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猫德满分

    沈凌夕揣着猫在街上又找了一圈, 还是没找到慕长渊。

    他从清早找到日暮西沉,直到摇光仙君状况好转,都没找到想了许多天的那道身影。

    兜兜转转, 沈凌夕又回到主街道。

    夕阳将他清隽单薄的影子拖得斜长, 他手里揣着一只准备送出的小黑猫,迷茫得就像当初从三十三重天下到地狱黄泉, 看见无边无际随风摇曳的曼殊沙华一样。

    小黑猫一觉醒来, 见沈凌夕居然还在白鹭城, 疑惑地发出一声微弱叫唤:“……喵?”

    沈凌夕听见叫声, 低头看向毛茸茸的煤球团子,半晌才低声说道:“我又找不到他了。”

    金色夕阳铺下,给上神周身镀了一层光晕薄纱, 却照不进他无波无澜、如寒潭沉璧的眼底。

    魔尊差一点就心软了。

    可一想到心软后患无穷,上神以后肯定会为了仙盟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丢下自己,慕长渊又理直气壮起来:本座好端端在这儿呢,是沈凌夕这个笨蛋认不出来罢了。

    地狱魔尊可不是被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必须让上神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但见沈凌夕失落的模样,慕长渊一口咬住他的指尖——引起注意后,小黑猫在上神怀里翻了个身,露出柔软又毛绒绒的肚皮。

    沈凌夕起初不知道它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会儿, 才试探地伸手揉了揉小黑猫的肚皮。

    小黑猫敏感地蜷缩成一团,难得没有张牙舞爪。

    “喵……”

    好痒。

    魔尊再次无语凝噎:本座为爱牺牲太多。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慕长渊, 沈凌夕必须回仙盟复命, 只能带着小黑猫一起回去。σw.zλ.

    另外几名仙君看见他回来时揣着一只猫, 不由得惊讶:“猫能进临渊水榭?!”

    沈凌夕点头:“不是人就行。”

    这是真的,魔尊上一世就发现了仙盟的这个漏洞, 只是故意不提醒他们罢了。

    玉衡仙君赞叹道:“好俊俏的猫。”

    小黑猫跟听得懂似的,骄傲地抬起小脑袋:“喵~”

    本座艳冠三界,艳压群猫!

    玉衡仙君又问:“做绝育了吗?”

    小黑猫:“???”

    本座就知道仙修没一个好东西!!!

    魔尊瞬间翻脸就要上前拼命,却被沈凌夕捉住后颈按在怀里:“它还小,不急。”

    慕长渊简直要气炸:沈凌夕你什么意思!本座大着呢!!(╯‵□′)╯︵┻━┻

    这猫睡醒就开始淘气,半点不见刚才的善解人意,沈凌夕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可真是一只‘猫尊’。”

    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却让魔尊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但见沈凌夕神情并无任何异样,自己化形也不可能这么快露出破绽,才逐渐放下心来,歪着脑袋眨巴着它天真无邪的金色大眼睛,软软地叫唤了一句:“喵……”

    干啥啥不行,撒娇第一名。

    此刻的沈凌夕还不知道慕长渊已经悄悄入魔,还想着慕家庄平安,魔尊应该不那么着急才对。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上神一样会在惯性思维里迷路。

    不周山第一层山门就有九九八十一道禁制,沈凌夕带猫进得轻轻松松。

    整座仙山共有一榭十二峰,“榭”指的是峰顶最高的临渊水榭。

    山巅如雪峰断云,又见重重叠叠层云出岫,高处不胜寒。

    小黑猫漂亮的眼睛被风吹得都快睁不开了,它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趴在他臂弯。

    说实话,当挂件还挺舒服的。

    可惜进入临渊水榭范围内,它就舒服不起来了——目之所及之处全都是银装素裹,白雪封山。

    雪景伤眼也就算了,惨的是慕长渊从病人变成病猫,依然怕冷。

    小黑猫就像腊月里树梢上的鹌鹑,冻得喵喵叫。沈凌夕把它整个揣进衣领里,再催动灵力供暖才稍微好一些。

    这猫娇气得和慕川有得一拼,上神心想,叫起来的声音也像魔尊在骂骂咧咧。

    原本自己应该和其他人一起汇报瀛洲战况的,但小黑猫离不得他,沈凌夕便果断决定不去了,让喜欢出风头的书白妄显摆个够。

    绝大多数仙修都还保留着凡人的一些习惯——按时作息。

    从金丹期开始,仙修其实就无须睡觉了,他们寿命延长到几千甚至上万年,也没有内卷的必要,事情什么时候做都行。

    于是上仙们没事就教教弟子,唠唠嗑,生活过得好不惬意。

    临渊水榭还是配置了房间和卧室的,只不过沈凌夕的房间什么装饰都没有,床上也空荡荡,相比起睡觉,床板硬度更像彻夜打坐修炼用的。

    房间冷冷清清就像没人住过似的,但慕长渊知道,上神五岁起就住在这里了。

    沈凌夕从来没养过猫,知道小黑猫怕冷,用仙术给它造了个自动发热的窝,可没良心的小家伙不屑一顾。

    慕长渊非要睡他的床。

    上神无奈劝道:“窝里暖和,我又不睡觉,你在我身边冻死了怎么办。”

    小黑猫无动于衷,它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顺便给自己冻得瑟瑟发抖。

    沈凌夕把它揣回怀里,小黑猫生气地抱着他的手指卖力地啃。

    上神不知道它又怎么了,只能用传讯符求助早上遇到的女修柳青青。

    “青师姐,猫拆家怎么办。”

    柳青青是丹宗的女修,闻言沉吟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今天……还没给它喂过吃的?”

    沈凌夕:“……忘了。”

    元婴宗师早就辟谷了,根本想不起这事。

    眼看着把他要送给慕长渊的小礼物饿得无精打采,上神老老实实起身给它弄吃的。

    “给你炖个鸽子汤补补吧。”

    慕长渊惊讶地发现,沈凌夕居然会做饭——上神还有多少惊喜是本座不知道的?

    灵兽的烹饪方式和凡间差不多,但只有灵火才能把灵气熬煮出来,像慕夫人那样用明火烹煮的,其实和浪费也没什么区别了。

    慕长渊闻着鸽子汤的鲜香气息,想起择一给自己吃汤面,顿时觉得还是沈凌夕比较好。

    上神起码会煲汤。

    魔尊此时不知道的是,上神只会煲鸽子汤,于是很多年以后,当魔尊一闻到鸽子汤的味道就应激时,他才对上神的厨艺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但至少此时此刻,慕长渊对鸽子汤还是很满意的。

    鸽肉炖得刚刚好,烂而不柴,浓汤鲜甜,喝下去胃里都是暖洋洋的。小黑猫胡须挂满了汤汁,赤金竖瞳满意地眯起。

    沈凌夕用巾帕仔细地给它擦了嘴。

    吃饱喝足后,小黑猫投桃报李,又在上神面前躺成一滩猫猫饼,勾引他来揉自己。

    沈凌夕像个正神君子般端坐了一会儿,不知在人神交战什么。

    然后,他做了一件想做但从没做过的事:把脸埋进猫猫柔软的肚皮里,还使劲蹭了蹭。

    !!!∑(°Д°ノ)ノ

    没穿衣服的慕长渊老脸一黄。

    怎么回事?!

    分明是上神自己喜欢猫,借口要送本座吧?!

    小黑猫四只爪爪奋力推他,可上神这会儿吸猫吸得过瘾,根本不顾它的挣扎。

    伤风败俗、强取豪夺的场面持续了一刻钟才停下来。

    慕长渊被他蹭了个彻底,急得都想亮爪子了,可一想到那是上神的脸,又屈辱地缩了回去。

    罢了,随他去随他去,本座就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吧。

    魔尊这样安慰自己。

    毛茸茸又无处安放的尾巴一甩一甩,整只猫躺成了被迫营业的形状。

    人都说饱暖思淫|欲,小猫咪可听不得这些。

    它被沈凌夕玩着玩着又犯起困来,眼皮直往下耷拉。

    沈凌夕见状又要把它往猫窝里放,慕长渊扒拉着他的袖子死活不撒手。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不睡猫窝!不睡猫窝!

    上神大概是吸猫吸高兴了,见它如此坚决,于是变出一床被褥,带着猫睡在床上。

    一床不够就两床,两床不够就三床,沈凌夕对它简直有求必应。

    最终等铺了五层厚厚的被褥,小黑猫才终于在他臂弯里蜷成一颗煤球。

    睡着之前魔尊还在想:道理我都懂,沈凌夕在三十三重天上该不会天天惦记着凡间的猫吧……

    灵池共浴

    慕长渊睡到半夜, 猫醒了。

    醒来身边无人。

    寒风从呼啸而过,卷起窗外雪花斜飞。沈凌夕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仅用仙术在床上留了一抹温热。

    慕长渊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连猫都骗的渣仙!

    睡完就跑的习惯真的不好, 尽管沈凌夕其实并不需要和一只小猫咪交代自己的去向, 但魔尊依然开始思考下次要不要用缚魂锁把他绑在床上。

    只消这么一想,慕长渊就迅速作出决定:要!

    魂元刚蠢蠢欲动, 又被魔尊仔细把边边角角塞藏好。

    “这是仙盟总部, 你老实点。”慕长渊呵斥道。

    他入魔后, 连同魂元也一并魔化了。

    不周山上数千名上仙, 还有一位半神,想装傻充愣没那么容易,何况狴犴嘴里叼着的那颗凝结了万年邪祟的龙纹金丹也很难解释。

    上神倒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暴露身份, 可他还没位列仙班,辈分摆在那里,仙盟是个重规矩的地方,沈凌夕又是个守规矩的仙修,就算慕长渊来找茬儿,把上神牵扯进来就不划算了。

    小猫咪还要仙君抱着睡觉呢。

    沈凌夕不在时,小奶猫就换掉那副软萌模样,邪里邪气地舔了舔爪子。

    自古以来黑猫都是招邪的妖灵,它轻巧地跳上窗边, 金色瞳仁在冷月照映下竖起成一道缝,倒多出了几分阴森感。

    一对猫耳动了动, 慕长渊听见被寒风挟裹的叮叮当当的震响。

    ——在半山腰的红梅林。

    **

    临渊水榭终年封雪, 植被以耐寒的松竹为主, 说是万丈红梅,其实一朵梅花都没有, 全是梅树。

    临渊水榭,不见芳菲,一年到头白雪皑皑。

    听闻打斗声,小黑猫屏住呼吸,在纯白的积雪上留下一串猫爪印。

    越是靠近,剑锋相撞迸溅的火花就越耀眼壮丽。

    一蓝一白两道身影在梅林中掠过,四周梅树连同积雪一并轰塌,雪花漫天纷扬,在刀光剑影中如梦似幻。

    慕长渊远远观望了一会儿,心中感慨:这俩师徒切磋倒像拼命。

    沈琢使用的是一柄细长的血剑,剑光如九天上猩红的雷电,在半空中连环炸起绯色寒光。

    沈凌夕手握重剑飞速后退,剑气所至,山崩地裂,然而身形所至,踏雪无痕!

    慕长渊知道上神惯使长|枪,但若是以枪和沈琢切磋,必然会被师父察觉到他的枪法精进过度——毕竟上神的枪法与二十岁时必不相同。

    剑是兵中君子,沈凌夕肯定也练过,只是重剑更不顺手罢了。

    沈琢出手毫不留情,仿佛对面不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而是有着血海深仇的宿敌,眨眼间胜负已分,血剑趁着重剑难防的空档,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刺向沈凌夕的金丹!

    然而未到最后一刻,不知鹿死谁手,沈凌夕竟半分不退,不仅没有避开,翻腕间灵力爆催,重剑已然砍向了沈琢的颈侧!

    鲜血一滴滴落在雪地里,这一幕何其眼熟——狂风中灵力交激,沈凌夕眼底寒芒闪烁,鲜血自掌心流下,他一手紧抓住剑身!

    重剑堪堪停在离沈琢脖颈不到半寸的位置。

    小黑猫的双眼瞬间瞪大。

    恍然间,慕长渊甚至以为自己还沉浸在那个噩梦没有醒过来!

    夜风瞬间凝滞,剑锋上结出细小鲜红冰晶,灵力、鲜血与冷铁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又被忽而更猛烈的狂风带向远方。

    风雪呼啸哭号,千钧一发之际,沈琢撤掉剑上的灵力,剑锋只刺入半分,这才免于失手杀徒的惨剧。

    沈琢大概没想到徒弟能决绝到毫不犹豫地以命换命,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挥手抽剑,伤口带出的鲜艳泼洒在雪上,仿佛从雪里开出了一朵朵朱砂红梅。

    “……”

    沈凌夕将重剑倒插,一手扶着剑柄,身形挺拔笔直。

    沈琢神情晦暗不明地看向自己唯一的徒弟,半晌,才道:“青野说你最近道心不稳,暂停修炼了?”

    沈凌夕眼底无波无澜:“是。”

    沈琢也不说什么,点点头就算是回应。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敏锐地看向红梅林:“什么人?!”

    恐怖的半神威压从四面八方砸下,险些把气得刨地的小猫咪砸成小猫饼,沈凌夕忽然放开重剑,雪白的身影化作漫天灼烈的飘雪。

    下一秒,慕长渊就被揣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喵呜呜……?”

    疼不疼?

    沈凌夕一手揣着猫,另一手捂住伤口,淡淡道:“是我捡回来的猫。”

    修长的指缝间仍有血涓涓流出,沈琢想说什么,可到嘴边的话就改成了:“去远寒池疗伤。”

    沈凌夕也不废话:“好。”

    这师徒二人看起来真的不熟,沈盟主也如传闻般不管事,对待徒弟更是半分温情都没有。慕长渊是知道仙盟老头有多重视弟子的,对门下有天分的弟子恨不得一键替换亲生儿女,有什么天材地宝、修炼资源都全给他们。

    慕长渊也收过门徒,虽不像仙盟那么亲力亲为,对自己一手培养长大的事物总归有一丝情感。

    但无情道没有。

    沈凌夕经常在外游历,回来后别说接风洗尘,上来就是校考试练,还把人打伤了。

    蓝袍书生仅仅是漠然地扫了小黑猫一眼,身形就逐渐没入风雪之中。

    魔尊火气蹭蹭往上冒。

    上神居然伤在别人手里?就算故意的也不行!

    猫的嗅觉比人要灵敏,慕长渊火大地在他怀里乱拱的时候,蓦地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烟火气息。

    沈凌夕很容易沾染周围环境的气息,半夜一定偷跑去白鹭城了,回来时碰到沈琢,师徒俩就这几个月的修炼成果进行了友好且残酷的切磋。

    不用想,肯定是趁着夜深人静又去找自己。

    “……”

    慕长渊忽然间就不想玩失踪了。

    就在这时,它听见头顶上方飘来一句困惑的话语:“不知道猫能不能洗澡……”

    “喵喵喵!”

    能能能!本座没有什么不能洗的!

    **

    远寒泉是临渊水榭上的一口温泉,也是山上唯一的水源。

    不管山巅风雪多猛烈,飘到温泉附近便融化成灵气,慕长渊一看就知道这温泉比云城的“地底灵脉”靠谱多了。

    沈凌夕已经止住了血,但魔尊还是很不高兴,并且心中的火还没处发。

    小黑猫在岸边气得团团转,正想着要怎么给沈琢一记重创时,忽然被一袭雪白柔软的衣裳兜头兜脑地罩住。

    它眼前一片白茫茫,等费劲地从衣服里扒拉出来,才后知后觉刚才错过了多好的风光。

    天道上神一向穿得规整,雪白的衣袍半点褶皱都没有,腰封更是束得紧,仿佛一道无形的戒尺,将他和某些暧|昧不清的欲念隔离开来。

    慕长渊第一次见到沈凌夕没穿衣服的样子。

    天道上神法相庄严,神圣不可侵犯。

    然而雪白的神袍底下,他身体单薄紧实,肌理分明,一抹雪色从后颈蔓延,经过漂亮的蝴蝶骨,再到细腰凹下的腰窝处。

    修炼过和没修炼过,身体线条完全不同。

    沈凌夕每一寸骨骼都是完美而诱人的,他腰肢有着超乎想象的柔韧性,慕长渊觉得自己一只胳膊就能圈住。

    灵气缭绕中,半身刚入水的沈凌夕疼得稍稍抽气。他很少受伤,不知道多少年没感觉到疼痛了,此时双眸微阖,眼睫轻颤,试了好几次才把伤口完全浸入到泉水里。

    诱人的人鱼线隐没在粼粼水光之中,水下风光才真正让人感到口干舌燥。

    沈凌夕身形高挑,一双腿又长又直,可惜慕长渊刚才光顾着想搞事,上神的身体已经没入水中,看不清了。

    凡加速伤口愈合的东西,体验感都不会太好。

    沈凌夕眉头紧蹙,发梢眼睫都挂着水珠。不知道是不是被温泉蒸出幻觉,慕长渊觉得上神此时眉若远山,肤如凝脂,因为周围没有人,他眉宇间少了平日里那股冰冷厉色,倒变得温柔明净起来,看得魔尊不由得一愣。

    脸也有些发烫。

    幸好黑猫看不出脸红。

    慕长渊不错眼地盯着他看,瞬间做了侵|犯那一抹圣洁雪白的决定。

    他要在那上面留下只属于自己的痕迹。

    光是这么一想,魔尊心尖变得滚烫,刚才生什么气都忘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从四肢百骸直冲向某一处。

    可它只是一只纯洁的小猫咪啊!

    慕长渊痛苦地用爪子捂住眼,第一次深刻了解到什么叫作茧自缚。

    岸边的小黑猫欲|火难耐,暴躁得追着尾巴转圈圈,沈凌夕见它无聊,便从水里走到池边,提起它的后颈——慕长渊顿时挣扎起来。

    沈凌夕想把它放在肩头,可沾湿的肩膀滑得很,小黑猫根本不愿待在这儿,淘气得“咻”地一下蹦到他头上!

    “……”

    两三个月的小奶猫才巴掌大,舒舒服服地趴在天道上神脑袋上,耀武扬威。

    沈凌夕想了想,也懒得再动它了,便任由这只猫在头上作威作福,自己默默坐在温泉水里运功疗伤。

    慕长渊揣着爪爪,红着脸,心想:要想个办法在山下见他一面才行。

    玩火自焚

    沈凌夕找不到慕长渊, 不免又紧张起来。

    玄清上神与地狱魔尊斗了那么多年,他对慕长渊的了解一点也不比魔尊对他的了解少。

    ——魔尊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这话放在慕长渊身上完全适用。

    仙盟整体权力机构复杂, 十二峰势力盘根错节, 许多做法上神不见得全都认可,但慕长渊十次有八次搞出来的事, 同样是一言难尽。

    魔尊素行不良, 马甲套多了嘴里还没几句真话, 就连渡兰湖画舫上那个缱绻绵长的吻, 沈凌夕现在都有些拿不准。

    应该不是慕长渊故意虚晃一枪,故意降低他的防心吧?

    想到魔尊真能干出这种事,沈凌夕手指一蜷, 睡得好好的掌心煤球“嗷”了一声,睁眼泪汪汪地瞅着他。

    沈凌夕蓦地一惊,道:“抱歉,弄痛你了。”

    小黑猫也就两三个月大,毛茸茸一团蜷在手心里,别说元婴宗师,凡人一只手都能把它捏死。

    沈凌夕见它全身炸毛,知道刚才那一下没轻没重,怕给礼物捏出个好歹来, 于是就带猫去了丹宗。

    岐黄四宗都在莺时峰,其中医宗和丹宗在山上, 药宗和毒宗在山谷。

    “莺时”是三月的代称, 春风拂境, 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山上一片生机勃勃,与冰封孤寒的临渊水榭截然不同。

    北斗七子凯旋的消息昨天就传遍不周山,岐黄四宗最早收到消息。

    摇光仙君体内魔气未除,其余人或多或少都带了伤,只有沈凌夕一回来就不见踪影。

    他很少离开临渊水榭,因此当沈凌夕揣着猫来找柳青时,正在捣鼓丹药的女修明显吃了一惊。

    小黑猫恹恹的,好像生病了。

    沈凌夕说了自己不小心下手过重的事,柳青青连忙放下手中的事前来查看。

    岐黄四宗里,除了毒宗,其他三家都比较有爱心。

    山中有林,林中有兽,兽中也有妖修,天道主张万物有灵、道法自然,并不排斥妖修,山中灵兽受伤或生病,都会主动到莺时峰求仙修救治自己。

    医宗和丹宗弟子除了修习岐黄之道以外也会治疗灵兽,治好后便将它们放归山林。

    药宗和毒宗就不一定了,也可能是被抓去做实验体。

    魔尊以前就说过,大爱无疆,岐黄的尽头是兽医,这个模式能修成天道就见鬼了。

    不过他一个魔头说的话,仙修不相信。不仅不信,医修还指责他故意抹黑医护仙士的形象,把地狱魔尊也列为医闹,进入他们“九不治”的范围里。

    所以慕长渊一看见方院长就没什么好脸色,连带着对丹宗也不客气。

    小黑猫不让她抱,扒拉着沈凌夕的手“喵喵”直叫——放肆!本座才不给你抱!

    柳青青见它一副贞洁烈猫被迫下海的模样,收回手尴尬地笑了笑,说:“师弟的猫真有猫德。”

    沈凌夕:“谢谢。”

    柳青青:“……”

    上神嘴上客气着,心里想的却是:万一它不给慕川抱怎么办?

    毕竟是准备送他的礼物,慕川要是不喜欢……

    想到这里,沈凌夕揣猫的手又紧了紧。

    不喜欢的话就自己养好了,总不能看着他俩天天打架吧?

    柳青青见眼前的一仙一猫各有心事,没办法,只能用灵力探查了一番。

    面对金丹弟子的探查,魔尊毫无压力。

    事实上他也不怕元婴期,只是遇到个别上仙会有些麻烦。可到了上仙级别,谁也不会闲着没事干为难一只小猫咪的。

    所以慕长渊觉得自己的马甲套得严严实实。

    但套得严实也有严实的问题。

    柳青青查探完后,没发现猫猫骨折或者内伤问题,却面露疑惑地说道:“没伤着筋骨,就是……”

    “奇怪,它怎么发情了?”

    慕长渊:?!

    大意了!

    柳青青沉吟道:“不应该啊,它还这么小,怎么会早熟?”又抬头问沈凌夕:“师弟昨晚给它喂什么吃的?”

    沈凌夕:“茯苓山药鸽子汤。”

    柳青青显然也会烹饪,略一想便问道:“用老鸽熬的?”

    “是。”

    柳青青拍手道:“这就对了,你捉得那只灵鸽估计正处于发情期。”

    沈凌夕:……

    小黑猫:???

    柳青青说:“山里的灵兽烹饪是有禁忌的,修士吃了没多大问题,因为有修为能压制,小猫咪可不能乱吃东西,这不,补早熟了吧!”

    可现在鸽汤也喝了鸽肉也吃了,死无对证只能被迫早熟的慕长渊:……

    沈凌夕担忧地看着被补过头的小猫咪。

    柳青青还说:“不过问题不大,山里经常有野兽吃错,最多就是跟着一起发情,”顿了顿,又道:“话说这是公猫还是母猫?”

    沈凌夕说不知道。

    柳青青解释道:“母猫发情半夜里叫唤,公猫发情容易走丢,还喜欢挠东西咬人,师弟要是喜欢清静,我们就帮你把它嘎了!”

    说罢,炼丹炉边的其他丹宗弟子整齐划一地望过来,目光炯炯,显然经常助人为乐。

    挠东西咬人倒没多大事,就是走丢……沈凌夕还在迟疑,小黑猫哗啦一下蹿进他衣襟里,拒绝做进一步检查。

    吃鸽子也算以形补形了,又是大补汤又是视觉冲击,慕长渊昨晚硬了一整晚,还以为有猫毛挡住不会被发现,谁知今天报应就来了。

    ——世间敢对天道上神生出歪心思的,无异于玩火自焚。

    大概是老天都忍不了,要收走他的蛋。

    想得美!

    慕长渊使出浑身解数,对着沈凌夕又是蹭又是呼噜的,还使出了猫猫必杀技——踩奶!

    光天化日之下,沈凌夕禁欲的云纹白袍被一只猫搅得乱七八糟,这会儿胸前鼓鼓的,时不时耸动一下,看得仙门弟子们小脸一黄。

    上神:“……”

    柳青青站得近,一双眼更不知道该往哪儿瞟才是,她连忙想了个话题,切换道:“师弟有没有听过‘木兰帮扶计划’?”

    沈凌夕:“略有耳闻。”

    小黑猫停止了踩奶,悄悄竖起耳朵:巧了么这不是,瓜主在你面前呢。

    柳青青一提及这事,就神秘兮兮凑上来,说:“好师弟,以你们北斗七子内部的眼光来看,你觉得哪只股比较有前途?比如谁行为比较怪异,谁曾经干过始乱终弃这种事——玉衡仙君就不必提了,我们查过了,他五行不缺水。”

    沈凌夕:……

    “木兰”消失的这两天,北斗仙君归来,仙盟在青阳峰给他们举办庆功宴,风光无限,尽管天枢仙君和摇光仙君没参加,也不妨碍仙盟弟子们热火朝天地暗中开赌,炒起了四只股。

    沈凌夕依然是“病美人千里追夫”中存在感最低的一只股,柳青之所以问他,就是想打听内部消息。

    “现在前景最好的是瑶光仙君,但是追加的注金也高,其实我想入股开阳仙君,”说到这里,她羞涩一笑:“我磕体型差和肤色差,壮汉娇妻什么的,也不知道会不会亏,亏一点没事,血本无归就不好了……”

    沈凌夕:……

    柳青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其实双美人也挺好磕——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据说那“木兰”容色姝丽,举世无双,整个仙界唯一与他容貌相配的就是仙盟第一美人沈凌夕了。

    可沈凌夕修的是无情道啊!

    除非他不想要道心了,否则蹚这浑水做甚?!

    柳青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回答,便自顾自地打圆场道:“不知道也没事,师姐就随便一问,你别往心里去哈,放心,师姐一定不买你这只股!”

    沈凌夕:………

    好像更心塞了。

    上神原本不太在意外界的虚名,可他自毁修为逆转时空,好不容易再见到慕长渊,刚定下关系,不,还不算完全定下,仙盟就开始流传慕长渊和别人的绯闻。

    这半真半假的绯闻中,他本人好像也在,但又不完全在。

    上神想起那一晚的吻,甜蜜中泛起一丝酸涩:魔尊常跑到人界生活,他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应该有过不少段感情吧。

    一丝嫉妒之情在道心裂痕里翻涌,滚烫的岩浆涨潮般涌上岸。

    沈凌夕想见慕长渊。

    **

    魔尊尚不知道自己的风评已经跌入谷底。

    不过多亏柳青那一番话,小黑猫不能乱吃灵兽肉,沈凌夕要下山买猫粮,倒省了慕长渊找理由哄他下山。

    仙盟大会期间,不周山对普通百姓开放,前来凑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仙都璀璨的灯火昼夜燃亮,城中治安良好,才两天时间,白鹭城周围的小镇都住满了,有人找不到住处甚至在街上打地铺。

    流动人口暴增,巡防变得越来越严密,巷弄里还有兵傀反复巡逻,谨防魔修混进来捣乱。

    做生意的小贩多了起来,白鹭城没有划分集市区,小摊沿着主街道一路铺开,卖的都是一些仙门的纪念品,比如常见的留音石、传信木鱼等小玩意儿。

    沈凌夕惦记着山上的猫,匆匆下山一趟,买了猫粮就要回去。

    街上游人如织,半空中也飞着不少木鱼木鸟和孔明灯,整个仙盟大会期间,白鹭城颁布了空禁令,禁止修士在城池上空御剑飞行。

    沈凌夕抱着猫粮在陌生的人潮中前行,并没有见到想见的身影。

    这会儿人太多,他心想,等夜深了再找。

    就在这时,上神听见熟悉的锁链“哐当”声。汹涌嘈杂的人潮中,微弱的声响很难引人注意,但沈凌夕就跟条件反射似的,刚一听见响动,背脊就蹿上密密麻麻的细微电流。

    他的视线不断在人群中搜寻,终于找到了护城河拱桥旁的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静止。

    河对岸的酒楼觥筹交错,周围小贩的喧嚣叫卖,以及游人的交谈声都如潮水般退去。

    花灯像繁星映入河中,顺着河水流淌的方向形成一条璀璨光带,犹如晶莹的银河,照在玄衣华服的青年身后。

    飘飘渺渺的光晕中,那一双桃花眼风流肆意,映着潋滟多情的光晕和人世间的繁华喧嚣,正朝他盈盈而笑。

    上神心心念念的人忽然出现,他像怕对方再次消失一样,拨开人潮冲了过去。

    明知道那人是地狱魔尊,是三界至邪的存在,依然像飞蛾扑火般,直到抱得对方一个趔趄,沈凌夕才确定,他找到了。

    仙界的地盘风气开放,慕长渊虽然知道沈凌夕找自己,可上神情绪难得如此明显,他眼底还是忍不住掠过一丝诧异。

    他抱住对方,就像昨晚想的那样,一只胳膊把沈凌夕劲瘦的腰身圈住。沈凌夕紧紧贴着他,慕长渊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有一股风雪的凛冽气息。

    魔尊心想临渊水榭果然十分无趣,一只猫就能让沈凌夕玩半天。

    抱了一会儿,慕长渊才板着语气道:“以后还敢不敢扔下我一个人?”

    沈凌夕紧紧环着他的腰,摇头闷闷道:“不敢了。”

    他摇头时,柔软的发丝跟黑绸缎似的在身后晃动。

    慕长渊这才满意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亲一下不够,又亲了一下。

    亲得沈凌夕耳垂都浮起一层薄红,慕长渊觉得有趣,偏过头来,薄唇轻轻地亲吻在他敏感的耳廓上。

    温热的呼吸拂过,沈凌夕闭着眼攥紧了他的腰带。

    慕长渊偏不正经地附在他耳畔说:“悠着点,你要是在大街上把我衣服撕了,坏我名节,我以后可就赖定你了。”

    说完他感觉到沈凌夕竟然拽得更紧了,慕长渊蓦地一惊,担心上神较真起来不干人事,连忙补充道:“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你们仙界的股市黑手,小心明天股市就崩盘。”

    沈凌夕被他的话逗笑了。

    灯火通明,人潮往来。

    都说小别胜新婚,这话一点也没说错。

    正当俩人耳鬓厮磨如胶似漆时,殊不知,有人从酒楼高处悄悄用留影符记下了这一幕。

    我醋自己

    沈凌夕目前是上仙之下第一人的水平, 才隔着十几丈远,不会察觉不到有人正偷拍自己。

    他原本可以阻止的,目光穿过半空悬飞的灯笼, 看见留影符上一闪而过的光, 抱着慕长渊的手却没有任何动作。

    眨眼间,对方的身影消失, 只留下满室璀璨灯火和憧憧人影。

    “……”

    刚才一刹那, 沈凌夕心里想得很清楚——幼稚也好, 他就是不希望自己费尽心思接近的人, 在旁人口中变得毫无关系。

    哪怕只是慕长渊编出来的一个马甲。

    上神自毁万年修为,不是为了和魔尊“清清白白”的。

    可他们当仇人比当情人时间要久得多,到现在都好像只有口头说的喜欢, 和几句算不得承诺的承诺,远不如宿敌关系来得稳固长久。

    上神抱着顺水推舟拿下一纸婚约σw.zλ.的想法下江南,却被瀛洲之祸打乱计划。

    慕长渊控诉他“始乱终弃”,沈凌夕何尝不担心眼前的繁华都只是黄粱一梦?

    上神在三十三重天上看见了人世间太多的悲欢离合,面对如风一般虚无缥缈的感情,总想做点什么来打消自己的顾虑。

    时间还早,慕长渊买下一条小船,俩人沿着护城河游船。

    船夫在甲板上撑杆,放落两侧的布帘子, 船舱里就形成一方隐秘的私人空间。

    慕长渊的玄黑衣袍熏过白檀香,在舱内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甘甜香气。

    为了宽敞一点, 他让船夫撤掉桌椅, 铺上刚买的羊毛毯, 慕长渊脑袋枕在沈凌夕腿上,躺得舒舒服服。

    这会儿上神身上的云缎白袍一丝不苟, 他身体坐得笔直,犹如一尊神像,挑不出半点儿错。

    魔尊想起昨夜的旖旎风光,不免有些可惜。

    小黑猫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到的景色,他还得在这儿琢磨着怎样才能让上神把衣服脱了——前提是要保证沈凌夕听完后不提枪干架。

    调情归调情,真到风花雪月的气氛,再打架就煞风景了。

    慕长渊从小就娇生惯养,入魔后性子更是变得乖戾,整个大千世界,弱水三千芸芸众生压根入不了魔尊的法眼。

    唯有把上神哄上床这事,值得他好好规划一番。

    首先得要建一座宫殿,最好建在地狱黄泉边上,顺便气死那帮上仙……

    “你说什么?”

    沈凌夕的话瞬间把他从美好畅想拉回到现实。

    船舱微微摇晃,魔尊被晃得有点晕,于是便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迷茫:“嗯?”

    沈凌夕道:“你刚才说宫殿。”

    慕长渊矢口否认:“我没说,是外面的声音。”

    沈凌夕沉默。

    少顷,他不再纠结这一问题,接着刚才的话,把瀛洲岛的情况总结完毕:“……北斗七星阵落成后,这个消息才流传出来,在此之前连裴师叔都不知情。”

    江南是大周国境内最后一片净土,近来却三番两次出问题。

    沈凌夕接到盟主令后,不确定瀛洲之祸和慕长渊有没有关系——上一世瀛洲玄宗门就是魔尊本人屠的,这一世他倒是跑不了那么远,但作乱的邪祟是否经过他授意也是未知数。

    沈凌夕也不想猜了,单刀直入地问他:“真和你没关系?”

    慕长渊就回了一个字:“哼。”

    魔尊如何能不知道,俩人的关系像立在薄冰之上,一不小心就会摔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故意道:“就算和本座有关系吧,你当如何?”

    沈凌夕沉默了。

    “沈凌夕,别怪本座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抉择你早晚要做的。”

    沈凌夕眸光闪烁。

    “你是要仙魔殊途,还是殊途同归,全凭你自己的选择。”

    沈凌夕不想面对,更不想回答他,于是伸出手来抚摸对方的脸,试图将这个沉重的话题揭过。

    然而却被慕长渊捉住手,出气似地放在齿边一咬——当猫当习惯了,下意识地就啃了一口。

    可被猫啃和被人啃根本是两回事。

    湿濡软滑的触感刚从指尖传来,沈凌夕怔住,随后就要把手抽走。

    他已经尽量克制,可慕长渊的舌尖蛇一样包裹覆盖住指尖。

    沈凌夕的手指蜷曲起来。

    “?”

    慕长渊挑衅似地咬住他食指不放,同时还挑起眼梢看他。

    凭什么猫咬得,本座咬不得?

    沈凌夕你第一次亲本座的时候不也是这么做的?

    船舱内温度仿佛骤然升高,沈凌夕的窘迫都要漫溢出来,慕长渊忽然想到什么,张口把半截手指都含进嘴里。

    所有感知都集中在一处,沈凌夕这回彻底坐不住,低声说:“别闹。”

    周围都是其他游船和放花灯的游人的嬉笑声,虽有帘子遮蔽,但修士五感灵敏,对上神来说简直和大庭广众之下没区别了。

    指尖的湿润感顺着神经一直往心脏蔓延,上神不只耳垂发烫,脸颊也跟着烫起来。

    他清楚这是调情手段——《春潮浪涌》里边写得明明白白,只不过春情话本里含的不是手指,究竟含的是什么,他不敢往下想罢了。

    船外都是游人。

    沈凌夕甚至出了一层薄汗,束紧的领口也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上神越是紧张窘迫,魔尊就愈发心痒。

    他抬手伸向那一道束紧的领口,仿佛就要在这狭窄逼仄的船舱里解开某一层封印。

    游船在水里微微荡漾,就像魔尊荡漾着的恶念。

    慕长渊自下而上望着他,眼神直白如有实质,在昏暗的光线里,沈凌夕忍不住错开视线,神情透露出一种退缩的狼狈之感。

    但这只是极短的一瞬间,短得仿佛只是错觉。

    下一刻,沈凌夕推开他,故作镇定道:“我要回去喂猫了。”

    慕长渊脱口而出:“猫不饿。”

    沈凌夕:“?”

    魔尊终于想起自己的人设,面不改色道:“看不出来上神喜欢这玩意儿……你还养猫?”

    好险,色令智昏,差点把马甲脱了。

    沈凌夕只是想找借口摆脱那种如影随形的暧昧感,便顺着他的话说:“本来买了一只猫想送你的。”

    慕长渊挑眉:“现在不送了?”

    沈凌夕诚实道:“现在觉得你们应该合不来。”

    慕长渊:???

    魔尊气笑了:分明是你见猫起意,这会儿发现本座好哄,就想把小猫咪据为己有!

    想着想着,又有些沾沾自喜:本座果然装什么像什么,小猫咪都不在话下!

    可下一秒他就有点笑不出来。

    因为慕长渊转念一想,连猫的待遇都比自己好——做饭陪|睡带洗澡,有事没事就揣在身上,趁没人的时候还悄悄做全身按摩。

    魔尊有这待遇吗?

    没有,他连脱对方衣服都要处心积虑,想着如何才能不挨打,小猫咪却可以趴在上神脑袋上作威作福。

    慕长渊面上笑意不减,他一边把玩着沈凌夕垂下的发丝,一边假装不经意问道:“那只猫好看吗?”

    本座与猫孰美?

    沈凌夕脑海浮现出那一团柔软的煤球和一双金灿灿的竖瞳,颔首道:“好看。”

    “性格好吗?”

    本座与猫谁更讨你欢心?

    猫猫拳算得了什么呢,上神担心磕坏乳牙罢了。沈凌夕想了想,说:“有点怕生,但青师姐说它猫德满分。”

    全部回答错误,船舱内的气压骤然下降了许多,一丝秋凉冷不丁地攀上后背。

    沈凌夕在想要不要给慕长渊加件衣服,魔尊又开口了,笑意不达眼底:“是么,下次带给本座看看。”

    白天柳青青特意交代,猫能看见邪祟,被吓到应激容易生病甚至死亡,让他别放猫到处乱跑。

    沈凌夕便试图跟魔尊商量:“你别吓唬它,我就带出来给你看。”

    上神自认为考虑得周全,浑然未觉白檀甘香中飘起一股酿了万年的陈醋味。

    慕长渊语气逐渐变硬:“我偏吓唬它呢?”

    沈凌夕一怔,大概从没想过恶道至尊已经丧心病狂到要对一只柔弱小猫咪下手的地步。

    想到小黑猫受委屈呜呜地往自己怀里藏,上神认真且温和地试图讲道理:“你不会这么做的,我也不会让你这么做。”

    终于认清楚自己待遇还没猫好的魔尊,整个一大写的委屈!

    沈凌夕眼看他心情一落千丈,茫然得不知所措,见慕长渊要起身,赶忙扑上去抱住他:“猫是猫,你是你,你在和猫置什么气?”

    慕长渊嗅了嗅他颈边淡淡的白檀香气,磨牙道:“沈凌夕。”本座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嗯?”

    “本座和小猫咪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一个?”

    **

    沈凌夕回临渊水榭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没有用法术,而是独自走在登山石阶上。

    偶尔,他从树荫下走出,清透月光照在那张清冷昳丽脸上,将被亲肿的嘴唇也照得一清二楚。

    魔尊的醋意来得汹涌且莫名其妙,非要让他和一只猫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

    “……”

    上神不理解。

    小猫咪又做错了什么呢?

    可慕长渊吃醋时的那股占有欲,又让他感到有些开心——前两天听见绯闻的心塞感一扫而空。

    至清至冷的天道上神初尝情爱,才知道这两个字里包含了多少滋味。除了甜蜜以外还有许多更复杂的情感,比如独占欲。

    沈凌夕拒绝与其他人分享慕长渊,而慕长渊甚至拒绝与一只猫分享他。

    绕过一段蜿蜒的山路,临渊水榭的万丈深渊就映入眼帘。犹如创世之神凿入人界的一柄斧钺被冰雪封印在群山之中。

    借着月色,沈凌夕假装看山间风景,自己都没发现唇角弯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

    “我还以为见鬼了。”

    熟悉的嗓音自身后半空中响起,沈凌夕同时听见折扇收起的声音:“还真是你。”

    沈凌夕停住脚步,转身,双手交叠,朝着来人一揖:“师叔。”

    裴青野还是很不适应受天道上神的礼,总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要被天雷劈死了,所以不自在地侧了侧身,敲着手中的折扇,笑道:“庆功宴没见到你,汇报时也没见到你,我就过来看看,结果发现你金屋藏猫。”

    他看见沈凌夕此刻的模样,一怔,不由得问道:“你嘴怎么了?”

    沈凌夕淡淡道:“自己咬的。”

    裴青野正觉得奇怪,忽然间想起某件事,又问:“你师父又检查功课了?”

    “嗯。”

    裴上仙心下了然——沈琢严厉,沈凌夕刚烈,师徒俩每次切磋必定见血。

    撇开灭世之战不说,自从魔尊不再随便离开鬼界,玄清上神已经数百年没受过伤了,可不怕疼不代表不会疼,这会儿他只是元婴期,受半神一剑怎么可能轻松。

    裴青野一揖到底:“上神受苦了。”

    沈凌夕摇摇头,说:“师叔找我何事。”

    裴青野:“我之前在传信符中向您提到过的,老严又找到一个‘自己人’。”

    沈凌夕想起是有这么回事,他处理九四爻阵期间,裴青野曾提过一嘴,后来自己去了瀛洲,回来又一直在找慕长渊,就把这事给忘了。

    裴青野说:“她心思敏锐,已经开始猜测您就是上神本尊,我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绝对。”

    裴青野要是一口咬定此时的沈凌夕绝不是玄清上神,反而暴露出自己什么都知道的实际情况了。

    “我寻思着您要是这两日有空,可以先见一面,好打消她的顾虑。”

    估计对方在仙盟的辈分和修为水平估计都比较高,沈凌夕道:“无妨,我去见她便是。”

    裴青野闻言松了一口气。

    沈凌夕迟疑片刻后,又问:“能带猫去吗?”

    意料之外

    小黑猫在床上揣着爪爪, 揣到天亮也没看见沈凌夕的身影。

    他们在白鹭城分别后,慕长渊就变成黑猫窜回了不周山,期间又是飞檐走壁又是换乘传信木鸟的, 就是为了赶在沈凌夕之前, 回到小屋里安稳且无辜地趴着。

    结果独自趴了一整夜。

    当第一缕晨光洒落在临渊水榭的冰雪时,缥缈的雾气弥漫整座山间。

    古有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 今有独守空闺到天明的慕长渊:“……”

    其实魔尊赶不回来也没多大事, 反正柳青青说了, (发情的)猫总爱乱跑。

    但沈凌夕是怎么回事?

    连夜不归宿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 还有什么是玄清上神不敢干的!

    魔尊早前恢复自己的身份时,还在吃小黑猫的醋,这会儿变回了上神的掌心猫, 见沈凌夕一整夜没回来,就又开始琢磨了——难不成上神在外面还有别的猫?!

    于是小黑猫一大清早就精力旺盛地四处搞破坏。

    拆家拆到一半,沈凌夕终于回来了。他挟裹着一身寒意进屋,昨夜的白檀香气也被寒风尽数吹散。

    沈凌夕见卧室乱七八糟,只当小黑猫发情,雪白的长袖一振,所有东西瞬间恢复原状。

    小黑猫轻巧地跳下地,蹭到他身边探长了脖子使劲嗅了嗅,确定沈凌夕身上没有别的猫味, 才委屈地叫唤了一声:

    “喵……”

    你昨晚去哪里惹。

    “抱歉,突然有事耽误了。”

    沈凌夕蹲下身摸着猫猫头说:“幸好你没乱跑, 昨晚好多弟子在山里搜寻, 误伤了不少妖兽。”

    “喵?”

    慕长渊难得老实一晚, 居然错过好戏?

    他很想知道昨晚出什么事,连沈凌夕都必须到场, 可自己现在是只柔弱无助的小黑猫,只能先想一想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其实是有的。

    昨天慕长渊下山后,先去找了小书僮。

    择一年纪小,对慕长渊变猫的事接受度良好——在他眼里,姑爷都是仙君中的佼佼者了,少爷学仙术那不是近水楼台的事么?

    所以书僮没有表现出过于诧异。

    慕长渊不在时,择一就旁听私塾的授课,可他昨天见到择一,少年看起来心事重重。

    因为墨磐盤一直没回信。

    鱼传尺素找不到收信人就会原路返回,择一放出的木鱼没回来,说明墨磐磐收到了他的消息,只是没给他回信。

    少年人最讲究承诺,说好要见面,择一想尽办法排除万难,都从江南跑到仙都来了,结果另一方却失约,还不知道缘由。

    说起来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就在这两日发生的,不晓得和墨宗有没有关系。

    慕长渊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

    沈凌夕买了不少食物回来。

    因着之前小黑猫把他煲的汤喝得干干净净,柳青青也说小猫跟着主人吃一点就可以了,好养并且胃口也不大,所以他从白鹭城的酒楼里打包一些菜肴上山。

    但小黑猫挑挑拣拣,没吃两口就嫌弃地扒拉到一边,不肯再吃。

    酒楼里的菜油荤气重,慕长渊再怎么化形,娇气的病人胃还是很难适应。

    沈凌夕揉着它的肚皮,嘀咕道:“怎么吃得这么少?”

    本座都被你气饱了,小黑猫跳上了他的膝头,蜷成一团,哼哼唧唧地盯着他。

    盯着盯着就双眼半阖,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

    前一夜等沈凌夕回来,慕长渊几乎没怎么睡。

    沈凌夕揉着这只小黑团子,顿了顿,说:“你困了吗?裴师叔说薄宗主也养猫,我想带你过去熟悉熟悉环境,万一以后我下山历练,你还有地方可以去。”

    沈凌夕如果下山,慕长渊肯定和他在一块儿,就没有小黑猫什么事了,不过不妨碍慕长渊现在也想出去转转。

    临渊水榭天寒地冻,除沈凌夕之外实在没什么讨魔尊喜欢的了。

    小黑猫甩着尾巴,勉为其难地用湿润的鼻尖拱了拱他的手,然后伸出粉色的舌头一卷,长满倒刺的舌尖从沈凌夕指背舔过,意思是同意了。

    沈凌夕见他这么配合,忍不住心想,要是慕川也这么好说话就好了。

    他把猫严严实实地揣在怀里,随后打开门,步入风雪之中。

    **

    裴青野这个人,慕长渊不太喜欢。

    主要是太过狡猾。

    魔尊跟他打过两次交道,那段时间正好是慕长渊和仙盟关系最差的时候,都说两兵交战,不斩来使,魔尊可不管这一套,仙盟一再破坏尊上的玩兴,慕长渊又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小可爱,每天就惦记着砍两个上仙玩玩。

    越是这种时候,裴青野就越容易被推到前线来。

    他不属于仙盟,连记名长老都不算,可又和仙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裴青野曾是仙盟盟主沈琢的小舅子。

    当年裴青野还没开始修仙,他的亲姐姐裴芳菲在仙盟中已经很有名望了。

    裴芳菲的修炼天分哪怕到现在也还是一个传说,毕竟天元廿四年沈凌夕进入元婴期之前,裴芳菲就是仙盟历史上最年轻的元婴宗师。

    所以当时她决定与通天境的上仙沈琢结为道侣,也引起过一阵轰动。

    因为俩人都修无情道。

    沈琢比裴芳菲大两百岁,同属年轻有为——天道从来不认可勤能补拙,每一境界里都有前、中、后三个阶段,每突破一个阶段至少几十甚至上百年。

    有的人突破到一定阶段后,终其一生无法再有任何寸进,沈琢能始终保持稳定上升,已是万分难得。

    众仙虽然感到吃惊,但仅限于此。

    也有人暗自担心这俩人是双倍的无情,双倍的灾难,只不过明面上不好讲,毕竟人家你情我愿的,没去祸害其他仙修。

    于是不算意外的意外就这么降临了。

    ——裴芳菲双修后境界突飞猛进,仅用三十年就成功位列仙班,又仅花一百多年的时间突破了整个逍遥境,成为通天境初期。

    然而不久后,或许是修炼境界突破得太快,道心不稳,裴芳菲一夜堕魔,杀死不少仙修同僚。

    沈琢阻拦不成,从仙界一路追到鬼界地狱,最终在黄泉边亲手了结了自己失智的道侣。

    无情道杀亲证道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出人意料的是,杀死道侣之后,天劫降下,沈琢竟然突破通天境后期,进入化境,成为仙修最接近天道正神的存在——“半神”的名号就是这么来的。

    这也意味着当时不止裴芳菲修炼出了问题,沈琢也一样道心不稳,只是裴芳菲率先堕魔,硬生生成就了一位化境半神。

    自此,天才女修身死道消,曾经繁花似锦的临渊水榭千里冰封,再也不见芳菲。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之后的四百年里,沈琢的境界再无精进,始终停留在化境初期。

    这些陈年往事发生时,大周尚未建国,慕长渊的祖先都没出生,他本人全是道听途说,其中或许还有别的隐情,但在魔尊眼里不重要。

    因为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

    天道自有一套善恶标准,通天境堕魔,起码也是一个能让三界生灵涂炭的阿修罗,沈琢杀妻从大义上来说没有瑕疵。

    至于裴青野,他修了逍遥道,成为一位散仙。

    逍遥道凡事得过且过,绝不勉强,连修炼都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堪称反卷第一道。

    裴青野能位列仙班,应该也是真的不恨沈琢,并非虚与委蛇,否则就该轮到他自证道心了。

    但巧的是,裴上仙能洒脱看开的事,偏偏是慕长渊看不开的。

    慕家庄七十多条人命,让慕长渊一念入魔,亲自上扬州屠尽了血亲,彻底走上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也正因如此,慕长渊觉得裴青野这人不太可靠。

    ——天天拿着一把写了“脱”字折扇的老神棍,说话有什么可信度?

    **

    但天道上神没想过居然这么不可靠。

    雁来峰是不周山内的一座火山,山上光秃秃的没多少植被,山下有一小片沙漠,零星几处建筑物,那是弟子修炼的地方。

    沙漠中还有一汪清泉,附近围绕着一簇簇少见的绿荫。

    因为植被覆盖率低,荒漠的景色几乎能从高处一览无余。

    合欢宗是异域结盟引入的仙门宗派,其弟子主修多情道,西域无论男女都热情奔放,并且可能河流湖泊太少,他们特别热衷于当海王养鱼塘。

    “……”沈凌夕沉默良久后,缓缓开口道:“这就是师叔说的猫?”

    一只至少两丈长、浑身健硕的腱子肉的白虎,就趴在宗主位旁,尾巴像钢鞭一样甩来甩去,虎视眈眈地盯着上神怀里的小猫咪,粗喘得整座主殿都在颤动,仿佛随时可能扑上来将它撕成碎片。

    “哎呀,少说了几个字,”裴青野笑眯眯地扇着折扇:“猫科动物。”

    沈凌夕:……

    上神瞥了一眼又睡得香甜的小黑猫,隐隐有些担忧。

    柳青青说小奶猫不经吓,一旦吓出应激反应,恐怕来不及送到莺时峰,猫就没了。

    沈凌夕挠了挠它的下巴,小黑猫舒服地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威风凛凛的白虎有一猩红的眼睛,盯住猎物时仿佛能将对方定在原地。

    它对煤球似的小东西好像格外感兴趣,时不时打个呵欠,舌头就顺便舔一圈嘴边的毛。

    沈凌夕当机立断地往回走:“告诉薄宗主我下次再来。”

    裴青野不知道这小煤球在上神心中竟有如此分量,这会儿上神要是回去了,薄欢肯定二话不说就追去临渊水榭——一个是修无情道的,一个是修多情道的,这要是传出去,沈凌夕的清誉可就真的没了。

    眼看麻烦就跟滚雪球一样,裴青野连忙拦下沈凌夕:“上……凌夕啊,牡丹是灵兽,不伤人的。”末了又找补一句:“也不伤猫,它吃素。”

    沈凌夕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牡丹?”

    裴青野收了扇子朝他比划:“不是母胎单身,是牡丹,好漂亮的一朵花儿……”

    沈凌夕:……

    无情道与多情道因为信仰不同,交流比较少,仙盟那么大,玄清上神从来没跟薄欢打过交道,不知道什么样的仙修才能给灵宠起这种名字。

    周围弟子无论男女,目光都在沈凌夕身上转来转去。

    好奇的、打探的、不怀好意的……

    裴青野也觉得实在不妥,便问弟子:“你们宗主还在修炼多人运动心经?”

    “早就结束啦,”弟子们听得咯咯乱笑:“宗主沐浴呢,说是不焚几遍香不好意思见无情道修。”

    裴青野:“……”

    这阴阳怪气的,像话,又有点不太像话。

    殿内笑声跟一串儿银铃似的,还有回音,很快把慕长渊吵醒了。

    小黑猫伸爪捂住两只耳朵:“喵……”

    是谁在吵本座睡觉。

    它刚虚弱地发出一道声音,白虎就吓得撅起屁股,尾巴都夹在后腿下,大气不敢喘。

    牡丹怯怯地将猫瞅着,猩红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眨着,浑身上下写满了“怂”字,瞬间失去了百兽之王的气场。

    “?”沈凌夕揣着猫,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走。

    裴青野见状连忙道:“我就说这灵兽温驯,你等着,我亲自去找薄欢让她别烧香了,马上回来……”

    说罢点了两名弟子就化作青光向山下的沙漠掠去。

    裴青野刚一走,合欢殿内的弟子们的目光就更大胆了。

    就好像一只纯洁的绵羊误入了狼圈,又像瓜田里一只熟透的瓜,被一群卡姿兰大眼猹团团围住。

    天道上神还不至于被这种场面吓到,殿内静悄悄的,他隐约听见门口张望的弟子小声交谈:“天枢仙君果然是仙盟第一美人,可惜名花有主了!”

    “昨晚在白鹭城的真的是他?”

    尽管是自己故意放任的,可听见仙盟弟子们在讨论,沈凌夕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手心也紧张得开始冒汗。

    几名筑基弟子声音不大,但仙修五感灵敏,哪有听不见的。

    殿内等候的弟子里边,有一位算是沈凌夕的熟人——那就是北斗七子中的玉衡仙君。

    玉衡察觉到沈凌夕听到了,只得尴尬地开口道:“不好意思啊天枢仙君,让你见笑了。”

    沈凌夕撸着猫,想着在白鹭城里的那个人,道:“没关系。”

    仙凡禁断之恋肯定会引来一些麻烦,比如几个重生的仙修,还有他师父沈琢,这些人知道以后都不会坐视不理。

    而魔尊的身份揭晓,麻烦只会变得更大。

    但沈凌夕好像在跟别人说,又好像是在和自己说,他轻声重复了一句:“没关系。”

    玉衡仙君又安慰道:“我们现在都知道你和木兰是清白的了。”

    “……?”

    上神眼底终于透出一丝迷惑。

    玉衡见他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轻咳一声,凑上来小声解释道:“灵枢啊,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昨晚有人看到你在白鹭城和……和……别人在一起。”

    沈凌夕表情逐渐空白。

    玉衡刚回来就活跃在吃瓜一线,见他满脸难以置信,特地拿出了自己从别人那里复刻下来的留影图——沈凌夕抱着一名青年,神色温柔如水。

    青年背对着酒楼的方向,看不见面容,只知道身着玄黑化袍,身形颀长清瘦。

    “就,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我们已经连夜决定再开一只股。”

    “师弟方不方便透露一下那人的身份?应该是仙修吧?”

    “不透露也没关系,反正我先给你透个底,现在天玑仙君的票数最高。”

    ……

    玉衡仙君后面还说了什么,沈凌夕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天道上神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只有两个人谈恋爱,究竟是怎样一步步发展成六个人的故事的?

    天生炉鼎

    天道上神好不容易动了一点小心思, 事情的结果却不尽如神意。

    沈凌夕不明白的是,魔尊若是只想满足控制欲,他就该留在鬼界当统治者, 而不是跑去人界——兴风作浪最大的乐趣在于结果的不确定性。

    因为人心难测, 哪怕强悍如天道至尊都掌控不了最幽微的情绪。

    小黑猫醒时,就看见第一次出柜失败的上神满脸憋屈, 还寻思着谁欺负这位三界杀神了。

    茫然四顾, 忽然间一个激灵——殿内墙壁上画的都是暴露又激情的交|媾图。

    啧, 小猫咪可看不得这些。

    慕长渊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环视。

    以魔尊对仙盟十二峰的了解, 这应该是合欢宗的地盘。

    大周民风淳朴且保守,像慕夫人这样的经商女子尚且被人背后指指点点,即便换作男子, 也到不了能白日宣淫的地步。

    合欢宗弟子不算多,岐黄四宗都共用一座山峰,之所以专门将雁来峰划给合欢宗,主要还是出于仙界团结的考虑。

    ——合欢宗的宗主薄欢差一点就入了恶道。

    其实假如慕长渊早几百年入魔,大概也会邀请薄欢进入鬼界的。

    因为薄欢在仙修中属于异类,“她”更像个魔修。

    薄欢其实是一名西域男子,以前的名字叫哈吉伽罗,意为双性人。天生胸大腰细,拥有两套交|合|器|官, 并且还是罕见的鸳鸯瞳,所以一出生便被当地居民奉为圣子。

    民间喜欢炒作概念, 流言传到一定程度, 连内行人都相信, 比如云城的“地底灵脉”温泉就受到众仙修的追捧。

    哈吉伽罗从小未表现出任何神迹,却被当作圣子供奉, 百姓非说他能保佑西域诸番邦风调雨顺,永沐和平。

    ——天道上神都做不到的事,人们却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天生异形的凡人身上。

    他们编出很多神迹,什么朝拜圣子的瞎子重获光明,濒死的产妇受圣子指引回到人世间……种种事迹让周围的番邦越来越嫉妒。

    于是就在哈吉伽罗十四岁那一年,西域爆发了番邦战争。

    白夷族打了过来,要强抢圣子。

    那场战事打了三年,起初哈吉伽罗的民族还在保护圣子,打到最后,也是他们亲手将哈吉伽罗献给白夷族,作为休战的贡品。

    圣子从小被养在神殿,所谓的神迹都是愚民编出来的,一朝落入敌手,白夷族的首领嫉妒却又不信邪,见他貌美,将他变成异族军帐中的脔宠。

    可“神迹”就在这时出现了。

    双性之体本来就是仙修口中的“天绝炉鼎”,媚骨天成,无论男女都会不由自主地拜倒在这种入骨的极致欢愉之下,哈吉伽罗吸干了白夷族军队的精气,一把火烧掉了军营,从火海中逃出。

    他逃回到自己出生的部族,百姓们看见圣子归来,便开始狂欢——果然只有神迹才能让他们免于战火!

    于是人们开始往他身上涂抹香料和瓜果的汁水,乞求能沾到神迹的福泽,而圣子也没有拒绝,他赤|身|裸|体在城内的集市广场上跳起了一支舞。

    很快的,狂欢就越来越失控,人们开始控制不住地想要交|媾,最开始是在家里,后来在门口也不避讳了,再后来甚至开始在大街上、牛栏中、马圈里……

    没多久,他们连交合对象都不区分了。

    城池里连空气里都充斥着甜腻的腥气。

    那场面其实非常可怕,百姓们不吃不喝,丧失了智力、道德、伦理,像牵线木偶一样凭着原始的欲渴,重复做着同样的动作。

    直到第七天,城内老百姓们已经奄奄一息了,不少人在这个过程中死去,即便死了,尸体也会被其他活着的人抓去,继续做着不堪入目的举动。

    这时城外刮起了沙尘暴,碧蓝的天空瞬间变成黄土的颜色。

    一名躲避沙尘暴的穷书生误入这座人间炼狱,看见美貌的少年在黄沙中起舞,不知疲倦。

    书生方巾蓝袍,典型的中原打扮与西域都格格不入。

    哈吉伽罗见那书生看得怔神,又见他穿着与西域百姓不同,觉得有趣,便亲自上前。

    彼时的圣子只在神殿和军帐中待过,不知世间还有其他地方,没听说过仙修魔修,更不知道什么是无情道。

    哈吉伽罗曼妙的身体紧紧缠绕着羸弱的书生,仿佛要将他吸进自己体内。

    他一碰书生就知道,这人只是看着羸弱,蓝袍布衣下的身体比他摸过的任何男人都要精壮。

    少年动了心思,想要睡他。

    于是哈吉伽σw.zλ.罗和书生打了一个赌,要是他能勾动书生的欲念,书生就要与他交|合七天七夜,若是输了,哈吉伽罗就放过这一城百姓。

    对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最终,成千上万的百姓从淫|靡的情|事中清醒,发现自己做的丑事后全部精神崩溃了。

    赌输的哈吉伽罗则不知去向。

    有人说他是邪魔,被书生一剑穿心,也有人说他归隐去了西域最高的神女雪山。

    而就在同年,仙盟十二峰中多了一位宗主,姓薄名欢,创立合欢宗。

    合欢宗创立至今已经有两百多年了。

    炉鼎之体吸食他人精气供自己修炼的法子,和魔修吞噬他人修为有异曲同工之处,若不是沈琢当年把哈吉伽罗带回不周仙山,恐怕圣子祸害完西域之后也该向人口更密集的东边而来。

    至于圣子的性别——西域百姓认为神一旦有性别,就免不了偏袒,所以只有双性人或者无性人才能被他们奉为神圣。

    如今的薄宗主,想是男子就是男子,想是女子就是女子,整个仙盟都只能由着“他”来。

    合欢殿壁上画的都是一丝|不挂媚态横生的极乐舞,慕长渊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瞥向沈凌夕,对方依旧清清冷冷,不为所动,仿佛芸芸众生的爱欲贪染都与他无关。

    “喵……”

    你们无情道啊……

    叹息间,几道光束射向殿门,眨眼化作了裴青野和薄欢。

    少年,啊不,两百多岁的少女看上去竟比沈凌夕还显小一些。

    她身上的布料少得可怜,身材尤为曼妙,赤脚踏在波斯地毯上,脚踝上拴了几串金铃铛,走起路来只有脚尖着地,跟猫儿似的。

    听说他腰侧挂的那条黑色鞭子,抽在身上能让人欲|仙|欲|死。

    西域服饰向来暴露,薄欢大概遮了个寂寞,据说这已经是她特地穿得多的时候了。

    进殿时薄欢还掩嘴而笑:“我定做了几套新衣裳,准备仙盟大会时穿。”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了。”

    裴青野虽然面上一派逍遥自在,目光却始终不敢往她那个方向看,薄欢的修为比他高,裴青野怕中了对方的媚术。

    小猫咪好奇地瞥了两眼之后就蜷起来了,慕长渊不担心别的,他怕沈凌夕又想来起要带自己去嘎蛋。

    合欢宗主一出现,大殿内弟子纷纷拜下,目光也不敢抬起,生怕定力不足当众出糗——薄欢虽然放浪形骸,却有的是手段让人生不如死。

    也正因为此,他们宗门是仙门百家里最让刑罚尊者省心的。

    唯有沈凌夕对无形的媚术无动于衷。

    上神看万物都是这样,禅宗和合欢宗在他眼里没有任何区别,三十三重天上既无礼法,也无妄念,更不需要回避。

    于是沈凌夕便对上了她那双一金一蓝的鸳鸯瞳。

    裴青野原本还担心会被薄欢看出什么,结果两百多岁的少女“啧”了一声,清脆道:“跟你师父真是一个鬼样子。”

    有句老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薄宗主这样的:没见面时她一直猜测沈凌夕是不是也带着记忆魂穿到天元廿四年,无论裴青野如何解释,她都不太相信。

    而见到沈凌夕后,对方不为通天境的媚术所惑也就算了,反正他师父沈琢也是一副嘎过蛋的样子,但是,沈凌夕怀里居然揣着一只猫——

    薄欢都开始养白虎了,堂堂天道上神,还能稀罕一只猫吗?

    小黑猫大概也没想过自己还有辟谣的功能,一双金色竖瞳不怀好意地瞥向白虎。

    百兽之王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慕长渊注意到这灵兽似乎开了智。

    妖修开智十分艰难,需要“天道契机”,医宗和丹宗每年治好那么多野兽灵兽,也没见哪一只的脑子给治开窍了的。

    小黑猫看了看白虎,又看了看薄欢,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薄欢便媚眼如丝地扫过来。

    通天境的神识刚一探出,小黑猫就打了个喷嚏,全打在她神识上。

    薄欢:……

    “喵……”

    小黑猫委委屈屈地往沈凌夕怀里拱了拱,心想好你个合欢宗,连未成年的小猫咪都不放过。

    沈凌夕也察觉到对方探出了神识,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一眼。

    自己面对的毕竟是未来上神,也是三界的救世主,薄欢虽轻浮但并不敢太过造次。

    她放浪形骸,心中却还存着善恶与对错,也曾试想过若是换作自己,恐怕未必舍得万年修为,从三十三重天下凡救世间于水火之中。

    光是这一点,沈凌夕就值得她敬佩。

    薄欢叹了一口气,千言万语都咽回肚里,裴青野知道对方打消了疑虑,也缓缓将提起的一颗心放回胸膛。

    裴上仙心想,再经历几次这种提心吊胆的事,下一个证道心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

    既然沈凌夕不是自己想的那位上神,薄欢的许多问题也就问不出口了。

    她见到沈凌夕,就免不了想起另一位天道至尊——慕长渊。

    听裴青野说,慕长渊现在还是一个四处寻医问药的病人。

    他的病情普通大夫束手无策,偏偏这人又毫无仙缘,根本修不了仙。

    医宗的意思是先把人骗进来“住院”,断绝他接触恶道的所有可能性,只要慕长渊不修魔,安稳地当个凡人,无惊无险地度过一生,想必百年之后也不会化作心魔鬼王。

    但前提是夺魄邪帝那个神经病没有穿回来。

    邪帝既然与他们处在同一时空里,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破坏仙盟禁制,带走自己的哥哥。

    不周山的护山阵法和禁制对阿修罗以下的恶道有用,对于像夺魄邪帝这种大阿修罗鬼——据说这位病娇鬼修离天道只剩半步的差距了,要是他哥没死,迟早也会寻到天道契机,帮弟弟突破最后一道关卡,重塑肉身。

    因此强留慕长渊在仙盟坐牢,其实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这件事的保密级别非常高,“复仇者联盟”人少担子重,一不留神就要重蹈灭世的覆辙。

    薄欢想了想,抬手挥退了殿内的弟子,连大白虎和小黑猫都不能留下。

    薄欢和裴青野这俩人加起来有八百个心眼,慕长渊刚才被通天境上仙用神识探查了一下,这会儿也不太想留在殿里节外生枝,于是主动跳出沈凌夕的怀抱,撵得牡丹白虎抱头乱窜,嗷嗷哭。

    沈凌夕:“……”

    等外人全部离开,薄宗主在殿周围设下禁制后,才道:“也不是非要有仙缘才能修仙。”

    裴青野已经用通讯符连上了严珂和方源,两位上仙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合欢宗大殿内。

    严珂脱口而出:“有这种办法你怎么不早说?”

    薄欢理直气壮:“你们也没人问我啊。”

    方源道:“假如能修仙,就不算骗他坐牢,当然是最好的。可慕长渊没有仙缘,就连他身边那个书僮,人家叩上了九千通天阶也没被仙法禁制砸死,你试试让魔尊进,第一道门他就进不来。”

    薄欢道:“这世间没有完美的仙术,禁制也是有漏洞的。你们说的‘仙缘’无非就是仙胎和仙骨,本宗主倒是觉得先天不足可以用后天来补。”

    沈凌夕一针见血:“怎么补。”

    沈凌夕之所以能留下来,是因为上仙们都认为他应该“适度知情”,毕竟不能等到魔尊出世了才让他了解前因后果,那就太晚了。

    他们避开了有关于未来的内容,仅讨论“如何让有一个鬼修弟弟的慕长渊修仙”这种相对安全的议题。

    薄欢说:“白夷族信上帝,他们经常说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一定会留下一扇窗,也不是全无道理。”

    “我看过慕长渊的生辰八字,他天生命格缺失,阳寿有限,又是纯阴魂元风邪之体,这几件攒在一起,恰好就是一种炉鼎之身。”

    提到炉鼎,几位上仙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薄欢。

    严珂暗戳戳心想,薄宗主这身配置放在我做网审的那个网站,也属于顶流了。

    薄欢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摸着自己貌美如花的脸,娇嗔道:“世上又不是只有‘天绝’这一种炉鼎,慕长渊那种叫‘采补之体’,能将他人修为转化到自己身上。”

    方源大惊:“这和魔修诡道有何区别!”

    两百岁的少女翻了个白眼,叉腰质问道:“本宗主难道也是魔修吗?!”

    医宗不敢吭声。

    在正统的仙修看来,合欢宗确实是诡道,但沈盟主早年便将薄欢引到正途来,否则等他在西域铸成大错,转战东土,仙盟就只有诛杀一条路可走了。

    可真等到那时候,又有多少黎民百姓为此深陷水深火热之中呢。

    “在你们岐黄四宗眼里,所有病人都应该固阳固本,可采补之体恰恰相反,采什么补什么,他若是采了仙修,补的就是仙门的灵力,你们所说的‘以命补命’,不也是这个道理?”

    以命补命。

    沈凌夕若有所思。

    一旦聊起专业知识,方源就忍不住插嘴道:“以命补命就是字面意思,你说让仙修给他采补,仙修的仙缘仙骨全被他采走,一个不够采两个,两个不够采三个,到头来和灭世……”

    眼看着他要把灭世的事情给抖出来,严珂出言打断道:“我们是名门正派,怎么能让自己人白白送死?除非有人能长长久久地被他采,否则还不如把他关在伏魔堂坐牢。”

    见他们一个两个都激动不已,合欢宗主嫣然一笑:“你们到底在急什么?天下炉鼎就没有比‘天绝’更强的,他一介凡人再能采,难道还能把我采空了不成?”

    此言一出,整座合欢殿陷入死寂。

    薄欢笑里藏刀:“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为国捐躯’了,更何况听说那小子俊俏得很,算起来我也不亏,不就是几百年修为没有精进么,总好过被……”

    眼看又要提及灭世,裴青野一展折扇,露出一个“脱”字,薄欢心领神会,自己闭了嘴。

    裴上仙还是那副老样子:“确实是个办法,我对薄宗主的本事还是很有信心的。”

    薄宗主朝他微微一笑:“上仙也可以亲自试试啊。”

    裴青野敬谢不敏:“小仙怕试过后食髓知味,再重新改道修炼,天雷非劈死我不可。”

    薄欢听了笑得花枝乱颤。

    听见他们聊这些,沈凌夕坐在一旁没说话,只是手指悄悄蜷紧了衣袍。

    **

    慕长渊此时并不知道,仙盟有人惦记着嘎猫的蛋,还有人惦记着要让他的鸟派上用场。

    小黑猫骑着白虎在雁来峰蹿来蹿去。

    魔尊过去也是有坐骑的,是一只地狱九头鹰,身形巨大无比,翅膀展开时几乎要覆盖地狱血海,快倒是没有变得更快,但用来装逼效果十分出众。

    小猫咪趴在白虎背上,煤球团子几乎要被虎毛掩盖了。

    合欢宗弟子们见惯了到处乱跑的牡丹,没太过关注,而是自顾自地聊起:“真没想到,钜子好歹是墨宗宗主,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钜子?

    听到这个名字,慕长渊拽了拽虎毛,让牡丹跑慢点,又听那群弟子说:

    “醒梦铃魔化已经是重罪,他怎么敢把那魔物放了呢?”

    “可不放的话,醒梦铃就要被关到伏魔堂去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关进去又如何,它只是个法器罢了,它在容城犯下的罪孽还不够深重么?”

    “据说醒梦铃是钜子大人第一次给法器注入魂识。”

    “别不是被魔化的法器蛊惑了吧?”

    “鬼知道,我倒是听说器修都把自己炼出的法器当老婆。”

    “那他们老婆挺多啊……”

    “不是说醒梦铃已经经过洗练,驱除魔气,它既然能让容城三百年不受邪祟侵蚀,难道一点功德没有吗?”

    “你跟法器算什么功德?”

    “做了好事就该有功德!”

    “这你就不懂了吧,斗米养恩担米养仇,没死人的时候,谁知道哪些人是因为法器才幸免于难的?凡人只觉得自己命不该绝,和仙门无关。”

    “但法器若是出了事,问题不就来了。”

    “三百年算什么,它故障三个时辰都是咱们的错。”

    “这也是为什么仙门救世总要慢半拍——凡人觉得我们无所不能,就该承担全部责任,去太早了人家嫌东嫌西,万一造成损失还怪咱们笨手笨脚,只有等他们委实搞不定了,千求万求,我们再表示‘哦,原来世上还有这等事啊’,然后出手相助,才能皆大欢喜。”

    那弟子被他说得一愣。

    “都是过去的血泪教训,算了算了,说多了容易挑起仙凡矛盾,我最近还磕仙凡恋呢。”

    那名弟子又追问道:“醒梦铃被找到之后会怎样?”

    “当然是送去伏魔堂!它真以为自己几条消息就能换来无期徒刑吗?严尊者这次都被盟主罚了禁闭!”

    “那以后谁还敢主动帮助凡人啊……”

    “不帮就不帮,你在山里修炼难道不开心吗?非要去受那个气。”

    ……

    白虎跑得再慢,议论声也渐渐远去。

    但慕长渊听明白了,也知道沈凌夕为什么一夜未归。

    ——醒梦铃逃逸,墨宗钜子被革职,锒铛入狱。

    昨晚仙盟弟子应该都去找醒梦铃了,只是看这个架势,暂时还没找到。

    说起来钜子不是第一次搞自主研发,慕家庄护宅法阵的事,魔尊还欠他一个人情。

    慕长渊从魂元里捋出一缕邪祟之气,放在炙热的空气中,不一会儿,邪祟仿佛受到无形的牵引般,朝着某个方向飘去。

    小黑猫拍拍白虎脑袋:“走,跟本座去还个人情。”

    牡丹“嗷”地一声,加快了脚步,像支白色利箭冲出去。

    被发现惹

    名门正派也分很多种, 有的人只是没机会作恶,也有人哪怕日行一善,只要一件事没做对, 不仅功亏一篑, 还要连累宗门。

    墨宗钜子就属于后者。

    一千二百年前,北境战乱, 生灵涂炭, 战争结束后不到半年时间邪祟就在那一带横行。

    七百年前, 现任钜子位列仙班, 听闻北境民不聊生,将墨宗从不周山搬出,入驻龙象山, 镇压古战场邪祟。

    三百年前,容城居民频繁遭亡灵骚扰,梦游和精神失常者占总人口的三分之一,钜子炼制醒梦铃,夜里吸入炼化邪祟之气。

    自此以后,整个北境愈发繁荣昌盛。

    但因为钜子闭关三十年,醒梦铃黑化,同时墨宗长老墨明庭伙同江湖骗子,打着“小圣手”的旗号招摇撞骗, 刚好骗到了慕长渊头上,被几位督查上仙发现。

    两件事情凑在一起, 钜子必然要承担管教不力的责任。

    但仅仅这样, 还不至于到革职入狱的地步。

    醒梦铃作为法器, 其本能就是吸食邪祟后自行炼化,它被洗练祛除魔气后, 一键恢复出厂设置,与不周山的气息几乎融为一体,所以众弟子都找不到它。

    白虎跟着邪祟之气跑到湖边,一股脑扎进了冰凉的湖水之中。

    小黑猫则留在岸边舔爪子。

    猫科动物里也就老虎比较亲水,魔尊自从变成猫,就怎么不喜欢把毛弄湿,尤其临渊水榭天寒地冻,要是没能及时烘干,他指定要大病一场。

    生病事小,到时候马甲不保问题才大了。

    总的来说,魔尊对这马甲还挺满意的:

    能够自由出入不周山,跟沈琢打照面也没事,薄欢、裴青野都没发现,上神更是走哪儿就把猫揣哪儿——吃醋归吃醋,到头来利益既得者也还是慕长渊自己。

    至于万一掉马怎么办……

    魔尊得瑟地心想:不掉不就行了,本座还要再当几天上神的掌心煤球~

    小黑猫照着水影给自己洗脸,白虎从水底蹿出时溅起的水花差点给它浇个透心凉,小煤球一蹦三尺高:“喵!”

    吓死本座了!

    魔尊化形后从习性到特性都完全符合马甲身份,变猫后胆子也跟着变小了,不然怎么演得出这么绿茶的猫。

    可白虎被它吓一大跳,本来含在嘴里的醒梦铃一下被它吞入腹中!

    小黑猫:……

    牡丹:……

    醒梦铃:……

    小黑猫和大白虎小眼瞪大眼,醒梦铃在虎腹中轻轻道:“天怎么黑了。”

    牡丹看起来更是无比无辜。

    这灵兽好像开了智,又好像没完全开。

    小黑猫伸出爪子摸了摸白虎的肚子:“你有没有觉得,世间充满温暖。”

    听到这个声音,醒梦铃突然发出一阵杠铃般的响声,响声里夹杂着难以置信、愤怒、畏惧……甚至还带有一丝欣喜若狂。

    他乡遇故知,哪怕是仇人,醒梦铃也欣喜道:“你怎么进来了?仙盟被恶道推翻了?!”

    慕长渊:“……你真的洗练成功了吗?”

    怎么感觉还是魔里魔气的。

    醒梦铃说:“钜子大人洗练七七四十九次,就是为了向仙盟证明我身上没有一丝魔气。”

    “但赵怀阳那老狗非要把我送去伏魔堂!”醒梦铃的声音变得愤愤不平:“从我这里套出那么多情报,哪怕是个罪人都将功补过了,他却还要我死!”

    醒梦铃是上仙炼成的法器,能听八方动静,鬼界的消息它也掌握了不少,从龙象山到不周山这一路上,它又靠着情报交易把自己的罪行从死缓减成无期。

    慕长渊:“钜子既然放你走,显然是给你找了个出山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走?”

    醒梦铃沉默片刻后,道:“我走了的话,钜子会受罚吗?”不用慕长渊说,它也知道一定会受罚,所以又道:“我才不像赵怀阳那么无情无义。”

    它口中的赵怀阳是仙盟的副盟主,同样也是剑宗的宗主、青阳峰的峰主,在仙盟的地位可想而知。

    醒梦铃居然还理直气壮地怪起他来:“你要是早点答应,城中那些百姓就不会恐惧而死了。”

    慕长渊气笑了:“如此说来我还成了你的共犯。”

    “最起码也是见死不救!”

    确实,慕长渊明知道醒梦铃会发疯,当时也没有出手相救的打算。不过他才不会因三言两语就心生内疚,否则那么多年的魔尊不就白当了。

    “醒梦铃,你想怪任何人都行,但钜子不欠你的。”慕长渊冷冷道:“他铸造你让你守护百姓,你不想干就把他坑到革职入狱,你知道墨宗七百年只出了一个上仙吗?钜子倒台,下一任钜子只有元婴境界的修为,整个墨宗会因此几百年都抬不起头来——这就是你从人间学来的有情有义。”

    “……”

    醒梦铃都要被只小猫咪训得嘤嘤大哭了。

    铃铛的哭声隔着一层肚皮,变得闷闷的,牡丹似乎想安慰它,不安地粗喘着气,用爪子刨地。

    慕长渊不耐烦道:“哭个屁,容城那么多人哭,问题解决了吗?!”

    醒梦铃顿时噤声,良久后才讷讷道:“但他们把救世主哭来了。”

    慕长渊:“……”

    这法器别的事情没学明白,倒是挺会讨价还价的。

    醒梦铃抽噎道:“你要把我交回去换钜子吗?”

    慕长渊说:“不换,仙盟也不会因为找到你而对钜子从轻发落。”

    墨宗钜子在仙盟的人缘应该不错,除了慕长渊以外,估计还会有人想办法给减轻他的罪行。相反,要是把醒梦铃交回去,钜子这一遭就算白挨了。

    “你就先在里边儿待着吧,反正也没人敢找薄欢的麻烦。”

    醒梦铃弱弱地答应了。

    **

    人情债是最难还的,善良的小猫咪还在思考如何解救钜子时,不知道上神的危机感此刻已经达到了顶峰。

    薄欢要亲自出马,天绝炉鼎究竟有多厉害,无情道上神也不清楚,但他知道,魔尊的“万恶生”中也有一定的媚术成分在内。

    上神可以对慕长渊的感情史既往不咎,不意味着对未来还放任不管。

    合欢殿的商讨结束后,沈凌夕率先分神切片,化作一道光掠出不周山。

    他想找慕长渊,然而又一次没找到。

    前一晚还甜甜蜜蜜游湖的人,就像鬼魅一样,白天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凌夕这一回不客气了,灵力如水中波纹震荡开来,元婴后期的强大神识眨眼间铺满整座白鹭城,顿时惊得城中鸡飞狗跳!

    街头巷尾的叫骂声响起——

    “谁啊?!”

    “瞅什么瞅!”

    “谁在乱看!出来打一架!”

    “侵犯隐私啊!”

    ……

    然而修士们的脑袋还没探出,那道雪白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

    沈凌夕在巷弄深处找到了书僮。

    择一趴在窗口听着私塾先生教书:“春是四季初始……一年之计在于春……”

    沈凌夕捏了个隐身诀,悄无声息地上楼。

    慕长渊的外袍和中衣都在熏笼上晾着,人却不在屋子里。

    上神一怔,脑海中忽然就浮现魔尊遛鸟的场景。

    “……”

    一想到慕长渊在天绝炉鼎之体的诱惑下意乱情迷,无情道上神心中就掀起一股无名之火。

    这熊熊妒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冲着合欢宗主去,却全都冲着魔尊来了。

    沈凌夕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一个人住的房间和两个人住的房间,有很多细节都不一样,比如书僮的饮食习惯和慕长渊完全不同,再比如慕长渊的话本全在书柜里,一本都没拿出来。

    屋子里虽然飘着白檀甘香,却没有他身上最重的药气。

    慕长渊这几日根本不住在这里!

    脑子里突然掠过一束光,上神猛地意识到自己也被忽悠了——魔尊惹是生非的能力可不仅限于在仙都炒股,搞几场没什么实际关联的绯闻。

    他的目的是声东击西。

    想通这一点,上神瞬间如醍醐灌顶,格局瞬间打开。

    他重新转了一圈房间,很快就在窗台边发现几道抓痕。

    看大小长度应该是猫攀爬时留下的。

    白鹭城有野猫不足为奇,但不知为何,越接近真相,沈凌夕的心脏就越怦怦乱跳。

    冥冥之中仿佛天道指引着他,从窗台边的角落发现几簇黑不溜秋的——猫毛。

    尘埃落定的念头在上神心中砸出惊涛骇浪。

    “……”

    沈凌夕望着熏笼上繁复华丽的玄色衣袍,沉寂的眼底犹如临渊水榭的暴风雪。

    “嘶,怎么有点冷?”

    择一刚听私塾先生讲解完“春”字,忽然感觉后背发凉,搓了搓压得发麻的胳膊。

    回头一看,顿时大惊:“少爷的衣服怎么被人偷走了?!”

    **

    骑着白虎兜了个风的小黑猫心无城府地回到上神怀里,舒舒服服蜷成一团。

    还是沈凌夕怀里舒服,白虎动不动就漂移急转弯,好几次差点把它甩出去。

    小猫咪可经不得这么吓。

    慕长渊玩了一圈又有点犯困,奶猫就是这种习性,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睡。

    不知道他们在合欢殿里聊了什么,每个仙好像都有心事。

    魔尊也想着墨宗钜子的事,始终没有什么头绪。

    虽说送护宅法器也纯属误打误撞,但慕长渊是个有恩报恩有怨报怨的性子,他不喜欢别人欠他,也不喜欢欠别人的。

    不还掉这个人情,魔尊这段时间睡都睡不好。

    睡不好的小黑猫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它感觉到周围的气温从炎热逐渐变得寒冷,最后风雪都被关在一门之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外界的气息。

    “?”

    “喵……”

    小黑猫撒娇似地舔了舔沈凌夕的手背,希望他能抱着自己再睡一会儿。

    沈凌夕却把它放在床上,慕长渊闻到了熟悉的白檀甘香。

    下一秒它骤然惊醒!

    金色的瞳孔猛地竖成一道缝,映出了上神那张昳丽却又比窗外的冰雪更无情的脸庞!

    哪怕翻过无数次车,魔尊都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慌张过。

    他心里飞速掠过各种想法——沈凌夕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才会找到自己在城中的住处。

    可自己最近……没干什么呀?

    小黑猫满脸无辜。

    它试图萌混过关,亲昵地蹭着沈凌夕的手,还把肚皮翻给他摸。

    这要是换作之前,沈凌夕早就把脸凑上来吸猫了。

    ——怪不好意思的,魔尊没穿衣服。

    然而今天的上神,不再是那个会被绿茶猫猫蛊惑的上神了。

    沈凌夕冷淡地看着它。

    魔尊的化形水平,以沈凌夕现在的修为根本查探不出什么,但慕长渊既然能化形,说明他已经入魔了。

    刚才几位上仙还在合欢殿里商量怎样把慕长渊吸引来修仙,殊不知魔尊就是魔尊,给他一百次、一千次选择,慕长渊依然义无反顾地要入魔。

    薄欢的计划落空,沈凌夕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该不该松一口气。

    他只觉得体内那把火始终扑不灭,好像下一刻就要烧至道心深处去了。

    上神此刻的表情,魔尊倒是熟得很:从前俩人每次碰面,说不到两句话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任何时候,一股无形的对峙感都在时刻提醒他们——仙魔殊途。

    去你大爷的殊途,老子就要殊途同归!

    慕长渊猫眼一眯,软萌的小黑猫身形骤然抽长,眨眼间变回了祸国殃民的魔尊本尊。

    他就这样赤|条|条出现在沈凌夕面前,身体没有一丝遮蔽,乌黑的长发垂在胸前,比合欢殿的壁画还要诱人。

    不得不说,虽然命格差的要死,但慕长渊自身条件确实相当优越,凌厉的美艳感妖而不媚,和薄宗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吸引力。

    慕长渊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这么牢固的马甲怎么说掉就掉了,他拿上神当坐骑的愿望落空,这会儿也有点心塞,于是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

    ——本座就是入魔了,你还能把本座交出去不成?

    想是这么想的,心里也有点发怵。

    沈琢疾恶如仇,沈凌夕冷硬刚烈,师徒两人要是一起动手,慕长渊把那颗龙纹金丹炼化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毕竟沈凌夕是玄清上神本尊。

    可他实在不明白沈凌夕怎么会这么生气——变猫又不是不给你撸,猫德满分是白夸了吗?

    魔尊越想越不高兴。

    沈凌夕盯了他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盯得慕长渊都要恼羞成怒了,才缓缓开口道:“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魔尊理直气壮地呛回去:“没错就不能被你训两句?!”

    沈凌夕:……

    上神深吸一口气,决定一笔笔跟他算账:“你和小猫咪同时掉水里,我先救谁?”

    魔尊冥顽不化:“你高兴救谁救谁呗。”

    反正被救的都是本座。

    沈凌夕:………

    魔尊的胡搅蛮缠,上神不是第一次领教。

    论天道实力,他俩打了一万年也没分出输赢胜负,但要论强词夺理、胡搅蛮缠,上神绝不是魔尊的对手。

    沈凌夕索性不再与他争辩,欺身而上,将慕长渊困在双臂之间。

    慕长渊被他吓一跳,整个人往后仰,瘦削的后背就抵住了床头柜。

    窗外霜雪封山,苍茫萧条。

    雪中的小木屋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四目相对,呼吸交织,慕长渊能从对方眼底看见寒潭中冒出的滚烫岩浆。

    “沈……”

    身体要害被握住的那一瞬间,慕长渊脑子一片空白。

    他听见至清至冷的天道上神,问出了那一句冷冰冰的:“认罪,还是伏诛。”

    细微电流从某一处蔓延到四肢百骸,慕长渊瞳仁骤然扩大。

    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好端端的上神,怎么就气疯了呢?

    ———看!天上有一只大鸟灰过!———

    食髓知味

    俩人挨得太近, 慕长渊被上神凑近的漂亮脸蛋遮挡住,看不见沈凌夕造次的那只手。

    魔尊不是第一次在上神面前遛鸟了,确实存着些勾引的心思, 但他也不觉得无情道上神会这么轻易上钩。

    沈凌夕那双练枪的手, 一碰就能清楚地感觉到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茧。

    刚才俩人还剑拔弩张,因着上神出人意料的举动, 气氛陡转直下, 魔尊猝不及黄:“沈凌夕你到底怎么了?”

    沈凌夕亲了上来, 堵住他的嘴, 手掌也顺势整个握住。

    慕长渊垂着眼帘,脸上的烫感好像要烧到心里去。

    上神穿得一丝不苟,魔尊却是一丝||不挂。

    但惊讶只有一瞬间, 慕长渊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正准备伸手解开云纹腰封时,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都被固定在床上。

    缚魂锁“哐啷”响了一下。

    见他脸上难掩的诧异之情,沈凌夕终于牵动唇角,轻轻笑了一下。

    慕长渊怔怔地看着他。

    魔尊就算再聪明,也预估不到上神已经吃了两天的醋。

    说起来慕长渊确实有点冤——另外三只股他一只都不认σw.zλ.识,天绝炉鼎也不是魔尊自己想领教的。

    合欢宗主开会又不带他,慕长渊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可上神实实在在地醋着了,这两天又是出柜失败, 又是下属当面讨论怎么给他戴绿帽。

    沈凌夕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是真的很在意这事,接吻的间隙还嘟囔了一句:“拈花惹草……”

    “???”

    慕长渊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魔尊修的是恶道, 干坏事没什么不敢认的, 但他这几天都在装猫, 上哪儿拈花惹草去?

    但沈凌夕不是没事乱吃醋的性子,慕长渊闻言奇道:“谁拈花惹草了?”

    沈凌夕不说话。

    魔尊睥睨道:“你总不至于觉得本座看上北斗七子那几根小萝卜头吧?”

    “……”

    沈凌夕自知这事自己是有些理亏的, 亲吻的动作放得更轻了,只是依然不肯解开慕长渊手上的镣铐锁链。

    慕长渊被亲得欲|火乱蹿,真是比打一架还折磨人。

    就是不知道闷葫芦上神被醋火折磨了几天。

    想到冷心冷情的上神偷偷吃醋,醋得不行了才拿自己“撒气”,慕长渊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揶揄道:“沈凌夕,我可告诉你,我一黄花大闺男被你掳进山里强要了,你可是得负责的。”

    不知道哪个词触动到对方,沈凌夕怔了怔,小声道:“负责就负责。”

    天道上神向来规规矩矩,这会儿压抑了万年的叛逆心全被激起,非要按着魔尊行床笫之事。

    慕长渊也硬|得厉害,心想今天这茬注定揭不过去的了。

    但被动可不是他的喜好,慕长渊决定采取迂回战术,哄着沈凌夕:“听话,把我解开,我帮你。”

    可沈凌夕根本不听他的,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封。

    繁琐精致的云纹白袍委顿在地,慕长渊见过的和没见过的风光,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沈凌夕俯身亲了亲他湿润的嘴唇,表情无助又难受。

    天道第一学神也有不会的时候。

    慕长渊眼底掠过一抹猩红,眸光晦暗不明,喑哑地命令道:“坐上来。”

    终年冰封的临渊水榭,木屋外飘起了鹅毛大雪。

    屋内的灵力暖气融化了积雪,雪水滴滴答答地顺着窗户淌而下,流了一整夜都没流完。

    沈凌夕肌肤触感如世间最顶级的白玉般细腻,但他不仅比白玉热,还比白玉软。

    不知道是炉鼎之体发挥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上神逐渐失去了对缚魂锁的控制力,反倒被一重重锁链扣住身体,如酷刑般体验着极|致的愉|悦。

    锁链响了一整夜,直到沈凌夕彻底支撑不住,才被魔尊摁在怀里以吻封缄。

    有那么一瞬间,上神脑海中什么仙魔、灭世,都不存在了,他的眼里、心里、身体里,都只有一个人。

    “慕川……”

    “我在。”

    得到了想要的回应,沈凌夕满足且疲倦地拥住了他。

    那段遥不可及的距离,最终还是被自己突破了——

    灭世之战到最后,狂暴的烈焰灵流在他们周身流淌,玄清上神毁去金丹,欲言又止。

    心魔冷漠而戒备地看着他,握着艳骨刀的手微微发颤。

    就在时空逆转、金身消散之前,沈凌夕才终于把那句话说出了口:

    “慕川,我喜欢你。”

    **

    金丹碎裂的痛楚如噩梦阴影盘旋萦绕着天道上神。

    沈凌夕平时尽可能不去想,可困倦得睡着后,那种痛楚就如附骨之疽,令他睡梦中都不得安宁。

    气海里一片空荡荡,陪伴他上万年的金丹碎成齑粉。

    沈凌夕蓦地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怀抱里,被圈得严严实实。

    “……”

    他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跟火烧似的,嘶哑得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沈凌夕沉住气,感知了一下身体状况,发现气海里的金丹还在,只是积攒了一段时间的灵力凭空消失了,他又回到刚进入元婴后期的状态。

    就像魔尊带着魂元重生一样,上神穿回到天元廿四年时,连同道心也一并带回了。

    仙修突破的预兆是道心达到要求,随后金丹灵力积累到一定水平,当两个条件都满足后,要么就直接突破,要么就历劫突破。

    沈凌夕带着上神的道心回来,意味着他只要修炼就会一路突飞猛进。

    听起来很爽,实际上后患无穷。

    所以他最近连打坐都不敢坐久。

    沈凌夕又想起昨天两人的行为,呼吸不由得又急促起来。

    他原本寻思慕长渊是病人,哪怕采补应该也不会折腾太久,谁知整整采了自己一夜,最后累倒的是沈凌夕。

    好歹也是天道第一人,累昏过去多少有些失了颜面。

    沈凌夕越想越往被子里缩,整个人都快要消失时,头顶终于飘来一句懒洋洋的:“就一张床你还想躲到哪儿去?”

    沈凌夕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慕长渊那张美得祸国殃民的脸就映入眼底。

    慕长渊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嘴唇也有了些许血色,不再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倒越来越像话本里采阴补阳的妖精了。

    沈凌夕昨日醋火中烧,加上发现慕长渊装猫骗自己,干出的事情他现在回想起来心里都有点发虚。

    他刚一动,身体某处便有些不适,有什么黏稠东西从更隐蔽的地方缓慢流出,牵动着敏|感的末梢神经。

    沈凌夕眼睫颤了颤,身体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慕长渊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难得没找什么话来刺他,而是问他:“喝水吗?”

    家中变故之前,慕长渊也是被人悉心照料长大的,因此他很清楚怎么能让对方更舒服些,只是魔尊傲气,从不花心思这么对别人。

    沈凌夕是第一个。

    不过上神的理解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他不经意间就想起昨晚对方的那句“谁说你五行缺水了,流了这么多”,他深吸一口气,想把自己缝进被子里再也不出来了。

    慕长渊见他又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嘴角,把床头的那杯水端过来。

    临渊水榭连洒扫弟子都没有,早些时候,慕长渊出去接了些雪水搁在屋里。

    沈凌夕确实口渴,正伸手接杯子时,慕长渊又起坏心思地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再嘴对嘴喂给他。

    上神没什么力气跟他较劲,被迫用这个仰头的姿势喝水,沁甜的雪水从唇角溢出,滴到被子上,洇成一片片深色水迹。

    室内的温度又陡然上升了好几度。

    喂完水之后,慕长渊又问他,“还难受吗?”

    沈凌夕还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他说什么。

    慕长渊放下杯子,重新把人搂进怀里,下巴蹭着他微湿的鬓发:“你一夜都睡得不太安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其实慕长渊很想问他是不是受伤了,沈凌夕累昏过去后一直皱着眉头,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但魔尊检查过没有外伤,只是有几处肿了。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玄清上神受过的伤何止这一点?沈凌夕缓缓摇头,闭目定神片刻后,语调逐渐恢复如常:“我想去洗澡。”

    他浑身使不上力气,似乎只要稍微一动,身体内就有什么在往外漫溢。

    这陌生又尴尬的感觉让他想刻意忽视都不行。

    慕长渊知道那是自己浇灌一整夜的成果。

    魔尊恋恋不舍地把人抱在怀里,亲了亲额头脸颊,又低头在颈窝使劲蹭了蹭,贪婪地嗅着他身上自己的气息,最后才磨磨蹭蹭地同意。

    他当着上神的面,化作一只纯真无邪的小黑猫,餍足地眯着眼舔了舔爪子:“本座陪你去。”

    慕长渊做这些时,沈凌夕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毕竟昨晚自己骑了一晚的……现在变成一只未成年猫。

    简直没眼看。

    小黑猫竟然还给他抛了个媚眼。

    沈凌夕:“……”

    **

    得到抒解和满足的魔尊,脾气好得惊人。

    乖戾去掉戾,就只剩下乖。

    不添乱,只撒娇,可不就是上神梦中情猫般的性子么。

    沈凌夕揣着小黑猫,艰难地步入风雪之中。

    刚转过门前积雪覆盖的青石板路,上神就被灼烈的红梅花刺痛双目。

    日光万顷,如漫天金光坠落,晴空下的积雪熠熠生辉,半山的红梅一夜尽数盛开。

    红梅白雪,浑然天成,犹如万丈红尘缠绕在冰封的雪山上,非要将山巅纯洁无瑕的白雪带回到喧闹尘世间。

    暗香随浮云流动,沈凌夕眼底的惊讶难以掩饰,怀中的小猫咪挑着眼梢看他。

    尽管没吭声,但那表情分明是:看我厉害吧。

    见沈凌夕不说话,魔尊又主动邀功:“喵?”

    喜不喜欢?

    临渊水榭数百年没开过花,若不是沈凌夕偶尔用灵力维护一下,山上的松竹估计都冻死了。

    只是他心底清冷,并非惜花之人,不会花太多精力在这方面,却让慕长渊这么个恶道祸首动了孔雀开屏的心思。

    眼前分明是清雅之景,然那一抹灼烈之红不畏千丈冰封、万丈深渊,非要沿着皑皑白雪攀崖而上,又多出些“莫向梅边辜负雪”的意境。

    沈凌夕揉了揉猫脑袋,微笑道:“喜欢。”

    慕长渊高高兴兴缩回了脑袋。

    这山上可真冷。

    **

    修为被采补也不是全无好处,无所事事的沈凌夕终于又能修炼了。

    远寒池是灵池,沈凌夕入池打坐,慕长渊改化成一条黑鱼,在清澈的泉水里游来游去。

    小黑鱼这里啜啜那里吸吸,无情道修炼和他揩油丝毫不冲突。

    强劲的灵力在水中荡漾起波纹,沈凌夕修炼时心如磐石,根本不受任何干扰。

    他体内的金丹沉寂已久,汲取风雪灵力时竟在上空掀起波诡云谲的漩涡。

    云层漩涡分成三层,两层顺时针转,中间那一层逆时针转,云层漩涡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内里甚至蕴含着雷电之意。

    慕长渊第一次看见沈凌夕修炼,不由得心想,他该不会顺便位列仙班了吧?

    别的修士花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突破的境界,在玄清上神这里就是个“顺便”,思及此,哪怕强悍如天道魔尊,都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

    慕长渊在魔修中也算是天赋异禀的了。

    魔修的特性是一旦修岔气,修为境界就会回落,其他魔修发现后,就会想要合力抢夺分食修为,正因为此,越高级的魔修越会躲,因为谁都保不准什么时候会突然冲出一群高魔劫匪。

    慕长渊的化形能力就是这么练起来的。

    他在修炼途中曾发生过两次跌境界的情况,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不过这两次都给他带来了巨大利益——第一次掉境界,他遭到大阿修罗围剿,最后他把它们都制成了黄泉鬼将;第二次掉境界,慕长渊用了一个月时间,就突破修炼瓶颈,直接飞升大乘,成为数万年来的第一位魔尊。

    魔尊虽然爱搞事,但心志坚定程度半点不输给天道上神。

    这要是换作从前,他看见沈凌夕修炼估计还要卷一下,但今天的慕长渊神清气爽,决定给自己放个假。

    小黑鱼欢快地在水里游着,黑箭似的从这一头蹿到那一头,蹿着蹿着,被波动的灵力荡了一下,嘭地撞在沈凌夕胸口,差点给自己撞翻肚了。

    远寒泉烟雾缭绕,如同覆盖了一层轻纱,池水里冒出一串泡泡,沈凌夕终于睁开眼。

    天际轰鸣的云劫失望地散去。

    沈凌夕摸了摸委屈的小黑鱼,被淘气的鱼尾甩了一脸水,正要开口说什么,雪地里传来脚步声。

    小黑鱼“咻”地一下就钻没影了,沈凌夕也往水里沉了沉,遮住一身的青红痕迹。

    转眼间,熟悉的方巾蓝衣就出现在缭绕的白蕴水汽中。

    “师父。”

    沈凌夕出声提醒他。

    沈琢的脚步就停在了远寒泉池一两丈远的地方。

    沈盟主严肃道:“凌夕,昨夜山中异象你可有感知?半山的红梅全开了。”

    沈凌夕伸手抹掉脸上的泉水,从容道:“是弟子让它们开的。”

    沈琢:“为什么。”刚问完问题,他就顿了顿,目光微动:“你又捡了一条鱼?”

    灵泉下,黑鱼嚣张地摆尾,若隐若现。

    沈凌夕说:“最近不修炼,闲的。”

    沈琢:“……”

    从小省心也有从小省心的好处,沈凌夕就算解释成这样别人也信。

    ——因为他从小没有任何喜好,除了修炼。

    现在这段时间不能修炼,可不就闲着没事干,养花养猫养鱼,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发呆。

    沈琢定定地注视着元婴后期大圆满境界的徒弟,估计也想象其他宗主那样训两句,但想来想去无话可训,不禁语塞。

    最终他只丢下一句:“仙盟大会的清谈辩会,你要到场。”

    意思是道心的问题要尽早解决,宗门内没有其他弟子可派,仙盟大会只有你上。

    沈凌夕说好。

    “哦对了,”沈琢正要走,忽然间倒回来,一抬眼就看见缭绕云雾中,沈凌夕微微发红的脸,不由得一怔,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那一剑是冲着气海里的金丹去的,他心知徒弟打碎牙齿和血吞的性子,自己若是不问,沈凌夕就算伤势更严重也不会多提一句。

    沈凌夕额头被灵泉热气蒸腾出微汗,比师父的注视更让他难以承受的,是正在水下作恶的小黑鱼。

    朦胧的水汽掩盖了他眼底的仓惶,沈凌夕强稳住声线,说:“无碍。”

    沈琢点点头,这回终于离开了远寒池。

    沈盟主刚走,沈凌夕后背就贴住了一道滚烫的胸膛,慕长渊一手把他圈在怀里,另一手摸上了小黑鱼咬到的位置。

    “怎么了?鱼水之欢不喜欢吗?”魔尊恶劣地凑到他耳边说道:“你怎么一副名门正道堕魔被抓的样子。”

    沈凌夕一想到他刚才竟然乱来,就恼火道:“你想跟半神打一场我不拦着,别拖我下水。”

    “这么狠心啊。”

    慕长渊掐着他的腰,不由分说地把人往水中带,温暖的灵泉很快就没过头顶。

    再从水里探出脑袋时,已经游到水池的鹅卵石台阶边。

    俩人胡闹一整夜,倒是没忘记自己是来洗澡的。

    沈凌夕背对着慕长渊趴下,温泉与雪山温差大,背脊刚露出水面就被冻得一颤,劲瘦的腰背躬成一道漂亮的弧度。

    魔尊轻薄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醋意:“你泡温泉你师父都不回避吗?”

    沈凌夕维持着这个姿势,哭笑不得:“但凡换个时间说这话,我都不会放过你。”

    慕长渊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清理得愈发重,听见上神难耐的喘||息,似乎才满意一点。

    沈凌夕蹙着眉头说:“怎么还没好……”

    他抓着鹅卵石的手指用力得骨节发白,忽然间被慕长渊抓住了手腕,反剪在身后。

    可这样一来少了一个支撑点,身体便在水中摇晃荡漾。

    “你……”

    魔尊这会儿尚未开始练刀,他的一双手就是典型的书生手:秀气、苍白、骨节分明。

    谁也看不出来,这样一双手日后能将一柄神兵艳骨刀玩得出神入化。

    不过慕长渊现在对刀兴趣不大,他比较想玩刀的原材料。

    沈凌夕有些受不住,愠怒道:“……够了!”

    “不够,”慕长渊笑道:“再弄点进去,本座还能接着玩。”

    魔尊说到做到,不一会儿身前的人就虚弱得缴械投降,连气都生不出来了。

    都说年少夫妻不懂节制,慕长渊食髓知味,对沈凌夕简直爱不释手,上神刚聚攒的灵力又被采补个光。

    闹到最后沈凌夕站都站不稳,只能靠在慕长渊肩膀休息。

    到底是炉鼎之体异于常人,采得魔尊气海充裕,仙气飘飘,浑身不对劲。

    慕长渊愈发觉得体内有两股力量在对冲,不过仙气明显要弱很多,被魂元死死摁住,“沈凌夕,本座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是炉鼎之体……”

    已经被深深浅浅采了个够的沈凌夕:我想静静。

    慕长渊想到了什么,忽然扳起沈凌夕的下巴,严肃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得了便宜还卖乖,沈凌夕简直被他气笑了,轻喘着气,问道:“听说过天绝炉鼎吗?”

    魔尊当然听说过。

    恶道有不少作死的魔修,不知打哪儿听说三界的极乐是天绝炉鼎,于是主动找上薄欢。

    结果无一生还。

    傻子被超度就算了,但当时还处在逍遥境的薄欢竟然连阿修罗王都能跨级斩杀,就引起了慕长渊的好奇,把薄宗主的生平事迹查了一番。

    不过好奇归好奇,只要对方是仙盟成员,魔尊肯定没什么好脸色。

    慕长渊很快就想明白了他们的意图:“薄欢想度化本座?”

    若是慕长渊一心向正道,那就带他玩几年,反正薄宗主鱼塘里的鱼多的是;要是不向正道,薄宗主顺手就度了他,不管哪一种,都还要占慕长渊几年便宜。

    仙盟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妙啊。

    魔尊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又开始盘算着怎么回报一下仙盟的“厚爱”了。

    他倒不是太生气,毕竟沈凌夕为了这事主动送上门来,光知道上神因为这事委身于魔尊,就足够送他们几个集体去证道心了。

    沈凌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清楚慕长渊想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他平复了呼吸,学着对方不正经的语气,说:“我这不是在替他规劝你入正道么。”

    慕长渊亲了亲他湿润的鬓发,似笑非笑:“是规劝还是吃醋?”

    “……”

    沈凌夕漂亮的唇线轻轻抿直。

    慕长渊又亲了亲他,一手揉捏着他红得滴血的耳垂:“快说,是规劝还是吃醋?”

    魔尊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终于等来了上神的一句实话:

    “是吃醋。”

    兴风作浪

    不是所有的噩梦都必须阴雨连天, 裴青野的噩梦发生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

    临渊水榭靠近阳春三月的莺时峰,常年繁花似锦,瀑布飞溅如银河落于仙界, 跟其他十二峰一样, 这山上也有一个宗门,叫临渊宗, 是当年修真界最大的无情道宗门。

    一名筑基弟子逃课跑到半山腰的红梅林, 想给宗主一个惊喜。

    沈琢快过生辰了, 那弟子想在临渊峰降下一场雪, 让半山的梅花都绽放。

    以他的修为根本难以完成这样艰巨的任务,但他有“帮手”。

    虚空中的裴青野,不似平日里见到的那般随和从容, 他冷眼看着少年御着不太稳的剑穿梭在梅林之中。

    他知道自己又陷入梦魇中了。

    经历灭世后,他总容易想起封存已久的前尘往事。

    其实灭世和梦魇没什么联系,唯一共同点就是他身边的人都离去了。

    他无法改变既定的历史,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少年御着剑朝学堂相反的方向奔去,很快穿过了裴青野虚无的身体,一路电掣风驰而去。

    “别去……”裴青野轻声说。

    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听见,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催动脚下的剑,加速掠向瀑布的方向。

    裴青野缓缓闭上双眼。

    再睁开时, 暴风雪呼号,鹅毛大雪席卷着山间的绿荫芳菲, 仿佛一柄利刃要直冲三十三重天外。

    目之所及之处全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和尸首。

    宗门长老满身血迹, 声嘶力竭地大吼:“副宗主堕魔了!快请宗主出关!”

    话音刚落, 尾音戛然而止,一柄细长的血剑从他的腹腔透出, 气海与金丹同时震碎!

    暖阳下,裴芳菲犹如炼狱里的阿修罗恶鬼,手握“血棠剑”,阴恻恻地注视着台阶下的筑基少年。

    她的脸上、身上,全都是同门的鲜血。

    少年望着她,讷讷道:“姐姐……”

    裴芳菲看他的表情仿佛他们不是血缘至亲,而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不,连陌生人都算不上。

    少年感觉自己在对方眼里,就好像春去秋来,落叶凋花那样,是万物自然、没有生命的东西。

    都说无情之道,大道无情。可少年心想,应该不是这种“无情”。

    就在血剑要穿刺入他眉心时,一股强大的冰寒气劲将少年掀飞出去,临渊峰犹如寒武降临,冻得少年瑟瑟发抖。

    来人方巾蓝袍,走过的土地寸寸结冰,似乎要将整座山上的一切都冰封住。

    “宗主……”

    少年完全看不清他们打斗的身影,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直到两道身影都消失,他才颓然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离开了。

    “五师兄……七师兄……”

    “石韫长老……”

    晴空万里,大雪纷飞。

    亲眼看着同门惨死、亲人失踪,哭腔被刺骨的寒风挟裹着吹向远方。

    就在这时,少年听见铃铛的响声,如惊弓之鸟般猝然抬起头来。

    他面前站着一名巧笑嫣然的……男子。

    应该是男子,但“他”穿得十分怪异,走起路来摇摇曳曳,手里还拿着一把象牙骨的折扇。

    少年对折扇莫名生出一股熟悉感。

    铃声是从男子脚腕的金铃中发出的,梦魇中的少年裴青野倍感诡异,连刚才撕心裂肺的痛楚都弥散不少。

    “你是……”

    男子以扇骨抵红唇,盈盈笑道:“啧,小可怜,本宗主一来就看到你了。”

    雪地里的少年想问他看到什么,还没开口就见那奇装异服的男子“唰”地一展折扇。

    少年布满血丝的双眼骤然放大——眼底映出扇面上一个大大的“脱”字!

    床榻上,裴青野被一股灵力猛地拽出梦魇!

    “呼……”

    他刚喘出一口气,看清身上的人影时,那一口气险些又倒吸回去,面色僵硬道:“薄宗主这是准备霸王硬上弓?”

    薄欢骑在裴青野的腰上,手里玩着他的扇子,笑道:“本宗主见你被梦魇住了,顺手拉你一把,你一句感谢的话不说倒怪起我来了,真没趣。”

    魇是一种最低等的共生邪祟,没有自主意识,不会修炼或者吞噬,也无法杀死。它们普遍存在于人的潜意识里,仙修道心中也有它们的踪迹,稍有不慎,这种连品级都没有的邪祟就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裴青野瞥见一旁的蛇鳞鞭,叹了一口气,神色恢复如常:“圣子不拿我扇子,我自己也能醒。”

    他不高兴的时候便会喊他圣子。薄欢却不介怀,还对手中这把扇子爱不释手,左手半握拳,留出一个小洞来,右手不断地从洞口抽出,又塞回去,再抽出……

    “……”

    裴青野从梦魇中醒来,说话还带些许鼻音:“你就那么想睡他?连沈琢附了灵力的扇子都不放过。”

    他出了一身薄汗,发丝黏在颈侧,雪白的中衣被身上的人蹭得散乱。

    薄欢俯身引诱道:“别管他,气氛都到这儿了,要不咱俩先来一发?”

    裴青野拒绝:“我有道侣。”

    薄欢“性”致勃勃:“他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三个人玩,你们谁上我都行。”

    裴青野冷冷道:“我介意。”

    见他不从,薄欢顿觉无趣,长腿一跨就从他身上下来,翻身间丝毫不介意腿间高开衩的风光被一览无余。

    “嘁,你当年从无情道改修逍遥道时,先前的筑基真的毁干净了?怎么跟你姐夫一模一样。”

    裴青野的姐夫是沈琢。

    裴青野夺回自己的扇子,见细白的象牙骨上有口红印,一边擦拭一边说:“是不是只要跟我姐夫扯上一点关系的,你都想搞?”

    “也不是,”薄欢的细高跟鞋在木地板上踩得噔噔作响:“灭世前你我都是半神,好歹并肩作战过,我见战友孤枕难眠,特地来提供涩||情服务罢了。”

    裴青野:……

    合欢宗主只走肾不走心,他从进入仙盟起就没有心,有时裴青野甚至想,薄欢是不是更接近无情大道。

    薄欢施施然一挥手,将室内的光线调整最暧昧的样子,随后旋身问他:“我这一身怎么样。”

    梦中少年觉得怪异的打扮,其实是一身剪裁合体的高开叉长旗袍,雪青色绒面绣白牡丹,背后是个大露背,大到股沟都若隐若现。

    薄欢身形和上次见有所不同,虽然骨架依然纤细,胸前鼓鼓的部分消失不见,肩膀骨骼也变得稍宽,被旗袍包裹得腰窄臀翘。

    显然用的是男身。

    旗袍高开叉开到腿根,露出一截黑色丝袜带,哪怕男身端的也是风情万种。

    裴青野面不改色:“穿衣自由,尊重祝福。”

    “这是我能想到的布料最多的款式了。”薄欢面露苦恼道:“我想把裙子裁短,但方源建议我别这么做。”

    裴上仙敷衍:“为什么。”

    薄宗主眼儿一瞪,不爽道:“他说裙子太短容易得老寒腿!”

    “……”裴青野理了理散乱的衣襟,说:“仙盟大会开幕式允许凡人入场观摩,你还是收敛点吧。”

    薄欢冷笑:“真当凡人来看你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如今大周国内五大仙山坐镇,还有无数散仙在外游历,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裴青野:“所以你要当那只他们没见过也没吃过的猪?”

    薄欢气得一噎。

    都说仙盟的裴师叔从不记仇,主要是因为当场就报了。

    裴青野报完骑身之仇后,心绪已经恢复过来了,说:“这样挺好,再把你那只牡丹白虎做成披肩,遮一遮后背,盟主应该能让你出席。”

    薄欢道:“那妖修是坐骑!怎么能拿来做披肩?”

    裴青野似乎对他的说法不太相信:“你的坐骑真的只是用来坐的吗?”

    薄欢脱口而出:“不坐还能怎……”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他看见裴青野脸上的表情,想起先前自己刚养白虎的时候,旁人都露出了相似的表情,忽然间醍醐灌顶,随即出离愤怒:“本宗主像是那么变态的仙吗!”

    又顿了顿,疑惑道:“……好像也不是不行……”

    裴青野大半夜的被塞了一脑子的簧色废料,这会儿彻底接不上话了。

    “所以你半夜跑过来让我帮你挑礼服?”

    “不然呢,还能找你打|炮不成?”薄欢随手幻化出一面水银镜,对着镜子开始试首饰:“我问你上神的事情,你也说不清楚,我想知道沈琢怎么死的,你也不告诉我。”

    裴青野淡淡道:“我说了我不知道。”

    薄欢刚把耳环穿进耳洞里,偏过头时耳坠的影子在脖颈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他偏头笑着说:“我也说了我不信,你和上神肯定有事瞒着我们。”

    裴青野不说话。

    薄欢继续穿另一边的耳洞:“凌夕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修炼时只是专注,不算性子孤僻,飞升后却久居三十三重天外,我本来就觉得奇怪。”

    “虽说上神一下界,肯定有无数人追问他怎样修炼才能被天道认可这一类的蠢问题,但他完全可以像慕长渊那样,套个马甲再出来……青野,上神的修为境界该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尽管只是些毫无道理的猜测,裴青野都有点招架不住薄欢这颗七窍玲珑心,见他越来越接近真相,裴青野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刚才那一对黑色的好看。”

    薄欢一怔,注意力果然回到耳环上。

    镜子中的他刚换上一对南红珠耳坠。

    裴青野常年在外游历,培养出较高审美,他说没有刚才那一对耳环好看,薄欢细细端详过后,觉得确实如此。

    薄欢一边摘耳环一边抱怨道:“亏我还亲自描画让工匠照图纸打的,唉,结果颜色还配不上。”

    裴青野心说难怪款式这么眼熟,你就不怕被雷劈。

    薄欢见他认出来,大大方方道:“就是照着上神法相的样式画的,你别说,凌夕那孩子,我是打心眼里疼他……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心疼他,又不是想睡他。”

    “想到苍生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我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坐在圣殿的那段时光。”

    人们不把他当成一个生命或者独立个体,而是当成一个象征符号。

    裴青野道:“那他可比你强多了,起码仙盟没谁敢把他献出去。”

    公/主/号[闲-/闲][.书坊]  “可他自愿献出了自己。”薄欢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是仙盟无能。”

    裴青野:“仙盟无能也战到了最后,没有任何人退缩。你不能因为凌夕作出的牺牲而否认其他仙修的努力,现在是天元廿四年,我们还有能力阻止这一切σw.zλ。”

    薄欢终于不说话了。

    半晌,他才再度开口,道:“是我又钻牛角尖了。”

    “我就说我这性格是个修魔的料,沈琢总叫我不要多想。”

    南红珠耳环搭不上旗袍,薄宗主倍感可惜,但叫裁缝重新定制旗袍是来不及的了。

    天元廿四年没有旗袍这一款式,他跟裁缝沟通了两三个月,才裁出两套来,期间料子都不知道废了多少匹。

    手工的活儿就是又细又慢,仙界虽然也有些衣料,总归太结实,没有紧绷的丝绒绸缎那么贴身,用手也撕不开,体现不出彩云易散琉璃脆的风情感。

    没意思。

    等挑好耳环,先前那个话题已经完全揭过去了,薄欢比着团扇和折扇哪个更好看,随口问道:“你那天说慕长渊已经离开江南,来仙都了?”

    “前阵子因为瀛洲之祸,仙都严封死守禁止各类消息流通,生怕传到民间引发大规模恐慌,我猜他现在都已经到白鹭城了。”

    薄欢举着扇子的手顿住,屋内的照明符仿照火光,照得人影袅袅婷婷。

    尽管薄宗看起来没心没肺,可也是会怕的。

    天道上神碎裂金丹时,薄欢就在不远处。

    他急匆匆赶过来,眼睁睁看着上神单薄的身体消散在金光中。

    到最后沈凌夕笑了笑,不知道在向谁告别,而那魔头想伸手触碰,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烛光下,薄欢眼眶微微发红,涩声道:“青野……我多希望凌夕他也回来了。”

    裴青野坐在床边,垂着眼眸,摸着扇骨,说:“他会回来的。”

    **

    那边薄欢愁云惨雾地回想着上神受过的煎熬,这边沈凌夕在临渊水榭正受着另一种“煎熬”。

    缚魂锁哐啷哐啷响,时而重时而轻,连同着难|耐的低|吟也忽轻忽重。

    慕长渊不知道又附在耳边说了什么下|流话,令上神恼羞成怒地吼他:“慕川!”

    “凌夕哥哥好凶哦。”慕长渊弄着他,拥着他,仿佛要把人用力地揉进身体里,再也不分离:“凌夕哥哥待会儿想看什么,我变给你看呀。”

    沈凌夕差点气笑了。

    魔尊在仙山里无聊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个好玩的,便要每时每刻都玩。

    算起来,慕长渊的兴趣爱好一直没变,从前在人界兴风作浪,如今在沈凌夕身上兴风作浪。

    都是兴风作浪。

    但上神也终于恢复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修炼。

    就好像学霸总算拿到他的习题册,沈凌夕修炼时心无旁骛,定力好得出奇,慕长渊只能想方设法吸引他的注意。

    变猫变鸟变貂,竟然还在屋里变成孔雀真的表演了一个开屏。

    沈凌夕修炼时闭着眼睛,神识是铺开的,可神识视物和肉眼看不太一样,大抵是看个轮廓。

    ——所以当看到一只走地鸡(孔雀)在卧室里乱蹿,沈凌夕灵力一阵波动,最终只能从修炼状态退出来。

    这就被慕长渊逮着空隙按住了。

    慕长渊是个不要脸的,又绕回了刚才的话,哄着他道:“说真的,你不想试试吗,反正都是本座,嘶!别咬,本座细皮嫩肉的经不起你们元婴宗师咬一口……”

    他刚才提出解锁狴犴魔兽的玩法,遭到了上神的严词拒绝。

    “害什么羞嘛,狴犴那个更大,大不了本座轻一点就是了……”

    沈凌夕斩钉截铁:“我不信。”

    慕长渊不要脸地拱着他的颈窝:“你是不信更大还是不信本座会轻一点?”

    “都不信。”

    “……”

    魔尊:神与魔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上神修炼速度是快,可慕长渊采补花的时间久,俩人折腾得太累,沈凌夕又睡过去。

    沈凌夕那股子无名醋火早就被魔尊夜以继日地浇灌灭了,要不是仙修不掉境界,上神都怀疑魔尊能把他采补回炼气期去。

    慕长渊早早入了魔,倒也不是需要那些灵力,而是想要“仙缘”。

    仙缘是拜入仙门最基础的条件。

    魔尊打算参加弟子大选。

    仙盟大会

    这一年的仙盟大会, 最难熬的莫过于墨宗弟子。

    掌门钜子身陷囹圄,临时代理掌门是“天志派”首席长老墨恭,其元婴后期的修为, 在修仙界算中流偏上的水平, 但遇到仙盟大会这种场合就显得拿不出手了。

    大周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三岁幼童, 无人不知仙盟大会仙界最高级别盛事。常年封闭的仙盟总部只有这时候才准许外界进入参观, 有条件的凡人都会赶来一睹仙修云集的盛况。

    自沈琢上位以来, 仙盟与官府联合修建官道, 官道不受邪祟侵扰,而仙修也因此得到官府给予的许多便利,不再受到各地人口流动的控制, 只要出示仙盟的令牌便能够畅通无阻。

    沈琢能当上仙盟盟主,靠的不仅是修为,自身管理能力也极为超前——正是这一系列开放举措,让仙盟在民间的声望达到顶峰。

    也开创了万仙来朝的盛景。

    但光明背后总有阴影,沈琢的名望达到巅峰后,越是这种万人敬仰声势浩大的场合,就越多人私下提起他杀妻证道的事。

    “半神?嘿!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靠老婆上位!”

    “无情道修能有什么真感情?!”

    “听说无情道看世间万物就跟蝼蚁一般!”

    也有人提出异议:“别胡说,你修过无情道吗?张嘴就来!”

    “人家好歹也是名门正宗!”

    “好一个名门正宗!兄台可听说过那只从西域来的鸳鸯波斯猫?合欢宗的宗主连汉人都不是, 也不遵守咱们的风俗,你瞧瞧他穿的那个样子, 你跟我提什么名门正宗。”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西域也有西域风俗, 人家在雁来峰待着又没出来伤风败俗,凭什么非要人家遵守大周的规矩?”

    “因为不周山在大周境内!”

    “境你个头你这个文盲, 五大仙山是仙界,不属于任何国家!”

    “这块地挨着大周,就是大周的!”

    “穿衣自由你懂吗?!”

    “行了行了夏虫不可语冰,别跟弱智吵,他这辈子能进一趟仙界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能不希望能‘据为己有’么?”

    “对,别陪聊了,这种人薄宗主看都不会看一眼。”

    “……我就是气不过,什么西域波斯猫,薄宗主分明是救苦救难的男菩萨!”

    “这一点我绝对赞同!男菩萨专门下凡解救我等小众杏癖道友的!”

    “不知道薄宗主今年会穿什么样的款式出场。”

    “别说了,再说我都要…了。”

    还有人当场表白:“薄宗主——你是——我的——神!!!”

    青年听到最后一句破音,忍不住笑了。

    酒楼里宾客满座,到处都是高谈阔论的声音,他没出声时,旁人都意识到这里还坐着一个人,就跟手动隐形似的——知道这位置有人,只是谁也没想起来看一眼。

    然而转眼一看,那一层无形的纱雾揭开后,他们才注意到竟然是个大美人!

    慕长渊笑是因为他没想到薄宗主人缘还挺好,难怪当初肯跟沈琢走,比起修魔期间东躲西藏,背尽天下骂名,现在确实更舒服——本来也听不到这些闲言碎语,还有那么多人帮他当场骂回去。

    不周山有四百多宗门,北斗七子只有七个名额,合欢宗就占了其中一个。

    修行三分靠师门,七分靠自身,能从激烈的竞争中杀出重围,只能说明薄欢挑弟子挑得好,教得也不错。

    至于沈琢挑选弟子的能力——这位估计是直接在终点线挑的吧。

    慕长渊跟沈盟主不熟,也不打算熟,只要他别来破坏自己和沈凌夕的好事就行。

    不过以魔尊的了解,沈琢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临渊水榭,青阳峰是仙盟总部的行政峰,沈盟主假如不闭关,一天到晚都待在那边。

    毕竟教了一个全自动修炼的徒弟,没有哪个师父比他更轻松了。

    慕长渊这张脸的辨识度完全能到过目不忘的地步,病美人刚一引人注目,立即就有仙修来打招呼:“木公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如重新投胎啊!”

    魔尊:……

    你们仙修可真会说话。

    毕竟用元婴期的灵力滋养着风邪之体,慕长渊的气色比之前强得多。

    ——看在浑身仙气藏不住的份上,姑且当成在沈凌夕身上“重获新生”吧。

    换一个人被他这么采,未必扛得住。

    一想到自己睡了这帮傻子顶礼膜拜的天道上神,魔尊的心情就像过大年。

    他那双秀气的手摩挲着新购入的一只白玉茶杯,细腻温热的触感好像摸在某人身上。

    “下次可以试试远程……”慕长渊小声嘀咕道。

    那名修士没听清:“什么?”

    慕长渊回过神来,朝他微微一笑:“没什么。”

    既然两回都在酒楼碰见,也算有缘,“木兰”这个化名仙盟弟子都知道,年轻的修士自我介绍:“在下姓书单名一个韵字,是剑宗弟子。”

    慕长渊颔首,俩人就算认识了。

    书这个姓氏可不常见,魔尊刚想完,隔壁桌的人惊讶道:“天璇仙君是阁下什么人?”

    “书白妄是在下的哥哥。”

    书白忘?慕长渊心想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倒霉。

    剑宗是仙修名门中历史最悠久的一个宗门,百分之九十的仙修本命武器都是剑,剩下百分之十的不以剑为主要武器,但也修习过剑术,并且练得挺不错,比如沈凌夕。

    周围的人纷纷聚拢过来,各种赞美之词不要钱似的往外砸,慕长渊很快就听明白了:天璇仙君也是元婴后期大圆满境界。

    那岂不是跟沈凌夕现在一样?

    不过后者刚修到圆满,就又被自己采补走。

    这么算起来似乎有点亏,还不如白忘了。

    于是慕长渊又琢磨起一件事。

    书韵最近经常下山来白鹭城,主要是为了弟子大选的事。

    剑修的人数是墨宗器修的百倍不止,每次弟子大选,他们宗门收到的自荐最多,别的宗门羡慕都羡慕不来。

    但也因此需要大量人力来处理这些自荐信。

    自荐者必须满十六岁并且有仙缘。仙缘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不周山的山门下有一块“试仙石”,弟子大选期间可以用来测试仙缘。

    慕长渊前一世半点仙缘都没有,从投简历这一步就直接把他筛除了。

    所以别说拜师求道,他连门都没进去过。

    当年慕长渊试了好几次,有人不耐烦地对他冷嘲热讽,择一和对方吵起来,慕长渊怒火攻心之下,一口血喷在了试仙石上。

    之后发生的事他就不清楚了。

    醒后才知道择一那孩子自己有仙缘,一跪一叩首地跪上九千多级的通天玉阶,也没能求来一位上仙出山救他的命。

    再后来,慕长渊入魔修至大乘时,不周山门前这块沾过他血的试仙石就黑化了,有一天忽然炸开,不仅炸坏山门前的禁制阵法,连通天玉阶的根基都遭到炸毁。

    仙盟花了四五百年才重新修葺完毕。

    仙盟觉得是魔尊在报复,但慕长渊是冤枉的——他被上神砍断了一条手臂,不想花两百年长回来,正在地狱神月宫里尝试着召回自己的身体组织,谁承想三十三重天上的臂骨没回来,散落在九州大地的血倒是炸得姹紫嫣红。

    魔尊最后老老实实养了两百年伤。

    这笔账他自然是记下的,每次亲吻到某根肋骨附近时,上神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

    慕长渊舌尖|舌忝|感受着因颤|栗而泛起的红|潮,问他:“本座的艳骨刀就是从这儿取出来的?”

    沈凌夕不吭声,紧紧攥住被子,神情提防中还透出些委屈。

    慕长渊便不问了,很快就把人哄得意乱情迷。

    两人当宿敌的一万年间,算不上谁占上风,如今床笫之间,这棵天道种下的翡翠白菜被自己翻来覆去地采,魔尊多少觉得自己占到了便宜。

    但他也不会委屈了上神。

    魔尊要仙盟正正当当地把上神嫁到地狱黄泉来。

    “木兄,木兄?你怎么了?你在做梦吗?”

    书韵这小子瞧着人模人样,就是说话不太中听。

    慕长渊回过神,问他:“怎么了。”

    这段时间仙盟弟子都忙,由于木兰那一晚“哭诉”后就没再出现过,股市震荡几波便没了下文,火葬场股的热度有减退的趋势,无情道新股上市,最近大家都在猜沈凌夕在和谁约会。

    书韵的关心显得十分诚恳:“你找到那位始乱终弃的仙君了吗?”

    慕长渊意味深长地一笑:“没有。”

    这笑容在旁人看来就变了味,仿佛被抛弃的人伤心欲绝后开始走向黑化的道路。

    书韵精神一振,问他:“那木兄接下来作何打算?”

    他最爱的火葬场复仇情节是不是要来了?!

    慕长渊沉吟片刻后,道:“今年的弟子大选有没有招生简介?”

    “有有有!”

    书韵忙给他拿了一份。

    **

    慕长渊研究了许久的招生简介,回到临渊水榭时已经过了亥时。

    仙盟体系确实复杂,除盟主以外,十二峰主相当于议事长老,有最高的投票权,每一座峰的门派数量不一样,因此权重也不一样,而宗门的权重又和弟子数量、质量等一堆数字挂钩。

    鬼界就简单粗暴得多了,魔尊是唯一统治者,其余都是被统治战五渣。

    至于战五渣要不要继续分等级,随便他们自己打,慕长渊才懒得管。

    仙盟因为体系完整的缘故,慕长渊想把钜子捞出来,就不是简单的一件事了。

    不过也好,捞完他也就不欠钜子人情了。

    门没上栓,小黑猫顶开门时发出“吱呀——”的声音。

    倚在窗边看雪的沈凌夕头也不回:“你回来晚了。”

    尽管上神语气平淡,慕长渊还是敏锐地从话里听出一丝不满。

    “喵……?”

    哟,这就开始管起来了?

    小黑猫抖掉身上的雪,跳到床上才变回人形:“本座才下山多久,你不是修炼吗?”

    沈凌夕走到床边,伸手阻止他穿衣服的动作。

    慕长渊还想着招生简介,被抓住了手腕这才抬头,见沈凌夕表情有些郁闷,暂时把别的事情放在一边,笑道:“怎么,你又酿了谁的醋,说出来听听?”

    沈凌夕幽幽道:“我又大圆满了。”

    慕长渊一愣,旋即失声道:“沈凌夕!本座才出去半天!”

    你修炼到大圆满的时间还能一次比一次短的吗?!

    慕长渊下山后,沈凌夕闲着没事干就开始做题,啊不,开始修炼。

    金丹被压制了一两个月,对灵力愈发如饥似渴,炼着炼着又到了元婴后期大圆满。

    眼看着劫云密布,天劫随便劈两道下来他就要位列仙班了,沈凌夕只能停止修炼,惆怅地望着皑皑白雪,等待慕长渊归来。

    上神拽着不让他穿衣服,意图再明显不过。

    炉鼎之体采肯定采得动,但架不住魔尊坏心思多呀,慕长渊晃了晃缚魂锁,意图也很明显。

    “哐啷”两声响时,沈凌夕抿紧了嘴唇。

    慕长渊斜眼瞥他:“不乐意?”

    沈凌夕试图商量:“锁链太吵了……”

    魔尊冷哼:“沈凌夕,钉锁那天我是不是就说过,让你以后别后悔?”

    上神哪想过会是这种后悔法,单纯以为就是打一架,反正俩人又没少打。

    可被缚魂锁绑起来玩,上神实在有点……

    慕长渊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仿佛夺走了学霸的习题册,嘚瑟得不行:“你自己二选一,修炼,或者不修炼。”

    沈凌夕犹豫了片刻,最终屈辱地选择了修炼。于是缚魂锁又丁零当啷地响了一整夜,把天道上神娇|嫩的皮肤都磨红了。

    屋外白雪皑皑,屋内春意无边。

    慕长渊见他当真为了修炼什么都干得出来,于是让他化出一面水镜,迫使他整个敞开在镜前,还嫌刺激不够,不怀好意地问道:“本座今天拿了本招生简章,临渊水榭为什么不收徒?”

    沈凌夕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什么收徒?”

    慕长渊提醒他:“元婴宗师可以收徒,你不知道?”

    沈凌夕不是不知道,而是不管这些。

    慕长渊亲吻着上神绯红的脸颊:“你要是收徒,本座拜在无情道门下,以后就多了一条‘欺师灭祖,以下犯上’的罪行。”

    沈凌夕被他亲得晕头转向的,上神心思至纯,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喘气的间歇居然还老实地问了一句:“你要这条罪行做什么?”

    “……”

    慕长渊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

    魔尊憋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凑个整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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