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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1章 心软

    听到“心疼”两个字, 岑溪心跳都失序了一瞬,微微皱眉,偏开脸, 薄唇翕动:“……没有。我只是……”

    平日的能言善辩, 在这一刻竟然有些失灵, 她难得有些语塞。

    “我只是觉得……你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她敛眉, 找回了理智,冷静地分析道,“你和你妈妈这样相处,两个人都不会开心, 对她身体也没好处。”

    她并不是以此来敷衍安苳,而是认真地在跟安苳讨论。

    安苳轻轻把玩着面前的小酒盅, 声音有些低落:“我知道……可是, 除了我,她已经没有家人了。”

    郭兵不用说,早就杳无音讯了。即便他回来, 安苳也不可能认他。

    二十多年前, 姥姥姥爷一个在大舅家帮忙带孩子,一个帮小舅一家子做饭, 一年到头都不会来看安秀英一次,至于那俩舅舅,也早已不把失去了价值的大姐放在眼里,别说帮忙了,连个问候的电话都没有。

    这几年安苳搬到了白石镇, 他们的问候倒是多了起来, 但安苳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哪会看不明白他们的用意。

    说着要接安秀英过去住几天, 不过是想利用她,从安苳给手里拿好处而已。

    大舅家的表哥至今没有正经工作,想走关系谋个职位;二舅家的表弟着急结婚买房……

    安苳并不愿意帮忙,但也打算看在安秀英的面子上隐忍不发,却没想到安秀英爆发了。她把两个弟弟臭骂了一通,连带着和父母也彻底断绝了关系。

    她说,他们都是来分钱的。

    可半夜起来,安苳分明听到她在房间里哭。

    而安苳什么都安慰不了,只能默默听着。

    关于安秀英的事她都很少和邹琳提,因为她知道提了也没用,徒劳让朋友跟着忧心而已。

    可现在,她突然想跟岑溪说点什么。

    可能她有点自私了,看到岑溪因自己而起的情绪波动,以及掩饰不住的关心,她好开心。

    开心之余,还有点愧疚。

    她怎么能这样呢?岑溪和邹琳都是她的朋友,她都不让邹琳忧心,却来劳烦岑溪……

    可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害怕在岑溪面前提到自己的家境、窘况,很自然地就去相信岑溪,相信对方不会嘲笑自己。

    就算岑溪嫌弃她,也不会嘲笑她。

    正如她所相信的,岑溪没有看她的热闹,而是认真地帮她想办法。

    看着对方的侧脸,她心里软软的——岑溪对她真好。

    就算岑溪解决不了她的问题,她也已经感受到了安慰。

    岑溪不知道安苳在想什么,还在蹙眉思考安苳和安苳妈妈之间的问题。很明显,安苳妈妈不仅因为生育落下了身体上的后遗症,心理上恐怕也有巨大的创伤,也许是产后抑郁的延续,或者是身体问题带来的绝望和焦虑……

    可是,这些她要怎么跟安苳说呢?

    “你妈妈心理可能有点问题,需要去看医生”,这句话在京城不奇怪,在白石镇就说不出地违和。

    而且这句话说出来,算是又给安苳加上了一层沉重的压力——因为她的出生,她妈妈不光身体不好了,心理也出了问题。

    这好像更加坐实了“她是母亲的克星”这种无稽之谈。

    ……

    岑溪想了好一会儿,暂时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比甲方提的条件还不好处理。

    也是难得,她竟然会为其他人的家里事如此费心。

    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对自己家的事情都略显冷漠,何况别人家的事情。

    见她一直蹙眉,安苳有些不好意思:“岑溪,光顾着跟你说了,咱们继续吃饭吧。”

    说着,拿起小酒盅,一口喝干了里面的果子酒,眯了眯眼睛,然后翻了翻烤盘上的肉,用公筷夹进岑溪碟子里。

    岑溪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蘸着酱料,眼角余光不时瞥过安苳。

    安苳其实还是变了的。

    二十八岁的安苳,笑起来仍然亲切又纯粹,但两个人熟悉下来,她也终于察觉到了,安苳笑容里的那抹疲惫和无奈。

    是啊,一个人怎么会一直坦然、快乐?

    只是她一直不知道安苳在经历什么,而已。

    “安苳。”岑溪轻声说道,“不是你的错。”

    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意识到了,也许安苳跟她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向她讨办法。

    安苳只是想要她的安慰。

    安苳翻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听到岑溪继续说道,“你妈妈的病,跟你没关系。你已经为她做了很多。”

    所有人都有错,或多或少,但安苳是无辜的。她是这里面最没得选的一个。

    安苳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在烤盘滋滋的温暖声音中,低声说道:“嗯……我知道了,岑溪。”

    正确的岑溪,说她没错。

    眼眶里的酸涩流进了心里,心脏满满地饱涨起来,填充了每一分空虚,整个人都踏实了一些。

    今天安苳难得不用开车,喝得多了些,把岑溪不喝的那一罐果子酒也喝了。度数并不高,她酒量也极好,但喝完之后,身体竟然超乎寻常地轻飘。

    她脸色醺红,走出韩料店时,身体无意识地靠向岑溪,语气竟然有些撒娇:“岑溪……我们不能再坐会儿吗?我想和你再坐会儿。”

    香甜的果子酒气息萦绕在鼻端,岑溪偏开脸,搀住安苳的一只手臂,说道:“你还是早点回家吧。”

    安苳嘟囔了一声“好吧”,赶在岑溪前面开车门,动作仍然很利索,然后绕到另一边,坐上副驾,笑眯眯地看向岑溪。

    她就这么看了岑溪一路。

    到了安苳家楼下,岑溪停了车子,伸手去解安全带时,身边的人就突然靠过来,伸长手臂按住她一边肩膀,轻轻拍了拍,郑重地说道:“岑溪……你就是最好的。最重要的。认识你,我特别特别开心。”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她的眼睛泛着晶莹的光泽,一瞬间,路边的路灯变得暗淡,无垠天幕上的星星也突然熄灭了。

    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这个瞬间,岑溪有种她懂得自己的错觉。

    目光无意落在她红润饱满的唇上,岑溪猝然移开视线,目视前方,若无其事道:“快上去吧,别让阿姨等了。”

    “好。”安苳手垂落下去,牵住她的手指,软声说道,“岑溪,那我们明天见。”

    “嗯。”岑溪点头,目送着她上楼,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按了按胸前的平安扣,好像在用那种冰凉坚硬的触感提醒自己:朋友之间的谈心而已,不要想太多。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由于装修书店、进书的事,她也没太多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对于她来说,让这家书店重焕新生就是她的短期目标,虽然该项目连十万预算都没有,她也依旧做得认真。

    她喜欢赢,她也一定会赢。

    很快软装就都落实了,书架也都按照新的格局挪了位置,安装了明亮舒适的灯带,做了植物装饰。

    这些东西成本都不高,效果却很不错,之前沉闷昏暗的书店,一下子就变得高级宜人起来。

    安苳仍然每天都来零食店,一半的时间总是在书店消磨,搞得小嘉都有点疑惑,虽说她也挺喜欢安苳的,但作为一个拥有三家店的老板,安苳应该挺忙的呀,怎么天天跑来书店玩呢?

    当然,最让她不满的是,她慢慢感觉到,安苳一直无条件站在她姐那一边,还给她洗脑,说岑溪脾气没有不好,她其实很心软的人很好的……

    小嘉:不敢苟同。

    她真不知道安苳是中了什么迷魂药,会觉得岑溪心软。

    从小到大,岑溪对她可从来没手软过!

    安苳当然不是整天闲着没事。相反,她非常忙,琐事很多。

    但她还是会抽空去书店,和岑溪见面的频率,早就超过了和邹琳的频率。

    每次看到岑溪低头在平板上轻轻画几下、然后用沉静的声音给小嘉下命令时,她都既欣赏,又失落。

    岑溪好厉害啊。

    而她呢?好像除了卖东西、收药材,就什么都不会了。

    但更多的还是开心。她能感觉到,她和岑溪,似乎关系越来越好了。

    有时候和岑溪吃饭,回家晚了些,安秀英骂她,她内心的充实和愉悦,都能为她抵御那些不快。

    甚至,趁着安秀英心情不错时,她还忍不住跟安秀英说,她现在又多了一个朋友,而且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安秀英瞪她:“你以为是好朋友,人家说不定呢!”

    安苳没有讪讪地住嘴,而是认真地解释道:“她也拿我当朋友,我感觉得到。”

    安秀英哼了一声:“那还不是因为你现在有钱了?”

    安苳马上说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安秀英来了脾气,把抱枕朝她扔过去:“为个外人跟我顶什么嘴!小王八蛋……”

    安苳捡起抱枕,默默地回房间去了。

    关上门,隔绝了安秀英的骂声,她听到了外面的风声。

    窗帘翻卷,她走过去抓住窗帘,探头出去,看到夕阳在远山处熄灭,在空中铺出大片灿烂的云霞;远山的轮廓变得清晰,薄绿色如同软雾般或深或浅笼罩其上。

    她扬起眉眼,伸手出去感受了一下风向,是从东边来的。

    春天真的来了。

    她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注意过外面的景色,是那天看到岑溪抬头看晚霞,她才开始注意这些。

    原来这些真的很美啊。

    她怎么能做到一直看不见呢?

    她接了一个林婷的电话,然后躺在床上习惯性地看岑溪微信,发现对方还没回消息,心里不禁有些失落。

    随即她又笑自己也太急了,不过十分钟没回而已。

    然后安苳就突然想到了一件未完成的事,打开那个没有看完的网页,继续浏览。

    一共有十来部片子和小说,都是“Le经典作品”,让她越发迷惑不解,似懂非懂,于是又打开搜索栏,键入“Le”。

    看到跳出来的第一个答案,她愣住了。

    第042章 女同

    第二天, 安秀英起床时,发现徐阿姨把饭都做好了,安苳却还没起。

    安秀英支使徐阿姨去叫她起床, 敲了好一会儿门, 安苳才探出头来, 睡眼朦胧一脸疲色:“阿姨……您先和我妈吃饭吧, 我昨天睡太晚了,好困……”

    还没等徐阿姨说话,安秀英就说道:“睡什么睡?吃饭了。”

    安苳打了个呵欠,耷拉着眼皮:“妈……我真的很困。你们吃吧。”

    说完就关上了卧室门。

    这房子隔音很好, 但架不住安秀英嗓门大,细碎的埋怨声传递进来, 与此同时大脑逐渐苏醒, 昨天熬夜看的东西也一一浮现在眼前,仅有的睡意立时消散。

    昨天,她终于知道了“Le”的意思。

    “Les”的隐晦说法, 也就是女同。

    这么多年来她去过不少地方, 也见过不少人,可不知怎么, 她脑子里就是从来都没这个概念。

    好像认知里蒙昧的一角突然敞亮,她好像对之前的一些人,一些事,有了全新的了解。

    原来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群人,她们有一个共同的标签, 那就是只喜欢同性。

    那么, 之前去西南送货时,那两个接待她的女老板, 应该就是这样的吗?

    当时她明明看到了她们在街角牵手、拥抱、亲吻,却只是有些纳闷,丝毫没往这方面想。

    她还看了《阿黛尔的生活》,因为这部片子太长,熬到了深夜。

    中间那段不可描述的片段,看得她面红耳赤。

    这其中的一些姿势……不就是她和岑溪那天发生的事吗?

    难怪岑溪知道女人之间可以这样……原来她早在高中就看过了。

    看完片子,安苳迟迟睡不着,把网购来却还没拆封的《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取出来翻看了一下。

    她平时没看书的习惯,吃起这个来有点费力,不得已只好去网上搜这本书的大概内容以及解读。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句摘录:“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爱我,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我渴望有人毁灭我,也被我毁灭。”(1)

    安苳瞬间就被这句话击中了。

    这句话……她说不出哪里好,但就是让她感动又激动。

    她平时没什么娱乐,偶尔刷刷土味短视频,看点热播的偶像剧,用来打发自己不多的闲暇时间。

    邹琳对其中的一些偶像剧很上头,经常跟她说自己磕的cp怎么怎么样了,有多甜多好磕,看到邹琳如此沉醉其中,她其实也有点羡慕。

    偶像剧看过就看过,里面传达出来的强烈的爱和其他情感,她似乎并没有感受到。

    或者说,她感受到的,并不像邹琳那么强烈。

    但这句话,她感受到了,甚至有些被震撼到。

    这个女主角是多么渴望拥有一份至死不渝、势均力敌的爱啊!这一刻她完全共情到了,也就此发誓,一定要把这本书好好看完。

    岑溪是不是早就看完了呢?

    那本书只露出一半封面,但她却能看出,这书并不是新买的,已经有点旧了。

    岑溪很喜欢这本书吗?

    岑溪……为什么看了这么多跟“Le”有关的书和影视呢?

    一个猜想呼之欲出。

    可是,岑溪明明说过她不喜欢女人,那天只是喝多了,一个意外……

    看这些,好像也并不能说明就喜欢女人。

    那如果……做了呢?

    按照女同的标准,她和岑溪,不就是“做过”了吗?

    这个发现让她吃惊又呆滞。

    她应该……不是吧?

    就这样折腾了一宿,天快亮时,她才在疲倦之下睡去。

    现在却又睡不着了。

    安苳拿出手机,习惯性地打开微信,先给岑溪发了个“早,岑溪。”

    岑溪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早。

    安苳有些犹豫。她想跟岑溪分享自己现在的心情,但又觉得这个不太合适。

    毕竟……之前在沈城时,岑溪还误会她想和岑溪“那个”,很生气来着。

    她不小心看到了岑溪的书,再给岑溪发这样的东西,岑溪会不会更生气。

    她有点摸不准岑溪的想法。

    岑溪到底是不是“Les”呢?

    她这边打打停停,岑溪在那边似乎也看到了:“怎么了?”

    安苳顿时心虚:“没什么。你吃早饭了吗?”

    岑溪~:“吃过了。”

    安苳抿了抿唇,突然很想见到她。

    反正也睡不着了,索性起来吃了点东西,就开车去东街了。

    下了车,远远就看到岑溪站在书店门口,细高挑的身材和卷得恰到好处的长发惹人注目。

    安苳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加快脚步走到岑溪身边,声音比对其他人说话都要软上几分:“岑溪~”

    岑溪侧头看向她,唇角赏赐般轻勾了下:“嗯。”

    安苳也不说话,就这么站在她旁边,笑着看着她。

    岑溪睫毛轻颤了下,转移开视线,指了指上面的广告牌:“刚换的,怎么样?”

    广告牌是岑溪亲自设计的,“明德书店”变成了“西东书屋”,配色简洁高级,远看也十分显眼,“东”字后面还画了一个坐在地上看书的小人剪影。

    “好看!”安苳扬起唇,不遗余力地夸赞,“岑溪,你真厉害。”

    其实前天她已经看过岑溪的设计稿了,已经夸过了一遍,但设计稿归设计稿,成品归成品,现在看到了成品,她还要再夸一遍。

    岑溪抱着手臂,挑了挑唇。

    她当然厉害。她自己知道。

    安苳把身后的袋子拿出来,递向岑溪,笑眯眯地说道:“徐阿姨做的柠檬茶,给你和小嘉带的。你那份没加糖。”

    她已经知道了,岑溪不爱吃甜的。

    “耶耶耶,有饮料喝!”小嘉冲过来,接了自己那杯,“谢谢安苳姐!”

    岑溪接过自己那一份,瞥了安苳一眼:“没睡好?”

    看起来有种精神的疲惫感。

    “嗯。”安苳浓密的长睫闪动着,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睛,“……没睡好。”

    岑溪插上吸管,啜饮了一小口,眉眼轻微舒展了一瞬,似乎很满意,又低头喝了一口。

    阳光从她饱满光洁的额头上划过,又在眼窝的凹陷处稍作停留,然后轻巧攀上高挺秀致的鼻梁,汇聚于鼻尖那一点。

    安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侧脸,欲言又止。

    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心里乱乱的,还有点像被电到,酥麻滚烫。

    “你今天很奇怪。”岑溪纤细的手指轻轻握着柠檬茶杯,瞥了她一眼说道。

    “有吗?”安苳讪笑着收回目光。

    她默默揉搓着手里的塑料袋,觉得自己在岑溪的目光中,似乎已经无所遁形。

    她攥住塑料袋,脸色涨红,结结巴巴、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去下南街”,就转身走了。

    岑溪看着她的背影,咬着唇,心里有些气恼。

    她这几天刚对安苳好了点,安苳就敢自顾自走开了?

    这才刚来都没十分钟,以往安苳至少要待一个小时以上。

    她脸色越发沉了下去,柠檬茶的那一丝苦味在口腔中慢慢弥散开来。

    安苳还是觉得和她玩没意思了吗?

    回到车上,安苳也觉得刚才的自己很傻,很莫名其妙。

    可是……她没办法对岑溪说谎,也没办法自然地跟岑溪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现在好后悔,后悔去查那个书名,后悔这样在背后窥探岑溪的想法……

    后悔自己在岑溪面前,表现得这么奇怪,这么没礼貌。

    明明这几天她和岑溪相处得那么好。

    她好像打开了一个魔盒,里面的东西很新鲜,却又让她感觉很无措。

    她开车到了南街店门口,趴在方向盘上,揉了揉太阳穴,拿出手机给岑溪发了条道歉的消息:“岑溪,对不起啊,我刚才……”

    她刚才是怎么了?她说不出来,又不想撒谎,只好又把打出来的字一个一个删掉,对着手机发呆。

    林婷早就看到老板的车了,一直在掐点,准备让老板看到自己最勤奋的样子,结果老板却一直没下车。

    她有些狐疑,过来敲了敲老板车窗。

    安苳回过神来,落下车窗,勉强笑了笑:“林姐,都没问题吧?”

    林婷点头:“没问题。老板,你……咋了这是?脸色咋这么难看呢?”

    “哦……”安苳摇头,“昨天没睡好。那,我先走了,你忙。”

    看着安苳的车子离开,林婷一脸莫名其妙。

    这还是安苳第一次这么敷衍地巡店……

    安苳把车开出了南街,却又不知道要去哪儿。

    原来除开那三个店,除开去找岑溪,她也没什么事情好做啊……

    邹琳也在上班,她不能去打扰。

    现在回家的话,安秀英肯定要骂她怎么不去看店子。

    她就这样在外面转悠了半天,期间一直在编辑给岑溪的消息,却一次都没发出去。

    直到下午两点多,她才回到了家里。

    安秀英出去打牌了,家里很安静。

    安苳扫了地,擦了茶几。

    然后又不知道做什么了。

    坐在沙发上发呆时,手机突然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张磊打来的电话。

    安苳强打起精神接起来,对面张磊神神秘秘地说道:“我给你拉了一单大生意,去不去?”

    安苳:“什么生意?”

    张磊嘿嘿笑:“当然是赚钱的生意。最近网上那个什么‘草原白蘑菇’特别火,你知道不?晒干的白蘑菇一斤一百多块,我有个亲戚住在苏伦戈(2)沙地,他说去年白蘑菇大丰收,但是因为是牧区,没人去他们那边收,这买卖你做不做?”

    听完这个,安苳其实兴趣不大。

    她平时做的草药生意,要比“草原白蘑菇”赚得更多,而且这个白蘑菇一定要走量,牧区能存下多少白蘑菇啊?

    但是,思考了几秒钟后,她还是答应了下来:“行,我明天去看看。”

    第043章 暧昧

    春天的确是来了。暖风徐徐吹拂, 一大早温度便已经上升,安苳热得掀开了被子,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呆呆地看了几秒钟天花板, 然后拿出手机, 打开微信去看和岑溪的聊天记录。

    一般都是她说, 岑溪偶尔才说一句, 也都言简意赅。

    可她还是喜欢和岑溪说话。岑溪的一句“嗯”“可以”“谢谢”都能让她觉得被肯定,为此感到开心。

    好想和岑溪说话……

    不管了,她要和岑溪说话。

    昨天她那么没头没脑地离开,岑溪肯定觉得她很莫名其妙。

    甚至, 岑溪会不会看出什么?

    可是,明明她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些奇怪。

    最终她还是决定避重就轻。

    安苳:“岑溪~早啊。[笑脸]”

    发出去后, 她攥着手机, 紧张地等岑溪回复。

    紧张到出汗,才突然想起,现在这个时间, 岑溪还没起床。

    她紧绷的肩膀顿时松懈下来。

    然而, 她去南街处理了一堆琐事后,时间也到了九点多, 岑溪还是没回复。

    “岑溪啊,多吃点,最近你忙来忙去的,都瘦了。”陈慧把咸蛋盘子往岑溪面前退了退,“再吃一个蛋。”

    岑溪擦着嘴唇:“妈, 我不爱吃咸蛋。”

    她从小就不吃咸蛋, 陈慧却每次都往她跟前推。

    陈慧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孩子,哎你说怎么会有人不爱吃油条配咸蛋呢?多好吃啊, 咱们整个县城也就出你这么一个不爱吃的。”

    “你怎么知道只有我一个?”岑溪掀起眼皮,从容地擦着手,淡淡说道。

    岑正平在旁边帮腔道:“岑溪啊,你妈这是一个夸张的修辞手法。”

    岑溪看也不看他:“我这是反问的修辞手法。”

    岑正平被堵得没话说。

    陈慧反而乐了,一边剥蛋壳一边说道:“小安拿来这么一大袋菜,新鲜又好吃,就是拿得太多了,吃了两天还没吃完呢,你叫她来咱家吃饭吧。”

    岑溪说了句“她又不缺这点菜”,就起身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陈慧看出女儿似乎有点不高兴,但又不知道她在不高兴什么。

    怎么一说到安苳,她就不高兴了?

    “你们俩吵架了?”岑溪穿戴整齐出来,陈慧从厨房里探头说道。

    岑溪拿钥匙的动作停顿一下,随即若无其事道:“没有啊。我先去书店了,拜拜。”

    说完就出门去了。

    有点反常。

    陈慧还是了解自己女儿的,要是真的没事,她的态度会更冷淡和事不关己一些。

    岑溪走了,陈慧立刻给岑正平供的菩萨上了柱香,念叨:“菩萨啊,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和我们岑溪交朋友,您可要保佑她们好好相处啊!”

    岑正平纳了闷:“你不是不信这个吗?”

    陈慧白了他一眼:“要是不灵我还要找你算账呢。”

    岑溪在书店旁边停了车,没有急着下去,而是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

    距离安苳给她发早安微信,已经快三个小时了。

    平时安苳总是比她起得早,所以对方起来后发的消息,都是至少两个小时后才能得到回复。

    今天晚了一个小时。

    她咬了咬唇——好像也差不多了。

    昨天安苳随便打了声招呼就走掉,她的确有些气恼,但仔细想想,安苳并没有义务一定要在书店陪她一个小时以上。

    现在也已经晾了对方一个小时,就当扯平了吧。

    嗯,念在是初犯,她就屈尊回复一下吧。

    “安老板,怎么不回复我啊?我微信问你……”张磊梳着油头,夹着公文包,费力地拉开大货车的副驾驶门,爬上去笑嘻嘻地说着。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就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张磊,好久不见哟。”

    “邹琳?”看着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邹琳,张磊瞪大了眼睛,强颜欢笑,“不是……你怎么也来了?”

    邹琳拨了拨自己新做的卷发,笑道:“安苳没跟你说吗?我也要跟着一起去沙地玩呀。安苳说了,我和她一起睡货厢,不会麻烦你亲戚的。”

    “……那行吧。哈哈。”张磊心里不是滋味——他原本想和安苳一起睡货厢呢。

    “那就委屈你,坐后面啦。”邹琳笑嘻嘻地指了指椅背后面的卧铺。

    “害,不委屈不委屈。”鉴于邹琳也是一位清秀美女,张磊表现得很是大度,爬到了后面的位置坐下。

    安苳顾不上和他打招呼,低头编辑着文字,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要怎么恢复正常。

    对了!可以说点她现在在做的事!

    安苳:岑溪~我今天得去张磊亲戚家,挺远的,明天才能回白石镇呢。[哭哭]

    编辑完看了一遍,她觉得挺好,挺自然的。

    这条消息发过去,就如同石沉大海,她已经在县道上疾驰了一个小时,也还是没收到回音。

    这期间她有些魂不守舍,张磊和邹琳一直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

    北方人从来不会让话题落地,邹琳看不上张磊,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奚落他的机会,只要张磊吹牛,她就半开玩笑地让张磊别说了,说点有用的。

    张磊还以为她在和自己打情骂俏,说反话,越发想要在两个女生面前显摆一番,于是这俩人你来我回,一直在斗法。

    邹琳有心不想让安苳和张磊说话,但安苳竟然真的不怎么说话,除了开车就是偶尔看一眼手机,看上去心不在焉的,也实在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安苳!你没事吧?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啊?”

    “嗯?”安苳回过神来,笑着摇头,温声说道,“没事,你们聊着,我开车。”

    张磊一见安苳回头,就想说点什么,邹琳立刻故作埋怨地说道:“哎?安苳,你最近好奇怪啊,是不是瞒着我和谁搞暧昧呢?”

    安苳被她逗笑了,下意识就要否认,又突然顿住。

    搞暧昧?

    隔了那么几秒钟,她才有些不确定地否认:“没有啊。”

    她自己也茫然了。

    应该不算吧?虽然那一晚是越界了,可后来她和岑溪一直像朋友一样相处,怎么能算搞暧昧……

    可是,她和岑溪那样相处,真的像朋友吗?

    邹琳也有偶尔不回她消息的时候,她好像没这么在意。

    邹琳瞥了张磊一眼,故意说道:“安苳,你别不承认了,你绝对有情况。这些天你都没和我见几面,快说,被什么人拐跑了?”

    张磊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儿,也凑上来问道:“安老板?不至于这么神秘吧?谁啊?你真谈上了?”

    两双眼睛都落在了安苳脸上,她莫名地脸颊发烫,含糊说道:“没有啊……没和谁谈。”

    邹琳睁大了眼睛。她算是安苳最好的朋友之一了,对安苳也还算了解,安苳这看起来真的不对劲啊!

    安苳做生意是把好手,吃苦耐劳为人又真诚,但在感情上,安苳真的很迟钝。

    当年不少人都开过安苳和张磊的玩笑,因为安苳本人一向感情迟钝,邹琳也有点相信了,觉得安苳可能真的喜欢过张磊,只是后来多了一个岑溪,张磊就转移了目标,这件事才无疾而终。

    可仔细想想,不管是高中时,还是后来,安苳对待张磊,都并没有任何超出同学范畴的实质行为,更不会在提到张磊名字时,露出现在这种表情。

    可能安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种表情很明显吧?

    邹琳一开始只是想气张磊,让他回家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才故意在张磊面前打趣安苳,现在看安苳竟然真的可能有情况,她立刻就转移了话题:“哎,张磊,你说的那个蘑菇,靠不靠谱啊?我们安苳开了这么大车过来,你那亲戚可别只有一麻袋。”

    张磊“啧”了一声:“你小看安老板了不是?她心里有数。再说了,跟着我,我能让她吃亏吗。”

    邹琳被他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给恶心到了,佯作要吐,哕了一声。

    苏伦戈沙地虽然叫沙地,实际上草原部分更大,春风已然光顾此地,顽强的牧草冒出了新芽,路边有人穿着皮大衣,刷着短视频赶羊。视野尽头的绿色越来越浓,有种牧草明天就要长高的感觉。

    尽管只隔了一百多公里,跟四周都有山的白石镇相比,这里辽阔悠远得像另外一个星球。

    安苳开着车,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岑溪会喜欢这里。

    不,应该是,岑溪会喜欢这样的景色,但岑溪不喜欢这里。

    所以这个地方特别适合岑溪来散心。

    岑溪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只穿了一件衬衣,一直坐在柜台这里录入编码,可能是冻着了。

    她面无表情地披上西装外套,继续录入。

    小嘉出去偷懒了,书店里很安静。

    安静得令她有些心烦。

    要是安苳在……肯定会问她:“岑溪,你是不是感冒了?”然后给她端来一杯恰到好处的温水,对她弯起眼睛笑。

    呵,她想这些干什么。

    安苳都跑到张磊亲戚家去了,俩人的进展很快嘛。

    安苳跟她瞒得死紧,难道是怕她捣乱?

    别太搞笑了。

    安苳每次和张磊打电话,都会避开她,好像她会怎么样似的。

    想到这里,她脸色越发阴沉下来,细长的手指捏紧了扫码枪,抿住唇瓣。

    她再也不要搭理安苳了。

    “安苳,你别搭理张磊。”从张磊亲戚家里出来,趁着张磊还在和他那俩表哥寒暄,邹琳把安苳扯到一边,小声说道,“他对你有意思,你看不出来啊?”

    安苳心不在焉:“同学而已……”

    “你把人家当同学,人家不把你当同学啊。”邹琳气得不行,“你对他那么客气干嘛?也不知道你是在和哪个倒霉蛋搞暧昧,要是他知道你天天和张磊混在一起,肯定要气死了!”

    “搞暧昧”三个字落进安苳耳朵里,震得她心又是一跳,愣了好几秒钟,才缓慢而又茫然地说道:“琳琳,其实……我没和谁搞暧昧,我只是……最近经常和岑溪一起……”

    她承认得有些心虚,果然邹琳声调都提高了几个度:“啥?你现在还帮她装修???”

    然后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安苳你……你迟早要被她欺负死!”

    安苳垂着头,讷讷道:“她其实也没欺负我……我们俩现在相处得挺好的。”

    “你没救了。”邹琳无语地看着她。

    张磊过来,俩人暂止了话题。安苳把过了眼觉得合格的蘑菇搬上车,然后三个人往牧区深处的另外一家进发。

    一连收了好几家,装了小半车,还有几家没去,只能等明天了。

    在张磊表哥家吃了饭,张磊热情邀请她俩留在这里住,邹琳一力反对:“就这么一铺炕,怎么睡啊?张磊你觉得这合适吗?”

    张磊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好让她们俩睡在货厢里。

    邹琳在里面擦那两张行军床,安苳出去检查车灯,一转头,就看到了夕阳沉落进一望无垠沙地里的美景。

    她忍不住拍了一张照片,想发给岑溪,却又不敢。

    岑溪还在生她的气呢。

    安苳握着手机那只手慢慢垂落下去,呆呆地看着远方的晚霞,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里蹦出来。

    她好想岑溪。

    要是岑溪在身边就好了。

    第044章 喜欢

    邹琳把床铺好, 从车厢里出来,就看到安苳拎着擦车灯的抹布,失神地看着远方的夕阳,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好像有什么心事, 整个人的灵魂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这要还是没状况, 邹琳真是白跟她做了这么久朋友。

    简单洗漱了一下, 两个人先后躺在了行军床上,车厢门开着,可以看到远方空中横跨的星河,沙地初春的夜晚静谧而又璀璨。

    但这美丽的景色被人一嗓子打破了, 张磊在院墙里面喊道:“安苳,邹琳!你俩冷不冷?我给你们再拿一床被子吧?”

    邹琳大喊:“不用!睡你的吧!”

    张磊在院墙内嘀咕了一句:“真不冷啊?”

    最终还是进去了。

    邹琳厌恶地说道:“他可真烦人。”

    以前学生时代邹琳也经常跟张磊一起玩, 当时天真年少, 男女之间的界限似乎并不分明,有些事她不明白,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恶心。

    张磊这人经常在女生堆里打转, 装“暖男”, 可没少占女生们的便宜。仗着和女生们混熟了,就似有若无地勾肩搭背, 背后聚众讨论女生发育后的大小……

    现在大家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什么事看不明白?张磊这分明就是想傍年轻漂亮的女老板,钱和色都想赚,把“我要吃软饭”写在脸上了。

    “琳琳,对不起啊。”安苳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该拉着你来, 跟着我受罪。”

    昨天她一口答应了张磊,过后又觉得她和张磊两个人男未婚女未嫁, 单独去乡下实在不太合适,便问邹琳想不想去苏伦戈沙地看看。

    “嗨,这有什么。”邹琳无所谓地说道,“本来我就很想来这儿看看的。”

    安苳“嗯”了一声,看着车厢外面的夜色,心思又有些飘忽起来,不自觉地问道,“琳琳……你有喜欢过谁吗?”

    邹琳侧过身来,睁大眼睛看着她——正愁怎么开口呢,安苳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嗯……我跟你说过吧,我对(2)班那个男生有过好感?”邹琳想了想,说道,“还有大学那个同班男生。不过都没什么后文就是了……”

    “喜欢上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啊?”安苳侧身过来,一只手臂屈起枕在脖子下面,问道。

    “你高中时,不是对张磊有点意思吗?哎,是不是真的啊?”邹琳忍不住压低声音反问。

    “我不知道……”安苳有些茫然。

    当时,很多人都说她喜欢张磊,因为张磊经常和她一起玩。就连安苳第一个Q|Q号,都是张磊帮忙申请的。

    张磊家里是镇上的,家境要比她好得多,学生们中间流行什么新奇玩意,张磊家里就给他买什么,有时候安苳会借他的mp3听听。

    当时张磊表现得大方又随和,她也从不担心张磊看不起自己。

    张磊后来去追岑溪了,她对张磊的态度没什么改变,但却悄悄地,更加关注岑溪了。

    关于张磊的一切,她都可以跟邹琳说,但关于岑溪,她却只字不提,不光是因为邹琳反对她和岑溪交朋友,还有另外的她自己都看不清的原因。

    对别人提起岑溪,她就觉得羞耻,好像被人看到自己在渴望一件本来不配得到的东西,她竟然胆敢和岑溪相比,胆敢把她和岑溪放在一个水平面上。

    邹琳叹了口气:“其实我觉得吧,喜欢一个人挺简单的,就是想和ta在一块,想听到ta的声音,看到ta的脸……ta一出现,就会情不自禁地紧张……”

    安苳听着,眼前慢慢浮现出了一张脸——一张美丽精致却清冷傲气的脸。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见安苳一直不说话,邹琳兴奋起来:“安苳,你这是喜欢上谁了?快说快说!”

    安苳嗫嚅道:“呃……其实……我……”

    邹琳大惊失色:“不会真是张磊吧?你快告诉我不是!”

    “不是不是!”安苳急得连说了好几个“不是”,“不是他。”

    邹琳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道:“还好还好,只要不是他就行。哎,安苳,你也是的,你说你现在也这么有钱了,找什么样的没有,怎么一直单着呢?我要是你这么有钱,还每天接触到那么多人,肯定会找好多帅哥来解闷。”

    安苳笑了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邹琳催她:“那你快说你喜欢上谁了?”

    安苳犹豫了一下:“没……没谁。我就是随便问问。”

    她不能跟邹琳说。

    而且,她还是不太能确定。

    她喜欢岑溪吗?

    喜欢。

    但是……到底是不是“那种”喜欢呢?

    就在这次同学聚会前,她还在发愁自己的“终身大事”,觉得自己没时间也没心情去谈男朋友,三十岁之前恐怕是嫁不出去了……

    而现在,她竟然在猜测,她是不是喜欢上了岑溪?

    这让她感觉有些混乱,好像自己突然变得不像自己了。

    甚至有一些恐慌。

    如果她真的喜欢岑溪,那她……就和绝大部分人不一样。

    除了邹琳,她几个好朋友都结婚了。她也一直觉得自己会结婚。

    也许,她只是被《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和《阿黛尔的生活》给迷住了,这只是一时的错觉吧。

    一开始,她明明……是想和岑溪做好朋友的。

    邹琳百般盘问,也没问出安苳到底喜欢谁,气呼呼地睡着了。

    安苳却迟迟没能睡着。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都是跟“岑溪”“女同”有关的东西。

    然后她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年的“笔记本事件”,岑溪生气的或许并不是她偷看电脑的行为,而是……她看到了不该看的。

    对啊!她怎么才想到这个……

    那,岑溪喜欢女生的可能性,好像又大了许多。

    仔细想想,岑溪那时候几乎不和男生说话,也一直没搭理过张磊,甚至把男生给她的情书都毫不留情地扔进垃圾桶……

    岑溪……是不是真的喜欢女的啊?

    这个发现让她心脏狂跳,甚至抑制不住地有一些窃喜。

    她在窃喜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她看不清自己,却会因为探索到了岑溪的细枝末节,而开心得不得了。

    可随即她又想到,岑溪还有个前男友呢!

    她又不由得沮丧起来。

    风吹动着车厢门,打断了安苳的思绪,她轻手轻脚地去栓车厢门插。走近车厢门口,能感觉到外面的空气有些发闷,远方的夜色浓重如墨,远处起伏的丘陵也看不真切了。

    好像要起风了。

    她栓好了门插,隔绝了风声,回到床上裹紧被子,忍不住拿出手机,小心地打了几个字:岑溪~晚安。明天见。

    不管怎么样,她明天就回去了。

    她想见岑溪。她尴尬也好,对方生气也好,她就是想待在岑溪身边。

    岑溪还能在白石镇待多久呢?她真是脑子发昏了,才会这样躲着岑溪。

    “气象部门温馨提醒,东北地区将迎来沙尘天气,最大风力为八级,请大家注意安全,避免户外活动……”

    第二天早上起来,岑溪就发现外面的天空是黄色的,空气也很浑浊,好像一夜之间这座小城搬进了沙漠。

    陈慧和岑正平聚精会神地看着天气预报,“啧啧”叹息:“又来了,这沙尘暴每年都来报道,还真是一年都不会少啊。”

    岑溪拿起豆浆杯,啜了一口,瞥向窗外。

    刚长出嫩芽的杨树柳树被吹弯了腰,天地连成了一片沙黄色。

    “今天就在家休息吧。”陈慧说道,“反正这天气也不会有人上街。”

    岑溪应了一声,洗了手回房间去了。

    看了会儿书,听着外面的风声,她面无表情地打开微信,看着安苳发过来的那两条消息。

    安苳今天要回来?

    这么大风,她傻吗?

    不过,有张磊在呢,他们应该会好好合计的吧。

    说不定会在亲戚家多住一晚呢。

    岑溪唇边浮现出一丝冷笑,把微信关掉,继续看书。

    不能让自己忙碌起来,还要和父母低头不见抬头见,岑溪这一天都过得不太舒服。

    但是外面的风越来越大,沙尘打在脸上生疼,神经病才会出去闲逛。

    岑溪披着长发,拢着一件羊绒披肩,斜靠在客厅专属于自己的小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等晚饭。

    窗户被外面的风敲得嗡嗡作响,突然从外面传来的敲门声都有些不真切了。

    “这会儿谁来啊?”岑正平纳闷地起身去开门。

    岑溪微微皱眉,心下知道应该是对门来了,起身要回卧室,身后却传来岑正平惊讶的声音:“哎哟,小安?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岑溪顿住脚步,回头看过去。

    安苳站在门口,身上脸上全是灰尘,长袖T恤和牛仔马甲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岑叔。”安苳一笑,睫毛都在扑簌簌往下掉灰,“我从苏伦戈回来的。”

    “快进来。这不胡闹吗?这天气还开车回来?”岑正平教育道。

    安苳左手提着两只活土鸡,右手提着一大包蘑菇、两条湖鱼以及一桶酸奶块,讪讪看向了岑正平身后的岑溪。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岑溪别开脸,冷冰冰地对厨房喊了句:“妈,有人给你送东西。”

    陈慧从里面探头出来,看到安苳,立刻喜笑颜开,过来招呼:“小安,你来怎么带这么多东西……今天天气不好,你从哪儿来的?”

    安苳跟她去厨房把鸡什么的放下,笑道:“我趁风小的时候从苏伦戈过来的。”

    其实今天一直在刮风,风再小也小不到哪里去。

    陈慧指挥岑正平去把酸奶块放冰箱,又叫岑溪:“岑溪!快去带小安洗洗。”

    岑溪瞥了安苳一眼,安苳立刻说道:“阿姨没事儿,我自己去洗就好。”

    说完看向岑溪,踌躇了一下,走进了卫生间。

    岑溪抱着手臂站在原地几秒钟,听到安苳打开了水龙头,转身走进卧室,把上次安苳用过的毛巾拿出来,敲了敲卫生间门。

    里面传出安苳的声音:“岑溪吗?进来吧。”

    岑溪打开门,就看到安苳已经脱了牛仔马甲,长袖也挽了起来,正弯腰捧着水洗脸,洗出来的水都是黄色的。

    “直接洗澡吧。”岑溪站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冷声说道。

    这样洗一点意义都没有,安苳现在全身都是土。

    安苳脸上湿淋淋的,眼巴巴地看着她,刚要说什么,外面陈慧就喊道:“洗一下就来吃饭吧!”

    安苳抹了抹睫毛上的水,小心翼翼地开口:“岑溪……我先简单洗一下就出去。”

    岑溪看她一眼,把毛巾放下就要走。

    “岑溪!”安苳见她要走,急得上前用湿淋淋的手拉住她手腕,“对不起。”

    岑溪转头看着她,又看着被她拉着自己的、湿淋淋脏兮兮的手,微微皱眉。

    安苳立刻缩回去,声音低下来:“别生我的气,可以吗?”

    岑溪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看着她的眼睛,冷声而又略带嘲讽地说道:“干嘛跟我道歉?你玩得开心就好。”

    “岑溪……”安苳抬起头,湿漉漉的睫毛闪烁,鼓足勇气轻声说道,“我一点都不开心。”

    “我很想你。”

    第045章 填满

    这句话暧昧极了, 可偏偏安苳神情诚恳,眼神澄澈,一点都看不出她有别的什么心思, 倒像是岑溪多想了。

    狭小的卫生间里, 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岑溪后退了一小步, 偏开脸借着抽纸巾的动作, 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心跳。

    真是够了。

    她擦着被安苳弄湿的手,冷冷地说道:“这种话,你还是留着给张磊说吧。”

    安苳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什么, 焦急地解释:“岑溪,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和张磊没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对不对, 但是……岑溪好像真的在因为这件事生气。

    对, 昨天她说自己去张磊亲戚家,岑溪就没再回复她了。

    岑溪动作一僵,下意识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陈慧和岑正平似乎都不在客厅。

    她和安苳在卫生间里这样拉拉扯扯的, 真的很奇怪。

    ——不过, 也许整个白石镇,只有她这个当事人才觉得奇怪, 其他人都只当她们是姐妹打闹。

    但是岑溪受不了。

    “你先洗。”她把毛巾丢安苳怀里,冷声说道,“洗干净点,再来我房间。”

    说完她就转身打开门出去了。

    刚出门,就想起安苳没有换洗的衣服。

    ——麻烦死了。

    她冷着脸去房间里找出新的内衣内裤, 睡衣没有新的, 只能拿了自己的一套出来。

    陈慧正好过来找冰糖,看到她拿着换洗衣服出来, 笑道:“让小安好好洗洗也好,今天晚上就别走了,外面风那么大。”

    岑溪微微皱眉:“妈,你能不能别老给人家做主?她家里有病人,肯定会回去的。你就别操心这些了。”

    陈慧讪讪又不忿:“这不是难得你带朋友回家,我得热情点嘛!”

    岑溪淡淡说了句“用不着”,敲了敲卫生间的门,把衣服递进去。

    “岑溪……”安苳小心地接过衣服,“谢谢你。”

    岑溪“嗯”了一声,回到沙发上,继续斜靠着看书。

    却迟迟没有翻页。

    安苳的那句“我很想你”像魔咒一样,在耳边不停地回荡。

    她知道安苳这人没分寸,可没想到对方这么没分寸。

    这种话……怎么可以乱说。真是一点分寸都没有。

    还说什么和张磊没什么……呵,她倒要看看,安苳到底想怎么跟她解释。

    虽然刚被岑溪浇了一盆冷水,陈慧欢迎安苳的劲头却不减,知道安苳在洗澡,就放心大胆地多加了几个菜。

    安苳做事利落,洗澡也快,现在怕岑溪等急了,尤其加快了速度。

    今天她和张磊邹琳收完了蘑菇,风已经很大了,沙尘打得人脸疼,张磊提出再住一晚,安苳却已经归心似箭,说什么也要回去。

    张磊拗不过她,只好跟着一起回,回程时三个人都能感觉到车体的颤抖,张磊吓得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邹琳看到他这样,笑了他一路。

    安苳的车邹琳坐过无数次,她了解安苳的技术,而且目前这车几乎是满载,应该不会有事的。

    安苳刻意绕进村道走,避免了开阔地区的大风,但路况不好,中途车轮陷进了沙土里一次,张磊胸有成竹地下来,试着退了几下竟然纹丝不动,他束手无策,说要找人来推,安苳让他回车上,然后戴着墨镜顶着大风,去路边的田地里寻了些秸秆和干草,排成排用力塞进了车轮下,再上车就顺利开了出去。

    只是这么折腾下来,她脸上身上就成了这么一副狼狈的样子。

    虽然有点丢脸,但把邹琳和张磊送回家后,她还是马不停蹄地直接来了岑溪家。

    她昨天跟岑溪说过的,今天见,她不能说话不算数。

    温热的水流冲刷下来,很快就在她脚边积了一片泛黄的水滩,她拼命地搓洗自己,生怕岑溪嫌弃,快快洗完穿上岑溪给她拿的内衣内裤,来不及端详岑溪的睡衣,就赶紧穿上出去了。

    听到开门声,岑溪转头看了一眼,目光微顿。

    她的睡衣穿在安苳身上,有点短,露出一截手腕脚腕。

    安苳怕她等急了,头发都没吹,整个人看起来湿漉漉的,发梢都在滴水。她有些局促地拉着短了一截的袖口,看着岑溪。

    岑溪皱眉:“你不吹头发?”

    安苳笑了笑:“我头发不长,等会儿就能干。岑溪……”她靠近过来,有些讨好地低头说道,“我们去你房间吧。”

    岑溪看了她两秒钟,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安苳笑了,立刻跟了上去。

    岑溪关上门,终于松了口气,坐在沙发上,修长的腿交叠,一脸公事公办:“你要跟我说什么?”

    安苳摸了摸头发,坐在了岑溪脚边的小矮凳上,抬头看着岑溪,一脸诚恳:“岑溪,我和张磊真的没什么。”

    岑溪一只手支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安苳,瞧不出是喜是怒。

    她戴了眼镜,能看清安苳发梢和睫毛上的细小水珠,随着安苳说话、眨眼,这些水珠慢慢坠落,在卧室里缓缓蒸发。

    “这次去沙地,主要是为了收蘑菇,有熟人带着,价格好讲一些。”安苳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她,又补充了一句,“邹琳也一起去了。”

    “哦。”岑溪淡淡应了一句。

    见她反应这么平淡,安苳心里又有些没底了,心情也懊丧起来——会不会是她猜错了?岑溪生气,应该还是气她前天莫名其妙地扭头就走,跟张磊没关系吧?

    “那天……对不起。”安苳声音低下去,“我那天,其实是……是……”

    她想,要不,跟岑溪坦白吧?她偷看了岑溪的书,偷窥着岑溪的秘密……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岑溪说谎。

    她暗下决心,岑溪却突然伸手过来,把她怀里的毛巾拿了起来,盖在了她头上,然后细长的五指轻轻收拢,陷入她纠结湿润的乱发里,指腹隔着毛巾在她头上揉搓了一下。

    “好好擦一下,别在我房间滴水。”岑溪收回手,凉凉地说道。

    安苳愣了一下,心跳瞬间加速。她视线被毛巾挡住了一半,只能看到岑溪精巧的下巴。

    她仰头看着岑溪,几缕湿发簇拥在脸颊边,黑亮的眼眸弯起,软声说道:“那你帮我擦,好不好?”

    这个要求很过分。

    但看着安苳唇角的笑容,岑溪想发火也发不出,只好伸出手,在她头上随意揉搓着,嫌弃地说道:“自己没手?”

    安苳却不说话,只是笑,一直看着她,把她看得不自在,皱眉就要缩回手:“你自己擦。”

    “岑溪。”安苳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抿了抿唇,认真地说道,“我不喜欢张磊,以前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

    也许昨天,她还对这个问题有所疑问。

    可见到岑溪的那一刻,她突然明白,即便她不明白自己喜不喜欢岑溪,也该明白,她实际上不喜欢张磊。

    她看到张磊,不会心跳加速,更不会时时刻刻想和对方见面。

    除了张磊之外的人呢?

    她曾经期待一份顺理成章、人人称羡的感情——是的,是感情,不一定是爱情。最好是个不错的人,能和她一起说说话,谈谈心,她会和对方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她还会有一个女儿……她希望自己的家庭母慈女孝,其乐融融。

    生意忙起来,这份期待显得微不足道,但当她回到家里,看到病恹恹的暴躁的安秀英,看到冷冰冰的家,她心里的那块空缺就在呼呼地漏风。

    她想要那块空缺被填满。年前她一个人去沈城进货,走在黑漆漆的县道上时,她想,也许结婚生孩子就好了。

    可是,一见到岑溪,她就感觉不到那块空缺了。

    就好像岑溪就是她丢失的东西一样。

    之前以为很想要的东西,突然就没那么想要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心里很乱,也很茫然,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地意识到了——她真的不喜欢张磊。

    以及,她想待在岑溪身边。

    “跟我说这些干嘛。”低头就会和安苳脸对脸,岑溪偏开头,秀眉不自在地蹙起,薄唇翕动,“和我又没关系。”

    “嗯……想告诉你嘛。”安苳握着她的手,软着声音说道。

    岑溪看着她,唇角忍不住轻勾了下,但这抹笑意转瞬即逝,她又立刻板起了脸:“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我又管不着。”

    真的?

    安苳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来:喜欢你也可以吗?

    这个念头越界、大胆,安苳自己也被吓到了,不想重蹈前天的覆辙,赶紧缩回手,坐得端正了些,转移话题道:“岑溪,苏伦戈沙地很美,你想不想去看看?”

    岑溪看了眼她缩回去的手,有些不快地说道:“听过这个地方。”

    方圆两百公里最大的集中牧区,很多地方都保持着原生态景观,沙地和草原并存,算是本市比较有名的一个景点了。

    其实岑溪都没去过。她从小就对家乡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一心想着出去,上高中时陈慧就带她去京城玩了两次,看过了大都市,自然对家乡的小景点视若无睹了。

    “我带你去玩,好不好?”安苳弯起眼睛,“过些天,等你忙过了,天气就更暖和了,牧草也长出来了,我们拿着餐布去野餐,晚上就睡车厢,就咱们两个人,谁也不带,白天拍照,晚上吃烧烤……”

    安苳讲话质朴又简洁,却有一种真挚的力量,岑溪想到那个画面,竟然觉得……好像是还不错。

    她也确实在家闷了太久,现在书店眼看就要装修完成了,出去转转倒也无可厚非。

    “再说吧。”她站起来,俯视着安苳,矜持地说道,“我考虑一下。”

    第046章 共枕

    岑溪没有明说, 但安苳能感觉到,她好像已经不生自己的气了。

    安苳弯起了眉眼,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期待:“好, 那我提前准备准备, 你想去的话, 我们随时出发。”

    她脸上满是坦诚和喜悦, 感染得岑溪心情也忍不住好了起来。

    “随你。”她收敛起唇边的笑意,重新板起脸说道,“你赶紧把头发吹了。”

    说着,指了指旁边置物架上的吹风机。

    “好。”安苳仍然看着她笑, 点头说道。

    陈慧今天做了六菜一汤,把前两天小嘉妈妈送来的上好羊羔肉都炖上了。岑正平鸡蛋里挑骨头, 嫌不吉利, 硬是拆开一包酱菜,凑了个“八”。

    陈慧懒得理他,一直在劝安苳多吃点。安苳也特别给面子, 吃得很香, 还说陈慧做饭越来越好吃了,把陈慧美得不行。

    岑溪坐在安苳旁边, 像往常一样不说话,慢条斯理地小口吃东西。

    陈慧的目光从安苳脸上,移到了岑溪脸上,突然说道:“你们俩吵架了吧?”

    安苳愣了下,下意识地看向岑溪。

    岑溪面不改色:“妈, 您是不是管得太多了点。”

    陈老师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不管你, 你怎么长到这么大?好朋友之间吵架难免的,只要及时沟通, 没有解决不了的矛盾,我希望你们俩能好好地在一块相处。”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岑溪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了:“妈,我们没吵架,你快吃饭吧。”

    “没吵架吗?”陈慧狐疑地又看向安苳,“小安,岑溪真的没欺负你?”

    “没……真的没有。”安苳忙不迭地帮岑溪辩解,真情实感地说道,“阿姨,岑溪对我特别好。”

    这一听就不靠谱。陈慧还不知道岑溪?她那挑剔又难搞的女儿,从小心性就高傲,高中时除了“言薇”这个名字,岑溪压根就没提起过其他人,上了大学之后更是不怎么和镇上的同学交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和安苳联系上的。

    这样的岑溪,怎么可能对安苳“特别特别好”?

    她看着对面的两个年轻女人。安苳不小心碰到了岑溪的手臂,岑溪皱眉看过去,安苳立刻讪讪地弯起了眼睛,两个人对视了一瞬,岑溪率先移开视线,眉头是皱起来的,唇边却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出于一个同样难搞的家长的敏锐直觉,陈慧嗅到了一丝不对劲,但又想不通是哪里不对劲。

    “小安今天就别走了,风大。”陈慧想不通就不想了,说道,“明天风小些再回。”

    不等安苳说话,岑溪立刻反对:“家里没多余的房间,没有地方给她睡。”

    陈慧横了她一眼:“在你房间睡一晚怎么啦?”

    “阿姨,我还是回家去吧。”见岑溪不乐意,安苳立刻出言解释,“我妈自己在家,我也不太放心。”

    岑溪盛汤的动作微顿了下,随后又若无其事起来。

    事与愿违,吃完饭,外面的大风已经达到了这次沙尘最大风级,夜色浑浊,飞沙走石,不用出门,在楼道里都能感觉到强势风力的压迫,楼梯扶手上落了厚厚一层尘土。

    安苳看了一眼窗外,起身说道:“岑溪,我得走了。”

    岑溪也看了一眼窗外,没有说话。

    安苳凑近牵了牵她的手,语气亲昵:“晚安。”

    只短暂地牵了一下,安苳就放开了。

    她明明更喜欢岑溪了,却不知为什么,反而不敢像之前在沈城那样,那么肆无忌惮地亲近岑溪。

    她开始意识到,岑溪不一样。

    和邹琳不一样,和其他的舍友也不一样。

    她可以和邹琳手拉手一起上厕所,也会和其他舍友说悄悄话,她也曾经盼望和岑溪一起做这些事,却又发现这些事怎么都不太适合她和岑溪。

    这种感觉让她惶恐,又让她新奇。

    她扭开门把手,身后传来岑溪的声音:“等一下。”

    她回头看岑溪。

    岑溪抱着手臂,淡淡说道:“风确实很大,要是你路上出了什么事,岂不成了我的责任。”

    安苳下意识地摆手:“当然不是你的责任!岑溪,我……”

    她话没说完就停住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岑溪的意思是,允许她留下来。

    “那……那我……”安苳迟疑着。

    岑溪看着她,不肯主动说出那句话,两个人像是在进行一场对峙。

    对峙的结果当然是安苳输。

    “我睡哪里?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安苳嗫嚅道。

    “总会有办法睡下。”岑溪心里松了一瞬,说道,“你还是先给你妈妈打个电话,看她那边怎么样吧。”

    安苳点点头,重新坐在了岑溪身边,也不避着她,拿出手机给安秀英拨了过去。

    “小王八蛋,又和谁鬼混去了?咋还没回来?”电话刚接通,对面就传来了安秀英的骂骂咧咧。

    安苳快速瞥了岑溪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妈,吃过饭了吧?徐阿姨还在咱家吧?”

    今早她就拜托过徐阿姨了,让徐阿姨陪着安秀英在家待一天,万一她晚上回不来,徐阿姨也会住下,帮忙照顾安秀英。

    安秀英没好气地说道:“气都气饱了,还吃啥饭?你说,你是不是和那张磊一起出去了?臭丫头,还瞒着我……”

    安苳来不及探究安秀英是怎么知道的,疲惫而又焦急地解释道:“妈……还有邹琳呢,我们三个一起去的,都是为了做生意,你能不能别老想得这么歪?”

    和岑溪的误会不同,她知道安秀英在想些什么。在安秀英眼里,她就是个二十八岁的待嫁老姑娘,想男人想得快要疯了,会找一切机会和男的乱搞……

    她和安秀英的对话,岑溪都能听清楚,她好不容易才克服的自卑,又在心里疯狂蔓延开来。

    好像在被什么抓着,一点一点地往下拖。

    她生怕安秀英再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急匆匆地说道:“妈,我从西边回来,正好到岑溪家,风太大了,我先在她家住下,明天再回去。你记得泡脚,吃药,让徐阿姨帮你打水,你别滑倒了。”

    “什么?”安秀英提高了声音,“你跑去你那什么同学家里了?你个兔崽子,是不是骗我呢?啊?是不是跑去跟张磊住了?行啊你,臭丫头,长本事了,你也想学你妈,招个上门女婿是不是?”

    “妈!”见安秀英果然说出了难听的话,安苳急了,可她本不是个爱发火的人,又羞又急之下,不知道该怎么辩驳,鼻子竟然一酸,两大汪眼泪就漫出了眼眶。

    “我……”正要说什么,手上的手机就突然被人夺了过去。

    岑溪把手机放在耳边,平静地说道:“阿姨好,我是岑溪。”

    对面明显愣了下。

    岑溪继续说道:“安苳在我家,您可以放心。现在风这么大,您也不想安苳出事吧?”

    安秀英反应了几秒钟,才叽叽咕咕地问道:“张磊那臭小子呢?”

    岑溪看了眼睛红红、垂头丧气的安苳一眼,说道:“他早就回家了。阿姨,您真是太高估张磊,也太低估安苳了。安苳和他没关系,也从来没这个打算。您就不怕说的次数多了,安苳真的动了这个心思吗?”

    安秀英那边果然安静了下来,随后不满地说道:“你这个丫头,嘴巴还挺厉害。安苳!明天早点回,知道没!”

    说完,安秀英就挂断了。

    岑溪把手机放桌上,看了安苳两秒钟,抽出一张纸递给她。

    安苳低着头,颊侧的碎发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岑溪……谢谢。”她接过纸巾,带着鼻音说道。

    岑溪看着她,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一句“对不起”就在嘴边。她的骄傲和安苳的泪眼好像分别放在天平两端,让她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安苳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了她一眼,莫名像犯了错误的小狗在偷看主人的反应。

    可是,安苳又有什么错呢?

    高高瘦瘦的女人,弓着背缩在沙发上,眼睛红红可怜巴巴,浓黑睫毛湿润而又委屈地微耷着。

    岑溪咬了咬唇,好像听到了一侧天平重重落下的声音。

    “对不起。”她直视着安苳的眼睛,轻声说道。

    安苳氤氲着水汽的眼睛,露出一丝茫然之色:“岑溪,你干嘛要跟我道歉?”

    终究还是没法直视她的坦诚,岑溪垂下眼睫:“我不该私自猜度你和张磊的关系,对不起。”

    安苳从来没说过喜欢张磊,所有的事,她都是“听说”。

    什么时候她也变成这样的人了?

    在她眼里,白石镇人有白石镇人的规矩,京城人有京城人的套路,她自诩聪明,觉得自己早就看透了一切,想配合的时候便配合一下,心情不好了就和别人反着来,可结果是怎么样,她不管到哪里,规矩和套路都会跟着她,她不屑,她发怒,她阴暗地猜测,冷冷地嘲讽……

    而安苳却似乎是那个例外。

    安苳说没有,就是真的没有。

    安苳没说的时候,就是真的不够确定。

    这一刻,岑溪是真的觉得抱歉。

    在她冷冷嘲讽安苳和张磊关系的时候,安苳大概已经被她妈妈骂过无数次了。

    明明是会被气哭的,却在她冷嘲热讽的时候,一直耐心解释,好像完全看不到她的阴暗和恶意。

    “没关系,岑溪。”安苳抹了抹眼泪,有些惊讶又有些受宠若惊,“我不介意你猜这些,真的。但是岑溪,”她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要求,“以后,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可不可以直接问我?不要自己生闷气。我都会告诉你的。”

    岑溪“嗯”了一声。

    安苳看着她的侧脸,突然就觉得不难过了。

    岑溪为她说话,理解她,她还有什么伤心的呢?

    她有这样的朋友,应该开心……

    这样的朋友……

    想到岑溪只是自己的朋友,她突然又有点莫名伤心了。

    岑溪应了之后,才突然想起了什么,羞怒道:“我才没有因为这个生闷气!”

    安苳想和谁在一起,关她什么事?

    “没关系的,岑溪。”安苳很温柔地说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我没有!”岑溪冷着脸,拒不承认。

    “真的没关系。岑溪。”安苳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晃了晃,转移话题道,“你困不困,我们睡觉?”

    岑溪没说话,躺在了床上,面朝墙壁生气。

    她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明明是觉得对不起安苳的。

    可能是生自己的气吧。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安苳小心地爬上床,掀开被子一角,尽量占比较小的位置,一侧胳膊都悬在了床铺外面。

    “岑溪,要关灯吗?” 安苳问道。

    岑溪不说话,安苳只好把灯关了,两个人静静地躺着,外面的风呼号着,拍打着窗户,似乎想方设法要进来破坏这种宁静。

    这是第二次和岑溪躺在同一张床上,心境却已经不一样了。

    但是难免的,总会想起上次的事。光是想到那件事,安苳都觉得有点对不起岑溪了。

    可是……心里却又痒痒的,明明很困了,也还是不想睡。

    她侧过身来,看着岑溪纤秀模糊的背影,忍不住伸出手,小心地把两个人中间的被子掖了一下。

    岑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猝然转头看向她:“干嘛。”

    安苳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讪讪说道:“你冷不冷?”

    岑溪蜷了下手指,把头又转回去,不说话。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身后的女人慢慢靠过来,离她近了一点,却又不是特别近:“我有点冷,岑溪。”

    第047章 湿润

    时近四月, 集中供暖也到了最后几天,暖气热得心不在焉,加上外面狂风呼啸, 温度的确不高。

    岑溪手脚都是冰冷的, 感受到身后安苳的靠近, 神经不自觉紧绷了起来。

    她抿了抿唇, 看着眼前的墙壁。她想看安苳会靠多近,如果太过分,她就让安苳退回去。

    可安苳并没有靠很近,只是小心翼翼地停在了一个微妙距离上:“岑溪, 我没挤着你吧?”

    安苳刚才胳膊悬空着,确实有点冷, 现在整个身体堪堪被带着岑溪气息的被子包围住, 顿时好多了。

    她抱着暖暖香香的被子皱褶,感觉到岑溪的体温和她的纠缠在一起,看着岑溪脑后柔顺缱绻的长发, 感觉说不出地宁静和满足。

    顶着大风从苏伦戈回来的惊险和疲惫, 一瞬间都消散了。

    身后的动静停止了,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

    岑溪突然说不出地羞耻和气恼, 开口道:“你冷的话,让我妈再找一床被子给你。”

    说到这里,她也后知后觉——她根本从来没说过要和安苳睡一床被子!

    是刚才趁着她生气,安苳自己黏过来的。

    安苳自己没分寸,倒显得她自作多情了。

    “不用, 岑溪。”安苳愣了一下, 低声说道,“不用那么麻烦吧?”

    岑溪仍然看着墙壁, 不搭理她。

    她看着岑溪发丝间露出来的一点发红的耳朵,又看了看两个人之间的空隙,恍然大悟——两个人这样盖被子,中间会有一个空隙,岑溪肯定也冷,只是不好意思说。

    而她靠这么近,岑溪也同样不好意思。

    岑溪怎么这么容易不好意思啊?

    岑溪……怎么这么别扭又可爱。

    一瞬间,像是她一个人私自来到了春天,柔软而又坚韧的嫩芽在她心里生长,蠢蠢欲动地搔着她的心脏,让她非得做点什么才能缓解心里越发繁盛的悸动。

    她舔了舔唇瓣,眼巴巴地看着岑溪的耳朵,往前蹭了蹭,又蹭了蹭,跨过那条她刻意留出来的界线,小心温柔地贴近岑溪后背,凑近岑溪耳朵,轻声说道:“岑溪……这样就不会冷了。”

    她不想和岑溪盖两床被子。

    被她略高出一点的体温贴住,岑溪身体绷紧了一瞬,下意识地想让她不要靠这么近,却不知怎么说不出口。

    她竟然有些贪恋背后的温度。

    她不想承认,可她就是想让安苳再靠近点。

    近一点,再近一点……身体不再属于大脑,挣脱着她的骄傲和尊严,想往温暖的所在靠拢。

    她明明已经不在排卵期了。

    安苳的气息扑洒在她耳根,那里顿时红了一片。

    安苳悄悄嗅了嗅她刚洗过的长发,抽出胳膊来,温声说道:“岑溪,你抬一下脖子,让我进去。”

    岑溪有些不在状态,心不在焉地抬头,安苳便把手臂塞了过去,让岑溪枕着自己手臂。

    “这样就不冷了吧?”安苳说道。

    岑溪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墙壁,强作镇定:“嗯……还行。”

    安苳迟疑了一下,另一只手臂也慢慢围过来,搭在岑溪腰上,随着这个动作,一条腿也自然而然地朝岑溪挪了下,小腿不小心碰到了岑溪的脚。

    “岑溪,你脚好凉。”安苳惊讶地说着,用小腿贴过去,“你踩着我,我给你暖暖。”

    岑溪咬了咬唇,若无其事地踩住安苳小腿。

    是安苳非要缠着她。

    而且……她们作为朋友,这样也谈不上越界吧。

    她的脚又凉又软,像一块润润的冷玉,贴着安苳小腿皮肤。

    体温的交换,似乎让她们变得更加亲密了。

    安苳满足地叹了口气。

    她和邹琳也睡过一张床,但没给邹琳暖过脚。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大概都各自有一条隐形界线,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作为成年人,彼此都该心知肚明。

    可对岑溪,安苳摸不准那条线在哪里。

    也许那条线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她近一点,再近一点,也始终没有触碰到。

    那岑溪呢?岑溪是怎么想她的……

    “岑溪……”安苳舔了舔略有些干燥的唇瓣,忍不住小声问道,“你……有没有和别人这样一起睡过?”

    外面狂风呼啸,门窗都嗡嗡作响,她们紧紧地靠在一起,互相取暖,似乎她们这里就是最安宁的所在。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黑暗,让岑溪暂时卸下了一点防备,轻声说道:“……没有。”

    安苳有些惊讶——竟然没有吗?岑溪她……不是有前男友吗?

    岑溪没有和前男友这样同床共枕过吗……

    那她不就是岑溪的第一个吗?

    在她眼里,“同床共枕”、“第一个”诸如此类的词汇,都带有某种神秘以及神圣的意义。

    想到这里,她抑制不住地开心。

    “干嘛问这个?”岑溪淡淡地说道,“你和谁这样一起睡过?”

    安苳诚实地回答:“之前去邹琳家里,和邹琳盖过同个被子。”

    岑溪:“哦。”

    安苳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凉,立刻解释道:“但是她没有枕着我胳膊,我也没给她暖脚。岑溪……”说到这里她也有点不好意思,“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

    “这样睡好暖和。”安苳用下巴轻轻蹭了下她发丝,感叹道。

    “你……”岑溪在黑暗中眨了下眼睛,尽量随意地问道,“这些年都一直一个人吗?”

    ——反正现在无聊,明天更是没什么事,和安苳聊聊天也无妨。

    安苳“嗯”了一声:“从高三开始吧,我妈身体就越来越不好了,需要人照顾,高考后我就回家去了,想着挣点钱给我妈治病,也没空想其他的。”

    岑溪沉默了一下。

    她恍惚记得,高考后最后一次看到安苳,是在谢师宴上。

    安苳仍旧穿着那身陈旧的衣服,扎着马尾,和大家说说笑笑,和所有人一样,脸上带着考完试的轻松和如释重负。

    班主任请人帮他们拍了大合照,让同学们有空去她那里拿。但岑溪没要那张照片,那个暑假她忙着练习英语口语,早早加入了大学论坛,预习大一教材,没去学校拿。

    可就在她意气风发地准备新生活时,安苳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村里,撕掉了录取通知书,用家里种的一点黄豆做了两板豆腐,骑着她爸留在家里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在炎炎烈日下赶往附近的大集。

    那已经是十年前了,一大块豆腐仅卖一块二,本就不白的安苳晒成了黑炭,每隔三天去赶集卖一次豆腐,村里的人也偶尔在她这里买,那个夏天她赚了两千多块钱。

    但这点钱,也仅仅只够她带安秀英去县医院看一次病。

    想要做手术,她就要一次性拿出几千块钱,如果都用来做手术,她们母女二人吃什么,喝什么呢?

    她后来不光卖豆腐,还卖菜,只要有点赚头的,她都不会放过,在做生意的过程中,她终于找到了一点点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像迷雾里的一丝光亮,她紧紧抓住这丝光亮,一刻都不想放松。

    也不是没想过快点嫁人,同村也有和她年纪差不多、没考上大学的男孩,懒得出去打工便在家里混吃等死,偶尔受母亲托付来她这里买豆腐,会多跟她说几句话,或者随手扔给她一包辣条。

    对方的意思她可能懂了,却又懂得不是那么透彻,她太累了,没力气去懂。

    而且其他女同学都没这么早结婚,她心里也有些不得劲——难道她的人生就只能这样了吗?

    说不上是哪里不得劲,她就是不想。

    她宁愿顶着烈日卖菜卖豆腐。

    她卖过豆腐、青菜、水果、坚果、鞋子、对联……数不清,从二八大杠到小摊,又到正经的租位,她手上有了积蓄,马上带安秀英去了乌城,那时候她才二十岁,什么都不懂,去了城里第二天就被骗了,听信了一个不知名“中医”的话术,花了一大半的钱买了一堆中药,不光没治好病,还把安秀英肠胃给喝坏了。

    因为这件事,安秀英骂了她很久。

    “我当时的情况……没人会愿意和我一起的。”最后,安苳讪讪地说道。

    本来岑溪只是问她,这些年是不是一直一个人,她却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岑溪一直没说话,是不是听烦了呢?

    “岑溪,你困不困?”她轻声问了一句。

    话音刚落,就觉得有湿热的液体,落在了她被岑溪枕着的那只手臂上。

    “……不困。”岑溪嗓音有点哑,带着淡淡鼻音,低声说道。

    安苳愣了一瞬,心里也跟着潮湿起来——岑溪哭了吗?

    岑溪是为了她在哭吗?

    她简直也要哭了。

    可是现在岑溪在哭,她就不能哭了,她伸手小心地摸向岑溪的脸,果然摸到了湿润。

    她的心都被这种湿润给浸软了,立刻怜爱不已地用手掌擦了擦岑溪的脸:“岑溪……我没事呀,你别哭。”

    岑溪“嘶”了一声,不满又别扭:“别摸我。好痛。”

    安苳的手好粗糙,都划疼她了。

    “哦哦……对不起。”安苳立刻缩回手,朝后伸长手臂,扯了张纸出来,轻轻放在岑溪脸上。

    然后轻轻拍着她的腰侧,软声絮絮说道:“岑溪……你听我说完嘛,我被那个老头骗了之后,就突然知道,中药其实特别赚钱了,回家之后我就开始倒腾中药,不到半年就把被骗的钱赚回来了。我厉害吧?”

    她难得在岑溪面前自吹自擂,也是想哄岑溪开心。

    岑溪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黑暗,听着安苳絮絮的安慰,想道,她可能完了。

    要说这几滴眼泪出于人类共通的恻隐之心,或者说是单纯出于她当年的事不关己的愧疚……那只能是欺骗自己。

    虽然承认这一点会让她羞耻到极点,但她真的……好像快坚持不住了。

    她好想转身,抱抱身后的女人。

    第048章 失守

    为什么啊。

    岑溪闭上眼睛, 绝望地想道。

    她怎么会喜欢安苳。

    虽然还没真正的喜欢过一个人,但她的理想型明明是那么强大、完美、无可挑剔的……

    即便这听起来过于虚无缥缈,也起码不会是安苳。这个又土又封建的女人。

    甚至还是一个直女。

    她现在好嫌弃自己。

    可她就是这么不争气, 因为贴上安苳温热的小腿而战栗, 在对方的体温气息包围下神思恍惚, 又因为对方凄苦的当年而心疼。

    这就是喜欢吗?

    她不敢再往下想。

    没人比她更清楚, 离开了京城,离开那片不属于她的土壤,现在的她是空虚而脆弱的。

    也许这种情感是暂时的,等她离开白石镇, 一切就都会恢复原样,她还是那个自己。

    她湿润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睁开眼睛。

    既然是暂时的, 那她为什么不可以放纵一点。

    反正是安苳要和她做朋友的,不是吗?只要不超过“朋友”这个界限就好。

    就当度假,就当对自己的验证。

    她动了一下, 在安苳怀里转过身去, 两个人立刻变成了面对面的状态,呼吸缠绕在了一起。

    “安苳……”岑溪闭了闭眼睛, 轻声说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安苳愣了下,随即毫不犹豫地表示肯定:“当然可以了,岑溪。”

    岑溪伸出手,掌心慢慢滑过她结实纤细的腰线, 最后停留在她后背上, 把她整个人拥进自己怀里。

    安苳比她高,抱在怀里像大只玩偶, 乖顺又有安全感。她闻见安苳身上和自己相似的气味,那来自她的沐浴液和洗发水,但和她身上的气味又不完全相同。

    那一丝丝不同,是属于安苳的气味。

    “安苳……”岑溪压抑住内心的不平静,在她颈窝里轻声说着冠冕堂皇的安慰,“你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安苳心里涌动着暖流,抬手拍抚着岑溪肩膀,感动地说道:“岑溪,谢谢你。你也是,一定会越来越好。”

    岑溪竟然主动抱了她。

    她好开心啊。

    岑溪还为了她哭了。

    岑溪真好……

    安苳想,岑溪对她这么好,她以后要加倍对岑溪好。

    外面的风声似乎永远不会停歇,岑溪这张不大的单人床却如此温暖温馨。她们亲密地靠在一起,聊起了高中,聊起了从前。

    聊到了安苳怎么买了第一辆货车,怎么在西北戈壁滩上迷路;又聊到高一时,两个人短暂的舍友时光……

    “岑溪……你那时候,是不是挺讨厌我的?”安苳有些沮丧地说道。

    岑溪想了想,承认道:“是有点。”

    安苳“哦”了一声,更加沮丧。

    岑溪补充道:“但不是那种‘讨厌’。”

    安苳追问:“哪种‘讨厌’?”

    岑溪蹙眉:“大概是……知道你和我并非同类的,这种‘讨厌’吧。”

    青春期的岑溪孤高傲慢,能被她引为同类的人,只爱学习的言薇算一个,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对她来说,安苳镶嵌在白石镇这个背景板上,而她讨厌白石镇,顺理成章地也就连带安苳一起讨厌了。

    更不用说,还有“笔记本事件”的加持了。

    当时安苳的“没分寸”让她紧张到了极点。

    可这个……她不能告诉安苳。

    她内心的某个角落,会一直对白石镇封闭,而安苳现在仍然属于白石镇。

    安苳似乎仍然以为,她当年发那么大脾气,仅仅是因为安苳偷偷打量她的笔记本电脑,并没有就这件事追问她。

    她松了一口气,可与此同时,又有些难言的失落。

    她永远不能和安苳分享这个角落。

    她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安苳知道她发火的真正原因,会怎么看待她呢?还会像现在一样,这么黏着她吗?

    “那你呢?”岑溪反问,“你那时候也很讨厌我吧?”

    她从来都不在意别人讨厌自己,也明知道那时候的安苳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好印象,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对安苳的回答有所期待。

    “岑溪。”安苳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我其实从来没讨厌过你。我其实……”

    “一直想跟你做朋友。”

    能在岑溪面前,亲口说出这句话,不再感觉到羞耻,真是太好了。

    这对于当年的她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

    岑溪微微皱眉:“有么?我没感觉到。”

    那时,安苳很少主动跟她说话,她也没接收到安苳“想做朋友”的信号。

    当然了,以她的傲慢,就算接收到了这种信号,也多半不会和安苳做朋友。

    “我不好意思跟你说话。”安苳垂下眼睫,“怕被你拒绝,也怕你觉得我……没眼色。”

    ……就像“笔记本事件”一样。

    她最敏感的那点自尊,都跟岑溪有关。

    岑溪曾经刺痛她,却也曾帮过她。

    毕业后回到家做豆腐的时候,她凌晨三点多就要起床磨豆子,那时候她整天都睡不够,一个人忙前忙后还要照顾安秀英,很多次在灶前打瞌睡。

    迷迷糊糊中,她想着干脆放弃算了,只要随便找个人嫁了,她就有机会给安秀英治病,还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她渴望一个真正的家庭,渴望那种踏实和温暖,渴望自己不要总是一个人……

    然后在柴火哔啵的燃烧声中,她猛然惊醒,突然想到岑溪考上了京大。

    京城,对她来说多么繁华而又遥远,岑溪却像鸟一样轻盈地飞去了那里。

    想到岑溪,想到京城,她就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好卑微,好可笑。

    岑溪离她像夜空上的星星一样远,也像夜空上的星星一样注视着她。

    “我当时……不是特别清楚你家的情况。”岑溪咬了咬唇,说道,“对不起。我没帮助过你,还对你那么凶。”

    她这辈子很少道歉,今天却给安苳道了两次。

    这一次,算是她当年欠安苳的吧。

    “没关系的!岑溪。”安苳立刻抚了抚她肩膀,柔声说道,“都过去了。而且,你帮过我好多次,只是你忘记了。”

    有吗?岑溪一点都想不起来。

    两个人的体温交织,烘烤得被窝暖暖的,她思维变得有些迟滞,然后听到安苳说道:“晚安,岑溪。”

    声音低沉温柔。

    在她沉静的睡眠中,沙尘暴慢慢平息了。

    其实岑溪一直都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床被子,原本想着聊完天,她就出去客厅拿另外一床被子,却没想到和安苳说着说着话,竟然就慢慢睡了过去,还睡得很好。

    日上三竿,她才悠悠醒转,一睁开眼,就对了安苳黑亮的眼眸,对方也不知道这样看了她多久。

    窗帘不够遮光,卧室里一片明亮,岑溪和她对视了几秒钟,突然觉得很是别扭,立刻起身:“你醒多久了?”

    安苳慢慢起身,忍耐着右臂的麻木,温声说道:“醒了有一会儿了。”

    两个人又对视了几秒钟,安苳先忍不住弯起了眼睛,岑溪也微扬了下唇角。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好幼稚。

    成熟的岑溪收敛起了莫名其妙的笑意,又恢复到了平日的一本正经:“出去吃饭吧。”

    陈慧早就把饭做好了,看到她们一前一后出来,一起去卫生间洗漱,还挺高兴的:“看你们俩笑得,这是和好啦?”

    岑溪懒得理她,倒是安苳高兴地和陈慧多聊了几句,听陈慧说不怎么会杀鱼杀鸡,立刻就表示自己可以帮忙杀了再回家。

    吃完饭,岑溪和陈慧站在厨房门口,一个抱着手臂脸色严肃,一个捂着眼睛不敢看。

    安苳戴着一条HelloKitty围裙,手起刀落,不到二十分钟,那两只活土鸡就变成了规整的鸡块,分类装进了保鲜袋里,养在水桶里的两条鱼也成了干干净净、马上可以下锅炖的食材。

    然后安苳把刀和案板洗了,手也洗了,笑眯眯地转头说道:“阿姨,吃不完的冻冰箱里就好。你要是爱吃,下次我再带两只给您。”

    “别了别了……”陈慧脸色苍白,“我是真的不敢杀鸡,你岑叔也不行。”

    “那我下次杀好了再带过来。”安苳解了围裙,笑着说道,“这鸡好吃。”

    陈慧眉开眼笑:“你这孩子,叫我怎么好意思呢?也太让你费心了。”

    外面还是有风,但远没有昨天那么大,岑溪送安苳出门,却还是说道:“开车注意点。”

    “嗯!好。”安苳站在楼道里,有些恋恋不舍地拉着岑溪的手,“那我回家了?”

    岑溪点头:“嗯。”

    话音刚落,安苳便靠近了一步,微俯下身体,手臂圈住她的腰身,下巴靠在她肩膀上,亲昵地说道:“岑溪,等会儿店里见。”

    岑溪顿了一下,慢慢抬手放在她肩膀上,轻声说道:“等下见。”

    看着安苳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岑溪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

    陈慧拿了一包鸡块泡上了,准备等下中午吃土豆炖鸡,回头看到岑溪走进来,笑着说道:“小安这孩子啊,是真不错,人善良,还能干。”

    “嗯。”岑溪应了一句。

    要是之前,她或许还会阴阳怪气几句,毕竟从小到大,陈慧没少夸别人家孩子来刺激她,导致她一直有些应激。

    可现在,她也觉得,安苳很好。

    她曾经不服气,凭什么自己失业,安苳却开了三家店。这才不到一个月,她的心境就完全变了。

    是因为这里是白石镇吗?

    回到了白石镇,她就是白石镇人。

    回到了白石镇,她竟然也会做出“以朋友之名索取拥抱”这种事。

    她深深厌恶着自己。厌恶昨天晚上那个在安苳面前袒露脆弱的自己,更厌恶那个对安苳产生强烈欲望的自己。

    更让她厌恶的是,她还在回味昨天的拥抱。

    和同学聚会那一晚完全出于情/欲的接触不同,昨天的拥抱让她觉得温暖安心,甚至还有一些贪恋。

    她不得不承认,她已经彻底失守了。

    第049章 温柔

    但是今天她们没能在“店里见”。

    沙尘暴只停歇了几个小时, 十点多就又刮了起来,岑溪已经准备出门了,不得已又把包和车钥匙放了回去。

    她倚在窗边, 看着外面昏黄的天空, 秀眉微蹙, 心里竟然没来由地一阵烦闷。

    西装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她顿时回过神来,甚至有些急切,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看清Jess的名字,她心头突然产生的热切骤然冷却下来。

    Jess:东北刮沙尘暴了是不是?

    岑溪定了定神, 回复道:嗯,风挺大的。

    Jess:天哪, 那京城应该也快了。

    每年都是这样, 沙尘暴先刮过西北东北,又往京城转移。

    岑溪:嗯。你的墨镜和纱巾可以拿出来了。

    Jess发了一个“哭”的表情:好烦沙尘暴啊。哎,对了, 告诉你一件事, 你肯定会开心。Henry今天上午被Tom叫去谈了半个小时的话,回来时实习生看到他脸都黑了。据说是因为他骚扰新来的助理, 那个助理报警了。恶心死了。

    看到这个消息,岑溪却高兴不起来。

    岑溪:把他骂了一顿,意味着不会对他做出别的处罚。

    Jess:是啊。不过看他被骂也很爽了。岑溪,你接下来怎么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京城?

    回去?

    岑溪支着额头,眼眸黯然了一瞬。

    如果当时是Jess得罪了Henry, Jess肯定是可以回去的。

    Jess是京城土著, 家里条件很是不错,整个京城遍地都是亲戚朋友。

    Henry根本不会得罪Jess, 但是对无权无势的外地人岑溪,却可以毫无顾忌。

    Jess:“我会帮你关注盛美那边的消息。反正我们公司已经烂透了,你完全可以去盛美,到时候跟Henry抢项目,气死他。”

    岑溪:“到时候再说吧。谢谢你Jess。”

    Jess:“跟我这么客气。对了,我下个月休假,打算去西城玩,到时候要不要一起?”

    岑溪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你确定休假的话告诉我。”

    她的确有出去做个长途旅行的打算。回来白石镇太久了,她能感觉到父母和周围邻居亲戚心里的猜想。

    可她又能去哪里?只能逃一阵算一阵。出去旅行是个不错的选择。

    Jess:“一言为定哦。”

    关掉聊天窗口,岑溪转头看向外面,神情有些恍惚。

    现在这个时间,Jess应该刚结束一轮会议,在办公室里喝咖啡暂歇。不过,客户部的那群人精力充沛,暂歇的时间都是用来聊天八卦的,每次声音大到整层楼都听到……

    而此时的白石镇,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正出神时,手机叮的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安苳:岑溪~在做什么?

    安苳:今天不能去店里了[哭]

    岑溪的灵魂一下子从康奇大厦里抽离出来,回到了白石镇。

    她回复道:我没做什么。你呢?

    几乎是同时,安苳发了一个视频过来。

    岑溪点开,看到安苳穿着粉红色拖鞋在厨房做饭。视频拍得很摇晃,安苳一边把土豆切成滚刀块,一边侧头过来看向镜头笑着,说了声“徐阿姨,可以了”。

    岑溪垂着眼眸,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安苳:中午吃土豆炖鸡[笑]

    岑溪勾了勾唇:我家也是。

    安苳看着手机,无声地弯起眉眼。

    希望沙尘暴快点过去。

    两天后,这场声势浩大的沙尘终于完全平息了,菜市场和各种店铺也都纷纷开门营业。

    “西东书屋”也重新开张了。

    但是,一个上午过去了,并没有什么人来,和往常差不多,只卖出去了几本教辅书。两个中学生在“青少年区”停留了一会儿,翻看了一圈,最终也没买那上面的书。

    小嘉有些沮丧:“姐,怎么还是没人来买我们的书啊。”

    岑溪心情也谈不上好,但还是尽可能平静地说道:“再看几天吧。”

    十二点多,安苳那辆大货停在了零食店外,她跳下车子,拍了怕身上的灰尘,重新扎了下头发,就快步走进了书店。

    “岑溪~”她熟门熟路地绕进柜台,手臂环在岑溪椅背上,弯腰亲昵地温声说道,“我刚去泰安酒店送了蘑菇。”

    岑溪转头看她,两个人的视线对上,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自己。

    对视了几秒钟,岑溪才勾了勾唇:“嗯。”

    “你吃中饭了没?”安苳关切地问道。

    岑溪摇头,捏了捏额角。

    安苳一眼就看出她在为什么而烦恼,手臂环上她肩膀,轻轻拍了拍,然后从随身带的帆布包里取出两个饭盒,其中一个递给她:“就知道你和小嘉没吃饭,让徐姨多做了点。”

    岑溪打开一看,是炒西蓝花、辣白菜和炸鱼炸虾,扑鼻而来一阵香气,旁边的米饭上还卧着一个爱心形状的荷包蛋。

    “荷包蛋是我煮的。”安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岑溪看着那个心形荷包蛋,咬了咬唇,心跳乱了一瞬,故作镇定地点头:“谢谢。”

    小嘉欢呼着拿过自己那一份,却发现她的荷包蛋是圆形的,立刻质问安苳:“安苳姐!为什么我没有爱心荷包蛋?”

    安苳又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饭盒,打开给小嘉看:“我的也是圆的,爱心的只有一个。”

    小嘉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为什么只有一个?”

    安苳语塞:“呃……因为爱心的模具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所以只能给岑溪?

    小嘉无奈又伤心地坐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几天不见,安苳和她姐好像关系更好了。她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她在这边吃着饭,不时看那俩人一眼。那俩人坐在一起,离得很近,说说笑笑的,互相递纸巾……

    她的大魔王表姐竟然在笑。

    说实在的,小嘉其实不常见岑溪笑,她一度怀疑岑溪就算到了六十岁,那张脸也还是和现在一样光滑,因为岑溪不会笑。

    现在她竟然在笑,唇角微微扬起,微翘的眼角也因为这抹笑意而温柔了几分。

    小嘉多看了几眼,岑溪似乎察觉到了,抬头看过来,脸上的笑意瞬间变冷。

    小嘉:……

    她立刻低头猛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那批蘑菇都卖出去了?”岑溪小口吃着荷包蛋,问道。

    安苳点头:“大部分都卖给了泰安酒店,小部分卖给了几家饭店。”

    岑溪“哦”了一声,垂下眼睫:“看来,张磊给你介绍的生意还不错。”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这话里的浓浓酸味,被自己吓了一跳。

    安苳也察觉到了,但她笑了,认真地说道:“岑溪,其实……这车蘑菇没赚太多钱,这样的生意,我已经好久没做过了。”

    “我那天……是因为心情不好,才答应张磊去苏伦戈的。”她诚恳地解释道。

    她有点忐忑,也有点期待。岑溪会不会追问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她要不要说实话,把那天她仓皇逃开的事情解释清楚呢?

    她很茫然,也不想对岑溪有所隐瞒。

    她想明白直接地问出口,却又不敢破坏眼下她和岑溪的亲密和睦。

    她太贪心了。

    岑溪垂眸吃饭,没说话。

    安苳想了想,又说道:“张磊说最近政府有新的动向,可我问他,他又总是不肯说清楚。”

    “岑溪……我真的不喜欢他,我只是想好好做生意。”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岑溪放下筷子,擦了擦唇瓣,有些别扭地轻声说道,“你没必要跟我解释这么多。”

    安苳凝视着她的侧脸,脱口而出:“我怕你生气。”

    “我没生气。”岑溪板着脸,说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我生什么气。”

    听到这里,她大概明白了张磊在打什么算盘。

    什么“政府的新动向”,他不过是个合同工,真有机密文件还能给他看?

    “张磊具体跟你透了什么口风?”岑溪微微皱眉,问道,“你把他原话告诉我。”

    安苳想了想:“他说什么……‘振兴地方经济,鼓励本地文化输出’。”

    岑溪点头,拿出手机,进入县文化局的官网以及公众号,搜索浏览了一会儿,把其中一篇文章转发给了安苳:“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安苳疑惑地打开那篇文章,惊讶地发现,那天张磊跟她说的“新动向”,全都在这篇文章里,而且这篇文章介绍得很详细,“鼓励本地文化输出”的概念也解释得很清楚,还详细分析了白石县的地理和文化优势,指出了在互联网经济下,白石县应该采取的商业措施。

    原来……这并不是什么“机密文件”,县文化局的公众号和官网,都说得这么清楚啊……

    安苳惊愕了一会儿,随即看向岑溪,真情实感地夸赞道:“岑溪……你真厉害。”

    看了这篇文章,她简直如获至宝,马上就有了新的想法。

    岑溪凉凉地看她一眼:“不是我厉害,是你太笨,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她一想到安苳被张磊骗得团团转,就气不打一处来。

    安苳垂下头,声音有些涩滞,却又有种敦厚的乖觉:“嗯……我确实太笨了。”

    岑溪瞥了她一眼,不知道怎么,更生气了。

    “我说你笨,你可以反驳我啊。”她忍不住严肃地说道。

    安苳看着她,突然笑了,澄澈的眸子弯起:“可是我确实很笨啊。岑溪,你又没说错。”

    “不行。”岑溪蹙起眉,“你要反驳我。”

    她看不得安苳这个样子,以前是让她讨厌,现在则是让她不舒服。

    安苳微愣,随即温和地问道:“那……我要怎么反驳你?”

    岑溪咬了咬唇,抱起手臂——这也要人教?

    “你就说……就你聪明?”岑溪忍住心里的气,强迫症似的一句一句教她,“你这么聪明,清北怎么没请你过去当教授?你是爱因斯坦转世吗?”

    她看着安苳,一脸认真,“说吧。”

    安苳仍然看着她,愣了好几秒钟,然后忍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岑溪……”她伸手过来,在岑溪发顶上轻轻摸了摸,弯着眼睛说道,“你好可爱啊。”

    怎么会有人这么可爱,教她怎么骂自己的?

    岑溪睫毛颤抖了一下,立刻移开了目光,别扭地咬了咬唇,白皙的耳垂在安苳视线中慢慢泛红。

    “看什么看。”她轻声抱怨了一句,“学骂人都学不会。”

    安苳唇边笑意更深,拉起她的手握住,轻轻晃了晃,语气温柔:“可我不想骂你啊,岑溪。”

    “你是在帮我,我干嘛骂你。”

    “我以后不会再和张磊一起去乡下了。岑溪,以后我会听你的话。”

    第050章 痴迷

    “谁要你听我的话了。”岑溪有些不自在, 留给安苳一个侧脸,别扭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有点脾气。”

    能不能有点脾气, 不要老是被人欺负?她看着心烦。

    安苳眨了眨眼, 拉着她的手, 温和地笑道:“岑溪……你对我真好。”

    在她赤诚的注视下, 岑溪有些无语,心跳却也有些失序。

    “老好人。”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她都这么欺负安苳了,安苳还觉得她好。

    “可是你对我就是很好嘛。”安苳握着她的手,一脸满足地笑道, “还没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岑溪,谢谢你。”

    岑溪瞥了她一眼:“我还欺负过你。你忘了?”

    她现在强迫症发作, 恨不得安苳和自己吵一架才好。

    安苳却认真地说道:“嗯, 我忘了。”

    就在上个月的同学聚会上,她还记着。可那并不是“记恨”,她只是记着岑溪。

    现在, 她终于如愿和岑溪成了很好的朋友, 越是了解岑溪,她就越是发现, 岑溪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她发现,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岑溪都是一个纯粹的人,岑溪其实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出身和家境而看不起谁。

    岑溪不屑于这样。

    岑溪会擦她踩过的床垫,是因为岑溪本就有洁癖;岑溪会因为她偷看笔记本而发火, 是因为那个笔记本或许承载着岑溪的秘密……

    越是靠近岑溪, 她心里的阴影就越是慢慢蒸发,然后转化成了一种她自己都看不懂的存在, 每次看到岑溪,想到岑溪,那个位置会微微发烫。

    很喜欢岑溪,还想再靠近一点……

    岑溪被她滚烫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垂下眼眸故作镇定:“我去洗一下饭盒。”

    “我也去。”安苳立刻跟她一起。

    安苳吃饭快,刚才刻意放慢了点速度,多陪了岑溪一会儿。

    上高中时,她从来没和岑溪一起吃过饭。岑溪一直很独,住校的那半年,通常都是自己吃饭,戴着耳机,不知道是在听英语还是在听作文,一副高冷模样。

    安苳和女生们说说笑笑地路过,总是会趁没人注意自己的时候,悄悄往岑溪那边看上一眼。

    却一直没有上前说话的勇气。

    她走快两步,赶上了岑溪,拿过她手里的饭盒,笑了笑:“我顺便一起洗了吧,你就别占手了。”

    岑溪不想跟她抢,抱起手臂倚在了一边,看安苳洗。

    然后她就注意到,安苳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衣,看着特别眼熟。

    她也有这么一件浅蓝色衬衣,也和安苳这件一样衣领稍尖,袖口上带刺绣图案。

    上次的白毛衣也是。她没法说服自己这是巧合了。

    很多个吐槽“学人精室友”的帖子闪过脑海。

    安苳到底想做什么呢?

    不管安苳是怎么想的,对于她来说,故意穿一样的衣服,其实……是一种很暧昧的行为。

    ……不行,她不能再多想了。安苳是个直女,不可能有其他意思。

    “岑溪,我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安苳快速洗完了饭盒,擦了擦手,犹豫说道。

    岑溪回过神来:“你说说看。”

    安苳用纸巾把洗手台擦干净,说道:“现在书店装修好了,但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我们得打点广告。”

    岑溪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可是打广告也是要钱的,这个支出到底有没有性价比呢?

    “不用花什么钱。”安苳笑了笑,“岑溪,咱们小镇打广告很便宜的。你愿意相信我吗?我可以帮你。”

    岑溪看着她,轻轻点头:“我相信你。”

    安苳行动力很强,第二天就带了一个年轻女人过来,还带了几样简单的奶茶果茶机器,以及一些原料。

    岑溪不解其意,安苳把那女人介绍给她认识:“这是曹英,我一个朋友,她前阵子做奶茶店差了点运气,刚关门不久。”

    曹英头发不长,上面一部分绑成丸子,下面散着短短一截,身材又高又健壮,大大咧咧跟岑溪打招呼:“你就是那个考上京大的学霸吧?哎呀妈呀,真人看着也挺学霸。”

    见岑溪仍然不解,安苳笑着解释道:“我看了你发给我的那篇文章,想试试做原创饮品和零食,就在小英这里投了点钱,打算找个地方让她继续做。”

    但是现在到处都有奶茶店,曹英已经失败了一次,很难说再次租店面会是个什么结果。

    今天安苳又看到岑溪在为客流量烦心,便产生了一个想法:让曹英来“西东书屋”的吧台卖原创饮品,每卖出一杯都要给岑溪相应分成,这样双方都不亏。

    最重要的是,安苳已经想好了怎么做广告——附近所有学校、小区门口都有小吃摊,安苳会免费赠送车子搭帘、贴纸,上面都会用最大的字体写上:好消息!好消息!“西东书屋”重新开业,客户初次到店送饮品一杯!儿童绘本一律三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地址……

    这样的广告几乎没什么成本,但效果却非常好,零食店之前就打了这样的广告,靠着免费赠送随机零食,吸引了不少人过来。

    小城镇做的就是熟客生意,一开始必须有所让利,才能培养出消费习惯。

    小嘉听完赞叹道:“哎呀,安苳姐,你可真是老奸巨猾,这个主意不错呀!”

    岑溪冷冷斜了她一眼:“会不会用成语?”

    小嘉讪讪:“……冰雪聪明。”

    她还能怎么样,她就一外人。

    安苳和曹英一起忙碌着安装机器,曹英偷偷跟她说道:“哎,你这个同学看上去不太好惹啊。”

    安苳笑了:“她人很好的。但你不许欺负她。”

    曹英扁了扁嘴:“我哪敢欺负文曲星啊?不过,她长得可真好看,跟明星似的!”

    安苳点头,看向指挥小嘉移动书架的岑溪,与有荣焉地笑道:“嗯,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曹英莫名从她眼神里品出一丝痴迷,忍不住揉了揉胳膊,“咦”了一声:“你还真腻味。”

    机器、原料都是现成的,安苳和曹英很快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归置在了吧台上,岑溪那边也画好了海报。

    安苳擦了擦汗,弯腰看岑溪的平板,支支吾吾地说道:“岑溪……这个好像有点,太好看了。”

    岑溪微微蹙眉。她已经尽量画得比较接地气了,难道还是不合格?

    “岑溪……”安苳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你别改了,我直接去打印店让老板随便排下版就好。”

    “不行。”岑溪的胜负欲上来,拉住她,“你说哪里需要改。”

    “嗯……”安苳想了想,小心地说道,“字体还要再大点,粗点……背景再简单点……”

    岑溪心里憋着一股劲,改了又改。

    上次被甲方这么挑剔,还是在实习的时候。

    她戴着银丝边眼镜,长发在脑后用鲨鱼夹挽起,细长的手指轻轻捏着压感笔,低头敛目改得认真投入。

    安苳静静地看着她。

    很喜欢看岑溪工作的样子。

    几番修改,安苳终于说道:“岑溪,可以了。

    两个海报方案从一开始的简约高级,变成了街边最常见的那种“惊爆价”风格。

    “岑溪,你真厉害。什么都会做。”安苳看着海报,不遗余力地夸奖。

    岑溪勾了勾唇,心里却油然而生一阵失落。

    其实这算什么“海报”呢?她需要几次三番修改,才能改到这个程度,没学过广告和设计的打印店老板,一次性就可以做到这样。

    好像她学的那些东西,都毫无用处。

    不是她厉不厉害的问题,而是她不该在白石镇。

    第二天,这些海报就出现在了所有学校和小区门口,下午四点多开始,书店客流量激增,曹英提前准备好的奶茶很快就发完了,小嘉也在收银台忙碌不停。

    和岑溪预料中差不多,童书是卖得最好的,其次就是青春言情小说,文创周边。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后面流量开始减少,并趋于平稳,但相比之前来说,情况还是好了许多。

    周围的一些家长看上了这里的环境,把这里当成了遛娃、闲聊的地方,待久了也觉得不好意思,临走会把孩子喜欢的绘本带上、点一两杯饮料。

    附近学校的走读生,也把这里当成了一个难得有格调的自习室,等车等人都会进来转。

    曹英没有房租的顾虑,更加潜心研究她的饮品配方,还拜托岑溪帮她设计了LOGO,说要做出一个具有本地特色的奶茶品牌。

    “西东书屋”终于慢慢走上了正轨。

    这个时代书店本来就是强弩之末,现在能盈利就已经算是胜利。

    岑溪忙起一件事来就会全心投入,无暇顾及其他,现在仔细回想这几天,安苳一直在书店帮忙,也不知道她自己的店怎么样了。

    一直是安苳帮她,而她从来没给过安苳什么帮助。

    岑溪嘱咐了小嘉几句,出门往对面的零食店走去。

    平时都是安苳来书店找她,她很少来零食店,尤其是最近几天。

    她走到零食店门口,几个店员正好在往外搬东西,她往旁边让了一下,转头隔着玻璃看向里面。

    几天不见,零食店的格局发生了一点变化,离柜台不远的那个角落灯光通明,安苳站在手机支架前,笑容满面地对着镜头展示着身后的烘烤柜,手上还拿着一包牛肉干:“我们的牛肉保证品质,保证正宗,都是本地散养的黄牛肉,现在下单可以抽奖……是的,姐姐,您要多少都包邮的……”

    旁边的店长不时帮她打下手,或者帮腔。

    看来这是在直播卖牛肉。

    安苳穿着那件蓝色尖领衬衣,乌黑头发在脑后绑了个低马尾,素面朝天,笑起来眼睛弯弯、睫毛黑茸茸的,显得亲切又清爽干净。

    “姐姐,您现在下单备注,可以享受三包五香牛肉的赠品。对,老人孩子都可以吃。”安苳对镜头展示五香牛肉的包装,营业态度非常积极。

    “好的,姐姐,我们今天就给您发货!不好吃的话您找我。”

    岑溪抄着西装口袋,抿了抿薄唇,神情逐渐冷淡下来。

    看来,就算在书店帮忙,安苳也没耽误自己做生意。

    这一声声“姐姐”叫得,还真是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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