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韩村会计李远义家。
梁迟正坐在院子里杀鱼, 这是她婆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鲫鱼,特地交代让她自己做着吃。小姑子听见了觉得不痛快和婆婆又争起嘴来,公公受不了, 在母女俩刚吵起来的时候就躲出门了,小姑子吵到一半也赌气跑了,婆婆生了会儿气又巴巴找女儿去了, 本来热闹的院子转瞬就只剩她一个人。
这个戏码自从她怀孕起,几乎隔几天就要在家里上演一次。丈夫李超是家中独子,她有孕后,原来偏宠小姑子的婆婆突然把那些特例都给了她, 不对, 是给了她肚子里的孙子。受了二十年宠的小姑子忍不下这口气,屡屡为此在家发脾气, 婆婆根本不在乎儿媳的意愿,只要觉得好的就要她吃。
于是在小姑子看来, 自己就是仗着怀孕欺负她的嫂嫂;在婆婆那里又是不知感恩的儿媳;在公公那里更不得了, 怕是让他家宅不安的根源。她看起来是风暴的中心,但其实是李家没有话语权的边缘人物。
梁迟怔愣地望着院门口, 多么希望此时此刻丈夫能在自己身旁,这个家里只有他把自己当一家人。但这是不可能的,李超在县里工厂上班,半月才能回家一趟,下一次回家还要等十多天。就在她盘算丈夫回家日期的时候, 院门口传来一道清澈好听的女声, “这里是李会计家吗?”
梁迟抬头, 认出对方是最近村里的大红人,知青祝熙语。她连忙应是, 告知她很不巧公公正好不在家。对面的姑娘闻言却没离开,“您就是梁姐姐吧?我是新来的知青祝熙语,我是来找您的。”
她拉起自己的裤腿露出一截纱布,“今早不小心被蚂蝗叮了,在宿舍睡了一下午,现在精神得很。可是除了我这个偷懒的人,其他人都累睡着了,我在知青院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实在待不住。出来散步路过这里,突然想起陈佑哥和我提起过您就住在这儿,所以就厚着脸皮来找您玩了。您不嫌我吧?”
梁迟听祝熙语清楚又不失俏皮地解释了前因,又特意点名了和她并不熟的知青陈佑的名字,在心里琢磨祝熙语的来意。她只在知青院住了几个月就嫁到了李家,和大多数知青都不熟。陈佑,自己和他上一次说话是什么时候来着?
想到这里,梁迟反应了过来。前日她正因为婆婆暗示让她将小学的工作让给小姑子心烦意乱,正好遇上陈佑,对方客气询问她的近况,她没忍住抱怨了几句。看着祝熙语娇美的长相,想起村里关于她家世的传闻,梁迟心里有了个猜测。
于是她气定神闲地接茬,有求于人的是对方,她只需要等对方亮条件就好,“我正无聊呢,妹妹你来的正好。你的腿没事吧?那地里的蚂蝗凶狠的很呢,不吸够血是绝不会松口的。”
祝熙语做出生气又忧愁的样子,“是呢,给我腿叮了好大一个洞,杜大夫说再大一点就要缝针,真是吓死我了。”她蹙着好看的眉头,“虽然不用缝针,但是杜大夫说我五天都不能碰水。书记和队长很是包容,给我放了假、不用再去插秧。但我实在是忧心害怕,我才下地一天就请了整个春种的假,会不会有人说我躲避劳动?”
祝熙语一脸焦急,像是在寻求同为知青的梁迟的认可。
哪怕梁迟心里清楚这是对方的铺垫,还是被祝熙语焦灼的神情、带着哭腔的嗓音感染了,美人满脸忧愁、依赖地看着你,谁能不动容?她安慰,“别急别急,万事都有解决办法的。”
祝熙语顺着她的话往下聊了几句,就在梁迟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的时候。又主动开口了,落寞道,“我现在就想找一个我能干的活,别让我背上这个坏名声。”
她压低声音,“我姨妈每个月都寄零花钱给我,家里只希望我能在下乡的时候能安心为村里做出些实在的贡献,哪怕没有补贴都行。眼见着所有人都在忙春耕,我却在宿舍闲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姨妈交待。”
梁迟听见这话还有点不高兴,这是专门来自己面前炫耀的?她是家里的二女儿,在家不受重视,父母也只是厂里的普通职工,所以她下乡后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条件优渥的婆家。
祝熙语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她,“姐姐,你比我认识的人多,你帮我想想看,有没有这种岗位还空着的?或者有没有谁愿意让我这些天先帮着干一段日子的?别让我天天在知青点躺着就行。”
梁迟看着祝熙语的眼睛,突然看懂了这个姑娘在做什么,真是够谨慎的,绕了这样大一圈。但是自己注定离不开上韩村了,祝熙语如果是想要买断这个工作的话
许是看出她在纠结什么,对面才二十岁的姑娘像是长了七窍琉璃心,只听她,“唉,我真不想过两年回家的时候,大家问我插队的时候做了什么,我什么都说不出来,这得多丢人。”
梁迟眸光一闪,心里最后一点迟疑也丢掉了。这一年半她注定是没办法继续教书的,靠土地吃饭的人手里根本不会有什么钱,也没有工作要买的概念,他们只会借着村里错综的人情逼你妥协,就像自己的婆婆与小姑子。
梁迟咬牙,与其被小姑子抢走、担惊受怕工作要不要的回来,不如直接把人情给了这个至少有钱拿的外人,好歹占着一头。
她配合祝熙语,做出一副刚想起什么的惊喜模样,“咱俩可真是遇着了!我刚刚竟是没想起来,我这肚子越来越大了,正需要找人接我的位置呢。这不正好了吗?你下不了地,我去不了学校,咱们姐妹两自己就把问题解决了。”
“还真是!我今天可真是来对了!”祝熙语也一脸惊喜,“那我就先替姐姐看几天班,我不用在宿舍无所事事,姐姐也可以安心休息。等姐姐生完宝宝,我的腿肯定早就好了,也能继续劳动。”
两人心知肚明,这都是粉饰的话。梁迟拉着祝熙语,“正是!祝妹妹也别说什么替我看的话了,你代课期间的工分、补贴都自己拿去。”
祝熙语故作犹豫,“这样不好吧,我只是帮姐姐几天忙而已。”
“没啥不好的,书是你教的,这些自然也归你。”梁迟做出不容置疑的姐姐样,“这事儿就不用商量了,按我说的办。你明早就来学校找我,咱们交接好我也好早点回家养胎。”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已经七个多月了,她这胎很大,每天上班还是挺吃力的,只是不想不明不白把工作让出去才硬撑着。
祝熙语点头,兴高采烈地在几个口袋里摸来摸去,掏出了七颗奶糖,一把塞到梁迟手里,“请姐姐吃糖,我真是太高兴了,身上就带了这点儿东西。”
梁迟感受到手里重量明显不对的糖,心里也很开心,不用上班却能拿补贴,还能躲过小姑子无理的要求。再想好一点,要是祝熙语争气,说不定用不着两年工作就又回到了自己手里。想到这儿,梁迟简直想笑出声来,她不介意再送祝熙雨一个人情。
她挽着祝熙语往院门外走去,意味深长,“今天多亏了妹妹路过,及时拉住了我,我现在这个月份可受不住摔一跤。”她捏了捏祝熙语的手,“但我心里还是怕得很,就麻烦妹妹替我代几天课了。”
祝熙语听懂这是在商量对外的口径,梁迟有虎视眈眈的小姑子,祝熙语也有“和韩家来往很多的”知青的枷锁,于是她补充到,“姐姐别担心,我在首都读完高中才下乡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说辞非常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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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祝熙语躺在床上,回想晚上的事还是很兴奋。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韩家昨日就已经借着王婶表了态,生活上可以照顾她、护着她,甚至将她当作亲子侄看待。但在工作上,韩家不会特意为她去腾什么位置,他们目前只能让她不受限制地用钱补工分,可以不下地劳动。直到村里空出新的工作名额,才有可能为她争取。
祝熙语并不因此觉得受到怠慢,毕竟韩峰、韩青阳比她更大,也更能干,韩家也没借自己家的势为他们安排什么工作,两人仍旧天天在地里泡着,甚至比别人做更多的活。
唯一特殊的可能就是韩允的记分员,但她有个可以为公社争光的军官哥哥,相比而言记分员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韩宥的名头可以替上韩村、甚至替西岭公社在一些场合争取到远超一个小小记分员的利益。由韩家小辈就能看出来,上一辈才起来的韩家这支很注重自己的名声。祝熙语当然不会强人所难。
她对韩家的定位其实就是站在她身后的、不会对侯海夫妻屈服的本地势力,可以替她挡住一些恶意,在她离开的时候也不会阻拦,这就足够了。韩家不仅把这点做得很到位,还在生活和精神层面给予了她温暖,祝熙语非常感激。
她不可能真就像萧可、李小平那样用钱了事。她肯定是要回城的,在这之前,她必须要保证自己的名声没有污点,这是争取回城机会的底气。“总是逃避劳动、用钱换工分”的这个帽子她绝不能戴!
今天这条蚂蝗虽然痛,但来得正好。这比她在众人面前实打实熬过春种的原计划更加有效和轻松,毕竟那么多的人都看见了她血淋淋的腿、晒伤的皮肤不是吗?
而梁迟,简直是给她的计划收了一个最漂亮的尾!这可真是个妙人!她原以为她们之间只会是“你要补贴、我要工作事实”的利益交换,没想到对方还给了她一个惊喜。
散步途中遇上差点摔跤的孕妇,不仅拉住了对方,还愿意带伤代课,好让对方在家安心养胎。多么感人又合理的说辞啊!至于这个忙帮多久?只要她俩自己愿意,受惊之后还有孕晚期、妊娠、月子难道还能有人指责一个孕妇、一个产妇不去上班不成?唯一能指责的就是梁迟的婆家,但李会计有脸为了女儿赶走救了自己儿媳和未出世孙子的恩人么?
祝熙语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礼轻了。今天的奶糖纸里包的是六个月的津贴,村里小学每月补贴十元,祝熙语一分没少直接提前给了梁迟半年的份,这对她来说怎么都是划算的买卖。剩下的那颗里是张奶粉票,算是祝熙语的谢礼,但现在!祝熙语决定自己给的实在轻了。她想着自己以后要找机会和梁迟多多来往,这样通透又周全的人,她太喜欢了!
祝熙语就这样在兴奋中睡着了,第二日她更是一大早就收拾好了自己去小学门口等梁迟。
等中午梁迟婆婆带着一筐子鸡蛋来知青点向祝熙语道谢以后,整个上韩村都知道了:那个来自首都的、最漂亮的祝知青救了李会计的知青儿媳妇,儿媳受了惊吓不敢再日日出门,祝知青便又放弃了队长给的假,带伤替李家儿媳代课去了。
家里的小孩都说呢,新来的祝老师又温柔又漂亮,还会很多东西,是北城很有名的高中毕业的,给孩子们讲了许多首都的事开眼界呢。韩家村的乡亲们很感慨,祝知青不仅漂亮、家世好,还又勤劳又善良,学识也好,是个顶好的姑娘。
听见这件事的韩家人都很自豪,祝熙语就是这样好的姑娘。知青院的人则是一脸复杂,只有陈佑猜到事情的真相,对自己卖了祝熙语一个人情的决定更加肯定,好周全的处事。
书记韩明成在听完自己媳妇兴奋的转述以后,默默喝完一杯茶,笑得很感慨,竟然破天荒地问了一句:韩宥和祝知青相看的事安排的咋样了?
第015章 通话
和梁迟达成交易后, 祝熙语过上了非常规律的生活。梁迟负责的是整个小学的语文,说是整个小学,但其实所有孩子加在一起没超过两百个。每个年级都只有一个班级, 年级越高学生越少,大多数村民只是把学校当作替他们看小孩的地方,等孩子可以挣工分了就更愿意让他们在家里干活。
祝熙语每天六节课, 一节课四十分钟。乡下的孩子很少会有做作业的,大多数孩子都没有文具,他们放学了要出去玩、要替家里干活祝熙语也就基本不会留书面作业,尽量在课堂里多教些内容。
这份工作对她来说是很简单的, 她读书时成绩很好, 文科在同龄人里遥遥领先。杨梅是语文老师,祝熙语念书的时候她常带些书给她, 也会布置额外的写作内容。当祝熙语在这上面展现出了她的天赋以后,杨梅更是在私底下给她补了不少课。
后来她能考去宣传科也是得益于此, 虽然她是宣传科最年轻的科员, 但认真算起来她的笔力却是所有人里最强的那个。自从她考进宣传科以后,但凡是重要点的文章, 科长都是直接交给她的。第一纺织厂宣传科有个非常会写文章的科员,这是首都很多工厂宣传科领导们都知道的事。祝熙语其实还用笔名发表了很多文章,那天去侯家帮她的首都日报的记者就是和她交好的编辑安排的。
所以村办小学的工作对于祝熙语来说再是简单不过,自她代课以后,她不仅能将课本里的内容讲得生动, 还会给孩子们讲很多新鲜的故事。她上课并不死板, 寓教于乐, 私下里也从不摆老师的架子,毫不费力就成了上韩村小学最受欢迎的老师。
祝熙语每天七点起床, 八点开始第一节课,下午两点第一节课,四点四十放学。校长田有道还兼任着村里的事,并不常在学校,对学校里的ῳ*Ɩ 四个老师也很宽和,上完自己的课后老师们可以自行选择是呆在学校里还是回家,只要孩子们没人出事,其余都不在意。
祝熙语除了午休会回知青点,其余时候都是待在学校里,毕竟知青院里还有基本不去上工的萧可和李小平。比起和他们在知青院面面相觑,祝熙语更愿意在办公室里干点儿自己的事,又或是去找王婶、韩允、梁迟玩,知青院的人反而成了和祝熙语在一起时间最少的人。也因为这个,学校里的其他三个老师对祝熙语非常和善,毕竟他们都成家了,有祝熙语在学校,他们可以更自由地往返学校和家里。
所以,如果要祝熙语选一个词语概括她作为教师的生活的话,她会毫不犹豫的选“舒服”。工作强度不高,每天只是四个小时的课就能拿满工分;学校里人员简单,她可以借上课避开知青院、上韩村里错综的关系,只要她想,甚至可以只和自己信任的人来往。而且得益于这个工种,祝熙语是上韩村唯几拥有两天休息日的人,这点连韩允都羡慕。
最重要的是,祝熙语终于可以逐渐穿上自己宝贝的那些衣服了,不用再担心是否耐脏、是否会影响下地。她每天漂漂亮亮、开开心心地去上一份既不苦又不难的工作,生活岂止可以用一个舒服就能概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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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8日,祝熙语来到上韩村的第三个周日。
八点,知青院才传来些轻微的动静。今天是上韩村春种后的第一个周日,史胜昨晚特意交待了早饭推迟一个半小时,让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补个觉。
出来做早饭的方冉在取水处碰见正在洗漱的祝熙语,有点惊讶,“祝姐姐,你怎么起来了?”
知青院的人都知道,祝熙语周末一般快九点才会起床。因为这个许之桃还说过不少酸话,其实不仅她,大家心里都有点儿不是滋味。尤其是周六,他们都得按照起床号的安排继续干活,祝熙语却悠哉游哉地睡到大中午,大家心里不免泛酸。
刚开始的说法只是帮着梁迟代几天课,现在都两周了,祝熙语还是在学校里好好呆着。眼见着梁迟肚子越来越大,想就知道祝熙语一年半载的,是不会回来了。大家心里便更不舒服了,都是知青,她过得未免太舒坦。
祝熙语听见声音抬起头,脸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金灿灿地发着光,衬得那张脸更加耀眼。墨发微卷、被白色发卡固定在耳后,给美人添了几分温柔。她今日穿着一条纯白色的长裙,外套浅粉色针织开衫,一条细细的同色皮带将本就细的腰肢卡得更加曼妙。
“我今天要去公社。”美人的声音也好听,清澈中带着点点冷意,像是初雪时第一缕抚上面的风。
走出宿舍的简静秋刚好对上祝熙语望过来的眼神,似是为此高兴,她自然地露出些兴奋的情绪,梨涡因此更加明显,只让观者觉得像蜜一样甜。
即使相处了快半个月了,知青院的人依旧常常被祝熙语惊艳,尤其是在她去代课以后,她应该是恢复了昔日在首都的打扮,众人这才真正意识到李小平嘴里的“北城厂区大院儿最有名的美人儿”是什么含金量。
祝熙语的美名越来越盛、越传越远,找上知青们打听祝熙语的人越来越多,但因为祝熙语始终和他们维持着客气但不亲近的关系,他们也不比村民们知道更多。
想到这里,简静秋语气亲昵,“熙语准备怎么去?不如吃完饭我问问大家,咱们一起去。”
祝熙语将盆里的水倒掉,摇头,“我和韩允约好了,等下就出发了,早饭可以不做我的。”
方冉听见这话咬了咬唇,这些日子她也逐渐了解了上韩村的情况。她知道,韩允是韩青阳关系很好的五堂姐,不知道韩青阳会不会陪着去。
她猜对了,知青院已经能听到韩允清脆的笑声,“韩青阳,你慢死了。”
祝熙语听见这声音就笑了,“我先走啦,你们忙。”说着就快步走到了院门口,向韩家姐弟打招呼,“早上好,等我一下哦。”很是亲近的语气。
“去吧去吧。”韩允坐在韩峰的后座上,旁边是单独骑了一辆车的韩青阳,这俩兄弟是王元香特意派出来给姐妹俩当苦力的。
“青阳哥。”方冉天然带着怯意的温软嗓音传来,韩青阳转过身子,“方同志。”
听见这个称呼,方冉眼神一暗,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急匆匆擦好脸的祝熙语拿着包快步走了出来,“我好啦。”
“熙语,你今天真好看。我都不想让韩青阳带你了,他笨手笨脚的。”韩允对韩青阳一向是能打趣就绝不放过的态度,他们俩说起来是姐弟,其实只相差了几个月而已,从小玩到大,最是亲近。
果然,听见这话的韩青阳只是笑了一下,“上车吧。我保证骑得又稳又快,把五姐甩在后面。”
“哼,那要看三哥同不同意。三哥,快走,甩掉他们!”韩允拍了拍韩峰,韩峰一下蹬出好远。
见状祝熙语也笑着坐上了车,扶着车座下的车杆,“咱们也走吧,骑慢点儿,不用追他们。”
韩青阳点头,两人对着还站在门口的方冉挥了挥手,“我们走啦。”
方冉看着两人的背影,双手在身前紧握着,直到彻底看不见才转身回了院子。
简静秋已经切好了菜,见她终于进来,笑了一下,“他们关系真好。”
方冉没应声,坐到了灶前开始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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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祝熙语四人笑闹着到了公社,已然是午饭时间。祝熙语示意韩青阳直接去公社的国营饭店,她昨天就说了要请韩家兄妹吃饭,现在过去正好。
到了饭店,祝熙语很豪气地将店里供应的菜都点了个遍:红烧肉、韭菜鸡蛋、醋溜白菜,她还给自己和韩允各点了一份猪肉水饺,韩家兄弟一人两份。
“吃不饱再加。”祝熙语也很开心,这半个月里她就吃了两回肉,实在太馋了。
“姐姐大气,受小妹一拜。”韩允装模做样,祝熙语回给她一个傲娇的眼神。韩峰和韩青阳在对面笑看着她们,一桌子俊男靓女。
服务员很快就上全了菜,来这里吃饭的人很少,村里不会发票,只有有职工的家庭和公社领导才能偶尔光顾。祝熙语尝了一下红烧肉,遗憾地发现并不算好吃,韩允也是同样的结论,“还没五娘的手艺好。”
韩家兄弟认同地点点头,几人快速地结束了这颇为遗憾的一顿饭。
饭后,韩青阳和韩峰要去供销社买些家里交代的和替邻居们带的东西,祝熙语也将自己准备好的清单和票证递给他们,她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打电话和寄信,得先去邮局,韩允和她一起。
祝熙语给杨姨、赵韵打电话报了一个很迟的平安,又将写着更详细内容的信寄了出去。柜员看见她的名字,翻了翻一边的本子,“祝同志,有你的电报和包裹。”
祝熙语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这些日太快活,她差点忘了侯家人。她跟着对方往另一个房间走去。
韩允见她走了,立马给自己的哥哥打了过去,层层转接。终于,一道清冽冷淡的声音从听筒处传来,“您好,陆军川省军区一师部一团,韩宥。”
“二哥,是我。”
韩宥听见妹妹欢快得像小雀的声音,面色柔和了许多,“允儿,怎么了?”家里除了要紧事很少给他打电话,总是担心会影响他工作。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今年回来吗?”
韩宥抬头看了眼日历,确认这才是三月初六而不是腊月初六,“不一定。”
“你去年回来只待了两天,我不管,你今年必须回来。”韩允声音里带了些不高兴。
韩宥很疼爱这个妹妹,但韩允从不是个恃宠生娇的性子,这还是第一次对他用上“必须回来”这样的词。想起自己去年刚回家就又被急召回部队的时候,韩允扒着门落泪的样子,韩宥心蓦地软了,“我尽量,但现在才三月,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韩允听见这话眼睛滴溜溜一转,“不用你回来过年,家里都说好了,今年你早些回来。”
韩宥听见这话很是奇怪,村里的人非常注重过年团圆,以往他基本都是选择在春节附近回家探亲,他疑问地嗯了一声。
韩允听见这个调调就知道她二哥又在阴谋论了,虽然也确实是个圈套,但这可是给二哥谋福利的圈套!
于是她撒娇,“你都快十年没给我过过生日了,哪有这样的哥哥?难道我的生日不重要吗?”
韩宥翻了下桌上的日历,10月14日,正好忙完国庆的事,于是他应下,“我会安排的。”
韩允听见这话就知道这事儿成了,她哥很少承诺,也不喜欢说模棱两可的话,只要说了这句“会安排”就意味着九成九会实现。
韩允在心里小小地欢呼了一下,余光瞥见祝熙语和那个员工在往回走了,她对着话筒快速地说了一句,“哥,你今年注意着不要晒太黑了啊,回来的时候记得收拾一下自己。相信我,你绝对会感谢我的。”说完就切断了电话。
庄玮凑在听筒边也听见了这句话,他一脸坏笑,“我们韩副团要回家相看咯!”
韩宥本来还在思考妹妹最后那句话,听见这话倒是反应了过来,“滚。”他并不在意真实原因是什么,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做得了他的主。
“哥哥这么冷淡,是找不到老婆的。”庄玮听见这话更兴奋了,挤眉弄眼。
他这一下把韩宥恶心得不行,他指着门,“闭嘴、负重两千米,选。”
庄玮立马站好,嘀嘀咕咕,“官大一级压死人。”
目睹了全程的傅川眸光一闪,生起了些紧迫感,如果韩宥家里人真是叫他回去相看的看来得尽快安排表妹来部队一趟了
第016章 大姑
回程路上, 祝熙语揣着那三封分别署名:乔淮娟、侯政谦、侯政然的电报,再不复来时的轻松。好在韩允的事应该是办得圆满,她一路都在兴奋地和人交谈, 倒是掩盖了祝熙语的不自然。
到上韩村已过了晚饭时间,王元香一直替他们温着饭菜,四人便又在韩五叔家痛痛快快吃了一顿。饭后, 祝熙语帮着王元香收拾好了厨房后,从自己的那堆东西里拿出了今日特意买的五斤猪五花。
王元香见状连连后退,“你这孩子,怎么又买东西?太见外了。”
“什么见外, 这是麻烦。”祝熙语笑, “您知道的,我不会做饭, 和知青点的人也不熟,我这是来借婶婶的手艺给自己开小灶呢。”
她将肉直接放在了厨房案板上, “我先回啦, 婶婶你做好了让韩兴来学校叫我就行,哪日都可以。”又叫住刚疯完回家的韩兴, “韩兴,来帮我把这些东西提回去。”
回了知青院以后,祝熙语并没有急着拆电报,先看起了包裹,是尹聪寄来的。说实话, 祝熙语挺意外的, 尤其是看见是她动身后的第二天就寄出了的时候。
祝熙语很感动, 打开更是惊讶,她今天还在暗暗感慨许久才能吃上一顿肉, 晚上就收到了尹聪寄来的各种肉罐头,三个猪肉两个牛肉,还有一个塑料瓶装着的看着像辣椒酱的东西。箱子里有一封信,祝熙语拆开,竟然是很端正的字迹,和尹聪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信很短。
“我猜收到这个包裹的时候,你已经许久没吃过肉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感慨哥的料事如神?临时只能凑出这些,省着点吃。瓶子里装着的是我家阿姨最拿手的拌饭肉酱,听赵韵说你老家是川省的,猜你会喜欢。照顾好自己,回北京来电,表哥来车站接你。”
这语气比尹聪还尹聪,祝熙语笑出了声,心情好了些。将肉罐头收好,祝熙语先去烧了满满一大锅水,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澡。直到洗完,知青院的其他人还是没有回来,祝熙语有些担心,想着九点若还不见他们就出去找找。
将头发擦到半干,祝熙语从包里拿出三个信封,先拆了写着侯政然的那封,就两个字“等着”。祝熙语面无表情地放到一边。
侯政然性格非常恶劣,在家里只听侯语希一个人的话,想必是知道自己心爱的妹妹下了乡,特地打听了她的地址来警告她的。但他也是侯家最没威胁的那个,即使暴跳如雷也只是做些类似于藏只虫在你包里这种小儿科的事,他的威胁在祝熙语看来和学校里的那群小孩儿的威力差不多。
接着,祝熙语打开了属于侯政谦的那封,她对侯政谦的感情很复杂。小时候侯政谦就对她很好,后来去了侯家更是唯一不索取、反而付出的那个,祝熙语真的有将他当作哥哥对待。但八年前,侯政谦突然被送到了部队,乔淮娟也变本加厉起来,祝熙语因此被逼去了学校住宿。
再然后,祝熙语逐渐长大,看懂了侯政谦的眼神、乔淮娟的愤恨、侯政然的不屑,明白了侯政谦并不是不索取,而是索取更多。她觉得有些恶心,但她不能做捅破窗户纸的那方,便只是顺着乔淮娟的心思和他淡了来往。
下乡前的通话是他们这些年最亲近的一次了,那时候的她其实并没有想过侯政谦能改变什么。只是在那样一个所有人都在算计、指责她的下午,他是唯一一个善意,她没忍住生了些软弱的期待,期待有个人能站在她这边。
但乔淮娟不过一句话,侯政谦就毫不犹豫地食言。想起那晚听到的内容,祝熙语又觉得恶心了,他们当她是什么?可以随意被转让、处置的、侯家所有物?
她打开对折着的纸,上面都是些关心她的话,最后一句是,“收到请回电。”祝熙语草草看过一遍就将这封也放在了一边,并不准备按他所说的办。
最后一封是乔淮娟的,祝熙语直接了当地打开,侯家两兄弟的结合体。前半段是乔淮娟式的慈母关心,后半段是比侯政然更加隐秘的威胁。祝熙语的目光停在最后一句,“你大姑听闻了最近的事,非常生气。得知你现在就在邻省,准备亲自来看望你。我没劝住,记得好好和你大姑说话,别惹她生气。”
祝熙语才不信这上面的话,大姑早就是侯海夫妻的爪牙,这句话的真实情况只能是:乔淮娟发现上韩村她插不进手,自己又鞭长莫及,便派了她大姑来给她找麻烦,哪怕添堵也行。
说实话,乔淮娟成功了,大姑还没到,祝熙语便已经开始头痛了。
她的大姑实在是个一言难尽的人,在她的世界里没有任何感情,只有她自己和利益。祝熙语从没见大姑对谁好过,她带走多半粮食钱财留十岁的弟弟一人在家,奴役丈夫一日不停地做工赚钱,用女儿换高额彩礼却又舍不得为儿子出彩礼钱。对唯一的侄女毫不关心,甚至多年顺着给她钱的侯海夫妻的意思用长辈的身份压制她。
正想着,院子里传来知青院其他人热闹的嬉笑声,听起来像是一起去了镇上。祝熙语没出去,她心里乱得很,不知道大姑是否已经出发,也猜不到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姑会给她日渐平静的生活带来什么波澜,自己又该怎么应对。
想着想着,祝熙语竟就这样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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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四月底,祝熙语都没收到大姑的消息,侯政谦后来又打了电报给她,被同村的人捎回来。祝熙语在托韩峰替她寄了土特产给杨姨、赵韵和尹聪的时候才顺手回了一封信,客气地表示自己现在很好,谢谢大哥的关心,之后便没再收到电报了。
祝熙语和知青院里的人关系越来越淡,除了方冉和陈佑,其他人都很难和她说上几句话。来找她说亲的婶子也越来越多,祝熙语经常在学校门口撞见一些面生的男青年,有的只是偷偷看她,有的会主动上前打招呼,祝熙语统统温和地拒绝了,表示自己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但这并没有产生什么效果,男青年们和说亲的婶子们还是络绎不绝地来,祝熙语为此颇为困扰。
五月中旬,刚下课的祝熙语在办公室门口看见了萧可和她几年未见的表哥潘宁强。
潘宁强的眉梢比起几年前多了些阴郁,又高又瘦、皮肤微黑,眉眼有些像他的舅舅祝远霆,只是祝远霆总是带着笑,那几分本就不多的相似就又被冲淡了几分。
“小语,你表哥、表姐和大姑来了,在宿舍等你。”萧可的目光里还残留着惊讶,毕竟她实在很难将那个刻薄刁蛮的妇人和祝熙语联系起来,想到那妇人一进院子就各种挑剔、在祝熙语的位置翻三找四,她向祝熙语投去了怜悯的目光,心里却有几分快意,原来她也不是样样都好。
“表妹。”潘宁强见到祝熙语也依旧冷淡。祝熙语把目光从表哥潘宁强有些变形的手上收回来,对着萧可道,“可可,麻烦你先回去和我表姐和大姑说一声,我还有节课,等会儿就回来。”
她走到办公室里拿出自己放在这边的零食袋子,里面有一些桃酥、鸡蛋糕和麦乳精,“麻烦你陪我大姑聊聊天,这个你帮我拿回去,你们垫垫肚子。”
萧可眼睛转了一圈,想问祝熙语的表哥不跟她回去吗?就听祝熙语对身边那个异常沉默的男子说,“表哥,你先和我聊聊这几年家里的事,正好现在是课间。”
潘宁强点头,一副任人作为的模样。萧可见状只能提着东西走了,一步三回头,就见祝熙语带着她表哥去了院子的角落,说了句什么,对面的男子猛地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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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祝熙语才和潘宁强回到知青院,刚打开宿舍门就见她大姑在翻她的东西,但祝熙语重要的东西都锁在箱子里,她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表情不太好,见到祝熙语就道,“我的大小姐侄女,终于愿意见你大姑了。”
祝熙语没理她,对着萧可说,“我好像看见鸡圈那边产了几颗蛋。”这是支萧可出去的意思,萧可不情不愿地走了。潘兰茹见一向不喜欢理人的弟弟竟然对她使了个眼色,惊奇地跟着萧可一起出去了。
屋里,祝熙语摘下遮阳帽,给祝文秀的杯子添上水,“大姑怎么来的?”
听见这个祝文秀就生气,她长得其实很好,不负她的名字,清秀极了。只是大概因为刻薄的性子,她的嘴角和眼睛都有些下垂,看起来就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
她重重地坐在祝熙语的床上,木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见你真是不容易,我本来上个月就准备过来的,在火车站被人偷了行李,差点家都回不了。”她眉毛一挑,“大姑是为了看你才会被偷的,丢的东西和钱该你赔给我。我就不算那么清楚了,就给我一百块吧。”
祝熙语真是要被祝文秀的大言不惭气笑了,老家到汉台市的火车票就算是软卧票也不会超过二十块,她大姑更不是个会随身携带太多钱的性子,什么行李能值八十块?况且想也知道是祝文秀太过张扬才惹了别人的眼,这笔帐怎么也算不到她头上吧?
祝熙语笑,“一百块,大姑报警了吗?我哪有钱,这些日子都花得差不多了。”说着她故意拿出一个罐头,“这是我最后一个罐头了,待会儿我拜托知青做给大姑和表哥表姐做了吃吧。”
祝文秀闻言一惊,都忽略了祝熙语后半句话,“你都花完了?不可能。”乔淮娟和她透露过,这丫头至少存了一千块,离开北城前还卖了工作,“你工作换了”
祝熙语一脸天真,刻意打断祝文秀的话,这里可不是个能乱说话的地方,“我和赵韵可是最好的朋友。”说着她做出一副得意的样子,“而且我不给别人的话,侯语希肯定要抢走躲开下乡,凭什么就我一个人要离开首都?”
祝文秀快被这丫头气死,她忍住,“你妈说你第一年工资五百多,后两年八百多,你怎么可能把钱都花完了?”
祝熙语凑近,压低声音,“大姑没听萧知青说嘛?我现在在村办小学当老师。”她给了祝文秀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不用下地每个月还给十块津贴,够我每月花了,是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
祝文秀眼前泛黑,破口骂道,“你这表面聪明的蠢丫头,首都的工作说让就让,买这么个破工作还洋洋得意,我怎么有你这样蠢的侄女?”
祝熙语也不干了,“你聪明,你十八岁就知道扔下弟弟嫁出去,还不忘拿走家里值钱的东西。全天下你最聪明!”
祝文秀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小声点小声点,大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
祝熙语冷着脸,“不用你假好心,我还以为你是带着表哥表姐来看我的。没想到你和以前一样,根本不关心我。”
祝文秀连忙哄她,继续打探她把钱都用在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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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外,潘家姐弟站在一棵大树下也刚结束对话。潘兰茹双眼含泪,“表妹真这么说?”
潘宁强的眼圈也红红的,重重点头,亮出手里紧攒着的东西,“这是表妹提前给我的,说剩下的等我们到家了汇过来。”
潘兰茹的眼泪滚落,“没想到娘那样对她,咱们这些年也从未帮过她,她还愿意帮我们。”她擦去泪,“你现在就去公社,我待会儿给娘说我心里乱乱的,让你去跑一趟安安心。”
潘宁强点头,将手心里的东西装进上衣口袋里,又小心扣上扣子,“我这就去。”说着他转身就跑了起来,行动间第一次有了属于这个年纪的朝气。
刚跑到转角,就见一个瘦猴样的少年骑着一辆半新的二八大杠冲了过来,潘宁强往旁边一跳才险险避开。少年却停在了他面前,潘宁强紧握手心,“我没碰到你。”明明比少年高壮很多,声音却十分紧张。
潘兰茹见状赶紧过来。就见那少年探头看了眼知青院,问,“你们就是潘家表哥表姐吗?”
潘家姐弟对视,点点头。瘦猴子一笑,把自行车递给了潘宁强,“我是韩兴,祝姐姐让二蛋到我家说要借车子给她潘家表哥用,我给你送来了。你这是要去哪里,我给你带路。”
潘宁强低低道,“去公社。”祝熙语明明是妹妹,却成了护着他们姐弟的那方,还考虑得这样周全,怕他受累。潘宁强惭愧又感动,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好,“我问路过去吧,天色不早了,回来估计要摸黑。”
韩兴直接跳上了后座,“你会骑车吗?会的话就快走吧,祝姐姐的表哥就是我的表哥,不用客气。”他眼睛一转,“你要是不好意思,等会儿回来了就替我向祝姐姐要一块儿叫巧克力的东西,我爱吃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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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祝熙语和萧可挤在一起,祝文秀和潘兰茹睡在她的床上。祝文秀奔波了两天,晚饭有肉有饭地吃了一大碗,很早就睡了,此刻还发出些轻微的鼾声。祝熙语闭着眼睛在心里计算着时间,留意院门外的响动。
“叩叩叩——”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祝熙语做出被吓醒的样子,“谁?”
许之桃也被惊醒了,生气地吼,“谁啊,大半夜的。”这一嗓子成功让祝文秀也骂骂咧咧地醒了过来。
“是我,娘,快开门,爹去山上砍树,摔进河里了!”祝熙语还没打开院门,表哥潘宁强又急又怕的声音就传了进来。“什么?!”祝文秀惊呼。
半个小时后,潘兰茹在厨房烙饼,潘宁强在灶前添火,重复了不知第多少遍,“姐下午说她心里一直跳得厉害,我也是,我们就想着去给爹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也问问他。”祝文秀知道这个,她下午才因为这个骂了潘兰茹多事、浪费钱。
潘宁强的声音还哽咽着,“接电话的人身边正好有我们村的人,听见我的声音就接过了电话,告诉我爹不在家,听说是从山上摔下来被二叔送去医院了,他们没见到爹,只看见河边石头上都是血。”
祝文秀只觉得自己快急死了,丈夫是这个家里最大的劳动力,也不知道他伤的怎么样?住院要花多少钱?二弟媳妇是个奸诈性子,会不会趁机偷拿她的钱?
她没忍住对一旁的祝熙语吼道,“你赶紧送我和你表哥表姐去车站,你姑父都摔了你没听见吗?”
祝熙语眼眶红红的,“现在也没火车,等天亮了,我去找村里的王叔,用牛车送咱们去公社,九点公社有趟车去汉台市,到时候大姑你们再坐火车回去。”
祝文秀闻言才勉强满意,又去骂潘兰茹烙的饼糊了。
祝熙语对着灶前的潘宁强喊道,“表哥,你跟我来,我给你们装些这里的土特产。”潘宁强乖顺起身,随她出去。
两人去了鸡圈处,这里能看见整个厨房的动静,又不会被附近的人听到谈话声。
祝熙语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我想了想,汇款说不定会被人传到大姑那里,不如私底下直接给你。”她直直望着潘宁强的眼睛,语气颇像个长辈,“回去先把表姐的彩礼退了,那人的大儿子和表姐差不了几岁吧,太不合适了。好好给表姐找个夫家,要是男方勤劳人好,彩礼少些也没关系。剩下的钱,你找个合你心意的好姑娘。一家人一起努力,不愁日子过不好。”
祝熙语顿了顿,露出难过的神色,“虽然我爸已经不在了,但我想他也舍不得看你们一个两个都被逼进火坑里。这三百块,是我在首都工作存下的最后一笔钱。”她眼眶红了,“你知道的,乔淮娟我只能帮这么多了,表哥。”
潘宁强拍拍祝熙语的肩,声音发抖,“别这样说,满满,是我这个当哥的没出息,帮不了你,还要让你费心。你放心,我回去会看好娘的,再不让她给你添麻烦。我和姐也会好好过日子,你要是想家了就给我写信,我来接你。”
听见这声“满满”,祝熙语原只是做做样子的泪水珠串似的落下,多久了,多久没听见过这个名字了?但眼下还有正事,祝熙语忍住心里因为这个名字引出来的情绪,“我也不想这样做,但是乔淮娟不安好心,我在上韩村不知还要呆多久,我实在不想让别人议论我的家事。”
潘宁强看着表妹漂亮的眼睛红红的,只觉心口被狠狠锤了一拳,这里应该盛满笑意才对,就像小舅舅没出事的时候那样,耀眼的、浪漫的笑。他看看天色,“你放心,表妹已经拉了我一把,我不会再逃避下去。”
祝熙语带他去拿本准备寄回首都的土特产,低声补充,“要是乔淮娟再提了什么要求,先答应,我可以配合你们。她的钱不要白不要,就当是我给姑父买肉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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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熙语赶在天黑前回到了上韩村,祝文秀来这一趟,她总共花了341块钱,等于第一年的工资全用掉了。但祝熙语觉得很值得,她一是不想上韩村的人因为大姑找到机会肆意点评自己的家事,二也是不想现在的生活受一丁点儿威胁。
祝文秀明显是受过乔淮娟的“指点”来这里掏她口袋的。她虽然很蠢,但在礼法上天然强势,又是个可以为了利益放弃脸面尊严的性格,祝熙语自收到她的消息就一直在思考应对之策,最后选择了让钱包吃亏。这是动静最小也最高效的法子。
三百块对她来说不算伤筋动骨,却能拯救即将掉进火坑的表姐、被辖制打压的表哥,祝熙语并不觉得亏,就当是替父亲最后拉他们一把。要是他们自此立起来了,自己也能摆脱这个乔淮娟最惹人厌烦的先行兵。要是她看错了人,表哥并不是个能撑起事的性子,那祝文秀得了她“在北城存下的最后一笔钱”也会安生些日子。
反正她根本没给祝文秀打探她口中的话是否真实的机会,她只能信自己说的。来回一趟至少要花二三十,祝文秀没闻到味儿是绝不会空跑过来的。
第017章 离开
5月18日ῳ*Ɩ 下午, 祝文秀和潘家姐弟奔波了整整两日,才在自家的床上看见脑袋和胳膊上都缠着纱布的潘怀仁。祝文秀见到丈夫就想冲过去骂他粗心,被守在一边的潘家二叔拦住了。
“嫂子, 我哥才出院。医生说他伤得很重,至少要住七天,他怕花费太高, 硬生生撑回家了。你现在是想对我哥做什么?”将近四十岁的男人双拳紧握、一双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脸上是即将彻底爆发的愤怒。
祝文秀见着这样的潘怀飞一下就怂了,她小叔子可是村里有名的大力之人,一人就能抱起百斤重的石头。她弱弱狡辩, “我只是想看一下他的伤。算了, 二叔在,这个家是没我的位置的。”她骂骂咧咧地溜去了厨房, 她藏钱的地方。
屋里四叔侄对视一眼,潘宁强把小心藏了一路的钱给自己的父亲看了一眼。收回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潘怀仁的胸口, 就见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二叔更是一脸紧张,“大哥你还好吧?不然还是回医院吧。”
潘宁强脸色一变, 仔细打量父亲,发现纱布下竟然有血迹,“爹?”他的声音颤抖,不是说好做做样子把娘骗过去就行么?
“你娘看着粗心,其实挺眼尖的。我和她在一起二十多年, 没那么容易骗过她。我特意找了个不常有人去的地方, 除了你二叔, 其他人只知道我摔了去医院了,不知道倒底是啥时候摔的。”他的额头一直冒着汗, 笑容却很欣慰,“没事的,只要你们姐弟俩好,我就算现在死了也愿意。”
潘兰茹听到这里扑到潘怀仁手边痛哭起来。潘怀飞看着自己大哥一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宁强啊,你该替你爹和你姐扛起这个家了。你们姐弟俩从小就被祝文秀握在手里,你爹害怕伤了你们只能越来越窝囊。”
他表情复杂,“我知道前些年你已经看到了你娘的问题,只是没钱没机会,只能继续被你娘捏在手里。但这次你表妹愿意拉你们一把,你爹为了你们更是命都不要了,你得立起来啊你都不知道,你爹最后是生生撞在一块大石上才停下来的啊,血流了一地”
潘宁强的手青筋暴起,指甲硬生生划破了手心。他一把推开门,正好看见祝文秀在把一个铁盒子往堆灶灰的地方埋,听见声音立马转身,色厉内荏,“你干什么?要造反?”
“对!”潘宁强一把抢过铁盒子,“我要用这些钱给爹看病,你要是不同意,我现在就去把全村人都叫来,让大家看看你把我爹逼成了什么样子!”
他逼近一步,压低声音阴恻恻补充一句,“你再逼我,我就用我这条命换我爹和我姐的安生日子。”说着他看向厨房案板上的菜刀。
祝文秀被自己儿子眼睛里的血性和阴郁吓着了,潘宁强这些年越来越沉默,村里的人都说他的眼神吓人,但这是祝文秀第一次直面他这种神情。祝文秀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脑门,“你你拿走就是了,我也没说不给你爹看病。”
潘宁强回屋和潘怀飞抬着潘怀仁出了门,潘兰茹背着一大包东西头也不回地跟着走了,祝文秀呆坐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来厨房了一会儿,所有人都变了样子。
一周后,潘宁强带着父亲和姐姐回了潘家。第二日,潘宁强作主退还了潘兰茹先前的彩礼,和隔壁村据说喜欢揍媳妇孩子的老鳏夫退了婚。
再过一周,隔壁家的二儿子上门提亲,潘宁强只要了十八块彩礼。一月后,潘兰茹带着十八块彩礼和三十六块嫁妆嫁给了自小就一起玩的竹马。
再一月,潘宁强向村里以泼辣著称的孤女提了亲,在国庆那天结了婚。
奇怪的是,自潘怀仁受伤以后,村民们都没再在潘家以外的地方见过祝文秀,外人只听说她是被潘怀仁的伤势吓病了一场,身体彻底坏了。
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祝文秀一手造就了潘宁强的阴郁,最后也终身受困于此。只要她还想活着,她就必须做那个体弱到出不了院子、叱咤半生老年却沉寂了下去的、自作孽不可活的祝文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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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大姑,祝熙语恢复了规律又清闲的生活,除了偶尔会因看到侯家人的消息厌烦一会儿以外,最大的苦恼就只剩下了找上门来想给她说亲的婶婶们和随时都有可能冒出来的男青年们。
暑假前夕,祝熙语本就因上韩村湿热的天气烦闷,听见办公室门口传来敲门声,以为又是哪个来套近乎的男青年。强忍住怒气抬头,却看见了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我可以进来聊聊么?”
祝熙语愕然,这几个月来方朔再没做出刚开始那样轻佻的样子,他就像是所有普通知青那样,每天按时上工,下工了就在村里四处转转,安静得甚至称得上乖顺。不仅自己配合村里,还帮着史胜多次压制了知青院里想要生事的李小平。
祝熙语已经很久没有注意到他了,几乎快要忘了最开始的那个锋利得让所有人害怕的方朔。她起身,“还是出去说吧。”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了村里鱼塘旁,太阳正盛,附近一个人都没有,但又足够敞亮,不怕会有人说闲话。方朔示意祝熙语站到树荫下,很突然地开口,“我和你一样,是自己下乡来的。”
他低头看着祝熙语,“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了,应该说首都东城没人不认识你。咱们俩很像的,你是养父母,我是有了后妈就有后爸。”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家就在离你家百米的地方,首都第二食品厂,我爷爷是那里的老厂长。”
方朔仔仔细细观察着祝熙语的反应,“不说我家的那些破事了,概括起来就是我觉得烦,干脆跑到乡下来了。李小平是厂里一个小领导的儿子,家里派他追着我来的。我原来只是想换个地方静静心,但没想到一下火车就遇到了你。你真得很有名,东城那一片儿的家属院都知道纺织厂有个特别漂亮的姑娘,但也很傲气,寻常人够不上。”
他勾勾嘴角,“这些日子我才发现,原来你不是傲气,只是自保。看你那么努力地改善自己的日子,我突然觉得我要是再这样混日子,那可真是连个姑娘都不如了。所以我向我爸服软了,做出改过自新的样子,借长孙在我爷爷心里的地位给自己争了个还不错的位置,好回去和我后爸后妈后弟斗。”
“那你呢?祝熙语。你不会甘心就困在西岭里的一个村办小学的。”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换了个人,“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嫌弃我家太乱,就和我一起回北城吧。”
祝熙语沉默了好一会儿,看见方朔的睫毛紧张得微颤,还是决定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其实我们也不一样,你是因为厌烦所以给自己换个环境。而我,是被养父母一家半逼出北城的。我走得多狼狈呀,连行李都是通宵收拾出来的。”
她仰起头看向天空,笑得比夏日烈阳还耀眼,“我不会作为谁的妻子、谁的附庸被连着带回去。我只想也只会以祝熙语的身份回去,让那些人夜不能寐的那种。”
祝熙语对着方朔俏皮地笑了笑,“方朔,一路顺风。希望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你也是胜利的那一方。”
方朔深深地望着她,又恢复了倜傥的公子哥模样,“那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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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朔走了,在周六早上毫无征兆地离开了,带走了在宿舍躺了几个月的李小平。知青院的人都收到了他留下的信,里面是简单的告别和他的通信地址。众人本还为他的离开惊讶,直到看见他留下的地址“北城第二食品厂001号”,这才恍然他的身份,没想到他们小小的上韩村知青院,竟然有两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
祝熙语看见纸上那句“我愿意做你的退路。”心里很是复杂,她从没发觉方朔的心思,她在北城对这种公子哥是避让不及,下乡了以后也是躲起来过自己的日子。
她再次对人的爱意产生好奇,和侯政谦截然不同的感情,祝熙语都理解不了的感情。前者和她相处加在一起也不过几月,后者是他的养兄,她实在想不通他们是如何对她产生感情的
萧可看着信又惊讶又后悔,她以为方朔只是个小富家庭被放弃的公子哥,没想到他条件这样优越、即使在北城也是顶尖的那群人。而且他们满打满算也才下乡四个月,方朔就回了城,还能带着李小平一起,可见他在家里绝不是无足轻重的。
她咬咬唇,心里后悔死了,方朔是她接触过的男生里条件最好的一位,自己却无知无觉地错过了这朝夕相处的四个月。想起女生里家世最好的那位还在旁边,她扬声,“你以前就知道方朔的身份吗?”祝熙语摇头。
“那你知道食品厂的事吗?方朔是家里的第几个儿子?厂长是他的爸爸还是爷爷”
祝熙语直接打断,“我不清楚。你想知道可以写信给方朔,他本人想必更清楚。”
这是一句嘲讽的话,但祝熙语没想到的是,萧可竟然真的给方朔写了很久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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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朔的离开没有对祝熙语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史胜重新安排了值班表,她现在隔一天还要去照顾菜地,但和她合作的是陈佑和易轻舟,他们只让她做些摘菜的活。
一晃就到了七月底,学校放暑假了,要等到九月份才会开学。这时候地里的活也不多,是秋收前最后一段清闲时光。于是祝熙语便常和韩家兄妹凑在一起玩,几人几乎玩遍了村里好看好玩的地方。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村里竟隐约传来些“祝熙语是韩家留给韩青阳的媳妇儿”之类的话,韩峰在春末就订了婚事,韩兴还太小,韩允是自家人,于是男俊女靓的两人就成了乡亲们无聊时的话题。
祝熙语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方冉在一天早上拦住了她,眼圈红红地问她是否和韩青阳谈对象了。
祝熙语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你怎么这么说?”她是和韩家亲密,但韩家都是把她当作韩允一样对待的呀,她甚至随着韩允称呼韩家长辈。而且她虽常和韩青阳出去玩,但都是她和韩允、韩兴凑在一起,韩峰和韩青阳只是去看顾两个漂亮姐妹的。
“村里好多人都在说你们农历九月就要订婚了。”方冉低着头。
祝熙语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这又是什么话?看见院门外的韩家兄妹,祝熙语直接带着他们回了五婶王元香家。
王元香正美滋滋炖着猪蹄呢,自从祝熙语来了以后,他们几家吃肉的机会也多了起来,也不知道那小丫头哪来那样多的票的。刚开始都是祝熙语在买,直到王元香为此发了脾气,祝熙语才同意一起出钱。
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大手笔地往锅里撒了一把冰糖,熙语喜欢吃带点甜味的。
“五娘!五娘!搞错了,大家都搞错了!”韩允脆亮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吓了王元香好大一跳。正准备出去教训这个没个姑娘样的侄女,就被对方劈里啪啦的话砸得头晕,“村里都说熙语要和青阳定亲了,甚至还明说了九月。九月不是到底怎么回事呀,五娘。”
王元香内疚又气愤,内疚的是是自己那天得到韩宥确定要回家的消息太高兴了,一时嘴快说了句她们韩家九月有喜事,这大概就是传言的出口之一。气愤的是这群妇人真是又嘴长又没有眼力见,也不看看韩青阳那傻小子配么?
王元香对着满脸窘迫的韩青阳和面色不算太好的祝熙语宽慰道,“没事儿,婶待会儿挨家挨户解释去。”
“我有好主意!”韩兴在一旁得意洋洋,“娘的法子太麻烦了。”
“什么?”韩青阳赶紧接话,他真是尴尬死了,这传言一出显得他好像居心不良似的。
“让祝姐姐给我娘当干女儿!反正现在祝姐姐和我姐也没什么两样,认到大伯父那里不如认到我家呢!”他不懂韩任两家的利益交换,自以为祝熙语是大伯父没有过礼的干女儿,正好他非常喜欢这个姐姐,不如趁此机会抢过来。
还没等他笑出声,他的左右胳膊就各挨了一巴掌,“你瞎说什么呢?绝对不行!”是他娘和五姐。
“为什么?难道你们都是装作对祝姐姐好的?”韩兴恨不得跳起来,他的小伙伴都羡慕他能和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姐姐一起玩,要是他真成了祝姐姐的弟弟,那他岂不是西岭公社第一威风?
王元香和韩允面面相觑、支支吾吾,眼见众人都露出惊讶怀疑的表情,韩允眼睛一闭,不管不顾地喊道,“因为我想熙语做我二嫂!二哥下下月回来就是我专门叫的!”
院里寂静了。韩青阳的脸都白了,二哥不会误会他要和他抢媳妇儿吧?天杀的,究竟是谁在乱说??他也在心里偷偷想过好多次熙语和二哥好配,为啥家里都走到叫二哥回来这一步了,却没人告诉他???
韩兴则是欢呼,“二嫂更好!那我就是祝姐姐的亲小叔子咯!”然后就挨了三巴掌。
韩允和王元香小心翼翼地打量祝熙语的表情,“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二哥还没回来,我们想先让你们见见再说。”
王元香也赶紧补充道,“韩宥也不知道回来是相看的,只说允儿想让他哥给她过生日。小语,我们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犹豫了很久,两人还是说不出那句,“如果你不乐意就算了”在他们看来,祝熙语和韩宥两人实在太配了,两人在一起对双方都是好事。
王元香给韩青阳使眼色,韩青阳福至心灵,“其实我二哥真得挺好的,我们也是觉得你们很相配。要不你先看看我二哥,你不愿意的话这件事就作罢。”
“不耀”被亲娘捂着嘴的韩兴还在挣扎
第018章 名额
院子里的人都默默窥着祝熙语的神色, 等着她的反应。
祝熙语没说话。其实韩家长辈做得并不算错,交好的两家撮合他们看好的子侄,实在是很常见的事。只是祝熙语毕竟和他们认识的方式特殊, 两方又是在短时间内亲近起来的,祝熙语还不认识韩宥,王元香和韩允很怕祝熙语误会他们韩家和她交好是为了韩宥, 又或是更严重地以为他们早就把她当作了韩家所有物。
王元香第一次语气这样低,“不管成不成,我们对你也不会变的。小语,你别误会”
祝熙语连忙打断了她, “婶婶, 我懂得的。”她又不是个没眼没心的傻子,虽说她和韩家一开始是因为利益才结识, 但这些日子来,韩五叔和王婶是真的将她当亲侄女对待, 韩家四兄妹对她更是没得说, 她在上韩村,再次体会到了亲人在世的感觉。
她避开了回答和韩宥相看的事, 她不反感相看也迟早会成家,要是韩宥合适,她也不会硬拗着。但这不该是她一个女孩儿该应下的,更何况她根本没见过韩宥这个人。于是她只做困扰状,“村里的流言该怎么办呀?”
众人见此都松了口气, 王元香赶紧请缨, “你们该玩继续玩, 不是说要去逮鱼吗?我这就出去挨家解释,保证明天就不会再有人乱说。”她叫住小儿子, “兴娃,你在家看火,娘炖的黄豆猪蹄。”
祝熙语道,“我替你看吧,婶婶。今天就不出去了,本就耽误了。”韩峰和韩青阳也肯定她的说法。
“好,都听你们自己的,我这就出去。”说着她气冲冲就出了门。
韩兴早就趁着他娘没看到跑了,韩峰和韩青阳四处看看,去院子角劈柴了。韩允挪到祝熙语身边,“熙语,你要不要先看看我哥的相片?”她看出祝熙语没有生气,就又恢复了活力,“我哥很好看的,几个韩青阳的那种。”
面对自己的好朋友,祝熙语就不再那样谨慎了,“不用了吧,我看你们兄妹都长得很像”
韩允急了,韩青阳只是清秀,韩峰壮得像熊,韩兴又瘦得像猴,这不是给她二哥拖后腿吗?“我这就去拿,你别跑啊。”说着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十分钟不到,祝熙语就看见了大名鼎鼎的韩二哥的真容。
照片是黑白色的,天安门的背景前是一个高挑挺拔的年轻男子,军装板正,宽肩窄腰长腿尽显。帽檐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韩家兄妹要么是鹅蛋脸、要么是国字脸,他却独树一帜,脸型偏窄,线条流畅,下巴处微平。
微扬的眉下是一双介于凤眸和桃花眼之间的长眸,微微敛着,黑白相片都盖不住他漫不经心、游刃有余的气度。本就明显的眉骨连着挺拔的直鼻,让他看起来更加立体,唇偏薄。
确实无愧韩允和王婶的夸赞,是祝熙语这些年见过相貌气质最好的同龄人。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男子的下巴处,无他,那里竟然肉肉的!甚至能看见一道很清晰的向下圆弧!衬得薄唇都显得柔和很多,这实在和他的脸太不相配,竟然会让人觉得一个气质冷清的男子有些可爱!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韩允撞撞祝熙语的胳膊,得意,“从小村子里的人都夸我们两兄妹俊。”
她压低声音,“见过我哥的,没有说他不好看的。但你放心,我哥从来不招惹花花草草,干净得很。你就见见他呗?”
祝熙语将照片还给她,看见背面写着“1970年,北京。”笔锋十分锐利,像是要穿透相纸。想到韩允前些日子假做无意透露给她的韩宥这些年在部队的经历,心里逐渐刻画出了一个不太好接近的、能力出色却也毫不掩饰野心的年轻军官的形象,觉得韩允的心愿注定落空。
她对自己认知很清晰,她确实是个防备心很重的人,她很认可任冉对她的批语,她适合那种主动到死皮赖脸的人。韩宥看起来、听起来都不像是个会在感情上付出和主动的人,占据着他的心的是他的事业。
但韩宥是韩允的亲哥,他回上韩村,他们俩迟早会见面的。她便点了点头,听韩允继续兴奋地讲述她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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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婶出马以后,村里再也没有那样的传言了,一是王元香挨家挨户解释的架势认真到吓人,二是上韩村的秋收开始了。整个上韩村又陷入了忙碌中,甚至比春耕更盛,祝熙语的小学都只上半天课,下午由老师们带着上名为劳动课实则是秋收的课。好在分给小孩们的活很简单,祝熙语也没受什么罪。
秋收结束后,上韩村紧接着又开始种油菜籽了,这是上韩村最主要的经济作物。他们这儿非常适宜油菜籽的生长,每年菜籽油的产量远高于其他公社,按份例要求上交后还会剩下不少,公社会出面替他们卖掉。所以关乎菜籽油的一切在上韩村的村民们心里都是最要紧的事,并不抱怨这几乎连起来的高强度劳作。
但知青们不是啊,他们再努力,分到的工分也比不过农家,只勉强够分粮食而已。再说了,他们哪里受过这样的罪?于是知青院里的叹气声、抱怨声越来越多,尤其是祝熙语她们宿舍,这种时候萧可也被逼着开始干活了,她和许之桃二人几乎每天都要在宿舍摔打一番。
而就在这时,一个消息将知青们本就浮躁的心惹得更加躁动:西岭公社分到了两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自这个消息被韩书记肯定以后,院子里的老知青们都兴奋了起来,公社明确了这次名额不考虑新知青。上韩村在西岭公社是人口最多、产粮最多的大队,再加上有在首都的韩三叔和在部队的韩宥,这么多年在关乎福利的事上从来都是被偏爱的。也就是说,七个老知青们里,至少会有一个人获得这次的名额。
于是就见,本就勤劳的何倩几乎要昼夜不分地泡在地里了,史胜开始更加频繁地往村里的领导班子身边凑,许之桃一吃完晚饭就不见人影。张康安和杨逸倒是没变,大概是清楚这件事落不到他们头上。而祝熙语也在去学校的路上,遇见了不知等了她多久的陈佑。
她随着陈佑的示意,和他并排往学校走去,心里对他的来意十分清楚。果然,就听见陈佑说,“这次的机会太难得了,我知道有史胜和何倩在,我几乎不可能,但我还是不甘心。”
他微微转过头,在祝熙语作出反应前抢先开口,“半年前,我在这里告诉了你一个消息,你借此离开了秧田。我知道这样做实在算不上高尚,但我还是要问,可以用那个消息换你引荐我去韩家的机会吗?”
祝熙语抿抿唇,这件事对她来说不算为难,“你只给了我消息,剩下的都是我自己筹谋得来的。我很感谢你,但我能还的,仅此而已。”
陈佑闻言松了一口气,“那是当然,后面成不成我都不会再找上你。”
当天中午午休,祝熙语就直接去了韩五叔家,坦诚了自己的来意以及自己是为了还陈佑人情的事实,“五叔,婶婶,如果你们因这件事有丁点为难,就当我没说过这件事就好。他的人情我会另找机会还的。”
韩明成端着茶杯,不是很在意,“不是从你这里,陈佑也会从别处找到我这儿的,你应了他就是,欠着人情总是不好。陈佑是第一批来村里的知青,他着急了情有可原。”
王元香也跟着道,“不是啥大事,这事儿你就别管了,你叔会处理好的。”她摸摸祝熙语今天穿的红格子直筒连衣裙,“我发现你这丫头,就没一件衣服是不好看的。这个布我也在供销社见过,就没见过这样好看的成衣,等你叔得了秋收奖励的布票,你陪着婶去做衣服呗。”祝熙语自然是无有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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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秋收结束,公社才公布了这次的名额分配,上韩村果然占了一个。公社交待村里给出三个候选,再由公社最终决定。上韩村给出的名单是:史胜、陈佑、何倩,这个结果并不算是出人意料。
但许之桃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大家见状连忙关心她,她却转身就离开了知青院,谁也不理。
一周后,公社公布了最终名单,上韩村最终是何倩获得了这次机会,她连着两三年都获得过公社“劳动楷模”的称号,倒底是压了只在管理知青上有功的史胜一头。而陈佑则是两边都不如人,虽有不甘但也认可这个结果。
只是史胜明显颓废了很多,对知青院很多事都不再像以前那样上心,简静秋倒是和他来往更加密切。
祝熙语知道结果后随着知青院的其他人给何倩包了一个五毛的小红包以示祝贺,她和何倩的关系并不亲近,没必要特殊。
九月底,知青院送走了何倩,她被省城的农业大学录取,倒是个适合她的去处。当天晚上,史胜突然在饭桌上宣布他和简静秋准备在国庆完婚,已经找村里请了探亲假。
简静秋一脸害羞地坐在史胜对面,“我们两家都在省城,所以准备回家里办婚事。等回来再给大家发喜糖。”
史胜面上却没什么喜色,更像是对生活的屈服。他是所有人里最大的那个,翻年就是三十岁了,如果不是下乡了,大概小孩都能读小学了。
他今晚说这个是有别的用意,他清了清嗓子,难得是商量的口吻,“我和静秋结婚了,按理是要搬出去在村里领宅基地自己建房住的,但你们也知道”
他似乎为接下来的话赶到窘迫,简静秋见状连忙自己开口,“我和胜哥家里都有很多兄弟姐妹,父母也都是普通职工,况且也许以后知青们都能回去。所以我们想和大家商量一下,看能不能从男知青那边腾一间宿舍给我们。”
史胜补充,“当然我们每月会给一块钱当租金,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
没人反对,一个宿舍住四人本就可行,他们二人资历最老又为知青院付出许多,同为知青的其他人不会在这种事上故意为难。于是这件事就定了下来,男知青们将北边那间房子空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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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期间的知青院甚至算得上冷清了,原来的十四人在半年间离开了三个。即使没有史胜在,大家也异常和谐,当然这可能得益于许之桃反常地安静了起来。和前些日子不同,她这些日子除了上工再没出过院子,总是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为此萧可还私下和祝熙语嘀咕了好几次。
祝熙语没留意这个,因为她这几天也被搞得很紧张。韩宥据说国庆后就会到家,韩家兄妹和王婶这些日子见天地和她各种讲韩宥的事、劝她和韩宥相看,甚至连韩二叔和韩五叔都对着她意味深长地笑,祝熙语这几日已经避着韩家人走了。
这天中午,众人都在知青院里休息,院外突然跑来了一群小孩,“你们院的许知青晕倒在河边了!”
知青们连忙跟着孩子们到了河边,许之桃已经被其他妇人扶着坐到了不知谁带来的板凳上,她脸色苍白,额间的汗密密麻麻,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看清她的祝熙语吓了一跳,许之桃哪有刚见时那艳若桃李的样儿,憔悴得像是暴雨里的花。
杜衡此时也被孩子们叫来了,河边竟站了不少人,见他来了连忙让开一条路。
杜衡仔细打量了一下许之桃的面色和动作,心里已有些猜测,他搭上许之桃的脉搏,细细辨别了三次,微叹了口气。没说一句话,反而走到了韩明成身边,附耳上去。
韩明成的脸色也变了,看了眼围在这里的村民,“没什么大事,许知青可能是犯了旧疾。李家媳妇、张家媳妇,你们把许知青送到村办医务室去,让杜衡好好检查一下。”
他叫住祝熙语,“熙语,你婶子叫你去家里一趟。”祝知青和韩家走得近已不是新鲜事,众人见没有热闹看也就散了。
祝熙语以为王婶又要和她说韩宥,正绞尽脑汁想借口,就听见韩五叔突然问了一句,“许知青在和谁谈对象吗?”
祝熙语惊得直接停下了脚步,又很快恢复,低声回答,“没听说过这件事。”看了眼韩五叔凝重的神色,补充道,“知青院的男知青明面上和她关系都很一般。”
韩明成点点头,路过韩二叔家叫上韩明山,两人一起往村办去了。
直到晚饭后,许之桃才回了知青院,方冉留了饭给她,看见她回来,连忙说,“许姐姐,粥在锅里温着。”
许之桃恍若未闻,径直去了床上,她的脸色甚至已经可以用灰败形容了,双眼红肿无神。众人见状只是让方冉把粥送进去,没再上前。
夜半,祝熙语被细细的哭声惊醒,辨别出是许之桃的声音,她叹了口气,闭上眼装作未闻。
第019章 遇见
10月13日, 周六,祝熙语艰难地按掉闹钟从床上爬起,明日是韩允的生日, 她今天要去一趟公社拿给她的礼物,是专门给她做的裙子,韩允很喜欢的款式。
祝熙语很快收拾好了自己, 衣服昨日就提前拿了出来,头发也是很简单的低挽发,她今天要坐韩峰的顺风车。
没错,就是去接韩宥的顺风车。眼见着韩允的生日在即, 韩宥却一直没到家, 韩允便天天催韩峰和韩青阳去车站守韩宥,怕他又先要去拜访战友家。
今天轮到韩峰了, 他已经在院门外等着,见祝熙语出来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馒头, “娘准备的早饭。ῳ*Ɩ ”
祝熙语笑着接了, 熟练地坐上了车后座,有些庆幸今天是韩峰, 不会对她说些打趣的话。
两人在九点多抵达了公社,全程虽安静但并不尴尬。韩峰将祝熙语送到了供销社门口,“从汉台来的车今天就一趟,十一点就到了。我等完这趟就回,你忙完了先去国营饭店, 我到时候来找你。”见祝熙语进了排队的队伍, 韩峰才转身离开。
祝熙语买好东西后去了裁缝那里, 拿了裙子,抬腕一看已经快十一点了, 就径直去了国营饭店。饭店的女服务员已经眼熟了这个基本每月都来的漂亮姑娘,她知道这是上韩村今年的新知青,从首都来的,公社里许多青年都托人向她求过亲,但她一个没应。她家里的弟弟就是这个知青的忠实拥趸,偷跑去上韩村好多次。
见对方只是站在门口没进,女服务员主动询问。“我等下朋友,等他一起吃。”祝熙语笑着解释。
女服务员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弟弟有事没事都要去上韩村转转了。门口的丽人微侧身对她笑着,阳光在她脸上打下漂亮的光影,一半明艳一半温柔。她穿着一件圆领的确良白衬衫,配一条伞状棕色呢子裙,衬衫扎在里面,腰间系着同色窄皮带,蹬着一双小皮鞋。散开的大裙摆衬得她的腰肢和脚踝更加纤细,衬衫是垂顺的料子,勾出她圆润的曲线,体态婀娜。
目不转睛的不止女服务员一个,路过的人一步三回头,刚走到附近的韩宥也无可避免地注意到了这道身影。他是从另一头过来的,其实只能看见背影,但不用看正脸韩宥也知道对方是个美人。
他正准备收回视线,不经意瞥见了倩影低挽着的如云乌发。韩宥觉得有些眼熟,又觉得这乌发下不该是白皙的衬衫领子,而应该是另一种如玉的颜色,细腻的、纤弱的
韩宥停止自己无理且冒犯的思考,正打算继续前进,就见女子挥了挥手,声音如初雪般,是带着些冷意的澄澈,“韩峰哥,我在这里。”
等等,韩峰?韩宥顺着女子的方向抬眸望了过去,果然见到了自己堂弟熟悉的身影。韩峰倒是不负他常年进山打猎的经历,几乎是立马察觉了韩宥的眼神,他先是一愣,然后立马就咧开大大的笑容,一脚停下车,“二哥!!”
韩宥在心里算着他的步子,在韩峰扑上来之前及时转到了树后,韩峰就直愣愣将树抱了个满怀。他丝毫不在意,松开树又准备扑过来,韩宥对眼前这健壮的身躯也有点发怵,堂弟这些年越来越壮了。
韩宥赶紧腾出手抵住韩峰的肩膀,顺势拍了拍,“可以了。你怎么在这儿?”
韩峰乖乖停下,“允儿叫我来守着你。”说着他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袋,赶紧转身,“熙语。”
他又回头看了眼韩宥,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不怪他,他已经知道了家里的打算,但他绝不是能胜任这个场面的性子,他舌头都快打结了,“熙语,这是我二哥,就是,呃二哥,这是熙语,是大伯从首都送来的,嗯”
韩宥跃过韩峰的肩膀看了过去,只见女子因韩峰的话扑哧笑出了声,不足一掌的小脸莹润,乖顺的刘海下眉眼弯弯,像蕴着春日带着花香的暖意。最引人注意的是樱唇边两个小巧的梨涡,甜得醉人。露出的脖颈果然纤细又细腻,如上好的美玉,精致的锁骨隐现。
韩宥第一次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个彻头彻脑的俗人,以前嘲讽庄玮的话此时一句不落地打回了他身上,他无从辩驳。
祝熙语被涨红着脸语无伦次的韩峰逗笑了,他此刻更像是被相看的人。祝熙语只能从韩峰健硕的身躯后看见一道清爽的寸头,韩三哥知道他把这场突如其来的相看的另外一方挡严实了么?她没忍住又笑了。
韩宥也有些无语,他已经从韩峰的反应中猜到了眼前的女子就是庄玮嘴里的、家里给他安排的相看的人。他主动走了出去,目光光明正大地落在祝熙语脸上,这才发现她原是长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黑白分明,让韩宥突然想起一次任务里遇见的新生小鹿,一样澄澈。
他对上这双动人的美眸,“你好,我叫韩宥,韩峰的二哥。”
祝熙语终于得见了韩宥的全貌,对方穿着常服,白衬衫加黑色窄裤,许是因为离的近了或是长了几岁,比照片里更加挺拔,气势也更足了。
祝熙语直视的话只能看见他的胸膛,她微微抬眸,脸倒是和照片里无甚区别,是带着点锐利的精致,夹杂着一股说不清但很不容忽视的漫不经心的气息。
似是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有信心、有能力处理好。不会让人觉得他傲气,只给人很安心的感觉,倒是不负他人民子弟兵的身份。祝熙语的视线停在了他的下巴处,那道圆弧果然很明显。
韩宥的声音如她猜测的那样清冽冷淡,祝熙语的视线顺势落在了他伸出的手上,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淡青色的脉络微鼓,很好看。
祝熙语早就察觉韩宥也在注视她,但他的视线没带恶意也不迫人,祝熙语任他打量。
她的视线在韩宥修剪得非常漂亮的指甲上顿了顿,伸出手轻碰了下他的指尖就立马收回,“你好,祝熙语。”
韩宥收回手,将指尖握在手心,自然而然接过了控场的位置,“你们吃过饭了吗?”
“没有,我让熙语在这里等我一起。”韩峰挠挠头,总觉得刚刚好像发生了什么。他转身去推刚刚被他毫不犹豫抛弃了的车子,“我们回去还是?”
韩宥抬腕看了眼表,祝熙语很自然地看了眼他的手腕,唉,也好看。祝熙语有点可惜,目前来看,韩宥的外表实在得她心意。
“先吃点吧。”他示意祝熙语先行,三人进了饭店。
女服务员只觉得今天她就是整个公社最幸运的人,才能离容貌这样盛的两人这样近。她晕乎乎地上完了菜,自以为隐秘地打量祝知青和那个青年,被对方冷冷地扫了一眼,立马正襟危坐。
她也猜到了男子的身份,他们公社的另一个大红人,韩团长。她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替自己弟弟。她结婚两年了,可不是韩峰那种傻大个儿,刚刚韩宥看祝知青的眼神唉,今晚回趟娘家催娘赶紧给弟弟相看吧,虽然本就没希望,但总比孤零零看着喜欢的姑娘嫁给自己拍马也追不上的青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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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很安静,韩宥偶尔回答两句韩峰的话,他吃饭很专注,动作虽快却不显鲁莽,反而有种利落的美感。韩宥感受到对面姑娘的目光,手微微顿了一下,回望过去。
祝熙语并没有避开,反而对着他笑了笑,梨涡隐现,吃饭很斯文,小口小口的。韩宥注意到她基本不碰那道清炒山药,将自己跟前的西红柿炒茄子换了过去,转头和韩峰解释为什么韩峰在车站没等到他。
“我不是从汉台回来的,昨天先去了牧雄家一趟,今天十点半就到公社了。刚刚是从史瑞家里出来的,打算吃点儿东西再回村里。”
韩峰知道他话里的牧雄和史瑞,是韩宥的战友,早年牺牲了,韩宥每次回家一定会去这两家看看。“允儿都急死了,恨不得自己来守着。”
韩宥笑了一下,气势一下柔和了很多,“我算着时间的。”
饭毕,韩宥付清饭钱,韩峰丝毫没有要付的意思,似乎是早就习惯了这种哥哥付钱的模式,祝熙语便省了客气那一步。
韩宥非常自然地拿起了单独放在另一张椅子上的东西,他的行李、被祝熙语在供销社里装得满满的她的布袋。小麦色的大手提着小碎花布袋,却不违和,反而有点铁汉柔情的意思。
“二哥,咱们还要去一趟供销社,娘说接到了你的话,就要再买些肉。”韩峰推上车子。
“行。”韩宥从钱包里拿出五斤肉票和两张大团结,“你去买,不要买太多了,今天的自行车带不走。”
他低头看祝熙语,“你是和韩峰一起还是?我要去战友那儿借辆自行车。”
“我还要去趟邮局。”祝熙语每次来公社都要和杨姨通电话,今天还没来得及去。
韩宥回忆了一下公社的布局,邮局和公安局在一个方向,供销社在另一方,对韩峰说,“那你就自己去,等下在回村的路口等我们。”又对祝熙语道,“我要去公安局,咱们一起?”
祝熙语知道公安局的位置,点头。两人便并排走远了。
骑着自行车的韩峰越想越不对劲,“路口?那熙语怎么过去?”不怪韩峰想不通,韩宥一向对女生非常冷淡,他还记得几年前韩宥的亲表妹非要韩宥载她,韩宥直接将车停下,走路回的上韩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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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今年什么时候来的?”韩宥很肯定去年回家没听过她,这样的容貌在哪里都不会岌岌无名。他走在祝熙语外侧,将包也全部提在靠外侧的手里,和祝熙语隔着一人的距离并排走着。
祝熙语还以为会一直沉默地走到邮局呢,闻言迟了一拍才答,“三月底。”
他嗯了一声,“那也有半年多了,还习惯吗?西岭不像首都,这边湿润很多,夏天更是湿热。”
“夏天是有点闷热,但韩兴经常带我们往山里去,还挺凉快的。”
“他是很会玩,我小时候也喜欢在夏天躲进山里去。”他转头注视祝熙语,“看过西岭山里的星星和日出吗?非常美。”
祝熙语摇头,“叔叔婶婶要我们日落前必须回家,韩峰哥就是去押我们的。”
韩宥从她的话里听出她和家里人的亲近,“那韩允和韩兴岂不是经常和韩峰闹脾气?”
祝熙语想起了那些热闹的夏日,语气里都是开心,“对,韩峰哥经常一手拎一个回去,韩兴有时候还会被扛回家。”她下意识转头,对上了一双像是深潭的眼睛,第一次回避了韩宥的眼神。
韩宥只来得及捕到那双亮亮的眼睛一瞬,眼睛的主人就转回了头,韩宥看见她像蝶翼般的睫毛微颤,“到了,待会儿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带钱了吗?”
祝熙语被他自然的话惊了一下,想起韩峰毫不在意地等他付钱,一点不迟疑地收票和钱,对韩宥的认知多了一条:非常大方的好哥哥。
她在心里嘀咕,但要是对谁都大方可不行。至于不行什么,她没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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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熙语还在和杨姨通话,就见她对面的接线员偏着头往门口望,祝熙语也侧过身子看去,是韩宥。祝熙语见状赶紧收尾,“过年应该不会回来。我朋友来接我了,先不说了,杨姨。嗯,拜拜。”
祝熙语交完电话费,赶紧走到韩宥身边。“事情都办好了吗?”韩宥主动问,祝熙语点头。
“韩峰应该也快了。是坐我车过去,还是咱们一起走过去?”
祝熙语沉默了一下,她见过太多类似的套路,让韩峰直接去大路等,这里到路口走路至少半小时,原来韩宥也和以前那些人没区别。她故意道,“我骑车,你走路。”
轮到韩宥沉默了,他拿不准这姑娘是看清了他的小心思回敬他,还是真的是这样打算的。他快速扫了一眼祝熙语的裙子,上前拿下前杠上自己的行李和把手上的碎花手提袋,“你把你的挎包转到正前方压着裙子,再骑。”
祝熙语扯了下嘴角,她好像小瞧韩宥了,她示意韩宥将东西放回去,走到后座那里,“走吧。”
韩宥利索地又将行李挂回去,长腿一迈,稳稳撑着车子,甚至有点曲着腿。祝熙语侧坐上车,还是扶着车座下面的位置。
韩宥骑车比韩峰还稳,却更快,长腿一蹬就能滑出很远。风将他的身体线条细致地勾勒出来,又把一股和他声音一样清冽的味道送到祝熙语的鼻尖。祝熙语不自然地偏开头,注视着路边倒退的野花。
回程路上韩宥没再主动开口,韩峰倒是不停侧头看他俩,表情又震惊又疑惑又怀疑,显得他更憨了。
祝熙语笑了,声音在秋日暖阳的渲染下添了几分温柔,“韩三哥,你老看我干嘛呀?不然我下来让你坐你二哥的车,我自己骑?”她早就看出来了,韩峰是他二哥的忠实拥趸。
“啊,不不,不是我二哥他不”韩峰的脸一下通红,他还以为自己的打量很小心呢。
“别逗他了。”韩宥微微侧头,背光下的侧脸更加精致,“他快把车骑进沟里了。”
他又对着韩峰说,“你要是把肉和菜摔了,五婶估计会把你炖了端上桌。好好骑,别分心。”
“只许州官放火”祝熙语小声嘀咕,声音散在风里。
在部队以超强眼力和耳力著称的韩宥精准捕捉了这句话,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今晚就找个机会和五叔聊聊。
第020章 生日
平常两三个小时的路程今天只花了两个小时不到, 快到村口的时候,韩宥示意韩峰停车,“韩峰, 你来带祝同志回去,现在正好在上工。”
祝熙语听话地换到韩峰的后座上,这是很周到的安排, 她要是坐在韩宥后座回村里,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就像上次韩青阳送方冉去医院,村里只用了半天就传得天花乱坠,最后还是韩青阳的母亲田自珍在上工的时候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知青院又解释了前因后果后, 才勉强压下去。但即使这样, 到现在还是有和韩家不对付的人在背地里借这件事攻讦韩明山。
果然,村民们刚认出韩宥, 几乎是立马就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和韩宥攀谈, 韩宥非常有耐心地一一回答, “对,回家探亲。今天刚到的, 堂弟去接的我。祝知青是在公社供销社遇上的。这次回来可以待久些,二十多天吧”
祝熙语见即使她没坐在韩宥后座,还是有不少妇人用八卦的眼神来回扫视他们俩,便一点点往人群外退出去。
“别围着了,让我们韩宥先回家休息, 这次回来呆得久, 有的是机会。”王元香听说韩宥到了就赶紧来了村口, 手里剁猪草的刀都没来得及放下。
众人散去时还不停回头邀请韩宥去他们家里做客,韩宥半点没有不耐烦, 堪称有问必答,只不过细听就能发现那些邀请基本一个没应。
“五婶。”韩宥将车把上的碎花袋子递到身后,仍旧朝着王元香的方向,“我先回家一趟,晚上再来找五叔。今下午不用收拾饭菜,我在家吃点儿就行。”
王元香这才注意到被自己大儿子挡住的祝熙语,认出韩宥手里的是祝熙语常用的袋子,一脸惊喜又欲言又止地来回瞅他们。
在韩家活得颇像当家夫人的王元香竟然毫不犹豫就接受了自己侄子的安排,从韩峰在饭店门口的话不难听出,她一开始安排的是今晚要给韩宥接风的,“那好,明天我带着菜早些去你家,给允儿做一桌子她爱吃的。”
祝熙语对韩宥在韩家的话语权有了概念,不仅是韩峰对他的话言听计从,连王元香也是以他的意愿为主。
在王元香炯炯的目光里,祝熙语尽量自然地拿过袋子,“谢谢韩二哥。”说完她立马对着三人道别,往知青院走,王元香在后面喊,“下午来不来我家吃饭呀?”
祝熙语回身,摇了摇头,“今天的卫生还没打扫呢,下午没空出来了。”何倩离开后值日表又变了一次,这个月院子里的卫生和四只鸡全由她一个人负责,但活也不算重,每天抽一个多小时就能干完。
下月还会来一批新知青,上韩村分到了三个,这个消息是唐青生告诉她的。唐青生就是祝熙语那批知青里去了白土梁的、很会来事的、从冀省来的男青年。
他也很厉害,才半年多就被调去了公社,专门负责整个公社和知青相关的事项。他对祝熙语依旧很热情,祝熙语三次去公社两次都能遇见他。
王元香很遗憾地和她道了别,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又兴奋了起来,问不了正主还有一路人呢。等韩宥也和他们娘俩分开后,王元香赶紧压低声音,“你觉得咋样?”
她挤眉弄眼,韩峰一脸茫然。真是个傻儿子,她明说,“韩宥和熙语,你们咋遇上的,从头到尾和我讲讲。”
“我在车站没接到二哥,就去饭店找熙语,结果二哥也正好去吃饭,碰上了。”韩峰平铺直叙。
还真是有缘分,王元香在心里肯定,问另一个重点,“你二哥怎么拿着熙语的东西?”
“我没注意。但娘不是要让我买肉吗?吃了饭我就去供销社了,熙语要去邮局,二哥要去公安局借车,应该是那时候拿上的吧。”韩峰说着想起了困扰自己的事,“娘,今天竟然是二哥主动带的熙语,但到村口又让熙语坐我车上了。”
王元香本来因为儿子干巴巴又不详细的叙述生气,听到这里眼睛亮了,笑得很开怀,“你二哥从小就霸道,只是长大了知道遮掩了。但狼崽子长大了还是狼,喜欢圈地盘儿。等着吧,你二哥今晚绝对会和你爹单独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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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韩宥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上了门,他拿出给韩五叔一家人准备的礼物。韩五叔是一双短筒雨靴,他是书记,经常冒雨出门安排村里的事,每次回来一双脚泡得又皱又白,王元香看见连说韩宥心细,韩五叔也笑得很欣慰。
王元香是全国通用布票,“五婶,我怕我挑的布你不喜欢,你别嫌我省事啊。”王元香开心还来不及,韩明成两年都分不到这么多布票,这些够她给家里人都做一套过年穿的新衣还有的剩呢。
韩峰是一件军绿色衬衫,韩宥知道他定亲了,这年头大家都喜欢穿类似军装的衣服结婚,这是韩宥拿自己的份例专门去后勤领的最大号。
韩兴则是一个崭新的军用水壶,不同的是,上面是空军的徽标。韩兴一直对飞行员的事很感兴趣,每次见面都要缠着韩宥讲空军部队的事。
王元香看着侄子这送到大家心里的礼物,心里感慨极了。韩宥每年都会给家里人准备礼物,就算不回家也要赶在过年前邮寄回来,也不怪韩家的这些小辈几乎对他唯命是从了,只除了他的亲哥亲姐。想到这里,王元香就想叹气。就韩家老大一家是异类,偏又能生出韩宥韩允这样出色的子女。
韩宥对上他五叔意味深长的目光,一点磕巴没打,“五叔,一年没回来了,咱们去地里那边转转?”
王元香闻言立马兴奋起来,恨不得把慢吞吞穿鞋的韩明成一脚踹出门去。
韩明成对侄子的真实目的心知肚明,天都黑了、地里最重的活也干完了,有啥可看的?不过是村里人下工后很少去那边罢了。
他就是故意的,这小子前些年为结婚的事顶了家里不少长辈,问就是没计划,怎么今天见到祝丫头了,计划一下就变了?
但他还是没忍心叫自己这个常年孤身在外的、最出息的侄子着急,眼见着路两边没了其他人,韩明成主动开口,“三月底的时候你三叔突然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说是自己领导家的晚辈过两天就要来上韩村插队,让我和你二叔务必照顾好她。讲她容貌出色,家庭也有些复杂,只管护着她在乡下安全就好,别的事她的姨父、也就是你三叔的领导会安排。只千万不能让这姑娘在乡下被人骗婚或是有失。”
“后来你三叔的领导也专门打了电话过来,非常客气和诚恳地拜托我们照顾祝丫头。他的夫人,也就是祝丫头的姨母还给我打了电报,列了一长串日用品,汇了两倍的钱票过来。”
韩明成想到那天自家媳妇儿震惊的表情就笑出了声,“你没看见那单子,恨不得从头到尾包圆了,你二婶五婶感叹了好多次真不愧是首都千金。”
“等我接到了祝丫头的资料,才知道她的家世很有些问题。”韩明成压低声音快速将他知道的情况讲了一遍,“后来她的养父母果然联系了公社这边的人,想和我通话,我都拒绝了。”
韩宥听出了韩明成的未尽之意,他也不是个家庭简单圆满的人,自是懂这些弯弯绕绕,“然后呢?”
“然后?”韩明成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欣赏,“祝丫头下乡了,和你五婶还有韩峰他们都玩得很好。你五婶和允儿对她赞不绝口,你五婶才见她第二面,就嚷嚷着要撮合你们。允儿当天才认识祝丫头,竟也很乐意。听说你和她已经相处过,你应该能看出来这个姑娘是个非常周全的人,心思纯良。”
他停下步伐,转身对着韩宥,态度认真,“但我和你二叔之所以动了心思,是为着另一件事。”他言简意赅地将祝熙语从梁迟那儿得来工作的事讲了一遍,没多加他和二哥的分析,侄子韩宥比他们这两个老头子更加敏锐,“她当时才来上韩村两天,在被咬之前连田里有蚂蝗都不知道。”
韩宥承认,随着五叔的话,他今天刚生起的蠢蠢欲动的心思越发难以抑制。在和五叔谈话前,他只觉得祝熙语长得处处合他心意,性格大方,是个可以接触的姑娘。知道她的处境后,心里也是怜惜偏多。
但当听到最后这段话,他几乎还原出了祝熙语的每一步。虽然在他和五叔看来,整个计策稍显稚嫩也太过谨慎。但这对于祝熙语本人来说,足以彰显她的敏锐、聪颖、周全。
且更令韩宥惊喜、开怀的是,祝熙语身上有股绝不认命、抓住现有条件就顺着往上爬的劲儿,这让他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心里的痒意快要挠破他的胸膛。
长相最合你心意的姑娘,性格也充满了魅力,和你信奉同样的信念,甚至刚好是家里长辈替你安排的相看对象,韩宥这一刻也想说庄玮常挂在嘴上的那句话,“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韩宥绝不会让自己错过祝熙语。
韩明成观察着侄子的神情,见他毫不掩饰的志在必得,有些失笑,倒底是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他收回了打探韩宥想法的心思,太明显了。
韩家这辈子侄大多都是温吞之人,但韩宥可不是,从一个爹娘不爱的、泥里打滚的小狼崽到如今十里八乡最有出息的儿郎,韩宥只用了十年。他是个看准了目标就会一直为之努力的性子,韩家的喜事绝不会远了。
于是韩明成只打趣,“原来韩团长的计划也是因人而异的啊。”
韩宥不做声,只满眼是笑,他也觉得自己现在和个毛头小子没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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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韩家叔侄对话一无所知的祝熙语第二日也起得很早,她简单收拾了下自己,就拿着给韩允的礼物去了她家。
说起来,祝熙语已来到上韩村半年多了,和韩家关系也很亲近,但韩青阳和韩允却都很少带她回自己家里玩,这甚至是祝熙语第一次来到韩家老大韩明胜的家里。
她平常和村里人来往不多,只偶尔听王婶说过些妯娌间的小话,对韩允的母亲的印象不可避免的有些差,便也没有主动上过门。
韩允早就在院子里等她,今日她家格外热闹,除了首都的三叔和远嫁的五姑,其余三家的人已经到了大半,几个姐姐也提前说了今日会回来。韩允很开心,这是她过的最热闹的一个生日。
见到祝熙语韩允立马欢呼着跑了过来,“我专门等着你呢。”她今天穿着一身嫩粉色的裙子,树叶枯黄凋零的背景下,衬得韩允更像是西岭用山水灵气孕育出的精灵了。
韩允见祝熙语看着她的裙子,连忙转了一个圈,又拉拉袖子,露出一块小巧精致的腕表,“好看吗?二哥给我买的礼物。他说用了他两个月津贴,你知道的东西多,快告诉我他骗我没。”
“哎哟。”韩允发顶一痛,抬头就看见了自己二哥,“你干嘛?!”
“说我坏话被我逮到了还这么凶?”韩宥的眼神落在祝熙语身上,他点头致意,“早上好。”
祝熙语也点点头,目光不可抑制地顿了顿,韩宥今日穿着军装,这一身比之昨日更显他的气质。她安抚气鼓鼓的韩允,“你二哥没骗你,这块表和我那个一样,是瑞国产的。”
韩允喜笑颜开,祝熙语顺势递上自己的礼物,“生日快乐!”
韩允迫不及待地拆开,发现是她最喜欢的那条祝熙语从北城带来的裙子。祝熙语先前就说过送她,只是她比祝熙语高些,穿着不太合身,这裙子一看就是按她身量重新找人做的,她拉着祝熙语,“我太喜欢了,熙语,你真好!我想现在就穿。”
祝熙语制止,“过过水吧,我昨日才拿回来的。”
听到这里韩允立马贼兮兮地笑了,一副我都知道的表情,她眼睛一转,“哥,你去给熙语倒杯水呀。”
韩宥正看着两个小姑娘拉着的手呢,闻言瞥了眼自己的妹妹,“到堂屋坐吧,我来上茶。”韩允笑得很得意,难得能光明正大使唤二哥。
之后便是非常热闹的生日宴和接风宴,韩允的三个姐姐都带着自己的丈夫孩子回来了,三辈韩家人热热闹闹地坐了好几桌,只有祝熙语一个外人。韩家其他人都以为她是韩允新认识的朋友,惊艳过她的容貌后,也没再多关注她。
直到宴席结束,祝熙语提出离开。韩宥本还在和兄弟、妹夫们拼酒,闻言竟然立马就站起了身,按了按眉心,“我送你回去。”
原本热闹的院子几乎是立马安静了下来,祝熙语察觉到几乎所有人都望了过来,她的脸不可抑制地泛红,“不用不用,我自己回。”拜托韩宥看看天色吧!外面还是大白天呢,现在不过下午一点!哪有什么送的必要!
韩宥对上她写着“你在开玩笑吗”的眼神,笑出了声,他就是故意的,他并不打算遮掩。韩宥在祝熙语越发不可置信的眼神里,极其自然地拿上了她的外套,“走吧。”
出了院门,将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甩在身后。祝熙语立马转身,对着慢悠悠跟在她后面的韩宥道,“韩宥,你什么意思?”
韩宥肘间还搭着她的外套,他晃了晃,“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