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简单的一句话, 这么近的距离,安苳不可能没听清。
听清了,却不愿意回应, 是吗?
寒风狠狠地拍打着脸颊, 皮肤生疼。西城那一夜淋湿安苳的冷雨, 终于还是兜头浇在了她身上。
纵然安苳是温和的, 回避矛盾的,这也改变不了她在拒绝的事实。
如她所料安苳没有追问,只是沉默,岑溪一下子就失去了再说一遍、垂死挣扎的勇气。
“你回去吧。天冷。”她看着安苳被冻红的脸, 薄唇掀动,吐出几个字来。
安苳吸了吸鼻子, 刚要说什么, 身后就传来一个含笑的女声,带有明显的西南口音:“你说你们两个啊,有话怎么不在屋里说, 现在多冷呀?”
与此同时, 安苳落在屋里的那件羽绒服,被肖芝披在了她身上, “看你,外套都不穿。”
“谢谢肖姐。”安苳吸着鼻子,自己把袖子穿上了。
肖芝笑着看着她,神态亲昵,又转头瞥向岑溪, 大红唇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岑溪冰凉的手指轻攥了下, 淡声说道:“你们聊,我走了。”
然后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步伐非常从容,关车门的姿态都很优雅。
岑溪发动了车子,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那两个女人,用力地抿住了唇瓣。
岑溪的车很快就走远了,肖芝和安苳慢慢往回走,笑道:“你同学长得真美,一看就是常年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
“嗯……”安苳缩着脖子点头,声音在寒风中有些模糊不清,“她一直在京城。”
肖芝点点头,斜睨过去,目光在安苳侧脸上逡巡,突然意味深长地说道:“那支白月光手镯,就是给你这位同学挑的吧?”
安苳愣了下,尴尬地笑道:“哦……你怎么知道的。”
肖芝轻笑了一声:“你当时不是跟我说了嘛——长得白,气质冷,圈口是55。你这同学一看就是55圈口。”
“哦……”安苳低声说道,“是送她的。”
“那你这白底青挑得是不错。”肖芝赞赏地说道,“很适合她,看到了真人,我才知道,她戴白月光确实会很好看,比我上次给你推荐的晴水好多了。”
安苳不说话,肖芝又斜睨她,“我看你俩,好像不仅仅是同学吧?”
安苳接收到了肖芝眼中的暧昧和揶揄,不禁愣了下,低头下巴抵在了羽绒服领口上,唇边呵出白气,温和笑道:“……现在就只是同学。”
肖芝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我说呢,只是同学的话,你怎么会挑个镯子这么纠结,还挑了一支这么贵的。”
安苳垂着睫毛,不好意思中夹杂着一丝酸涩:“那个镯子……没能送出去。”
这还是第一次,她模模糊糊地跟其她人承认,她和岑溪或许算是曾存在过的感情。
正因为肖芝是外地人,她才可以没什么拘束地默认。
“没送出去也没关系。”肖芝笑眯眯地说道,“这手镯啊是要看缘分的,也许它的有缘人还没到。”
安苳笑了笑,一个“是”字就在嘴边,却始终没说出口。
和肖芝认识好几年了,她在肖芝那里买翡翠,肖芝也帮她介绍生意,慢慢熟识起来,从单纯的合作伙伴成为了朋友。
肖芝为人仗义,常年在边境打拼,见多识广,和白石镇的人相比,她似乎从来都不会大惊小怪,好像什么事情在她面前都不奇怪似的。
就像此刻,她能看出两个女人之间的暧昧关系,而且也并没有说安苳奇怪。这一点让安苳格外敬佩和感激。
安苳的合作伙伴多,可真正能称得上朋友的,其实也没几个。所以肖芝说来看她,她也很爽快地答应了,还特意帮肖芝订好了酒店,让她在这里多玩几天。
肖姐对她来说是姐姐,也是朋友,今天岑溪的确是误会了。
因为误会,因为仍然不甘心,所以才说那句话吗?
“安苳,那你现在还愿意吗?”
她随着肖芝走进店里,关上玻璃门,看着外面的夜色,心里有些难言的怅然。
“哎,小安。”肖芝凑过来,笑道,“明天陪我去看草原吧?”
“啊?”安苳回过神来,看着玻璃上肖芝的影像,纳闷道,“可是……冬天的草原没什么好看的,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那我来都来了,总要出去走走吧。”肖芝对她眨着眼笑道。
安苳想了想:“那也行,我们去……”
她停顿了一下。最近的草原其实就是苏伦戈,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想和肖姐去那里。
这半年来,她每次路过苏伦戈,都是绕路走的。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奇怪。明明都放下岑溪了,为什么却还是放不下苏伦戈呢?
可能……和岑溪度过的那六天七晚,实在太不真实了吧,不真实到像一场梦,她倒情愿这场梦一直在那里,就算不去回忆也好。
“……去乌兰哈达(1)吧,那边有雾凇,也有草原。”安苳改口道,“就是远了点。”
“没关系。”肖芝满不在乎,笑道,“就是要麻烦你了。”
“没事的。”安苳诚恳地说道,“你大老远来看我,我们这里啥都没有,也不能招待你,我已经挺愧疚的了。”
肖芝勾起大红唇:“行,那就说定了。”
岑溪回到家时,已经快要九点了。
对于她今年这么早回家这件事,陈慧的理解很自信——她认为,女儿肯定是觉得对不起她,才这么早就回家,这是在向她示好呢。
虽说心里得意,打开门看到岑溪那张绝对称不上高兴的脸,她只能把得意收敛了一些,没有表现得太明显,更没有再提“结婚”“成家”的事。
当然,只是今天没提而已。
第二天,岑溪睡到很晚才起床。
睁开眼的一瞬间,她就觉得自己心情糟糕透了。
没心情起来吃饭,她便又继续躺了一会儿,打开手机,按照每天的习惯,看了一会儿外文广告教材。
看完教材,她还是觉得心情不好,不想起床,又打开了朋友圈,想看看其他人年前都去哪里玩了。
Jess和她女朋友去法国了,Jess拍了陈萱拿着一大堆购物袋的照片,无奈地秀着恩爱。
就连刚来的小实习生,都分享了一下老家岭南地区的美食。
大家好像都过得很快乐,充实。
而她呢?
她原本今年也有出国游的打算,却因为想快点回来见安苳,完全没心情,全都取消了。
外面响起庆贺小年的鞭炮声。岑溪披散着长发,懒懒地侧躺在床上,慢慢往下滑着朋友圈动态,突然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安苳:冬天的草原,别有风景。[笑脸]
点开图片,是一张安苳和肖芝的自拍,仍然是挨得很近,这次肖芝还歪头靠在了安苳肩膀上,侧头笑着看着她。
背景是一片辽阔的荒凉,定位在乌兰哈达。
和肖芝出去……看草原?
岑溪垂着眼帘,盯着那张照片,手指紧紧攥住手机边框,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跟约会有什么区别?
肖芝看安苳的神情,绝对称不上清白。
安苳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而且,肖芝看上去成熟又精明,还是外地人,可别把安苳给骗了。
她也算是关心安苳这个同乡。
关心同乡的她咬着唇,像福尔摩斯一样放大图片,一寸一寸仔细看,在照片一角看到了安苳的车灯。
并不是那辆大货,是安苳的轿车。
就她们两个人,一起开车去的。而且今天是小年。那么传统的安苳,竟然不在家里陪她妈妈过小年,而是陪肖芝去看草原。
她们会做什么?也会点篝火烤肉吗?会一起睡车里吗?这么小的车,怎么睡?
……
岑溪在被子里僵了足足五分钟,脑子里全是令她血压上升的想象,终于,她实在忍不住了,打开了安苳的聊天框,发过去一句话:你还欠我一顿饭。
上次在京城,的确是她请了安苳没错,但那是为了感谢安苳送她药材。
可她现在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她再不跟安苳说点什么,她怕自己就要忍不住冲到乌兰哈达去了。她为了安苳回来了,安苳却离开了,这算什么?
她继续僵在被子里,等安苳的回复。
漫长的两分钟过去,安苳终于回复道:岑溪,我现在在乌兰哈达,等我回去请你吃饭[笑脸]
……答应得倒是爽快。这是玩得很开心?
看着屏幕上的“笑脸”表情,岑溪心里酸酸的,僵硬的身体稍微柔软了些,回复道:好。
安苳那边又没了动静。
她觉得自己又僵硬了起来,便又发过去消息:什么时候回来?
安苳那边“输入中”了一阵:岑溪,我应该明天就回去了。只是还不知道具体几点。一起吃晚饭的话,可以吗?
岑溪特意停顿了五秒钟,才矜持回复:可以。
安苳:嗯嗯。
安苳:[小年快乐]
岑溪:小年快乐。
岑溪的身体放松了一些。
她终于慢悠悠地起床,洗漱,然后出去吃她的早饭,也是陈慧和岑正平的中饭。
时间开始变得可怕。
她的大脑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想安苳和肖芝在做什么,今晚住哪里。
偏偏她回到家里又很清闲,没什么事做。
她干脆去了书店,除了看小嘉之外,顺便把账查了一遍,还做了一份畅销书目表给小嘉,让她到时候给岑正平看,进书的时候要参考。
做这些事她得心应手,很快就完成了。
时间艰难地一分一秒过去,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她从纷乱的梦里醒来,又僵在了被子里。
才八点多。
她深吸了一口气,拿过手机,先去看了安苳的朋友圈——暂时没再发什么亲密合照了。
但是,什么都不发,反而更令她往不好的方向想。
她僵着身体吃了早饭,九点多,终于忍不住又给安苳发消息:什么时候回来?
“我等你。”
第092章 公筷
“好冷好冷!”肖芝拍完照上车, 不住地往手上哈着哈气,“哎呀,还以为你们这里能比北城暖和点呢, 原来也这么冷!”
安苳收起手机, 侧头对她笑了笑, 温声说道:“要暖和可能得年后了。”
肖芝打了个哆嗦, 目光落在安苳搭在方向盘的手上。
这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却并不细嫩,健康有力,看上去就很温暖。
肖芝丹凤眼转了转, 靠过去笑眯眯地伸出冻僵的手:“小安,给我暖暖手再走。”
“哦……”安苳低头看了一眼, 伸手把口袋里的暖手宝拿出来, 放她手心上,一本正经地解释:“掰一下中间的片片,就热了。”
肖芝看着她的侧脸, 神情微愣, 随即握住暖手宝掰了下,红唇勾起若无其事的慵懒笑意, 靠回了自己的位置。
安苳毫无所觉,戴上墨镜,发动了车子继续赶路,时而指外面巨大的风力发电风车给肖芝看。
日光西坠,安苳下了高速, 拐进了县道。
她瞥一眼前面的屏幕。
还有十分钟就五点了。
她到白石镇至少还要四十分钟, 送肖姐去酒店十分钟,去吃饭的地方十分钟, 和她告诉岑溪的“大概六点”差不多。
但也依旧要争分夺秒。
和别人约见,她向来不会迟到,也不习惯迟到。
和岑溪约见当然也不会例外。
肖芝也注意到了她一直瞥时间,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笑道:“六点呢,来得及。”
安苳今天一大早就跟她说了,说晚上要和人一起吃饭,今天送她回酒店后不能陪她一起吃饭了,跟她道歉。
其实她这次过来,安苳已经很够意思了,不必要的工作全都丢下了,陪她吃饭闲逛了好几天,大年前的,现在跟别人吃个晚饭还要跟她道歉,倒是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安苳闻言,笑着“嗯”了一声。
“你今天和谁吃饭呀?”肖芝问。
“哦……和岑溪。”安苳应道。
肖芝停顿了一下,才笑道:“我说呢。”
她转头看向外外面的夕阳,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失落,隔了一会儿才说道,“小安呀,姐说句实话,你俩不是一路人。”
安苳戴着墨镜,肖芝看不清她的神情。
“肖姐,我知道的。”安苳看着前面的路,也隔了一会儿才轻声回答,“……我已经放下了。”
“放下了就好。”肖芝脸上的神情变得轻松起来,“我离过一次婚,后来交过几任女朋友。我觉得吧,这谈恋爱啊,有时候合适比喜欢更重要。”
听到肖芝承认谈过女朋友,安苳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倒是没听你说起过。”
肖芝弯起大红唇:“这不是怕吓着你嘛。我也没想到你能接受。”
“哦……”安苳笑得憨憨的,“要是你去年告诉我,我确实会有点吃惊……”
聊着天就到了白石镇,中间安苳还特意问了岑溪,她想吃什么。
岑溪:我想吃一中旁边的米线,可以么?
安苳有点意外。她没想到,岑溪竟然会想吃这个。
把肖芝送到了酒店,安苳掉头赶往母校县一中那边,中途路过西街,她想了想,把车停在了岑溪家小区外面,给岑溪打了个电话。
“喂?”对面传来岑溪清泠的嗓音,“安苳,你已经到了?”
安苳刚要说话,就看到小区门口缓缓驶出一辆车,正是岑溪的那辆奥迪。它刚驶出大门,就在安苳对面停了下来。
耳机里传来岑溪恍然的声音:“安苳。”
“岑溪。”安苳不知怎么,突然忍不住笑了,也叫她的名字,“坐我车去?”
岑溪“嗯”了一声:“稍等。”
电话挂断了,奥迪又慢慢开了回去,几分钟后,岑溪快步出现在了小区门口。
她仍然穿得不厚,挺括的羊绒大衣收腰,底下露出一截灰色长裙和短靴,提着一个小手提包,长发用发卡挽在脑后,露出精致清晰的下颌线,侧影清冷。
几乎是同时,安苳立刻把车靠过去,打开车门。
岑溪裹着寒意上车,带上了车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两个人共处的空间一阵安静沉默。
岑溪搓了搓手,轻声问道:“刚从乌兰哈达回来?”
安苳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红的手背上,手指微微攥紧方向盘,“嗯”了一声,从口袋里拿出另外一个暖手宝,低头掰了一下中间的片片,暖手宝开始发热,她才递过去。
“不应该让你下车的。”她歉然地笑了笑,“挺冷的。”
岑溪把暖手宝握在手心里,轻轻摇头,淡淡说道:“没关系,开一辆车比较环保。”
环保?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刚才一开出小区,她就看到了安苳的车,也立刻就明白了安苳的用意。
她几乎马上就决定去坐安苳的车了。
挺莫名其妙的,她们现在关系都变成这样了,一到白石镇,却总是有一些奇怪的默契——比如默认要坐同一辆车。
其实坐同一辆车也没多方便,到时候安苳还要把她送回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像是没话说,又像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安苳认真开车,岑溪则对副驾前面摆着的几个动物手办投去了目光。
之前安苳车里还没这个。
奇形怪状的小动物,龇牙咧嘴的,倒是挺可爱的。
尤其想到是安苳买的,岑溪就更觉得可爱。
“挺可爱的。”她看着它们,薄唇轻启道。
“可爱吗?”安苳笑了一声,“我也觉得挺可爱。肖姐这次给我带的,说是冰雪节的吉祥物。”
听到“肖姐”二字,岑溪脸上的柔软顿时荡然无存,重归冷漠:“……哦。”
是她买的,顿时就不可爱了,几只小动物看上去反而有些张牙舞爪,好像在对她示威。
“中控台放这些东西不安全,”岑溪神情紧绷,说道,“会影响气囊弹出。”
安苳笑道:“没关系的,岑溪,这么小几只而已。谢谢你提醒我。”
岑溪咬住唇:……
很快就到县一中旁边那条街了,安苳寻了个位置停车,两个人并肩慢慢往里面走。
放了寒假,这条街萧索了许多,只有家住附近的小孩子在这里徘徊打闹。
两个人的肩膀不时擦碰到一起,每次安苳都会迅速躲开,然后和岑溪拉开一些距离。
仍然是那家“杨二姐正宗云南米线”。今天没什么人,两个人坐在了靠里面的一桌。
安苳坐在岑溪对面,拿起菜单看了看:“我吃四荤三素米线吧。岑溪,你要什么?”
岑溪低眸,没有去接她手中的菜单,轻声说道:“我们吃一锅吧。”
安苳眼睛微微睁大,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一些。
岑溪不是不喜欢和她吃一锅米线吗。
“……不用吧?”她嗫嚅道,“我请你吃,岑溪,你尽管点。”
岑溪咬了咬唇:“我想和你吃一锅。”
话音很轻,语气却不容置疑。
“哦……那,”安苳低头看了看,“那我们吃双人份全荤素米线。”
跟老板点完单,安苳又去拿了两瓶橘子汽水。
没几分钟双人份大锅米线就上来了。
隔着腾腾的热气,安苳突然笑了:“高中的时候,这可是豪华套餐。”
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岑溪也忍不住勾起了唇:“嗯。”
这样一锅米线当时要22块,现在涨了一点,要26块。
当时岑溪零花钱不少,但也还没多到每次都点这样的“顶配米线”。
她和言薇每次只点一人份,两个人胃口都小,分量也足够了。
眼前的这一大锅,的确有点超出预期了。
安苳拿了一双筷子想当公筷,岑溪却伸手接了过去:“你介意吗?”
安苳微愣:“哦……我没关系。”
“那就不需要公筷。”岑溪说着,夹了一点豆芽在碗里,低头吃了一小口。
安苳又愣了两秒钟,才慢慢伸筷子去夹米线。
时间好像突然倒流了,她又看到了那个一边背单词一边吃米线的岑溪,只不过这次,她就坐在岑溪的对面。
“之前……你和言薇,经常来这家吃。”安苳低头搅拌着碗里的香油,缓声说道。
“嗯。”岑溪点头,然后又像想起了什么,解释道,“我和她是用公筷的,每次我都用小碗盛出来吃。”
“……哦。”安苳动作稍顿,慢半拍地应了一句。
她那比平常人要慢一些的心跳,也随之慢半拍地加速。
岑溪让她请吃米线,还特意和她吃一锅,甚至还解释当时和言薇用公筷……为什么?
上次过来吃,岑溪和她是一人一锅,各吃各的。
她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了。
也许岑溪就是怀念这里的米线了。
“鱼丸。”岑溪夹白菜时,发现她这边有一颗鱼丸,便用自己的筷子往安苳那边推了推。
安苳“嗯”了一声,伸筷子夹起来。
不知道怎么了,她脑子有点空白,忘记去蘸碗里的香油麻酱了,直接放进了嘴里。
她慢慢把鱼丸咬破,抬眼看到岑溪把黄瓜片放进口中,薄唇微张开,筷子尖划过湿润的唇齿。
鱼丸滚烫的夹心流淌在口腔里,她错开视线,浓黑的长睫不自然地颤抖,后背和额头突然开始出汗,浑身都热了起来。
第093章 表白
“怎么了?”岑溪见她神色躲闪, 睫毛闪烁,微微蹙眉问道。
“没……没怎么。”安苳吞下鱼丸,模糊不清地说道, “有点烫。”
岑溪目光落在她沁着汗水的鼻尖, 以及通红的脸颊上, 转身去柜台问老板娘要了一杯冷水, 放在安苳跟前,淡淡说道:“小心点。”
安苳低着头,嗅到身边飘过的熟悉的香水味,仿佛又被烫了一下, 拿起水杯猛地喝了一口。
原本无味的白水,竟然喝出了一丝苦涩。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可只要岑溪稍微一接近她, 那些回忆就无比清晰地涌现出来, 提醒她曾经是多么喜欢,甚至是痴迷眼前这个女人。
即便是现在,她也依然会抑制不住地, 为岑溪而心动。
可就像是应激反应一般, 随这种心动而来的,便是强烈的自卑和自厌感。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面对, 自己在喜欢的人眼中,是“廉价”的。最让她难过的是,她也觉得自己很“廉价”。
岑溪已经向她道歉了,她已经不怪岑溪了,但她会怪自己。
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 她很难放过自己。
可如果那时候她再勇敢一点, 有主见一点,彻底拒绝相亲, 明确地告诉何仲明她不喜欢,岑溪就会选择她了吗?
……她相信答案是不会。
她此刻的心动,也越发显得可怜又可笑了。
她握着纸杯,粗糙指腹轻扣着杯壁,涩声应了一句:“……好。谢谢你,岑溪。”
心里的那一抹悸动,也无声无息地平静了下去。
她没有再继续问吃一锅米线的事,岑溪也没再提那天那句“你先现在还愿意吗”,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她问岑溪最近工作是否顺利,岑溪竟然主动跟她说起了工作上的细节。
以前,她知道岑溪不太愿意跟自己讲工作上的事,也就很少问。
现在问,也只是一种客气的关心。
但她没想到,岑溪回答得很认真:“这个季度我们组接了九个大项目,都进行得很顺利。今年春晚你应该可以看到其中一个的成片。”
安苳很惊讶:“你是说,春晚的广告片,是你拍的?”
“不是,”岑溪勾了勾唇角,解释道,“是我和美术组一起做的策划。”
“哦……”安苳似懂非懂,“那就是怎么拍,你说了算?”
岑溪失笑:“……也可以这么说。”
“岑溪……你好厉害。”安苳放下筷子,真诚地赞美道。
她一直知道岑溪很厉害,也相信岑溪很厉害,但岑溪的很多厉害,都只存在于她的想象里。
高考后的那个夏天,她蹲在家里的灶前煮豆浆,用一支破旧的二手山寨机和同学们联系,听他们说开学的事情,也听他们说岑溪,岑溪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被京大录取,据说很早就去京城了。
她被灶火烤得脸发烫,用时而2g时而3g的网络磕磕绊绊搜索“京大”,然后呆呆地看着跳动的火焰,幻想岑溪走在那所全国顶尖的学府里,幻想岑溪有多么引人注目……
那个炎热的下午,她一直在幻想这些。
后来她终于有了钱,搬到了白石镇,她又开始幻想岑溪在京城如何工作,是不是像电视剧里一样……
她好像只认识“白石镇的岑溪”。
而现在,岑溪却跟她说起了很多工作上的事:“其实有些工作,只是看起来光鲜,大家忙起来都是一样的。广告的最终目的就是变现,促进销售和品牌影响力,消费者和经销商是否买单,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岑溪停顿了一下,看向她,轻勾了下唇,说道,“也就是你的看法,很重要。”
被岑溪那双眼角微翘的眼睛看着,安苳不由得一愣:“……我?”
岑溪点头:“嗯。”
她说了这么一大堆,眼见着安苳脸上的神情从迷茫好奇,转为了羞赧。
安苳浓黑的睫毛轻眨着,有些不自然地嗫嚅道:“……哦。”
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岑溪明明是在说工作,她却总是忍不住地,往其他方面想。
岑溪指的是她作为经销商,她的看法很重要,而已。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脸热个什么。
见她低头不说话,岑溪啜了口汽水,淡声道:“你不感兴趣的话,我就不说了。”
“没有!”安苳立刻抬头表示否定,“我不是不感兴趣,就是……有些东西我不太懂。”
她诚恳地说道,“你愿意跟我分享这些,我挺开心的,岑溪。”
“……真的么?”岑溪坐得端正,矜持地勾了下唇,“我还以为你觉得无聊。”
“没有。”安苳笑了,露出一点虎牙,认真解释,“我一点都没觉得无聊,真的。”
不管岑溪是出于什么心情,才跟她分享这些,她都觉得,挺好的。
“……嗯。”岑溪也扬了扬唇,停顿了片刻,还是转移了话题,“你妈妈还好吗?”
本来那天她就想问安苳的,谁知道那个肖芝在,搞得她情绪完全失控,也没顾得上问安苳的近况。
“她身体好像更好了些。”说起这件事,安苳也觉得很庆幸,“很少觉得疼了,每天都吃得很多,胖了十多斤出来。”
岑溪点头,随即又酸酸地问道:“那……她有继续催你结婚吗?”
安苳没听出她隐晦的酸意,只是认真答道:“最近她忙着打牌,很少催我了。”
“就算她不着急催你,也会有其他人自动找上门来催你吧。”岑溪低头拿起杯子喝汽水,橘子味的气泡在口腔里翻腾,直接酸进了心里。
安苳愣了下,突然明白了什么,一瞬间竟然有些惊慌:“岑溪,我……我没有再相亲了,一次都没有,是有媒人来给我介绍,但我都没答应,我跟他们说了,我不想结婚……”
她难得有这么急的时候,说到后面语速变快,声音也提高了一些,旁边那桌母子奇怪地看了过来。
安苳窘迫极了,立刻噤声低下头去。
岑溪也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愣怔了一瞬。
两个人维持了好一会儿的粉饰太平,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她突然有种沉重的负罪感。
安苳反应这么大,跟她之前的行为应该有关。
她因为相亲的事情,狠狠地羞辱了安苳,这件事不可能这么快被安苳忘记。
所以,安苳是因为怕她,怕她的羞辱,所以才不去相亲的吗?
安苳说过,喜欢她很痛苦,那对于安苳来说,什么才是不痛苦的?
回到从前的人生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心如刀绞。
“安苳……”她咬了咬唇,艰难地开口,“之前的事,是我说得太过了,你不要被我影响,现在如果你想的话,其实也……”
“……不,我不想。”安苳突然抬头看向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可置信,“岑溪,我说过的,我没办法跟以前一样了。你……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旁边那对母子快速吃完走了,店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岑溪薄唇翕动了一下,却没再说话。
她现在脑子里很乱。
其实她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约安苳出来吃饭,她只知道肖芝和媒人都在对安苳虎视眈眈,她不想安苳去相亲,更不想安苳和肖芝混在一起。
原本,她可以和安苳聊点家常话,聊点开心的事,让这顿饭轻松愉快地过去,可没想到,她实在想得太简单了。
她们之间已经矛盾重重,加上她满心的醋意,又怎么可能心平气和。
正好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安苳结了账,两个人一前一后出门,沉默着上车。
寒风被关在门外,安苳发动了车子,岑溪目光落在了她前面的一副旧墨镜上。
竟然还在戴旧的。不是已经给她买新的了吗,为什么不用?
这副旧墨镜真的已经很旧了,上面都是划痕。
看着这副旧墨镜,岑溪心脏像是被揪了一下,钝钝地疼了起来。
也许封闭的环境更令人有安全感,也许是感觉到了她此后再无借口和安苳见面,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轻声说道:“其实,我之前一直觉得,你更喜欢异性。”
她浓密纤长的睫毛轻颤,望着外面的夜色,“我其实一直都很害怕,害怕你是一时兴起。”
让她承认,她在害怕,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就像让安苳情绪激动一样难。
“对你的那些伤害,我很抱歉。”她咬住唇,继续说道,“我当时觉得,我的害怕成真了,所以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对不起。”
“岑溪……你不要再道歉了。”
安苳把车停在路边,低头看着方向盘,“你越是道歉,我就越觉得……我很不好。”
“我什么都不懂,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叫喜欢……那么久,一直都以为,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安苳声音越来越低,语气无奈又疲惫,“岑溪,如果那年,我看你笔记本的时候,你能告诉我,那个是什么电影,该有多好啊。”
“那样,我就能早点知道,其实我对你是……”
她说到这里,突然有点说不下去了,突然觉得自己这么想挺可笑的。那时候岑溪根本没注意到她,何谈跟她做朋友,分享电影?
她勉强笑了笑,转头看向岑溪,“算了……岑溪,我们还是不说这些了。”
却看到岑溪愣怔地看着她:“你是说,高一?”
她们之间的事,不是源于年初的同学聚会吗?
因为年初的同学聚会,她酒后和安苳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所以才带偏了安苳的性取向。不是这样吗?
夜色包裹着她们,石桥附近空无一人。
安苳看着她写满惊愕的眼睛,难过而又窘迫地说道:“嗯……其实我从高一开始,就喜欢你了。”
第094章 交心
“可是那时候, 我不懂这种感情。”安苳看着她,眼里折射出失落而又温柔的波光,缓慢地说道, “我什么都不懂。”
“我从来都不知道……两个女生也可以有其他的感情。”
“第一次看到你, 我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反正就很想关注你,我以为那是羡慕,是嫉妒,是想和你做朋友。”
“我太笨了, 不知道那是喜欢。只觉得你离我好远,我怎么都够不到……”
“我家里很穷, 我也没有爸, 我已经够奇怪了,我只想和大家一样。别人喜欢什么,我就跟着喜欢什么, 我觉得……这样, 大家就会喜欢我。”
“后来……你去了京城,我回家里卖豆腐, 村里人都劝我嫁人,我就想起了你,想到你考上了京城最好的大学,我就觉得……不想嫁人,村里好狭窄, 让我挺难受的, 但我又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我得赚钱,帮我妈治病……”
安苳一句一句地说着, 几乎没什么逻辑,东一句西一句。但这些话几乎是剖开了她的心说出来的,除了岑溪,她想不出还能跟谁说这些。
“岑溪……”她吸了吸鼻子,浓睫低垂下去,“对不起。是我该跟你说对不起。我是个很糊涂的人,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是你出现在我面前,我才知道的。”
“你就像星星一样,抬头看看你,我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走……”
“但是我太没用了。只要你推开我,我整个人就都垮了,觉得这一辈子随便过算了,那时候明明还喜欢着你,却没勇气完全拒绝相亲……你说得对,我真的是个很‘廉价’的人,很懦弱的人,你骂我是应该的……”
看到她泛红的眼眶,难受的神情,听到她近乎自厌般的自我诋毁,岑溪胸口像是被扯开了一道口子,疼得无以复加。
“不……不是。”她看着安苳的眼睛,轻声否定道,“我收回这句话。”
她说着,侧身过去,用一只手臂轻轻环住了安苳肩膀,手指在她肩背上轻轻拍抚,在她耳边颤声说道,“安苳,我收回这句话。你不廉价,你喜欢我……我也很高兴。”
两个人的气息瞬间混杂在一起,感受到岑溪颈侧温热的香气,安苳身体僵硬了一下。她想往外侧头,保持距离,身体却又不听使唤,想继续享受这个久违的拥抱。
“岑溪……”她低声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谢谢你回来,参加同学聚会,也谢谢你让我知道……可以喜欢女人。”
也谢谢你,听我说完这些。
西城那个冰冷的雨夜,她没有说完的话,也终于说出了口。她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岑溪,我现在已经明白我到底想要什么了。那些媒人过来给我介绍对象,我一个都没答应。你放心,我已经想清楚了,再也不会将就了。”
“认识你一场,我一点都不后悔。”她继续说道,“岑溪,你以后也一定要好好的。”
岑溪脸色开始发白,拍抚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侧头看向安苳,而安苳也在看着她,两个人近到不能再近,鼻息纠缠,鼻尖都差点擦碰到一起。
一瞬间两个人的气息都有些紊乱,安苳唇瓣翕动了一下,立刻就偏开头去,很小心地和岑溪拉开了距离,眼睛看向外面,睫毛不安地闪烁:“……对不起。”
岑溪咬了咬唇,纤细的手指蜷缩起来,慢慢回正了身体:“……对不起什么?”
安苳咽了下口水,嗓音涩滞:“……我不是故意的。”
岑溪胸口起伏,平复了一下呼吸,也侧头看向窗外,故作镇定地说道:“你道什么歉?是我主动抱你的。”
“抱你”两个字被她模糊带过。
两个人沉默了几秒钟,直到那种异样的氛围淡去,安苳才吸了吸鼻子,低声问道:“岑溪……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同性的?”
是因为岑溪聪明,所以知道得早吗?
岑溪想了想,说道:“小学五年级的暑假,我看了一部电影。”
那是一部外国电影,涉及中学生早恋,是陈慧非常不赞同她看的那种“不健康的电影”,但她还是偷偷看了。
评论都为男女主纯洁的爱情而感动,只有她觉得女主角和她的女同学之间有着某种莫名的情愫。
看到结局,女同学沦为炮灰,还要被编剧安排给男女主的爱情铺路,她忍不住哭了,并不是感动,而是被气得。
她被气哭了,她很讨厌那个道貌岸然、矫情做作的男主角。
后来她就专门去找“两个女孩在一起”的片子、小说、漫画看。
她开始慢慢触及了“爱情”的形状。
原来对她来说,“爱情”只能和女孩发生。
这是她青春期最叛逆的秘密,却不像“不喜欢红色发圈一定要扎灰色的”那么简单可以说出口。
“原来是这样……”安苳有些沮丧地垂下头,尴尬地说道,“我是高三毕业后,才买了手机,家里也一直没网络……”
就算是买了手机,就算是后来搬到了白石镇,有电脑了,短视频也越来越发达了,她也从来没留意过这方面的信息,毕竟她刷到这种信息的次数并不多,而她也整日奔忙,疲倦的时候,她看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往深了想,只想好好睡一觉。
“所以,这并不是因为你笨。”岑溪说道。
虽然同在一个县,但十多年前,甚至在当下,乡下和白石镇的差距很明显,别说是安苳家和岑溪家了,就算是在一个村子里,家里距离主路的远近,都会对小孩的成绩和成长产生影响。
“你每次上学要走一个小时夜路,还要坐两个小时班车,每个月伙食费只有不到一百块,就算是这样,你也还是考上了大学,你怎么可能笨?”岑溪认真地分析道。
听到岑溪如此客观地说起自己当年的窘况,安苳有些尴尬,但她知道,岑溪是在安慰她。
这让她又窘,又温暖:“岑溪……谢谢。”
“……没关系。”岑溪垂下眼睫,轻声说道。
这些事她早就明白,可她从来没体谅过安苳。
其实安苳比她更勇敢。
安苳只要明白了想要什么,就会去争取,可她呢?她永远看得明白,却永远瞻前顾后,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想失去。
可是,喜欢安苳这件事,真的是一个选择题吗?
她以为这个问题有两个选项,一个是“yes”,另一个是“no”。
可其实她从来都没得选,这两个选项,都是“yes”。
她知道对方是安苳,是白石镇的安苳,也依旧只能选“yes”。
可现在,安苳已经不愿意了。
她能感觉得到。
对于安苳来说,喜欢她确实很辛苦吧?历时十几年,从来没得到过一丝回应,是谁都会感觉累的。
已经明确了性取向的安苳,会不会喜欢上肖芝呢?
想到这个可能,窒息感又开始啃噬她的胸口。
“岑溪,我送你回家吧。”安苳打开车窗透了下气,转头对她笑了笑,“很晚了。”
她抄在口袋里的手指攥紧,几秒钟后又无力地松开,看着窗外应道:“……好。”
刚走过那座大石桥,安苳便接到了徐姨的电话:“小安啊,你快回来看看,你妈胃疼得受不了了!”
安苳没戴耳机,徐姨焦急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岑溪也听得清清楚楚。
安苳皱起了眉头:“好,我马上回去。”
电话一挂断,她立刻加快了速度,抄近路往西街赶去。
“安苳,先回你家。”岑溪说道,“先看看你妈妈怎么样了。”
安苳从镜子里看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好。”
已经快要十点,路上没什么人,安苳开得飞快,没过几分钟就到家了。
两个人一起急匆匆地上楼,刚打开门,徐姨就迎了上来,愁眉不展地说道:“小安你可回来了,你看看你妈……我不让她吃鸡汤里的鸡肉,她非得吃,吃了一整只鸡,刚吃完就都吐出去了……”
她说着,看到安苳身后的岑溪,愣了一瞬。
安苳顾不上介绍岑溪,立刻进卧室看安秀英,岑溪没好跟过去,就等在客厅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来到安苳家里面,但她顾不上打量周围,只是听着卧室里的动静。
里面传来安苳的询问声,以及安秀英的骂声:“……我吃点鸡肉咋了?啊?……你就听那徐老太太的,根本不听我的!……”
岑溪皱起了眉。
吵嚷了一会儿,安苳终于扶着安秀英出来了。安秀英捂着腹部,头发蓬乱,徐姨赶紧把轮椅推出来,岑溪帮着一起让安秀英坐好。
临出门时,岑溪似乎想起了什么,跟安苳说道:“阿姨平时吃什么药,都带上,到时候医生可能要看。”
安苳恍然:“好。”
徐姨用一个塑料袋把安秀英的药都装上,几个人一道出门,徐姨回家,安苳则要陪母亲去医院。
“岑溪……”坐上车子,安苳犹豫道,“我先送你回家吧?反正也不远。”
岑溪系上安全带,淡淡地说道:“我回家也没什么事,跟你一起去医院吧。”
“那……谢谢你了,岑溪。”安苳诚恳地说道。
安秀英横躺在后座上,一直在哼哼唧唧,不时骂安苳几句,安苳都当做听不到,继续开车。
安秀英更生气了:“哎呦……你个死丫头,我迟早要被你气死!大半夜的你又上哪儿鬼混去了,天天让那姓徐的老货磋磨我,多会儿我死了你就甘心了!”
“阿姨,安苳这么孝顺,您会长命百岁的。”副驾驶上传来一记微冷的女声。
这话怎么听怎么是嘲讽,安秀英又不是傻子,怎么能听不出来,立刻恼羞成怒,坐了起来,尖利地质问道:“你是谁啊?”
“妈,她是我……同学。”安苳立刻解释道,“她来帮忙的。”
安秀英要说什么,一阵疼痛却席卷了腹部,她立刻“哎哟哎哟”地叫起疼来。
到了医院,安苳全程陪护安秀英,岑溪则帮忙办一些手续。
终于排到了安秀英,医生问了一些问题,果然问到了最近在吃什么药,安苳立刻把那个塑料袋递了过去。
医生拿起一瓶叫“保逍丸”的药,皱着眉看了一会儿,说道:“这个药吃多久了?”
安苳说道:“吃半年了,是中医给开的,这是我妈妈之前的病历……”
医生看了两眼,皱着眉头说道:“这个药不要再吃了。”
第095章 暖手
安苳愣了一下:“医生, 这个药……有问题吗?”
医生咳嗽了一声,说得比较含糊:“这个你要去问卖这个药的人……反正不要再继续吃了。我现在给你妈妈先开点护胃的药,你带她先把这些检查都做了, 我再给你开胃镜的单子, 好吧?”
岑溪替安苳应了一声, 轻轻扯了下她衣袖。
安苳立刻回过神来, 谢过医生,推着安秀英出门,茫然地说道:“这个药……怎么会有问题呢?”
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难道这次又是她害的?
之前安秀英就因为不靠谱的中医吃坏过肠胃,当时安苳还年轻, 上了这一当后懊悔不已,之后她一直很谨慎, 这次何仲明给她推荐, 她又看到对方的确是某官方医学会的会长,在有名有姓的大医院坐诊,心里先信了七分, 便在他那里开药了。
这半年来, 这药也确实管用了呀?怎么会是有问题的药呢?
熟悉的无能为力和愧疚感袭上心头,安秀英疼痛的呻/吟和骂声在耳边响起, 分不清是记忆还是现实。
“先去做检查吧。”岑溪看着她苍白的脸,轻声提醒道,“等结果出来再说。”
“……好。”安苳神思恍惚地应了一句。
她不知道带安秀英来过多少次县医院,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陪她一起。她推着安秀英的轮椅,抬眼就能看到那个帮她排队办手续的纤细身影。
她目光追随着岑溪, 看着她疏离而又礼貌地在窗口递交检查单, 迷茫失措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心慢慢落回了实处。
安秀英瘫在轮椅上, 疼得满头大汗,骂人都骂不出了。岑溪拿着检查单回来,跟安苳交代了几句,又拿起轮椅旁边的保温杯,去服务点接了大半杯热水过来。
“岑溪……谢谢。”安苳接过来,感激地看着她。
岑溪摇头:“没关系。”
水温不高,安苳半蹲下去,递给安秀英,后者恹恹地看她一眼:“不喝!”
安苳好言好语劝道:“妈,喝点热水就不会那么疼了。”
安秀英抬起一只手,差点把保温杯打翻,幸好安苳这么多年下来已经练就了条件反射,立刻把保温杯拿开了。
岑溪皱眉,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杯,淡淡说道:“阿姨不喝算了,我倒了去。”
安秀英立刻瞥了她一眼,然后捂着胃部白了安苳一眼:“给我拿回来。”
她的水,轮得到外人来倒了?
岑溪勾了勾唇,把保温杯递给安苳。
她可不怕安秀英。她一看安秀英,就知道这人是个欺软怕硬的,她这么欺负安苳,无非是因为安苳是她女儿,脾气还好得很,不会对她怎么样。
而面对明显不好惹的岑溪,她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岑溪不擅长和人好好相处,但论起吵架,她还没输过。
安秀英故意跟她作对似的,把水喝得一滴都不剩,还让安苳再去打一杯。
做完一系列检查,又开了明天的胃镜,已经是十二点多了。
“岑溪,今天……辛苦你了。”安苳推着已经快睡着的安秀英往外走,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送你回家。”
看到她疲惫的神情,岑溪摇头:“没关系,我让我妈来接我,这边不远。你赶紧回家吧,明天还要过来做胃镜。”
“岑溪……谢谢你。”安苳看着她,不知道第几次道谢。
“不用。”岑溪咬了咬唇,淡淡地说道。
回去照顾安秀英躺下后,安苳才终于可以洗漱休息了。
她累得马上就要睡过去,却还是拿过手机来,想了想,给岑溪发消息:[晚安]
岑溪:晚安。
安苳看着屏幕上那简单的两个字,大脑不由自主地清醒了些,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岑溪在医院忙前忙后的身影……
以及她们在车里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对于安苳来说,隐私得就像身上的最后一层衣服,但在岑溪面前,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和盘托出了。
她并不是抱有什么目的,她只是想让岑溪知道这些。
她反反复复地放下岑溪,却还是想让岑溪知道,她从来都没有“一时兴起”过。她一直是认真的,可她……也是愚蠢的。
岑溪没有嘲笑,没有无视,反而安慰了她。
熟悉的冷香似乎还在鼻端萦绕。
她闭上眼,试图忘记这种香气,以及她手掌在自己后背轻拍留下的温柔触感。
第二天,安苳跟肖芝说了下母亲生病的突发状况,对她表达了歉意。
肖芝自然很是理解体贴,还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安苳拒绝了。肖芝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来帮这种忙。
她一大早就带着安秀英去了县医院,打开车门从后备箱里拿出了轮椅,一抬眼,就看到医院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不禁愣怔了一下。
岑溪穿着浅灰色毛呢大衣配长筒骑士靴,柔顺的长发在脑后扎起,露出精致清冷的一张脸,来往的人们都会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她抄着口袋,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好像某个大牌模特在等待拍摄,即便旁边挂着大红灯笼,寒风吹着满地的鞭炮碎屑,也丝毫不影响她清冷的气质。
安苳还在愣怔,岑溪就已经看到了她,沿着台阶快步走下来,迎着寒风和朝阳来到她面前,对她勾了勾唇。
安苳手在关后备箱,目光却落在岑溪冻得泛红的鼻尖和眼皮上:“岑溪?……你怎么来了?”
“哦。我在家里待着无聊,”岑溪淡淡地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可以过来帮帮忙。”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岑溪一大早就这么闲吗?
安苳猜到了什么,胸腔里涌起了热意,赧然道:“岑溪……我一个人可以的,天冷,要不你回去吧?”
岑溪看着她,面色有些冷:“‘何校长’可以陪你,我不可以吗?”
提起何仲明,安苳怔了一下,随即莫名心虚起来,拼命跟岑溪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走吧,要来不及了。”岑溪转身去拉开了后座车门。
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安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和她一起把安秀英扶了出来,讪讪道:“那……麻烦你了,岑溪。”
安秀英情况比昨天好一天,自己慢慢坐在了轮椅上,看到岑溪,仍然是不理不睬,一副看不上的样子。
岑溪懒得理她。安秀英忙着和她作对更好,这样就顾不上骂安苳了。
安苳会伤心,她可不会。
进去交了单据,又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含了口服麻药的安秀英才终于进了手术室。
安苳出来坐在了岑溪旁边,侧头问道:“岑溪,你吃早饭了吗?”
岑溪也侧头,对上她的眼睛,睫毛轻颤了下:“吃过了。”
安苳“哦”了一声:“你吃过了就好。”
沉默了好一会儿,岑溪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没吃?”
安苳深邃的眉眼弯起:“没,我妈不能吃饭,今天徐姨就没来家里。”
岑溪皱了皱眉——她竟然忘记了安苳可能会不吃早饭。
正想着要不要出去帮安苳买点,一个慵懒的女声便突然从旁边响起:“哎呀小安,你怎么不接电话啊?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听到这蹩脚的普通话,岑溪立刻就知道是谁来了,神情瞬间冰冷。
转头一看,果然是肖芝。
肖芝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长款羽绒服,烫了小卷的头发披散着,口红依旧艳得惊人,笑眯眯地看过来,从袋子里拿出一杯豆浆:“岑溪,吃早饭了吗?”
岑溪冷着脸,薄唇挤出几个字:“吃过了。谢谢。”
肖芝笑眯眯地收回了豆浆,坐在了安苳另一边,给她拿了油条、包子出来:“阿姨刚进去吧?那应该还要半个小时呢,吃点吧。”
接过豆浆和包子,安苳惊讶又不好意思:“肖姐,你怎么来了?这……这也太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呀。”肖芝横了她一眼,也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包子来,“我这一个人在酒店,孤单寂寞冷的,想吃个早饭都没人陪,这不就找你来了嘛。”
肖芝咯咯直笑,安苳吃得很香,岑溪的脸色越来越冷。
安苳突然觉得身后有点凉,不禁转头去看岑溪,只见她坐得端正,低头玩着手机,一副不愿意多搭理人的模样。
岑溪向来不喜交际,安苳很清楚这一点,也就很“体贴”地没有去打扰她,快速吃完了肖芝带来的早餐,不时低声跟肖芝聊几句家常话。
岑溪紧紧攥住了手机边框,薄唇紧抿,血压飞速上升。
只和肖芝说话,是什么意思?
肖芝靠得那么近,安苳竟然也不知道保持距离,不是说想明白了,完全接受自己的性取向了么?
那怎么还不注意一下。
不注意的话……那就是有好感?
岑溪几乎要把嘴唇咬破。
安苳起身扔了一下垃圾,转头看向岑溪,就发现她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关节都发白了。
她想,岑溪肯定是冷了,县医院空间大,经常开窗通风,所以不是那么暖和。
她立刻从包里翻出一个暖手宝,低头把片片掰好,感觉有了热意才递过去:“岑溪,给你。”
肖芝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唇边笑意淡了下去。
岑溪侧头看了她一眼,蜷了蜷手指,还是接了过来,严肃地说道:“谢谢。”
安苳被她看得说不上来地心虚,转头又看到肖芝在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另外一种心虚又袭上心头,赶紧拿出另外一个暖手宝递过去:“肖姐,你也暖暖手吧。”
肖芝瞥了她旁边的岑溪一眼,接过来把暖手宝握在手里。安苳耐心地提醒了一句:“掰一下片片就热了。”
肖芝“嗯”了一声:“我知道。”
肖芝突然的冷淡让安苳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头看岑溪,对方似乎也不想理她。
她有些纳闷,只好闷闷地坐在位置上,时不时看那旁边两个女人一眼。
她不知道,岑溪握着发烫的暖手宝,心里却发疯般想道:呵,原来暖手宝并不是只给我一个人。
第096章 柔软
就这么尴尬地坐了半个小时, 安苳终于听到护士喊道:“安秀英家属!”
她立刻起身,拿起包准备过去,岑溪就拉住了她的衣袖, 示意她放下包过去, 自己会在这里看着。
安苳侧头看向她, 弯了弯眼睛, 说了声“好”,放下包快步走过去。
肖芝把她们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勾了勾红唇,起身把自己的包也和安苳的放在了一起, 笑眯眯地说道:“岑溪,我去帮小安, 麻烦你也帮我看一下包咯。”
岑溪紧抿着唇:……
然后肖芝也不管她答不答应, 就转身快步跟上了安苳,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麻醉苏醒室门口。
看在她会帮安苳的份上……
过了一会儿,安苳就推着已经完全苏醒的安秀英出来了。
安秀英看上去状态还挺好, 肖芝一直在笑眯眯地和她说话, 夸她“阿姨真的有五十多岁了吗?一点都不像啊!”
几句话把安秀英捧得笑容满面,一直说她“会说话”, “懂事儿”。
不会说话的岑溪抱起手臂,冷冷看向她们。
安秀英也看到了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阴阳怪气地说道:“不像有些人,不尊重长辈。”
这波阴阳怪气实在太明显, 安苳听不下去了, 低声说道:“妈,岑溪是来帮忙的, 你不要这样说她……”
“阿姨,等一下就可以吃饭了,你想吃什么,我请你。”肖芝“好心”帮忙岔开话题,跟安秀英亲热地说道。
岑溪在心里嗤笑了一声,觉得安秀英这么大岁数了,竟然还像小学生一样,便不打算搭理她,低头从安苳包里拿出带二维码的病历本,去自助机那边查看胃镜片子。
她抱着手臂站在机器前面,面无表情看着机器“咯吱咯吱”地缓慢吐着片子,身后传来肖芝吹捧安秀英的声音,又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真是……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幼稚。
片子拿出来,三个人浩浩荡荡带着安秀英去看了专科医生。
“……明显胃溃疡了,幸好没有出血。食管也有反流造成的炎症……”医生锁着眉头说道,“最近是不是暴饮暴食?吃什么激素药物了吗?”
“是,最近我妈确实吃得多。”安苳想了想,从包里拿出装药的塑料袋,“这是她最近吃的药,您看……有什么问题吗?”
医生一一看过,最后拿起了那瓶“保逍丸”:“其他药都是普通的中药,就是这个……我不能确定。它没有国药准字,我不知道它的成分,你去问给你开药的人吧。暂时不要服用这个了。”
“医生,我妈吃了这些药之后感觉好多了,腰腿也都不疼了,”安苳又问道,大概是哪些药起了作用啊?”
医生只是说道:“反正这些中药都没有止疼的效果。止疼嘛,自然是只有止疼药有效果了。以后不要乱买药。”
言外之意很明显了,这瓶“保逍丸”,很可能就是有问题的。
“这不会吧?章大夫是小何找的呢,他也不会故意害我吧?”出了门,安秀英不服气地说道。
“报警吧。”岑溪冷静地说道。
“这样也不好吧,”肖芝了解了事情经过,不太赞同,“我听小安说,何校长也是当地人。要是报警了,彼此面子上恐怕都过不去了。不如去找那个中医说说,让他赔钱吧。”
“他卖假药,这不是赔钱就能了的,以后他还要骗多少人?报警要抓的人是那个中医,又不是何仲明。”岑溪冷声说道,“除非,他从中拿了什么回扣,不然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肖芝很少遇到这样说话做事不迂回的人,一时间被她的一番话弄得哑口无言,只得转头看向安苳:“小安,你觉得呢?”
安苳低头看着安秀英,想到最近半年来安秀英食欲大涨、暴饮暴食的样子,又想到安秀英是因为她才遭了这样的罪,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多见的阴霾,说道:“还是报警吧。”
她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但安秀英的身体健康是一条底线。
几年前她被一个南方的中医骗了,实在是没找到人,加上她人在北方,不方便两地奔波,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这次这个医生就在松城,她怎么能就这样把这个亏吃下呢?
最重要的是,受苦的是安秀英,熟悉的愧疚感折磨着她,她没办法什么都不做。
尤其是岑溪也这么说,就更让她坚定了这不多见的决心。
“这样吧,”岑溪想了想,说道,“我京城有个朋友,认识药研所的人,这个药我寄给她两粒,让她们帮忙化验一下,确定有问题,马上报警。”
安苳愣了下,看着她冷静严肃的神情,没来由地心里踏实了许多,点头:“好……谢谢你,岑溪。”
她又看到了岑溪闪闪发光的样子。而这次,岑溪是为了她。
肖芝看着她,神情落寞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常态:“我请你们吃饭吧,岑溪,你也一起。”
岑溪看了她一眼:“好,谢谢。”
吃饭的时候,肖芝仍然是变着法子哄安秀英开心,岑溪则低头跟Jess聊天,跟她说了这件事。
有药研所那边的朋友的人是陈萱,这关系拐的弯有点多,但Jess立刻应下了,说她马上跟陈萱说。
陈萱速度很快,让岑溪赶紧把药寄过去,要赶在春节放假之前帮她做化验。
岑溪随意吃了几口,便立刻出去到旁边的快递点寄药去了,安苳要陪她一起去,被她轻轻按了下肩膀:“远来是客,你陪肖姐吧。”
肖芝笑意在脸上僵硬了一瞬——说她是客人呢这是?
岑溪轻轻勾起唇,目光掠过她,转身就走,安苳却拉住了她手腕。
安苳从包里拿出一条羊绒围巾,递给她:“岑溪……外面冷。”
岑溪低头看着她,眉眼柔和了些许,接过围巾,慢慢绕在颈上:“谢谢。”
安苳弯起深邃的眉眼:“……不用。岑溪,是我谢谢你。”
岑溪转身走出门外,快步走进旁边不远处的快递点,看店员打包时,忍不住低头轻轻嗅了下围巾。
有淡淡的洗衣粉洗过的味道,还有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夹杂着一点幽微的熟悉的体味。
这些复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就是安苳的味道。
岑溪寄得早,第二天一早,药就已经到了陈萱那位朋友手上,当天就出了检测结果。
这瓶“保逍丸”的主要成分就是止疼药、激素药,以及一些药丸常用的制剂。
安秀英每天吃三顿,每顿吃四粒,相当于每天都在大量摄入止疼药和激素药,所以才会有病情好转、精神变好的错觉,也导致了她控制不住食欲,暴饮暴食,胃出问题。
岑溪让安苳拿好在章博霖那里开药的记录,保留了复印件,两个人带着安秀英,顺便捎上了要去松城机场的肖芝,一起去松城市公安局报了警,提交了证据。
岑溪知道,章博霖这老家伙是个惯骗,肯定有一大堆理由,比如说安秀英的胃是自己吃出来的,跟他的药没关系,所以她的重点压根就没放在这上面,只着重强调他卖假药的行为。
不过还好,折腾了一天,还是顺利立案了,她们要回去等消息。
安苳先把肖芝送到了机场。肖芝穿着来那天穿的红色大衣,挽着安苳的手臂,恋恋不舍地说道:“店里来了一批新的原石,我必须回去把关才行。小安啊,过完年,你一定要去我那里玩。”
岑溪原本坐在车里,看到肖芝拉着安苳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脸色立刻阴沉起来,下了车抄着口袋走过去,不冷不热地道别:“肖姐,一路平安。”
肖芝瞥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岑溪,有缘再见。”
然后转头拍了拍安苳肩膀,亲热地说道,“姐跟你说的这些,你自己好好想想,年后见。”
安苳神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柔和地笑道:“嗯,那肖姐你有空再来,这次……真是没怎么好好招待你,对不起啊。”
“说什么呢。”肖芝嗔了她一句,跟故意气岑溪似的,对安苳抛了个媚眼,“走了啊,拜拜。”
岑溪:……
看着肖芝过了安检,两个人才一起上车。
今天岑溪起得太早了,回去的路上,偏偏安苳又把车开得特别稳,她低着头,昏昏欲睡。
安苳不时瞥一眼她的侧脸,发现她下巴缩在围巾里,立刻把暖风开大了一点。
说起围巾……
安苳不由得又瞥了眼那条围巾。
那是她的围巾,岑溪一直没还给她,今天一早也是戴着这条围巾出来的。
这让安苳多少有些别扭,还有点微妙的害羞。
以前,邹琳和其他几个朋友也戴过她的围巾,当然不是这一条。可岑溪戴着她的围巾,对她来说意味完全不同。
岑溪为什么不还给她呢?
是很喜欢这条围巾吗?
可这明明是一条很普通的羊绒围巾,已经用了好几年,看起来有点旧了。
看到岑溪下巴缩进围巾里,随着车体的晃动,围巾柔软的布料不时擦碰过岑溪的唇瓣,她顿时像被火烫了一下缩回了视线,长睫不自然地轻颤着。
岑溪帮她的忙,她却对岑溪想七想八的,这样很过分。
她看向窗外一闪而过的冬景,燥热的心慢慢归于平静,肖芝临行前的话,又回响在耳边:“……跟岑溪相处了这么几天,姐说句实话,你俩更适合做朋友。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她这个人好是好,就是性子太傲慢太硬了,交友圈也和你不一样,你俩根本就是两种人。听姐一句劝,别再去撞南墙了,不然啊,受伤的还会是你。”
肖姐说的这些,她知道。她都知道。
可是……那么傲慢那么倔强的岑溪,也会像现在一样,静静地缩在围巾里安睡,柔和软弱得像一只沉睡的猫。
她好像没办法忽视这样的岑溪。
第097章 叛徒
腊月二十九的夜晚格外热闹, 烟花在白石镇上空此起彼伏地绽放,凛冽的空气被烫出一道道明亮的口子。
到了小区楼下,安苳俯身轻轻拍了拍岑溪肩膀, 柔声说道:“岑溪, 醒醒, 到家了。”
岑溪睫毛翕动了下, 慢慢睁开眼睛,神情惺忪:“……抱歉,我睡着了。”
她知道下了高速会有一段县道上的夜路,她原本打算坚持一下陪安苳, 没想到从上车她就直接睡了过去,人事不省。
安苳弯起眉眼, 轻声说道:“你今天太累了。”
她知道岑溪为什么道歉, 心头涌上一阵暖意。
其实她今天没有害怕,不知道是因为安秀英一直在后座哼哼唧唧,还是因为, 岑溪就睡在她身边。
今天一整天, 岑溪都在为了她据理力争。
岑溪缓了一会儿,就拿上自己的包, 要上楼去了。推开车门前,她转头看着安苳,凝视着对方深邃的眼眸,勾起唇瓣:“明天过年了。新年快乐。”
虽然还没到新年,但她想提前跟安苳说。
这样, 她就是第一个祝安苳新年快乐的人。
安苳手搭在方向盘上, 在她的注视中赧然笑道:“……新年快乐。”
岑溪还是没有还那条围巾,安苳也没开口要。
这是一个寻常的大年三十, 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往窗外看去,外面的一切都似笼罩了一层雪白的轻纱,平平无奇黯淡无光的小镇竟然也有了几分童话世界的感觉。
岑溪穿着上次回家时穿过的高领白毛衣,浅蓝色牛仔裤,对着窗外的雪景拍了几张照片。
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打开了安苳的聊天框。
她垂眸停顿住,突然觉得自己挺奇怪的——安苳家离她家也就不到四公里,两个人同处白石镇,外面下着一样的雪,有什么好分享的呢?
可她就是想发给安苳。
犹豫了好一会儿,已经该吃午饭了。
白石镇的风俗是“年午饭”比较讲究,每年小姨一家、小姑一家都会过来一起吃,图个热闹。
三家人吵吵嚷嚷的,展示厨艺的展示厨艺,贴春联的贴春联,吹牛的吹牛,她融入不了也不想去融入,每次最多负责端个菜。
席间,岑溪有些心不在焉,时而拿出手机看一眼,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坐她旁边的小姑见了,忍不住打趣道:“哎哟,咱们岑溪这是谈恋爱了吧?”
岑溪把手机放进口袋,垂眸否认:“……没有。”
“该谈了。”坐对面的岑正平不满地说道,“她是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眼光高得很。”
小姑笑道:“其实也不用想那么多,现在的年轻人不都是这样吗,结婚都是多远的事了,遇到个喜欢的,谈个恋爱也行啊。”
岑正平和小姑父碰了个杯,摇头:“她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都快三十了,我这想喝上准女婿的酒啊,可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呢。”
陈慧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他不由得“哎哟”了一声,推了推他的平光镜:“怎么我说错了吗?”
小嘉正低头喝着饮料,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完了,二姨夫又闯祸了。
岑正平话音刚落,岑溪就嗤笑了一声,放下筷子,平静地直视着他,薄唇轻启:“这么想和未婚男士喝酒,您可以去大街上问问,看谁愿意跟你喝,没必要非带上我。”
饭桌顿时安静了下来,岑正平脸色很不好看,其他人也都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沉默持续了半分钟,陈慧终于还是起身举起了杯子,打了个圆场,与此同时捅了岑正平一把,让他闭嘴。
她当然也很希望岑溪谈恋爱,结婚,但岑正平闹这么一出有什么用?岑溪不仅不会听,反而会对他们的建议更加反感。
果然,吃完饭,岑溪礼貌陪小姨和小姑说了几句话,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岑溪关上门,把喧闹隔在门外,轻舒了一口气。
每一年回家,她几乎都要和岑正平吵几次,前几天她一直在忙安苳的事,几乎没和岑正平相处,今天倒是又不出所料了。
陈慧看似在埋怨岑正平,岑溪心里却很清楚,她和岑正平是相同的看法,只是上次和岑溪闹不愉快之后,态度上稍有收敛而已。
在他们眼里,岑溪就像一件精美却无法出售的商品,怎么看怎么碍眼。
她看着窗外的雪景,唇边挑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白石镇还真是一年比一年更不欢迎她。
毕竟她是个无耻的叛逃者。
她拿出手机,从刚才拍的照片里选了一张最好看的,发给了安苳。
安苳隔了一会儿才回复:好美呀[笑]
安苳:[图片]
点开一看,也是拍的窗外雪景。安苳的拍照技术一如既往地烂,窗框都拍歪了,照片一角还露出了半只毛绒拖鞋。
岑溪忍不住勾起了唇。
这一瞬间,她突然有种强烈的欲望——她想见到安苳。
窗外大雪纷飞,在这个家家户户都在团圆的时刻,她唯一想见到的,只有安苳。
可是……安苳会想见她吗?
她咬了咬唇,打字:吃过饭了?
安苳:嗯嗯,吃过了。你呢?
岑溪:吃过了。
安苳回了一张吃饭时拍的美食照,还略带羞涩地加了一句:我做的。
但是岑溪好一会儿没回她。
安苳一边刷碗,一边留意着手机,屏幕却一直没亮起来。
说一点都不失落,肯定是假的。
她的确很不争气,放下岑溪需要不停地下决心,可被岑溪搅乱心绪,却只需要短短的一秒钟。
刷完一大堆碗碟,她没精打采地脱了手套,旁边的手机屏幕终于亮了起来。
她顾不上擦手,立刻把手机拿起来。
岑溪:我想见你。
简单的四个字映入眼帘,已让她偏慢的心跳飞快加速。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回复了“好”。
她甚至没问岑溪有什么事,也没问岑溪什么时候过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厨台擦好,洗了手,又把客厅地上安秀英扔的瓜子壳扫干净。
……等等,岑溪也没说要来家里。
安苳懵然了一瞬,转头看向窗外,雪更大了,纷纷扬扬,外面的路况可想而知。
她立刻又给岑溪发消息:天气不好,你别开车,我过去。
她发完就开始穿外套。
她在这边晃来晃去的,挡住了安秀英看电视,安秀英不耐烦地说道:“你要干啥去?”
“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安苳支支吾吾,指了指茶几,“妈,你记得把药吃了。”
“大过年的,你出去干啥呀?”安秀英不满地瞪着她。
安苳跟她解释了几句,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她立刻从口袋里拿出来。
岑溪:我在你家楼下。
安苳呆呆地眨了眨眼睛,随即抓起门禁卡就开门出去了。
身后传来安秀英的骂声,但她已经顾不上了。
冬天下面的单元门是关着的,没有门禁卡进不来,也没装可视门铃。
上了电梯,她趁着信号还没完全断,给岑溪回复:我马上下去。
下到一楼需要的十几秒钟,此时显得尤为漫长。
“叮”地一声,电梯门还没完全开,她就快步走了出去,刷开了单元门,用力拉开——
岑溪就站在门口,围着她的那条半旧羊绒围巾,气喘吁吁,长卷发微乱,发丝上缀着细碎的雪花,眼皮和鼻尖、嘴唇都冻得发红。
寒风一下子就涌进来,安苳睁大了眼睛:“岑溪……你没开车过来吗?”
“我走过来的。”岑溪声音模糊又颤抖,“车不好开。”
三公里多,走过来的?这种天气?
安苳顾不上那么多,立刻把她拉进来,关上了沉重的门,把寒风都阻挡在了门外,声控灯闻声而亮。
“岑溪……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安苳看到她冻得泛红的脸颊和手指,心里有些难受,手在衣袖下面攥了攥,终究还是没有抬手去帮岑溪,“这么冷的天,你……有什么急事找我吗?”
“我……”岑溪抬头看着她,分明地在她眼里看到了心疼,就好像突然有了底气一般,薄唇翕动着颤声道,“我想你。”
“安苳,我好想你。”
安苳愣了,随即垂下浓黑的睫毛,有些窘迫地支吾道:“岑溪……你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岑溪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鹅蛋脸,脸颊开始升温,却仍然强作镇定,“我想你了。”
安苳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懵,听到第三个“想你”从岑溪的嘴里说出口,才稍微对眼前的一切有了些真实感。
她耳朵发烫,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接岑溪的话,只是伸出手来,用温暖干燥的掌心包住了岑溪冰冷的手。
温热和冰冷的体温开始交换,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岑溪额前的发丝蹭到了安苳鼻尖,安苳这才感觉到,岑溪整个人都是冰的。
“岑溪……”她心里一阵酸楚,握紧岑溪的手,拇指指腹在她指关节上轻轻摩挲,“你怎么不等我过去?天这么冷……”
“我不想等了。”岑溪低声说道,“我就想马上见你。”
每多等一秒钟,她都觉得自己的勇气在流失。她还要等多久呢?
如果必须要拒绝白石镇的一切,这是不是也是一种不自由?
如果她需要特意躲开白石镇,她又算什么潇洒的叛徒。
“安苳……”她咬了咬唇,抬头看着那双深邃如星空般的眼睛,轻声说道,
“我喜欢你。”
安苳愣在了原地,没有回音,没有回答,但岑溪却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里,星星开始慢慢亮起,闪烁,最后点亮了整片星空。
第098章 被爱
外面的雪下得又大又安静, 没什么人出来活动,单元门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像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一样。
岑溪头上身上的雪粒已经融化了, 发丝和肩膀被打湿, 睫毛上也挂着细小的水珠, 胸口起伏着, 气息还没有完全喘匀,看起来有些狼狈。
那四个字弹跳在听觉神经上,反反复复回荡,安苳只觉得心跳钝重地拍打着胸口, 以至于耳根发热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大脑一片空白。
她好像又看到了苏伦戈的星空, 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几天, 璀璨的星光触手可及,她开始做一个关于未来的美好的梦。
曾经以为遥远如银河的岑溪,以最亲密的方式和她相连接, 她以为这就是世界上最稳固最不可拆分的关系。
就像此刻, 岑溪口中说出的那美妙的四个字一样。
可是……
后来的事情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这个世界上,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像她以为的那样发生。
至少对于京城的岑溪来说,即便发生了这样亲密的关系,也不代表她们会有未来。
在岑溪面前,她总是手足无措, 无知愚蠢, 她的观念显得那么陈旧,老土, 一成不变。
她的喜欢更像是给岑溪的负担,是被岑溪抗拒和嫌弃的。
事实证明,岑溪当时的抗拒是有道理的,她的确像风中芦苇一样摇摆不定,没有主见,得到又失去的创伤让她爬不起来,轻易地选择了麻木以对、随波逐流。
可为什么,在看清了她的懦弱无知之后,岑溪还会对她说喜欢呢?
这句“喜欢”,有几分是真的喜欢她这个人,又有几分是遗憾、不甘?
她表达能力有限,说不出这种感觉。
眼里的星空闪亮了一瞬,却又慢慢熄灭。
“岑溪……”她垂眸看着对方,声音涩滞而温吞,“你……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和岑叔吵架了?”
大年三十一个人跑出来,她能想到的可能就是这个。
看到她明显在躲闪,岑溪咬住唇,睫毛闪动,眼眶慢慢发红。
四十多分钟前,她不顾小姑小姨她们还没走,就随便寻了个理由冲出了家门。
她的确是受不了岑正平,但这并不是她冲出家门来找安苳的原因。
她出去了才知道雪那么大,大过年的路面甚至还没来得及撒盐,天地茫茫一片白,像是整个白石镇都消失了。
和白石镇的一切抗争多年,她才发现,原来白石镇只存在于她的心里,她早就离开白石镇了,心却一直被禁锢其中,那个背着书包扎着马尾神情冷漠的女孩,一直走在白石桥边,这么多年一直在走一直在走,一直没能走出去。
看着白茫茫的天地,空无一人的街道,她觉得从未有过的自由,白石镇消失了,她喜欢的人就在不远处。
她为什么要一直逃避?为什么只看到白石镇,看不到安苳?
面前的雪地一片洁白,无人涉足,她顶着寒风和飞雪,一步一步地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
此时此刻,她才真正走出了白石镇。
“不是因为那个。”她抬头看着安苳,眼眶逐渐湿润,不顾形象地哽咽道,“我只是想亲口告诉你……我喜欢你。”
“岑溪,你别哭。”看到她的眼泪,安苳有点慌,下意识伸手帮她去擦,“我就是……觉得有点突然。”
“你不相信我?”岑溪看着她,睫毛轻颤,泪水不由自主地滑下来。
“不是……”安苳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神情怅然,“岑溪,我是不相信自己。嗯……岑溪,你要不要再想想?你再考虑一下吧……”
岑溪打断她的话,神情决绝而又破碎:“你喜欢别人了吗?”
安苳支支吾吾:“岑溪……我……”
“你喜欢别人了?是肖芝吗?”岑溪脸色苍白起来,执着地追问道。
“不是,我没有。”安苳赶紧解释,“我没喜欢别人,一直以来我都只喜欢你……但是……”
她后面的话被突然凑近的岑溪的嘴唇堵住了。
安苳要高七八厘米,在她没有低头配合的情况下,岑溪只能含住她的下唇,与此同时由于岑溪的逼近,她后背也靠在了墙上。
对她来说这同样很突然,她身体瞬间僵住了。但悸动的酥麻感却第一时间从胸口传递出来,几乎是条件反射,她稍微低了点头,直到双唇和岑溪的唇瓣完全贴合。
岑溪嘴唇很凉,带着一丝眼泪的咸味。
感觉到她迟疑的回应,岑溪单手扣住她脖颈,舌尖霸道地闯进去,加深了这个吻。
安苳闭上眼,浓密的睫毛颤抖,揽住岑溪的腰,张开唇接纳她的强势。
无可否认的是,她也在想念着岑溪,很想很想。
隔着冬衣,她们的心跳挨在一起,安苳感觉到了她冰冷的体温,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
寂静无人的楼道口,仅有的声响那么清晰,这个吻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都要缠绵。
岑溪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靠在安苳肩头,张着唇用力呼吸。
安苳胸口也有一些起伏,抱着岑溪的肩膀,舔了舔湿润的唇,刚要说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滴”地一声轻响,有人在刷门禁卡。
两个人顿时僵住,然后在门打开之前,安苳拉着岑溪快步走进了里面的消防通道。
安苳揽着岑溪的腰,听到那个人打着电话进来,又坐着电梯上去了。
她松了一口气,低头去看岑溪,却看到对方唇边带着一抹忍俊不禁,忍不住也笑了,用气音说道:“其实……刚才不躲也可以,我们又没做什么……”
岑溪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轻声说道:“不是你拉着我进来的吗?还想继续吗?”
安苳脸色涨红,立刻否认:“没有没有……我拉着你进来不是想继续,我……就是觉得不好意思……”
“那继续吧。”岑溪抱住她脖颈,抬头轻轻吻上她下巴。
她明显在尽力压抑、却还是慢慢急促起来的呼吸,让岑溪近乎失控的情绪得到了奖励和平复。
“不行……岑溪。”安苳艰难地离开她嘴唇,鼻尖抵着她眉心,柔声说道,“这里太冷了,会感冒的。上去吧,等会儿雪小了,我再送你回家。”
基本没人走的消防通道,的确是冷得如同冰窖一样。岑溪打了个哆嗦,点了点头。
她知道安秀英看到她,肯定会不开心的,但她不想管。
她还想跟安苳多待会儿。
两个人并肩走进电梯,明亮的电梯灯光打在身上,岑溪抿了抿唇瓣,冰凉细长的手指攥紧。
冬衣比较厚,两个人的衣袖不时擦碰而过。
安苳手指动了动,然后在电梯到达五楼时,握住了岑溪的手,不是浪漫的十指相扣也不是纯情的虎口/交握,而是把她手指都屈起轻轻握在手心里,像是在单纯暖手。
直到到了家门口,安苳才把手松开去开门,并弯腰给岑溪拿了新拖鞋:“岑溪,进来吧。”
安秀英正在看电视,闻声转头看过来,脸色果然阴沉起来。
“阿姨过年好。”岑溪看在她仍然是长辈的份上,礼貌跟她打了个招呼。
安秀英上下打量着她,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然后转头对安苳指桑骂槐:“大过年的不让人安生,下去干啥了?”
安苳说道:“妈,我让岑溪过来玩的。”
要不是下雪,小镇确实有年三十下午走亲串友的习惯,岑溪过来拜年过来玩,也算是正常的。
看着安苳带着岑溪进了她自己房间,房门关上了,安秀英才骂道:“来拜年都不知道给我带点东西,不懂事儿!”
安苳关上门,从衣柜里拿出自己最新的一件羽绒服,也就是年初为了参加同学会买的那件浅色菱格羽绒服,递给岑溪:“岑溪,你身上那件湿了,晾晾吧,先穿我的。”
岑溪点头,脱了自己那件,露出里面的白色毛衣。
安苳接过她手中的羽绒服,看清她的白色毛衣,不由得有些窘迫——此时安苳自己身上穿的,也是一件高领白毛衣,就是她年初时看到岑溪穿,才自己偷偷下单的那件。
岑溪转过身来,看到脱了羽绒服的她,也怔了下。
两个人对视了两秒钟,唇角不约而同的扬了起来。只是安苳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们竟然在过年这一天,同时穿了这一件高领白毛衣。
笑着笑着,气氛便有些微妙。
岑溪从她手中接过那件菱格羽绒服,却没有着急穿,而是抬头看着她。
安苳踌躇了一下,手臂慢慢环住她的腰,她也就顺势倚在了安苳肩膀上,手臂轻轻揽住安苳腰身。
这是一个安静而又温暖的拥抱。
两颗温热的水滴突然掉在岑溪的白毛衣上。
她侧头,就看到安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盛满了泪水。
如果她不去看,都不知道安苳在静静地哭泣。
“怎么了?”岑溪微微蹙眉,伸出纤细手指轻轻擦着安苳的眼泪。
“没有……我只是……”安苳垂下浓密的眼睫,又两颗眼泪滑落下来,哑声说道,“我只是很高兴。”
直到此刻,她才对岑溪的表白,对陌生的确定被爱的感觉,给出了迟钝的反应。
“谢谢你还能喜欢我,岑溪。”她郑重而又感动地说道。
岑溪轻轻擦着她的眼泪,脸颊升温,却仍然故作镇定:“我一直喜欢你。”
说着,就抬头轻轻吻上了她唇角,揪着她白毛衣的下摆,把滚烫的眼泪一点一点啄进唇里,然后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所以,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第099章 女友
“所以, 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岑溪清泠的嗓音微沉,每一个细微的音节都清晰传递进安苳耳朵里。
准确接收到这句话的含义后,安苳愣愣地看着前面的墙壁, 整个人都呆住了。
刚才岑溪说的“喜欢”, 已经让她有些懵了, 没想到……这个更加突然。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 她穿着白毛衣,热得有些口干。
“怎么,不愿意吗?”岑溪强作镇定,微颤的尾音却暴露了她的紧张。
可安苳现在脑子里正放着烟花, 根本察觉不到她的紧张,湿漉漉的睫毛扑闪, 涨红着脸支支吾吾:“我……都没做什么准备……”
岑溪愣怔一瞬, 随即也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对啊,她怎么都忘了, 作为主动的一方, 她总要做一些准备,才好说这个啊。
但她才不会承认自己的尴尬, 扬起下巴看着安苳,很淡定地说道:“那……你再准备一下,我先收回这句话。”
“别!”安苳立刻回过神来,握住她的手,有点焦急地说道, “岑溪……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说到后面, 她结巴了一下,低头对上岑溪的目光, 脸更是红到了耳根,目光不自然地闪烁着,唇边漾起憨憨的笑意。
来不及思考和犹豫,名为“幸福”的烟花,已经噼里啪啦地在她脑子里炸了起来。
她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年三十,像每年一样。
从前因为家里的境况,她对过年从无期待,后来有钱了,除了按照世俗传统买些年货、春联,守个岁,包点红包,也没什么特别的活动。
却没想到今天,成为了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个年三十。
她被巨大的幸福砸中了,这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直到说出“我愿意”三个字时,她都还没什么真实感,有些晕头转向,觉得自己像踩在了云端,轻飘飘的,总是担心掉下去。
看着她弯起的眉眼,湿漉漉的长睫,岑溪心里软了软,勾起唇,状似矜持地“嗯”了一声。
安苳已经从头到脚都红透了,手足无措了十几秒钟,然后就突然抱住了岑溪,下巴搭在她颈间,结结巴巴地说道:“岑溪……那你呢?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你真的不是因为不甘心,也不是因为遗憾,对吗?
她好像有点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在反反复复确定着什么,又好像,她只是单纯地注重这种仪式感,近乎迷信。
岑溪眼眶酸了一下,随即调整好呼吸,拍抚着她后背,轻声而又认真地说道:“我愿意。”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这像极了婚礼上的宣誓。
这样……真的好傻!
可安苳很开心,澄澈的眸子闪闪发亮,侧过头来小心地亲了亲她脸颊,亲一下,再亲一下,一直亲到唇角,最后吻在唇瓣上,亲热地蹭了两下,然后一直看着她笑。
这是安苳今天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主动的吻,她也开始显露出从前黏着岑溪时的样子。
岑溪低头把五指轻轻插/进她掌缝里,低声问道:“不生我气了?”
安苳立刻摇头:“岑溪……我一直都不生你的气,我只是……生自己的气。”
她一直都以为,人生缺憾是常态,不管是什么样的苦难,只要默不作声地接受,一切都会过去。
直到岑溪出现,喜欢上岑溪,她才慢慢开始明白,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晚了一些,但好在,岑溪还相信她,还喜欢她,还愿意成为她的女朋友。
女朋友……这三个字对她来说,是多么神圣而奇妙。
所有的挣扎、退却,这一刻她都抛在了脑后,只记得岑溪对她说“喜欢”的样子。
“岑溪……我好喜欢你。”她拥住岑溪,低头埋进她颈窝里,眼眶又忍不住湿润起来。
不能哭,不能再哭了,今天哭会不吉利。
她埋在岑溪毛衣的布料里深呼吸,想努力把眼泪忍了回去。今天是个好日子,她不能破坏了这好意头。
岑溪侧头就看到她像鹌鹑一样埋在自己肩膀上,明明那么高,却缩成一团,偷偷抹着眼泪,鼻涕都快蹭岑溪衣服上了。
岑溪有点好笑,又有点难受,扯了张纸巾,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略带嫌弃地擦了擦她的脸。
安苳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就这么一直看着她。
岑溪擦拭的动作慢下来,目光下落到她因哭泣而泛红的唇瓣上。
安苳的嘴唇很好看,唇瓣丰满,笑的时候会牵扯开来,唇角凹陷出柔和的弧度,亲的时候则软得像棉花糖。
“别哭了。”岑溪说着,抬起下颌,托着她下巴轻轻吻住她唇瓣。
不像在楼下时那么激烈,也不像刚才安苳亲她时那么小心羞涩,她轻轻含住安苳下唇,一点一点地吮吻,然后凑近一些,舌尖轻舔着唇缝,滑进去抵住安苳舌尖,幅度很小地勾缠试探。
安苳呼吸有些急促,但仍然很乖地跟随着她的节奏,一点一点蹭着她舌尖,手掌在她腰侧收紧。
安苳比她想象中更有耐心。
岑溪开始有些腿软,安苳托住她腰身,闭着眼睛,另一只手和她十指相扣,纯情地保持着刚才的节奏,轻轻吮吻她舌尖,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
“嗯……”岑溪喉间不由自主地溢出了很轻的一声。
这声音安苳挺熟悉的。
不管是在酒店那一晚,还是在苏伦戈的时光里,她都无数次听到过岑溪类似的轻吟。
她意识到了什么,脸热起来,离开岑溪的嘴唇,小声、含糊却又十分真诚地问道:“岑溪……现在?要吗?”
现在大白天的,安秀英还在外面,会不会……不太方便?
而且……其实她不想这么快。
她和岑溪就像重新认识了彼此,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她想让每一步都走得平稳,又有纪念意义。
但如果岑溪想的话,她也可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满足岑溪的一切需求。
岑溪身体僵硬了一下,立刻放开了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我等会儿就回家了。”
安苳难道以为,她想现在就……
她还没饥渴疯狂到那种程度。
安秀英就在外面呢。
安苳迟疑地看着她:“这么快就走?”
岑溪“嗯”了一声,矜持地拨了拨颊侧的发丝:“我妈应该也快给我打电话了。”
安苳牵住她的手,和她并排坐在沙发上,问她和家人闹了什么不愉快。
岑溪说起这个就烦,蹙起秀眉:“还能是什么,催婚。”
安苳“哦”了一声,随后试探地问道:“岑溪,你……喜欢过男生吗?”
这个问题,对于岑溪来说,简直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不可思议。
她瞥着安苳:“你觉得,我看起来还会喜欢男的么?”
安苳讪讪地笑了:“嗯……那,‘Chris’是谁啊?”
“Chris?”岑溪微微皱眉,安苳怎么知道Chris?她记得从来没跟安苳提过。
“之前在酒店……你喝醉了,叫了这个名字。”安苳鼓足勇气追问道,“岑溪,那一晚,你有把我当成别人吗?”
她看上去很认真,看上去很在意这个问题。
岑溪愣了一下。
那一晚,她当然没有把安苳当成别人。
她甚至利用了安苳的怀疑,没有否认自己失恋,可耻地掩饰着自己同性恋的身份。
当时,让她承认她完全被安苳吸引,是一件太难的事了。
“她是我的前助理,是女生。”岑溪说道,“以前只要我出差,就是她跟着我,所以……我当时可能是以为我在出差,所以叫了她的名字。”
她解释得也很认真严谨。
“安苳……其实,那天我大部分时间,都是认得人的。”
承认这件事,避免不了有些羞耻,但既然安苳在意,她还是选择了忽视掉自己过剩的尊严,把当初她刻意制造的误会,都一一解释清楚。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谁。”她垂下眼睫,说道,“尤其是在……做的时候。”
听到她把这种事说得这么正经,安苳不好意思极了,脸颊发烫,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而且,我根本没失恋。”岑溪握着她的手,说道,“我当时……是失业了。因为得罪了Henry,我被公司辞退了。”
安苳愣怔住了。失业?岑溪年初回家,是因为失去了工作吗?
记忆中岑溪的种种不对劲,终于得到了解释,安苳的心也闷闷地疼了起来。当时岑溪一个人承受这种压力,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她该有多难受啊?
她没问岑溪当时为什么不说,也没责怪岑溪,只是张开手掌,把岑溪略小了一圈的手包在了掌心里:“那你后来去京城,是换了新的工作吗?”
岑溪点头,平淡地说道:“嗯,我现在在康奇的对家工作。”
安苳又是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岑溪……你真厉害。”
果然,论气人,谁也打不过岑溪。
她又好奇地问了岑溪好多问题,都是关于工作的,岑溪回答得很耐心,正说着,陈慧的电话就如期而至:“岑溪啊,你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岑溪应了几句,答应了尽快回去,陈慧这才挂了电话。
安苳开车把她送回了家。
不愧是九年的老司机,路上没几辆车能开得像她一样稳,多少都会打滑。
到了小区楼下,安苳不舍地看着她,支吾着问道:“岑溪……那,明天我来你家拜年,可以吗?”
岑溪:……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安苳在扮演一个叫做“新女婿”的老土角色,还扮演得很起劲。
“其实没这个必要……但你要是想来,就来吧。”岑溪有些无奈地说道。
“嗯……好。”安苳弯起眉眼,凑过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那明天见。”
岑溪“嗯”了一声。似乎是该起身走了,但她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看着安苳。安苳为了让她暖和,暖风开很大,所以安苳只穿了那件高领白毛衣。很显然不是什么好毛衣,才穿了几次都起球了。
“这件毛衣别穿了。”岑溪看了看她,好像只为了劝她别穿这件毛衣,才在车里多坐了一分钟似的。
“好。”安苳有些不好意思。
“我会给你买新的。”岑溪勾了勾唇,又说道。
“嗯。”安苳感动地看着她,“你真好,岑溪。”
两个人又沉默了几秒钟,安苳才恍然大悟一般,解了安全带,俯身过去,轻轻地吻了吻岑溪嘴唇,不舍地说道:“明天见,岑溪。”
“……好。”岑溪这才若无其事地解开安全带,看着她,“拜拜。”
看着她下车,走进单元门,收到她“到家了”的消息,安苳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对于她来说就像做梦一样。
“回来了?”看到女儿进来,陈慧招呼道,“你小姨小姑他们都走了,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
岑溪应了一声,甚至微笑了一下,才进自己房间去了。
把陈慧搞得莫名其妙。
回到房间锁好了门,岑溪换了衣服,顺便把内裤也一起换了。
湿湿黏黏的,不太舒服。
第100章 挑逗
安苳开车回到家, 刚进门就收到了岑溪的消息:“到了吗?”
意识到她是担心自己,安苳站在门口,抿唇笑得甜蜜又羞涩, 快速回复:“刚到, 正要给你发消息呢。[笑]”
安秀英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被安苳开门的声音吵醒, 费力地翻了个身,说道:“去送那个岑溪了?”
就好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闷棍,从美梦里惊醒,安苳立刻收起了笑意, 把手机放进口袋,一边换鞋一边闷闷地应道:“……嗯。”
安秀英坐起来, 打开电视, 冷哼了一声:“这孩子不懂事儿,大过年的上门,都不知道带点礼物, 还摆着一副臭脸, 也不知道给谁看。”
“妈……”安苳换了拖鞋,走过来说道, “你能不能……别老说岑溪?你生病这件事,她一直在帮忙。”
“好什么好?”安秀英嗑着瓜子,不停地调整频道,没好气地说道,“一点礼貌都没有。”
“妈。”安苳站在了她面前, 很认真地说道, “你不要老是说岑溪的坏话了,我不爱听, 她是我的……好朋友。”
“胳膊肘往外拐的死丫头!”安秀英白了她一眼,很明显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起开起开,别挡着我看电视剧。”
安苳看了她几秒钟,最终还是默默回房间去了。
可心里的郁闷,却没像平时一样快速压抑或是消散掉。
她不喜欢安秀英骂岑溪。
她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坐下,低垂着眼睫,那双一向澄澈明亮的眼眸中,难得出现了一丝阴翳。
直到现在,她才有了那么一点点,她已经和岑溪在一起了的真实感。
可安秀英的态度,却让她原本喜悦的心情,憋闷了起来。
以前她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急时,安秀英骂她“想男人”,总是怀疑她在给男的花钱,败光这个家……后来她拒绝何仲明,安秀英还是骂她。那现在呢?如果她告诉安秀英,她喜欢岑溪,岑溪是她的女朋友,安秀英又会是个什么态度?
她太了解安秀英了,不管她做什么,安秀英都一定会骂她。
而安秀英现在就对岑溪态度很差,这给她心头笼罩上了一层阴云。安秀英骂她就骂她,可岑溪是无辜的,到时候要是被她牵累……
拿出手机,看到岑溪发来的图片,她又忍不住扬起眉眼。
岑溪拍了一张客厅电视的照片,又发来一条消息:在扮演不计较的孝顺好女儿。
安苳看着手机,情不自禁弯起眼睛。她都能想象到,岑溪现在肯定是面无表情坐在客厅,而且坐不到十分钟,就会因为受不了和岑正平共处一室回自己房间。
安苳:辛苦了~
她想了想,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手机屏幕,又特意新搜了一个表情包出来发过去:[亲亲]
发过去之后,她也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有点想撤回。
她怕一切不好的预兆——之前,她也是这么黏着岑溪的。
就在她还在纠结要不要撤回时,岑溪回复了:[亲亲]
岑溪大概是直接复制了她的那个表情包,但看到圆滚滚的小猫亲在了旁边那条狗狗的鼻子上,看到这个表情来自岑溪,她还是忍不住一阵窃喜,又搜了另外一个“亲亲”的表情包发了过去。
但岑溪这次还是回了第一个表情给她。
岑溪很喜欢这个表情包?
安苳心满意足地把这个表情包收藏了起来。
春晚还要等会儿才开始,她现在左右没什么事做,就去客房整理了一下明天拜年要带的礼物。
她平时交际多,光镇子里面,就有一大堆人脉需要维护,她算好了时间,不算岑溪家,明天她要跑六个地方,每个地方待四十分钟,余下的时间都要放在给岑溪家拜年上。
岑溪今天肯定累了,明天不会太早起,那她就十点再去。
整理了一下要带的礼物,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打开抽屉取出那只檀木方盒。
明天要不要把它带去给岑溪呢?
可是……之前她送了平安扣,她们的关系也随着平安扣被扔掉而告终,那这次呢?
她很迷信,也很害怕。
她想了想,还是又把方盒放回了抽屉里。
春晚很无聊,岑正平还不断发表高论,吃完年夜饭,岑溪在客厅坐了不到十分钟,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她看了会儿书,又打开手机看微信,却发现两三个小时过去了,安苳发完“亲亲”的表情包,就一直没再发新的消息给她了。
是黏着她了一些,但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黏着她。
这让她心里有些微失落。
是因为她们今天确定关系确定得过于突然、简陋吗?
直到零点,安苳才卡点发来了一句“新年快乐!”
与此同时,岑溪也发过去了一句“新年快乐”。
安苳:岑溪~明天见。[亲亲]
……嗯,还是很黏的。
看着久违的波浪线,岑溪不自觉地勾了勾唇,回复:明天见。
然后又加上一句:开车注意安全。
安苳:好的~
年三十岑溪做了太多事,这一天实在是太累了,大年初一清晨的鞭炮声也没能吵醒她,醒来时已经快要十点了。
她懒懒起身去洗漱了一下,刚从卫生间里出来,就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转头一看,陈慧正在门口热情招呼外面的人进来:“是小安啊!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
安苳两手提满了礼盒,笑眼盈盈:“阿姨过年好。”
她穿着昨天岑溪披过的那件菱格薄羽绒服,还难得穿了贴身黑色牛仔裤和马丁靴,勾勒出模特般的一双长腿,头发扎得整整齐齐,特别精神好看。
陈慧从她手中接过了几个盒子,安苳跟她进了门,目光越过陈慧头顶,落在了后面岑溪身上。
“岑溪……过年好。”安苳有些羞涩地抿了抿嘴,说道。
岑溪也看着她,轻轻扬起唇角:“……过年好。”
陈慧完全没看到她们两个人微妙的视线纠缠,高声叫着岑正平,让他出来看看谁来了,又热情地招呼安苳坐下。
一听是安苳来了,岑正平立刻端着他的茶杯走了出来,笑道:“哎哟,稀客!安苳啊,最近不见你来玩啊!”
“岑叔过年好。”安苳站起来,弯起眼睛,“前阵子太忙了,没能来看望您,现在给您补上。”
岑溪站在沙发旁边抱着手臂:……
她觉得安苳未免太惯着岑正平了。
岑正平很是吃这一套,坐下来开始和安苳聊生意,陈慧也把果盘和茶盘都拿了过来,见岑溪杵在沙发旁边,还嫌她碍事。
岑溪走过去两步,坐在了安苳旁边,一边慢慢喝着自己的白开水,一边瞥着安苳的侧脸。
面对岑正平那些假大空的生意经,安苳听得还是很认真,不时点头表示同意。
“你最近生意做得如何了?有遇到什么问题吗?”岑正平喝着茶问道。
岑溪支着额角,真的觉得很丢脸。
她都不知道岑正平是哪里来的自信,想教安苳做事。
安苳现在不光有三家店,还在做特产直播间、本地微商,这半年来,光后面两者给她带来的纯利润,应该就不下一百万。更别说还有那三家店了。
至于书店在岑正平的经营下,一年能盈利多少,岑溪都已经不想说了。
但安苳回答得很认真,也很谦逊:“问题还是挺多的,尤其是线上,我刚开始做,不太熟练,快递那边也不是很懂。”
岑正平往后靠着沙发:“快递这个东西啊,其实挺简单,它就是……”
眼看岑正平又要开始没完没了,岑溪立刻拉住安苳的手腕:“安苳,来我房间,我有事跟你说。”
安苳只好站起来,歉然地对岑正平笑了笑:“岑叔,那我等会儿出来,再听您说。”
“行,去吧。”岑正平只好摆摆手。
“行了,你就别吹了,人年轻人谁听你说这些。”陈慧在旁边白了他一眼,转而对安苳笑道,“去吧,等会儿阿姨给你切水果。”
看着岑溪拉着安苳进了卧室,陈慧看着地上堆成山的礼物,皱了皱眉,自言自语:“这俩孩子……这是和好了?”
“她们一直关系挺好嘛。”岑正平说道,“岑溪脾气不好,小安倒是不错。”
陈慧真是懒得听他说废话,继续自言自语:“小安是赚了不少钱,但送礼也没她这么送的……”
一次两次她当安苳是个好孩子,和岑溪关系好,这次数多了,礼物也越来越贵重,倒让她觉得有些奇怪了。
地上的礼物粗粗一看,价值都肯定超过了一万,安苳还自己打包了人参,这都没算上呢。
她就和岑溪关系这么好吗?
“也许她有事让岑溪帮忙。”岑正平自认为脑子灵光,得意洋洋地看着陈慧。
“这倒是也有可能。”陈慧点头。
岑溪拉着安苳进了房间,把卧室门锁上,然后看向安苳。
安苳背靠着门,眉眼弯弯地注视着她。
那么高的个子,笑起来却温顺得像一只小羊羔。
“岑溪。”她笑着叫了一声,拉住岑溪的手。
岑溪被她拉到跟前,抬头和她对视,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了一起,她却只是看着岑溪笑,不说话,也没其他动作。
“怎么了?”岑溪轻声问她。
安苳赧然笑着,低头凑近她耳侧,小声说道:“岑溪……我想亲你。”
耳际染上了热意。本来,都在一起了,亲就亲啊,干嘛还要问。
不问直接亲的话,倒是还好,这么一问,这种犹豫暧昧、偷偷摸摸的氛围,反而让岑溪心里隐隐的渴望更加放大。
有时候,岑溪真不知道安苳是真老实,还是故意挑逗。
岑溪看着她,抬起下巴在她唇瓣上轻碰了下,贴着她脸颊用气音说道:“快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