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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道歉

    岑溪的心猛然下坠, 却怎么都落不到底。

    安苳的神情让她心慌。

    那么疲惫的、甚至拒绝和她眼神交流的神情。

    “不行。”岑溪咬了咬唇,拒绝道,“我们还没说清楚, 我……”

    “已经挺清楚的了。算了……岑溪。”安苳有气无力, 哑声说道, “就这样吧。”

    说完, 她停顿了一秒钟,看了岑溪一眼,慢慢地把门关上了。随着门锁“咔嚓”一声合上,最后一丝光也在岑溪眼前消失。

    不, 不行。

    明明身处宽敞明亮的走廊里,岑溪却觉得自己好像被闷在了一个极为狭窄的地方, 和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没有留一丝一毫缝隙,她窒息、愤怒,心跳加快血压升高, 却又没有任何出口可以发泄。

    她从来没见过安苳这样对她, 像对一个陌生人,应该说比陌生人还不如, 安苳对陌生人都是亲切友善的,对她却避之不及。

    她还从来没在安苳这里,遭受过这样的屈辱。

    呵。好,那就算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傲然走回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的那一刻, 眼眶却突然一热。

    安苳怎么能这样对她?

    这就要和她断绝关系了?

    呵,和那个“何校长”至今都客客气气, 偏和她断绝关系。

    她一点都不重要,永远不及县二中校长、那个白石镇男人重要。

    她是什么呢,她只不过是个白石镇的叛逃者,白石镇早就没她的位置了,那个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她无关,所以得罪她也没关系。

    随便放弃她也没关系。

    不过,她才不在乎呢。

    岑溪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拿出化妆包,像平时一样慢条斯理地卸妆,然后又拿出酒精湿巾把该擦的地方都擦了,洗了个澡。

    披着半湿的长发出来,她拿出一张面膜想撕开用,但由于手心还有水汽,有些打滑,竟然怎么都撕不开,指腹还很痛。

    这个时候其实用纸巾擦擦就好了,但她偏不用纸巾,抿紧了唇瓣,非要倔强地想直接撕开。

    然后一个打滑,不光没撕开,面膜包装袋边缘还在她虎口处划了道红印。

    她突然就受不了了,把面膜狠狠扔进垃圾桶里,坐在床上哭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邹琳下楼吃早餐时,在电梯里遇到了戴着墨镜的岑溪。

    邹琳气不打一处来。昨天安苳哭了很久,可她没见岑溪来道歉。

    别告诉她岑溪是用微信道歉的。

    岑溪拎着包,看样子是要走了。

    邹琳按了关门键,冷眼瞥向岑溪:“你真的不跟安苳道歉吗?”

    岑溪披着长发、戴着墨镜,抱着手臂,看上去冷酷高傲,听到她的话也只是微微侧头,淡淡说道:“她不需要我的道歉了。”

    通过这句话,邹琳算是确定了,安苳哭这么惨,岑溪就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她终于忍不住连珠炮般说道:“她不需要你就不道歉了吗?岑溪,你别太过分了。我也是安苳的朋友,我看不得你欺负她!当年你因为她看了眼你电脑,就把她骂得没个人样,你还记得吗?你道歉了吗?现在怎么又是你,害她哭这么惨?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净挑软柿子捏?你有本事去单挑硬的,别总来欺负她,行吗?”

    这些话算是憋了好久,一口气说出来,邹琳真是出了一口恶气,正好这个时候电梯也到了一楼,她已经做好了和岑溪理论的准备,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电梯,转身看向岑溪,等她给一个解释。

    岑溪出了电梯,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

    隔着墨镜,邹琳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看自己,但也只是几秒钟,岑溪轻声说了一句:“行。”

    邹琳:?

    然后她就看着岑溪走去了前台,拿出房卡退了房,施施然走出了酒店。

    看着她的背影,邹琳气得直跺脚,根据她对岑溪的了解,她觉得这个“行”字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嘲讽。

    但是早餐时间快过了,她得赶紧去吃东西,还要顺便让服务员送一份上楼。

    岑溪打了辆商务车,司机恭敬帮她打开车门。

    商务车比较安静,司机没有她的允许也不会放歌,只能听到单调的车子压过马路的声音。岑溪端正地靠在椅背上,摘掉墨镜,露出红肿不堪的双眼,瞬间从高傲的岑总,变成了狼狈的失意人。

    她想道,她真的不会再来沈城了。

    进入了深秋,天气开始烦人起来。

    岑溪看什么都不顺眼。天高云阔时,她觉得阳光亮得刺眼;细雨绵绵时,她又嫌弃地上的泥会脏鞋。

    她仍然晚上喝酒,但因为酒量见长,一点点酒已经无法把她灌醉,半醉半醒的时候,她时常会有一种冲动,去微信上找安苳。

    从安苳说“算了”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受困于被全世界抛弃的窒息感中,喘不过气来。她想找到一个出口。

    可她要跟安苳说什么呢?

    安苳已经不想听她说话了。

    陈慧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几乎没隔两天就给她打一次电话,大概是怕她出事。可这样的关心岑溪宁愿不要,因为每次陈慧都会说到“结婚”“相亲”“对象”“成家”这样的字眼。

    在陈慧看来,岑溪现在所有的不快乐,都源自于将近三十还没成家,完全可以通过结婚解决。

    之前被岑溪警告过,陈慧说得婉转了许多,议论的主角永远不是岑溪本人,顶多算是旁敲侧击,陈老师在玩文字游戏方面总是有两把刷子,但是那似有若无的关键词,只会让岑溪更加敏感。

    所以,在陈慧又在说楼下李老师小孙女有多可爱时,岑溪终于忍无可忍:“陈老师,如果你找我只有这些事,那还是别找我了,我也很忙,没空听楼下的家事。”

    陈慧也被她的尖刻激怒了:“我怎么了,跟你说句家常话都不行?到底我是你妈,还是你是我妈?”

    岑溪对她的转移重点话术很熟悉,立刻又回到刚才的话题:“楼下的幸福是他们的,与我无关,我也不感兴趣,你是我妈,也不能硬逼我听这些吧?”

    陈慧说不过她,开始有点气恼:“还不是你不听话,这么大岁数也不找对象?我这些同事之前还都羡慕我,说我有个好女儿,现在呢?人家家里都办了喜事,我随了一圈的礼,你倒是争口气,让我赶紧把礼要回来啊!”

    岑溪气得沉默了瞬间,然后失控地疾声道:“为什么他们就一定得羡慕你?为什么我一定得帮着你,让他们羡慕你?这是什么强盗逻辑?从小到大我已经够努力了,可你的要求却总跑在我前面,只要我做不到,只要我让你没面子,我就不是你的好女儿!凭什么?”

    “你现在说只是让我结个婚,那结婚之后呢?你是不是又要要求我带出一个智商180的孙女?不然我就不配做你的女儿,我的女儿也不配做你的孙女,是吗?”

    “还是说,从一开始,我只是个女儿,不是男孩,早就不配了,是吗?”

    “你到底有没有真正关心过我?你了解我想要什么吗?你只管你自己的脸面!”

    “岑溪!”陈慧厉声说道,“你在说什么?!你……你太不孝顺了!”

    “是,我不孝。”岑溪冷笑一声,“但是没办法,你想要个孝顺的儿子,已经不可能了。”

    陈慧那边挂断了电话。

    岑溪嘴唇颤抖,握着手机的手垂落下去。可以想象陈慧有多生气。这么多年来,她对父母的确称不上毕恭毕敬,却一直还算敬重陈慧,今天这种刀刀见血的话,她还从来没说出口过。

    她不明白陈慧怎么会那么矛盾——要求她以白石镇的贫穷落后为耻,却又要求她以白石镇的风俗为荣。

    自小陈慧就对她要求严格,但陈慧动用的并不是武力,而是一种对失败的羞耻感和恐惧感。

    她作为陈老师的女儿,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她变得傲慢、挑剔,永远想着更大的成功,更大的世界,她想逃离,却又从来都没逃走过。

    此刻无法说服陈慧的愤怒无力,以及被安苳遗忘的难受,会让她一秒回到学生时代,发现数学卷上某道大题算错了,发现自己竟然喜欢同性,绝望和恐惧感就如潮水般包围住她。

    她又喝了一杯酒,然后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发呆。

    微信上Jess发来消息:Lynn,虽然不知道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但我还是得说,感情的事,不要为难自己,想要就去争取,不想要就当断则断,内耗绝不是聪明的做法。

    虽然岑溪对外一直表现得体面,但Jess是个人精,一看就知道她状态不对。

    岑溪又仰头喝下一杯,垂眸看着屏幕,醉眼迷离地回复道:可是,如果向前或是后退都会失败,该怎么办。

    Jess:就是因为前后都有失败几率,才要自己想清楚,到底想不想要啊!这样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后悔,不是吗?

    岑溪仰头靠在沙发上,唇角勾起一丝带着醉意的笑——她好羡慕Jess啊。玩得开,输得起,这就是属于京城土著的松弛感吗?

    她却做不到这么潇洒。她太计较自己的得失,也太害怕失去一些东西。

    是啊,她其实一直没做选择,任凭这件事模模糊糊地发生,无法定性地结束。她不敢做选择,因为看似锋芒毕露的她,实际上是个胆小鬼。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打开微信,利用肌肉记忆点开那个聊天窗口,神志不清地发过去一条消息:对不起。

    第082章 傻子

    收到岑溪的消息时, 安苳正开着夜车,在赶回白石镇的路上。

    车厢里整整齐齐码着各种野生药材,都是她从村里收来的, 连续奔波了两天, 她疲惫又憔悴, 对黑夜的恐惧已经不值一提。

    耳机里的机械女声播报出“对不起”三个字, 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毫无波澜。

    已经多少天没想起岑溪了?

    那天她在酒店默默哭到了深夜。她知道岑溪就睡在距离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但她们从此以后只能是陌路人了。

    她对岑溪一直有无限的滤镜。她觉得岑溪什么都好,哪怕有不好的也是好的,就算是现在, 她被岑溪伤到体无完肤了,她也还是觉得岑溪好, 只是……岑溪并不爱她、以她为耻。仅此而已。

    她只是更讨厌自己了。

    她反反复复地想,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

    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就不该一时冲动, 追去西城跟岑溪表白?

    那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出格、最勇敢的一件事, 结果……却是这样。

    也或许,她不该任由王雅静来撮合, 和何仲明吃那顿不好推脱的饭……

    她一切习以为常的事情,在岑溪面前,好像都是可耻的。

    外面天光微白时,她擦去眼泪,终于下定了决心——就像她说的那样, 她不会再跟岑溪联系了。

    她们生来就是不一样的人, 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恋人,都一直是她在强求。

    她不该强求。以后也不会再强求了。

    回白石镇后, 她像从前一样,把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生意上,也更加忙碌了。

    不过,跟以前相比,她减少了出去交际的时间,也不再看邹琳推给她的偶像剧、不刷短视频,而是有目的地去搜索网上的信息,有关于食品零售行业的信息、也有一些政策变动信息……还学岑溪的样子,在平板上下载了一个笔记本,把这些信息分门别类复制进去,供她时时拿出来研究学习。

    有些东西她看不太懂,就找班里成绩比较好、后来上了大学的同学问。

    虽然努力很重要,但选择更重要。直播间的小获成功,让她明白了这个道理。

    与此同时,她也渐渐把目光放到了松城、沈城以及京城,野生药材按照品质进行分类销售之后,比之前打包批发赚得更多。

    时间也在她的奔波中悄然溜走。

    某个瞬间她会突然想起岑溪。可能是在开车在高速上疾驰时,可能是翻找衣柜、看到那几件叠得好好从未穿过的衣服时,也可能是在大棚里看人装水果时……

    和岑溪有关或者无关的瞬间,她会突然想起岑溪。想起岑溪的好,也想起岑溪的羞辱。

    但大脑很快就会被眼前的忙碌所占据。

    在这个平常的夜晚,她没想到,竟然会收到来自岑溪的“对不起”。

    岑溪没有说别的,只说了这三个字,其实安苳不太明白她在为了什么而道歉。

    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

    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怅然。

    “对不起”三个字悬在空荡荡的聊天背景上,显得孤零零的。

    她已经把那张合照换掉了。

    第二天从沙发上醒来时,岑溪只觉得头痛欲裂。

    昨晚她穿着浴袍在沙发上过了一夜,毯子也没盖就睡了过去,现在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大概是感冒了。

    她坐起身来,散乱的浴袍滑落下去,露出半幅纤细有致的身体,但她没去理会,忍着头痛拿起了手机,去查看微信。

    她记得……昨天她喝得神志不清,给安苳发了消息。

    是做梦还是清醒的,她记不清了。

    打开微信一看,她脸色苍白起来——真的发了。

    幸好,只发了“对不起”三个字。

    但是一晚上过去了,安苳并没有回复她。

    也许安苳在忙。

    发都发了,也无法撤回了,岑溪只能接受。

    她坚持着起来换衣服、化妆,准备上班,心里隐隐地,多了一份期待。

    安苳会回复她什么呢?

    时近初冬,天气越来越冷了,她本来就有些感冒,穿得又不是特别厚,坐在办公室里时,能明显感觉到症状在加重。

    她让Daisy泡了杯咖啡,打起精神开周会,修改策划案。

    手机偶尔响一声,但不是Jess的消息,就是同事消息,要么就是小嘉抱怨岑正平克扣她工资。

    岑溪面无表情地一一看过,轻咳了几声,不客气地把小嘉设置为“消息免打扰”。

    一天过去了,她没有收到安苳的回复。

    下班时,她忍不住翻开了安苳的朋友圈。十月一那场婚礼后,安苳的朋友圈沉寂了几天,然后就如常更新了。

    不外乎是出售野生药材的通知、超市做活动满99送一盒香皂或四个鸡蛋、大棚和果园的风景照、以及高速服务区的泡面。

    只有那么一条是个例外,没有图,只说了一句话:“知足常乐,要想开。”

    很平常也很简短的一句心灵鸡汤。

    安苳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她要想开什么?

    两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下雪了。

    绵延了半个月的感冒一直没好全,岑溪的心情像外面的天色一般阴沉。她没有收到回复,她的那句“对不起”像石沉大海,再无踪迹。

    安苳这算是说到做到吗。就真的不会再和她联系了,是吗?

    看着外面飘扬的初雪,岑溪心绪纷乱,窒息感再次涌上心头。

    那层把她和世界隔离起来的薄膜,封住了最后一个细小的出口。

    安苳甚至不会再和她说话了。

    她彻底失去安苳了。

    不管安苳以后的人生发生什么,都不再和她有关。

    或许早就是这样了,只是她一直没意识到。

    她以为安苳一直在那里,就在白石镇,像一个备用选项,她一回头就能看到。哪怕不是一下子看到,她也永远可以找到安苳。

    但是现在安苳不肯回复她了。

    失去安苳的真实感,终于慢慢包裹住了她的心脏。

    很多回忆却在脑海里越发清晰。

    安苳说要带她去公路边那个“淖尔”烤鱼。安苳浑身湿淋淋地说喜欢她,说以前不知道自己会喜欢女人。安苳被她说“廉价”,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受伤……

    她到底做了些什么,才一步一步地,把安苳推开到这么远,远到她再也找不回来了?

    岑溪喘不过气来。她打开微信,有种冲动想给安苳打个语音过去,却又心生犹豫。

    打过去,她要说什么?

    如果是和上次在沈城时一样,她只是为了确认安苳心里还有她,这通电话还有意义吗?

    安苳已经不喜欢她,甚至不想和她说话了,她们的关系现在这么僵。

    她掩口咳嗽了几声,拿出手机又打开安苳的朋友圈。

    最上面一条是两天前发的。安苳拍了几张药材的照片,说周五要去京城送货,车里还有三立方的位置,仅限干货,终点是三环公园南门,晚上到,太郊区的位置就不送了。

    岑溪打开照片看了又看。

    一个疯狂的想法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她好想安苳。她要去见安苳。

    而且,她有一个很正当的理由,那就是她要当面跟安苳道歉。

    只是道歉而已。

    周五一下班,她就开车去了三环公园南门。

    这个公园位于市中心地区,比较热闹,即便天气冷了,也依旧有人来遛娃、锻炼,停车的地方不好找,她只能把车停在较远的位置。

    她不知道安苳具体几点到,只知道应该是十点之后,因为京城市区十点之后才允许大货通行。

    九点半,她从车里出来,穿了件并不算厚实的收腰羊绒大衣,抄着口袋站在南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人潮来往。

    入夜后更冷了,她又没吃晚饭,冻得瑟瑟发抖。

    眼看要十一点了,安苳还是没来。公园已经关门了,只有管理处的灯还亮着。周围空无一人。

    岑溪无数次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想要离开,却又无数次告诉自己,再等等。

    终于,二十多分钟后,一辆大货出现在了岑溪的视野中。

    不用看车牌号,她就知道那是安苳的车。

    那辆车停在了管理处门口,安苳推开车门,长腿一迈就跳了下来,面带笑容地和管理处的一男一女寒暄。

    岑溪站在对面的树下,紧紧盯着她的侧影。

    她穿了件旧摇粒绒薄外套,头发长了,扎起的马尾搭在肩膀上,那双眼睛仍旧澄澈、黑白分明,看人时深邃的眉眼微微弯起,显得格外热诚。她和那俩人说了几句话,签了字,就转身去开车厢。

    走到车子中间,她似是无意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岑溪愣了一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侧身躲进了飞天石雕的阴影里。

    岑溪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

    但她就是没勇气出去,按照原计划,她应该若无其事地路过车子,然后慢慢停住脚步,很自然地跟安苳说:“安苳?好巧。”

    她听到安苳和那一男一女在搬货,晒干的药材都不重,搬了十多分钟就搬完了,那一男一女也进去了,眼看着安苳就要上车离开,岑溪却仍然没勇气出去。

    她到底在做什么?安苳又不是傻子,一下子就会看出来,她是故意在这里等的。

    她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丢脸的事。

    正犹豫着,鼻腔里突然一酸,然后就掩唇抑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喷嚏。

    安静的公园门口,这声音足够引人注意了。

    她心里有点慌,转身就想走,身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熟悉的声音也向她靠近:“……岑溪,是你吗?”

    第083章 情怯

    安苳刚准备去开车厢卸货, 就突然有种被人注视的怪异感。

    但这毕竟不是荒郊野岭,而是市中心的公园,她也并不害怕或是着急, 只是一边和公园后勤负责人说话, 一边不经意似的看过去几眼。

    朦胧的路灯下, 树荫掩映中, 有个纤细的人影抄着大衣口袋站在那里。

    恍然间,安苳竟然觉得那人有点像岑溪。

    她不禁在心里笑自己。哪有这么巧的事。

    岑溪确实在京城,可安苳从来没听她说起过住在具体哪个位置,只知道是二环内。

    京城这么大, 人这么多,这辈子都不会遇到的。

    再转头看去时, 那女人已经不见了。

    直到把货卸完, 款项也都现场结清了,和公园的负责人道了别,安苳站在原地, 又忍不住转头向那边看去。

    夜已深, 公园门口空无一人,灯光稀落, 门口的几座雕塑影影绰绰,在地上投下暗影。

    那女人走了?

    安苳沉默着看了几秒钟,拿着手套转身准备上车。

    一阵寒风吹来,伴随着一声清晰的喷嚏。

    安苳脚步顿住,浓黑的长睫轻颤了一下, 加快脚步走过去, 远远就看到那女人隐没在雕塑的阴影里,正往反方向匆匆走去, 羊绒大衣单薄的衣角被寒风扬起,背影优雅清瘦,脚步却慌乱得像逃跑。

    安苳愣了一下,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不真实,但还是迎着风追了上去:“岑溪?是你吗?”

    女人听到了她的话,没有回头,反而走得更快,几乎要跑起来。

    “岑溪!”安苳觉得她看上去不对劲,下意识地有点担心,快步追上去,绕到她跟前,伸手在她身前有距离感地挡了下,拦住她去路,喘着气说道,“真是你?”

    岑溪这才不情不愿地停下了脚步,尽量从容地拨了拨长发,然后把冻得僵硬的手放进口袋,转头对安苳淡淡说道:“是你?……好巧。”

    安苳又愣了一下,把手收回来,讷讷说道:“你住这边吗?”

    其实她觉得很奇怪。就算岑溪住这边,也不可能都半夜了还在公园门口闲逛吧?

    而且她明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岑溪在这里并不是一两分钟,而是早就在雕塑旁边了。

    寒冷的夜晚,岑溪一直在雕塑旁边站着做什么?

    她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岑溪在等她?

    看着岑溪淡然精致的侧脸,闪烁的长睫,以及冻得发红的鼻尖,她有些了然,刹那纷乱的心绪也立刻平静下来。

    “岑溪,你找我有事吧?”安苳并不想多绕弯子,温声说道,“有事你可以跟我说。”

    她是觉得没必要再和岑溪有什么联系了,但如果岑溪真有什么困难,她也不可能坐视不理,更不可能因为那些过往为难岑溪。

    终究还是有曾经的情分吧……

    跟上次在婚礼上的重逢相比,安苳此刻更多了一分坦然平静。

    当时她灰心丧气,理智上觉得自己已经把岑溪忘记了,但实际上岑溪一出现,她的心还是乱了。

    而现在,秋去冬来,她倒似是真明白了,什么叫做“过去”。

    她是真过去了。

    “过去”不是故意要忘记,而是坦然接受之前的一切,爱也好,恨也好,都当成昨天的事去看待,而她只生活在今天,和明天。

    听到安苳这么说,岑溪便知道,她这个体面而又虚假的借口,没有骗到安苳。

    虽然早知道骗不到安苳,被戳穿这一刻,窘迫和尴尬还是瞬间从头顶直达脚底。

    安苳知道她刚才就在,也知道她在“偷看”……

    这么丢人的事,发生在她岑溪身上,真是说不出地讽刺可笑。

    她咬了咬唇,侧过身来,看向安苳,长睫不自然地颤抖着:“我……没什么事要找你。”

    眼前的这张脸一如既往,她在梦里也见过无数次,可真到了眼前,她竟然有些近乡情怯。

    她该说什么呢?

    她好像有很多话要对安苳说,却每句话都无从说起。

    “哦……”安苳点头,笑了笑,“那你现在要回家吗?”

    “……嗯。”岑溪抄着口袋,冻僵的手指紧紧握住,缓缓点头。

    “那,拜拜。”安苳语气如常,甚至有几分客气地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说完,便毫无留恋地转身走了。

    风更紧了,那隔绝世界的薄膜又覆了上来,闷得岑溪喘不过来气,在呼吸的本能需求下,她转身叫了一声:“……等一下。安苳。”

    安苳停住脚步,转头过来,问询地看向她。

    岑溪低头挪步过去,尽量平淡地开口道:“既然见到了,我顺便……跟你道个歉。”

    安苳愣了下,随即摇头:“哦……岑溪,没事的,我都不在意了。”

    “但是我在意!”岑溪抬头,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她略有些急切地说道,“对不起……我之前对你,有些过分。”

    这个歉道得笼统又模糊,也说不清具体对不起哪里,岑溪咬着唇,轻咳了几声,下定决心般再次开口,“我一开始不该骗你,说我是直女。对不起。”

    “你来西城那天,我不应该说那种话……对不起。”

    “还有你相亲的事……我不该毫无考量就去你家里。”

    “上次在沈城……也很抱歉,不应该对你发脾气……”

    寒风凛冽的天气,她拖着感冒的身体,哑着嗓音一句一句给安苳道歉,间或咳嗽两声,却不肯停不下来。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真的歉疚,还是生怕安苳走掉,留她一个人再次陷入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绝望里。

    可能都有。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已经咳嗽得喘不过气来,脸颊和嘴唇都通红,眸中也沁出了水光。

    她才意识到,自己真是狼狈不堪。

    安苳一直静静地听着她说,见她说完一直在咳嗽,快步跑去车子那边,拿了瓶矿泉水下来,拧开递给她。

    岑溪伸手去接,冰冷柔软的指腹不小心蹭过她温热的手背,安苳立刻缩回了手。

    岑溪抿了两口水,用纸巾掩着唇,终于止住了咳嗽。

    安苳见她好些了,才缓声说道:“岑溪……没关系。我已经没关系了。不过,能收到你的道歉,我很开心。”

    她平静地说完,平静地注视着岑溪,那双黑亮深邃的眼眸里,再没有了岑溪曾经看过的波澜。

    “你感冒了吧?”她继续说道,“注意身体。这大冷天的,还是别站在这儿了,回家吧。”

    她的关切很自然,但又带着一点岑溪能感觉得出的疏离感,像对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感受过来自安苳的亲密,才会知道她现在的关心有多客气。

    这显得岑溪所谓的“道歉”,很是可笑。

    岑溪看着她,沉默了几秒钟,才说了一句:“好。”

    “那我看着你走吧。”安苳说着,转身朝货车走去。

    只见她跳上了驾驶室,关上了车门,“砰”地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之后,岑溪的世界寂静一片。

    她知道安苳在看着自己,这种柔软而又疏离的关切,反而让她更加绝望了。

    安苳真的完全不在意了。

    她攥紧手指,转身走进寒冷的夜风里,一步一步离开了安苳的视线。

    在外面待了一个晚上,岑溪的感冒越演越烈,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

    前两天她还在坚持上班,后来ECD发现她竟然高烧到38度多,吓得赶紧给她开了三天假,让她赶紧回家去。

    创意这碗饭也没那么好吃,去年盛美就有一个出了名的拼命三郎,感冒还出去喝酒淋雨找灵感,然后就突发急性心脏病去世了。

    岑溪被上司赶回了家里,昏昏沉沉地换了衣服,躺进被子里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燃烧,嘴唇干得难受,伸手去拿床头的水杯,竟然是空的。

    饮水机就在卧室门外,三五米的距离竟然成了天堑,她浑身软绵绵的,完全没有起床的力气,索性闭上眼不管了,任凭体温继续攀升,口腔里的水分一点一点蒸干,呼出来的气流都越发灼烫。

    她就这样烧了整整一个晚上,白天终于稍有缓解,挣扎着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水,吃了退烧药,顺便拿了一瓶电解质水过来,放在床头。

    单身多年,她在家里常备电解质水,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时候。

    空腹吃药刺激胃,她抱着腹部,闭上眼睛,忍受着高烧带来的战栗以及药物带来的恶心。

    她就这样断断续续烧了好几天,白天想去医院的时候,情况总是比晚上好很多,晚上严重时又没力气去医院,如此折腾。

    迷迷糊糊间,她想起之前小嘉跟她提起过,她在西城那阵子,安苳感冒发烧了好多天,半个月了还没好全。

    当时她忙于上任,也只听了这么一句,那几个字或许勾起过她一丝担忧,但也很快就被她放在了脑后。

    而现在,顽固的高烧终于也烧到了她身上。

    她眼睛通红,咳嗽得泪意朦胧,却又很快被高温烧干。恍惚间她想道,那时候,安苳是不是也像她现在一样难受。

    或许,比她还要难受。

    第084章 颠倒

    白天岑溪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 起来去拿西餐厅的外卖,勉强吃了几口布丁,然后挣扎着冲了个热水澡, 把自己好好洗漱了一番。

    裹着浴袍重新回到卧室, 她看到手机屏幕不知什么时候亮了起来。

    她微微皱眉, 拿起来查看。

    自从前天好不容易睡着半夜被骚扰电话吵醒, 她就把手机开了静音,烧得迷迷糊糊时也基本不看手机。

    这时候一看,才发现未接来电已经多达几十个,除了骚扰电话之外, 还有Daisy的两个电话,以及小嘉的无数个电话。刚才那个就是小嘉打的。

    翻开微信, 小嘉给她发了许多消息, 一开始只是问她身体怎么样了,烧退了没,去医院了没, 后来发现她一直不回消息, 就疯狂发问号和表情包过来。

    ……然而她早就把小嘉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根本听不到。

    岑溪咳嗽了一声, 把电话给小嘉打了回去。

    “姐!你总算有动静了!”小嘉叽叽喳喳道,“你知道吗我都快报警了!”

    岑溪拢着浴袍,恹恹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感冒了?”

    这次生病除了Daisy她谁都没说。

    最近她和陈慧的关系也比较紧张,母女俩对那次争吵都闭口不提,看似相安无事, 实则都在暗自较劲, 都觉得自己是对的。

    而且只是一场感冒而已,岑溪习惯了自己去解决。

    “安苳姐跟我说的。”对面小嘉说道, “她说在京城碰到你了,你看上去身体不太好,好像是感冒了,然后她就发消息让我关心一下,还让我先别告诉二姨二姨夫。”

    “安苳”这两个字落进她耳朵里,昏沉的大脑突然惊醒了一瞬,神经迟钝地牵动着心脏快跳了一拍。

    小嘉听她不说话,继续说道:“安苳姐太好了,昨天还给我打了七折,我买了两斤鸭脖……”她意识到自己跑题了,赶紧拉回来,“所以姐你好了没?”

    “……还没。”岑溪嗓音微哑,说道。

    其实她已经比前两天好些了,至少现在白天还有力气起来吃东西、吃药、洗漱,温度也从一开始的三十八度几,到了现在的不到三十八度。

    但她还是神使鬼差地回答,自己没好。

    安苳也许会再问小嘉她的情况吗?

    如果知道了她还没好,会不会担心?

    昏沉中,这种可耻的欲望在牵扯着她的理智。

    她就是想让安苳理理她。

    “啊?那怎么办?”小嘉也有点着急了,“这么反复发烧不会出什么事吧?”

    岑溪边咳嗽边轻声说道:“暂时死不了。”

    小嘉“啊”了一声:“这么严重?要不你去医院吧!”

    岑溪面无表情地说道:“没关系,还挺得住。你别告诉我妈。”

    ……但是可以告诉安苳。

    这句话她硬生生忍住了。

    “哦,好。”小嘉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但你要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实在不行就去医院。”

    岑溪:……

    她掩住苍白的嘴唇,咳嗽了两声,沉默了两秒钟才说道:“……对别人可以说。”

    小嘉“哦”了一声:“行,我知道了。你注意身体,姐。那我先挂了。”

    挂了电话,小嘉挠了挠头发——她总觉得她姐在暗示什么,可她又听得稀里糊涂的。她应该告诉谁去?

    想了半天,她也没想明白。

    岑溪断断续续又烧了两三天,体温终于降到了三十七度以下。

    她瘦了一圈,脸色苍白。Jess找她聊过一次天,得知她感冒了,难免嘱咐了她几句,还说自己手机会一直开着,她有急事就call过来,但并没有上门来打扰。

    金牌文案岑总监性格淡漠疏离,不喜被人打扰,Jess追过她,也研究过她的喜好,深深知道她这一点。

    但岑溪直到感冒完全好了,也没收到来自安苳的任何关心。

    她不知道小嘉有没有跟安苳说,当然也羞于去问。

    这场感冒已经让她足够丢人了——那天她偷偷去三环公园南门,很难说是不是感冒附身后的杰作,她竟然为了安苳失去了理智,做出这么……令她自己都不好评价的事。

    好起来之后,她就跟ECD说了一声,结束了漫长的休假,回归工作了。

    堆成山的项目在等着她,她打起精神,每天吃一大把补剂,不想吃饭也逼着自己吃,终于把身体养回来了一些。

    她觉得自己恢复了精神。

    她可真讨厌生病的自己——脆弱,疯狂,黏人,没有理智……

    不过,既然已经道歉了,她就不要再去纠结道歉的方式有多丢人了。

    既然安苳已经原谅了她,她是不是也应该放下?

    岑总像从前一样精致光鲜,往来于公司、公寓和健身房、商场,各大艺术展。

    这一季度的奖金发下来了,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足够她把车贷一口气还完。

    但车贷还是要一部分一部分还,她把这笔钱存了新的定期,准备所有的存款再翻五倍,她就去想办法买一套单身公寓。

    在手机上存了定期,她突然觉得心里很空。

    她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浅啜了一口咖啡,忍不住去看安苳的朋友圈。

    安苳一直没屏蔽她,她可以看到安苳的任何动向。最新的几条动态定位在云城,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

    岑溪点开图片,一张一张滑过去。

    前面都是风景照,翻到最后一张,岑溪才略有停顿。

    是安苳和一个三十多岁女人的合照。看起来是在山上拍的,安苳穿了身半旧运动服,笑眼弯弯,瞧着蛮开心的。那女人穿印花吊带裙,挽着她的胳膊,挨着她的头,笑得也十分灿烂。

    文案:“肖姐带我来看菌子了![捂嘴笑]”

    去云城,只为了和“肖姐”看菌子?

    岑溪把照片放大,仔仔细细地看,看到她们碰在一起的手臂,咬了咬唇。

    关系就这么好吗?

    呵……也是,安苳和谁都关系不错。

    现在唯独和她关系不好。

    被全世界抛弃的窒息感,再次袭上心头。

    不……她放不下。

    她放不下,却又无能为力,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赢回自己失去的一切。

    以前,她从来没考虑过安苳的感受,好像只要她想,安苳就会在那里,会对她扬起笑脸,殷勤又胆怯。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安苳黏得令她有些厌烦,让她想逃离。

    现在她却突然在意了。

    她开始在意安苳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开始愧疚,开始在意安苳是怎么想的,可偏偏这个时候,安苳于她而言已经遥不可及。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如此矛盾如此不合她心意?

    从小她就看不惯白石镇的一切,别人都能忍受甚至习以为常的事,她却一点都将就不得,比如讨厌的父亲,啰嗦的邻居。她倔得要命,像豌豆公主一样,只要有一点不喜欢,或是有什么不满意,就闹得所有人不得安生。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想要的一定是最好的,一定是跟白石镇反着来的。

    可现在,欲望和现实突然颠倒。

    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想要白石镇的安苳,被她厌弃和拒绝过的安苳。

    真的很想要。

    隆冬已至,京城的气氛也躁动起来,各大超市都在做活动,为了即将到来的年关做准备。

    岑溪每年都是懒懒的,给父母的营养品也都从网上购买,今年却在Jess和她女朋友的邀请下,难得出门逛了下超市。

    Jess这次谈的女朋友陈萱也是京城人,为人和Jess一样爽朗,也乐于和岑溪打交道。三个人在国际超市随意看了一圈,买了些昂贵的营养品。

    陈萱翻看了下人参礼盒,撇了撇嘴:“这什么呀?就这品质,还卖两千多?当我冤大头。”

    Jess搂着她肩膀,笑道:“宝贝,你想在超市挑到好人参,怎么可能呢?这样吧,我想办法找人问问,看能不能找到不错的。”

    陈萱叹气:“行,我就想要白山人参,数量你看着选。”

    “哎?对了。”Jess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岑溪,“Lynn你是松城人吧?你家离白山很近哎。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渠道?”

    岑溪下意识想摇头。

    跟“渠道”有关的事,向来找不到她头上。

    松城对她来说只是她的出生地,对那里,她并不比对京城熟悉。

    但是,她却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最近她一直有关注安苳的朋友圈。“肖姐”后来又出现过一次,但不会有人问安苳这是谁,除非“肖姐”变“肖哥”,所以“肖姐”到底是什么身份,和安苳到底关系有多好,在岑溪这里仍然是个谜。但显而易见地是,安苳现在生意做得比之前大了,不仅限于批发,前几天她还看到安苳拍了药材礼盒的照片,说年前仅卖一千份。

    看到岑溪面露犹豫,Jess先劝解她:“没关系,我可以问问别人。”

    “没有。”岑溪还是说道,“我确实认识一个人。帮你问一下吧。”

    “那太好了。”陈萱笑道,“有认识的本地人就最好。岑溪,麻烦你啦!”

    “……没关系。”岑溪心神不宁地回答道。

    根据她对安苳的了解,以及上次安苳的表现来看,这种事,安苳应该会回复她的吧?

    想到等下就要给安苳发消息,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心不在焉地又逛了一会儿,岑溪就告别了Jess她们,坐进车里,她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编辑:安苳,请问你那边经营人参吗?我有个朋友想问问。麻烦了。

    她微微蹙眉。

    好客气。

    删掉重新编辑:安苳,有人参吗?我有个朋友想问问。

    看起来随意了很多。但是……会不会太自来熟了?

    她删了改,改了删,折腾了好一会儿,心烦意乱之下,不小心误点了“发送”。

    岑溪:安苳,我想

    她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一瞬,随后快速撤回,又快速编辑:安苳,我想问问你那边有没有人参,我有个朋友想要白山的。

    安苳那边没有动静。

    大概是还没看到。

    她松了一口气。

    然后屏幕上就立刻跳出一则回复:有的,岑溪,我等下拍给你。

    第085章 约见

    岑溪身体再次僵硬起来, 咬着唇,垂眸看着安苳那句再正常不过的话。

    所以安苳是看到她误发的内容了?

    安苳不会觉得……她后面说人参那件事,只是转移话题的找补吧?

    会不会认为她要发的, 是别的内容?

    她闭了闭眼睛, 用两秒钟的时间消化了一下窘迫感, 回复道:好, 谢谢。

    然后犹豫了下,又加了一句:刚才误点了。

    安苳回复得很快:没关系。你等我一下。

    她正好就在小仓库门外。她把手机抄进口袋,打开小仓库的灯,戴上手套在里面翻找了一阵, 找出两只已经包装好的盒子,打开放在桌上, 露出里面的人参、松茸、灵芝, 仔细地拍了几张照片,给岑溪发了过去。

    这是她特意赶制的年货礼盒,选的都是上乘货, 只在线下卖, 会按照品质的细微差别定价。刚一在朋友圈宣传,就订出去了几百份, 现在还剩一半,眼见每天都有人来预订,存货已经不多了。

    她现在拿出来拍照的两盒,算是目前存货里品质最好的。

    其实她没想到,岑溪竟然会因为这种事找她, 在她的印象中, 岑溪向来不屑理会这样的俗事。

    说实话,看到岑溪的那句“安苳, 我想”时,她有些惊讶,心头那块已经有些淡化的疤痕,也轻微地刺痛了一下。

    这句模糊不清稍显暧昧的话,牵引起好多与之相关的回忆,想象力也不由自主地发挥,在她脑海中组装出一些暧昧的词汇,但也只是一瞬间,她马上就明白这一定是岑溪误点了。

    果然,岑溪撤回了,还发了完整的句子过来。

    心里本就不多的、几乎是下意识的、被动荡起的那点涟漪,归于平静。

    照片发过去之后,岑溪大概是转发给了她的朋友,一直没回复。

    安苳默默地把盒子盖好,站在原地发了十几秒钟的呆,然后转头看向架子,伸手过去,取下上面一个精美的纸袋。

    里面装着一个高档的檀木雕花方盒,上面雕刻着原野、溪水,天空上日月并行,交相辉映。

    这是邹琳跟她讨论她和岑溪的星座、说岑溪像太阳她像月亮之后,她偷偷找松城的师傅订做的。

    当时她刚意识到自己对岑溪的感情,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对这份模模糊糊的感情充满期待,早早就在打算,想送一件贵重的生日礼物给岑溪。

    现在,这件贵重的生日礼物就在盒子里面——一支价值九万五的白月光翡翠手镯,种水很好,质地冰透朦胧,美得飘逸绝伦,清贵有气质。

    为了找到这样一块合眼缘、适合岑溪的料子,她等了很久。

    久到她收到时,她都已经知道,岑溪并不喜欢她送的平安扣,久到她已经对岑溪死心了。

    上个月十号是岑溪的生日,她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去祝岑溪生日快乐,也没把这件礼物送出去。

    这样的关系,送这样对她来说近乎是定情信物般的礼物,已经不合适了。

    微信“叮”地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岑溪:我朋友想要两盒,谢谢。

    陈萱看了照片很惊喜,说她从没买到过这样品质的,包括松茸和灵芝,马上就让岑溪帮忙订两盒,还说她会去问问其他朋友,看她们想不想要。

    安苳合上方盒,低垂着眼睛回复:好,价格我会给到最低。

    岑溪:谢谢。

    安苳:我该谢谢你的。岑溪。

    岑溪坐在车里,看着手机,眸中闪过一丝失落。

    安苳和她,好像就只有这些话可以说了。

    她抬了抬手指,想再回一句客气的话。她也知道,如果她这样回复,她们的话题就这样,即将结束了。

    其实她和安苳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安苳在维系。在白石镇时,她想回复安苳就回复,不想回复就不回复,从没去想过安苳会不会生气。

    可现在,她一个字一个字回看安苳的消息,才意识到,原来来自安苳的消息是这么珍贵。

    每一句都有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

    她眼眶突然酸痛起来。

    被全世界抛弃的窒息感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她忍不住打出这样一句话:不,你帮了我很多,我一直没好好谢你。下次你来京城,方便的话,我请你吃饭。

    这算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主动了。

    接下来是漫长而又惊心动魄的几秒钟。

    安苳:不用客气。

    岑溪咬了咬唇。

    被人婉拒的滋味很不好受。对骄傲的她来说,尤为不好受。

    好几个晚上,她都没睡好,在心里执着地分析,她当时是不是应该更温柔点,或者更坚持一点。

    心情烦躁的时候,她往上翻看着聊天记录,回忆在白石镇的那两个月,便发现,其实在大大小小的事情上,她拒绝或者无视过安苳很多次。

    当时安苳是什么心情?

    但陈萱很开心。收到了安苳寄过来的两盒药材后,她简直快把岑溪口中这位“朋友”夸上天了,说她真的很实在,价格公道货也上乘,没有逮着熟人宰,这说明她人品好,不是靠着黑心发财。做这一行的,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啊?

    夸完她就问岑溪要微信,说她要把安苳介绍给她的亲戚朋友,以后谁也不做冤大头去买大几千的假参了。

    看到陈萱如此真诚的夸赞,岑溪先是有些愣怔,然后不免觉得与有荣焉,最后又忍不住地,有些酸。

    这是她第一次从自己在京城的交际圈里,听到对安苳的评价。

    从前她一直把安苳当成白石镇的一部分,把她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以外。

    最知道安苳的好的,原本应该是她。

    可她夸过安苳吗?或者,她承认过安苳的价值吗?

    她对安苳为数不多的肯定,仅限于白石镇,仅限于沈城的批发市场。

    她到底是看不清安苳的好,还是不敢看清呢?她到底是勇敢,还是懦弱,竟然连一句肯定都不敢多给安苳。

    而且,陈萱也喜欢女人。想到这一层,她心里更是嫉妒得要命。

    只要她找个理由不给微信,安苳就不会和陈萱有交集。甚至,安苳还要继续通过她,做跟陈萱有关的生意,不管安苳愿不愿意跟她说话。

    但是……

    她只犹豫了一秒钟,还是把安苳的微信推了过去。

    她知道安苳想拓展生意版图,而陈萱是个相当不错的客户。

    陈萱作为京城土著,她的亲戚朋友消费能力都很高,这种客源正是安苳需要的。

    她很想安苳跟她说话,但并不愿意利用这种事拿捏安苳。

    几天后的一个周二,岑溪在公司开组内会议。她穿一身合体的收腰毛呢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站在投影屏幕前做项目总结,面无表情地评价了这次项目每个人的表现,台下的二十几个人一声不敢出。

    她说完便坐在了桌首,看底下的人一个接一个上台做个人总结,不时低头在平板上做记录。

    这时,她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亮了下。

    听最后一个实习生战战兢兢地说完,她才说了声“散会”,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竟然是安苳发来的。

    安苳:岑溪,谢谢你帮我介绍客户,我过几天要去京城送货,顺便拿点药材送你,可以吗?

    岑溪微愣,随即立刻回复:好。

    安苳要来找她。

    于是,Daisy和另外一个小实习生,便在岑总的脸上,看到了今天第一个微笑。

    这让她们莫名其妙并毛骨悚然,还以为岑总这是被实习生“气笑了”。

    但神奇的是,整个下午岑总都非常正常,甚至脾气都较平日好了三分,连续帮改几个版本,也依然心平气和。

    很不巧,安苳来那天的一早,京城天空中便飘起了大朵雪花。

    岑溪早起看到,心中便是一紧。

    她立刻难得主动地给陈慧打了电话,问她白石镇有没有下雪。

    陈慧莫名:“没有啊?”

    岑溪心里稍松,却又有些担心,忍不住给安苳发消息:这里在下雪。你真的要今天送吗?

    如果安苳到的时候,京城雪下大了,怎么办?

    安苳很快回复:我已经在建城了,送松茸。没关系的,岑溪。天气预报说不会下大。

    安苳:谢谢你提醒。我今天十点之后到,明天再给你送东西。

    岑溪指腹轻轻摩擦了下手机边框,只回复了一个 “好”。

    知道安苳在四环佛寺附近送货,她特意把见面的位置定在了离那边比较近的大学城。那条街有很多饭店。

    下班后,她立刻开车过去了。下班高峰期,又加上下雪,难免有点堵,她堪堪在约定的七点之前两分钟停好了车,快步走向她们约定好的商场门口。

    周围有工人在往树上挂彩灯和红灯笼,来往行人热闹又喧闹,但她远远就看到了安苳。

    安苳穿了件中等长度的薄款羽绒服,戴着一顶头顶有绒球的毛线帽,提着一个帆布包,平静地等在路边,大片雪花纷纷落下,她不时抬手拂去睫毛上的冰晶。

    岑溪心里一热,加快脚步走过去,到她跟前叫了一声:“安苳。”

    她抬头看过来,弯了弯深邃的眉眼:“岑溪,刚下班吧。”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岑溪“嗯”了一声,微微皱眉:“抱歉,有点堵车。你怎么没进去等?”

    安苳温和地笑道:“这里比较容易看到。哦,对了。”她低头从那个半旧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礼盒,递给岑溪,认真地说道,“谢谢你帮我介绍客户,岑溪。”

    岑溪咬了咬唇,伸手接过来,咬了咬唇,嗓音清泠但又略有一丝不自然:“安苳……其实我不想收你的东西。”

    “但现在我收了,我就欠你一个人情。”

    “所以,留你吃个饭,不过分吧?”

    第086章 余烬

    雪花纷纷扬扬, 越下越大了,大地逐渐铺上了一层绒毯。

    两个人相对站在商场门口,有几秒钟尴尬的沉默。

    岑溪话音清冷, 态度也不像是祈求, 但对于安苳来说, 对于她们目前的尴尬关系来说, 岑溪还从未像现在这样,为了一起吃顿饭表现得如此执着。

    安苳低下头,抿了抿冻得冰凉的嘴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冒着雪等在商场门口, 就是为了见面马上把药材给岑溪,彼此不多耽误时间, 也少点尴尬。

    她没想过要和岑溪一起吃饭。

    上次在微信上, 岑溪便说了要请她吃饭,可她心里明白,岑溪大概是客气, 或许还有愧疚, 便婉拒了。

    岑溪都已经说过对不起了,她也已经接受了, 她没想用以前的事为难岑溪,也不想再为难自己。

    可岑溪就这么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神情认真得令人无法拒绝。

    寒风夹着雪花吹落在岑溪脸上,她薄薄的洁白皮肤很快就被吹起了一层红, 连眼皮鼻尖都发红, 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却又因为尊严而强忍着泪水。

    安苳踌躇了一下, 随即还是在她的坚持面前败下阵来,尬笑道:“咱们进商场说吧?这儿风太大了。”

    岑溪紧绷的神情立刻松懈下来,轻轻点头:“嗯。”

    安苳转身掀开商场的厚重门帘,自己进去之后,还特意撑着门帘等了一秒钟,等身后的岑溪进来撑住门帘,她这才松手。

    要是从前,她会一直撑着,让岑溪先进去。

    商场里暖烘烘的,安苳把毛线帽摘掉,有些尴尬地拨了拨头发。两个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一人多的距离,这样漫无目的走了几步,安苳才停住脚步等了岑溪一下,和她并肩,温声问道:“岑溪,你想吃什么?”

    岑溪抄着口袋,低声说道:“四楼有家海鲜火锅,可以么?”

    安苳愣了下,点头:“可以。”

    她觉得,岑溪好像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准备好的。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跟在岑溪后面上了扶梯。

    站在扶梯上,岑溪看不到她,她就不时抬起眼睛,看向岑溪的背影。

    将近两个月不见,岑溪好像又单薄了些,腰带扎起来只有细细一把。

    但还是如往常般精致光鲜。

    距离上次一起出来吃饭,已经是多久了?

    半年多了。

    走上四楼,两个人仍然是一前一后,只不过换成了岑溪在前面,安苳在后面。

    商场里人潮如梭,多是附近的学生,捧着奶茶,朝气蓬勃,叽叽喳喳。

    她们两人行走其间,沉默又别扭。

    走进那家店,岑溪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转头看向安苳,安苳立刻说道:“可以,就坐这里吧。”

    岑溪点点头,坐在了靠里面的位置,主动扫了码,让安苳点菜。

    安苳坐在了她对面,接过她手机,动作很客气规矩,尽量避免碰到她手指。

    看着低头点菜的安苳,岑溪手指微蜷了一下,目光从她握着手机的手指,慢慢描摹到手腕、修长的脖颈,再到微乱的马尾、低垂不时轻颤的浓黑睫毛……

    明明就近在眼前,却又那么遥远。

    “好了。”安苳抬头把手机还给她,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心不在焉地又点了几样。

    安苳不吃辣,岑溪也只能吃一点点,所以就像往常一样,舍弃了辣锅,点了番茄和菌菇的鸳鸯锅。

    外面是飞扬的大雪,里面却暖洋洋的,鸳鸯锅烧得滚了起来,咕嘟咕嘟响,原本是很温馨惬意的场景,两个人却都没觉出享受,有些尴尬地各自沉默着。

    但也只是沉默了几分钟。

    菜上来了,安苳立刻拿起了夹子,一边下鱼肉丸子,一边主动打破了僵局:“岑溪,你身体好些了吧?”

    岑溪“嗯”了一声:“好了。”

    安苳也“嗯”了一声,又闲聊似的说道:“你每天都是六点下班吗?”

    岑溪摇头:“今天是加了半个小时班。”

    安苳感叹道:“那你每天五点半下班呀。挺好的。”

    她的态度自然了起来,自然得就像在跟一个不那么熟的熟人说话,句句都是寒暄。

    这反而让岑溪更加无法忍受。

    她握紧了筷子,垂眸轻声说道:“安苳……你还在生我的气?”

    安苳看着她,温和地笑道:“岑溪,没有,我不生你的气了。真的。”

    “那你怎么……”

    那你怎么对之前的事,只字不提?

    “岑溪……我怕说那些,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安苳就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似的,脸上带着怅然的笑,解释道,“我们就好好吃顿饭吧。也许……以后都没这样的机会一起吃饭了。”

    看着她脸上怅然的笑容,岑溪的心脏被狠狠攥了一下,酸痛不已,忍不住说道:“不会的。”

    她说完觉得这个“不会”有歧义,又补充了一句,“不会没机会。”

    安苳愣了下,但看到岑溪泛红的眼睛,只好应了一声:“……嗯。”

    “你妈妈怎么样了?”岑溪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换句话说,她想知道,安苳这半年,在家过得怎么样。

    “她老样子。”安苳说道,“不过,这几个月换了个中医,身体好了很多,不再那么疼了。”

    岑溪点头。她知道安苳说的“老样子”,指的是“脾气还像以前一样”。

    但是,那个中医……应该是那个相亲对象给介绍的吧。

    岑溪表情冷了几分:“‘何校长’带你看的那个吧。”

    “何校长”这个称呼放别人嘴里,那都算尊称,唯独出现在岑溪口中,这一听便是明显嘲讽。

    话一出口,岑溪便后悔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提到这件事,她的情绪都控制不住。

    安苳有些尴尬地点头:“……嗯。”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岑溪低头轻啜着柠檬水,睫毛轻颤,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她知道,她又搞砸了。这次她和安苳,肯定还是不欢而散。

    但是,她听到安苳突然说道:“岑溪……我知道,你很在意这件事。

    “我……对不起。仔细想想,这事儿确实是我不对,我……我当时没彻底拒绝相亲,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我当时……挺伤心的,想忘记你,和以前一样生活。”

    安苳结结巴巴地努力表达着,“可我没法跟以前一样了。我以前没什么打算,就想赚钱,过日子,要是有合适的也能结婚……但是遇到你之后我就没想这事儿了。”

    “我没想到,这件事会让你这么难受……我真心地跟你道歉,你就当我是个糊涂人吧。别为难自己了岑溪,我知道你在京城也很不容易,但是你比任何人都优秀,你跟任何人比,都不会输的……”

    安苳絮絮地说着,努力地劝慰着岑溪。

    听着她散乱却又诚恳的话语,岑溪不禁怔住了。

    安苳比她想象中,更了解她。

    她的确觉得自己“输了”,输给了一个白石镇男人。

    她这么认为其实很没道理,因为当时,她已经刻薄地拒绝了安苳,安苳想怎么样,是安苳的自由。

    可她就是接受不了。

    从小她就恨那个隐形的“弟弟”,恨在家里明明没有多少贡献却享受特权的父亲,长大了又恨所有挡在她职业生涯前面的异性。

    她活得尖锐却又小心,在挣扎中最终还是放弃了安苳,那男人却有资格轻易得到。所有人都会祝福他,帮助他,而她却总是孤军奋战,被迫抱残守缺。

    她觉得没有人会懂她,别说在白石镇,就算是在京城,她也不指望任何人来理解她心中激烈的仇恨。

    安苳却好像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甚至为她近乎无道理的怒火开脱。

    她眼眶微热,一腔怒火似乎突然被浇灭,只剩下沉重的余烬,堵在胸口沉甸甸的,满心都只剩下了委屈。

    “岑溪……”安苳结结巴巴说了一堆,也不知道该继续说点什么了,看到岑溪的眼眶红了起来,又不由得有些紧张,“你就别和我计较了,行吗?我……我连大学都没读,什么都不懂……你真的没必要过不去,你这么优秀,以后还是要好好生活的……”

    她是真的很怕这件事打扰岑溪的工作。

    虽然岑溪从来没跟她说过,但她光看看高中的岑溪就知道,这么一份高薪闲适的好工作,需要多少刻苦努力才能换来。

    此刻的安苳,就如同往日一般温柔又耐心。

    可是……

    岑溪咬了咬唇,低声说道:“你是想劝我也‘放下’,以后不要再找你吗?”

    安苳愣了一瞬,随即低下头去,没说话。

    岑溪说得是直接了点,但她的确有这个意思。

    她知道岑溪性格很要强,也知道岑溪对她没多少喜欢,更多的是愧疚和不甘心,她不想让岑溪因为自己陷入这样的状态。

    说白了,她不值。

    “可是……我没办法放下。”岑溪看着她,轻声说道。

    安苳舔了舔唇,抬头诚恳地说道:“岑溪,那你说,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心里好受点,让这件事过去?”

    “很简单。”岑溪凝视了她几秒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继续喜欢我。”

    第087章 暖和

    安苳神情顿时僵住了, 心跳也漏掉了一拍,但并不是因为欣喜。火锅店空调开得好像有点大,她后背突然出汗了。

    火锅咕嘟咕嘟地烧开着, 肉片在里面煮到又老又硬, 却没人去夹。

    安苳沉默了几秒钟, 艰涩地说道:“岑溪……对不起, 我……我没办法……”

    那样的勇气,她这辈子可能只有一次。

    看到她脸上的尴尬和为难,岑溪心里那个难以愈合的空洞瞬间扩大,神情也如同寒风凛冽般冰冷了下去。

    她好像又被安苳的外表给骗了。

    每次安苳一对她示好, 她就好像得到了什么底气一般,忍不住地想提出更多要求, 她想得到安苳全部的纵容, 最真诚的爱,她想去相信,安苳永远不会离开她。

    这一刻, 她却遭遇了安苳温柔却又对她而言天崩地裂的拒绝。

    岑溪低头看着翻滚的火锅, 倔强地咬住唇,强忍住眼睛里的湿意。

    安苳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可她张口结舌,除了“对不起”,竟然说不出什么别的。

    她摸不清岑溪想要什么。岑溪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她的喜欢呢?

    对于岑溪而言,她的喜欢很重要吗?

    ……不,肯定不是。她不能再瞎想了。岑溪都说了, 只是对她相亲那件事过不去而已。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看到岑溪越来越红的眼睛,心里突然觉得很难受, 无措地开口道:“岑溪……不是你不好,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你了……”

    安苳手心捏着一团纸巾,浓黑的睫毛颤抖,话音越发低沉疲惫,“岑溪,对不起……喜欢你好痛苦啊,我好累……我不敢再去喜欢你了。”

    被岑溪拒绝、抛弃、羞辱的痛感,此刻无比清晰地重现,难受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去追逐了本不属于她的东西,她受伤,她认了,她重新缩回了白石镇这层封闭的壳里,用一成不变的生活麻木掉伤痛,但她还没准备好再被同样的东西刺到同样的部位。

    那种痛感唤醒了她麻木的神经,她无法再承受第二次。

    岑溪看着她迷茫而又难过到极点的神色,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她从自己的渴望和愤恨中跳了出来,心脏被狠狠地撕扯了一下,疼得她手指蜷缩起来。

    安苳看起来真的很难受。

    “……没关系。算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再逼问安苳,故作平淡轻声说道,“吃饭吧。”

    安苳抿了抿唇,沉重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兴致都不高,这顿饭吃得很慢,岑溪结了账,安苳也没跟她抢。

    下楼到商场门口时,外面的雪已经有三指深了,大片的雪花随风飞舞着,在灯光下折射出晶亮细小的光泽,原本这光泽尖锐而刺眼,却因为雪花又多又密,汇集起来反而十分温柔,在人们周围闪烁着坠落。

    “雪下大了。”岑溪一手提着包,一手抄进口袋,在商场门外停住了脚步。

    “嗯。”安苳站在她旁边,说道,“是挺大的。”

    岑溪咬了咬唇:“你要去哪里?今晚这么走,不安全吧?”

    周围太吵,安苳的声音有些模糊:“嗯……只能明天再回去了。”

    其实,昨天出发时,她看到了京城的天气预报。

    她知道会下雪,却还是出发了。

    一方面是客户要货要得急,另外一方面是,她想快点把药材交到岑溪手里。

    也许,她也有些想见到岑溪。可是见到又能怎么样呢?

    “你睡哪里?”岑溪随意似的问道。

    “在附近找个酒店吧。”安苳想了想,说道,又转头看向她,很关切地叮嘱道,“岑溪,你回家要注意安全,开慢点。我……我下次有机会请你吃饭。”

    岑溪的鼻尖和眼皮又冻红了,雪片不时洒落在她眉眼上。她抄在口袋里的手冰凉,手指轻轻攥起:“……嗯。”

    安苳停顿了一下,慢吞吞地把毛线帽从帆布袋里拿出来,却又没戴,只是拿在手里,仿佛刚才拿出来只是一个多余的动作,然后又缓声跟岑溪告别:“那……我走了,岑溪。拜拜。”

    “……拜拜。”岑溪垂下眼睫,说道。

    两个人在商场门口分开,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安苳一开始步子迈得很慢,但后来慢慢加快;岑溪一开始走得很快,刚走出几步就慢了下来。

    安苳快步往自己的大货那边走去,刚走到路口,就听到身后好像有人在叫自己。

    “安苳!”

    她猛地顿住脚步,转头看过去,只见岑溪单手拎着包,迎着风雪快步朝她走过来,气喘吁吁地停在了她面前。

    “……安苳。等一下。”岑溪喘着气说道。

    安苳愣愣地看着她。

    岑溪喘匀了气,轻声说道,“帮我个忙,行吗?雪太大了,我不敢开车回去。”

    安苳恍然,立刻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帮你开回去。”

    倒不是她托大,她毕竟是开大车的,这样的天气遇到过太多次了,比较有经验,慢行的状态也会开得更稳,比岑溪自己开肯定是要安全一些。

    她和岑溪一起往停车的地方走,天太冷了,她看到岑溪衣着单薄,脸颊和耳朵、鼻尖冻得通红,真想把手里的毛线帽递过去,可……又忍住了。

    这样……挺不合适的。

    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总算车停得不算远,两个人很快就进到了车里。

    岑溪坐在了副驾驶,在手机输入自己家的位置,用语音播报给安苳听。

    雪夜开车确实很危险,安苳开得很谨慎,这一刻她忘记了刚才吃饭时的尴尬和难受,一心只想把岑溪安全送回家去。

    岑溪看着她认真的侧脸,一时失神。

    安苳开得很稳,打方向盘的每一下都十分克制,七八公里的距离,足足开了半个小时才到。

    一直开到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她才解开安全带下来,准备跟岑溪道别,打车离开这里。

    岑溪看到她打开了打车软件,咬了咬唇,酝酿了一路的话,终于缓缓地从她那双薄唇里吐出来:“安苳……你可以住我家。现在这么晚了,你不一定能订到合适的酒店。”

    安苳立刻摇头,刚要说什么,就被岑溪打断:“安苳……你今天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了。”

    安苳愣了愣,看到岑溪默然看着她,拒绝的话突然说不出来。

    她总是说不过岑溪的。不管是词汇,还是气势,她总是敌不过。

    莫名其妙地,她就跟着岑溪走进了电梯。

    这是二环内一个环境不错的小区,电梯宽敞干净,散发着淡淡的温暖的香气。

    出了电梯,对面就是岑溪家了。

    走廊倒是不太宽敞,有点能看出来是不太新的小区,像是整个楼层都进行过改造,旁边的两户都还算干净,但防盗门里面难免有些杂乱,岑溪这边要干净许多,防盗门内侧鞋柜里鞋子都整整齐齐,最上面放着雨伞、花露水、香薰,还有两个未来得及拆的快递。

    岑溪开门的时候,安苳就一直在她身后默默观察着这些。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对岑溪在京城的住处很是好奇。

    打开里面的门,岑溪给她拿了双新的拖鞋,她小心地走进去,站在门口环视着里面。这是一套典型的单身公寓,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一个单独的露台,面积不到五十平的样子,在二环大概已经算条件不错的房子。

    第一次来到专属于岑溪的私密空间,安苳有意识地忽略掉心里那点涟漪,平静地坐在了沙发上,喝岑溪给她倒的白开水。

    岑溪像在白石镇一样,给她找了自己的睡衣、洗过的新内裤,然后指了指沙发:“这个放平就是床了。等下我拿被褥过来。”

    她没有对让安苳睡沙发床表示出歉意和谦让,好像是了解安苳会如何回答,所以干脆就不问了,有种下意识的熟悉和亲近感。

    安苳“哦”了一声,接过她手中的衣裤,仰头看着她:“岑溪……谢谢。”

    岑溪俯视着她,目光在她鼻梁旁的红痣、以及微张的唇瓣上掠过,然后迅速移开了目光:“……没事。”

    安苳规规矩矩,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低头看着沙发垫的图案,观察茶几上岑溪的发卡,像个忠实的摄像机一样,到处记录。

    她现在还是没什么真实感,有点懵。

    其实,她一直对“京城的岑溪”,怀有一丝微妙的陌生感。

    她是很迟钝,但她能感觉到,之前在白石镇,岑溪很少跟她说京城的事。而且在和岑溪重逢之前,她距离岑溪是多么遥远啊。

    就算她也来过京城很多次了,也还是觉得,她来的京城,和岑溪的“京城”,不是一个时空。

    而现在,她就在京城,在“京城的岑溪”身边。

    这难免让她的心微微发涨,涨得那块伤疤有点痛。

    洗完澡出来,安苳就看到岑溪已经放平了沙发床,在往上面铺被褥。

    一层柔软的棉花褥,又加一条带着软毛的绒毯,岑溪拍了拍,还是觉得客厅冷了些,又把绒毯扯开,加了一层电热毯,插上插头,最后才把绒毯和棉被覆上去。

    安苳出来,刚好看到岑溪放上了被子,手伸进去摸电热毯的温度。

    那张脸冷淡精致面无表情,哪怕她在做一件温暖的事。

    安苳走过去,也弯腰把手伸进去摸了摸,转头笑了笑:“岑溪,够了,挺暖和的了。”

    岑溪也转头看向她。视线相撞,同样的沐浴露香气也氤氲交织在一起。

    安苳眼睛快速眨了一下,随即躲开了她的注视,低头看着面前的被子,尴尬地笑了一声:“被子挺厚的。”

    第088章 失声

    安苳尴尬地笑了一声, 低头看向面前的被角,手指在布料上轻搓着,浓黑长睫不自然地颤抖。

    京城的暖气烧得真热。

    刚洗过澡, 她本来就有点热, 这个时候又觉得暖气烘烤得她后背发烫。

    她吹到八成干的头发乱糟糟地掖在耳后, 露出红润的鹅蛋脸, 眉眼沾染着水汽,显得更黑更深邃,唇瓣红润饱满,透露出不自知的天然性感。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因为她用这样一张脸露出了讪讪的尬笑:“……被子挺厚的。”

    岑溪抿了抿唇,仍然保持着俯身的姿势, 平复了一下心跳, 也低头去看被子,“嗯”了一声:“新被子,还没盖过。”

    “我……盖旧的就行。”安苳揉搓着被角, 说道, “新的浪费。”

    岑溪终于直起腰来,淡淡说道:“我这里没有别人盖过的旧被子。”

    “……哦。”安苳没抬头, 讪讪答应一句。

    “你自己调节温度吧。”岑溪指了指控制板。

    “好。谢谢你,岑溪。”安苳抓了抓头发,“还挺麻烦你的。”

    她现在其实很后悔。

    刚才在地下停车场,她不该放任自己的好奇心,跟岑溪上来。

    不光是麻烦了岑溪, 她更加懊恼的是, 自己和岑溪这样共处在这套小而精的一居室里,实在不合适。

    如果曾经她们真的只是朋友, 倒也罢了,偏偏并不是。

    和岑溪对视的那瞬间,她有点害怕。她害怕像上次在沈城一样,岑溪会毫无预兆地吻上来,她害怕岑溪用这种方式提醒她,她是个廉价的人。

    好在,岑溪并没有这样。

    她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怅然。

    好像,是真的结束了。

    岑溪只是因为她相亲的事生气,之前两次见面才会那么失控。

    现在,她和岑溪互相道过歉了,吃过饭以后,岑溪整个人也都平静下来了。一切就真的结束了吧?

    岑溪这么平静,甚至比任何时候都对她有耐心,大概是想通了吧。

    其实对于岑溪而言,想通这件事,想通其实安苳的喜欢就像安苳本人一样不重要这件事,并不是一件难事。

    可能以后就真的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和联系了。

    安苳缩在暖融融的被子里,一想到自己此生可能就只有这么一次,这样躺在岑溪的客厅里,便悄悄把被子扯上来一点,闻嗅着被面清香的气息。睡衣是秋季款,面料熨帖舒适,柔软得像另一个人的肌肤。

    她翻了个身,在昏暗中凝视着离她只有两米远的卧室门。

    卧室里面,岑溪也还没睡着。

    明明今天很累了,大脑却还是很清醒,安苳刚才在床边望着她的样子,刻意笨拙地躲开她的样子,不时就闪过脑海。

    她有些好笑,有些羞怒,但又觉得安苳可怜,还有一点可爱。

    可能……她一直以来,是真的有点欺负人了吧。

    从高中到现在,从来都是。

    她骂过安苳,拒绝过安苳,伤害过安苳……安苳却连一个拒绝都给得小心翼翼。

    “岑溪,对不起……喜欢你好痛苦啊,我好累……我不敢再去喜欢你了。”

    ……

    安苳的痛苦浇熄了她的怒火,唤醒了她不多的良心。

    她在安苳眼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突然开始在意。

    喜欢她,就真的这么痛苦吗?

    或者说,之前,安苳是真的,有那么喜欢她吗?

    可直到现在,她都仍然不知道,安苳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她一直都觉得,安苳是因为那个荒唐的夜晚,才被她影响暂时偏离了轨道。

    然而现在,她又没有那么确定了。

    好像一直有什么东西,被她遗漏,被她忽视了,她却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床头柜上的水杯空了,她轻手轻脚打开门去接水,目光停留在沙发床上。

    安苳侧躺着,正对着卧室门,光线昏暗,岑溪有一瞬间觉得,她是醒着的,而且一直在盯着卧室门看。

    岑溪轻轻地叫了一声:“安苳?”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女人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岑溪把卧室门打稍微开一些,床头灯些许暗淡的光线倾泻过来,落在安苳脸上。

    ……原来已经睡着了,睡得还很香。

    刚才不是还对她一脸戒备吗?现在倒好,比她还要先入睡。现在就放心她了?

    岑溪站在门前,看了她几秒钟,放轻脚步过去,慢慢蹲在沙发床前。

    安苳还在无知无觉地熟睡着,脸颊通红,唇瓣微微张开,两只胳膊也都伸了出来。

    岑溪看了一眼电热毯,温度仍然是她调的中档,安苳没有自己调整。

    看来中档对于安苳来说,还是热了些。岑溪轻轻地按了下控制板,调到了最低档。

    控制板发出轻微的“邦”地一声,安苳眉毛皱了下,但并没有醒。

    “晚安。”岑溪垂眸看着她,用气音说道。

    安苳做了个噩梦,梦里的她在沙漠里跋涉,热得她汗流浃背头晕目眩,煎熬了好一阵,眼前就突然变成了苏伦戈的草原,云层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凉风送爽,她一点都不热了……

    第二天醒来,她就发现电热毯被调成了最低档。

    天刚亮,时间还早,她却已经没有了睡意,便起来悄悄把被褥都整齐叠好,研究了下沙发,恢复到原状,然后就坐在沙发上等岑溪醒。

    虽然没什么必要,但还是跟岑溪道别再走比较好。

    外面还在下雪,天一直阴沉沉的,七点半左右,岑溪的卧室门才打开。她顶着略显憔悴的黑眼圈,出来就看到安苳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连包都收拾好了,放在一边。

    “岑溪,早。”安苳见她出来,微笑着打招呼。

    岑溪微愣:“现在要走么?”

    “嗯……”安苳不好意思地笑着,“已经打扰你一晚上了,你不是也要上班了吗。”

    “我没觉得打扰。”岑溪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哦……那,谢谢你。”安苳持续扯出笑意,站了起来,手慢慢拎起自己的包,温声说道,“那我先走了,岑溪。”

    岑溪咬了咬唇,看一眼窗外:“还在下雪。”

    安苳也朝外看了一眼:“嗯,没关系的,今晚应该会好些。”

    两个人沉默了几秒钟,岑溪很轻地“嗯”了一声,像是终于应允她的离开了。

    安苳低头,动作缓慢地拎起自己的包,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叮嘱道:“岑溪,你要注意身体,最近很冷。那个药材,可以直接切成片泡水喝。”

    她是真心地希望,岑溪能一切都好。

    至于她自己,年少时的执念、觊觎,后来的受伤、刺痛,所有的一切,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都忘记。

    “……好。”岑溪轻声应道。

    她看着安苳拎着包转身,左手拿着那个毛线帽,她想,那个毛线帽可真难看,也不知道安苳是从哪个地摊淘来的。

    可能是因为刚醒,她还有些惺忪,看着安苳的背影,她就这样不由自主地想着无关的事,直到安苳抬手去拧门把手,她才突然在一种强烈的不舍情绪的推动下,突然开口:“安苳,其实我……”

    我喜欢你。

    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安苳转过头来,眼睛微微睁大,问询地看向她。

    她披散着长发,薄唇微启,直直地看着安苳的眼睛,却突然失声。

    她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岑溪,怎么了?”安苳觉得她有点不对,关切地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岑溪嘴唇翕动,轻声说道,“我没事。”

    然后她就看到安苳戴上了那个很丑的毛线帽,微笑着跟她说了声“岑溪,我走了,拜拜”,然后走出门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锁落下之前,岑溪快步走过去,打开了即将关上的门,看着外面的安苳,怔怔地说道:“我是说……谢谢你的药材。注意安全。”

    安苳也怔了一下:“……好。”

    她看到门缝越来越小,慢慢关上,她和岑溪纠结在一起的视线也越来越细,最后被切断。

    “咔嚓”一声,安苳眼前只剩下那扇门,她垂着双手,看着门上贴的小对联,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中午雪停了,安苳装好了货,又和几个大超市经理吃了饭,续了单子,晚上十点之后就出京城了。

    她要开一个晚上的车回家去。

    其实也可以早晨六点再出发,但随时可能下暴雪,她只能尽快回去。

    很倒霉的是,她刚出城,雪就更大了。

    她抱着乐观的心态开到了建城,结果就被堵在了中间。

    在一片司机的闲聊和骂声中,雪花纷纷扬扬,前面后面的车排起了长龙。这种事安苳遇得多了,有些麻木,倒是并没有多烦躁。

    虽然并不烦躁,堵在这里,却难免疲惫又寂寞。

    这次离开京城,她心情格外阴沉。看到路边的白杨树披着银装,在路灯下闪闪发光,她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发朋友圈,就当解闷。

    打开微信却刚好看到岑溪的消息。

    岑溪:建城暴雪,你过了建城吗?

    “岑溪”后面的“~”,她也早就去掉了。

    安苳立刻切到聊天页面,把刚拍的汽车长龙发给她:刚好没过去。

    岑溪:有吃的吗?

    安苳:有。这次进零食回去,饿不着。[笑]

    岑溪:嗯。

    安苳低头摩挲着手机边框,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想了想,把白杨树雾凇的照片发了过去。

    岑溪:看起来很冷。

    安苳:是挺冷的。

    刚点了发送,她就突然想到,现在好像是夜里两点。

    岑溪还没睡?

    明天是周五,她明天还要上班的啊。

    安苳:岑溪,你到现在还没睡吗?

    岑溪那边“输入中”了好一阵,才发来三个字:担心你。

    第089章 肖姐

    前面两个司机吵起来了, 好多人在看热闹,暴雪天的高速拥堵区,总是这么状况百出。

    安苳降下车窗, 茫然地往外看了一眼, 寒冷的空气涌进车里。

    外面的对骂声飘过来, 她却一句都没听清, 低头又看向屏幕上那三个字,浓黑长睫缓慢眨动着,有些神思恍惚。

    岑溪到现在都没睡,是因为担心她?

    她有点懵, 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岑溪从来没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是她们之前关系最亲近的时候。

    她老老实实地打字回复:不用担心我, 岑溪, 应该很快就能走了。你快睡吧。

    岑溪那边又“输入中”了好一阵,才回复了一个字:好。

    安苳回了一个笑脸。

    隔了好几分钟,她以为岑溪已经睡着了, 便把手机放在一边, 把车窗关到只留很小的缝隙,打开空调, 在后面的铺位上躺下,准备也休息会儿。

    看前面的情况,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的。

    刚闭上眼,就听到微信又响了一声。

    她原本疲惫沉缓的心跳,随之振奋了一拍。

    岑溪:晚安。

    她也回复:晚安。

    关掉手机, 安苳闭上眼, 在空调暖风的包裹下沉入梦海。

    阴沉了一路的心情晴朗了许多,睡得无比踏实。

    岑溪侧躺在床上, 看着那句“晚安”,手指往上轻轻滑动,看到了那句“担心你”。

    她眉头一皱,脚趾不自觉地蜷缩起来,然后把手机放一边,用被子蒙住头,短促地“啊”了一声。

    睡了几个小时,岑溪早上起来便喝了一杯浓浓的黑咖啡,捏着额角看了眼手机。安苳没发来消息,大概还在路上。

    她倚在沙发边,面无表情地翻开了安苳的朋友圈。

    安苳半个小时前发了朋友圈,拍的是“松城前方200Km”的路牌,文案是一个“笑哭”的表情。

    她和安苳几乎没有共同好友,也看不到评论区和点赞,但是可以想象,安苳的朋友圈应该很热闹。

    她抿了抿唇,把手机放进口袋。

    直到中午,她才收到了安苳的消息:岑溪,我到家了。

    岑溪特意等了两分钟,才回复:好。

    安苳:[笑脸]

    看着那个傻傻的笑脸,岑溪没有再回复她。

    一方面是因为,她知道安苳还有很多事要忙,另一方面是,她今天的主动额度,已经严重超额了。

    这让她很不习惯,也有一些羞耻。

    以及一些陌生的期待。

    她已经在想,安苳什么时候再来京城了。

    但是小年之前,安苳都没再来京城。北方今年下了好几次暴雪,安苳为了安全考虑,选择就近在松城进货。

    腊八节那天,安苳想了想,还是给岑溪发了个消息,祝她腊八快乐,要吃腊八粥。

    就当是回应堵在高速那天,岑溪对她的关心。

    她曾经堵在路上很多次,但只有很少的几次,感受过这样被人时刻牵挂的温暖。

    年前大家都很忙,岑溪也不例外,她早就忘记了腊八节,看到安苳的消息,才发现被她屏蔽的家族群里,亲戚们在互相祝福,被她设置为免打扰的三口人小群里,岑正平发了个腊八粥的表情。

    岑溪没理会家族群,也没管岑正平,只是把岑正平那个腊八粥的动图表情复制了一下,给安苳回复了过去:腊八快乐。

    看到那个腊八粥咕嘟咕嘟冒泡的动图,安苳忍不住笑了——岑溪竟然还会用这样的表情包?总觉得和她人不太搭。

    却又有种违和的可爱。

    “可爱”这个概念一浮现在安苳脑中,她就立刻怔了一下,神情变得怅然起来。

    ……她不该再觉得岑溪可爱了。

    岑溪很忙,她也很忙。

    年前要忙的事太多了,卖完了药材礼盒,还有坚果礼盒、肉干礼盒……加上线上直播,她忙得每天只剩下睡觉的时间。

    然而就算是这么忙了,也还是有人能找到空隙,穿着一身红过来家里或者店里,喜气洋洋地说要给她保媒。

    安苳往往穿着一件半旧黑色羽绒服,牛仔裤和运动鞋,头发潦草地扎起来,媒人来的时候,她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帮安秀英泡药,要么就是在店里查账、上货,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的,都还没媒人鲜亮。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媒人就抢先开始说谁谁谁家的小伙子,一看就和她配得很,后面才说这个“小伙子”今年39了,二婚没带娃……

    安苳啼笑皆非,只好一边上货,一边听这位大姨讲完,然后找借口拒绝掉。有了何仲明这个教训,对于大姨说的“吃顿饭看看,交个朋友”这样的说辞,她也避之不及了。

    大姨苦口婆心,最后往往也会有点恼羞成怒:你都29了,岁数不小了,怎么能这么挑剔?

    在不知道第几个人这么说时,安苳沉默了一瞬,放下手里的饮料,温声说道:“二婶,实话跟您说,我不想结婚了,一个人过挺好的。”

    二婶大惊失色,睁大了眼睛,脸上的粉都掉下来了:“小安啊,这怎么行呢?你别看你现在29,还年轻,身体还好,等你以后39,49了,就知道还是要有个伴了。”

    安苳仍然笑:“我就和我妈一起作伴了。”

    二婶很不赞同:“你看你妈,就是少个伴,你才这么累,是不是?听婶子的,这个小伙子真不错,城里也有房,还是公务员,了解一下不吃亏嘛。”

    安苳随手把货架上的饮料一一摆正,只是笑,不说话。

    二婶见她说话虽软,实际上油盐不进,又跟她磨了一会儿,才拿着她给的几瓶饮料败兴而归。

    安苳把气呼呼的二婶送到门口,笑道:“二婶以后常来,给您打折。”

    看着二婶走了,安苳脸上的笑意也淡去了,刚要转身回去,就看到小嘉从斜对面书店里一溜烟地跑过来,笑嘻嘻地问道:“安苳姐!刚才那人谁啊,怎么穿一身红?”

    安苳有些无奈以及不好意思地笑了:“哦……来说媒的。”

    小嘉“哦”了一声:“给你说媒吗?”

    被“小孩子”打听这种事,安苳总觉得有失大人的脸面,尬笑道:“嗯……是。”

    小嘉嘀咕道:“果然又是说媒的。”

    安苳没听清她说什么,还当她是小孩子,没当回事,笑道:“小嘉,怎么了?你要买鸭脖吗?”

    “不用不用,还没吃完呢。”小嘉连忙摆手,又把话题扯了回去,“安苳姐,那你……答应了没?”

    安苳弯腰用铁锹铲着门前的雪,闻言反应了一下,才恍然:“哦,你是说说媒?没答应。”

    小嘉“哦”了一声,压低声音追问:“为什么呀?”

    安苳双手有力地握着铁锹柄,用力把一大块积雪扔出去,尬笑:“我就是……不想答应吧。不想相亲了。”

    “哦!好。”小嘉露出“懂了”的表情,“姐你做得对,现在的男的都不行。”

    “也不是……”突然跟个小孩子讲起了心里话,安苳持续尬笑,“他们也……还行。就是我……不想吧。”

    安苳说得支支吾吾,小嘉又自信地露出“懂了”的表情:“安苳姐我支持你,你这样的大老板,做生意多好,结婚的话有人管着你,你还要生孩子,多耽误事儿。”

    安苳“嗯”了一声,然后又笑:“我不是大老板。”

    小嘉和她说笑了一会儿,就回书店来了,坐在了门口的吧台旁,拿出手机偷偷给岑溪发消息:姐,刚才又有人来给安苳姐介绍对象了,穿一身红呢!

    岑溪正在做PPT,看到小嘉消息,立刻蹙起了秀眉,回复道:她答应了?

    小嘉:没有!我问安苳姐了,她就说不想相亲了,我问是不是因为男的都不行,她又说不是,只说自己“不想”,我也没听懂到底啥意思。

    岑溪:嗯

    岑溪:[红包]

    小嘉:谢谢我的财神姐!

    打发了小嘉,岑溪蹙起的眉仍然没松开。

    她单手抱胸,喝着咖啡,只觉得喝惯了的美式苦得要命。

    光小嘉看到,就已经是第三次了。

    虽然这么做有些不地道,甚至有些阴暗,但岑溪忍不住。

    年前这段时间真的很危险。她还有十多天才能回家,而白石镇的媒人们已经像她一样,在冲击年底的kpi了。

    听说某一年的年底,白石镇的一位媒人光红包就收了好几万,这人尤其擅长给腿脚或者智力、性格有问题的大龄男说媒,事成之后还会有好处费。

    这样的媒人,白石镇不知道有多少个。

    岑溪神色凝重,纤细食指在手机屏幕上轻敲着。

    她一定要早点回家去。这还是第一次,她这么盼望赶紧回到白石镇。

    腊月二十二,岑溪终于踏上了归程,堪堪在天黑前赶到了白石镇。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去了书店。小嘉说,最近安苳都在零食店直播到很晚。

    她停了车,拿出化妆包仔细补了装,穿上羊绒外套,深吸了一口气,下车施施然走向零食店。

    天已经快黑了,店里亮起了灯,她远远就看到了安苳。

    看到那张熟悉的鹅蛋脸,岑溪心里一热,快步走上最后两级台阶,抬头再看过去,她眉头却皱了起来。

    她看到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那女人貌似三十多岁,妆容张扬,穿着红色大衣红色长靴,看打扮不是本地人。她倚在柜台上和安苳说笑着,还把手机拿过去给安苳看,两个人凑在一起挨得很近,看上去很亲密。

    岑溪紧紧地咬着唇,第一反应就是,外地的媒人都来找安苳了。

    安苳看上去竟然还很开心。她们在看什么,相亲对象的照片吗?

    岑溪苍白着脸,推开玻璃门进去,径直走向安苳。

    安苳正笑着和身边女人说着什么,抬头就看到了她。

    “……岑溪?”安苳睁大眼睛,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岑溪强压住心里的焦躁,勉强回答:“……刚刚。”

    她目光转向旁边那个红衣女人,只见对方仍然倚在柜台上,正好奇地上下打量她:“小安,这位美女是?”

    “哦,这是岑溪,我……同学。”安苳卡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按照“同学”介绍了。

    然后她又转向岑溪,温声说道,“岑溪,这位是我朋友,肖姐。”

    第090章 赌气

    “原来是小安的同学啊?”肖姐涂了鲜艳口红的嘴唇弯起, 大大方方对岑溪打招呼,“你好你好!”

    岑溪神情有些僵硬,机械地扯了扯唇角:“……你好。”

    ……竟然是“肖姐”。

    出现在安苳朋友圈两次、每次都和安苳举止亲密的“肖姐”。

    一时间, 岑溪竟然不知道, 这跟她是媒人相比, 哪个消息更坏。

    看着对方那张五官浓艳、绝对称得上漂亮的脸, 她心跳加快、血压上升,只觉得呼吸都不畅快了。

    “肖姐”都是朋友,而她只是“同学”而已。

    安苳没想到岑溪突然过来,刚才和肖姐谈笑的自在都不见了, 不太自然地扯着身上那件旧灰色毛衣的衣摆,看向岑溪:“岑溪, 你刚回来, 还没回家去吗?”

    她是已经对岑溪死心了,但总是下意识地,希望自己出现在岑溪面前时, 能多少体面一点, 收拾干净一点。

    她没想到岑溪会突然过来,自己现在身上穿着干活儿的衣服, 头发也绑得潦草,而面前的岑溪化着精致淡妆,衣着时尚,越发衬得她灰头土脸。

    但这种不自在只出现了很短的时间,问完岑溪这句话, 她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心里也就释然了。

    这就是她平时的样子,而且, 她已经没有必要在意这些了。

    她在岑溪面前的形象早就没意义了。

    “嗯……还没回家。”岑溪目光移向她,咬了咬唇,咽下原本的借口,转而轻声说道,“听小嘉说,你每天忙到很晚,就来你店里看看。”

    她早就在路上想好了借口——“我是想看看书店,没想到你这么晚还在。”

    现在,她却突然不想用这个借口了,咬咬牙把实话说了出来。

    肖姐一直闲适地倚在柜台边,托着脸,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又落在安苳身上,来回打量。

    “哦……”突然听到岑溪表示关心,安苳神情又不自然起来,尴尬地笑道,“最近店里确实直播到很晚。你路上还顺利吗?我看京城那边雪不大。”

    还没等岑溪回答,肖姐就笑眯眯地插嘴道:“是啊,京城那边一点都没受影响,不像北城那边,高铁都差点停运了,我在车站等了好久才坐上车。”

    岑溪放在口袋里的手微微攥紧,转头尽量礼貌地问对方:“肖小姐,你是西南人?”

    “肖小姐”这个略显正式的称呼,一下子就把肖芝给逗笑了。

    岑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肖芝捂了捂嘴,笑得风情万种:“咱们差不了几岁,叫我肖芝就行。对呀,你听出来啦?我是云城人,这不最近东北挺火的嘛,就来北城看雪了,顺便过来看看小安。”

    她一边说着,一边挽住了安苳的手臂,一副很是亲近的样子。

    而安苳似乎也习惯了她这样,面带微笑并没有什么反感的意思。

    岑溪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安苳,一字一句地说道:“……看来你们关系很不错。”

    东北地形广袤,北城距离这里还有六百多公里,这哪里是顺便,分明是特意。

    听到这句话,安苳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露出一丝不安和茫然来。肖芝若有所思地点头:“嗯……我和小安很有缘分的,那时候她去我们云城最大的翡翠集散地,差点就被人骗了钱,我看她这姑娘干干净净的,就随口帮她说了几句,这不嘛,一来二去的,就熟起来了。”

    仅仅是“熟起来”而已么?

    岑溪不太相信。直觉告诉她,肖芝并不很直。

    她扯了扯唇角:“那确实很有缘分。”

    而且,听肖芝的说法,和安苳应该早就认识了。

    只是岑溪一直没注意而已。

    她注意过安苳的什么呢?什么都没注意过。向来都是安苳围着她转,她也以为安苳会一直这样只围着她转。

    肖芝笑了笑,一时间,三个人都无话了,气氛凝滞了起来,只有仓库里传来店员点货的单调声音。

    岑溪想,她确实是个社交噩梦,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冷场和尴尬。

    “肖姐很厉害,专门做翡翠的。”安苳讪讪笑了下,没话找话般说道,“要不是有她在,我早就不知道被骗多少次了。”

    “哎呀,客气。”肖姐看着她,笑盈盈地嗔了一句。

    看着她们两个人举止亲密,听着她们互相吹捧,岑溪心里着实不是滋味,酸得几乎要把自己腐蚀掉了。

    好像她才是外人。

    她以为的安苳,在白石镇媒人们的围攻下狼狈不堪,所以她看到穿了红的肖芝时,还以为自己闯进来,就可以拯救安苳于水火。

    谁知道,实际上的安苳,和外地来的漂亮女人聊得正开心,两个人举止甚至有几分暧昧,显然把自己照顾得不错。

    “那……不打扰你们说话了。”岑溪绷着脸说道。她已经在这里杵了好一会儿了,虽然她其实对此没有任何歉意,但由于她那放不下的自尊,她实在不想继续表演一个多余的人,徒增尴尬了。

    说白了,她有点赌气。

    刚才她没进来时,隔着玻璃看安苳,很明显看到安苳和肖芝待在一起时,整个人都很放松愉快,而她一来,安苳便明显沉默了不少,对她似乎也并不不欢迎。

    她半年多没回来了,现在才发现,安苳的世界其实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狭窄,安苳有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这生活可比她想象中要精彩多了。

    安苳抬头看了她一眼,讪讪说道:“……没有。没有打扰。”

    “就是,哪有的事。”肖芝笑道。

    岑溪瞥她一眼,扬起下巴,勉强勾起唇:“祝你玩得开心。”

    说完就转身走了。

    “肖姐,我送送她。你稍等。”安苳对肖芝说了一声,神色掩饰不住地焦急。

    肖芝停顿了一下,笑了笑:“去吧。没关系的。”

    安苳点点头,转身拉开玻璃门追了出去。

    “岑溪!”她长腿迈得飞快,几步就追上了岑溪,“等一下!”

    寒风一下子就吹透了她的旧毛衣,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刚才出来太急,忘记穿外套了。

    虽然完全不是一码事,但现在的情形,让她莫名想起上次岑溪来家里找她,撞见何仲明在她家的那个境况。

    她现在稀里糊涂的,但她觉得岑溪生气了,忍不住想追出来问问。

    和那天不一样的是,岑溪停下了脚步,并转头看向她,神情虽然冷淡,却并没有发脾气的迹象。

    安苳提起的心放下去了一点,她看着岑溪,在凛冽的寒风中说道:“岑溪……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谢谢你关心我,关心我的店。”

    岑溪鼻尖和眼皮都冻得通红,没有说话。

    “我和肖姐……真的是朋友。以前是,现在也是。”安苳试图解释得清楚一点,虽然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几年前我第一次开车去西南,想去那边买个手镯给我妈,差点被骗了,是她过来提醒我,我才没买到假货。”

    ……果然几年前就认识了。

    “岑溪……”安苳嗫嚅道,“你不要不开心,你放心,我……”

    她说到这里,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破开冷风,传递过来,“我喜欢你的时候,就只喜欢你一个人。真的。其他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没有。”

    岑溪眼睛看着前方,长睫颤动,身体有些僵硬,心尖传递过来一阵熟悉到令她想落泪的悸动。

    安苳态度诚恳,声音温柔,这句解释说得更像表白。

    但岑溪知道,她说的是过去式。

    如此温柔的安慰,却只是因为那段过去式。

    她不说话,安苳就以为她还在生气,继续努力地组织着语言,“上次……上次,我在沈城,也没跟你说清楚。岑溪,我喜欢你的时候,没想过还要去喜欢别人,如果当时你想的话,我……什么都愿意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安苳终究是不好意思起来,说得有些含糊,但她知道岑溪明白她的意思。

    她从来没在肖姐和自己的关系上面多想,但因为关切着岑溪的心情,她就像福至心灵般,好像突然明白了岑溪在纠结什么。

    她知道岑溪有太多不甘心,也有太多误会,那不如她解释清楚一点,也好让岑溪早点放下,不要因为她而持续介怀了。

    当时她喜欢岑溪,是真的毫无保留。只有岑溪,没有其他人。

    岑溪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她没有给自己留任何余地,甚至还没来得及想,以后要怎么面对其他人,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岑溪在一起了。

    只是没想到……岑溪并不愿意罢了。

    岑溪仍然不说话,她笑了一声,说道:“岑溪,别因为这件事生气,你这么优秀,以后……”

    她话还没说完,岑溪就突然转头看向她,眼眶泛着红,轻声说道:“安苳,那你现在还愿意吗?”

    安苳看着她,浓黑的长睫缓缓眨了一下,沉默了好几秒钟,才讪讪笑道:“岑溪……你说什么?”

    夜色已经完全降临,寒风越发凛冽,刮得人脸颊生疼。

    岑溪咬了咬冻得通红的唇瓣,偏开视线,声音有些冷,还有些打颤:“……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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