不要灭口的问题;而“吸血鬼先生”偷偷问小林:“刚才迪特里希先生想说什么?”

    林先生:“他……他可能是想说伤痛之赤吧。总之你不要提那个名号。”

    说了可是会出事的,会死人,真的会死。

    他看向地上一团看不出形状的普罗塞克饼,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夏目先生,应该是个好人,大概,可能,也许,是吧。

    于是他问:“夏目先生,我们是不是可以先换个地方说话?”

    是的,迪特里希先生的惨叫声太大,虽然附近没什么人,可如果有人听到,估计就要报警了。

    他和迪特里希先生是偷渡来的,要解释身份当然容易,但那样的话他们肯定会被送回日本,还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麻烦,他可是有事来英国的……

    黑泽阵往地上惨兮兮的三人扫了一眼,说:“行,跟我走吧。”

    他拖上普罗塞克,林先生扶着倒霉落海的“吸血鬼先生”,三人一饼往河滩外的居民区走去。

    那里有个A.U.R.O的据点。具体来说是一座公寓,公寓里有几套常年被留置的住房,去年酒井到英国的时候还住了几天,平时也会有人打扫。这是基金会下属公司的连锁公寓,公寓的管理人当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从管理人的角度说,他了解到的部分就是“大老板的亲戚又要来住了”。

    上午九点。

    几个人在公寓里落脚,换了衣服,终于能把自己整理得像个人样。一边看新闻一边等小侦探消息的黑泽阵接到了赤井秀一的电话,赤井先生可怜巴巴地问他去了哪里。

    黑泽阵看了地上的普罗塞克一眼,说:“出门散步。”

    赤井秀一了然:“苏格兰场的警察快追上你了?那我待会再给你打电话。”

    黑泽阵:“……”

    他不爽地磨了磨牙,说赤井秀一,在你眼里我就是走到哪杀到哪的人吗?

    不只是赤井秀一,他最近觉得有些人对他的误解很大,特别是某些人老熟人。在组织里的时候无所谓,现在组织都没了,他们是不是应该摘掉滤镜,好好思考一下琴酒是什么样的人?

    赤井秀一镇定地说:“不,不是在我眼里,你是在我心里,亲爱的宿敌先生。”

    黑泽阵:“…………”

    他就要挂电话,赤井秀一说你再不管我我就要饿死了,黑泽阵问我不是留了早饭给你们吗?

    赤井先生难过地回答:“玛丽吃完早饭就把桌子收拾了,她以为维兰德先生会给我重新做早饭,但赤井务武他走得比玛丽还早,没吃饭就走了,书房里根本没人。”

    所以他睡醒的时候只看到了赤井玛丽和赤井务武分别发给他的消息,玛丽说让你爸做饭,赤井务武连厨房都没去,说你妈做饭虽然不行但是你可以勉强吃一点。

    于是赤井秀一沉默了很久,又看看自己受伤的手,(假装)可怜地给黑泽阵打电话,家里那两个像爹的妈和像别人妈的爹靠不住,他还是找小银吧。

    黑泽阵:“你自己出去找……”

    赤井秀一:“我没钥匙,出去就回不来了。”而且英国的叫餐业务实在是不行。

    黑泽阵:“…………”

    你们赤井家的人!出门的时候都不知道配一把钥匙吗?!把你们儿子留在家里当开门道具是吧!(恼了)

    他说那你等等,我回去找你,现在手上有点事,希望你别饿死在家里,不然苏格兰会找我的麻烦。

    黑泽阵挂断了电话,徒留赤井秀一在电话的另一边打出问号:这事跟苏格兰有什么关系?难道苏格兰特地跟琴酒说过要照顾他?不可能吧,苏格兰跟他就是普通前同事……

    赤井秀一开始认真思考苏格兰跟他的关系。难道苏格兰其实挺在乎他死活的,只是他完全没有发现?

    (加尔纳恰:哈哈,赤井秀一,你也有今天!接下来要发生的就是……)

    赤井秀一:所以苏格兰真是性格温柔的好人啊,而且跟我一样对琴酒不放心。安心。

    (加尔纳恰:……)

    黑泽阵把手机收回去,他到现在都没看到小侦探的消息,倒是赤井务武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我去调查【D】最近在做什么,你玩够了就回来,身体没恢复别跟人动手”。

    嗯,打普罗塞克不算动手,连热身都不算。

    不过赤井务武去调查【D】先生……黑泽阵还以为他会让这件事到此为止,毕竟【D】马上就要死了。

    两年前的时候,他们猜到乌丸要死,本来也有无数动手的机会,却没有立刻动作,就是想让事情结束得平稳点、少死几个人。毕竟以他们对那些老东西的了解,在原本要死的时候忽然被人挑衅,这些老不死的会死死咬着他们不放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些人手里的牌本来就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用掉手里所有能动的牌也无所谓,反正,这已经是“临死”反扑了。

    现在【D】先生跟乌丸一样也到了生命的尽头,塔的人在东京被杀了或者抓了不少,位高权重的几个要么死了要么消失,“维兰德”又是不管按什么标准分类都得排除的例外,于是整个【塔】的大人物里就只有这位【D】先生依旧明牌,坐镇于他的伦敦。

    该结束了。

    黑泽阵给赤井务武已读不回,前半句已读,后半句不回,然后抬起头来,看到三位从海里捞起来的先生们已经恢复了精神,起码吃了点东西。

    林先生是东方人,到这个时候还是吃得很矜持;普罗塞克正在进行一个狼吞虎咽,不过黑泽阵觉得这有点侮辱狼崽子和小老虎的水平;至于最后那位先生,他左看看右看看,这么吃也不是,那么吃也不是,陷入了沉思。

    黑泽阵没等几秒,就说:“No.15和No.16,你们可以暂时住在这里,身份的事待会再说,我临时有点事,要回去一趟。今天还需要你们帮个忙,应该有空吧?”

    普罗塞克点头点头,说他很有空,反正他只是个小说家,被“邪恶的波本和他的爪牙”抓住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指一个月)没更新了,再咕几天也完全没关系的,反正他不会回家,谁给他寄刀片他都收不到,非常自由!整个人都已经到达了自由的巅峰!

    黑泽阵对林先生说:“跟你老板说潘·迪特里希在这里,让他亲自来催更。”

    林先生:“好的。”

    普罗塞克:“不要啊啊!那种事情不可以,真的不可以的啊啊啊!”

    夏目财团的林先生说,他是来英国看亲戚的,很多年没见了,忽然有了消息,待会去见一面,之后就没事了,需要帮什么忙都可以。所以夏目先生需要他帮什么忙?

    小林的脸上好像写着“虽然不是很想做违法犯罪的事但早就上了贼船,下不来了,就跟夏目理人先生走吧,谁让我是夏目财团的员工呢”。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说别想太多,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冷漠看透),是No.18那边,他遇到了点麻烦,暂时不需要我们插手,不过我打算提前做点准备。

    No.18,茶会的第十八代首领,名侦探工藤新一&黑羽快斗。

    基于某些特别的理由,黑泽阵觉得还是把黑羽快斗也算上比较好,毕竟小侦探和小白鸽两个人经常互换身份,他在飞机上见到蒂塔的时候,蒂塔还当工藤新一是黑羽快斗……

    他转身,看向唯一一个外来人,也就是这位正在跟英国快餐作斗争的、有着坚韧野草般灰色头发的男性。这位先生正值壮年,体格健硕,肤色有0.6个降谷零的程度,脸上还有一道疤,实在跟他自己说的睡了一觉发现自己连棺材一起被偷了的吸血鬼身份沾不上边。

    不过黑泽阵不是很关心对方的身份,就算这人是美国总统也不关他的事,他能做的最仁至义尽的事就是问问这人是哪个国家来的,然后把人送去大使馆。

    “还有这位……”

    “格雷。”

    “格雷先生,你是躺在棺材里,然后被人带到海上的吧?你在伦敦有认识的人吗,我可以送你过去。”黑泽阵问。希望这位格雷先生还记得他来自哪个国家。

    “唉,好吧,”从海上漂流来的“吸血鬼先生”说,“其实我经常在海上航行,所以为自己能够舒适生活就做了些高端的准备。那个不是棺材,就是用来减震的床,他们没见识搞错了。至于吸血鬼,这是我在海上航行的人设。”

    格雷先生说他是在南半球海域探索的海洋生物学家兼调查员,原本是美国人,家里只有个多年不见的弟弟,但最近的十年里他一直在海上活动,对陆地上的新闻都不太清楚了。

    这次他来英国附近的海域是接受了朋友的邀请,那个朋友用一封十万火急的信把他叫了回来,当然也有其他原因,他本来就打算回到陆地上,于是顺势来了英国,却没想到在附近的海域里遇到了北大西洋本地海盗……

    “我的事不急,我就是回陆地上随便逛逛,不过我朋友那边比较急,他说我们家的孩子被人绑架了什么的,让我来帮忙撑场子。”格雷先生如是说。

    “你家里不是只有个多年没见的弟弟吗?”普罗塞克像只松鼠一样往嘴巴里塞满了食物,嘟嘟囔囔地说。

    “啊,不是我家里的人,是……我以前加入过一个类似兴趣结社的组织,虽然多年不见但大家的关系都不错,偶尔还有生意往来,既然老朋友开口,我也准备上岸,这个忙肯定是要帮的。失踪的是我走后才加入的小孩,绑架他的好像是英国本土势力,牵扯比较大,懂得都懂,我就不跟你们多说了。”

    “哦哦。原来如此,我大概明白了。(翻译:什么都没听懂但是只要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站在那里就可以了)”

    普罗塞克很懂地点头,他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他能始终做到不该问的不问,除了琴酒的事,反正琴酒不会真的杀他……他可是有相当出色的逃跑和求饶技巧的!此乃千锤百炼之绝技!

    格雷先生站起来,感谢地看向黑泽阵,说:“这位夏目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请把我送到英国侦探协会,我现在手机不在身上,也没记住号码,哈哈哈,很多年没见了,看来只能通过侦探协会跟那边的朋友联系上了。”

    黑泽阵说可以,但听到后面,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侦探协会?”

    “对,我的朋友是侦探……”

    格雷先生发现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房间里的其他三个人的表情都发生了相当细微的变化。

    那个银发男人重新打量了一眼格雷先生,问:“你是茶会的人?”

    嗯?

    格雷先生听到茶会的名字,瞬间就警惕起来——疑似杀手的银发男人、似乎在金融行业做灰色生意的东方男人,以及那个自称小说家但处处透着诡异的男人,他们似乎还有不知道做什么的代号,而且互相之间都很熟,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

    难道说?!

    格雷先生退了半步:“你们就是绑架我们家孩子的英国非法组织?!”

    普罗塞克脱口而出:“我们是驻日美国非法组……唔唔唔唔……”

    林先生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巴,语速飞快地说:“不是!别听这家伙瞎说!我们是莫格街下午茶的前前代和前前前代首领,我是十五代,他是十六代,刚才他一直叫我十五哥格雷先生你也听到了吧!”

    格雷先生:“哦……”

    好像是这么回事。所以现在的茶会已经不是侦探组织,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了啊,唉,你们都找什么人来当首领,我们这还算是侦探组织吗?真是的,害得他紧张了一下。

    他又看向那个银发男人,格雷先生敢保证,这绝对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他从刚才开始就想说了……

    “所以你是?”格雷先生问那个银发男人。

    黑泽阵语气平静地回答:“第十三代。”

    格雷先生点点头,说:“唉,我很久不上陆地了,没想到茶会已经不是纯粹的侦探组织了——对了,我是茶会的第十一代首领,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伊莱·格雷,是个海盗首领。”

    第194章 尘世雾都

    格雷先生, 是个海盗。

    特别声明,当年他在任“莫格街下午茶”第十一代首领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学生, 兼职侦探, 跟海盗没有半点关系。所以伊莱·格雷表示他不会对茶会走上歪路的事负哪怕一丁点的责任。

    至于他从海洋学的研究生变成路过的海盗这回事,完全是个意外。

    格雷先生的老家是美国亚利桑那州, 他家就住在莫哈韦沙漠边界, 一百年的降雨量加起来都比不上前几天把东京淹了的那场暴雨,于是他从小就有个梦想,要换个水多的地方居住,起码他要做到每天都能洗澡……但很可惜, 他父亲作为沙漠向导去世得很早, 他是在叔父家长大的, 叔父家里还有个弟弟, 一家人再加上他生活过得非常艰难。

    于是, 在十五岁那年,他给叔父留下了一封“拖累你们多年实属羞愧再见了叔父今晚我就要远航”的信, 离家出走,从此离开沙漠奔向了自由的大地。

    他先是到处打工赚足路费, 徒步走到了西南海岸, 在看到大海的一瞬间, 他想:以后我要留在海边, 在有水的地方生活,那将是一件多让人开心的事啊!当时的格雷先生满心欢喜, 完全没想过多少年后, 未来的他会无比想穿越回来一巴掌打死这个还在做梦的自己。

    不过此时的少年格雷意气风发,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新的小目标:成为一名水手。

    但坏消息, 他晕船。

    当时格雷先生在船上吐的七荤八素面如金纸,被人抬下去抢救,于是他驰骋大海的梦想在他登船的第一天就破灭了。但他并不气馁,毕竟这只是一点小小的挫折,他坚信是现在的船不行而不是他不行,总有一天他会有机会。因此,他改变了策略,他想研究新型的航船——既然是船不行,那我们就来改造船!

    但坏消息,他没钱。

    打工的钱可不够他造一艘船,而且帮他进行就业咨询的好心人告诉他,有钱的老板们或许不会采纳他三重重力球结构的新船设想,起码不会花大价钱来研究这种东西,他们更关心能不能在船上建个能恒温且上下透明的游泳池……好心人说得很耐心,但格雷先生不懂为什么有钱人要在船上建淡水游泳池,还要在里面养咸水鱼,他是真的不懂。

    于是他再一次改变了策略,现在他只打算找一份跟大海相关的工作,好心人表示最近两年(1990-1991年)正在爆发经济危机,失业的人比较多,而且海洋学是高端学科,要想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需要有相关的证书和学历。

    “那我应该怎么才能……”

    “去上学吧!”

    从沙漠小镇里走出来的格雷先生被忽悠瘸了,完全没想过还能有别的出路,就被特别好心的好心人送去读书,一路报考了海洋学专业,随后稀里糊涂继续深造。

    他每年都给叔父和叔父家的弟弟写信,而且上学期间他一直在努力克服晕船的毛病,吃药、锻炼甚至参拜海洋之神,还使用了来自神秘东方的古老药方,喝完后他整个人都像死掉了一样,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同学还以为他是普通失恋喝酒自杀很常见,就没有管他,于是格雷先生第二天真的被送往了医院。从医院出来后,格雷郁郁寡欢,同学为了让他变得精神一点,就给了他一本推理杂志,推荐他加入了学校的侦探社团。

    现在想来,那就是格雷先生半生不幸的开端。

    二十多年前,他年轻气盛,试图用推理和案件麻痹自己的大脑,让自己忘记远洋航海的梦想。格雷先生废寝忘食地研究案件,到处寻找能占据自己大脑的方式,并最终加入了一个叫做“莫格街下午茶”的侦探组织,并在这个侦探组织里见到了资助他上学的好心人。

    好心人表示茶会的邀请函就是他发给格雷先生的,当初那本推理杂志也是他委托同学給格雷的,能看到格雷恢复精神他很高兴,以及——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伊莱,你适合成为一个侦探。”

    伊莱·格雷先生觉得哪里不对,但好心人帮他指点迷津,供他上学,甚至关心他的心理健康,到现在都没有向他提出过任何要求,他也很茫然,甚至想不出如何报答这份恩情。

    他决定询问好心人:“我该怎么报答你?”

    好心人回答:“成为更好的你自己,就是对我的报答;如果你感到不安,可以帮忙管理‘莫格街下午茶’?”

    茶会?

    格雷先生不解,所以好心人和茶会的关系是……

    “啊,我没说吗,‘莫格街下午茶’这个组织,就是我年轻时候建立的。现在首领的位置空缺,我正头疼着呢。”好心人,一位热情又风趣的英国老绅士这么对他说。

    于是,格雷先生成为了茶会的第十一代首领,并且朝着侦探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但就在他经历了一系列侦探事故,准备去找导师退学从此奔向名侦探大业的时候,格雷先生发现自己的晕船症好了。好了很多,没全好,但航海肯定是没什么问题了。

    格雷先生陷入了沉思。

    格雷先生放弃了思考,决定投奔大海的怀抱!

    那可是他最初的梦想啊!

    于是格雷先生欢天喜地地跟着紧急出发去南半球海域进行考察的导师一起出海,临走的时候还给弟弟写信让弟弟来找他,至于茶会……那是兼职工作,他只是出海半个月,又不是失踪。

    几天后,格雷先生失踪了。

    呃,准确来说他跟导师坐的那艘船在南太平洋遭遇了海盗。原来那艘船上暗藏玄机,运载的货物里有某个伪装成动物园的非法组织运送的昂贵宝石,于是海盗们和那个组织的人进行了激烈的海上厮杀,格雷先生和导师在船舱里瑟瑟发抖,最后那个组织的人弃船逃走,他和导师成为了海盗们的盘中餐……不是,阶下囚。

    海盗们不吃人,但吃钱,向他们提出了索要赎金的要求。可惜格雷先生老家在一个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导师更是光棍一个,没人能来给他们交赎金,最后他们跟海盗们达成的协议是:把在冲突中腿受伤而且轻微晕船的格雷留在这里,他的导师回去凑赎金,导师跟格雷情深意切地告别,发誓一定会凑够去回来救他,然后就一去不复返了。

    格雷先生:……

    随后,身无分文的格雷先生不得不给海盗打白工,一边跟着海盗船航海一边等导师,一边晕船一边在海上奋力挣扎,此时的他俨然已经完成了小时候的梦想:成为一名驰骋于大海上的冒险家(海盗ver)。

    第一个三年,他想,如果导师来救他,他就以身相许,一辈子给导师当牛做马,论文名字写导师五岁的儿子。

    第二个三年,他想,如果导师来救他,他就照顾导师到老,等导师死后他要给导师供个神位年年给导师烧香。

    第三个三年……他当上了海盗团的首领。(点烟)

    嗯,好像不需要人来救他了。

    他甚至给自己研究了能完全抵消晕船的床,每天晚上睡进去,能得到婴儿般的安稳睡眠。

    他终于联络上了以前的同伴,是从侦探协会里联系到的,因为导师什么的都没音讯了,他家里也没给他回信,唯一传来的就是他的叔父已经过世的消息。

    不久后,格雷先生从茶会以前的朋友那里听说了这样的消息:九年前,他的导师从海盗那里返程的时候,遇到了另一波海盗,当时就嘎掉了。他弟弟和同学们以为他也死了,还给他办了葬礼。葬礼后他弟弟就离开了,也没人知道他弟弟去了哪。

    朋友问他最近怎么样,格雷先生说——呃,他说他前几年失忆了,所以没能联系大家,现在正在海上做生意。对,很大桩的生意。

    海盗们在他的改革下,改变了业务方向,他们随时打劫路过的其他海盗,以及追着那个伪装成动物园的组织打了好几年,导致那个组织的人都不敢经过他们的海域了。但是没关系,格雷船长会换个海域追着他们打,那个组织可太有钱了,干一单能吃一年。而且因为他们不会袭击路过的其他船只,格雷船长在公海几乎不会被海上的条子抓住……

    茶会的朋友——第十代首领欣然道:我刚好想找个合作伙伴做海上生意,格雷你看?

    格雷船长:……

    随后的十多年里,他都在跟No.10进行海上贸易合作,但因为那个动物园组织的人在追杀他们,特别是有个代号叫“灰狼”的,这个人对海盗极其痛恨,逮着海盗就杀,所以格雷船长一直不敢上岸;直到最近,他打听到那个动物园组织好像没了,彻底没了,于是他准备上岸来看看,刚好又收到了朋友的信。

    朋友在信里说茶会的第十八代首领在伦敦出了点事,第十七代首领也可能被盯上了,虽然白马君说得很委婉,但他们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就开始召集人手,前往伦敦调查情况,解救两位甚至未成年的小首领。不过朋友本人是某个国家的外交官,很忙,没时间来,只能找其他人,比如格雷。

    格雷船长欣然应邀前往,并且表示自己会带一帮人手去撑腰。

    但,就在格雷船长的船快要接近英国的时候,他们连续遭遇了暗礁、暗流、鲨鱼群、黑商船、海上军队和跟他们有过节的其他海盗交火、战斗机轰炸,最后跟有仇的海盗打了起来,两边的船都被炸沉,距离陆地还有很远,于是格雷船长就躺在他能漂在海上的床(棺材)里,决定睡一觉再考虑别的事。

    等醒的时候,他就被绑架了。

    绑架伟大的格雷船长的是个不识货的本地海盗,甚至不知道他是谁,没眼光。格雷船长是个平和的人,他决定跟这个本地海盗优哉游哉地到岸边再脱身,但没想到在渔船靠岸的路上……没眼光的本地海盗又绑架了两个人。

    要是让格雷船长来说,就不该救这两个人上来,以他的见识能看出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罪犯就是资本家,但没见识的本地海盗不听。

    于是格雷船长叹气,干脆倒头就睡,果然发现新上船的把本地海盗踹了下去,而且看起来也很想把他踹下去——不行!格雷船长用自己丰富的航海经验和编故事能力,以及做侦探时候的存货,给那个叫迪特里希的小说家讲述了一个生动的吸血鬼故事,小说家大为震撼,忙问他能不能把故事作为背景写进他的小说,格雷船长欣然同意。

    他本想到了岸边就把这俩人打晕丢下,却没想到英国伦敦跟佛罗里达州有类似的风俗,他们到码头的时候竟然有人在放生电鳗……OK,fine,他晕过去了。

    这就是伊莱·格雷船长波澜壮阔的半生,以及他从沙漠小镇到海洋霸主的……呃,倒霉事。格雷船长表示他已经不做海洋梦了,既然那个动物园组织已经完蛋了,他要回到陆地上,找到他弟弟,过上平静的退休生活。

    “唉,我还想跟那啥动物园的人一决胜负呢,没想到他们上个月就被各国条子一窝端了。”格雷船长叹气。

    “你说的动物园是指……”

    “ANI结社,他们好像叫这个名儿,我打听了,这件事跟一个叫‘蓝花诗人’的组织有关,还有个什么财团——据说他们惹到了那个财团的人,结果人家联合警察去抓他们。”

    格雷船长摇摇头,反正他也没有亲手报仇的必要,导师都死了二十多年了,他主要还是想回到陆地上。那群人被抓了,还不用他动手,完全是好事嘛。

    他感叹完,发现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没声了,就问,有什么问题吗?

    “蓝花诗人”组织的“创造者”普罗塞克先生:……

    “某个财团”夏目财团的理事长助理林先生:……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虽然黑泽阵已经走了,但同时掌握着夏目财团和杀手组织的琴酒先生高大伟岸的身影……仿佛还在那里闪现。

    林先生捂住了眼睛。

    普罗塞克后仰,对格雷船长说:“十一哥,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千万别惊讶。”

    “什么事?”

    “那个动物园组织的灭亡……是因为有个初中生要拍个人电影,顺手就把他们给灭了。”

    “?”

    ……

    几只乌鸦从法国梧桐间飞过,风带来不远处面包店的甜香,黑泽阵正走在雨后的伦敦街道上。

    他得回去给某个没手的家伙做饭,因此没听格雷先生的故事就走了,但他听了普罗塞克的转述版本——《文明7:从沙漠之子到海上霸主,南太平洋海盗帝国的崛起》。

    黑泽阵觉得其中的某些部分有失偏颇,特别是关于格雷先生意外得到东方的古老神秘地图前往埃及找到一支箭经历千难万险变成吸血鬼的经历。黑泽先生不想说得太失礼,但普罗塞克,再这么转述内容你还是死吧。(冷漠)

    他熟练地抽干了普罗塞克故事里的水分和艺术改造成分,面无表情地提取出了其中的关键词:灰狼,格雷,茶会创始人,动物园。

    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成分。

    他收起手机,继续往赤井家走,刚走了两步,他想到一出门遇到三个茶会首领的意外,迟疑地重新拿出手机,拨通了赤井务武的电话。

    赤井务武很快就接了:“有意外?”

    “没有,”黑泽阵看到赤井家已经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继续不疾不徐地往前走,说,“我有一件关于维兰德的事想问你。”

    反正维兰德什么都跟赤井务武说,那这件事赤井务武可能也知道吧。

    黑泽阵心情平静地问:“维兰德有没有当过茶会的首领?茶会,莫格街下午茶。”

    赤井务武:“……”

    黑泽阵:“……”

    赤井务武:“没有。我可以确定他没有。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黑泽阵若无其事地说没事,他只是忽然想到所以问一下,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然后就挂了电话。

    哼。他想,维兰德,你连个茶会首领都没混上。

    银发男人在上午的微风里前行,一片璀璨的银光被反射进路人的眼睛。他不知不觉笑起来,但这笑容在看到赤井家现状的时候,消失了。

    门被破开,一片混乱,赤井秀一消失不见。

    黑泽阵足足沉默了五秒钟,才打电话给赤井务武撤回了一个没事。

    “你儿子好像被绑架了。”

    “秀吉不是在大阪比赛吗?应该没人知道他跟我们的关系,他是怎么被盯上的?”

    “……不是秀吉。”

    “真纯本来就被绑架了,我在调查她来伦敦后的活动轨迹。你不用担心。”

    “也不是真纯。”

    电话那边的赤井务武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怎么又被绑架了?”

    黑泽阵:“……”

    黑泽阵:“是赤井秀一被绑架了!你放在家的儿子不见了!”

    家里有被人侵入过的痕迹,来人显然不止一个,而且经验丰富,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们甚至专业地抹除了痕迹,只把人绑走了,各处都没有留下指纹。

    考虑到现在赤井先生手无缚鸡之力……算了吧,黑泽阵很清楚,就算是一只手臂不能用的赤井秀一,要放倒三四个人也很容易,他被带走只能说明对方持有武器,且很有可能不遵守规则。

    黑泽阵蹲下来,在地面上找到了一段染血的绷带,似乎是在争执中掉落的。

    在那段绷带上,有个血写的字母“P”。

    他将手指覆上去,血还没有干透。

    “你儿子被绑架了,就在刚才。”黑泽阵重复了一遍。

    “你找到了什么?”

    “写着字母P的绷带,所以他总不会是被警察(Police)抓走了吧。”黑泽阵站起来,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

    这当然是开玩笑——就算警察真的来抓某个被日本公安假装通缉的还没从FBI辞职的MI6的A.U.R.O成员,那他们也不会把赤井家搞得跟台风过境一样,警察们一般比较注意现场,而且赤井秀一很清楚自己马上就能被捞出去,也不会太反抗。

    黑泽阵把绷带放到衣服口袋里,转了一圈儿,没找到什么线索,接下来得去问附近的邻居和警察了。但他觉得,既然被绑架的人是赤井秀一,那他用这些常规的手段,估计也找不到真正有价值的线索。

    “字母P吗?”

    “嗯。”

    “我知道了,我会托朋友去调查,我们两个的身份都不方便——”

    赤井务武还没说完,黑泽阵就打断了他的话,问:“教授(Professor)在哪?”

    从那道声音里,仿佛能听出一双墨绿色的、冷静的眼睛。

    黑泽阵重复了一遍。

    过了一会儿,赤井务武才叫了他的名字:“Juniper。”

    黑泽阵的语气依旧平静:“你不是在找【D】的下落吗?以他的年龄,他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所以你找了这么久,应该知道他或者帮他做事的人的下落吧。”

    赤井务武叹气。

    他说好吧,我确实有点线索,【D】在外的身份已经几年没出现过了,对外宣称是养病,但【D】的住处没人,不能确定这个人是否还在伦敦。

    “不过也还有别的情报,在【D】半隐退后,他有几个手下在伦敦活动,偶尔会替他接受一些不好拒绝的邀请,出席某些场合。”赤井务武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某个问题。

    “怎么了?”

    “今下午有场级别很高的音乐会,应该有王室成员到场,【D】也在邀请列表中,他的代理人可能会去。但我的身份不方便出面,他们也没给我发邀请。”

    其实赤井务武觉得如果真是维兰德来,说不定就毫无顾忌地直接去了,毕竟维兰德的“朋友”很多;但现在【塔】的人跟受惊的兔子一样,听说去日本的人都死了(或者少数被扣留)后,各方面就开始人心惶惶,生怕被不知道谁——疯疯癫癫的【A】、野心勃勃的【B】、可能复活的【C】、自焚身亡的【F】——给拉下水,能少一事就少一事,打死也不会出头的。这给赤井务武带来了一点小麻烦,他正在想从哪里开始下手调查,当然抓一个【D】的手下来问问是最方便的途径了。

    那场音乐会不是没做准备就能混进去的,当然,以他们两个的能力要进去不是什么难事,关键在于里面可能有些“熟人”,进去后他们没法全身而退,无论“维兰德”还是“琴酒”都是在某些间谍机构里挂过号的身份,被查出来可不是开玩笑的。不过,现在有个机会……赤井务武本来不想说的。

    听筒里传来黑泽阵的声音:“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

    “有个机会,”赤井务武说,“比其他手段都方便。”

    “什么机会?”

    “他们邀请了一位德国音乐家,是你在柏林学钢琴时候的老师。”

    “……”

    那不都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吗?而且那位老师……老师当时对他说「你对我在音乐界的地位毫无威胁,但可能让我在教育界声名扫地,我要隐退了,希望我们这辈子不会再见面」。

    黑泽阵记得清清楚楚!那个教他钢琴的音乐家每次都用很痛苦的表情听他弹,说你弹得很好,但不要把每首曲子都弹得像狼群准备扑咬人类一样,听你弹琴的人会被吓跑的。

    然后维兰德对音乐家说你真有眼光,我家孩子就是这样的。

    音乐家:……

    如果这位音乐家不是维兰德母亲的朋友,还欠过天大的人情,这人当时就摔门走了!

    黑泽阵把回忆反复品了几遍,磨了磨牙,仿佛要将每个字都嚼碎了再吐出来:“行,我去弹钢琴。”

    这次过去,赤井秀一也得欠他天大的人情,这辈子都还不了的那种。

    ……

    海上,被绑架的赤井秀一惆怅地望着海面,正在想他到底为什么会在家里打着哈欠等着饭,就被一群海盗给绑架了。

    那是海盗!海盗啊!不是满地都是随便就能路过的组织卧底和炸弹犯,说到底这里是英国,到底哪里来的南半球海盗啊?!

    被绑在桅杆上的赤井秀一叹气。

    希望琴酒回家看到他留下的线索,能尽快找到他——他被绑架的时候只来得及写了个首字母,还特地把“P(Pirate)”的尾巴写得很长,生怕被认成“D”,琴酒应该不会把它当指向【D】先生的线索吧。

    至于被绑架这件事,真不是赤井先生没努力,是一群海盗扛着武器忽然闯进他家,破坏了沿途所有监控,把他绑上船,直接出海跑了。

    他问为什么,这群海盗是这么回答的:“你的兄弟把我们首领绑架了!我们要拿你去交换人质!”

    “哪个兄弟……?”

    “那个白毛!不要狡辩,我们的人都看到了,就是他!”

    “……”

    所以琴酒在散步的时候绑架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海盗首领,然后失去首领的海盗绑架了他,准备拿他换回首领。

    这群海盗还挺文明的,不知道从哪听说他被白毛兄弟家暴打伤了手,还给他做了饭吃,虽然真的不好吃,但比丢下儿子就走的赤井夫妇要高出0.1个小银的程度。

    海盗里的二把手拿着赤井秀一的手机问他:“你兄弟的电话是哪个?我们要跟他谈判。”

    喔,看来没必要留线索,他们会主动联络琴酒——小银啊,你不会真绑架了人家海盗的首领吧?

    赤井秀一配合地说他马上就到家了,应该会打电话来,号码是……

    “啊,打来了。”

    海盗团二把手接通电话,表情随即从严肃变成凶神恶煞,他恶狠狠地对电话那边的人说:“听着!你哥哥被我们绑架了!如果不想他死的话就来xx海域xx经纬度交换人质!我们只给你十二个小时的时间!”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原状。

    海盗们纷纷表示他的声音很有威慑力,鼓起掌来。

    只有赤井秀一看着被放下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刚刚被挂断的……降谷零的电话。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闭上了眼睛。

    第195章 尘世雾都

    与此同时, 服部平次的心情很复杂,非常复杂。他不知道什么乌丸集团,也不知道什么【塔】, 他就是忙了几天终于可以回家睡觉的时候被白马探一个电话叫到了英国, 直到坐上飞机他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他跟白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他记得他们之前也不熟啊,起码没有到打个电话只说一句“有工藤的消息, 来伦敦”就把他叫来的地步……

    虽然工藤那家伙确实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忽然传来消息,不管谁打电话服部平次都会来,但白马这家伙也太理所当然了吧,搞得就跟他们很熟一样!

    “啊, 烦死了, 真是的!”

    服部平次跺跺脚, 反正来都来了, 他跟学校的老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从大阪到了伦敦,见到了白马探, 从白马那里听说了工藤现在的情况:

    在查案;死不承认自己是工藤新一;躲着所有认识的人走;疑似被人胁迫和监视。

    就是最后这点他们搞不清楚,有人绑架或者胁迫了工藤新一, 希望他……他……查案?

    听起来好像是某个肤色纯度不如他的公安警察曾经干出来的事, 服部平次想, 虽然工藤没有明确跟他说过那是谁, 但他听过三言两语,再跟那位安室先生——哦, 现在是日本大名鼎鼎的降谷警官——联系在一起, 想想也就知道那件事说的是谁了。

    所以,这次的事也是有人想借用工藤聪明的头脑, 让关东的工藤给他查案……个鬼啊!那为什么不绑架白马探,虽然服部平次觉得他们这群同时代的侦探里谁推理水平最高还不好说,只能说是各自有擅长的地方,但白马探他起码是在英国上学的!闲着没事把工藤新一绑架到英国来干什么,是嫌白马探不好用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所以对方肯定是另有所图,不可能是找工藤来查案的!工藤新一只是假装在调查案件,试图给他们传递消息罢了。

    他问白马:“所以还有其他人来吗?”

    白马探回答:“我跟茶会的人打听过消息,他们好像从我的话里判断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如果有人比较闲的话,可能会来伦敦……”

    服部平次挑了挑眉毛:“就你们那个侦探八卦互助协会?”

    白马探深深看了服部平次一眼:“是莫格街下午茶,我和工藤都说过可以邀请你,是你自己不来的。”

    服部平次哼了一声。

    那个叫莫格街下午茶的组织没有在他听说工藤和白马当上首领之前就邀请他,是他们组织的损失。

    他重新把目光放回到手头的资料上,说:“也就是说,7月2日工藤在东京失踪,7月4日你在英国遇到了他,当时他在调查一个跟福尔摩斯相关的案件;第二天,你找到了他的住址,但被他跑了,那天他还是在调查案件……”

    “7月5日,也就是前天,他在调查一一起绑架和贩毒案件,中途一直隐蔽行踪,而且没有求助警察或任何官方势力。但当晚,苏格兰场接到了匿名报案,我从熟人警察那里得到了验证,打电话报警的人就是工藤。”白马探接上了话。

    然后,他们两个都把目光放到了昨天,也就是7月6日上。

    工藤在7月6日没有任何行动,可能是遇到白马的事让他变得更谨慎——或者胁迫他的人提出了新的要求;也就是在这天,白马通知了工藤优作,不知道能否从工藤先生那里得到一些线索。

    同一天的夜晚,一连串的新闻轰炸了整个伦敦:M国的公主失踪,一块被诅咒的红宝石,神秘的预言和一群怪盗……

    “这里为什么会有怪盗基德?”

    “你问我?”服部平次震撼地看向白马探,“你跟他才是同学吧?”

    黑羽快斗不是江古田的吗?你白马探在日本读书的时候也是江古田高中的,你们两个才比较熟悉,我还以为怪盗基德是你叫来的啊?

    白马探把他的帽子往下拉了拉,说:“工藤新一现在是黑羽快斗,那黑羽快斗就是工藤新一,你和工藤不是很熟吗?那问你没什么问题吧。”

    服部平次正在推断工藤的想法,心思完全没在这方面,差点被他给绕进去:“哦,也对……不对!白马!你在说什么啊?我跟怪盗基德完全不认识!”

    就算那个小偷跟工藤和白马私相授受(哪里不对,算了就先这样),他服部平次也是没跟那家伙见过几面的。他说的是黑羽快斗,而不是怪盗基德,他很有分寸感的,根本没想过介入怪盗摘掉面具后的正常生活!

    白马探转过头去,偷偷笑了一下。

    在服部平次攥拳之前,他就把话题拉回到了正轨:“至少怪盗基德已经出现了,工藤也有很大概率会调查这起案件,昨晚我联络怪盗基德了,他说他那边也没什么线索,他来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工藤在这里。”

    服部平次:“……”

    白马探又说:“毕竟工藤又消失了一整天,昨晚我让怪盗基德尽量吸引工藤出来,把事情搞大一点,过了一会儿他跟我说他叫了四个外援,还用外援的身份发了四封怪盗预告函。”

    服部平次:“…………”

    他重新看向新闻里整整齐齐的怪盗预告函,总觉得侦探和怪盗的世界并不相通。

    但好消息,今晚他们就能集齐怪盗七龙珠,召唤工藤新一,实现愿望……希望工藤会来吧。

    现在他和白马要去调查M国公主失踪的案件了,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们能在调查的过程中碰到亚瑟·平井。服部平次已经准备好了,一旦碰到工藤,他就冲上去一个闷棍把工藤打晕扛回家!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白马探忽然说,“我们去萨菲尔公主的城堡。”

    “……?”

    服部平次用怀疑的目光看向白马探。

    不是封锁了现场,不让任何好奇的人进去吗?他们两个就是高中生侦探,怎么也轮不到他们来调查这件事吧?

    白马探将视线移到了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假装很自然地说:“我找了朋友,她帮我们得到了进去调查的机会。”

    “你还有这种朋友?”

    “有。其实是不怎么见面的亲戚,她在这种事上还是有一些话语权的,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我也不会去打扰她。”

    “你……”

    服部平次几次想说话又咽了回去,到最后他说白马,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马探就露出了非常平静的微笑,并说:“王室的亲戚。”

    服部平次:“………………”

    他就不该问这个问题!白马啊白马,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白马!服部平次终于是把悬着的心给按了回去,跟白马探一起前往萨菲尔公主的城堡。

    开车的是白马家的司机,现在服部平次看司机也觉得像哪里来的王室密探。

    “对了,”白马探说,“其实工藤可能还调查过另一起案件,你知道昨天凌晨失火的坎特维尔剧院吗?”

    “是那个很有名的悬案的发生地吧?案件的真相还没有被查清,剧院就已经被彻底烧毁了,我都还没去过……”服部平次觉得很遗憾,他本来想这次来英国顺便打卡一些只有侦探才会感兴趣的地点呢。

    “就是那家剧院,我从朋友那里得到了消息,今天上午有一群形迹可疑的人在调查那边的情况,他留意了一下,结果发现7月5日下午到晚上,工藤有三次前往那家剧院,他离开后不久,剧院就被烧毁了。”

    “也就是说工藤很有可能在调查那个悬案……可疑的人是指?”

    “可能是海盗。”

    “哈?”

    “他们是非法偷渡到英国的,我这边也不能完全确定他们的身份,”白马探摊开手,说,“但前日有海盗在海上交火,船只遭到破坏,可能有一部分海盗来到了伦敦。剧院附近的监控录像里有那些可疑人员的身影,我观察了他们的行动细节,推测他们可能长期在海上生活,极有可能就是昨天夜间到今天凌晨登陆的海盗。”

    至于海盗为什么在调查工藤新一,他们也不是很清楚,但白马探相信,他已经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半个小时后。

    萨菲尔的城堡。

    “什么?有个叫雪林福特·道尔的少年侦探来过,是萨菲尔公主朋友家的亲戚?他现在已经走了?”

    “……”

    “还是接到一条短信后突然走的?”

    服部平次和白马探面面相觑,最后白马探拿起手机,说服部,来不及解释了,快加入茶会,现在我要以前代首领的名义发动茶会的力量找工藤那家伙了!

    【悬赏挑战:第十八代首领-工藤新一】

    【No.18工藤新一于2009年7月2日失踪,已确认其正主动避开我等“莫格街下午茶”的成员,首领叛逃证据确凿,现在就是开启挑战的时刻!】

    【已建立只有No.18不在的群聊。已公开与No.18目前行踪相关的线索。(注:存在工藤新一被胁迫的可能,请尽量规避直接接触和情报泄露)】

    【在No.18被找到或新任首领上任前,茶会由前代首领白马探代为管理。】

    【当前线索:*******】

    【悬赏奖金:4000万美元(正在不断追加中……)】

    茶会的第十八代首领,终于还是(被迫)走上了和前几位一样的路——跑路。

    此时,刚刚接到怪盗基德消息、紧急离开萨菲尔的城堡避开服部平次和白马探的雪林福特·道尔——也就是工藤新一先生,正躲在墙角,抹掉头上的汗,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在想:幸好就来了服部和白马,茶会的其他人只是意外到伦敦而已,要是他们都凑上来找我,那就完了啊。

    他给黑泽阵发消息:萨菲尔公主应该是自行离开城堡的,我倾向于她是被熟人约出去见面、又或者本身就有隐藏身份离开城堡的想法。我还找到了一些新的线索,我推测她来英国另有目的,不是为了宝石和诅咒的事……

    [名侦探诺瓦利斯]:不用推理过程,直接告诉我结果。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你怎么又这样!看看你现在的名字,你可是名侦探啊!推理过程是很重要的!

    [名侦探诺瓦利斯]:嗯嗯。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气鼓鼓.jpg]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好吧,简单来说这位公主可能想在伦敦完成某个仪式或者计划,我在她的卧室里找到了记录草稿的本子,用铅笔涂抹还能看清一些字迹,主要是符号和一些难以理解的语句。我认为这是重要的线索,但苏格兰场的警察认为这是诅咒和预言相关的内容,拒绝深入调查……可能是怕产生政治方面的影响。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不过我找到了一条新的线索,在萨菲尔公主的日程里,她受到一个姓名简写为“D”的人的邀请,原本要在今下午去听一场古典音乐会。我正在想办法混进去,也许里面有什么线索。

    [名侦探诺瓦利斯](秒回):别去。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为什么?我觉得这应该是个好机会,而且那场音乐会的观众里有不少重要人物,安保等级相当高,几乎不可能遇到危险。

    [名侦探诺瓦利斯]:让你别去就别去,别问那么多。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

    工藤新一撇撇嘴,但他知道黑泽是不会害他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音乐会上会有别的危险。他说那我不去了,你有那场音乐会的门路吗?我还是觉得里面可能会有线索。

    黑泽阵回答有,我有一个朋友会去,所以你不用去了。我会让他留心。

    于是工藤新一就整理了目前的情报,发给黑泽阵,又说在音乐会里需要注意的有以下四十八条,还有他暂时没能证实的推理线索三四十条,以及猜测多少多少条……

    他没发完,沉默了一段时间,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发了一串乱码给黑泽阵,再往后——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啊啊啊啊白马和服部追来了!他们不是要查案吗?为什么要先追我啊!给我去查案啊你们两个!

    名侦探在英国的街道上狂奔,最后不得已给某个人打了电话:“快斗救我!”

    至于正在监听他的“教授”怎么想?

    工藤新一理直气壮地说:“我跟黑羽快斗可是双胞胎!他是我的半身、我的手足,我们一起当的茶会首领!找他帮忙怎么能叫找外人帮忙呢?!”

    “教授”倒也没有在意,反而在电话那边笑了:“我让你联络一位朋友,本意是让你选择一位‘华生’,但现在看来,这位姓黑羽的少年,才是你的‘华生’?”

    福尔摩斯的助手?哈?

    工藤新一在心里把黑羽快斗和约翰·华生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不自觉地吸了口气,还打了个哆嗦。

    不不不,绝对不可能。怪盗基德那家伙,怎么看也是亚森·罗宾的来头吧?!

    只是教授并不清楚黑羽快斗就是怪盗基德这回事,工藤新一也不可能主动暴露“双胞胎弟弟”的身份,就换了个方式,委婉地对教授说:“教授,我觉得,他跟华生不是很像,准确来说是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

    “那样的话,你这通电话就算违反我们的约定了,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先生。”“教授”说。

    他虽然这么说了,却什么都没做,还是在等着工藤新一的回答。

    “不——”

    工藤新一摇头,看着正在不远处跟服部平次打手势的白马探,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笑了一下。

    “从‘福尔摩斯’的故事来说,偶尔有立场不同的朋友帮忙也是合理的。他是我的……艾琳·艾德勒吧。”

    就在他前方不远处,服部平次得到了这边没人的信号,就跑到另一边去找了;而“白马探”卸掉了身上的伪装,变回了头发乱翘的工藤新一,当然,是黑羽快斗。

    没穿怪盗衣服的怪盗基德对他的侦探眨了眨眼,说:“终于向我求救啦,侦探先生?”

    工藤新一说是啊,要是没有你的话,我就要被白马他们抓住了。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干脆趴在黑羽快斗身上缓缓,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天知道这几天来他被白马追着跑了多久,他都快得白马PTSD了,再这样下去他就得邀请白马一起去踢足球拿世界杯了。

    微型耳机里传来了“教授”的声音:“我认可你的‘艾德勒先生’了,小福尔摩斯,不过作为允许他加入游戏的交换,你帮我做一件事吧。”

    工藤新一抓紧了黑羽快斗背后的衣服,冷静地说:“我有我的底线。”

    “教授”笑道:“别这么紧张,只是让你们替我去参加一场下午的音乐会而已。”

    工藤新一:“……”

    等一下,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萨菲尔公主原本要去参加的音乐会?应该就是这个吧,恐怕“教授”也受到邀请了。可是琴酒说不让我去啊……

    他还在犹豫,黑羽快斗就摘走了他的微型耳机,说好啊教授先生,届时我会跟侦探一起去的,请您放心——

    “喂!快斗!”

    “哎呀,我可是你的半身,我答应就是你答应啦!而且你不是很想去的样子吗?”

    “那是……”

    工藤新一捏了一把自己的脸,他刚才露出很想去的表情了吗?虽然他确实有些想去,只是碍于黑泽阵的提醒而犹豫了一下,给他点时间考虑的话,他应该……还是会去。

    但快斗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还有,你知道“教授”这个称呼代表什么含义吗?不要随便听了几句就擅自决定我的事啊!

    “走吧,我们去听音乐会,还有,我饿啦,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你倒是听我说话啊,快——斗——”

    两个少年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街道尽头,停在屋檐下的几只鸟扑闪扑闪翅膀飞走,其中一只身上绑着的监控装置正散发着微微的红光。

    ……

    一家酒店。

    顶层套房。

    黑泽阵正在跟一位扎着小辫、穿着燕尾服,看起来非常和善优雅的人面面相觑。

    给他开门的是一位有着浅棕色头发和绿色眼睛的先生,四十余岁,有一双保养得很好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而整齐,而此时这双手里正拿着笔和一张刚写了一半的乐谱。

    黑泽阵从容地跟他面前的音乐家打招呼,就好像他们昨天还见过面一样:

    “上午好。”

    “……”

    他们两个站在门口对视了足足一分钟,刚打开门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他眨了眨眼,脸上僵硬的笑容开始解冻,身体也晃了一下,然后他猛地抬手,就要关上那扇门!

    黑泽阵抬手按住了门。身材高大的银发男人只需要站在那里,酒店套房的门就纹丝不动,像是被焊在地上了一样;那位音乐家用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把门给关上——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需要保护自己的手。

    最后音乐家恼火地喊道:“你给我滚出去!”

    黑泽阵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所以他只是镇定地按着门,一点点把门掰到最开,礼貌地打招呼:“老师,好久不见。”

    被他喊老师的人瞬间就退了半步,厉声呵道:“谁是你老师?!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收过学生!我发过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收学生了!”

    是啊是啊,你没有学生,不然你真的要在音乐界和教育界同时声名扫地了。这点你的学生比你还要清楚。

    黑泽阵点点头,甚至说的敬语(德语):“嗯,您还发过誓,说您再也不会参加任何音乐会,因为您怕有人提起我的名字,问这是不是您的学生。”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来,还顺手关上了门。即使他昔日的老师竭力试图阻止他,但对黑泽阵来说,他老师的那点劲儿就跟没有一样,他关门很快,啪的一下就给关上了。

    老师气得浑身发抖,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既然你知道还来找我做什么?我就没有你这个学生!”

    虽然过了二十多年,当年的小孩已经长成了只是站着就很有侵略性和威胁性的成年男人,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年跟他学过钢琴的小孩,可谓记忆深刻。

    哈,记忆不深刻是不可能的,那就是他一生最大的阴影!

    当年他身为刚刚踏入乐坛的少年天才,初出茅庐就斩获一大堆成就,本以为自己能成为贝多芬、巴赫那样举世闻名的音乐家,却在帮人教一个小孩弹钢琴后彻底失去了信心。

    是的,他被打击得体无完肤,最后收拾包袱回了老家,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虽然没有三十年,但四舍五入就有了!二十五年后,他重振旗鼓,带着二十多年前的沉淀,放下了年轻时候所有虚浮的骄傲自满,脚踏实地地进行聆听、创作、谱写独属于他的乐章,成为崭新的自己!

    他回到柏林,回到维也纳,回到他熟悉的地方,年轻时候的盛名已然不再,多年过去,人们自然也不会记得昙花一现的少年天才。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大了,每隔几年都会出现一个这样的天才,他没那么特殊。但现在不同了,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平,距离世界顶级的音乐家还有多远的距离,而且他相信再过几年,或者十几年,他就能站在那样的顶端!

    音符与艺术的世界果然很快就重新接纳了他,往日的友人惊叹于他的成就,询问他蜕变的秘诀,对此,他的回答是:只有挫折才能让人成长。

    朋友说,当年让你离开乐坛的,一定是一场极其痛苦、难以跨越的挫折吧,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

    他说,是啊,都过去了。反正我不会再遇到那个人。

    很快,他就在接近顶端的那一小撮艺术家里获得了一席之地,也拥有了通往大师级音乐家的门票,当朋友邀请他来参加这场只有某些达到极高成就的现代音乐家才能参与的音乐会时,他的心情依然非常平静。

    二十五年的积淀让他学会了更多,也变得更加沉稳,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波动他的心弦。没错,他早就——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警告你,如果你再不滚出去的话,我就……”老师深吸一口气,“那我可以滚,我现在就走,不要跟着我!”

    他果然还是不想看到这个人!为什么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已经做了半辈子的噩梦,不想下半辈子继续做同一个噩梦啊!!

    黑泽阵依旧挡在门口,反正这里是二十多层,他老师是不会从窗户跳下去的。只要他不让开,老师哪里都别想去。

    他微微抬了抬眼,慢吞吞地说:“老师,你是知道我的,我做事向来很有目的性。”

    老师抓了抓自己的小辫子,整个人就好像要背过气去了一样:“你说的目的性是指一晚上背了一整本的谱只为了让我跳过基础训练教你点别的?”

    黑泽阵把手插在外衣的口袋里,说:“起码我真的记住了,不是吗?”

    他小时候记忆力就很不错,不过那天晚上他确实没睡,因为他不想在柏林待太久,他赶时间——从维兰德的城堡离开前,他跟阿法纳西约好了尽快回去。

    老师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终于从他们两个极其悬殊的战斗力差距中意识到一个悲伤的事实:他以前不到一米四的可爱学生现在能轻易扭断他脖子了……哦,他的学生不到一米四的时候也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点,那没事了。

    所以说他到底为什么要答应维兰德,为什么要来教这种学生啊!二十年前了,还阴魂不散呐!

    老师绝望地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酒,还没喝呢,酒杯就被拿走,他银发的学生正在熟练地给他泡茶,还说:老师,您下午有演出,不能喝酒。

    老师:……

    我的人生都已经整个变成灰的了,你还要跟我说为了演出不能喝酒?你到底有没有自己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觉啊!

    “所以,Silber(小银),你来找我做什么?”

    老师端着茶杯,终于自暴自弃地问。其实他唯一的学生长得很好看,泡茶的手艺也很不错,而且表面上一直很尊敬他——但也只是表面上,你跟他说话他是从来不会听的,就算这次点头下次依旧我行我素,让人绝望。

    而且当年老师就看出来了,他的学生根本就不想弹钢琴,是出于别的理由把钢琴作为一种需要学习的工具,才被送到了他面前。就是这点让他耿耿于怀,一直惦记到今天。

    已经成年的银发男人把茶壶放回去,用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看着他二十五年没见的老师,认真地说:“老师,我想弹钢琴。”

    老师咬牙切齿:“……滚。”

    第196章 尘世雾都

    “约纳斯(Jonas)老师, 我没有说谎。”银发男人坦然地说,一双墨绿色的眼睛里却带着促狭的笑意——他从未对这位老师说过谎,二十五年前如此, 现在依旧如此。

    “你弹个鬼的钢琴!”老师当场拍案而起, “你看着你的手再说一遍,你是来要学琴的吗?你是来要我的命的!”

    黑泽阵低头看自己的手。

    一双肤色略显苍白的、一点茧子都没有的、干干净净宛如新生的手。

    那是当然的, 就在六月底到七月初的短短一个星期里, 他这双手已经从血肉模糊到恢复原状好几次了,从皮肤到内部组织还真都是新的,什么伤都没受过,上次恢复后做的最剧烈的活动就是把普罗塞克锤成饼。

    他把手摊开给老师看, 附带一句:“很像弹钢琴的手。”

    老师:“……”

    老师看着他的手足足沉默了一分钟, 掰过来又掰回去地看, 硬是没从上面找到半点受过伤的痕迹。半晌, 他才抬起头, 问:“现在的换皮手术已经进化到这种地步了?”

    黑泽阵自然地收回手,回答:“现代医学还做不到这个地步, 这是原装的。”

    原装,但崭新出厂。

    他从不对老师说谎, 不过他这位老师的精神比较脆弱, 二十五年前他就已经知道了。

    “你以为我会信吗?”老师幽幽地说, “当初我亲眼看到……”

    “看到什么?”黑泽阵轻松地接话。

    “看到……看到……”

    老师不肯往下说了, 闭上眼,黑泽阵就等着他说话, 最后老师破罐子破摔地说:“你不是去当杀手了吗?音乐只是你完成任务的工具而已!你给我走, 别来祸害音乐界了!”

    想弹钢琴?

    你怕不是又有什么任务才来找我的吧!老师心里一清二楚,虽然他确实对学生回心转意有那么一点希冀, 但理智告诉他:Silber可能对艺术感兴趣?他的好学生只对在刀尖上跳舞的杀戮艺术感兴趣!

    这事得从二十五年前说起。

    当年他刚到柏林,初出茅庐就小有名气。但他自幼时便家道中落,又父母早亡,花的钱主要来源于朋友的资助和做数学家庭教师得到的薪水,完全不足以让他心无旁骛地追求音乐,更不够他买一架稍微好点的钢琴。不过二十岁的他怀有热忱、期待和足够的傲气,坚信自己能在柏林找到自己的伯乐。

    然后他果然在柏林找到了自己的“佛伯乐”,资助他的朋友原来是FBI的间谍。朋友被抓走后他也受到了调查,并因此错过了一次重要的演出,得罪了原本对他很赏识但在守时这点上异常严苛的大师。

    心灰意冷之际,他一位朋友的儿子找到了他。

    事实上,那位朋友的儿子跟他差不多大,甚至要比他大几岁;他跟那位朋友是在一场音乐会上结识的。

    那时候小约纳斯的家境还算不错,他的外祖父是一位颇有名望的音乐家,但母亲和舅舅们都没有继承音乐方面的天赋,舅舅们天高地远各奔东西,母亲则嫁给了一位商人,也就是他的父亲。母亲没能走上跟外祖父相同的道路,就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幸好他确实有这个天赋,并且对音符与旋律的世界有浓厚的兴趣。于是他从小就缠着母亲带他去听音乐会,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碰到外祖父的演出,直到有一天他偷偷溜到音乐厅的休息室去找外祖父,刚好碰到外祖父正在跟人谈话。

    跟外祖父谈话的是位漂亮的金发女性,他至今还记得那双翡翠一样晶莹剔透好像会说话的眼睛。当时很小的他站在门口,意识到自己打扰了外祖父,正要小心关上门的时候,那位金发女性却蹲下来跟他打招呼。

    “这是乔安娜的孩子,”祖父向那位金发女性介绍他,“他很有天赋,我想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拥有超越我的成就。”

    乔安娜是他母亲的名字。外祖父的夸奖让他很不好意思,毕竟当时他还小,小手一张连琴键都摸不全,而且他最喜欢的乐器其实是大提琴。

    不过那位漂亮的金发女性却对外祖父的话深以为然,对他说“你一定能成为比这个老家伙更厉害的音乐家”,还送了他一架昂贵的古董钢琴——据说是她家里的收藏,价格是母亲告诉他的。

    后来那位女性一直跟他保持书信联系,并在信里开玩笑般称呼他为“我的朋友”,他也一度认为自己的人生将跟家人与朋友祝福的那样一帆风顺下去。

    可是没过几年,他的外祖父过世,父亲的生意出了问题,又出了车祸,为了填补资金的空缺,他和母亲只能把那架钢琴卖掉了。他感到十分羞愧,给那位朋友写了一封道歉的信,并搬离了原本的家,住到乡下去了。又过了几年,母亲也过世了,他好不容易还清债务,才重拾梦想,再次从零开始走上自己的音乐大师之路。

    这一年是1984年,距离他上次跟那位朋友联络已经过了十五年。他本想再过段时间,等自己有更高一点的成就时再去见那位朋友,毕竟当年卖掉那架钢琴的举动实在让他难堪,他自觉辜负了那位朋友和祖父的期待,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作品就没有脸面跟她再次相见。

    可朋友的儿子说,他那位朋友在十五年前就死了,死前还在念叨没能收到他的回信。

    他脑子一片空白,如遭雷劈。

    朋友的儿子叫做维兰德,维兰德告诉他,十五年前他的那位朋友过世,维兰德为母亲举办葬礼的时候本想邀请他来参加,却只得到了他家破产、母子二人搬走的消息,随后一直没能联络上。

    维兰德先生对当年没能帮到他表示非常抱歉,不过维兰德先生把当年那架钢琴买了回来,并带来了柏林,交还到他的手里。

    他……他还能说什么呢?

    无论那位朋友,还是维兰德先生,都是举世难得的好人啊!他只是个还没有任何成就的年轻人,何德何能让他们如此惦记呢?

    可他完全没能想到报答他们的方式,因为他现在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只剩下一身才华。最后,他羞愧又窘迫地问:“我,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维兰德想了想,给了他一个明显是刚想出来的答案:“我有个孩子,我想让他学钢琴……”

    天哪,维兰德为了不让他难堪,竟然真的找了一件事让他“帮忙”!

    他当时就答应了,说自己不才,但教个孩子的水平应该还是有的,他一定会倾尽毕生所学教会那个孩子弹钢琴!

    维兰德迟疑了一下,说那个孩子的性格比较怪;他回答没关系,他小时候也不怎么合群,而且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了,越伟大的艺术家,就越可能拥有某些怪癖,所以他一定能教会那个孩子的,相信他!

    多年后,他很想回去掐死那个说大话的自己,他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想再回忆当初的那段时光。当初说得有多自信,后来他就有多后悔……

    维兰德带来的是个八九岁的银发小孩。

    小孩很安静,不怎么说话,但很懂礼貌,漂亮的银色头发披到肩后,让他一度以为这是个小女孩。不过维兰德特别说了,这是他儿子,不要叫他小女孩,不然这孩子会生气,而且后果很严重。

    他想怎么会呢,维兰德家的孩子是多安静、多优雅,多适合弹钢琴的小孩啊,他小时候都没有这么听话,真是太合适啦!

    他问这个孩子叫什么。

    维兰德说,嗯,叫小银(Silber)吧?

    用的还是不太确定的语气。

    当时他看到那个孩子踩了维兰德的脚,维兰德就笑了,说孩子没有德语名字,就先这么称呼吧,而且小银不说话只是因为还不熟悉德语,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维兰德走了。

    他,约纳斯,这个孩子的老师,开始正式教维兰德的孩子、自己的第一个学生弹钢琴。

    他想,从现在开始,他最喜欢的乐器就是钢琴了。

    不得不说他的学生是个很认真、而且认真过了头的孩子,不管提出什么要求都会一丝不苟地完成,有做错的地方只要提醒也会很快改正,也从不喊苦喊累,甚至如果没人叫停的话,那个孩子就会独自练习到深夜……最开始他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还以为自己家里闹鬼了,从床上挣扎起来发现是他的学生在练琴后,他每天都在被学生卷死的边缘徘徊。

    为了不被学生用“老师很厉害,是不练习也能成为钢琴大师的天才”的眼神一直看着,他不得不跟学生一起在深夜练琴,并掐着点对学生说该休息了,我们得劳逸结合,音乐家的手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幸好他的学生很乖,听进去了,再也没有在深夜练琴过,而是早上五点叫他起床练琴。

    他:……

    他很痛苦,但有个努力的学生真的很快乐,而且自从他开始教这个孩子,维兰德就用他们家的人脉和影响力帮他争取到了很多机会,包括演出、交流、向久负盛名的老音乐家请教的机会,还为他提供了资金和住处,让他过上了轻松的生活。

    他很感激,这份恩情……还不完,根本还不完!事到如今还数得清吗?

    说实话,如果不是维兰德就来柏林见过他两次,他会觉得自己这是拿了《豪门养子和花瓶小妈》的剧本,幸好维兰德是个好人,对他一点企图都没有。所以他一定会做好维兰德托付给他的事,就算维兰德的孩子对音乐艺术一窍不通,他也会让自己的学生成为合格的音乐家!

    第一个星期:

    “老师,是这样弹吗?”

    “不对,不对,钢琴不是这么按的,轻一点,你现在还小,要养成好的习惯……来,跟着我的手走……”

    第二个星期:

    “老师,我记住了。”

    “……看一遍就记住了吗?”

    “我给您弹一遍。”

    “……”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天才?不行,不能让他的学生知道自己这么厉害,小孩子会骄傲自满从此走上歪路的!他决定让学生继续打基础……

    于是他对学生说:“你先把这本谱子都学会,我们再学新的内容。”

    第二天,他的学生:“老师,我昨晚把这本乐谱全都背下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学新的内容了?”

    他:“…………”

    维兰德先生!维兰德先生管管你儿子吧!他晚上不睡觉就是为了背一整本乐谱,见鬼的他还全都背过了!这种记忆力你送他来学什么音乐,让他去当间谍都比这靠谱吧!

    第三个星期:

    “老师?该起床练琴了。老师?”

    “什么?这就天亮了?!我再……呃,今天我们出门、出门,先不练琴了,我带你去听其他音乐家的演奏,观摩学习也是必要的一环。”

    “好。”

    A few hours later……

    “你觉得怎么样,Silber?”

    “跟老师弹得差不多。”

    “啊?真的吗?”

    刚才听的可是大师级别的演奏啊,难道老师我真的有这么厉害?(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年轻的老师还是非常高兴)

    第四个星期:

    “老师,该起床练——”

    “今天出门!出门!出门!”

    A few hours later……

    “你觉得刚才酒吧里那个钢琴师弹得怎么样?”

    “跟老师弹得差不多。”

    “……?”

    等等,那种水平也叫差不多吗?你老师我好歹也是能登上大厅的音乐家啊!不对劲,很不对劲!

    “Silber,你不觉得老师跟他弹的,有亿些细微的差距吗?”

    “嗯……刚才的曲子他弹错了4个音,按下每个琴键的间隔也不同,但公差在0.5秒内,完全可以接受。人的手无法做到100%的精密度,出现误差在所难免,老师跟其他人弹钢琴的时候也有类似的误差……”

    “不不不不不不完全错了!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东西?!你学的是钢琴不是在工厂冷血无情地加工螺丝钉!”(不可名状的钢琴老师尖叫)

    第五个星期:

    “听着,Silber,钢琴是一种感情的艺术、灵魂的表达,你要用心去体会……”

    “没听懂。”

    “啊,啊……总之,你所谓的‘误差’都是音乐情感表达的一部分,包括按下每个琴键的轻重,偶然间加快或者放缓的节奏,都是随着音乐家的心情来的,每一处细微的不同正是音乐家的‘个性’所在,尝试将你的心情灌注到音乐中……”

    “嗯。”

    “让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你想象一个平静、安逸的场景,想象你的家,想象故乡一样的宁静与温柔……”

    虽然学生在情感表达方面有些欠缺,但老师还是很欣慰的,因为他的学生真的很听话。除了不是很听人话(?)之外,他的学生真的很听话。

    第六个星期:

    朋友问他:约纳斯,你最近心情不好吗?我刚才路过你家,听到你弹的曲子像是要杀人。

    他:……你听错了,那是我的学生在练琴。

    朋友:天哪,那你的学生真的是个天才,我仿佛从他的曲子里听出了凌冽的寒风、厮杀的狼群和血色的月光,所以他弹的是什么?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是你的新曲子吗?

    他:你真没听出来吗……这是德彪西的月光……

    朋友:………………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朋友看他的眼神相当一言难尽,好像是在问你是怎么教的学生,把好好的小孩教成这个样子,这是人干的事吗?!

    他,他,他很无辜啊!那孩子弹什么曲子都一样,都会被他弹成这个鬼样子啊!

    他也很想对他的学生说“要不然我们不给曲子注入感情(灵魂)了吧”,但他不甘心,他就不信了,只有做不到的老师,没有教不会的学生,等着吧,他一定能教会学生正确用音乐表达感情的!

    第七个星期:

    “老师,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

    “Silber,你实话告诉我,你在弹琴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家。故乡。就是您说的那些。”

    “不应该啊……不对啊……难道真的是我的问题……”

    他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怀疑,最后决定去问维兰德,但就在他这么说的时候,维兰德问,为什么不直接让那孩子弹一些适合这种情感的曲子呢?

    诶,说的对啊。

    他被维兰德糊弄过去了,并答应带那孩子一起参加一场非常盛大的音乐会。这次机会仅次于他因为那个FBI的间谍朋友被抓走时错过的那次,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准备好了,他非常有信心,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

    第八个星期:

    期待已久的音乐会现场,他和他心爱的学生正在紧张得等待上场。当然他不是在为自己紧张,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他是担心他学生的心态。

    他看向他的学生,发现那个银发小孩的神情非常冷静,但也有不易察觉的一丝严肃。是的,他的学生平时是没有这么严肃的,这让他有点担心。

    “马上就要上场了,你紧张吗?”

    “没有。”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第一次,不要紧张。无论你做得怎么样,不管别人怎么评价,老师都会相信和支持你的!”

    “好。”

    然后……

    然后音乐会的现场就出现了成群的间谍,灯光瞬灭,枪声四起,潜入的间谍们攻击了在场的观众和演出者,而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杀死参加这场音乐会的某个重要外交官,借此造成国际形势的混乱等等。

    这些内情都是他后来才知道的,当时他被吓得心惊胆战,转身去拉自己的学生,想带着学生尽快逃走,就见到他年幼且柔弱的学生正掐着一个潜入者的脖子,把人随手扔在地上,从地上捡起一把枪,然后熟练地开……

    不对,哪里不对啊?!

    约纳斯老师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学生像一只轻盈的银色蝴蝶,穿梭在只剩皎洁月光的昏暗音乐厅里,那头银发被映得像一团朦胧的云雾。

    他的学生击倒了一个间谍……

    他的学生击倒了想要袭击自己的保安……

    他的学生击倒了不重要的路人,从路人身上拿了什么东西……

    他的学生看也没看就往背后随手开枪,击倒了想要袭击他的黑衣人……

    最后他的学生到了外交官面前,表情依旧冷静地把准备把外交官干掉的人打晕,就在这个时候大厅的灯重新亮了起来,外交官对这个见义勇为的少年表示非常、非常感激!依旧在目瞪口呆的约纳斯觉得他的学生是想走的,甚至挪了一下脚步,但没走成灯就亮了。

    然后,他的学生背过手,往自己手心里划了一道,说自己的手刚才被歹徒划伤了,很遗憾不能继续参加今天的演出,再次道歉后就跟医生走了。

    他,约纳斯,这位学生的老师,精神恍惚地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有人跟他说:“约纳斯,你不去看看你的学生吗?他的手受伤了。”

    他:……

    他觉得他的学生其实不是很需要他的关心。

    朋友在那里长吁短叹,说一个钢琴家的手是多么的重要,你的学生为了救人划伤了手,几乎是断送了作为钢琴家全部的未来,一边走一边说,一边走一边说……

    而他就表情木然地听着,满脑子都是他的学生流畅自然地往自己手上划了一道的画面,他发誓,当时就他一个人看到了——哦,还有被他学生砸晕的间谍,哈哈,难道那个间谍能为他作证他看到他柔弱的学生在混乱的音乐厅里大杀四方吗?

    他见到了他的学生。

    银发的小孩低着头,好像真的在为自己的音乐生涯面临危机而难过;朋友就叹气,说约纳斯啊,你的学生以后该怎么办,哎,还好,孩子还小,手还能恢复,就算不能,转行做其他的也来得及;而他……他开始回忆他跟学生相处的点点滴滴,以及维兰德当时没说完的话,还有他的学生弹的曲子。

    “……”

    可维兰德是个好人,维兰德是不可能害他的!

    他决定去找自己的学生谈谈,毕竟维兰德不在柏林,还是直接问当事人来得更快一点。

    于是他领走了自己的学生,两人回去的路上都没说话,等到家,他关上门,转身,刚想说话,就听到自己的学生说:“老师,我该走了。”

    他:“……”

    他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背过气去了,但是没关系,他还能喘气,于是他气得问:“所以你学钢琴就是为了这个?”

    银发小孩特别诚实地点头,清澈的墨绿色眼睛就像是一块满盈月光的宝石。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老师没问。”

    “……”

    他闭上眼睛,说,你走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学生眨了眨眼,看起来很无辜,问他,老师,您是生气了吗?我什么都学不会,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您说的用音乐表达感情……

    维兰德家的孩子确实从来不对他说谎,只是有些东西没说而已,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但就在他家学生自我反思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抬起了手。

    “你先等等。”

    “老师?”

    “你小时候住在哪?老家是什么样的?”

    “雪山。”

    “所以你被维兰德收养前是在北方生活的,那也情有可原吧……你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不是人,是狼群和白熊。”

    “……”

    “老师?”

    “等等,那我让你想象春暖花开和静谧的河流,以及飘雪的冬日和温馨的午后……”

    “雪原里只有暴风雪,春天来临的时候雪会小一点,那会儿是抢地盘的时候。外面的春天我还没见过,柏林的河流竟然不会结冰,很没有纯度。”

    “……你别说了。”

    他蹲下来,觉得自己的人生都变得灰暗无光,所以他的学生根本没学错,从头到尾就是他教错了。

    他已经能想象出有人问他的学生“你的老师就是这样教你的吗”,然后他的学生把《蓝色多瑙河》弹得慷慨激昂,说“老师当年就是这么教的,但是老师说我没有天赋,所以我把自己的手划伤,这样就不会让老师丢脸了”……于是人们大惊失色,接下来他们会发现其实他的学生是个天才,完全是他教错了,他将在音乐界和教育界声名扫地……不不不,他的学生划伤手完全是因为不想上台弹琴吧!

    “Silber。”

    “老师?”

    “抽屉最下面有张乐谱,你弹一下我听听。那是我外祖父去北方雪山旅行时写的曲子。”

    他指了指钢琴,是那位朋友送给他,维兰德又重新找回来给他的那架钢琴。

    他的学生找到乐谱,垫了两本厚厚的书,坐在那架古董钢琴前,又问他:“老师,这首曲子写的什么?”

    “你不用问,弹就可以,按你喜欢的任何方式弹。”

    “好。”

    弹完了。他沉默不语。

    他的学生从椅子上跳下来,把乐谱还给他;他叹气,对着乐谱叹气,又对着学生叹气。

    他还没想好应该怎么跟学生说“其实你是天才”这件事,就听到他的学生说:“抱歉,老师。虽然我没有天赋,但您不用担心,我以后不会再有机会弹钢琴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会离开柏林……老师?”

    没说出口的话就卡在喉咙里,他愣了半天,才问:“你确定你以后永远不会再弹琴了?”

    他的学生点点头,回答:“我还有其他的工作。”

    “你走吧,”他把乐谱塞给学生,重复了一遍,“你走吧,这份乐谱就当做我给你的饯别礼——我没教过你,也没有你这个学生,你记住,我从来没教过你。”

    “好。”

    答应得这么快干什么啊!一般人这时候不是应该努力劝一下的吗?!

    哎,差点忘了,他的学生才八岁,八岁啊,还是个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孩。

    他苦涩地想,就这么结束吧,让一切都结束,就像做了一场梦。他会去找维兰德,问清所有事情的始末,毕竟维兰德收养一个孩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孩子真正的“工作”。

    可就在他打点好行装,出发去找维兰德的前一天晚上,他看到了当天的报纸头条:

    《天才钢琴少年出席顶级音乐会,演奏如冰雪般通透的天籁之声!》

    《虽然他不愿意说出自己老师的名字,但据相关人士透露,他的老师是柏林风头正盛的年轻音乐家约纳斯,师生两人疑似已断绝关系?》

    《极光下的雪原?已故音乐大师佛洛里安的遗作!让我们走进佛洛里安及其外孙约纳斯之间的往事……》

    正在看报纸的他陡然发出一声尖叫!佛洛里安是他外祖父的名字!这些记者在做什么?!他不想被人知道他和外祖父的关系,更不想被人知道他的学生!

    还有,他的学生不是说过再也不会弹琴了吗?为什么今天还去参加音乐会了啊!混蛋,那个音乐会他也很想去啊!

    他还没去找维兰德或者他的学生问,大批记者就涌入了他的家门,问他为什么要跟学生断绝关系,以及为什么要数次向好友提起自己的学生“没有弹钢琴的天赋”——见鬼,他说的没有天赋只是在心里想想,他对朋友说的是“在教学生的时候遇到了一些困难”!

    他试图解释,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个记者问他:“约纳斯先生,您的祖父曾经说过‘我的外孙是个音乐方面的天才,他迟早会有超越我的成就’,难道说其实是Silber的音乐没能达到您的要求,所以您才放弃了他对吗?请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展现您真正的水平呢?”

    他:“……”

    当晚,他应付完记者,连夜逃离了柏林,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发誓,收了那个学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直到二十五年后,他终于觉得自己能配得上当初记者给他的赞美,以及他自己在学生心里的评价,才重新出现,幸好人们也已经忘记了他当年的事。

    然后,就在他即将登上人生中最重要、最重量级的一次音乐会的舞台(再次)的前一刻,他唯一的学生找到了他,对他说:“老师,我想弹钢琴。”

    弹个鬼!你不要过来啊!

    约纳斯先生的手都气得发抖,但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万一他的学生从杀手的工作上退休,想改行弹钢琴了呢?他不能打击一个音乐天才的热情啊。

    所以他问:“Silber,你为什么想要弹钢琴?”

    他的学生坦然回答:“有任务。”

    他:“……”

    其实你可以委婉一点说话的,Silber,老师真的不介意你骗我,哪怕你说有那么一点喜欢钢琴、怀念当初跟我相处的时光呢?

    算了,他打不过自己的学生。约纳斯悲伤地想,他该怎么对付自己的学生,一个从小就训练有素的杀手?

    他叹气。

    麻烦是麻烦了点,理由是无礼了点,但约纳斯确实想挽回自己当年的失误,于是他说:“你已经很多年没碰过钢琴了吧,那我们得从头学起……”

    那个银发的男人眨眨眼,就跟他小时候一样,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人震撼的话:“我确实很久没碰过钢琴了,但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准确地说,我想借老师的名义,参加今下午的音乐会。”

    “……”

    “老师?”

    约纳斯再也忍不住,暴躁地大喊:“二十五年!你二十五年没碰过钢琴了,要跟我一起去参加这种级别的音乐会?!维兰德呢,维兰德他不管你吗?!”

    可他的学生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说:“维兰德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他死前跟我说过,如果找到老师,就把那架钢琴给您。”

    第197章 尘世雾都

    约纳斯没有答应。

    他送走了一向听话的学生, 在酒店的套房里来回踱步。

    “我真该死啊”,他想,那位朋友死了, 维兰德也死了, 如果再逃避一场,离开伦敦, 那等他回来的时候, 是不是就会听说Silber也死了?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他就已经头皮发麻了!

    他从幼年起就受到那家人的关照,早已欠下了还不清的恩情,即使中途有些误解和意外,他得到的帮助却都是实打实的。现在他的学生来找他, 他却再一次因为恐惧和不安选择了回避, 甚至有离开伦敦的打算。如果这次Silber死了——Silber怎么可能死呢?就算他儿子死了Silber都不可能死!

    哦, 他还没有儿子, 也没结婚, 但这不重要,他的学生从小就身手很好, 随随便便就能放倒身高是他一倍半的成年人,除非遇到了不能解决的难题, 不然是不会死的;可话又说回来, 如果不是遇到麻烦, 他的学生也不会来找他吧?如果因为他没有帮忙, 他的学生铤而走险,死在……不不不, 他的学生是不会死的!

    约纳斯躺在酒店套件的床上, 想休息一会儿再去参加下午的音乐会,可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瞪着一双浅绿色的大眼看天花板,看着看着洁白的墙面变成了银色,而红色的烟雾报警器变成了鲜红的血点,并且在逐渐扩大……

    最后变成了他学生染血的尸体。

    约纳斯猛地坐起来,给了自己一巴掌,来不及穿外衣就跳下床,打开酒店套房的门往外跑。他得把自己的学生找回来,一次演出算什么?哪个大名鼎鼎的音乐家一辈子从头到尾都没搞砸过演出?

    维兰德已经死了,他不能再对不起维兰德,不能再对不起他的朋友,哪怕赌上他在教育界的名声……

    “……?”

    他跑了两步,忽然倒回来,看到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银发男人、他的好学生就倚在套房门口的墙边,安静地站在那里,听到开门的声音才往他的方向看来。

    约纳斯:“你没走?”

    银发男人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我知道老师不会丢下我。”

    约纳斯:“……”

    啊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他这不是完全被套进去了吗?!所以说Silber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真的拒绝,就等在门口等他出来是吧?

    仿佛被戏耍的无名怒火从心头升起,约纳斯转身就往回走。很好,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就是他的学生拉住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然后他要狠狠地说NO,让他自以为是的学生体会到被拒绝的滋味,再答应……

    等等,他的学生没跟上来。

    约纳斯回头,看到那个银发男人还站在门口,就这么看着他。直到注意到约纳斯的视线,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就问:“怎么了,老师?”

    准备好的剧本毫无用处,约纳斯几次想关门,最终愤愤地说:“你怎么不跟上?不是要跟我去音乐会吗?!”

    哼。

    约纳斯发誓,他在转身的时候,听到了很低的笑声——他可爱的学生呢?他那单纯又听话,勤奋还认真的学生呢?

    这个明知道他脸皮薄还非要他先开口的恶劣男人是谁?到底是谁把他可爱的学生教成这样的,总不会是维兰德吧?不可能,维兰德先生可是个大好人……吧?

    正在收拾东西的约纳斯,停止了思考。

    黑泽阵看着他昔日老师走神,就帮老师整理了要带的东西。虽然住的是昂贵的顶层套房,但约纳斯自己没钱,是被邀请来的,要带的东西并不多——就跟1984年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不知道他心理脆弱的钢琴老师到底是怎么度过这二十五年的。

    不过有一点老师可能搞错了,那就是他和维兰德一直知道约纳斯住在哪里,也知道约纳斯在苦心钻研音乐,想写出超越外祖父的曲子,只是他们一直用不到这个人,就没联系而已。

    嗯,说得好听一点,他和维兰德的身份毕竟有些特殊,跟他们过多接触只会带来麻烦,而且A.U.R.O某个下属的基金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以“朋友”的名义给约纳斯打钱,省得他饿死在追求音乐的道路上。所以如果约纳斯觉得他被维兰德包养了,不用怀疑,那就是事实。

    他也知道老师不会拒绝他,因为这位老师是个好人——有良心的那种好人。

    他甚至什么都不用说,约纳斯就会选择帮助他,就像当初隐瞒自己看到的一切,离开柏林那时候一样。

    (老师:你好,我那次跑路完全是被你们吓的)

    黑泽阵收拾好东西,拍拍他老师,把依旧在走神的老师吓得浑身一激灵。

    “约纳斯老师,”他慢悠悠地说,“我们该走了,您打算直接去音乐会吗?”

    “现在?”约纳斯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把眉毛拧成一团,“你想就这么上场吗?你,二十五年没碰过钢琴,现在要跟我去……”

    他闭上眼睛,吸气,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事情都不可能变得更糟了,不就是教出个不会弹琴的学生吗?又不是他自己的音乐水平不行,就算他在教育界声名扫地变成笑柄,这对他在音乐界的地位也毫无威胁。

    “我去跟格温先生——音乐会的主办人联系,告诉他我会带唯一的弟子一起演出;而你,你练一下这首曲子,起码上场的时候别弹错音。”

    这首钢琴曲是他在沉寂的二十五年里刚写的,Silber自然没有练过,约纳斯本来想说能按对几个就行,实在不行我们换一首;可他又转念一想,他的学生在那么小的时候就能一晚上背完一本乐谱,他把期待稍微放高一点,也是可以的吧?

    他把他的学生拉到酒店楼下的大厅里,大厅的角落里有一架钢琴,反正就算有人认识他也没人认识他的学生,约纳斯说你先弹一下试试,听完再决定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黑泽阵接过乐谱,认真地看了一遍。

    这张钢琴谱应该是他老师的心血,光看谱面就不是废了武功二十五年重修的人能摸的曲子,怪不得他老师的脸上写着“实在不行我们换一张”。

    但他老师一定很想在这场音乐会上演奏他自己写的乐谱——黑泽先生也不是那么不懂人心,这点东西还是看得出来的。于是他从二十多年前的回忆里找出当年学钢琴时候的片段,找到感觉,试着按了按琴键。

    约纳斯屏住呼吸,比他还紧张。

    黑泽阵抬手,把琴键从头按到尾,就像个拿着钢琴在玩耍的小孩。

    约纳斯欲言又止。

    黑泽阵对着曲谱弹了一遍,弹错了几十……也可能上百个音,然后抬起手来,认真地端详自己的手。

    约纳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黑泽阵把乐谱倒扣着放下,重新确认了手指的位置,试了几个音后又弹了一遍。这次他没按错多少,好歹能听出是一首曲子了。

    约纳斯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黑泽阵又流畅地弹了一遍。

    约纳斯睁开了另一只眼睛。

    黑泽阵再弹了一遍。

    约纳斯看着背对着他的银发男人、他的学生正在弹琴,一遍又一遍,动作变得越来越干净流畅,就像二十五年前还是他的学生时候那样。

    过去的时光仿佛被压缩进短短的几十分钟里,脑海里的画面如电影般切换,从初学到熟练,从幼年到少年,还有这一路上的艰难与挫折……约纳斯看着学生的背影,回想起的却是自己几十年跌宕起伏的经历。这首曲子所描绘的,也正是他自己一波三折的人生。

    当然不是他学生的,约纳斯叹气,他的学生就学了两个月钢琴,让他回忆他也只能想起自己跟看起来很单纯实际上难搞到让人绝望的学生斗智斗勇的短暂教学生涯。

    不过,至少现在他不用担心自己在教育界声名扫地了,约纳斯听着从酒店大厅没仔细调音的钢琴里演奏出来的音乐,不自觉用手指轻轻敲着节拍。

    是的,他的学生果然是天才。听黑泽阵又弹了一遍的时候他这么想。

    黑泽阵又闭上眼睛弹了几遍,动作越来越轻松,也没再因为手指的长度跟小时候不同按错琴键。有路过的人投来欣赏的目光,好奇的鸟雀抖抖羽毛落在窗外,约纳斯就听着他弹,笑容越来越大,又越来越小,最后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

    “…………”

    等到黑泽阵站起来,说“老师,时间快到了,我们得出发了”的时候,约纳斯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正在思考的雕像。

    黑泽阵把乐谱还回去,却发现他的老师毫无反应,就伸手在约纳斯眼前晃了晃,问:“老师?”

    约纳斯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地回答:“Silber,我错了,你对我在音乐界的地位极具威胁,而且能让我在教育界载入史册。”

    这可能是一件好事。

    他的学生是音乐界的天才,而且终于学会了正常的演奏,甚至能让作曲家本人共情——虽然评价这么高可能是有些往日情分在里面,可约纳斯保证,他学生的音乐天赋是半点水分也不掺的。

    但……他的学生根本就不会走上音乐家这条路啊!他的学生是杀手、是特工,管他是自由职业还是政府或者其他组织培养的人才,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来搞艺术……

    约纳斯叹气,接过那张乐谱,努力板着脸说:“看来我不用担心演出了,但你只是记住了所有琴键的位置和顺序,这根本算不上演奏……”

    “嗯。”

    “这种时候你不应该失落或者反驳一下我吗?”约纳斯觉得他学生的反应实在是太过平淡了,忍不住问。

    那个银发男人这才回答:“因为您刚才一直在笑,我想直接拆穿您不太好。”

    约纳斯:“……”

    黑泽阵:“我有完全的记忆能力,刚才只是将小时候会弹琴的感觉复现过来了,确实算不上演奏。而且花几个小时熟悉一首曲子勉强够了,其他的我依然不会。”

    约纳斯:“……”

    可以了,你不用说了,真想录下来给我的朋友们听听,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的天才是什么样的。

    话说原来他的学生不只是记性很好,根本就是有超忆症啊。怪不得小时候就能一晚上记住整本钢琴谱……这么一想心情就平静了许多,原来如此,原来他的学生不是那种让人绝望的天才,太好了。

    “对了,”约纳斯又说,“你已经学会用音乐表达你的感情,不会再把《月光》弹成《革命》,虽然不知道是谁教你做到的,但Silber,你一直是个天才,作为老师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银发男人微微一顿,笑了一下,将目光转向窗外的夏日流光:“生活教会了我很多。老师,您也是。”

    什么?我的学生忽然说人话了?

    约纳斯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他缓慢地眨眨眼,正要趁这个感动人心的时刻说两句应景的话,他的学生慢悠悠地说了后半句:“但是我们已经迟到了。”

    约纳斯:“……”

    所以说是故意的吧,根本就是故意的吧!到底是谁把他的学生教成这样的?维兰德先生,肯定是你吧,当年就是你把我骗得团团转啊!

    A few minutes later……

    换了身白色衣服的银发男人和他的老师抵达了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四周静悄悄的,音乐会已经开始。不过幸好这不是某个乐团的专场,而是一场持续数日的音乐盛典,约纳斯先生还能赶上他的演出。

    悠扬的乐声从走廊深处传来,守在门口的人检查得非常仔细,半天才放他们进去,还要求将手机和电子设备全部关机。期间约纳斯一直在提心吊胆,生怕他的学生随身带了十几把枪什么的……

    不,那是不可能的,只有卡尔瓦多斯才会干出那种蠢事,武器从来不是决定结果的唯一标准。

    黑泽阵当然不会带什么违禁武器进来,对他来说这种东西随处都可以拿到,音乐厅里就有的是;他配合地把手机关了,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门口的几个人——这可不像是普通的保安,更像军队的来头,也就是说,在这场看似平常的音乐会里,应该有些了不得的“大人物”。

    不过,这种程度的大人物,他已经宰得……见得多了,没什么好惊讶的。

    他一边走,一遍慢悠悠地说:“老师,别紧张,不管你弹成什么样,我都会相信和支持你的。”

    约纳斯摇头:“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是说……Wait,你刚才说的话怎么有点耳熟?”

    黑泽阵就笑。

    他的老师差点恼羞成怒,但这会儿他们已经走到了可能被人注意到的地方,约纳斯的朋友来接他们,正在偷偷向他们招手,完全不是做出失礼举动的时候。

    所以约纳斯决定忍了。跟学生再会的第四个小时,他终于接受了当初单纯但懂事的小孩已经变成性格恶劣的成年人的事实,这肯定是维……肯定是世界的错!

    不过现在他关心的不是这个,他压低声音,问:“你真要用这个发型上场?”

    黑泽阵反问:“不行?”

    约纳斯有点犹豫,半晌才说:“我觉得你不像是会用这种发型的人……”虽然很多年没见了,他早已不那么了解他的学生,但他总觉得他的学生应该打扮得更炫酷一点才对。

    黑泽阵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轻松地说:“老师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毕竟这个音乐厅里……搞不好会有我的熟人。”

    而且还不止一个。

    他继续往前方的黑暗里走,踏过一段轻快的旋律,重重叠叠互相激荡的声音在漆黑的走廊里回响——呼吸声、心跳声、脚步声,以一个完美的音符落地收尾的乐声,以及在整个音乐厅里响起的沸腾的掌声。

    ……

    与此同时,赤井家。

    下午的阳光照在赤井家大敞的门口,里面依旧是一片狼藉,却无人关心。这个家的主人就站在门口,赤井务武给黑泽阵打了五个电话,都没打通,惆怅地靠着门点了一根烟。

    这几个小时里,他先调查了“教授”近几个月来的情报,又向朋友询问了跟那场音乐会相关的消息,把这些告诉Juniper后才回到家,想看看他家里有没有跟他失踪的大儿子赤井秀一有关的线索。

    刚到门口他就看到了詹姆斯——FBI的詹姆斯·布莱克,他多年没见的老朋友。这位老友用一种“你何必呢”的眼神看着他,最后两个人拥抱了一下,就开始说正事。

    几个小时前,赤井务武不在家,就委托詹姆斯来他家附近调查秀一被绑架的事,到现在调查已经有了结果。詹姆斯沉稳地说:“既然你对幕后的人有所了解,我就直接说结论了:这群海盗可能来自南太平洋……”

    赤井务武只听了个开头就打断了詹姆斯的讲述:“……等等,什么海盗?”

    詹姆斯:“绑架你儿子的海盗。”

    赤井务武:“……”

    詹姆斯:“……”

    很久,赤井务武捂着脑袋,说詹姆斯,你还是从头开始说吧,事情可能出现了一些误差。

    然后他就听老友说他大儿子是被一群闯进他家里的海盗绑走的,从附近店铺的监控录像看那群海盗还比较礼貌,他儿子也比较配合,没有再次受到什么伤害;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绑架了赤井秀一后,这些海盗带着人质飞快地离开了陆地,回到海上,很快就驶离了附近的海域,现在他们已经彻底摆脱了追踪,短时间内要找到他们十分困难。

    这群海盗疑似平时在南半球活动的海盗团“TEN”,他们自称“只是路过的海洋学考察团队”,主要业务是打劫其他海盗,极少与商船发生冲突,此次来北大西洋海域的原因不明。数日前他们的船队在海上与本地海盗交火,几艘经过那道航线的货轮被卷入其中,最后军队赶到,混乱才算结束。两方海盗都损失惨重,“TEN”的主舰被击沉,部分幸存的海盗可能随着洋流漂到了英格兰。

    詹姆斯推测,这群海盗可能受到了比想象中更严重的打击,不得不选择与英国的某个势力合作,来获取用以恢复的物资和其他方面的支持,而他们的合作对象就是赤井务武说的“幕后之人”——本来他是这么推测的,但看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金发男人越来越无奈的神情,詹姆斯知道,这里面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詹姆斯……”

    “你说。”

    “所以‘P’指的是海盗……我可能搞错了什么,我们正在调查某个人,误以为秀一的事跟他有关。”赤井务武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苦笑着弯了弯嘴角。

    【D】跟海盗肯定是没关系的,而且是长期在南太平洋活动的海盗,他多年不出伦敦,势力也只在英国,是个做事相当谨慎的人,不会闲着没事忽然跟什么海盗团合作。还有,这个海盗团的名字,“TEN”,“十”,该不会意思是前面还有九个数字海盗团吧?

    詹姆斯哭笑不得,拍了拍赤井务武的肩膀,赤井务武叹气,站起来,靠着家门,说你等我打个电话。

    他打了黑泽阵的电话,半天没打通,表情逐渐变得空白。

    詹姆斯问他:“怎么了?”

    赤井务武艰难地说:“……我得去救我儿子。”

    詹姆斯觉得自己的老友太心急了,就劝他:“我们暂时还不能确定那些海盗的位置,就算你想去,也……”

    赤井务武把手机放回去,往门外去,边走边说:“不是说秀一,是我另一个儿子。这里先交给你,詹姆斯,拯救秀一的事就拜托你了。”

    忽然就被委以重任的詹姆斯:“……?”啊?秀吉出什么事了?秀吉什么时候来英国了?

    赤井务武来不及跟老朋友解释,开车就往音乐厅的方向去,他不是很担心黑泽阵的安全,毕竟那孩子无论遇到什么都能全身而退;他比较担心维兰德的儿子得知秀一被绑架的事跟【D】无关后,要来跟他拼命。

    现在他得去阻止黑泽阵参加音乐会,少挨一顿打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既然秀一没被“教授”绑架,他们还没有跟【D】撕破脸的必要,也就没必要让维兰德的儿子暴露在【D】的人面前……起码现在还没必要。

    他刚发动了车,就接到一个电话。没有备注,但不算陌生号码,是日本那个公安警察打来的。

    这是他用来跟A.U.R.O以外的人联络的电话,号码应该是秀一给的……也许这位公安知道Juniper那边的情况?赤井务武这么想着,接通了电话。

    “降谷先生。”

    “赤井……维兰德先生,”降谷零停顿了一下,换了个称呼,又听到那边的引擎声,就不多废话了,直接问,“你儿子被绑架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嗯?说的是秀一那边的事?赤井务武还以为这位年轻公安跟维兰德的儿子关系要更好一点。不过也是,维兰德的儿子习惯在行动的时候避免跟其他人联系,日本公安不太可能知道黑泽阵在做什么。

    赤井务武回答:“是,我儿子被绑架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降谷零那边沉默了足足两秒,才回答:“绑匪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赤井务武听到这话也不得不顿了一下:“……你们两个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他怎么不记得秀一跟那个公安有这么熟,难道只是没发现?也是,他一直只是在远处关注秀一的情况,对儿子的交友状况没那么了解很正常。

    也许他们在那个组织里的时候,就只表面上不熟,其实已经是朋友了吧。

    赤井务武看着眼前的绿灯尾巴,毫不犹豫地踩了油门,对电话那边的降谷零说:“我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做,救我儿子的事我交给一位朋友了,我让他跟你联系。”

    降谷零说好。

    两个人的联络干脆利落,本来也就不熟,没有其他可以说的话。

    赤井务武很快挂了电话,又通知詹姆斯绑匪把绑架FBI兼MI6(兼A.U.R.O)的勒索电话打到日本公安那里去后,就放心地前往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去找维兰德的儿子了。

    而赤井家门口,隶属于FBI的詹姆斯举手投降,诚恳地对赤井玛丽说真不是FBI绑架了你儿子,我也是刚来,至于赤井务武在哪我也不清楚。

    就在这个时候,赤井务武打来了电话,赤井玛丽拿着詹姆斯的手机接了。然后他们听到赤井务武说日本公安会协助他们找到秀一,联络日本公安和救我儿子的工作就交给你了詹姆斯,记得别告诉玛丽。

    赤井务武没等詹姆斯说话就挂了电话,再然后,赤井玛丽看着詹姆斯,冷笑了一声。

    “詹姆斯,你还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

    詹姆斯·布莱克,赤井秀一的前上级,FBI,赤井家的老朋友,此刻真的很希望自己没回英国。而且他冤枉啊,赤井务武确实没对他说自己要去哪啊!

    第198章 尘世雾都

    音乐厅。

    舒缓的曲调将所有的疲惫驱散, 柔和的灯光打在中央的乐队上,坐在观众席上层私人包厢里的两个少年正在低声交谈。

    “名侦探,我们还要在这里坐多久?”

    “大概四个半小时吧。”

    “……我能放个假人在这里假装是我吗?”做了伪装来参加音乐会的怪盗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不是他不喜欢音乐, 只是他要坐在这里五个小时, 听一堆他不认识的现代音乐家演奏,还不能中途离开或者表现出毫无兴趣的模样, 想想就觉得可怕。

    坐在他身边的是同样做过了伪装的工藤新一, 感谢黑羽快斗家传的易容技巧,他们两个伪装成了二十来岁的英国青年,起码没人能认出这是工藤家的双胞胎——前几天被白马探等人追着跑的工藤新一落下泪来,要是早点找到黑羽快斗, 他就不用受这么多磨难了。

    工藤先生, 哦, 现在是雪林福特·道尔先生,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 虽然他所处的位置不可能被绝大多数人看到,但他很清楚, 黑暗里一直有投向他们的视线。

    “不能,我们是代表教授来的, 有人在注意我们。”他把想偷偷跑路的黑羽快斗拽回来, 说, “怪盗不该很有耐心吗?是你擅自答应来听音乐会的, 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到最后。”

    “怪盗”这个词他是用口型说的,没有发出声音。虽然这个音乐厅里似乎有屏蔽信号的装置, 但他还是不能排除“教授”在监听的可能, 说话的时候也相当小心。

    只是他的同伴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这点,也不在乎自己身份的暴露——

    “什么怪盗?”黑羽快斗理直气壮地说, “我现在是亚森·道尔,从约克郡来的珠宝设计师,你不要诬陷我跟什么怪盗有关系啊!”

    “……”

    工藤新一看着他面前的怪盗基德,又想到黑羽快斗当怪盗的爸,当怪盗的妈以及他们怪盗师门的贝尔摩德……呵,除了我妈都不是什么正经人。至于怪盗基德的身份可能会因为监听暴露的的事,算了,“教授”应该不会对快斗下手,起码现在不会,到时候让基德先跑了就行。

    他把黑羽快斗扯回来,叹着气说:“如果你实在不想听,我带了耳塞,你可以在这里睡一会儿。外面不一定安全,从这个私人包厢出去我们就有可能被盯上。”

    就连“教授”本人都说不要在音乐厅里闲逛,因为他也不确定会不会有哪里来的疯子出没;工藤新一怀疑“教授”说的这个“疯子”指的是他认识的某个人,但他没有证据。

    “不用了,我既然来了肯定会陪你听到最后的。”黑羽快斗摆摆手,从沙发后翻下来,再坐起来的时候已经连衣服的褶皱都整理好了,他聚精会神地看着音乐厅中央的演奏,以他的视力当然能看清楚,只是一张张都是他不认识的脸。

    哎,还有四个多小时要熬,而且等音乐会快结束的时候,那颗宝石都要……话说,为什么这场音乐会有这么长啊!

    假扮成珠宝设计师的宝石怪盗托着脸听音乐会,听着听着就把目光转到了侦探的侧脸上去。即使做了伪装,这双晴空一样的蓝色眼睛还是明亮又清澈,那是镶嵌在侦探界最顶端的一颗蓝宝石,音乐厅的光影在他的眼底流转。

    黑羽快斗看得认真,猝不及防被工藤新一按了下去。

    工藤新一从刚才开始就注意到了,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黑羽快斗移开视线,终于忍不住怪盗的脑袋按下去,问:“你在看什么?我的脸有什么好看的吗?”

    “宝石……”黑羽快斗没防备,当场就趴在了地上,他坐起来,揉揉脑袋说,“工藤,你说那块叫做‘玛特之羽’的宝石,有没有可能是指一个人呢?”

    “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因为……啊、啊,这个不是很重要,”黑羽快斗清了清嗓子,用自己IQ400的大脑瞬间就编出了一个理由,“你想,公主带着宝石到处跑,但半年过去了,无论怪盗或者其他什么人,谁都没能拿到那块宝石,它的模样也没有被公开,万一宝石就是公主本人呢?谁偷到宝石就要娶公主拯救世界什么的?”

    “……”

    工藤新一捂住了脸。很久,他才说,快斗,那位公主已经快七十岁了,而且她还有女儿,你确定你要去偷走宝石娶公主?

    黑羽快斗坐回到沙发上,说他才不要,而且比起红宝石,他更喜欢青蓝色的宝石啊。

    他来这里,发出偷宝石的预告函只是因为有同行邀请了“怪盗基德”,偷不到宝石也没有关系,毕竟那个组织——ANI结社已经没了,他那八年杳无音讯的老爹也回家了,怪盗基德已经不需要继续找名为潘多拉的宝石。

    “所以,”工藤新一看了一眼时间,“你准备在音乐会结束的时候去‘工作’?”

    说的是偷宝石。虽然黑羽快斗可能已经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但工藤新一还是坚持这么说话。

    七个——不,更新一下数目,现在是九个怪盗发出预告函要去偷萨菲尔公主的宝石。但现在还没人知道宝石在哪里,可能在失踪的公主身上,也可能就在城堡里。至于宝石最终花落谁家,就要看各路怪盗侦探大显神通了。

    黑羽快斗说是啊,时间卡得有点紧,我还有个特别精彩的大魔术要准备,要不然名侦探你跟我一起去吧。

    工藤新一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我们一起?”你是怪盗,我是侦探,你确定偷宝石的时候要带上我?黑羽快斗,你是认真的吗?

    但很显然,怪盗先生比他要清醒一点,黑羽快斗说:“当然了,我们现在可是一伙的,工藤先生,你也不想被白马他们知道你就在我身边吧?”

    工藤新一:“……”

    黑羽快斗继续说:“而且我又没打算偷走那块宝石,如果我拿到手,就直接给你,你还给那位公主好啦,这样我们两个的任务都算成功!”

    他快活地比了个手势,名侦探无奈地把他的手按下去,别过脸,说:“我会阻止任何怪盗偷走宝石,无论这个怪盗是谁。而且其实我也有别的准备……”

    他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往下说了。快斗想暴露自己来吸引视线,那就暴露吧,但如果“教授”真的还在听,那他没说完的东西是绝不能透露出去的。

    “好好好,有原则的大侦探,但只做评论家的话,是永远追不上艺术家的——雪林福特先生。”黑羽快斗往后仰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曲子,好,又是没听过的,所以今天其实是音乐家们的新曲发布会吧?

    他觉得工藤新一在看他,但偷偷睁开眼的时候又什么都没发现。

    过了一会儿,这首曲子结束,他听到工藤新一问:“你记得小心,而且等你走后……”

    黑羽快斗笑着拍了拍工藤新一的肩膀,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啦,没人能认得出我,师姐的易容技术都不如我呢!你就这么离开,找到没人的地方把伪装换掉,小心白马他们,先去之前约定的地方等我。”

    “你这么一说,我怀疑白马有可能会来这里……”

    “真的?那个教授不是说这场音乐会的位置都是提前定好的,几乎不可能临时进来吗?而且白马那家伙怎么可能知道我们在这里啦!”

    “你说的也是,是我想多了,怎么可能这么巧就在这里遇到熟……熟……熟……”

    工藤新一说到一半忽然卡住,他看着音乐厅的中央,轻轻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他的脸上是震惊又茫然的神色,完全被眼前的画面震住了。

    黑羽快斗没看那边,伸手在工藤新一面前晃了晃,问他怎么啦。

    工藤新一动作缓慢地把黑羽快斗的脑袋往私人包厢外、音乐厅中央的方向转过去,然后就在黑羽快斗要发出不可名状的尖叫声的时候,死死捂住了黑羽快斗的嘴巴!

    黑羽快斗用手指着那边胡乱扑腾:“唔唔……唔……”

    工藤新一表示这是他力气最大的一集,他把黑羽快斗往后拖,尽量压低声音说:“别出声,别出声,千万别让他注意到这边。”

    不然我们两个就死定了!

    虽然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场面,但他现在的心情比某次遇到歹徒用直升机扫射东京塔的时候还要紧张。

    名侦探胆战心惊地看着出现在演奏大厅里的银发男人:他个子很高,穿着一身剪裁合适的纯白色礼服,漫不经心地往那架钢琴的方向走,墨绿色的眼睛从观众席上扫过,这双眼睛在暖色灯光的映照下仿佛落入了点点金色。

    他银白色的长发被编成了一条松松的麻花辫,垂落在肩侧,当他坐下来的时候,垂落的几缕没绑住的银发堪堪遮住了他的侧脸。他把头发的末端放在腿上,然后,手指按上了琴键。

    是的,虽然好像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但毫无疑问,这是琴酒,是黑泽阵,他是来这里演奏的。

    一个很轻很轻的低音昭示着演奏的开始。

    随后,是如同坠落的雨滴与朦胧的雾气一般的开场,跳跃的音符将微雨清晨的画卷在听觉的世界里铺开。这短短十几秒的序幕中,仿佛有遥远的群山,一座老旧的小镇,微微吹来的风,还有来来往往的人。

    安静的琴声流淌在整个音乐厅里,周围寂静得像是一片空无的长梦,置身其中的人只能听到从远方传来的呼唤,和属于自己的心跳声。

    “工藤……”

    黑羽快斗不知道什么时候掰开了工藤新一的手,目不转睛地望向音乐厅中央的银发男人,眼睛忽然变得亮了起来。

    他戳了戳工藤新一,超小声地说:“工藤,你看到了吗?夜莺叔的腰好细。”

    正在试图欣赏这首曲子的工藤新一:“……?”

    没等他发话,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的黑羽快斗就说完了后半句:“应该让他来学魔术啊,他天生就适合学魔术。”

    身手好,擅长伪装,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保持冷静,而且他这个身材很容易藏东西啊。究竟是谁让他天天穿厚重的风衣和宽松的衣服,虽然一直有所察觉,但直到这次黑羽快斗才感叹:哇!天生魔术圣体!

    工藤新一侧目。但黑羽快斗完全没有发觉,他就转过头去,说:“我倒是比较担心他的健康,他有点太瘦了……”

    两个人就这么小声说着,渐渐地声音小了下去,两个少年就趴在栏杆边,听那位银发音乐家的演奏。从那首他们确实没怎么听懂的曲子里,好像能听出一点属于黑泽阵的感情。是什么呢?完全没法解读。

    不是因为不懂音乐,工藤新一想,应该是他还没到能听懂的时候。

    他正在回味刚才的曲调,却听到了黑羽快斗的声音:“对了,工藤,夜莺叔旁边的人是谁,你认识吗?”

    “啊,他旁边?”

    “是啊,跟他一起弹钢琴的大叔啊?你没看到吗?不会是音乐厅里的幽灵吧?”黑羽快斗面露惊恐,攥住了工藤新一的衣服。

    “……啊,我看到了。”

    工藤新一确实看到了,但下意识就把这个人忽略了,因为完全不是他认识的人,也不像黑泽阵会认识的类型,他还以为是临时找来的帮手什么的。

    那是个四十五岁左右的男人,浅棕色头发、浅绿色的眼睛,从皮肤看这个人没怎么保养过,但显得很年轻,此刻正沉浸在他的演奏中。是个很纯粹的音乐家,工藤新一很快就做出了判断,这也是他第一眼觉得这个人跟黑泽阵没什么关系,甚至下意识忽略掉的原因。

    不、不,仔细看的话,这两个人其实是很有默契的,就好像已经共同演奏过一段时间,这种默契程度不是几天内就能培养出来的。但现在的问题是:

    琴酒会弹钢琴吗?

    可能会,但要在这种音乐会上演奏,起码要做点准备吧?至少不会是一拍脑袋决定要来,还能做到这种程度……工藤新一记得前天看到黑泽阵的时候,这个人还满手都是血,手腕被赤井秀一打穿,虽然有能快速恢复的方式,可神经还是会受到影响才对。

    而且,琴酒真的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吗?工藤新一把目光放在黑泽阵的麻花辫上,又想起几个小时前黑泽阵跟他说的“别去”“我有一个朋友会去”,表情渐渐变得空白。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项:

    一,其实这是琴酒的朋友,或者琴酒的双胞胎兄弟,是个很厉害的音乐家,甚至能在这种场合进行演出,至于琴酒,他真的没来,也没有扎麻花辫弹钢琴;

    二,琴酒来了,这就是琴酒,而且琴酒不想让其他熟人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发那两条消息),如果被琴酒知道他和快斗看到了这场演出,那他们两个就真的死定了。

    无数念头从工藤新一的脑海里闪过,他闭上眼睛,在短短的几秒钟里想到了很多东西,最后说:“快斗,你听我说……”

    黑羽快斗:“啊,他往我们这边看过来了。”

    工藤新一:“……”啊啊啊啊救命啊!快斗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跟他挥手,被他记住的话我们两个就死定了了!你还记得我们现在用的是易容不是原本的脸吗?不要把唯一的优势给浪费掉啊!

    演奏已经到了尽头。

    最后的曲调像一场湿淋淋的雨,迷途的旅人穿过仿佛没有尽头的雨幕,终于在漫长的跋涉中看到了黎明。沉重的音符忽然变得轻快起来,似乎也代表了演奏者此刻的心情,或许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这份感情却切切实实地传递到了跳跃的音符中。

    一场漫长的旅途,一段无从讲起的往事,跌宕起伏的人生,关于那早已成为过去的七年。十年。十三年。二十年。二十五年……二十六年。

    三十三年。

    不管怎么样,结果还是好的,不是吗?

    正在演奏的银发男人敲下最后一个音符,这首曲子原本到这里就应该结束,可他的老师好像兴致上来了,接续着他敲下的余音,即兴演奏曲谱上没有的部分。

    他笑了笑,就随老师开心,跟着继续演奏了下去,至于弹出来的是什么,听的人又会有什么样的心情,他想老师应该不会太在意。

    原本应该结束的曲子,又被续上了一段新的旋律。

    它轻快、活泼,像个新生的孩子,又像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风。

    等他的老师终于意犹未尽地结束演奏,黑泽阵想,其实他今天还是很开心的,不过……他看向观众席,想,听完这场演奏的他的某些“老朋友”,可能就没那么开心了。

    此时此刻,某个包厢里的名侦探正抱着脑袋想自己应该怎么带着笨蛋怪盗逃离这里,不管怎么想现在不走就都是死定了,而刚演奏完的黑泽阵却只是随意地往有扎人视线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实话整个音乐厅的人不是在看老师就是在看他,如果不是带有相当程度的恶意的视线,他根本就分不出来是哪个方向的,更不用说找到在注视他的人了。

    他把银色的长辫从腿上拿下来,从容站起,就要去扶他的老师然后向正在鼓掌的观众致谢,但就在这个瞬间,整个音乐厅里的灯忽然灭了。

    刹那间,世界陷入了黑暗。

    死寂又粘稠的黑色仿佛要将一切吞没,就连声音也变得混沌起来,在这片黑暗里的观众们刚开始还能保持冷静,但很快就开始了低声询问。

    空荡荡的黑暗里传来观众的低语,有人在询问,有人在安抚,有人去查看情况,脚步声掩盖了风声,接下来是擦着他的脸过去的利器。没打中,他一开始就知道对方准头不行了。

    黑泽阵在这片黑暗里笑了一声,嘲弄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曾见识过失明的世界,所以没有光线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阻碍,某种意义上或许还是优势;他进来的时候就记住了整个音乐厅的地形,而且他以前也来这里听过音乐会,他习惯记住所有见过的建筑。

    他从不惧怕黑暗里的敌人,因为那往往意味着他们比他弱小,而黑暗将把他们的弱点无限放大。

    “老师。”

    他对旁边有点慌张但还是试图保持冷静,还在跟他说“只是出故障而已,音乐厅的人马上就会修好”的老师说:

    “我身边不安全,你去人群里,离我越远越好,他们还不敢在这里无差别动手。”

    “Silber,你——”

    “刚才是我和老师的工作,现在是我自己的‘工作’了。老师,你的演出已经结束了。”他说到最后,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有人在黑暗里开枪,对准的是他老师的方向,黑泽阵反手就将约纳斯推了出去。不管是谁,这次在黑暗里出手的人切切实实地惹到他了。

    约纳斯被推了出去,他本想转身去抓住什么,却只听到了枪声,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

    他的学生呢?

    枪声让音乐厅里变得混乱起来,人群终于有些慌了,在这混乱的杂音里,约纳斯没能再听到他学生的声音。他想往回跑,却又分不清方向,只能向有人说话的位置靠近——他就是个普通的音乐家啊,他帮不上学生的忙,他的学生可是很厉害的杀手,是不会死的。

    是的,Silber是不会死的,在听到枪声响起、音乐厅里一片混乱的时候,他一遍又一遍地这么告诉自己,但还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人都是会死的。

    他胆小,他逃避,他甚至不敢问他的学生到底为什么要来这场音乐会,他可以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可是当眼前真的变成一片漆黑的时候,他又开始恐慌了。

    耳边是连续传来的枪声,夹杂着人的尖叫声、呼喊声,间或有保安在维持秩序的声音,刺耳的轰鸣从不知道什么传来,血的味道在大厅里蔓延!整个音乐厅都乱了起来!

    地面在摇晃。

    剧烈的爆炸声打破了勉强维持的平衡,也打碎了人们内心最后的希冀,爆炸的火光短暂地照亮了黑暗的音乐厅,刺目的光散去时,摇曳的火苗正从观众席上蔓延。这仿佛只是个开始,火光升腾,混乱陡然加剧,人群里传来了哭声,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上方砸落,重重坠落到了地面。

    悬挂在音乐厅穹顶的装饰物轰然坠地,砸落的方向就是中央的舞台!

    而就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建筑内部,在几乎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不知道这场混乱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时候,在砸落的装饰物后,身穿白色礼服的男人就坐在钢琴旁,似乎完全没被这混乱的局面影响。

    他按下了纯白的琴键。

    摇曳的火光依稀照亮了舞台,单独为他在黑暗里开辟出一片空间,银发的音乐家重新开始了演奏,靠近舞台的座椅正在燃烧,火势马上就要蔓延到他的身边,但他毫不在意。

    轻快的音乐自他的指尖流淌,没人听过这首曲子,却能轻易地从中感受到演奏者的心情:平静,安逸,像宁静的冬日,落雪的天空,和隐藏在雪下的……

    危险。

    仿佛正在休憩的银白色野兽,在寂静的午后安睡,但这只是错觉,任何靠近的动物都会被它毫不犹豫地咬断喉咙。它慵懒地、心情颇好地等着,至于有没有猎物会来,这只能决定接下来的时间是否有趣,它并不在意。

    他的音乐很轻松,但每一个音又很稳很重,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不过正在弹钢琴的人其实并不关心其他人能不能听懂,他也不是弹给他们听的——他弹给自己,弹给三十三年的过去,弹给死去的同伴,他想到哪里就弹到哪里,想换风格的时候就随心去换,他学音乐的时候还是正在学各国语言的年纪,音符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门跟人类文字相似的语言。

    明灭的火光照亮他的侧脸,就要顺着那头银发的长发向上攀爬,却被他在演奏的间隙抬起一只手,生生按灭。他像火光中的精灵,像一片银色的羽毛,像一场好像只要触碰就会飞走的梦。

    音乐厅里逐渐安静下来。混乱不知何时已经平息,只有尚未被彻底扑灭的火焰,簇拥着他,依旧在这片乐声里静静地蔓延。

    有人问:“这首曲子叫什么?”

    他回答:“尘世故事(Melodia Mundi)。”

    第199章 尘世雾都

    火焰熄灭了。

    寂静黑暗的大厅里, 人们最后看到的,是那个穿白色礼服的银发男人抬头,往观众席的方向看来, 然后轻轻笑了一下的画面。

    啪。

    有人按下了相机的快门。这场音乐会禁止携带摄影设备是不假, 但刚才混乱发生的时候,已经有人重新打开手机想要报警了。不过音乐厅里完全没有信号, 工作人员进行事故处理的速度也很快, 手机没能有别的用途,就被用来拍下了在黑暗与火光中独自弹奏钢琴的银发音乐家的身影。

    明明再次陷入黑暗,整个音乐厅里却依旧是一片寂静。就在刚才,那位音乐家演奏的时候, 人们慌乱的心情已经逐渐平静下来, 音乐厅里的混乱渐渐平息, 那钢琴曲的旋律中好像蕴含着一种魔力, 让人们抛开心中的杂念, 坐回观众席上聆听这场特别的演出。

    当然,更现实的原因是刚才两眼一抹黑, 而且没多少人成功通过逃生通道离开,工作人员也很有经验, 会场里的混乱很快就得到了控制。整件事解决得非常迅速,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 音乐厅内的骚乱已经彻底结束。

    但无论如何, 在这场意外里,他们听到了一场“额外的演出”。忽然间, 在这片黑暗里, 有人拍了下手,然后, 整个音乐厅里响起了沸腾的掌声。

    “约纳斯,”依旧注视着舞台位置的朋友说,“那是你的学生吧?你当年教过的那个。”

    “是、是他……”约纳斯回答的语气有点恍惚。

    “他这些年没怎么练琴吧?技巧有些生涩了,但这场演出的情感远远比熟练的技巧重要,你的学生已经成功找到了‘那条路(The Road)’,他将自己的感情完美地传递给了今天在场的所有人!约纳斯——约纳斯!你的学生要出名了!你将在音乐界和教育界青史留名啊!”

    朋友激动地做出了预测,他觉得约纳斯的学生是最有天赋的那种人,而且这个年龄重新开始学音乐也不算太晚,毕竟约纳斯的学生小时候也是系统地学过钢琴的!

    他用力拍打着约纳斯的背部,说约纳斯,你的学生将来一定能成为最顶尖的音乐大师;而约纳斯就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他沮丧地哭了出来。

    朋友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

    约纳斯难过地说,可是我的学生根本不会来弹钢琴啊,他有自己的工作,跟我们完全不是一类人,而且他的父亲已经死了,我欠了他们家太多人情,怎么能要求他放弃自己的事业来跟我学钢琴呢?

    朋友不解地问,你的学生是做什么的,难道他的工作能比成为一名钢琴大师更激动人心吗?

    约纳斯哽住了。

    他学生的工作是杀手,也可能是特工、间谍、赏金猎人,雇佣兵,等等等等,但不管是哪种,他都能保证他学生工作的每一天都比在音乐会上演出要刺激,还要“激动人心”。

    但他没法对朋友说,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不懂,我也没法跟你解释,只能说懂得都懂,不懂的最好别懂……

    满脑子是音乐的朋友就纳了闷了,他不理解,就转身问一直站在旁边、肯定听到了他们谈话的人:“先生,打扰一下,请问你觉得呢?如果他成为一名音乐家……”

    “他没法改行弹钢琴。太显眼了。”站在旁边的人很平静地给出了答案。

    “啊?”朋友皱眉,觉得自己好像问错了人,“用外貌来评价一名音乐家未来的成就是很失礼的,而且美好的外表和音乐总是相得益彰,要知道……”

    他还没说完,音乐厅里的灯就被重新点亮,没过几秒,明灭的灯光趋于稳定,世界变得亮堂起来。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狼藉的音乐厅,坐在钢琴旁的银发男人已经不见,能看到的是烧焦的前排观众席,或站或坐的观众们,医生、维持秩序的保安、正在搬走坠落物的工作人员……还有目瞪口呆的约纳斯。

    “约纳斯?”

    他喊约纳斯的名字,但约纳斯依旧一动不动,保持着那个表情,张大嘴巴,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维……”

    “约纳斯?约纳斯你怎么了?!”

    朋友刚想叫医生,就看到约纳斯猛地冲过来,抓住了站在他身边的人——就是刚才回答他的那位先生,这是个金发的男人,个子挺高,穿着白色的礼服,金色的发尾被放在肩侧,从打扮和气质上看有点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约纳斯抓住了这个男人的衣领,结巴半天终于喊出了完整的单词:“维维维维维……维兰德!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不是十几年前就死了吗?

    “死而复生”的金发男人没用多少力气就把约纳斯的手拿了下来,理所当然地回答:“来看我儿子演出,可惜来迟了一点。”

    还是来晚了,赤井务武想。

    他到音乐厅的时黑泽阵的演奏都已经开始了,于是他本着来都来了反正维兰德的儿子要炸毛的愉快心态坐下,悠哉悠哉听完了黑泽阵的演奏,又在音乐厅陷入黑暗的时候解决了几个不对劲的人,确认隐藏的敌人暂时没什么动作后,就找到了当年那位钢琴老师。

    赤井务武觉得维兰德的儿子还是比较在意这位老师的,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顾不上,刚好他离得不远,可以帮忙保护一下这位老师……主要是希望维兰德的儿子找他算账的时候能下手轻一点。

    “不是,你……%&*&@#¥%¥……”

    约纳斯半天没说出话来,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倒是他的朋友先反应过来了,原来这是约纳斯学生的父亲啊!他跟“维兰德先生”道歉,说自己刚才没认出维兰德先生,说话有些失礼。

    赤井务武当然不觉得对方失礼在哪里,毕竟他也不是维兰德本人,而且他跟音乐家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以及……真正的失礼是[扛着RPG踹开你的家门绑走你的儿子还要给日本公安打电话.jpg]。

    他跟约纳斯的朋友聊了几句,又解释道:“是音乐家的工作太显眼了,那孩子不喜欢。”

    Juniper不喜欢被人盯着,也不能做这种抛头露面的工作,过去二十多年的经历让他永远也无法安心地出现在公众面前。

    约纳斯的朋友害死不死心:“真的没有机会了吗?他可能成为这个十年最有天赋的音乐家啊!”

    金发的男人笑了笑,回答:“我家的孩子在很多事上都有天赋。”

    他看向不远处,那个银发的年轻男人站在安全通道的出口,被人围住,仿佛不经意间向他投来了代表询问的视线。

    好了,赤井务武叹气,他现在得想想怎么跟维兰德的儿子解释“秀一是被路过的海盗绑架了,跟【D】没有任何关系”这件事。毕竟维兰德的儿子打人还是很疼的,他担心秀一被失手打死。

    ……

    音乐厅的另一侧,黑泽阵也看到了赤井务武。他想了半秒,在“有新的意外发生”和“这人是故意来看他演出的”之间选择了后者。

    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刚才黑暗的环境就是传递消息的最好掩护,但赤井务武什么都没跟他说,应该只是来看他乐子的。明明儿子被人绑架了,这个男人还是表现得那么悠闲……跟维兰德一模一样。哼。

    “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就在黑泽阵面前,一个中年男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语气感慨,“二十多年前我们曾经见过,那也是在一场音乐会上,你救了我的命……”

    “……泰恩·加罗先生。”

    黑泽阵顿了顿,还是准确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啊,他确实记得,这不就是他上次(二十五年前)和约纳斯一起上台演奏时遇到的那个倒霉外交官吗?

    中年男人非常感慨,用流畅的英语说他记得约纳斯的学生,虽然当年的救命恩人还是个小孩,但这次刚一见到,他立刻就认出来了(主要还是因为在约纳斯身边);当年他本想跟救他的孩子好好道谢,但那件事后不久约纳斯就失踪了,没能再联络上,直到最近这位外交官听到了约纳斯重新出现的消息,就来找人了,没想到还能直接遇到多年前的那个孩子本人。

    外交官先生回忆完往事,又说:“我记得你的名字叫Silber……”

    一直安静地听着的银发男人抽回手,终于说了第二句话:“那只是父亲给我起的昵称。”

    哪有人真叫“小银”的。

    外交官先生忍不住笑起来,说他也觉得这不像是教名,然后正式询问了这位年轻音乐家的姓名。

    黑泽阵意识到了什么,往四周看去: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年轻或年长的音乐家,有西装革履的先生、踮起脚来看他的孩子,也有没带相机的记者和安静等候的侍从。他们看他的目光里不含恶意,也并非对物品的欣赏,而是对一个人的、对他本身的赞许与期待。

    他们想知道他的名字。

    名字将代表很多东西,一场演出,一首曲子,一段过去。无论他的回答是什么,这将是一个被记住的名字,他清晰地认识到了这点。

    “维兰德,”他说,“Wieland Juniper,我继承自父亲的名字。”

    他向在场的人道歉,说自己还有事要做,从侍从手里接过烫金的邀请函,转身就离开了大厅。整个过程都相当顺利,没有任何人拦住他。

    他转身的时候,银色的麻花辫被他的动作带起,扫过被火烧焦的墙壁,又缓缓落下。

    编在头发里的一朵蓝色小花悄然落下,掉在人群中一个小孩的手里。

    小孩蹦起来,向他挥动手里的花,大声说:“维兰德先生!你的花掉啦!”

    他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说:“花是送给这里最幸运的人的。”

    黑泽阵穿过走廊,离开了演奏大厅。

    他转过拐角,看到零零散散离开音乐厅的观众,事实上音乐会仍旧会继续,他走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将舞台清扫得差不多了,现在离开的人要么有急事,要么就是担心会场里还有潜在的危险,不打算继续留下。

    不过从在场的人数来看,留下的观众还是大多数,黑泽阵对音乐界不是很了解,但想必有些人来一次不容易,自然是要听到最后的。

    他没打算现在就出去,只远远看了门口的情况,确认所有提前离开的人都需要登记后,就转身要走。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用眼角的余光瞟到两个正往音乐厅后门走的年轻人——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性,动作略微有些僵硬,没往他的方向看,正在交谈,似乎准备离开。

    这是条偏僻的走廊,离开音乐厅的人一般不会选这条路。两个年轻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一切看上去都非常平常。他们从黑泽阵不远处路过的时候,倚在墙边的银发男人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两个人松了口气。

    但他们还没迈出下一步,身后就传来了一道冷冷的声音:“站住。”

    试图蒙混过关的黑羽快斗&工藤新一:“……”

    两个易容过本以为不会被发现的少年动都不敢动,生怕被身后的人发现什么问题;黑羽快斗给工藤新一使眼色,意思是你不是说他不可能走这条路吗,为什么还是碰上了?!

    工藤新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是按照黑泽阵在演奏完后会尽快离开音乐厅来推理的,这样的话黑泽阵绝对不会选这条路离开;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黑泽阵根本就没打算走,这样他们会有很小很小很小的概率遇上……所以说为什么会是这条路啊!

    黑泽阵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这两个人慌乱的呼吸声了,但他们好像还以为自己没有完全暴露,呵。

    他把手插在白色礼服的口袋里,一步步往那两个人的方向走去,慢悠悠地说:“你们两个……”

    黑泽阵还没靠近,黑羽快斗就感受到了背后传来的巨大威胁,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一股寒意直透脊背,他瞬间炸毛,拖着工藤新一就往前跑:“快跑!”

    就算是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他还不忘了变声!

    他已经听工藤说了,以他夜莺叔那个脸皮很薄又容易恼羞成怒的性格,要是被夜莺叔发现他们两个听了这场音乐会,他们就完了!

    工藤新一猝不及防被拉着跑,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怪盗的逃跑技能和感知技能比他强,黑羽快斗说跑他就立刻跟着跑了起来!

    跑!快跑!逃出这个地方!

    他在心里呐喊,望向远处走廊尽头的光,心想只要到达那里,只要到达那个地方……然后他就被人拎着后衣领提溜了起来。

    工藤新一:“……”

    名侦探没能逃走,被背后的人拎猫一样拎了起来,已经跑了一半的怪盗紧急刹车,倒了回来。既然同伴已经落到大魔王手里,那看来他们今天是跑不掉了。

    黑羽快斗心里的小人垂头丧气,但他还是要做最后的努力:“请问,您有什么——”

    黑泽阵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黑羽快斗:“……”被认出来了,不会吧?不会吧?!我们可是做过易容的!

    他硬着头皮,说先生,您肯定是认错了,我们只是来听音乐会的,我刚才听了您的演奏,真的非常出色,期待您能成为举世闻名的音乐家……

    黑羽快斗一边说,一边艰难地保持他的扑克脸,目光却忍不住地往黑泽阵的头发上飘。隔那么远的时候看不清楚,近距离看他才发现黑泽阵的麻花辫里是编着几朵小花的,而且头发已经有点乱了,末端还沾了点血色,被染成了亮眼的殷红。

    他正在想要不要提醒,就听到黑泽阵平淡地说:“嗯,期待你成为举世闻名的魔术师。”

    黑羽快斗:“…………”

    黑泽阵看小白鸽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委屈,就问:“怎么,你想当举世闻名的怪盗?不用等,你已经是了。”

    黑羽快斗扁扁嘴,一头撞进了黑泽阵怀里,开始扑腾:“我不管!你是怎么认出来的,我明明做过易容了,就连师姐的易容水平都不如我,不可能看出来才对!”

    小白鸽正胡乱扑腾,黑泽阵拎着正心虚不敢看他的侦探,面无表情地说:“我也能认出贝尔摩德的伪装。”

    他跟贝尔摩德很熟,只要不是专门针对他花大心思做的易容,黑泽阵都能把那个麻烦的女人认出来,大多数时候都只需要凭借感觉。当然,他跟这两只麻烦的小鬼还没熟到那种地步,能认出来全靠他们自己暴露。

    以及味道……靠近的时候就分辨出来了,黑泽阵觉得,如果他们两个下次做伪装的时候不想被他认出来,最好还是用点香水,但他是不会主动提醒的。

    他戳戳无精打采怀疑人生的小白鸽,又抖抖抱着脑袋假装自己不在的小侦探,问:“所以谁给我解释一下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工藤新一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回答:“是‘教授’,我跟教授做了交换,我让快斗加入了我们的对决,他要求我们来替他听这场音乐会,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只是你好像不希望我来……”

    现在他也知道黑泽阵为什么不希望他来了。但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自己不知道。

    黑泽阵没说话。

    工藤新一低着头,拽了拽黑泽阵的发尾,像是在撒娇。不过事实上他是在摸发尾的那截红色,不出他意料,这不是染的,上面的红色有些黏,是血。

    不对劲。

    工藤新一记得在“教授”的包厢里看到黑泽阵的时候,被放在腿上的那截银发上没有这点颜色,现在黑泽阵纯白的衣服上也没有血迹;可从演奏大厅陷入黑暗到灯光重新亮起的一段时间里,黑泽阵几乎一直在舞台中央,唯一的空隙就是火被扑灭、灯光还未亮起的短短几分钟。在这段时间里黑泽去了哪?

    名侦探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不过黑泽阵完全没想到小侦探一直低着头是又开始推理了,就伸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问:“演出怎么样?”

    “诶……诶?”

    “都来看我弹钢琴了,你不会完全没听吧?”黑泽阵松开手,把小侦探的后衣领折回去,说。

    工藤新一缓慢地眨了眨眼,虽然大脑瞬间就理解了黑泽阵的意思,但他已经出窍的灵魂还没回过神来,等到他彻底意识到黑泽阵没打算为这件事找他算账的时候,名侦探往上翘的嘴角已经压不住了:黑泽哥他完全不介意我看到他弹琴诶!

    他大声说:“世界一流的音乐家!”

    黑泽阵忽然收起了脸上的笑,面无表情地说:“看来你什么都没听。”

    工藤新一:“……?”

    那要我怎么说?!说你弹得很差吗?为什么快斗夸你弹钢琴你就会笑啊!这不公平!

    黑羽快斗:因为我是隔壁乌鸦邻居家的小白鸽,你才是他养的小侦探,要求肯定会高一点咯!(事不关己地吹口哨)

    黑泽阵按住工藤新一的脑袋,说:“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今天制造混乱的那些人未必是冲着我来的,只是认出了我才选择动手,如果他们的目标本来是‘教授’的人,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工藤新一蔫蔫地点头。

    灯刚灭的时候他就发觉不对了,当场带着黑羽快斗从栏杆上跳了下去——准确来说是黑羽快斗带着他,但细节不是很重要。在离开包厢的前一刻,他听到有人闯入的声音,到现在都还有点后怕。

    黑羽快斗的反应完全不同,他拍拍自己的胸口,自信地说:“放心啦,我肯定会带着工藤跑掉的,我的逃跑技术可是一流!”

    黑泽阵漫不经心地说:“是吗?我还以为你到现在没被抓住是因为知道你身份的那群侦探小鬼在放水……”

    “喂!这种事就没必要说出来了吧!”黑羽快斗气得跳了起来,“今晚,今晚我一定会偷到那块宝石,证明我身为怪盗的实力!”

    黑泽阵问:“那块红宝石?‘玛特之羽’?”

    黑羽快斗点头:“对,到现在为止还没人见过那块宝石的模样,我怀疑这块宝石指的其实是个人,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偷过各种各样的‘宝石’啦……”

    黑泽阵:“哦,我见过,还拿着玩了。”

    黑羽快斗:“……”

    他瞪着眼睛看黑泽阵,半晌忽然拉过工藤新一,大声说:“工藤你看他!夜莺叔太坏了!”

    工藤新一正在研究黑泽阵的长发,忽然被拉过来,手里还攥着黑泽阵的麻花辫,他跟高大的银发男人面面相觑,最后小心翼翼地、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地把头发给放回去了。

    他坚定地说:“怎么会?琴酒哥哥是个好人。”

    黑羽快斗:?

    名侦探,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睁眼说瞎话了?就算你忽然掌握了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巧,也用不着拿来坑我吧!我才是你现在唯一的盟友啊!

    黑泽阵看这两个小孩用眼神打架,完全没看懂小侦探和小白鸽正在传递什么信息,不过他听到走廊尽头传来了第四个人的脚步声。这里虽然是相当偏僻的走廊,但也可能有其他人踏入,因此,他们的闲聊时间已经结束了。

    他伸手挡住了两个小孩的视线对决,说:“好了,你们走吧,下次别被‘教授’牵着鼻子走了,他让你们做什么一定另有目的。”

    “那你呢?”工藤新一追问。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黑泽阵转身离开。

    工藤新一和黑羽快斗看着那个银发的背影,以及飘来荡去的麻花辫,过了几秒,黑羽快斗戳戳工藤新一,说快走,现在还来得及布置我的魔术,你被征用为我的魔术助手啦,工藤!

    “啊?你在说什……”

    “快走快走,万一被人发现了就不得了了,你不是说白马那家伙可能来吗?”

    “喂!”

    两个少年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而往回走的黑泽阵跟一个戴着兜帽、穿着黑衣服,整个人都好像前行在黑暗中的人擦肩而过,下一秒,对方忽然顿住脚步,转身问他:“请问你看到——你看到工藤了吗?”

    在看清黑泽阵脸的时候,黑暗里的人明显顿了顿,随后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跟工藤新一非常相似的脸来。

    黑泽阵还记得这个人:“服部君。”

    来人正是服部平次,他点点头,说:“我找到了工藤留下的记号,但没找到他的人,白马让我来这里……啊,所以你是黑泽先生吧?”

    服部平次有点不确定地问。

    他只知道黑泽阵是“实际年龄三十多岁的初中生”,却没见过黑泽阵成年时期的模样,不过既然对方先叫出了他的名字,那应该就是他认识的那位黑泽先生吧?

    “你认错了,”黑泽阵悠悠地回答,“我是个音乐家,去过日本,知道‘关西的服部’,所以才叫出了你的名字。不是你说的什么黑泽先生。”

    服部平次连忙道歉:“啊、啊抱歉!因为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那,既然你知道我,肯定也知道工藤吧?你见到‘关东的工藤’了吗?拜托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找他!”

    诶——

    服部平次想,这两个人长得还真像啊,他还以为这是黑泽先生长大后的模样,哎,果然是找工藤找得太心急导致判断失误了吧。

    黑泽阵想了想,回答:“我没在这里见到长相跟他相似的人。”嗯,是实话。他见到的是雪林福特·道尔先生和亚森·道尔先生。

    他跟服部平次告别,继续往音乐厅内部走。此时的音乐会已经重新开始,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新一轮的演出上。黑泽阵先走上了一侧的楼梯,顿住脚步,往音乐厅中央的舞台方向看去——

    灯光照亮整个舞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音乐家身上,那个人看上去甚至闪闪发光。

    所以他在上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黑泽阵不自觉地笑了笑,抬起脚步,转到了后面的工作通道里。在一片黑暗中,他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就往某个方向走去。

    ……

    黑暗里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加尔纳恰靠在柜子上,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才松了口气。这里是音乐厅的仓库,没有开灯,只有相对昏暗的光线,只要不特地进来查看,就几乎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刚才混乱发生的时候他本想离开音乐厅,都已经摸到门口了,却没想到外面的守卫相当不近人情,就算里面发生了爆炸,要离开音乐厅也要做登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王带着全家来听音乐会了。

    他可不能把自己的名字留在这种时候的登记簿上——出了这种事,还跟那些人有关联,事后一定会有人调查。加尔纳恰往后退,准备离开出口附近的时候却被人盯上,他跟黑暗里的不明人物交手,确定今天来这里而且别有用心的人不止他一个,但他不是对方或者警卫的首要目标,所以他只需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重新混入人群就可以了。

    现在,他屏住呼吸,刚准备离开仓库、若无其事地回到演奏大厅中去的时候,门口却重新传来了脚步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不妙,这个人知道仓库里有人,甚至可能就是冲着他来的!是刚才的追兵吗?混蛋,你们找错人了,我真的只是路过想离开的无辜路人啊!

    在那个脚步即将越过这排的箱子、马上就要暴露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时,加尔纳恰果断地将手枪上膛,对着那个人就扣下了扳——

    什、什么?

    几乎就在同一个瞬间,出现在他眼前的男人微微压低身子,早就预判了他开枪的高度,然后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冲到了他面前!

    天旋地转,眨眼间加尔纳恰就被人掐着喉咙按在了地上,皮靴碾过他的手,来人用膝盖顶住了他的腹部,把他手里的枪扔了出去,然后笑了一声。

    银色的发尾落到了加尔纳恰眼前,再往上,是开着蓝色小花的麻花辫。

    “琴……酒……”

    加尔纳恰抬起头,果然看到了一双熟悉的幽绿色眼睛。

    制住他的男人低笑,俯下身来凑近他,问:“好久不见,加尔纳恰,看起来……你在怕我?”

    第200章 尘世雾都

    墨绿色的眼瞳像透彻的祖母绿宝石, 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稀透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危险色彩,银白色的发辫轻飘飘从侧肩滑落,几朵浅蓝色的小花随之坠进月光的怀抱。

    很低很低的笑声从上方传来, 加尔纳恰的心猛地收紧, 险些把那双眼睛看成野兽一般的竖瞳,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当初琴酒跟他还是同伴的时候就不怎么让人安心, 现在变成敌人, 更是给他一种随时都有可能动手杀人的错觉。

    他当然怕眼前的这个人。

    忽然在伦敦出现、冰冷的体温、跟以往完全不同的穿着、舞台上安静优雅的演奏……一切的一切都透着诡异。再联想到东京地下基地爆炸后琴酒的失踪,加尔纳恰知道,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最关键的是,他打不过琴酒。加尔纳恰在这方面很有自知之明, 只要不见面, 他就有无数种方式给琴酒找麻烦, 而且他真的会做;可一旦他们面对面站着, 那对不起, 琴酒干掉他甚至不需要五秒钟。

    想到这里,加尔纳恰闭上眼睛, 用干涩的喉咙说:“对不起。”

    不等黑泽阵回应,他就继续说:“我认错人了, 对不起, 我还以为你是我认识的朋友。”

    就算这个人长得再像琴酒, 像到加尔纳恰第一眼认错的地步, 无处不在的违和感也让他难以忽视。

    黑泽阵:???

    他用疑惑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被自己按在地上的棕发男人,确定这就是加尔纳恰, 虽然他们两个见得不多, 但黑泽阵觉得自己还不至于认错人。

    既然他的认知没有问题,那出问题的就是加尔纳恰了,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说:“加尔纳恰,你瞎了可以直接说,我不歧视瞎子。”

    这语气听起来也很像琴酒。

    加尔纳恰迟疑了一下,才问:“你是琴酒?”

    黑泽阵不满地将掐着加尔纳恰喉咙的手收紧了一点,但还给加尔纳恰留了点喘气的空隙:“我说过‘好久不见’了吧,还是说你认识其他跟我长得很像的人?”

    加尔纳恰:“……”那确实没有,他没见过天生就跟琴酒长得这么像的,而且上一个自称琴酒兄弟的人是赤井秀一。赤井先生吧,他和琴酒哪里都像,就是长得不像。

    于是加尔纳恰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盯着黑泽阵看了五遍,最后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你绝不可能是琴酒!”

    黑泽阵本来想快点解决加尔纳恰,看加尔纳恰这副模样他就知道今天的事不是这个人搞出来的,但现在加尔纳恰把他给气笑了。

    “为什么不可能?”

    “琴酒不会弹钢琴,”加尔纳恰幽幽地说,“他说那是小孩子的玩具,他是不可能会碰钢琴的,我听了你的演奏,琴酒没这个水平。”

    黑泽阵:“……”

    那确实是我小时候的任务工具,加尔纳恰,不要把我的话自动衍伸出其他的意思。

    加尔纳恰看到他沉默,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继续说:“而且琴酒绝不可能用这个发型,上次不知道谁给他把头发扎成这样,那位先生强行让他这么出任务,琴酒从出门到回来一直低气压,直接炸了目标的公司,还把当时的爱尔兰打了个半死。”

    黑泽阵:“……”

    雪莉给我扎的头发,我恼火是因为那个老东西又在监视我,就连雪莉家里都是监控装置。换你被二十四小时监视两个星期你也会恼。

    “最重要的是,”加尔纳恰深吸一口气,终于把按着他的手推开一点,艰难地说,“琴酒已经变小了啊!他现在是个小孩,而你是个成年人,根本不可能是琴酒!”

    “……”

    “而且琴酒从不穿白衣服,他嫌不耐脏;他对浪漫过敏,也不喜欢花;他不会出现在公众面前,他被监视太久了对视线很敏感;他……”

    “看来你很了解我,加尔纳恰。”

    加尔纳恰还没说完,就看到黑泽阵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那个有着墨绿色眼睛的银发男人忽然冷笑了一声,将刚松开了一点的手彻底收紧。

    黑泽阵看着无法呼吸、开始拼命挣扎的加尔纳恰,嘴角多了一丝嘲讽的笑。

    有趣,但也没那么有趣,他已经听够了。

    他不紧不慢地说:“你知道得太多了,所以,就死在这里吧。”

    再见了,加尔纳恰。

    就在加尔纳恰先生要窒息而死的前一刻,桂……不是,滋啦的电流声在他们之间响起,远超安全阈值的电流传到人身上,就连黑泽阵也不得不松开手,离加尔纳恰远了一点。

    “啧。”

    黑泽阵看着被强电流灼伤了一部分的手腕,毫不在意地放下,这点程度对他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没本事跟他战斗,只会玩这种小手段,加尔纳恰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生死之间加尔纳恰终于启动了携带的微型电流装置,为自己寻回了一线生机,他把装置甩到了脚边的插线板上,烧焦的味道、淡蓝色的电弧和小型爆炸燃起的火花在光线昏暗的仓库里迸射跳跃。

    警报声陡然拉响。

    不用多久就会有人过来查看,考虑到有人在音乐厅制造过混乱的事,警卫也会过来。加尔纳恰知道只要有人来他就会相对安全,因为「这个琴酒」可是作为音乐家抛头露面、刚刚被整个音乐厅里的观众看见过的。

    不过刚才他离黑泽阵太近了,也被结结实实地电了一下,现在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看着跟没事人一样但表情变冷了许多的琴酒,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别过来。虽然我打不过你,但跟你同归于尽的把握还是有的。”

    加尔纳恰攥着某样东西——看起来像是开关——警惕地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说:

    “你看,无论你装得多像,你都不可能是琴酒,起码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琴酒。如果他想杀我的话,根本不会给我还手的机会,你比他差远了。”

    “呵。”

    黑泽阵已经被加尔纳恰的话气得笑不出来了。

    他确实没想在这里杀了加尔纳恰,加尔纳恰还有用,而且他有事要问,不然不至于单独来找这个人,随便找几个MI6来把这个鶸打包带走也一样,还不用他亲自动手。但现在他觉得自己过去二十年对加尔纳恰的认知全是错的,这人就是个蠢货,跟组织里的其他蠢货没什么区别。

    银发男人眯起眼,好像根本不担心警卫会过来,也不担心加尔纳恰打算怎么跟他同归于尽,问:“既然我不是琴酒,那我是谁?”

    “好问题,你是谁,让我想想你是谁……”加尔纳恰已经退到了墙边,背后也没有窗户,他确实被逼上了绝路。

    站在他面前的人很像琴酒,太像了,可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琴酒,加尔纳恰对这件事很有信心。

    他背靠着墙,仓库墙壁冰冷的温度让他的脑子也冷却下来,只需要短短几秒的思考,他就得到了一个最为合理的答案:“组织做过人造人相关的实验,其实你是琴酒的复制体吧。第十六研究所里还有琴酒身体的留存,本来是那位先生留下给琴酒换器官用的,但现在组织被摧毁,那些「备份」也不知道落到了谁的手里。”

    加尔纳恰看向了黑泽阵的衣服,以及绑起来的头发,抿了抿唇,说:“所以琴酒已经死了,死在地下基地里,然后【A】让你做琴酒的替身,是吗?但不管怎么样,你也不像他,也根本就不可能他!没有人可以取代琴酒!”

    他说到最后,就连一直平缓如死人心电图的语调都有了起伏,加尔纳恰难得有明显的情绪,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

    黑泽阵:“……”

    黑泽阵:“你是琴酒的粉丝吗?”

    加尔纳恰:“怎么可能!我跟那家伙的关系不能再差了,我们互相都想杀了彼此!”

    黑泽阵:“嗯,我知道,所以你是琴酒的粉丝吗?”

    加尔纳恰:“……”

    他不是,他没有,他跟琴酒那家伙根本就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哪里表现得像琴酒的粉丝吗?琴酒那种人怎么可能有……呃,组织里好像还真有他的粉丝,算了,这不是很重要。

    都怪赤井秀一!跟他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加尔纳恰自己就是FBI,他很清楚,FBI的话那能信吗?赤井秀一以前可能是乖小孩,但进了FBI的门,就算是块玻璃也得给你全染黑了!

    而黑泽阵若有所思地看着加尔纳恰,又想起他收到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来,问:“所以‘问心有愧’是这个意思?”

    加尔纳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是!”

    “那你在愧疚什么,加尔纳恰?从乌丸的死开始,你跟我就已经是敌人了。”

    “你、你……”

    “第十六研究所里没有我的复制体,要让你失望了。乌丸确实有过这个心思,但在他们产生意识之前,我就把他们全都杀了。”

    “……”

    这确实是琴酒能做出来的事。

    加尔纳恰反复看着黑泽阵,发现这个人说话的时候非常坦然,琴酒不会说谎,但这个人不一定——可或许是那张跟琴酒一模一样的脸在作祟,他还是决定相信这个人的说辞。

    既然不是被唤醒意识的复制体……加尔纳恰迟疑地问:“那你是琴酒的双胞胎兄弟?”

    黑泽阵嗤笑一声,反问:“你觉得会有吗?”

    他要是真有什么双胞胎兄弟,前半的人生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维兰德可不是会将好用的底牌收在柜子里的人,用他一直不怎么顺心的乌丸也会出手……

    哼。琴酒只有一个。

    手电筒的光透过仓库箱子的缝隙传了过来,虽然只是从走廊另一侧扫过来的,但警卫的说话声已经越来越近。那道光有一瞬打在加尔纳恰的脸上,他难得露出了相当纠结的神色。

    他姑且相信这是琴酒,但不管怎么看这个人都跟琴酒有极大的差别,对于熟悉琴酒的加尔纳恰来说尤其如此。

    “你,”加尔纳恰艰难地说,“如果你真的是琴酒,那……【A】对你做了什么?”

    “……”

    “我明白了,我已经彻底明白了,赤井秀一始终和【A】是一伙的,他来找我、跟我说那些话只是为了跟我一起接近你,让你放松警惕,取得你的信任,然后他就会把你带回到【A】的身边。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你也好,我也好,FBI也好,都不过是【A】手里的棋子罢了。”

    “……”

    “他回收了你,就像那位先生对你做的一样,重新对你洗脑,把你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又变回了他听话的孩子,他还手动给你点了钢琴技能、不,你本来就会,只是以前忘记了吧?琴酒,你现在真的很像他……你还记得当初就是他把你卖给那位先生的吗?”

    穿着白色礼服、绑着麻花辫,安静地任所有人围观,这不是琴酒,加尔纳恰想。琴酒不应该像个宠物一样任人观赏,也不应该连人都不会杀,这不应该是琴酒。

    在漆黑的暴风里、穿着黑风衣冷酷无情地将一切阻碍他的目标杀死,这才是他认识的琴酒啊。

    琴酒,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琴酒!

    黑泽阵皱眉:“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有,赤井秀一对加尔纳恰说了什么,搞得加尔纳恰的脑子都不对劲了。他忽然觉得加尔纳恰变成这样,赤井秀一可能要负很大的责任。

    加尔纳恰低头叹气:“果然。”

    黑泽阵面无表情:“我没有被他洗脑,顶多是摆脱了组织的控制,变回原本的模样罢了。”

    这人对他的误解也太多了,真不知道这些认知都是哪里来的。

    他决定不跟加尔纳恰闲扯了,如果警卫过来的话,虽然他有100%的把握顺利离开并把加尔纳恰塞给哪个机构的人,但他要问的问题就难说了。

    黑泽阵直接问:“你来英国做什么?你现在应该躲起来吧,加尔纳恰,这不像你。”

    加尔纳恰沉默了半天,才低声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被洗脑。”

    黑泽阵一拳砸在了旁边的箱子上,沉重的杂物箱轰然倒地,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银发男人收回拳头,似笑非笑地说:“我数三秒,给我把你的洗脑剧本忘掉。”

    加尔纳恰:“……”

    好的,他暂时忘掉那个剧本了,都是赤井秀一的错,搞得他胡思乱想,怎么看这都是琴酒嘛。

    所以说琴酒就是脱离组织后放飞自我了,根本没有被洗脑,没想到琴酒冷血的身躯里还藏着一颗成为音乐家的心,也是,在注意到琴酒喜欢古典文学和古典音乐的时候,他早就应该想到这点了。

    加尔纳恰顺利地把自己的脑回路扭了过来,现在他看眼前的银发男人,忽然觉得对方越来越像琴酒,之前被他忽略的细节也重新浮出水面。

    所以不是琴酒的替代品不敢杀人,而是琴酒不想杀我,他在乎我!加尔纳恰已经彻底想清楚了!

    他松了口气,说:“我来英国是因为那位先生……”

    加尔纳恰的话还没说完,仓库门外就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他顿时收声,这会儿反倒不希望自己和琴酒被人发现了,可事与愿违,那个脚步声已经明确地往他们这边来了。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对方马上就要到能看到他们的地方了,加尔纳恰紧张地看向琴酒,却发现那个银发的男人依旧站在原地,姿态从容,甚至没打算回头。

    “琴——”

    “还没问完?”

    来人用熟稔的语气询问。

    那是个金发的男人,穿着跟黑泽阵相似的衣服,如果不是头发短一些没法编起来的话,那他们两个的穿着打扮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维兰德,【A】,有名的疯子,谁都不想惹的男人,知道他的人都会这么说。

    加尔纳恰震惊且茫然地看着黑泽阵转过身,不耐烦地对那个金发的男人说:“你来做什么?”

    金发的男人语气轻松:“帮你们解决了接近的警卫,没关系,他们不会来了。”

    这两个人又说了几句什么,而加尔纳恰已经听不到了。

    他看着不远处的画面,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回响: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所以琴酒真的被洗脑了这都是真的琴酒你的命好苦啊……

    赤井务武是来找黑泽阵的,他看到逐渐接近的警卫,就知道会有点小麻烦,就用了点小手段把他们给引开了。随后他找到这条走廊,还没找到地方就听到一声巨响,就无奈地找到这边来了。

    看来维兰德的儿子是真被气到了,完全不管可能被这声音引来的其他人,不知道墙边那个人说了什么,才让心情原本不错的小孩这么生气。

    他看到黑泽阵有点乱的发型,就伸手帮黑泽阵整理了头发,把发尾的部分重新编了一下,才满意地放下手。

    然后赤井务武转向加尔纳恰,他确实不认识这个人,就问黑泽阵:“你要问他什么?”

    黑泽阵回答:“一件想确定的小事。”

    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加尔纳恰那边,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了加尔纳恰无比复杂的眼神。

    加尔纳恰幽幽地说:“你还说你没被洗脑,你只是自己没察觉到而已。也是,我怎么能指望一个被洗脑的人知道自己的情况。”

    黑泽阵:“…………”

    赤井务武用眼神询问黑泽阵发生了什么。

    黑泽阵呵呵一声,他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就是换了身衣服,加尔纳恰脑补的剧本已经从人造人替身双胞胎上升到洗脑换人格上了。

    他简单解释:“这是加尔纳恰,乌丸的‘资料库’。他认为赤井秀一把我从日本绑架到英国,以及你给我洗脑,让我听你的话……”

    赤井务武:“这不是事实吗?”

    黑泽阵:“……”

    加尔纳恰:“你看!”

    黑泽阵:“…………”

    【A】都承认了,还说你没被洗脑!琴酒,你果然还是变成了这样,早知如此,当初我就应该杀了你,至少不会让你再面临一次这样的命运……

    加尔纳恰为数不多的良心正在隐隐作痛,然只有那么一丁点,可琴酒对他来说确实算是“朋友”,不管琴酒怎么想的,加尔纳恰一直希望自己有个朋友——虽然他清楚地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他叹气:“你们不用说了,我已经彻底明白了,我的朋友——赤井说得对,琴酒,身为我友人的那个琴酒已经彻底不在了,我不应该抱有期待的。那我算什么……”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看向赤井务武,虽然没开口,但赤井务武看懂了,他的意思是:看你干的好事。

    赤井务武:可我说的也是事实,洗脑是真的,你也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被秀一带上了来英国的飞机。

    黑泽阵:恼了。

    他走过去,也不管加尔纳恰能有什么后招,抓起加尔纳恰的衣领就说:“行了,加尔纳恰,我不会杀你,你也用不着跟我同归于尽,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墨绿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反射着冷光。

    “你这种胆小鬼,不可能在被追杀的情况下还有心情来别人的巢穴,还要来这种地方……是谁让你来的?”

    “……”

    加尔纳恰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出来。

    他笑得很畅快,语调也不像平时说话那样毫无起伏。这次他是切切实实地在说自己想说的话了。

    “琴酒,你真的想知道吗?我怕你听了会后悔。”

    加尔纳恰的声音很轻,他抬起头看琴酒的时候,眼里又有一种看不明的情绪。

    黑泽阵微微皱眉。

    不对,加尔纳恰的反应很不对,一切都仿佛指向了他最不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就在他的注视下,加尔纳恰给出了答案:“那位先生。是那位先生让我来的。【D】的动作触及到了他的底线,那位先生让我来解决【D】的代理人。”

    整个仓库里都一片寂静,只有加尔纳恰说话的声音。

    他说他也不想来的,就跟琴酒说的一样,他从头到尾都是个胆小的人,从不敢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但那位先生知道他背叛组织,还找人杀琴酒的事了,这次不来他就会死——或者他的那些同族就会死。他对同为“加尔纳恰”的家族成员没什么感情,但失去了他们,他自己也不会落到什么好下场,所以他别无选择。

    加尔纳恰说到最后,目光毫不避让地跟黑泽阵对视,说:“琴酒,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黑泽阵的声音依旧平静,抓着加尔纳恰衣领的手却慢慢收紧:“加尔纳恰,你在开什么玩笑,那个老东西已经死了。”

    加尔纳恰回答:“是啊,他死了,我知道他死了。不管那副皮囊下面的人是谁,现实就是那位先生重新出现了,而且就算没有了组织,他也依然能联系到我,以及……”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怪异。

    “他告诉我,【D】先生已经死了。早在一年或者更久之前,他就死了。”

    音乐会仍在继续,从走廊外传来了激昂的乐声,与之前柔和的旋律不同,这热烈的、欢腾的声音穿过厚厚的墙壁,越过曲折的走廊,传递到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黑泽阵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变化,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说,好啊,我会去查查那个人是谁,还有,如果【D】已经死了,那现在就是两个死人在过招,呵,有趣。

    明确已经死去却“复活”的乌丸,和没人知道死亡却有人在冒充的“教授”,这局面可真够好笑的。

    哦,还有死了的【A】。黑泽阵看向赤井务武,维兰德也死了,现在是三个死人在下棋,所有人都只是套着壳的人偶,就好像在上演一出滑稽的木偶戏。

    他转身就要走,却听到背后传来了加尔纳恰的声音:

    “琴酒。”

    “我会找到冒充他们两个的人,你就活着等结果吧,加尔纳恰。”

    “我不是在说这个。”

    坐在地上的加尔纳恰低着头,声音很平静,又恢复到了他习惯的、每个字都毫无起伏的语气上。

    他看了看黑泽阵,又看向不远处的“维兰德”,说:“不管那位先生是复活了还是谁冒充的,他都很介意你的事;如果不是因为要杀你,我也不会被逼到这个份上。现在我很好奇,琴酒,如果「那位先生」知道你回到了【A】手里,他会做什么?”

    加尔纳恰的话还没说完,黑泽阵就重重一脚踹在了加尔纳恰身上。

    说实话,他很不爽。

    从加尔纳恰开始胡说八道的时候黑泽阵就想动手了,只是怕不小心把人打晕才准备等到问完再打,可现在他没有耐心了。

    他把加尔纳恰提起来摔到墙上,动作不比拎一只兔子费劲,唯一的不同就是加尔纳恰接触墙面的时候发出了一声重响;棕色头发的男人咳了两声,血顺着被磕破的额头往下淌。加尔纳恰觉得他的头有点晕,琴酒这下可能把他撞成脑震荡,都说了他是文职,跟战斗人员不一样……哦,忘了,这个琴酒已经不是他认识的琴酒了。

    黑泽阵踩上他的背,加尔纳恰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剧烈的痛楚顺着神经传递到大脑,他甚至好像听到了自己的骨骼碎裂的声音,也感受到了琴酒恼怒的心情。可事到如今加尔纳恰却不怕了,可能是因为琴酒不会对他说谎,又说了不会杀他的话吧。

    他吐出一口血来,发觉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抽离,眼前已经快要看不清了。

    可他仍旧要坚持把话说完,哪怕这可能是遗言:“音乐会的消息会传出去吧,「那位先生」迟早会知道的。琴酒,这是【塔】仅剩的两位顶端为了抢一个人而即将展开的大戏,而你是这场大戏的主角,哈……赤井秀一来找我的时候,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吗?”

    即使到了意识模糊的时候,他还在想:赤井啊赤井,你确实是很聪明的人,骗过了那位先生,骗过了FBI,也骗过了我。但你总会在琴酒的事上栽跟头,以前是,现在也是。

    黑泽阵收了手。

    他就是随便打了两下,加尔纳恰就已经在吐血好像快要死了,这就是黑泽阵一开始没直接动手的原因。

    只是晕过去还好说,但他不知道加尔纳恰到底有多脆,要是一不小心打死了……啧。

    他按着加尔纳恰的脑袋,俯下身,问:“赤井秀一对你说了什么?”

    黑泽阵怀疑赤井秀一在整件事里起到了非常、非常重要的作用,并准备给赤井秀一再记一笔账。

    加尔纳恰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也可能没有,毕竟他很少受伤,可能对自己的情况有所误判——琴酒这么熟练,应该不至于失手把他打死吧?

    他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垂落的银色发辫,一朵蓝色小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正在轻轻晃动。

    “赤井啊,他说……哈,我忘了,跟现在的你已经没有说的必要了,你又不是以前的那个你。”

    “……?”

    黑泽阵扔下快要昏过去的加尔纳恰,起身对赤井务武说:“没办法了,我们去杀了你儿子吧。”

    赤井务武轻轻咳了一声,替他即将被打死的大儿子辩解道:“我觉得……秀一应该不是故意的。”

    虽然就目前的情况看,加尔纳恰的误解可能确实跟秀一有关吧……大概……吧……

    地上,加尔纳恰听到这两个人的对话,恍惚地想:赤井秀一有一点还是没骗他的,那就是他真的是【A】的儿子,琴酒的兄弟。赤井,你们家的事真复杂啊,家庭纠纷就不要把这么多人都牵扯进来啊……

    他彻底昏了过去。

    黑泽阵根本没看他,还是在对赤井务武说话:“你对你儿子倒是放心。”

    赤井务武顿了顿,才说:“你也是我的儿子。”

    他察觉到维兰德儿子有点微妙的心情了,虽然就这么让还在被绑架的秀一预定了被打的结局不是很好,但他真的在尽力做好一个……一个……根本没法一碗水端平的父亲。

    因为他们家的情况实在是太复杂了,端不了,根本就端不了水。(闭眼叹气)

    黑泽阵看了他一会儿,别开了视线,冷淡地说:“你不是他。”

    用着维兰德外表的赤井务武伸出手,拍了拍黑泽阵的肩,说:“我确实不是维兰德,但我也是你的父亲。还有,我有件关于秀一的事要告诉——”

    这话没能说完。

    因为就在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很轻的响动。特别轻,外面有人,如果不是对方露出破绽,他们根本就听不出来。

    黑泽阵没听赤井务武说完就追了出去,只留下一句“他(加尔纳恰)交给你了”,银白色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昏暗的仓库里。

    赤井务武沉默。

    他本来想把秀一被海盗绑架的事解释清楚,毕竟这件事只是意外,只要说得及时就没什么大问题——大概吧,看黑泽阵的表情,在音乐会上弹钢琴也不是特别为难的事。但现在,他怎么觉得……他要跟秀一一样被打了?

    要不然还是回去救秀一,然后他们父子两个逃往海外,躲避维兰德儿子的追杀吧?

    ……

    跑快点、再快点。

    浅金色头发的年轻女孩几乎是冲出了走廊,她从小就很擅长隐藏自己,如果没听到那句话气息不稳露出破绽,仓库里的两个人也发现不了她在门外。

    她在下一个拐角处急转弯,钻进了隐蔽的通道,但背后的人根本不用犹豫,就沿着正确的道路追了上来,并且离她越来越近。

    要被追上了。

    青空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安全出口提示的光,菲莉娅·M一咬牙,转身就往楼上跑。要是离开了音乐厅,她没了对地形熟悉的优势,不用多久就会被追上,还不如在这里跟对方兜圈子,直到接应她的人来。

    她一边跑一边给某个人发消息:哥,出事了,有人知道教授已经死了!

    而且……

    她没能发出下一条消息,就听到那个人马上就要追上她了,现在她所处的位置是四楼包厢的走廊,刚才发消息的时候来不及转弯,幸好演出仍在继续,现在的走廊里没有人。

    前方的道路尽头有其他人的身影,巡逻的警卫好像正在寻找什么东西,她来不及多想,就钻进了其中一扇门。

    她反手关门,前方是依旧在演出的大厅,耳畔是节奏紧促的交响乐,房间里几乎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就算躲起来也难以脱身。不过还好这边的光线没那么亮,她可以从包厢翻下去……

    脚步声逐渐逼近,外面的人好像根本不需要犹豫,就慢慢走到了这扇门前,然后,随手推开。

    菲莉娅屏住了呼吸。

    她没出去,只将半件衣服丢在了地上,制造出她已经从这里逃出去的假象;包厢里有个放茶和酒的柜子,下面的空间很难藏住一个成年人,不过她身材比较矮,而且真的在马戏团混过,躲进这种地方轻而易举。

    只要她不发出声音,只要她不犯错误,就没人能找到她。她可以躲起来,她可以做到,就跟当年一样……

    打开门的人走了进来,往里走了两步就停下,或许在环顾四周,不过房间里没什么好看的,跟其他的包厢一样。这里也不是女王的豪华私人包厢,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从对面都能看得清楚。

    脚步声继续,对方站在了包厢的边缘,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可能是在观察,也可能是在判断情况,总之不会是听了会儿音乐。

    躲在柜子里的菲莉娅将自己蜷成一团,尽力压制住呼吸,就连心跳也几不可闻。

    她知道,自己躲在这里仍旧有被发现的可能,但如果从那边跳下去——对方也能这么做,而且比自己动作更快,到时候想跑就真的跑不了了。她得赌一把,只是她的运气一向不好,总是会输,命运只在极其偶尔的情况下才会垂青于她,而现在她只能闭上眼睛祈祷。

    不可以,现在绝对不能被抓到。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可就在这个时候,站在那边的人动了,他走了两步,像是要离开,又忽然走到了这个柜子前。

    很低的笑声从外面传来。

    菲莉娅睁开眼睛,咬着牙,竭力阻止自己身体的颤抖,她记得蒂塔——她记得那个女人说过,琴酒不喜欢翻柜子,蒂塔也是这么活下来的,虽然她跟蒂塔的感情相当塑料,彼此说过的谎话有一箩筐,但现在她希望蒂塔那时候说的是真话。

    对方就在柜子外面站定,从上面拿下来了什么东西,应该是一瓶酒,然后他说“多了瓶朗姆”,就把那瓶酒放到下层去了。

    那语气像是看到了很有趣的东西,菲莉娅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放松,她得等这个人离开。

    脚步声逐渐远去,门被关上,整个包厢里重新变回了寂静,没有脚步声,没有人的呼吸声,只有大厅里的乐声从音乐家的手里流淌进这个狭小的空间。

    新的曲子很舒缓,像一阵柔软的风,抚平人心中的创伤,让不安的心情也随之平静下来。

    菲莉娅闭上眼睛听了很久,确认房间里没有声音,才轻轻抬手,准备出——

    有人帮她打开了柜子的门。

    一颗心瞬间凉透,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裤脚,菲莉娅缓慢而惊惧地顺着往上看去,那个银发的男人就站在她面前,问:“你不会真以为我不会检查柜子吧?”

    到底是哪个蠢货谣传他不会打开柜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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