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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生猛

    男人在抬头触及她面容的那一刻, 漆黑瞳孔猛然一缩,在她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的距离中,弓弯的身体越来越直, 绷得越来越紧。

    强壮的身体撑起宽松的短袖, 脖颈绷直,双臂肌肉隆起小山似的起伏,双颊也逐渐收紧,显得脸部轮廓更为立体锋利, 强忍着某种情绪。

    云遥微微一笑, 拢了下四角裤外的短裙, 缓缓屈膝坐到他因为紧张而梆硬的大腿上,纤手搭上他肩膀,柔声说:“这位小公子看起来不太高兴呢,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她说完, 他身体僵住不动,只一双浓墨似的眼紧紧盯着她。

    云遥又说:“这位公子看起来很面生呢, 怎么这么看着瑶瑶?”

    她轻轻捏动男人硬实的肌肉, “瑶瑶给您按摩怎么样,这个力度还可以吗?”

    两秒后,屁股突然被掐了一下, 骤然袭来的疼痛让女人皱了皱眉, 周明坤咬牙低声:“你平时就是这么伺候客人的?”

    包间说安静算不上, 一直有几个人说话, 尤其是“公主”和客人调笑的声音, 但要说吵闹, 并没有人大声喧哗,何况他们这边都没什么人。所以周明坤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云遥也能清晰听见。

    热气拂进耳里,还有点暖呼呼的。

    她只是短暂地蹙了下眉,随即给他按摩的动作更轻,轻的像是抚摸调情,脸上挂起职业甜笑,轻声低语,求饶似的婉转娇腻,“是瑶瑶伺候的公子不满意嘛……公子说,瑶瑶一定改……”

    几乎是瞬间,她便感觉到耳边男人的呼吸重了几分。

    心里轻笑,两年了,他还是这般青涩,青涩的不禁撩拨。

    她正准备更进一步逗逗他,刚才给她指人的年轻男人笑着说:“坤子,尝到滋味儿了吧?叫你过来你还不愿意,你看看你现在猴急的样儿。”

    云遥抬眼去看,发现男人面庞不知何时已经红了起来,这么暗的光也挡不住的面红耳赤,甚至因为光暗,让脸变成了暗红的猪肝色,眼睛黑不见底,乌黑的剑眉浅浅皱着,高挺的鼻子呼出的热气一回比一回烫,仔细看,脸上甚至憋出了细密晶莹的光泽,放在椅子上的那只手用力抓着扶手,手臂薄薄的皮肤下暴着青筋,肌肉勃发,她这么盯着他看的时候,屁股下的那只手,从原本的掐着,不知何时,已经变成整只手掌都紧紧地抓握了。

    她的屁股小,他一只手就能掌握住,往常,他这么用力抓握她的时候,都是到了最后的生猛时刻。

    山里长大的孩子,上小学每天都要走五公里山路,来回将近十公里,上初高中都要去县里,那就要每月去镇上坐大巴车,一趟山路就是二十多公里,放假难得休息的时候,也是往山上爬,身形矫健自不必说,青春期的少年更是拥有无穷无尽的精力。

    即便两年过去了,现在同样、甚至更有劲儿的力道放在她身上,云遥只是想一想曾经那些激烈的时刻,身上就有些热,有了熟悉的感觉。

    她屁股侧坐在男人石头一样硬的大腿上,细微地挪了挪,如她所料,刚动,那只大掌便抓的更紧,疼痛传到眉梢,女人轻蹙了蹙,因为来了感觉,掐起来的声音更加娇柔欲滴:“公子……您弄疼人家了……”

    屋里这会儿寂静,因为刚才那个男人调侃周明坤的话,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女人娇媚的声音让刚才那个男人放肆地大笑,“坤子,你干嘛呢,你怎么人家姑娘了,看吧人家疼的?”

    周明坤面庞原本就红,这下更是红到了脖子根,但神色却愈加黑沉,像是烧过头了的碳,底下是红的,表层已经风化成黑灰。

    只要不是傻子,房间里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很不喜欢,不喜欢这种状态,不喜欢现在的情况,也不喜欢刚才同事的那句调侃。

    屋里一时安静的有些过分,气压低迷,只剩撩人的乐声一下一下拨动人的心池。

    片刻后,一道轻柔的娇笑打破沉默,云遥手背抵唇,眉眼弯弯,羞赧道:“各位爷接着喝,瑶瑶和这位公子先行一步。”

    年轻男人立刻应声:“好好好。”

    云遥下了周明坤的腿,拽着他的裤腰,她没和他商量,但想也知道他不愿意继续在这个地方待下去。

    与她想的不错,轻轻一拉,他便紧跟着起身,紧紧贴在她身后,绕过中间那几个人到门口,拉开门出去。

    身后的包间门闷声合上,云遥未来得及向前动一步,整个腰身都被圈住,结实的臂弯压过来,完全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就被带到紧邻的卫生间内。

    酒吧深谙男女酒精上头之后的那档子事,卫生间不分男女,看见没人的就能推门进去。

    几乎是两个呼吸之间的事,她便被男人抵到隔间门板上。

    狭小的空间内,男人粗重的呼吸密不透风地钻进她耳朵里,云遥蹙眉抬头,看见他黑云密布的脸。

    周明坤一只手掐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熟练地抓住她两条手腕按到顶上,声音低的仿佛是狂风暴雨的前奏,“你平时就是这么勾引客人的?!”

    云遥的上半身被固定住了,只能拿细白的腿去蹭他的小腿,男人毛发说重不重,蹭过去有点痒,她柔声笑语,“不够呢……”

    “小夭!”他咬牙低吼。

    “没意思。”云遥冷了脸,腿也放下去,“不做你带我过来干嘛?”

    男人额头青筋突突跳,一字一字说:“你不配做孩子的妈妈,更不配教导他,孩子现在在哪?在哪?!”

    “我不配?”云遥也不知道跟他为个不存在的孩子气什么,但被这么贬低质问,心里就是窝着一股火气,挑高眉尾,冷笑说,“我不配?我不配你配啊?你知道大城市养个孩子多难吗,你有钱吗你就想养,自己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住着呢,就想养孩子了。”

    “那也比有你这样的妈好!”

    “我这样的妈?我这样的妈怎么了?”云遥用力挣脱他的手,男人也不敢真伤了她,被迫松了点力道,她掐一把他正挤着自己的地方,“我都没怎么样呢,你就这样了,你行,你有出息?你有出息也没见你成柳下惠啊,还不是和从前一样动不动就抬头。”

    她这一下来的生猛,男人没防住,低抽了口冷气,脚下往后撤了撤,眉头拧的更紧,脸彻底黑成了锅底灰,“是不是等我有钱了,你就告诉我孩子在哪儿了?”

    他问了,女人却眼神飘忽了起来。

    “到底怎么样你才能告诉我孩子在哪?”

    “你先松开我!”

    周明坤看着她贴门的样子,女人化着妆,戴着耳环,单肩吊带衣,小短裙,性感漂亮的跟电视里的人一样,似乎还喷了香水儿,她坐过来的时候他就闻到了。

    唇瓣微抿,掐着她细腰的手僵硬地动了动。

    刚松开一点,卫生间门忽然被推了下,他头皮一紧,手又下意识抓回去。

    这一下没了ῳ*Ɩ 轻重,疼得云遥轻嘶一声,无语白他一眼,气声说:“没一点长进,还是这么胆小。”

    山上割猪草的地方很多,但方便爬山去的地方就那几个,他们在草里滚的时候,偶尔会碰上其他来割草的村民,每回听见脚步声,或者说话声,他都四面楚歌,明明离的那么远,他紧张的仿佛下一秒,那人就能拨开一人高的草,看到他们衣衫半褪的荒唐模样。

    周明坤神色讪讪,慢慢松开她。

    云遥揉揉自己被他握过的手腕和腰肢,“疼死了,也不知道轻点儿。”

    周明坤蹭了下鼻子,黑黢黢的眼睛垂下又抬起,盯着她,等她给个答案。

    小小的隔间内一时有些安静,隔间外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如在耳边。

    刚才推门的估计是对男女,哐当一声进了一个隔间,撕衣服接吻的暧昧声越来越大,女人低喘让慢点,男人一声一声宝贝儿叫的人耳朵发麻。

    云遥看着周明坤又重新升温的红脸,卫生间灯光明亮,看着比猴屁股还红。

    她唇角挑了丝笑,“没这个胆子,还敢来这种地方。”

    周明坤抿了抿唇,竭力压下充耳的不适,主动问:“要怎么样,你才愿意告诉我孩子在哪儿?”

    他一直以来都是个自控力比较强的男人,脸上虽不由自主涨红,但眼神已经变了,依旧是那个充满野性又格外坚毅的男人。

    对于这个完全不存在的孩子,他就像是盯着小肥羊的那只头狼,不弄到手誓不罢休。

    既然如此……

    云遥微微一笑,手指抚上男人胸膛,棉布短袖不知洗了多少次,薄的能感觉到他灼灼上升的体热,难得温声言语:“没有那么麻烦。”

    “你帮我一个忙,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完事之后我就告诉你孩子在哪,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她轻声呵气,像是准备吸人精-血的迷人妖精。

    男人呼吸骤然加重,心脏快的像是要跳出胸腔,震得云遥放在他胸膛上的手指都有些发麻。

    “什么忙?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你一定可以。”云遥看着他,满目信任。

    “你知道我想嫁给那个严家少爷,那我肯定不能让他知道我生过一个孩子,所以你放心,孩子我一定会给你。”

    云遥掏出手机,“你有微信么?我们先加个微信,现在还不是要你帮忙的时候,到时候我方便联系你。”

    “有。”周明坤迅速摸出手机。

    云遥扫一眼他的手机,还行,是个智能机,看着也挺新的。不然她真要怀疑,他虽然人是从深山老林出来了,但生活方式还完全没变。

    “什么时候买的?”

    “前……前不久。”

    “我扫你。”

    云遥好友申请发过去,等了几秒,“你通过一下。”

    “等等。”

    他声音不太对劲,云遥抬头看一眼,男人拇指快速在手机上操作,上下动作非常流水线。

    “你不会在删朋友圈吧?”

    周明坤抬眼,愣了下。

    “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云遥挑眉,故意说,“发了很多带着小女生出去浪的照片?”

    “没……不是。”

    等他通过申请,云遥点进他朋友圈,发现是条横杠。

    “你屏蔽我了?”

    “没有。”

    “删光了?”

    他不说话。

    云遥对他的朋友圈没兴趣,看一眼头像,不太对劲,再看一眼,放大看——

    这不是她吗?

    他什么时候给自己拍了一张这样的照片——躺在草地上,眼上遮了个大片的草叶子,只剩半个鼻子、小巧的下巴和红润的嘴巴。

    “你什么时候拍的?”云遥将放大后的照片给他看。

    他又是一愣,眼里闪过慌乱,“用习惯了,一会儿就换。”

    “就这吧。”

    云遥收了手机,“你住的地方来这需要多长时间?”

    “坐地铁一个半小时。”

    “……”

    这也太远了。

    云遥说:“到时候我提前联系你过来蹲着。”

    “你要我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脸色忽然一沉,“犯法的?”

    “想什么呢。”云遥白他一眼,“我可是守法公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17章 暴雨

    达成交易, 云遥推开隔间门。厕所隔间只有几块木板围着,最里间有块门板一直在晃动,云遥对周明坤抬抬眼角, 让他报复回来。

    “无聊。”

    男人丢下这句话, 率先抬步出去。

    “……”

    这是云遥最后要陪的一个包间,回到休息室,穿上长款防晒衣出去。

    由于社会大多数男人对酒吧女根深蒂固的不良印象,尤其是深夜出酒吧的女人, 为免遇到歹心, 云遥都是往外走两条街再打车。

    今晚像往常一样走在路上, 路灯明亮,勾勒出前方男人的高大背影。

    他走路和从前一样,腿长,跨的步子也大, 走起路来大刀阔斧,步步生风, 像是赶着去投胎。

    拐弯的时候, 鬼使神差,云遥跟着他去了另一条路,看见他步子娴熟地进了地铁站。

    那一瞬间, 云遥竟然有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感。挺能适应大城市生活的。

    也是, 能不适应吗?上次还是在酒吧外面站着, 今晚都敢进里面叫“公主”了。

    ……

    又过两天, 眼见着这个月都要过去了, 云遥一点没收到严泊裕的消息, 微信没有消息,朋友圈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动向。

    反而是他和楚冰娇的订婚, 许是邀请了太多上层名流,严家和楚家又都太难高攀,不少人在朋友圈晒订婚请柬,刷的她看见红色就眼前眩晕。

    当时间和机会都不多的时候,坐以待毙就是死路,主动出击才有存活的希望。

    云遥在微信首页滑了一下,没看见严泊裕的微信,倒看见一张她自己照片做的微信头像。

    拍拍这个头像,云遥问:还没换?

    男人没回,她也没等,找到严泊裕的微信发过去:爷,您之前说的给瑶瑶的礼物,瑶瑶刚刚梦见是一条海洋之心,真的是吗?/期待/期待

    发完就丢了手机,拉过被子继续睡觉。

    夜半时分,被敲门声弄醒。

    门外一道青涩男声:“瑶瑶姐,下雨了,你的衣服我给你收回来了,放哪儿啊?”

    下雨了?

    云遥揉着眼坐起来,对面就是窗户,天际黑如浓墨,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想要击穿玻璃的大雨声。

    卧室门打开,露出女人困倦的面容,眼睛微饧,神色懒散,身子也软塌塌的,就连周身困倦的气味都散发着迷人的慵懒香气,张清让只扫了一眼,耳朵里就灌满了咚咚响的心跳鼓声,立刻垂下眼睛不敢再看,怀里的衣服递过去,喉咙干燥的厉害,说话也不自然起来,“瑶……瑶瑶姐,你的衣服。”

    “谢谢。”

    “不客气。”他飞快说完,转身就往楼下跑。

    云遥看着男生的飞马一样的背影,稍稍抬眉,关门回屋。

    衣服都丢椅子上,她摸到手机看时间,凌晨两点,微信一连串的消息提醒中,多了两条她比较感兴趣的。

    Z:现在就换。

    头像确实换了,成了大坝山连绵起伏的绿色山脉。

    另一条消息是严泊裕的:宝贝儿想要,现在就让人买。

    云遥:谢谢爷,您对瑶瑶真好~

    这条消息男人回的意外的快,隔了一分钟就回道:这么晚还没睡?

    云遥:今天工作太忙了/委屈

    严泊裕:还在酒吧?我一会儿去接你。

    云遥:“???”

    艹。

    下意识想找个借口拒绝,但转头看一眼窗外的瓢泼大雨,忽然意识到,今晚真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立刻给周明坤拨语音电话。

    第一通没人接,又打第二遍,才听见一声咕哝的男音:“喂。”低沉沙哑,一听就是睡到正熟被吵醒。

    “睡着呢?”

    女人的声音听着有些凉意,周明坤说:“已经醒了。”

    “现在,立刻,马上,以最快的速度到alluring,严公子认识你,戴上口罩和帽子。”

    很快,手机里响起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开灯的声音,在女人安静的房间里得到放大。

    窗外雨声哗哗,这细微的动作声,让女人的房间似乎多了个男人,他在穿衣服、穿上劣质的板鞋、踏在地板上、脚步又急又沉……

    声音戛然而止,女人把电话挂了。

    云遥进卫生间洗漱收拾,出来化个妆,喷一泵酒吧特制的长效香水,穿上方便动作的宽肩吊带和短裤,外面罩了一件长款白色衬衣。

    暴雨夜的凌晨,打车并不方便,云遥等了十多分钟,往上加了两倍的钱,才有师傅接单。

    路上,周明坤给她发来消息,问她到底想干什么,又想要他干什么?

    文字向来是能传递感情的,云遥已经感知到他的紧张焦虑和隐忍不发的怒意了。

    车玻璃上的豆大雨珠连成水幕,马路空旷,路灯下雨丝如繁星闪烁,哗哗雨声尽收耳廓。

    这样孤寂冷清的暴雨夜,确实令人难以心安。

    云遥:尽快到地方,好处少不了你的。

    这句发过去,对面很长时间没再回复,云遥看着这两句对话,似乎更像是做坏事去了。自己捧着手机乐起来。

    女人的笑声断断续续,在这样的环境下,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娇魅,前排司机忍不住抬头,偷偷觑了眼车内后视镜。

    是活人吧?

    车子抵达酒吧门口,因着大雨,酒吧门口人影寥寥,外面没客人进,里面的客人等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雷暴雨过去。

    云遥在吧台找个位置坐下,敲敲桌面,熟识的调酒小哥转过身来,脸上即刻扬了笑,“呦,瑶瑶姐,您今晚不是休息么,怎么有空过来?”

    “对我的排班这么清楚?”云遥轻轻挑眉,接过来酒杯,闻一口,退回去,“换个烈点的。”

    调酒小哥嗐一声,“您可是咱们alluring的‘头牌’,您没看,今晚您不在,酒吧的上座率都不满了。”

    “合着阴阳我是雷公电母呢?”

    调酒小哥咧嘴一笑,嘴角两颗小虎牙,这样的人有亲和力,招客,姚姐让他在大厅调酒。

    “天地明鉴,小卢对瑶瑶姐的痴情可是整条八宝街的狗都知晓的事,夸您还来不及,怎么会骂您呢。”

    云遥敲敲桌子,“少贫嘴,酒快点,我等不及了。”

    “得嘞,这就来。”

    云遥连喝四五杯混调的烈酒,觉得脑袋有点沉了,才小口小口慢慢抿着。

    在紧张周明坤的电话先来,还是严泊裕的电话先来时,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到了?”她问。

    “嗯。”

    “在哪?”

    “门口。”

    “进来,左拐,环形吧台这儿。”

    云遥坐着没动,慢慢品酒,很快,身后多了一道微凉的气息和压迫感,她拍拍旁边的空位,男人没动。

    于是她扭回头,下一秒,惊讶张嘴。

    男人一整个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全身淋得湿透,夏季薄薄的短袖紧贴在身上,蓬勃劲拔的身体线条昭显着年轻男人的无穷力量,短发淋了雨更显乌黑,根根分明立在脑袋上,脸上还有水珠往下落,这双眼睛更是水洗过的黑沉。

    “你没伞吗?”

    “没找到。”

    “……我的天!跟我来吧。”

    云遥领着人到休息室门口,她先进去看一眼,没人,叫他进来,锁上门,打开自己的柜子,抽出一条毛巾递给他,“我的东西,擦擦吧。”

    男人扫了一眼,没动。

    那云遥就收回来了,“嫌我脏?那你就湿着吧。”

    他又拿走,抻开检查一遍,然后才盖自己脑袋上擦头发。

    云遥翻个白眼。

    他擦完头又脱下衣服拧干水,擦干净身体,重新套上衣服。

    云遥坐在沙发上,看了一出活色生香的猛男脱衣秀。他的身材比从前更健硕了些,那时候虽然强壮,但到底在青春期,肌肉偏薄,有些柴,没现在有看头。

    周明坤重新穿好衣服,递毛巾时微微垂眼,正巧与她眼里欣赏又跃跃欲试的眸光对上。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冷声。

    “你自己在我面前脱光衣服,还让我不要多想?”云遥轻笑。

    他脸色应声沉下去,“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别急啊。”

    云遥又带着他出去,叫小卢调酒,将比自己喝的烈有两倍的酒喂进男人胃里。

    到第四杯,周明坤握紧玻璃酒杯,憋红的眼睛瞪着她,“你今天不说,我们到此为止。”

    他说着就放下酒杯,抬腿下高脚凳。

    “不想知道你儿子的下落么?”

    她透露了关于孩子的第一个信息,是个儿子。

    周明坤身体猛地一震,扭头看她,胸腔剧烈跳动,激动的像是要冲出来。

    儿子,她生的是个儿子。

    是冰雪聪明、机灵可爱,还是像她一样满腹心计城府,还是和他一样不善言辞……或者,因为有她这样一个一心攀附高枝的母亲而受不到妥善照顾,整日郁郁寡欢?

    等身体缓过了那阵凶猛的激荡,周明坤慢慢挪回来,屁股坐上凳子,但掌心依旧盖着杯口不让酒保续酒,紧紧盯着面前这个女人。

    “你不告诉我到底要我做什么,我还是不会继续喝。”

    “急什么,一会儿就告诉你。”

    “现在还不是时候吗?”

    周明坤刚强压着愤怒质问完,桌上的女士手机亮起屏幕,呜呜震动起来。

    上面的“严泊裕”三个字格外刺眼。

    周明坤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

    云遥指关节敲敲屏幕,“时间这不就到了。”

    她拿起手机放耳边,脸上挂起笑,声音也娇甜起来,“爷,您到了么?”

    “到了,不过可能要让宝贝儿失望一天。”

    酒吧太吵,男人声音又有些散漫,云遥需要捂着另一只耳朵,才勉强听清。

    估计喝酒了。

    喝酒了……那就更好办了。

    “怎么会呢,能见到爷,就是最让瑶瑶高兴的事情了。”

    女人夹起来的娇柔嗓音令周明坤听着陌生,就连从前最亲密的时候,都不曾见她如此矫揉做作。这样自轻自贱,讨巧男人的行径更令周明坤陌生,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女人脸上陌生的笑容。

    人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生物,总以为已经看清了、看透了一个人,但转个身的功夫,就能换一副面孔。

    她是复杂的,他看不懂为什么曾经那么贫穷却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竟能低声下气到这种地步。他自己也是复杂的,明明对她此刻这样“跪舔”一个男人的模样打心底里厌恶,却又要强憋着自己那股子气,忍着不夺走她的手机,掐断她和那个男人的联系。

    第18章 车祸

    云遥挂了电话, 准备和周明坤说他一会儿的任务,却见人对着自己,眼神是虚焦恍惚的。

    “喂!”

    她突然大叫, 吓周明坤一跳, 他浑身一震,回过神问:“……什么?”

    云遥支着脑袋看他,“我刚才说了你的任务,你现在可以去准备了。”

    周明坤:?

    充满野性的男人突然迷惘, 就像是结束攻击之后的大熊猫, 突然有了呆萌可爱的特质。

    云遥轻笑, “你跑什么神儿啊。”

    周明坤摸摸鼻子,端正坐姿,“你说,我现在听着。”

    “没那么复杂, 很简单的,你不用这么紧张。”

    “嗯, 你说。”

    “你先去八宝街和八宝街中路的交汇处, 严公子的车会从那经过,你就趁车拐弯的时候跑过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就变了脸色。

    “让我去碰瓷?撞成残废, 再也没资格找你要儿子?”

    云遥翻个白眼, “你听我说完, 别恶意贷款我好吗?没让你跑到车头等着撞, 你就冲过去, 到车头的地方停下, 给司机造成慌乱,以你的酒量, 就喝了三杯,一点影响没有吧?”

    影响自然是没有丝毫影响,周明坤的酒量是自小练出来的,如果不是白酒太烈,烧胃,他能连喝一斤。

    云遥知道他酒量这么好,还有点渊源。

    那还是她追求周明坤的时候,他家里哥哥娶妻,别的小姑娘过去是看新娘子,她不是,她过去是捡漏,万一这个少年喝多了,就给了她趁人之危的时候。

    那天还真让她捡着漏了,少年喝得面颊通红,醉的不轻,依旧被村里不知轻重的小流氓喂酒,她闯过去,一把夺走酒杯,拽着他就走。

    路上下起瓢泼暴雨,他们跑到山洞里避雨,少年倚在山壁上闭眼休憩,他脸上实在烫的厉害,甚至脖子和耳朵都红得滴血,似乎是太热,他脱了上衣,胸膛是与面庞不一样的白色,现下也烧得粉红起来。

    就是那个暴雨的下午,她勾引了醉酒休息的少年。

    后来得知喝醉的男人性能力会大大降低,少年才坦白那天没醉,只是白酒太烈,他胃里受不了,身上烧得慌。

    如今,那个山上的暴雨声与酒吧外的雷雨重叠,时移身易,他们也从苍茫葳蕤的大山来到了繁华的大都市。

    云遥撑伞站在酒吧门口,等着那辆劳斯莱斯亮着大灯,自瓢泼大雨中缓缓驶来,停在她面前。

    司机撑伞下车,拉开后门,露出后座姿态松散的男人,星空车顶围出暖色氛围,男人的脸似乎也带着浅浅笑意,他穿着黑色条纹西装,衬衣领口微敞,手边丢着领带,看样子是去了晚宴或是酒局,喝了不少酒。

    男人招招手,司机立刻将劳斯莱斯黑色大伞撑云遥顶上,她合上小伞,弯腰上车。

    刚进去,便被男人伸手搂进怀里,她依顺地贴着,果然闻到了极其浓郁的酒味,“爷今晚喝了很多酒吗?”

    “还好。”严泊裕又解开一个衬衫扣子,热气一波波烘到云遥面前,她的脸颊很快微红泛粉,在这样暖色灯光围出来的暧昧气氛中,更像是害羞了。

    严泊裕升起挡板,捏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下去,他手指稍稍用力,她便得到暗示启唇迎接。

    男人摸着她的脑袋,温柔地揉了揉,对她的聪明懂事以示褒奖。

    一吻结束,云遥气喘吁吁,软若无骨贴在他身上,手指轻轻揉摸他此刻的不同,很快听见男人变重的呼吸声,但等他来抓她的手,让她再用力一些的时候,云遥突然抽手,拽上男人领口,他奇怪低头,她顺势抬头与他对视,娇嗔怨懑:“爷是不是生瑶瑶的气了,已经回来了,都没有告诉瑶瑶。”

    严泊裕轻笑,“小丫头片子,我能生你什么气。”

    “……你气我那晚和楚小姐起了冲突,还报了警,没有给您留面子。”

    她说的小心翼翼,一双眼里尽是对他的珍视,严泊裕拍拍她的肩,“是她有错在先,竟跟踪我的车过去,还伤了你,而且你最后不是答应和解了?”

    “可是……”云遥纠结咬唇,“可是……她毕竟是爷您的准未婚妻。”

    “没准儿呢,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男人淡声,“别被这种无关紧要的琐事费脑筋,她不值得。”

    他这么说,云遥眼里又升起希冀的光芒,“所以你们不会订婚是吗?瑶瑶……不想做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脑袋瓜这么小,想的还挺多。”严泊裕胡乱摸一把她脑袋敷衍过去,虎口卡上她细腰,稍稍用力,便将人抬至自己腿上,继续刚才的动作,空了一个多星期,他也有些馋了,何况方才已经被她玩出了火气。

    恰在此时,原本匀速前进的车子突然急踩刹车,因为暴雨和转弯,车身被重重向左甩去,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后座男人的脑袋因为惯性砸向窗户,而已经被他抬到腿上的女人,为了坐稳,掌心正撑在窗上,不当的姿势加上惊慌稳身的动作,伴随着男人砸过来的脑袋,兵荒马乱,电光石火之间,安静的车厢里响起一道清晰响亮的“咔吧”声。

    即便司机极快地反应过来急踩刹车,又因为豪车优越的性能和自身的厚重,车子只打滑了两三秒,也够后排的两人吃一壶了。

    那一声响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随即蔓延开来的疼,已经让云遥浑身布满冷汗,倒在男人身上用力喘息。

    那一声响起的时候,严泊裕也慌了一瞬,随即搂紧云遥,“你怎么样?”

    “好疼……好疼……爷……好疼……”

    前排司机更是恐慌,车子升着挡板,他不知道后面两人是什么情况,连声胆战心惊地道歉,只收到严泊裕一句冷若冰霜的质问:“怎么回事?”

    “……好像,好像有个人撞过来了。”

    “还不赶紧下车。”

    “是是是,四爷。”

    司机开门下车,猛吓一跳。

    白灯照出的车头,男人趴躺在流动的雨水里,从面下淌出的血水极快地流散开,将周围雨水染出触目惊心的红,司机吓得肝颤,更是抓心挠肝地气,“红灯啊!红灯你瞎跑什么?!这下好了!你被撞了!我也要没工作了!”

    暴雨哗哗乱砸,马路上的男人一动不动,任由血水蔓延,司机一直慌乱的心跳更乱了频率,小心推一推男人肩膀,“喂,你还活着吗?你别吓我啊?!”

    不会……不会真被他撞死了吧?还是已经窒息死了?

    车上,严泊裕查看云遥的伤势后,发现只是骨折,安抚一会儿,让她坐在车上,他撑伞下去。

    “怎么回事?”

    “四爷……”司机极快地跑过来,慌乱解释,“我拐弯的时候这个男人突然冲过来,我躲开了,但不确定是不是还是撞到他了,现在躺在地上不知道怎么——”

    “赶紧翻过来啊,地上那么高的水,没被你撞死也淹死了。”严泊裕面色不虞,冷声打断。

    司机腹诽本来就准备翻过来的,不是因为你下车要过来给你解释么?

    心里吐糟老板归吐槽,他还是迅速丢了伞,跑过去翻过来男人的身体。

    车头两排大灯令前方夜幕亮如白昼,照出男人湿漉漉的面容,双眼紧闭,额头破了一块,泡得糜烂泛白,因为翻过来,伤口冒出的血水和着雨水淌过他的额发和眼耳,一会儿就血水满布。

    看见男人的第一眼,严泊裕就皱了皱眉,他记性一向极好,说过目不忘也不为过,当初夜色中隔着酒吧门前小广场,只遥遥看了他一眼,现下也能想出来。

    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重新拉开车门,叫里面已经痛得满脸冷汗的女人出来,“下来认个人。”

    云遥扶着自己已经扭曲的手腕下车,严泊裕给她撑伞,指着躺在车头马路上的男人,“看看,那是谁?”

    云遥从手腕骨折,疼得冷汗岑岑的时候已经没精力去关注车头的事情了,周明坤跑步很快,短跑更堪逆天,在学校的男子100米比赛中,跑出过9秒81的成绩,就算喝了酒,她也不觉得会出现任何意外情况。

    她对他太有信心,以至于现在突然看见直板板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任由额角的血丝流下,豆大的雨珠砸脸,也一点眉头没皱,一点反应没有,仿佛死了一样的周明坤,完全呆住了。

    他怎么会失误?

    完全不用他冲到车头给司机更多的紧急干扰,严泊裕的司机开车皆是眼观六路,他快速地冲过来,就已经能让司机迅速打转,她在这时候给严泊裕付出一丝丝的防护,受点说轻又重,说重又不会造成无可挽回后果的伤势,只要能住进他家就可以了。

    他怎么会冲到车头,又怎么会受伤?现在这样躺在马路上……

    女人的反应尽收严泊裕眼底,他搂着她肩膀的手缓缓收紧,状似不经意问:“认识么?”

    “认……认识。”

    “你那个前男友?”

    “嗯。”

    “他怎么会跑到我的车头?”严泊裕看着她问。

    云遥抿抿唇瓣,喉咙突然有些干涩,说出提前准备好的理由:“可能……可能是因为,瑶瑶在爷的车上……”

    她抬头看着男人,正欲道歉,听见他淡声问:“没处理干净?”

    “不是……我也不知道。”云遥神色有些乱,“先送医院吧,爷,瑶瑶的手腕好疼……”说着,柔软的身子倚进男人怀里,皱着眉头娇声痛呼。

    严泊裕喊司机,问他叫的救护车什么时候到。

    司机已经探过地上男人的鼻息,是活的,他也在给男人撑伞,以防伤口淋雨恶化,听见四爷的询问,连忙问一直通话中的救护车,回道:“回四爷,还有五分钟。”

    第19章 威压

    暴雨不停, 气温骤降,云遥穿着吊带短裤,即便外面套了衬衣, 也鸡皮疙瘩起一身, 冷得直打哆嗦。

    但被她倚靠的男人这会儿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撑着伞,沉默地守在原地。

    看出来他在生气,云遥按捺住忐忑的心思, 强忍着疼痛与他一同站着。

    救护车比预料的早到, 抬着地上的男人上车, 云遥也被严泊裕带上车,跟在救护车的屁股后,一同前往医院。

    一路上男人都闭眼假寐,双腿微敞, 极有威严地倚坐着,昭示着他对这场车祸的不痛快。

    沉闷的空气在车厢内蔓延, 挡板早已落下来, 前排司机姿势僵硬,心慌意乱他会不会因为这场车祸被辞退。

    原以为定会被辞退了,没想到来撞车的男人是瑶瑶小姐的前男友。当主要责任被转移, 他能否从这场车祸中隐身而不受责罚?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星空顶车灯被司机贴心地调暗, 云遥看着男人在昏黄星光下明暗交错的英俊侧脸, 第一面见的时候她就知道, 这是张极为正派的俊脸, 三庭五眼像是按着标准长的, 鼻骨挺拔,下颌线正阔, 若是放到电影里,他演个反派,都能带着观众以为他演的是正派。

    然而,面正的人生起气来,尤其是身居高位的人,也是常人所难以承受的威压与逼迫,像是封建时代的帝王,有着极高的威严与权威,只这样沉着脸,就让底下百官瑟瑟不得安稳。

    云遥也一样忐忑着。

    她忐忑男人是不是已经看穿了她幼稚的计划,上次提的时候他就已经阴晴不定。

    严家在明面上早已隐居避世,即便这样发达的社交网络,也查不出半点踪影,但彻底隐居并不代表没有任何交际往来,生意还是照常做,权力如织网持续蔓结,来到芜江的一年半,云遥微信里上上下下加了小半个城的上层名流和地痞流氓,从破碎的蛛丝马迹中,可以推测出严家这个百年大族的水深火热,严泊裕能在这样的大家族中生存下来,并拿到继承人身份,心思手段绝非自己一个在山村中长大的姑娘所能想象的。

    她对他使的手段,在男人看来,可能只是地上的蚂蚁转圈圈,他累了疲了闲了,丢个面包屑逗一逗,视她为放松心情的玩物。

    思绪走到这,云遥早已忘了手腕的痛楚,只觉得脊背寒凉入骨。

    这些虽是她在接近男人时已经想明白的,但第一次直面他的沉怒,依旧让她心跳如鼓,震耳欲聋。

    “愣着做什么,要我抱你下去吗?”

    云遥被这一声叫回神,抬眼,看见男人似笑非笑地对着她。

    “看我看傻了?”他温声调侃。

    女人的面颊不知何时已经苍白,强自弯了弯唇,举出骨折到现在,已经肿得比面包还要高的手腕,软声说:“太疼了……太疼了爷,瑶瑶想试试放空思绪,能不能忘了痛。”

    “这是疼傻了么?”他轻笑一声,语调宠溺,“好了,我抱你下去。”

    司机已经打开门,严泊裕横抱女人,踩着车板下去。

    云遥一只手攀着他的脖子,姿态亲密地贴在他身上,抬望着他的眸光真挚感动,“爷对瑶瑶真好……”

    ……

    急诊大楼门口,医护人员匆匆将昏迷男人推进急诊室,早早叫到医院等着的严泊裕助手跟着去付医药费。

    而另一边,私密性极高的私人医院,严泊裕抱着女人,走专用通道进去。

    老骨科专家和助手早已在办公室备好,见男人抱着女人进来,助手拉开椅子伺候他们坐下。

    云遥递出手腕让专家检查,“可能是骨折了……”

    老专家并没有直接上手摸,而是套上一层薄薄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肉色手套,在她手上来回摸索两下,找准位置,用力一扭,只听“咔吧”两声,骨头复位的声音响彻房间。

    一同响起的,还有云遥沉下去的一颗心脏。

    她从前听说过技术老道的中医可以即刻给病人骨折的关节复位,但一直以为是夸大其词,神话中医,最起码她就从没见过。

    在她自小长大坝村,谁家要是骨折了,或者扭伤了,十之八ῳ*Ɩ 九是落下病根,一辈子成残疾。别提村里眼花的老大夫,连县城大医院的医生都治不彻底。

    她以为大城市的医生,治是可以给她治好,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要好好养上三四个月。

    没想到,竟然连半分钟都不需要……

    她整个人都惊呆了,石化了好几秒。

    已经站到老专家身后、面对着云遥的严泊裕,淡笑问:“怎么又呆住了,医生给你复位了,还不好好感谢感谢?”

    云遥望着医生的眼眸微动,让人看不出来是感谢还是其他,但她的语气格外真诚,“谢谢医生。”

    “感谢早了,没完呢。”老专家慈爱地笑说,“虽然已经复位了,还是要打上石膏固定一个月,一个月后再来看看恢复的怎么样。”

    云遥压下骤然激动的心脏,无比真心道:“谢谢您医生,您医术真高,我的手立刻就不疼了。”

    “不疼也不能掉以轻心,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要好好养一养,千万不要没恢复好就用这只手,否则以后很容易造成习惯性骨折。”

    老专家手法熟练地为云遥手腕涂药,按摩消肿,助手端上提前准备好的石膏,由老医生亲自为她打石膏。

    一切治疗结束后,暴雨已停,遥远的天边渐渐泛起青灰色,仿佛山中早晨弥漫的薄薄雾气。

    女人静立在窗边,望着黎明的细微变化,直到身后有人叫她,“不是让你在床上睡觉,怎么站起来了?”

    她站立未动,严泊裕走上前,握住她的肩膀与她说话,等人顺着他的力道转过来,他垂眸,入目是一张双眼噙泪,郁结于眉,却又楚楚可人的一张脸。

    “怎么了,怎么哭了?”

    云遥轻咬唇瓣,似是难言地垂下眼睫,因她这个垂头的动作,眼中的泪珠包不住地落下来,正好滴在男人欲捏上她下巴的虎口背上。

    滚烫的眼泪,让他像是被火烧了一把。

    “嗯?怎么哭了?我之前怎么说的,想要天上的星星,也能给你摘下来。”严泊裕抬起她的脸,看着泪珠在这张明艳可人的小脸上滑下来。

    云遥轻轻摇头,悲伤啜泣,“瑶瑶……瑶瑶不想要星星……”

    “那你要什么?”

    “瑶瑶……”女人的声音因为哭泣,变得绵软沙腻,仿若贴在男人耳边呢喃撒娇,“瑶瑶只是担心……接下来这一个月,该怎么办……”

    话音刚落,男人一声朗笑从她头顶落下。

    严泊裕揉揉她脑袋,含笑说:“就这个啊。”

    “您不知道……”云遥抽抽鼻子,“我原本租了一户人家的一间房子,但前段时间,这户人家的大人离婚了,只留个小孩儿,下个月,小孩就要去读大学了,可能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或者那个小孩不让我住了,我还要再搬家……

    “您有钱,有房子,有佣人,您肯定不懂我这种小人物的难处……”

    男人又笑一声,指尖轻点她脑门,这一声说斥咄又带着宠溺,“臭丫头,这是点我呢?”

    “人家哪有……”云遥右手拽上他西装下摆,轻轻摇一摇撒娇,泪光闪闪的双眼期待地望着男人。

    “把之前那个公寓送给你,再配两个佣人,怎么样?”

    “不好。”

    女人拒绝的干脆,年轻鲜嫩的脸蛋生起气来,落在男人眼中,皱起的鼻子,微蹙的眉头,以及朦胧泪眼,娇憨味儿更浓,少了平日勾人的媚态,活脱脱充满真性情的可爱。

    “那你想怎么样?”

    “瑶瑶……”她提起话头,却又缓缓落下。

    布局的目的即将披露,她就像是与荆轲一同刺秦王的秦舞阳,心慌、忐忑……甚而胆怯。

    说了,她便再无路可退,平日强来的镇定在这一刻再装不出来。

    况且,以严泊裕的心计定能发现,那剩下的,或许就是他在等待,等待猎物进洞,等待她接近他的最终目的。

    然而,想到那个人,想到自己耍了周明坤,一路说逃亡也不为过地来到这座国际性大都市,想到自己这两年的蛰伏——她还是要说。

    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无论严家是不是吃人的黑洞,直教人有来无回。

    左手腕突然隐隐作痛。

    握了握冷汗浸湿的掌心,云遥望着男人等待的黑眸,可怜、娇弱又有一丝恃宠生娇的胆大无畏,“瑶瑶不想自己一个人住,即便爷您给瑶瑶配两个佣人,那我又不能什么知心话都跟他们说。瑶瑶就想去您家,瑶瑶想每天都能看见爷。”

    她望着对方的眼睛,欲从中窥探两丝情绪,但很失败,男人始终是拿她无奈的宠溺表象,唇角动了动,微有笑意,耐心道:“上回跟你说过了,我那太吵,容易打扰你,更何况你现在还要养伤,不如在上回的公寓住着,清静,想我了,给我发个消息,打个电话,我就过去了。”

    他说完,面前的女人并没有像上次那样退缩,而是轻轻噘起嘴巴,晃着他的衣摆撒娇,“瑶瑶不管,瑶瑶的手是因为爷受伤的,爷就要照顾瑶瑶,瑶瑶想去爷从小长到大的地方看看,天上的星星瑶瑶不想要,可这点请求,爷还不能满足瑶瑶吗?”

    她说着想到什么,眼眶又委屈地晃起水光。

    “爷是不是……还是不信瑶瑶喜欢您?或是担心瑶瑶太贪心?您放心,瑶瑶知道自己的身份,瑶瑶只是想和爷一起住一阵子,像寻常夫妻那样……等回头,您订了婚……瑶瑶就再也没有资格了……”短短一句话,她一个字比一个字泣不成声,眼泪顺着嫩滑的脸蛋簌簌下淌。

    这一幕美人梨花带雨,推心置腹的剖白,倾诉衷肠的卑微爱意,恐怕没有男人能拒绝得了。

    严泊裕静静看着她。

    天色破晓,早晨第一缕金光自东边照耀过来,女人脸颊的绒毛成了金黄色,又被晶莹剔透的泪珠裹挟,将绒毛濡湿之后,泪珠继续下淌。

    严泊裕出手,抹走这一颗增添女人破碎美感的泪珠,摸着她温热濡湿的脸颊,“不想问问你前男友的情况吗?”

    云遥一愣,心脏突跳几下,下意识垂眼遮掩心绪,一呼一吸之间,整理好情绪,不满嗔他一眼,“好好的,提他干嘛呀。”

    “万一你担心呢。”

    “都分手好几年了,我还挂念他干嘛,他这样纠缠我,我心烦还不够呢,死了正好,还我个干净。”

    男人意外挑眉,捏上她下巴,笑声道:“看不出来,小丫头心还挺硬。”

    “瑶瑶只喜欢爷。”女人一双美目含情,柔顺地贴上他胸膛。

    严泊裕说:“爷答应你,不过你要先处理好和前男友的关系,今天之后,我不想再看见你们有任何牵扯。”

    进了严家家门,身上贴了严家未来掌权人的烙印,怎么还能三心二意,与前任牵扯不清?

    他们这些规矩云遥懂得,她脸上漾起喜色,轻轻点头。

    “今天凌晨的车祸属他碰瓷,治疗的钱就不要了,过了今天,我不想再看见你们有任何牵扯。”

    “都听爷的,您对瑶瑶真好。”云遥亲昵地倚着他,面朝窗外明媚的晨光,“爷,您看,今天的阳光真好。”

    第20章 蠢货

    严泊裕走后, 云遥在病房昏天黑地睡了一觉,醒来已至下午。

    屋里早已经没了阳光。

    床边坐着个年轻女孩,看着像未成年。

    云遥皱眉坐起来, 手腕依旧隐隐作痛。

    女孩惊讶起身, “瑶瑶小姐,您醒了?饿不饿,渴不渴?小桃为您准备了茶水,不过小桃还不知道您喜欢喝什么口味的, 准备的玫瑰花茶和蜜桃果茶。”

    “……你是谁?”

    “瞧我, 还没自我介绍。”小桃懊恼地锤了下脑门, 欠一欠身,“瑶瑶小姐您好,小桃本名尤桃,今年十七岁, 是严家的家佣,大家都叫我小桃, 您想怎么叫我都行, 是四爷叫我过来的,您手受伤了,四爷叫我过来照顾您。”

    她双眼明亮地望着床上受伤的陌生女人, 期待问:“瑶瑶小姐, 您有什么吩咐小桃做的吗?”

    “……四爷?”这声调上扬, 表达女人的疑惑。

    云遥已经猜到她说的是严泊裕, 对于这个陌生的称呼, 让她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一个可能在其他人看来不起眼的称呼, 已经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摸到严家的门环。

    “对啊,四爷。”小桃点头。

    “四爷是谁?”

    小桃不可思议, “您不知道四爷么?就是您男人啊。”

    “是严泊裕么?”

    她这样直呼其名,让小桃惊得四处张望,打开病房门看看外面,确定没有人,才放心回来,压低声音说:“瑶瑶小姐,这一声小桃就当没听到,等去了家里,是不可以称呼老太太和几位爷名讳的,尤其在严家老宅,是大忌。”

    “为什么叫他四爷?”

    “四爷排行第四,所以叫四爷。”

    “严老太太有四个孩子?”云遥继续追问。

    然而她这一句,更让面前稚嫩的女孩惊悚起来,紧张的双手乱摆,无所适从。

    小桃也没想到,明明伺候四爷女人这样好的差事,竟然这么烫手,一分钟内,瑶瑶小姐已经犯了两次忌讳了。

    “不可以的,不可以提老夫人有几个孩子的,这在严家也是个忌讳,瑶瑶小姐千万不要提。”她紧张劝告。

    云遥眉头越蹙越紧,对于严家这个神秘大宅的严禁她早有准备,但怎么比想象的规矩还多。

    然而,小桃接下来的话,更让云遥眉头紧锁。

    本着这位瑶瑶小姐就是自己的近来主子,她要是惹四爷不快了,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要是得罪了大爷三爷,那更是不得了的事情,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小桃如数家珍地为瑶瑶小姐背诵严家家规。

    云遥听得头疼,真想躺下睡觉,可这又不是学校听课,攸关性命,难受、无法理解,又必须强逼自己听进去。

    背诵结束后,小桃看着瑶瑶小姐皱巴巴的脸蛋,猛然醒悟一件事,“这些规矩都是老宅的,在裕园没有那么严格的,四爷很宽容,只要不触忌讳应该就没事的。”

    她嘿嘿一笑,不好意思说:“我是在老宅长大的,对那里的规矩守惯了,今年初才被调到裕园,还没习惯,请瑶瑶小姐原谅。”

    云遥心情没有因她这句解释变得轻松,反倒重重下沉,“四爷不住老宅吗?”

    “不啊。”小桃摇摇头,“四爷有自己的住所,是个庄园,超级大,他偶尔才回一次老宅。”

    云遥心绪杂乱,没有再说话,躺回床上,侧过身,安静望着窗外景色。

    她脸色不好看,小桃心里更加歉疚,又是问她手腕疼不疼,又是给她按摩赔罪,又是倒屋里烧泡好的玫瑰花茶给她端到桌边,自己口渴,去外面的饮水机接水喝。

    云遥转过头,看着严家女佣走路的轻盈步伐,一个人可以隐藏脾性,可以隐藏智力,可以隐藏一切想要隐藏的主观事物,但气质和步调是很难控制改变的,正因为难以改变,它可以看出个人的生存环境以及个人特质,聪明伶俐的人走路不会抬不起脚,心思阴暗、专做小人行径的人走路不会大开大合,每一步像放炮仗一样响。

    还没进严家,严泊裕就给她安排一个看起来毫无城府,一心为主的单纯丫头,他是觉得自己不会对小桃存疑,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给她做个局中局?

    下午五点,云遥离开医院,去市中心医院找周明坤。

    背对明媚似火烧的晚霞,云遥站在住院部大楼前,踩在草坪中间的小路上,低头打开手机,里面是严泊裕发来的病房号。

    C区,2号楼518。

    推门进去,里面是个极其普通的双人病房,男人躺在离门近的病床上,穿着蓝白条病号服,手背挂着药水,额头包着纱布,面色微白,正闭眼睡觉。

    云遥走过去,将带的果篮放床头桌上。

    她看着男人紧闭的睫毛,又黑又长,以前做完那事儿,躺在草地上放空回味的时候,她就喜欢拨他的眼睫毛玩儿,比她的还长。

    “喂!小伙子!别睡了!你女朋友来看你了!”

    云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了一跳,抬头去找,突然发现隔壁床上凭空出现个穿病号服的大爷,正乐呵呵地看着他们俩。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您?”

    “我在床底下藏着呢。”大爷笑嘻嘻说,“我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以为是我老伴过来了,赶紧藏床底下了。”

    “……”

    忽然感知到一道强烈目光,云遥低头垂眸,对上男人的乌黑双眼。

    周明坤的眼睛说不上来是什么眼型,从前她比照标准的眼型研究,哪个都像点,又哪个都不是,他眼角内勾,薄薄的开扇形双眼皮,单看时觉得冷厉不好惹,但等他专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又有着令人难以拒绝的深情。

    在两人对视的时候,临床大爷蹑手蹑脚离开,走到门口依旧瞅着这对小情侣,心里咂摸,今天算出来小伙子的女朋友会来看他,还真来了!外边那些人竟然骂他是神棍骗子,把他打到医院,真想把那一群没眼光没素质的老太太拉过来看看!

    不敢继续看,大爷关上门赶紧朝卫生间跑。

    刚才就想躲出去,突然听见门口有脚步声,这才着急忙慌地藏床底下。

    ……

    云遥眨眨眼,从男人的蛊惑中抽出来。见临床大爷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冷声问周明坤:“我不是说了你跑过去就行,不用往上撞,我不信你会掌控不了速度。你弄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周明坤视线从她脸上挪到挂脖打了石膏的手腕上,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唇瓣因为失血较多和缺水,苍白翘皮,“成功了么?”语气平淡,似乎真的不关心,只是形式地问一问。

    “……什么?”

    “你的计划,成功了么?”

    “嗯,成功了。”

    “恭喜。”

    他这声语气更淡,白开水一样,没有一点喜庆的味道,让被恭喜的人听着心里不痛快。

    云遥也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问你当时为什么撞上去?喝那点酒还能把你喝晕了?后来警察来找你没有?”

    “来了。”

    “怎么罚的?”

    “罚了五百块钱。”

    因为事先喝那三杯烈酒,警察来了之后闻到周明坤身上浓烈的酒味,测了酒精浓度,将他认定为醉酒发疯,只做了违反治安管理的罚款。

    和云遥计划的差别不大,她点点头,摸出手机,“钱我转给你。”

    “不用。”

    云遥继续给周明坤转钱。

    就在这时,病房门突然从外面暴力推开,进来一个满头大汗,裤脚鞋子上沾满石灰的年轻男人。白色短袖和黑色长裤上粘的尽是灰沙,混着汗水黏在身上,手里拿着黄色安全帽,像是从工地匆匆赶过来的。

    云遥回头看一眼,倏然愣住。

    周明坤的发小朱世春?

    那男人也愣住半晌,随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活见鬼一样震惊:“小夭?!”

    “小夭?!你没死?你还活着?”

    云遥:?

    她很快反应过来,周明坤应该是和朱世春一起离开大坝山的。

    只是……

    云遥看着男人仿若在工地做了一天工活的脏污模样,他去做了工地?

    那周明坤呢?

    每次见他倒是干净整洁的,不知道上大学没有。

    又想到他那次去alluring同包间的一群男人,鱼龙混杂。如此来看,他来到大城市之后的境况也不容乐观。

    这个分析只在云遥脑子里存在一秒,随即意识到,这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云遥正准备向周明坤交代两句就离开,尚未来得及开口,朱世春已经像机关枪一样开炮了。

    “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找到了好,找到了就好,哎呀——”他欣喜感叹,摸摸自己脑袋,干活的时候一直戴着帽子,脑袋不脏,来的路上他在路边浇花的喷头那洗了手脸,只看脑袋顶,他这个动作还算赏心悦目,尤其是兴奋笑起来,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依旧青春可爱,冒着山里人纯粹的傻气。

    朱世春兴奋说:“小夭你可不知道,你给坤子留封信就走了,可把他吓得——”

    “小春!”

    周明坤猛然冷喝一声,制止了朱世春的感叹怀旧,伤春悲秋。

    云遥同样不想知道她离开之后周明坤是何种反应,又是何种行动,她冷冷地说:“小春,我现在和周明坤没有任何关系,我这次过来只是告诉他,我们两个早已经一刀两断,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的事情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的事情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要是走在路上碰见了,就是陌生人,不需要往对方身上多看一眼,也不能——往对方身上多看一眼。”

    说到最后,她目光转向病床上的周明坤,明明白白告诉他,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她说得字正腔圆,铿锵有力,朱世春傻眼,惊得跳起来,“不是……不是,你们俩咋回事儿啊?这终于找到了,咋还成陌生人了?还有小夭你怀的孩子呢,你没打你是不是生了?你自己带着孩子也不容易,有坤子一起不是更轻松?干啥要做陌生人啊?”

    周明坤也盯着面前冷漠的女人,“我儿子呢?”

    两个人,四只眼睛盯在云遥身上,她不觉沉重,反而轻松可笑地震动薄肩,“……儿子?”

    朱世春着急解释:“你当年离开的时候不是怀孕了吗?当时怀的孩子呀。”

    以为她这次又要耍赖,周明坤冷声说:“上次你说我做的不对,不能进行交易,这次呢,这次你成功了,我超额完成了你的任务,你应该把我儿子的信息告诉我!他在哪?!”

    云遥像看傻子一样看看他们俩,唇角轻勾,奇怪问:“孩子?哪有什么孩子?”

    “你们搞错了吧,我没怀孕啊,你们也不想想,我要是怀着孕怎么出的来的?不早死在半路……”说到这里,她突然恍然大悟,对朱世春说,“难怪你刚才奇怪我怎么活着,原来你们也认为——我怀着孕会死在路上。”她冷冷扯唇。

    宛如一盆冰水当头泼下,周明坤完全懵了,下意识以为她又在撒谎,然而等他对上面前这张无辜又嘲讽的脸时,突然彻底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她骗了。

    刹那,自胸腔肺骨涌上来的怒气逼得他目眦欲裂,攥紧拳头,竭尽全力摁着床,才没有将拳头挥到她可恨的脸上,任针头回血,迅速鼓起血管包也管不了。

    她怎么敢?!

    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

    朱世春彻底傻眼了。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云遥穿的是小桃为她准备的衣服,严家有世界顶级高奢做后院裁缝,所有衣服皆为定制,她这身虽不是量身定做,却也非常合身。

    朱世春才发现,才从终于见到小夭的震惊中发现她如今的不同之处。面前的女人双手环胸,笑容瑰丽,衣着面容光鲜亮丽,举手投足皆是电视里才能见的高贵风范。

    她不是,她不是山里那个被迫辍学的小夭;不是每天都要上山割猪草,下田地辛苦劳作的小夭;不是面对坤子会害羞的小夭;不是经常被父亲殴打得浑身带伤,却满身骨气一声不叫的小夭;也不是饿得面黄肌瘦,需要坤子每月放假带一麻袋吃食回去投喂的小夭……

    如今的小夭——尊贵无比,冷漠无情,高不可攀。

    云遥抬抬下巴,对上男人怒意勃发的脸。

    周明坤空有一腔怒气,直穿头顶,却依旧抬不起手动她一根手指头。

    云遥道:“我刚才说的你记住了,要是让我男朋友发现你又找我,他可是会吃醋的。五百块钱已经转给你,医药费和住院费我男朋友会付,我走了。”

    她说完,绕过被她这句话震得外焦里懵的朱世春,拉开病房门快步离开。

    听见关门声,朱世春才突然反应过来,看一眼病房门,再瞅一眼坤子又怒又冷漠的样子,赶紧打开门跑出去,却也只看见女人进电梯的窈窕影子。

    等他跑过去,电梯已经下行了。

    重新回到病房,朱世春放下工地帽子,奇怪问:“你们俩咋回事,你啥时候找到她的?我听小夭说那话,她现在有男朋友?你这伤是和她男朋友打架伤的?”

    周明坤低头拔了手上的针头,血管已经肿起疙瘩,“叫个护士过来吧,再扎一回针。”

    朱世春看见他乌紫肿包的手背,吓得又要跳起来,赶紧跑出去找护士去了。

    一会儿护士过来,发现他额头的伤口又流血了,又赶紧叫医生过来重新处理。

    因为今早警察过来审讯调查,医生护士都知道他是因为忘不掉前女友,雨夜醉酒拦截前女友和现任男友的车才被撞成这样。

    他们也看见刚才进房间的女人,她一离开,周明坤就针头起包,伤口流血,想必冲突很激烈。

    医生拿着镊子为周明坤处理伤口,护士在旁边做助手,看着男人即便受了伤也挡不住的帅颜,额角的纱布没有降低他的颜值,反给他增了几分原有的野性,看起来更性感有魅力,充满了令人征服的味道。

    对着男人冷沉下来的忧郁眉眼,护士实在不忍心他哪天再想不开殒命,认真开解道:“要我说,有些事情还是要想得开一些,分手了就分手了,有什么放不下的?爱情就讲究个缘法,她现在不喜欢你了,有了新男友,就证明你们之间没有缘分了,那你就放心大胆地去找自己的有缘人嘛。男子汉大丈夫,没有过不去的坎。

    “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爱情,生活中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吃一顿自己喜欢的美食,去个自己喜欢的景点,买件自己喜欢的衣服,人就活一辈子,满足自己,让自己快乐就够了,管它什么感情不感情,世界上那么多人没有爱情,大家也都活的开心快乐,活得挺好的。”

    朱世春原还有些想不通小夭为什么会说那些话,坤子为什么会这样出现在医院,现在护士一解释前因后果,他全明白了,觉得坤子现在不是要抑郁,是要崩溃了。

    休学找了两年的女朋友和孩子,终于找到了,结果呢,女朋友是别人的女朋友了,孩子是个空气球,两年希望到头来全是泡影,一直以来的精神支柱,生活奔头,全他妈塌了。

    ……要这么说,他真是看错小夭了,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不论是为了躲避她爸的卖女婚姻,还是离开大山,或者其他任何原因,只要她跟坤子说了,坤子百分之百、一定会支持她,为什么要自己跑,还给坤子留个怀孕的盼头。

    因为村里很多小伙伴都已经结婚生孩子,就连班上的不少同学都已经结婚,坤子也一直盼着哪天能和小夭结婚生孩子,课间还画过他们一家三口的小像。

    小夭可倒好,跑个没影儿,说变心就变心了,还说那么扎人心窝子的话。

    等医生和护士走了,朱世春气恼说:“别想了,小夭真他妈不值得,有什么可想的?!你也真是的,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家就是变心了!就是不喜欢你了!你也有点志气,别当那不值钱的货,净干些不值当还丢人的窝囊事儿!你说你,她都有男朋友了,你还去找她干嘛?!你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能醉成那样?!你还去撞人家的车,你是有多放不下小夭,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男人躺在病床上一言不发,只睁大一双眼枯望天花板。朱世春越想越气,看着他这没出息的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问你呢!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你是有多放不下她?!”

    朱世春好奇,周明坤自己也没想明白,说好的只是扰乱司机反应,借助暴雨发生点小波折,他怎么就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决定冲过去的那一瞬间他在想什么呢?

    他可能在想,小夭是真的喜欢上那个男人也罢,是真的想飞上枝头当豪门阔太太也罢,既然自己帮得上她的忙,就为她做的漂亮些,最后送她一程。

    现在来看,他可真他妈傻逼、可笑。

    他周明坤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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