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原来我们不熟么?”
“前女友——”
伴随着低沉磁性的音节落下,周遭陷入长久的沉寂。
像是一块巨石猛然从万丈高空坠落,砸向平静无边的湖面, 两边都陷入沉默却汹涌的死寂。
谭茵动作迟缓地转过身来, 在看清身后之人面容时, 先是木讷地眨了眨眼,随着大脑开始转动。
下一秒,一道尖刺耳的喊叫声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唔”
听到那句“前女友”后,时云舒也反应慢了半拍, 她怔松地站在原地。
直到谭茵过于洪亮的尖叫声响起, 她才不得不回过头,匆忙捂住她的嘴。
“嘘——”时云舒面上多了几分慌张, “小点声, 小谭。”
“捂什么?”
始作俑者倒是饶有兴致地倚在墙边, 欣赏这一出戏。
“这么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时云舒:“”
她只遗憾自己没有多余的手去捂住他的嘴。
收到她递过来的一记冷锋, 江淮景总算收敛了些。
顿了两秒, 忽然眉尾轻轻上挑, 施施然开口:“时经理, 你的报告通过了。”
话落不等她回应便转身离去, 似乎对这一结果十分满意, 背影都显得几分嚣张。
留下时云舒和谭茵在原地凌乱。
“唔”
时云舒捂得有些严实, 谭茵眼睛瞪得圆圆的,有些缺氧, 但已经冷静了下来, 频频点头向她示意, 时云舒这才松开手。
谭茵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缓过神来后, 手指来回指着两人。
“你、你们——”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时云舒头痛地按了下太阳穴,平静地开口:“如果我说,他是在开玩笑,你信吗?”
谭茵微张着唇,同样静静地看着她。
一副“你觉得我信吗?”的神情。
时云舒深深叹了口气,放弃挣扎:“好吧,的确是有一段孽缘。”
“之前是我骗了你,抱歉。”——
时云舒刚搬进江家时,并不受江淮景待见,初见是在江家后院的中药百草园中。
那天江家来了客人,长辈都在前厅招待,她怕添乱,便懂事地一个人跑到后院的中药园安静地待着。
后院有一座藤蔓缠成的秋千,那日百草园上碧空如洗,春日微风徐来,清苦的草药香阵阵。女孩轻盈地坐在秋千上,足尖点地,向后借力。
谁知还未漾起,就在一阵天旋地转间撞入一双清隽眼眸。
少年冷冽的嗓音裹挟着丝缕温柔:“坏的。”
秋千的两道绳索交缠在一起,时云舒神情微怔,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少年单手揣着口袋,姿态慵懒:“我是说秋千。”
时云舒终于领悟,忙从秋千上跳下来,抬头一看,秋千一边的绳索根部果真有轻微的松裂痕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心下一阵后怕,时云舒感激地看着他。
风还未止歇,低矮的植株齐齐弯向同一个方向。
原是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谁料下一秒——
少年松开握住绳索的手,指尖的草药香若有若无,淡淡扫了眼她羸弱的身骨:
“小病秧子,你这病没几天活头了。”
“”时云舒道谢的话堵在喉间。
顿了一下,最终温顺点头,“算命先生也这么说过。”
那时她只听外公说,江爷爷有位小孙子,与她差不多年纪,只是生性顽劣,桀骜不驯,常把江爷爷气得不轻,总是打国际电话和他吐槽。
因此,外公特意交代她,没事不要招惹。
时云舒谨遵教诲,对这位二世祖敬而远之。
幸好她搬进江家时,恰逢他与朋友去西藏旅游,说是半月才归,时云舒未曾与他打过照面,因此当时并不知道,救她又咒了她的,便是这位传闻中的江家小少爷。
当天下午江杏泉为她把脉时,她才鼓足了勇气问:“江爷爷,我还能活多久?”
江杏泉被她问得一懵:“什么意思?”
时云舒咬了下唇,红着眼眶告知原委。
那日江家宾客众多,不乏有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她的确
不知道是谁。
不愿节外生枝,只模糊道:“有个人刚刚和我说,我活不长了”。
谁知江爷爷听后,当即怒气冲冲地将人喊来,二话不说拿上装草药的簸箕,追着少年满院子边骂边打:
“我们家就数他对药理一窍不通,他连龙葵和鬼针草都分不清,还敢给人断寿命了。”
“臭小子,你再跑!等我今天抓到你,我非得打断你的腿不可!”
时云舒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那位二世祖。
少年三两步跳到花圃上,动作敏捷地躲开,继而眉眼冷冽地扫过来。
他一句话没说,时云舒却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住我家里,还敢告我的状?”
时云舒张了张唇,下意识想解释她不知道是他,也并非想告状。
但少年并不给她机会,动作利落地从花圃的另一侧跳下去,在江老爷子的骂声中扬长而去。
两人之间的梁子就此结下。
再之后,似乎是为了惩罚他,又或许是因为两人将来要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想让他们联络联络感情,在学校时江淮景也好多照应她,江老爷子总是让江淮景为她采药、煎药。
江淮景虽为人叛逆,但到底对长辈尊重,每次都会拒绝,但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照做了,只是时不时地就要说一些混账话来欺负她。
比如有一次,他面无表情地端着一碗黑色药汁过来,语气欠欠的:“我也不知道黄芪和党参能不能一起搭配,算了,你试试吧,应该吃不死人。”
时云舒遂惊恐地盯着那碗药汁,不知该不该喝。
他不再针对时云舒是在她搬进来两个月后,那天是学校公休,只上半天学,中午放了学,江淮景和同学下午约了打球,将她送到离家一百米的胡同口就走了。
但他不知道,时云舒并没有进家门,而且向反方向走去。
她悄悄研究了一个月的地图,总算找到了从江家去泸水镇的路线,独自一人背上书包去往时家。
她路线研究得很完整,顺利的话半天就足够了,期间江老爷子问她怎么还没回来,她谎称跟淮景哥一起在外面玩呢。
事情的确如她所想顺利,来回打车问路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只是她在发现时家已经人去楼空,最爱的爸爸妈妈只给她留了一封无关痛痒的信后,还是没忍住坐在时家哭了好一会儿。
返程时已至黄昏,她抹着眼泪边往回走,却没料到会在泸水镇门口遇到江淮景。
落日余晖笼罩着泸水镇,少年站在不远处,面色不悦:“这就是你说的和我在一起吗。”——
窗外的日头西斜,时云舒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侧目向窗外望去,天边扯出大片的晚霞,似与多年前如出一辙,恍然间竟分不出今夕何夕。
“舒姐,下班了,要一起走吗?”
小谭准点收拾好了东西,将她从思绪中牵回。
时云舒按了按酸痛的眼睛,转过头:“不了,我等会再走,还有些东西没整理。”
“好吧。”谭茵习惯了她加班,没多劝,“那你忙完早点回,注意身体啊舒姐。”
时云舒笑笑:“放心。”
相比于Harmias,易辰的员工明显工作强度更高,下了班还有不少人自愿加班,除了三倍的加班薪资,还有个原因是易辰集团的餐厅24小时开放。
很多北漂打工的员工累了一天,没精力回去做饭,点外卖又是三十元起送,还不一定卫生。
相比之下,易辰餐厅的饭菜物美价廉,所以很多人选择在公司吃完再回去。因此时云舒晚上六点半来餐厅时,还需要排队。
她端着擦得一尘不染的餐盘,静静地在一个窗口前等着,已经提前选好了想吃的菜。
下午和谭茵在办公室里吃了些茶点,这会儿不太饿,轮到她时就只点了一份清炒荷兰豆、一个清蒸鲈鱼,还有一份红豆薏仁粥。
都是一些清淡的菜色,她的脾胃吃不了太油腻的。
然而不巧的是,等排到她时,最后一份清蒸鲈鱼恰好被上个人买走。
“下一盘鲈鱼还在蒸,得等十五分钟,你着急的话就点别的肉菜?”
时云舒看了一圈,没有清淡的肉菜了,便摇摇头:“那就换成油麦菜吧,谢谢您。”
打完菜后找了个空桌子坐下,打开一部没看完的好莱坞电影,将手机支起来,边看边细嚼慢咽地吃着。
她选的是一部经典恐怖片,网上都说这部片子是近年来恐怖指数最高的,几乎每个人看完都不敢独自去厕所,时云舒偏不信,便想挑战一下。
大概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叛逆心理,时云舒的叛逆心明显更强一些。
越是被病症限制不建议做的事,她就越想尝试,这些年读书工作时没少偷看恐怖片。
起初还会害怕,后面看多了就发现,所有恐怖片都是一个套路,最后的反转都是人为。
所以她几乎是面无表情地看完丧尸、幽灵、血色古堡,包括任何故意制造阴森恐怖氛围的惊悚音乐,都不足以让她的心脏跳动一下。
直到头顶忽然隔着降噪耳机,传来一道沉闷低沉的嘲讽声——
“时经理只点两个菜,是想出去抹黑我们易辰伙食差吗?”
恐怖电影都不足以吓到的时云舒身体陡然一颤,“啪”地一声,筷子被她甩了出去,摔在地上。仿佛遇到了豺狼猛兽般,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
筷子是冲江淮景去的,他眉头皱起,眼疾手快地侧身躲过“偷袭”,似是没有料到她的反应如此之大。
视线落在她手机屏幕上的阴森古堡,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疑问:
他比鬼片可怕?
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侧目看过来,有的甚至光顾着吃瓜,筷子都伸到了桌子上。
时云舒抚着起伏的胸口,眉头紧紧蹙起,不满道:“你是鬼吗,走路都没声音。”
江淮景脸色也不大好看,凉凉瞥她一眼:“谁知道有些人胆子小还不自量力看恐怖片。”
时云舒懒得跟他解释,明明他比鬼还恐怖。
她问:“你们公司连员工点什么菜都要管吗?”
“当然不是。”男人淡声道,“但时经理身份特殊,我怕你出去故意抹黑易辰形象,污蔑我们苛待员工。”
时云舒:“”
他特意加重了“身份特殊”四个字,时云舒听得出来,表面是指乙方公司职工,实际暗指的是“前女友”的身份,内涵她会伺机报复。
一天提醒了她两次,时云舒觉得他才是在报复。
她没好气地说:“我没你那么幼稚,是你们食堂的鱼没了。”
男人嗤笑一声:“那样最好。”
等江淮景走后,时云舒拿了双新筷子,继续播放电影。
只是被他中途打断,很难进入状态,还要重新拉进度条,她都忘了刚刚演到哪儿了。
心情莫名有些浮躁,反正这部电影的结局已经可以预料,索性关了电影,专心吃饭,边吃边在心里骂江淮景这个小心眼的,以为谁都像他一样睚眦必报呢。
正想着,桌子忽然被人敲了两下:“时经理。”
时云舒抬头,发现是江淮景的助理,将手上的餐盘放在她面前。
“这是江总吩咐我给您送来的。”
餐盘上是几只白瓷小碗,分别盛着当归鲫鱼汤、虾仁蒸蛋、清蒸鲈鱼和一份山药炖乌鸡,都是些中医食补的菜色。
时云舒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江总说,贵公司是我们的合作伙伴,理应好好招待。”
时云舒语气质疑道:“他有这么好心?”
助理笑道:“江总向来很关心员工的身体健康。”
小碗菜的香味扑面而来,勾起她肚子里的馋虫,时云舒忽然心虚刚刚在心里骂了他。
她弯了弯唇角,礼貌道:“那替我好好谢谢你们江总,费心了。”
助理垂首:“时经理客气了。”
时云舒心底默默收回刚才对江淮景辱骂的话,还小小地夸奖了两句贴心。
她握住筷子,正打
算夹一块虾仁,侧上方突然响起一道“咔嚓”声,是助理拿着相机在对着菜品拍照。
筷子停在半空,她疑惑地问:“这是?”
助理垂首而立,一本正经地解释:“江总特意交代了,以后时经理的每顿饭都要精心准备,并拍照记录留证,以免日后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
时云舒脸上温和的笑容瞬间消失——
翌日中午,时云舒刚带着团队和易辰的技术部门讨论完项目,就看到蒋助理将餐盘放到了她和谭茵的办公室茶几上。
“时经理,这是今天的午饭,请您慢用。”
时云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拍完照后收起手机,才礼貌道:“谢谢,辛苦了。”
“什么情况这是?江总这是为了弥补你吗?还特意送这么精致的饭菜。”
谭茵看着桌子上的佳肴,眼睛一亮。
昨天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后,谭茵并没有继续追问。只知道时云舒在江淮景家里住过,两个人曾有过一段,然后又分开,唏嘘了一阵物是人非,便没有再多过问,还主动说要帮时云舒避开江淮景,免得再被他刻意刁难。
这个小姑娘看起来神经大条,实际上心思细腻,很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时云舒将文件放到办公桌上,语调平平:“你见过送饭菜还要拍照的吗?”
谭茵眨眨眼:“是哦,那他拍照是干嘛呢?记录生活?”
时云舒低头整理着文件:“是为了防止我报复他。”
谭茵张大了嘴巴:“啊?你们之间仇恨这么深吗?”
“你感觉呢?”
“嗯”谭茵想了下,无从反驳,“好像确实很深。”
“不过这些菜看着很不错诶,板栗炖乳鸽、三鲜菌菇汤、红枣松茸豆腐、哎这个粉丝虾上放的是什么呀,我怎么都没见过。”
谭茵一道道认菜名,指着上面的白色片状食材问,“是生姜吗?感觉也不太像啊。”
“是当归。”她整理好文件后,走到茶几旁,顺便解释道。
中药一般都是草本植物的根部切片,乍一看的确很像生姜,但相比之下,中药切面一般是白色,而生姜的则是淡黄色。
“这你都知道啊,舒姐。”谭茵一脸崇拜地望着她。
时云舒笑容清浅:“江家就是行医的。”
“来,洗洗手一起吃吧,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了。”
“嘿嘿,好嘞!”
谭茵馋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就等她这句话呢。
不知道江淮景哪里找的厨师,别的不说,这些药膳的味道竟然还不错,而且烹饪方法多用慢火蒸煮,能更好的保留药材的营养物质。
时云舒难得胃口大开,食欲不错,暂且原谅了江淮景的小人之心。
饭后,两人睡了个午觉,起来继续工作。
大约三点多钟,是下午茶时间,同楼层的易辰员工盛川又过来蹭沙发摸鱼玩游戏了。
“队友呢?我队友搁哪儿呢?”
“我都要成mvp了,咱能不能甭拖后腿,快点儿跟上啊!”
“不是,你们咋跑这么慢,没买鞋吗?我都被打死了!”
盛川打得激情投入,谭茵坐在办公椅上吃着小蛋糕,勾头问:“你在玩什么游戏啊?听着还挺有意思。”
“最近风靡全国的游戏,你应该知道诶快过来,我拽着你。”
谭茵想了下符合他描述的手游:“王者荣耀?”
“没意思。”
“和平精英?”
“早过时了。”
“那是什么?”
盛川头都没抬,语带嫌弃:“这你都猜不到,当然是蛋仔派对啊!”
谭茵:“?”
这不是他家小侄子玩的游戏吗??
“大哥,你一把年纪了还玩蛋仔合适吗?”
“咋说话呢你?这游戏难度系数老高了,我可是凤凰蛋!”
盛川低着头,东北音飚出来了,“诶,你干哈呢干哈呢,赶紧翻滚跳过来啊!”
谭茵一脸无语:“”
时云舒小口吃着蛋糕,没忍住轻笑出声。
盛川是易辰研发部的搞笑担当,一口的东北口音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冀城人,人瘦瘦高高的,成天嬉皮笑脸没个正形,虽然看着不太正经,但实际上能力很强,不然也不会进易辰,平日里和大家打打闹闹的也很合得来。
谭茵为了戏弄他,故意看着门口严肃道:“江总来了!”
闻言,盛川条件反射般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关掉手机屏幕塞进口袋,装模作样地比划着:“那个,咱们今儿上午讨论的那个”
余光瞥见谭茵嬉笑的表情,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被诈了,指着谭茵:“你、你、你——”
你了半天没说出来,着急忙慌地掏出手机,给凤凰蛋穿上加速鞋,赶上队友的进度。
谭茵咯咯地笑个不停,时云舒也忍俊不禁。
下午茶十五分钟时间,吃完茶点时间就差不多了,两个人擦擦手指准备工作。
盛川手上那局还没打完,继续奋战着。
十分钟后,谭茵忽然又道:“江、江总来了——”
盛川按着凤凰蛋翻了个跟头,头也不抬:“骗子,我这回不会再上你当了。”
时云舒在一旁笑着提醒:“好了,你别逗他了,再逗逗就急眼了。”
“就是,你看看人家小舒舒多温柔。”盛川打着游戏还不忘拉踩。
谭茵瞪大了眼睛指着门口:“不、不是,真是江总来了。”
闻言,两人皆是动作一僵,齐齐转头看向门口。
门没关,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黑衬衫松松解开一颗扣子,袖口微微挽起,精致的腕表泛着不容忽视的光泽。
盛川这次没来得及收手机,慌张地藏在身后。
“江、江、江总”说话时嘴唇都在颤抖。
男人抬手看了眼腕表:“现在是下午三点五十分。”
语调倦懒,仿佛在讨论天气。
盛川却被吓得腿都发抖。
办公室外,一群员工窃窃私语。
“江总今天怎么想起来到咱们五十二层查岗了。”
“谁知道啊,江总平时八十八楼都懒得下,就算下了也不一定去哪层呢,谁能想到这1/88的概率都让盛川这个倒霉蛋儿撞上了。”
“真是,吓死我了,幸亏我刚刚没摸鱼玩手机。”
“我也是我也是……”
“江总,我、我知道错了,下、下次再也不敢了。”
盛川东北嗓音夹起来,声线发颤,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江淮景语气漫不经心地,没留意过:“上班时间打游戏是什么处罚来着?”
员工手册是人事制定的,盛川背得滚瓜烂熟:“扣除本月全勤奖,口头警告一次,并作书面检讨。”
江淮景点点头,轻飘飘“哦”了声:“你双倍。”
“啊???双倍?!!”
盛川瞪大了眼睛。
他本能地想提出抗议,目光触及到男人隐约泛着冷意的眉锋时,识趣地闭上嘴。
整张脸垮下,像苦瓜一样,在心里无声哀嚎。
他这是倒霉赶上老板心情不好了吗?
啊啊啊啊双倍!!那可是双倍全勤奖啊!可恶,都怪凤凰蛋!回去就把你卸载了!!
谭茵和时云舒纷纷同情地望着他,都想帮他说话但又都没说。
谭茵是不敢,时云舒则是担心她一开口求情,江淮景为了跟她对着干,只会更变本加厉,索性缄口不言。
处置过后,他话锋一转:“对了,你刚刚叫她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眼中俱是迷茫。
尤其是被抓到的盛川,刚刚只顾着打游戏,随口喊了句而已,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时云舒和谭茵也都没有留意。
办公室内寂静无声,男人神色几分倦怠,缓缓将视线转向坐在办公桌后的时云舒。
富有磁性的嗓音从胸腔中轻震而出,语调慢条斯理的:
“小舒
舒——?”
第14章 云朵
经此一事, 盛川再也不敢随便来蹭沙发摸鱼了,还多个外号叫“凤凰蛋”。
整个易辰集团总部大楼都谨言慎行,不敢开小差。尤其是52层的员工, 连续几天都人心惶惶的, 连微博都不敢多刷, 生怕自己成了下一个盛川。
时云舒和谭茵也留了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虽然那次查岗没有责备她,但她总觉得江淮景上次是冲着她来的。
原本是想抓她的错处,却没想到抓到了自己的员工, 觉得面子有损, 便一气之下罚了两倍,还因此连累整层楼都不得安生, 时云舒心生愧疚, 都有些后悔搬过来了。
吃下午茶时, 她把这个推测说给了谭茵听:“我乱猜的, 不知道对不对。”
谭茵听了频频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意图太明显了。不然他没事儿跑这么远干嘛, 难不成就为了来看你一眼吗。”
这番话更让时云舒坚定了推测。
“不是我说, 江总”
谭茵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 警惕地跑到门口左右环视一圈, 然后跑回来捂着嘴压低声音继续说:
“江总这人也太记仇了吧, 不就是分个手,犯得着这么憎恨吗。”
时云舒没说话, 有多恨她不知道, 但记仇是真的, 当初为了报她告状的仇,可没少吓唬她。
但让她搬到88楼和江淮景朝夕相处, 又实在不能接受。
算了,还是抓紧做项目,早日完成走人吧,以后关于易辰的项目她绝对不会再接了。
今天的下午茶是卤味和水果切盒,谭茵要的是麻辣味的,刚吃两口还好,吃多了就受不住了,辣得直斯哈,吃水果都解不了。
最后吐着舌头从包里翻出两瓶牛奶,她拧开一瓶吨吨往嘴里灌,牛奶解辣效果好,瞬间缓过劲来。
然后把另一瓶递给时云舒:“差点忘了早上罗森搞活动,牛奶第二瓶一元,我就顺手买了两瓶,来的路上还想着给你呢,结果又忘了。”
时云舒道了声谢接过来,她吃的鸭脖是五香的,不辣,现在喝不上,便放在了一旁,输入电脑密码开始敲代码。
谭茵还不忘叮嘱道:“这鲜牛奶保质期短,天气热容易坏,得赶紧喝。”
时云舒笑着应下:“好,今晚睡前就喝。”
谭茵这才放心。
晚上,时云舒照例加班,因为急着做完项目走人,这次加班的时间久了些,十一点还没走。
五十二层灯火通明,加班的员工一一离开,整栋楼都没剩几个人了。
时云舒敲着键盘,屏幕上的代码密密麻麻的,看得眼睛有些发酸,拿起水杯想喝口水,拎起来却发现已经空了。
懒得去外面接,她顺手拧开谭茵下午给她的牛奶,喝了几口,继续把剩下那节代码写完——
顶楼的总裁办公室,江淮景处理完最后一封工作邮件,将电脑关闭,疲惫地抬手捏了捏眉骨。
助理替他收拾好办公桌上的文件,跟着江淮景进了总裁专属电梯,按下一层键。
电梯一节节下坠,快到53层时,江淮景忽然鬼使神差地抬手,按了52层键。
蒋助理眼皮一跳,忍不住出声提醒:“江总,时经理已经下班了。”
“叮”地一声,数字定格在52,电梯门缓缓打开。
男人神色微顿,头顶昏暗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留下两扇阴翳。
他淡声道:“我知道。”
然后大步迈出电梯。
蒋助理叹了口气,又迅速跟上。
这些天老板每次走之前都要来看一眼时经理,他都摸清时经理的下班时间了。最多待到九点半就走了,现在都十一点多了,老板还是不死心。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关心的要命,怕时经理吃不好,特意请来七位五星级酒店的厨师,专门给时经理做养生药膳。
原本是好意,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想不开找个“防止被污蔑,拍照存证”的理由把人推开。
然后是下午去52层,明明是想找机会见一面时经理,却还非要装作查岗的模样,害得整栋楼忐忑不安。因为盛川那个倒霉蛋喊了一声时经理的小名,就公报私仇罚了人家两倍,还给人时经理吓得躲着他走。
这些事儿说出去谁能想到是堂堂易辰集团总裁干出来的。
蒋昭低着头,越想越不能理解,哪有这么追女孩子的?
说句大不敬的话,他们江总死的时候嘴都得是硬的。
但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吐槽,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跟着,给他们江总做掩护。
不过今天也不需要他做掩护。
52层外面的办公区已经没什么人了,最后一个走的关掉了大灯,只留了几盏安全通道的暗灯。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从灯下缓步略过,停在距离时云舒办公室不远处的角落,隐匿于暗处。
办公室内灯光明亮,女孩眉目舒然,瘦弱纤细的身姿端坐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似乎世界喧嚣都与她无关。
这些喧嚣也包括他。
那双藏匿在幽暗灯光之下的双眸,映衬着轮廓分明的脸庞,熠熠生辉,似有暗流涌动,分不清是晦涩还是温柔。
他们身处明暗两侧,明明只隔了几米的距离,却又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良久,他才缓缓收回目光,低声道:“走吧。”
助理腿都快站麻了,听到这句话瞬间如释重负,赶紧跟上离开。
在他们越过办公室那一刻,时云舒仿佛有感应般,抬头望了一眼门外。
门外并无人影出现,她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工作。
大概是工作压力太大,产生错觉了——
跟着老板走到一楼大厅,蒋昭还是没忍住问:
“江总,您想看时经理,干嘛还躲着藏着啊?让她知道您对她的关心不是更好吗?”
他跟老婆是相亲认识的,没追过女孩子的榆木脑袋实在是想不通,现在年轻人追人都这么迂回了吗?
江淮景脚步没停:“中午吃饭盐放多了吗?”
“没有啊。”蒋昭不明所以,掰着指头数:“中午吃的鸡蛋炒苦瓜、冬瓜排骨汤、还有”
“那你怎么这么闲。”江淮景凉凉打断他。
蒋昭:“”
司机已经开着车子候在了门外,蒋昭为他拉开后座车门:“江总,今天是去维斯公寓还是去瑞海湾?”
老板名下房产众多,由市中心到五环之外,这两处算是他常住的地方。
江淮景顿了下,转向驾驶座,对司机说:“我今天自己回去。”
司机下车,垂首将钥匙递上:“好的,江总。”
蒋昭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被骂之后老实站着,不敢再多问,和司机去车库提其他车先回了。
夜幕沉沉,霓虹闪烁,月光笼罩着这座城市,柔和却冷清。
北城的夜晚如同一首低吟浅唱的诗歌,静谧、璀璨、深邃,都是它的代名词。
高楼耸入漆黑的天幕,一盏小窗格的光始终亮着。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迈巴赫,驾驶座中的男人臂肘随意搭在车窗外,袖口解开挽上两节,腕表泛着银光,深色衬衫为他添了几分清绝。
车内的冷风开着,涓涓往外涌出,他时不时侧目看向大楼的自动门,始终未见熟悉的人影出现。
腕表滴滴答答的,时针已经走过十二点,他抬头,侧脸的轮廓更为清晰。
五十二层小窗格的灯还亮着,似乎要与这月光共寝。
思忖了片刻,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过去。
时云舒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容易忘记时间,电脑下方弹出消息时才发现已经十二点半了。
她点开聊天框。
【J.M】:工作还没做完?
她眉头微蹙,大晚上十二点催进度是他们公司的传统吗?
不知是被他气的还是熬的太晚,看到这句话之后,胃都在隐隐作痛。
她忍着不适,敲了几个字过去。
【Floudy】:
已经在加班了。
江淮景看着手机屏幕上冷冰冰的几个字,就知道她又误会了。
【J.M】:非易辰员工通宵也没有加班费
无良资本家,谁稀罕他那点加班费。
时云舒胃被他气得更疼了,痉挛从胃部向四周扩散,四肢开始变得虚软无力,就连坐着都没有支撑力,她捂着腹部,逐渐从办公椅滑落到地上。
手机连带着被摔掉,她的痛觉向来比别人敏感,此刻腹部像是被人拿着剪刀剪断肠子一般,疼得额头和身上满是冷汗,险些要昏过去。
她凭借最后的意识,在手机上按了一通号码。
本想拨打120,却莫名其妙按下了那明明早就删掉,却在脑海中深深印刻的十一位手机号码。
时云舒恨自己不争气,这种时候找男人有什么用。
拇指在快要按到拨通键时及时停住,将号码清空。
只是意识再也支撑不住,没等到打完“120”三个数字,就昏死过去——
那次偷偷去找养父母被江淮景抓到后,路上两人什么都没说,江淮景只是沉默着在她手机上留下一串手机号码,说:“以后有事给我打电话。”
时云舒心虚地点头。
回到江家之后,本以为他会借此机会添油加醋告她的状,却没想到没等她主动认错,他就率先告诉江爷爷,是他下午带她出去玩,光顾着和朋友打球,才把她给弄丢了。
她想否认,却被他的眼神制止住,坐在餐桌前,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出乎意料的是,江爷爷那次没有训斥江淮景,大家和和气气地吃了一顿饭。
后来才得知,江爷爷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怕吓到她。
那天在她回房间后,江爷爷在书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拿着戒尺狠狠摔在他的手上,手腕被打出血,左手腕间至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疤。
她知道后,不顾江淮景的阻拦,哭着跑到书房向江爷爷坦白一切,得知真相后的江老爷子向江淮景道了歉,每个人都得到了对方的谅解,但那道因她留下的疤却再也无法消除,如今被一只银色腕表盖着。
从那以后,她遇到事情都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江淮景,让他帮她一起解决。
毫不夸张地说,他的手机号背得比她自己的还熟——
分手后,江淮景从未换过手机号,只是再也没有接到“小病秧子”的来电。
楼上窗格的灯还没有熄灭,他靠在真皮座椅中,看着许久没有回复的聊天框,心脏莫名收紧。
几分钟后,还是拉开车门,擦拭的一尘不染的皮鞋踩到柏油路上,大步向公司走去。
第15章 云朵
时云舒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她虚弱无力地躺在地上,有一个匆匆赶来的男人将她一把抱起。
她看不清对方是谁,只能从眼睛勉强睁开的一条缝中依稀辨别出, 这个人的眉眼好像江淮景。
她气息微弱地问:“你是谁啊。”
那个人没回答。
她被抱得一晃一晃的, 实在好奇:“江淮景吗?”
话落又自顾自否认:“不对, 他这个混蛋怎么会来看我。”
“”
对方似乎很讨厌她,语气冰冷:“闭嘴,吵死了。”
她在梦里疼得想哭,已经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谁。
委屈巴巴地小声呜咽着:“你凶什么。”
男人闻言, 身形一滞:
“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你别哭了,好不好?”
“我是混蛋。”
“”——
再睁眼是一片白色, 时云舒躺在病床上, 胃里已经好了很多, 手背还打着点滴, 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将她送过来的。
她望着天花板, 迟缓地眨着眼, 视线中忽然出现一个冰冷疲惫的面容, 在垂眸帮她摇着床。
是江淮景。
她第一反应是:“无良的资本家, 我都生病了你还要催我进度。”
她语气一如既往倔强, 然而身体还虚弱着, 控诉的声音显得软绵绵的。
江淮景扫她一眼,懒得反驳。
把折叠桌架起来, 将拎着的饭盒放上去, 打开盖子, 里面是枸杞小米粥。
“急性肠胃炎,这两天先喝粥。”
声音冷冷淡淡的。
看着碗里的粥, 时云舒一愣:
“谁把我送过来的?”
江淮景没说话。
时云舒迟疑着开口:“……你吗?”
男人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
仿佛在说:不然你以为是谁?
时云舒:“……”
她认真想了想:“你是不是本来想催我进度,然后看我倒在地上,怕我出事讹上你,才不得已把我送到医院的?”
江淮景盯着她两秒,半晌,笑出了声。
被气的。
“时云舒,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时云舒被他说的心虚,还是硬着头皮,弱弱地说:“……我有被你害妄想症。”
江淮景冷嗤一声,没理她。
把勺子递给她:“吃饭。”
时云舒闻了闻,摇摇头,没什么胃口。
她抬头看他,病了一场脸色更加苍白了:“我想回去。”
公司和家里都行,自从被养父母扔到医院七天七夜后,她就对白色病房产生了强烈的抵触。
江淮景无视她的话,直接将勺子塞进她手里:“想让我喂你?”
闻言,时云舒当即低头,皱着眉头喝粥。
硬是忍着恶心喝了大半碗,剩下的实在喝不下了,小脸皱成一团看着他。
江淮景知道她吃不下,也没再逼她,原本也只是想让她垫一垫,以免吃药吐出来。
他把碗和勺子收起来,递给她一杯温水和胶囊。
时云舒接过来:“吃几颗?”
“两颗。”
就着温水咽下胶囊,胃里更胀了,恶心感从腹部冲到嗓子眼,她抚着胸口,有一瞬间想吐出来。
江淮景握住她的肩膀,沉声道:“抬头。”
时云舒强忍着不适,抬头看着天花板,眼睛里已经有泪光在打转。
好难受。
见状,江淮景眉头紧紧蹙着,薄唇翕动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片刻,一只手掌移到她的后背,一下一下轻轻安抚着。
炙热的触感和清晰的骨骼感从后背传来,时云舒不禁脊背一僵
他这是在帮她吗?
还未反应过来,左手被他另一只手牵起,她下意识想抽回,却被他箍住手腕,沉声命令:“别动。”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按着她左手拇指连着手掌的部位,似乎是某个穴位。
时云舒定住不敢乱动。
大约这个穴位和胃部相连,对呕吐有缓解作用。按了二十多下后,明显缓过来不少。
柔软的掌心被他有节奏地揉捏着,已经出了薄汗。vip病房没有其他人,安静得能听到男人干燥的手掌在布料上来回摩挲的声音。
初中物理学过的“摩擦生热”效应此刻印证于实践,她明显感受到后背在一点点迅速升温,热量沿着经络传到四肢和脸颊,不知不觉已经发烫。
她感到有些不自在,身体前倾躲开,抽回手轻咳一声:“那个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
手心忽然落空,江淮景的手掌在半空中停顿了下,脸上没什么情绪。
若无其事地收回,转身把一次性杯子扔到垃圾桶,将桌子收起来。
“睡一会儿?”他问。
时云舒摇摇头,现在是中午,已经睡了十几个小时了。
“我想刷牙。”
一天一夜没洗漱,很难受。
江淮景目光落在她插着针管的右手:“你这样怎么刷。”
时云舒无言反驳,她咬了下唇,小声问:“那你
能不能帮我买一下漱口水啊。”
江淮景沉默不语。
以为他要拒绝,她急忙补充道:“我给你钱。”
闻言,男人眉头终于有几分松动。
讥嘲地看了她一眼,毫不客气道:“我缺你那点窝囊费?”
时云舒:“”
有被侮辱到。
“那你去不去啊。”
她睁着小鹿般圆圆的眼睛望着他,眼眶中盛着几分未干的潋滟,没发觉自己的语气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向来倔强的女孩很少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江淮景眉目微动,还是松了口。
“你好好待着,别乱跑。”
他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临走前不忘叮嘱道。
时云舒这才发现,他穿的衣服还是昨天那套。
心中陡然生出一个不确定的想法。
恰好护士来查房,记录她的情况:“还行,没加重。”
时云舒配合完护士的检查,问:“请问我是因为什么引起的急性肠胃炎啊?”
“你男朋友没告诉你吗?”护士随口反问道。
“”
时云舒下意识想反驳,已经不是男朋友了,但护士似乎并不在意答案,自顾自接着说:
“你是因为空腹喝了鲜牛奶,本身你的脾胃就不好,乳糖不耐受,缺少能分解乳糖的酶,在体内消化不了,所以导致了腹痛、腹胀和恶心等症状。”
时云舒听懂了八九分,道了声谢。
护士将测量的仪器收起来,嘱咐她好好休息,点滴打完了按下铃,就准备离开了。
时云舒突然出声喊住她,护士回头。
她迟疑着开口:“我想问一下,我是什么时候被送过来的啊?”
护士记得很清楚:“你是凌晨一点来挂的急诊,你男朋友抱你过来的,当时整个科室都被喊过去给你医治了,我们还以为是什么重症呢,一看就是个急性肠胃炎,可把他紧张坏了。”
闻言,时云舒有些窘迫:“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了。”
护士摆摆手:“不用道歉,这都是我们分内的事。”
“你好好休息,让你男朋友盯着点儿输液瓶,别回流了。”
护士一口一个“男朋友”,时云舒听得头皮发麻,敷衍着应下。
等到病房内只剩她一个人时,她思索着护士的话。
江淮景是凌晨一点带她来挂的急诊,从易辰到医院也得半小时,所以是她刚晕倒不久,他就来了吗?
那他是怎么发现的呢?
难道他也加班到那么晚吗?
一连串的疑问,时云舒不得而知,想着等他回来亲口问他。
病房外忽然有一道身影走过去又倒回,敲了敲门。
以为是江淮景带着漱口水回来了,时云舒喜出望外:“进。”
走进来的却是一个戴着蓝色口罩,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个子高高的,肩膀很宽,脖子上挂着听诊器。
时云舒迷茫地眨了眨眼:“你是给我看病的大夫吗?”
男人藏在口罩下面的薄唇弯了弯,发出一声轻笑。
抬手将挂在耳朵上的口罩取下,露出一张温润俊秀的脸。
“好久不见,云舒。”
看到他容貌的那刻,时云舒眼中闪过一抹惊喜:“迟青!”
迟青笑着回应:“是我。”
他将门关上:“刚刚从门窗看到,还以为是认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怎么回国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时云舒哂笑:“才回来没多久,工作太忙了,没来得及。”
迟青是她在国外留学时认识的心脏外科医学生,两个人虽然不是同一专业,却选到了同一门选修课,很聊得来。
他比她大两届,去年毕业就回国工作了,两个人偶尔还会在网上聊天,她只知道是在北城的一家三甲医院工作,没想到就是她就医的这家中心医院。
说起来最近她经常因为工作忘记回他的消息,好在迟青脾气很好,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他走近几步,站在床尾,温声问她:“急性肠胃炎又犯了?”
她在国外的这几年,迟青既是朋友也是医生,对她的身体状况比她自己还了解,看一眼床头柜放的药,就知道是什么病了。
“嗯。”时云舒点头,靠在床头,“喝牛奶导致的。”
许久没见,时云舒还有些不自在。
除了江淮景和她的家人,还没有外人见过她素颜的模样,更何况她现在还是蓬头垢面的形象。
她转头找手机,想整理整理仪容。
见状,迟青不动声色地转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假装看风景。
时云舒意会,熄灭的屏幕映照出病态白的面容,她抿了抿发白的唇,但口红还放在办公室的包里没拿过来,只好作罢。
vip病房一室一厅,空间很大,楼层也高,从窗外向下能看到对面郁郁葱葱的白杨树顶端。
他眺望过去,若无其事地与她闲聊:“你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是我前一个同事送我过来的。”
时云舒正在用手指梳理头发,目光躲闪回答道。
迟青了然。
“我好了,你转过来吧。”
迟青转过身,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在她床侧停住:
“你同事忙的话可以先回去,我就在这家医院的心脏外科,你有事也可以随时喊我,今天病人不多,不用担心打扰我。”
时云舒感激地笑:“好,谢谢迟医生。”
这声打趣的“迟医生”加重语气,不经意带了几分俏皮。
迟青温和的视线落在女孩的脸上,阳光透过碎花窗帘照在她的脸颊上,漾出一些光晕,依稀能看到细小的绒毛。
她皮肤白得过分,没有一丝血色,但一双眼睛始终清清亮亮的,眼眸里灵动的光彩如水银泻地般流出。
两人对视着,有一瞬的静默。
迟青就那样看着,一时间出了神。
良久,他忽然抬手,碰到女孩的发梢。
将鬓边垂落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动作如声音般轻柔:
“这里没整理好。”
实体店漱口水卖的少,江淮景跑了三家便利店才买到。
他顶着正午的烈日来回奔波,等走到vip病房门口时,额间的碎发已经被薄汗浸湿。
手放到门把手上,还未来得及拧开,就率先看到病房内,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男人举止亲昵地摸着女孩的头。
第16章 云朵
熄灭的黑色屏幕和头发是同样的颜色, 有一缕头发时云舒没看到,散乱地垂在了她的脸颊一侧。
迟青动作轻柔地替她将头发捋到耳后。
这个举动若是换了其他女孩子,大概率会尴尬地低下头, 或心动, 或娇羞, 或觉不妥出言阻止。
但时云舒只是歪着头,静静地等着他帮忙把她的头发梳理好。
比起亲密接触带来的情绪波动,她更在乎自己的形象。
将女孩的头发固定在耳后,两寸之隔就是一副姣好的容颜。
时云舒神色坦然, 迟青倒是不易察觉地脸一红, 晶润的手指停在她鬓边。
这是一个极其暧昧的场景,只是女主角并不开窍, 侧目看他:“好了吗?”
两人呼吸无形中交缠, 暧昧的氛围单向涌动着。
在国际心脏医学交流会上尚且能言善辩的迟医生, 此时此刻竟说不出话来。
“嗒”地一声, 门被从外面打开。
两个人齐齐转头看向病房门口。
男人拎着一个装满生活用品的便利袋, 推门而入。
似乎有些用力, 木质门后的把手撞上墙壁, 发出不小的声响。
他一句话没说, 径直将东西放在沙发旁的矮桌上, 眉目间黑压压地透着阴沉。
时云舒看出来他心情不好, 有些莫名。
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又惹了这位臭脾气大少爷。
总不能是因为她让他买了一趟东西吧?
正想着, 忽然听到江淮景背对着他们的冷嘲热讽:“什
么头发这么难捋, 钢丝球么?”
闻言, 两人对视一眼,这才发现迟青还保持着帮她捋头发的动作。
经他提醒, 迟青尴尬地轻咳一声,动作僵硬地收回手,耳根都红透了。
时云舒这回面上也多了一丝尴尬,但她心底坦荡,很快就恢复如常。
空旷静谧的病房又响起一道意味深长的啧声。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时云舒不知道他在犯什么神经,不就是买了个东西,至于这么冷嘲热讽吗?
还说她的头发是钢丝球,真是可恶。
迟青退后一步,看着沙发上桀骜不驯的男人,问:“云舒,这位就是你的同事吗?”
“对。”
呵,又成同事了。
江淮景倚在沙发上,冷眼看着她。
迟青抿唇浅笑:“既然你同事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24小时待命。”
时云舒道谢,想送送他,但手上还插着针管,便对江淮景说:“你帮我送送迟医生。”
沙发上的男人当着她的面塞上两只蓝牙耳机。
时云舒:“……”
大概是男人的直觉,迟青敏锐地感知到时云舒和这位面冷的同事关系不一般。
目光在二人之间打量了下,识趣地说:“不用送我了云舒,就这几步路。”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有空我再来看你。”
“好的,再见。”
时云舒有些抱歉,却只能坐起来,目送他离开。
门再次被关上,不合时宜的声音再度响起:“人都走没影了,还依依不舍呢。”
说起这个时云舒就气不打一处来,不想搭理他,没说话,靠在床头生闷气。
江淮景吹了会空调,心里的烦躁吹去许多。
起身从袋子里拿出一包漱口水,拆开包装:“要几个?”
时云舒没理他。
江淮景也不恼,随意抓了一把,走到床边递给她。
时云舒别过脸不去接。
“我数三下,不接我就扔了。”
他冷着声音威胁道。
时云舒:“一二三。”
江淮景盯着她,忽的扯了扯唇:
“这么横。不装了?”
“你管我。”
“行,我管不了你。”
男人顺着她说,将漱口水扔到她腿上,然后转身去从购物袋里拿出来她的包递给她,里面是她的手机、耳机、口红、腮红,和小梳妆镜,都是她日常需要用的东西,连带着还有一条湿毛巾,像是在伺候她梳洗。
“现在气消了吗,大小姐。”
时云舒眼睛一亮,下意识想去接过来。
忽然意识到还在和他吵架,又故意板着脸收回手。
江淮景极轻地笑了笑,把东西放下,又坐了回去。
时云舒偷偷瞄了一眼,发现他在低头看手机处理公司事务,这才松缓了表情,伸出一根手指将包勾到面前。
她单手翻出手机,回了几条消息,然后漱了下口,用湿毛巾擦脸,对着镜子简单在脸上抹了些妆粉。
期间江淮景抬了下头,看见她在艰难地单手化妆,淡淡道:
“其实你不化妆也没事,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时云舒眼也不眨:“我才不是化给你看的。”
男人脸一沉:“那你是化给谁看,那个姓迟的?”
时云舒不置可否:“也不全是。”
她用手指将口红抹匀:“等这瓶生理盐水滴完了,我想回公司。”
江淮景脸色缓和了些:“易辰不接收有病的员工。”
“……那我回Harmias。”
江淮景抬眼看她:
“你们领导知道你这么身残志坚吗?”
时云舒嘴上也不相让:“我们领导人文关怀体贴备至,但架不住某些无良甲方压榨,大半夜十二点还要给我发消息催我进度。”
江淮景被她短暂地噎了下:
“你给我好好躺着,医生说还要继续观察。你的工作我找别人做,你今天如果死在病房里,还得我给你收尸。”
时云舒:“……你好好说话会死吗。”——
半小时后,助理将时云舒的笔记本电脑送过来。
江淮景把电脑打开放到她腿上:“输密码。”
时云舒一愣:“你找的人是你自己?”
男人斜眼看她:“不然呢,难不成指望你手下那群靠脸吃饭的?”
“……”
时云舒一时不知他是在夸还是在贬。
“小谭可不是,她能力很强的,只是被那些男领导埋没了。当然,她如果想,完全能靠脸吃饭。”
江淮景嗤了声,不以为然。
病房内有书桌和椅子,他走过去坐下办公,时不时会问时云舒文件存放的位置,还有前面做的一些思路。
不过他悟性很好,几句话就能理解,省去时云舒不少口舌。到后面直接不需要她了,她躺着无聊,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闻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又或是身体恢复许多,睡梦中没那么疼了,这一觉睡得踏实许多。
再睁眼时,天色已暗。
她的手被塞进薄被子里,不知道护士什么时候来的,手背上的针管已经被拔掉了,她竟然没有半分察觉。
脑袋睡得沉沉的,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刻意放轻动作后敲打的消音键盘声,她转头看去,江淮景还保持着两个小时前的姿势,端坐在电脑前面替她写未完成的程序。
“醒了?”
听到动静,江淮景没回头,注意力始终放在屏幕上。
“桌上有吃的,你自己拿。”
“嗯。”时云舒迷糊地应了声,没急着吃。
七八瓶葡萄糖和生理盐水从早到晚输个不停,她在床上躺了快一天,终于能下床走动了。
等清醒了些,起身穿上拖鞋,走到江淮景旁边看了会儿他写的程序,眼中闪过明显的诧异。
惊讶于他不仅能自然地按照她前面的代码准确无误地接着写,还能通过几个简单的语言符号,在她原有的算法上进行优化改进。
她好奇地问:“你大学不是选的金融学吗?怎么还会代码?”
虽然江淮景办的是AI医疗公司,但在她的认知里,创始人胜在投资的眼光和决策力,并不需要掌握核心技术,而且她记得江淮景的专业是金融学。
江淮景神色淡漠:“在你走之后,辅修了计算机。”
“噢。”
触及到过去的事,时云舒不太想提。
逃避似的转过身,打开桌子上的餐盒,挖了一勺粥送入口中。
江淮景偏过头,忽然出声问:“不好奇我为什么辅修计算机吗?”
时云舒喝粥动作一顿,故作漠不关心回答:“除了爱好,还能是因为什么?”
男人无声勾了勾唇:“既然你觉得是,那便是吧。”
时云舒抿了抿唇,不愿探索她不在的这些年,他有着怎样的过去。
费尽心力学这样一门课程,并做到比专业内还高的水准,无非是为了自己,亦或是为了别人。至于这个别人是谁,她就不得而知了,这是他的自由,她无权过问,更无权干涉。
只是她无法否认,相比于后者,她更愿意相信他是为了他自己,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好过让她知道,曾经有那样一个人,替代过自己的位置。
这个话题起得突然,结束得也仓促,病房内的气氛明显压抑了许多。
她捧着碗,安静地小口喝着粥。
加了糖的玉米南瓜粥,甜味却并不明显。
江淮景似乎并未将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若无其事地提醒她:“别忘了吃药,还是两颗。”
“喔。”时云舒应道,“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待在这里快发霉了。
江淮景输完最后一行,按下回车键。
加载几秒钟后,屏幕上显示:任务运行成功。
很顺利,一次就跑通了。
保存关闭软件,合上电脑,才道:“三天后。”
“啊”时
云舒皱着眉头,“能不能跟医生商量商量,让我明天就回啊。”
虽然有江淮景替她完成工作,但她还是不愿意在医院住。
“不能。”
男人的语气斩钉截铁。
“那再延缓一天,后天也行。”
江淮景冷眼觑她,已经懒得与她多费口舌。
时云舒死心:“好吧。”
片刻,他开口:“或者,你还有一个选择。”
“什么?”时云舒眼睛一亮。
江淮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慢悠悠启唇:“回我家,让老爷子给你治。”
“”
时云舒眼中的亮光瞬间熄灭了。
让江爷爷给她治,没好全就别想走出江家大门,她至少得旷工半个月。
她认命地掀开被子,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长长叹了口气。
喝个牛奶把自己喝进医院了,她怎么这么脆脆鲨啊。
“好无聊啊,想看书。”
江淮景倒是过得充实,忙完她的工作又忙自己的。
听到她发出的哀叹,不知从哪儿翻出来本《格林童话》,扔给她:“这有本故事书,看着玩儿吧。”
时云舒表情复杂:“你知道我今年虚岁二十五了吗?”
江淮景不咸不淡地开口:“现在知道了。”
时云舒无言以对,最后还是妥协地翻开那本《格林童话》,权当是回忆童年了。
虽然说出来很丢人,但这童话故事时隔二十多年再看,还是挺有意思的,时云舒靠在床头,看得津津有味的。
当天晚上,迟青还托护士给她送了两本书,是他之前在国外和她提过,一直没机会拿给她的文学作品。
说这两本书是在他办公室存放的,怕她在医院无聊,特意拿来给她解解闷儿。
时云舒惊喜地从床上坐起来,让护士替她转达谢意。
然后将《格林童话》随手放在一旁的柜子上,靠在床头看新书。
江淮景正在沙发上处理工作,余光瞥见她将那本《格林童话》嫌弃地扔到一边,转头视若珍宝地将其他男人送的书抱在怀里,心底没由来地不爽。
他从屏幕中抬起头,故作平静问:“什么书这么好看?给我也看看。”
时云舒头也没抬:“不要。”
江淮景冷嘁了声:“没出息。”
说得跟谁稀罕一样。
迟青送来的书果然合她心意,不知不觉就看了两个小时,眼睛有些发酸。
窗外的天色已经漆黑如浓墨,衬得病房中的白愈发刺眼,让她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九年前,那些她抱着腿缩在角落,不敢关灯的日日夜夜。
江淮景还在一旁忙着工作,看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转头小心翼翼地问:“已经快十一点了,你今晚要回去吗?”
私心里是希望他留下来的,因为她害怕一个人在病房过夜,但又不好意思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男人低头看着文件,侧脸线条硬朗疏冷:“不回,我今晚住这里。”
时云舒揪着的心瞬间踏实下来。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
她目光环视四周,秀眉轻轻拧起,张了张唇,有些难以启齿。
这家医院的vip病房是一室一卫一厅配置,旁边还没有空的床位,那他
男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抬眸觑她一眼:
“放心,我还没有无良到跟带病员工抢床位的地步。”
第17章 云朵
男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 抬眸觑她一眼:“放心,我还没有无良到跟带病员工抢床位的地步。”
话里话外都是在阴阳她。
时云舒睫毛低低垂着,对自己中午骂他“无良资本家”“压榨”的话有些心虚。
他抬了下下巴, 示意立在墙边的折叠床:“我今晚睡那上面。”
时云舒松了口气, 紧张还未消褪:“喔, 那……那你早点休息。”
话落就蒙上被子睡觉了,一想到要和江淮景睡在同一间屋子里,脸颊就热得发烫。
心跳莫名加速,在密闭窒息的空间里显得愈发清晰, 险些喘不过气来。
大脑清醒地活跃着, 根本睡不着。直到病房的灯被江淮景关掉,她才悄悄将小脑袋露出来。
四周陷入黑暗, 只有沙发处微弱的光线闪烁, 并不会影响到睡眠, 反而会让她感到心安。
或许是白天睡得太多, 又或许是认床, 时云舒闭上眼睛很久都没睡着。又怕引起江淮景的注意力, 不敢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只能安静地躺在床上, 大概数了一千只羊, 五百颗星星, 最后数着数着数成了“一只江淮景、两只江淮景、三只江淮景”
数到第二百五十只的时候, 终于昏昏睡去。
而被当成催眠工具的江淮景本人都没想到,他的催眠效果竟然这么好。
第二天醒来才过六点, 旁边的男人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了。
时云舒迷糊间惊醒:“你怎么起这么早?”
昨天蒋昭过来给他们送了换洗的衣物, 江淮景已经换下了昨天的衣服, 今日穿的衣服颜色比往常浅一些,偏休闲风。
靠在沙发上有几分慵懒, 若非知道这是在病房,时云舒都要怀疑两个人是在同居。
“睡不着,就起来了。”江淮景淡声回道,声音有些沙哑。
“是折叠床太硬不舒服吗?”时云舒有些不好意思。
想来也是,像江淮景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什么时候睡过医院的硬板折叠床。
男人摇头,随口找了个理由敷衍道:“不是,工作压力大而已,不用担心。”
“噢。”
时云舒心中舒了口气,起身去洗漱。
男人深邃的眸子锁住女孩的背影,有细微晦涩的情绪漫开在眼底,在他周身笼上一层孤寂和落寞。
她不知道的是,那张折叠床自始至终都没展开过,而他的失眠早就在她离开那年,便已成为他永远无法改变的习惯——
第二天依然是七八瓶点滴,谭茵得了空便来医院陪她唠嗑,正好让江淮景得以抽身回公司处理事务。
时云舒清醒后向公司请了几天病假,谭茵和徐齐得知后,都说要来探望她。为免节外生枝,时云舒没让徐齐过来,她跟江淮景的关系越少人知道越好。
谭茵为自己给的牛奶害时云舒得了急性肠胃炎十分愧疚,抱着她一直边哭边说对不起,还说要承担她的医药费,在医院照顾她,时云舒好一顿劝说才把人哄了回去。
等人都走了后,时云舒才皱着眉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
她的血管浅,护士每次扎针都很费劲,手背细嫩的皮肤留下密密麻麻的针眼,还在往外冒着红色血珠。
时云舒手都被扎痛了,当天晚上还有点低烧,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裹了两层被子还有些发冷,脸色难受得苍白。
迷糊间听见一阵开门的动静,床侧拂起一阵从室外沾染的暖风,有一张干燥温热的大掌覆在她额头。
依稀听见一声轻叹,紧接着被拢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仿佛久旱遇甘霖,她像落水的小猫一样,往男人怀里钻去,汲取他身上的热气。
这一夜两个人都睡得不踏实,更确切的说,只有时云舒一个人在睡。
好在烧的度数不高,护士一早来查房时,她的烧已经退了,江淮景不知道何时已经坐回了沙发上,长腿交叠,西装外套熨帖整齐,没有一丝褶皱,仿佛昨晚躺在她身侧的人不是他。
但鼻息间恍若依然残留的雪山茶香做不了假,是一贯的干净清澈,不锐利但又带着明显的距离感。
她能确定昨晚抱她的人就是他,而江淮景也清楚地知道,她昨晚是有意识的。
但两个人都默契地不提昨晚的事。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抱了。
只是因为这次低烧,原本三天的住院时间被延长到
了五天。
医生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只是略带苦涩地牵了牵唇角,没什么太大的起伏。
这种生病住院,病情反而加重的倒霉事,她小时候没少经历。
还好有迟青送过来的书让她解闷,说不定剩下三天时间正好能看完呢。
时云舒坐在床上,左手打着点滴,右手顽强地翻着书,大有一种沉着镇静的气势。
但江淮景那边却是电话不断,助理每天来来回回跑好几趟,大概是他几天没去公司,积压的事情太多,有些还需要他亲自处理。
时云舒极有眼力见地对他说:“没事,我自己能看着,你有事就去忙吧。”
她虽然因为输液行动不便,但也没到必须让人看着的地步。
江淮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放心将她交给雇佣的陪护人员。
想了想,在手机上敲了几个字。
两分钟后,收起手机对她说:“公司的确有些事情需要我亲自处理,我给你舅舅发了消息,他说半小时之后就到,等他来了我再走。”
时云舒点点头:“也好。”
她那个舅舅分管祁家在国内的业务,公司上下元老级股东众多,基本上不需要他操心,工作清闲到隔三差五就嚷嚷着带她出去旅游,让他来照顾自己的确是最合适的选择。
但没想到,比祁钰更先到的是迟青。
来的时候还抱着一束鲜花和一篮水果。
江淮景懒散地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目光疏冷。
看到一连陪护了几天的男“同事”,迟青先是一愣,然后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虽然男“同事”不怎么礼貌地无视了他。
他面上依然温和:“云舒,今天我的病人少,正好来看看你,听王医生说你昨晚开始发烧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王医生是时云舒的主治医师,时云舒弯唇笑笑:“已经好多了,低烧,不碍事。”
“那就好。”迟青将花和水果放在桌子上,“听说花能让病人心情好,有助于身体痊愈,希望你早日康复。”
时云舒道了声谢,招呼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看见她手上的书,迟青道:“这本感觉怎么样,合你胃口吗?”
“当然。”时云舒莞尔,“别的不说,至少在看书这方面,你是最懂我喜好的,之前给我推荐的每一本书我都很喜欢,这本也是。”
她和迟青在国外上的同一门选修课就是西方古典文学,平时聊天也大多涉及文学著作。
迟青笑笑:“那就好,等这两本看完了,我再给你推荐其他的。”
“好啊。”
“看到哪里了?”
时云舒摊开夹着书签的那页:“看到杰芙琳娜在达西自杀后为他殉情了。杰芙琳娜这一生都在为自己的丈夫而活,丈夫自杀她的支柱也没了,挺令人惋惜的。”
迟青也颇有感悟:“在那个年代女性的思想的确是被禁锢的,她们大多宽厚、坚韧、顽强,一生为自然而生,为族人而生,为丈夫而生,为孩子而生,但唯独没有为自己活过。”
时云舒有些唏嘘:“这很可悲,不是吗?”
迟青:“是啊,幸好现在女性的思想在逐渐觉醒了,我相信你会活出自己的。”
时云舒纠正他:“不只是我,是全世界的女性。”
两个人一言一语,聊得十分融洽,期间迟青还帮她换了瓶挂水,有医生陪护,直接省去喊护士的功夫了。
江淮景表面在专注看文件,实际上心思全放在两人的交谈上。
尤其是想到时云舒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这么温顺过,他的心底就不受控制地烦躁。
纸质文件被翻得哗哗作响,看着时云舒笑意盈盈的表情,只觉得格外刺眼。
时云舒聊的有些口渴了,伸手去拿水杯,却够不着。
迟青站起身:“我来。”
他将保温杯拧开递给她,等她喝完又去饮水机接了杯温水。
迟青坐的位置恰好位于她和江淮景之间,他起身后中间没了遮挡,一偏头就能看到对方的举动。
时云舒歪了歪脑袋,发现他在打电话,神色冷峻,似乎很忙。她听了几句,基本上都是对方在说话,他只偶尔冷淡地应一声以作批示。
视线再次被遮挡,迟青已经回来,将水杯递给她:“你试试温度。”
时云舒回过神,抿了一口,说:“刚好,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迟青将杯子放回原处,“另一本书看了吗?那本书的女主角的性格跟你还挺像的。”
“看了一点,但我怎么没发现哪里像。”
“你们对待感情的态度和敏感力。”
“嗯?”时云舒无声询问。
“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有个白人小哥追求你。”
时云舒想了一下:“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加州大学的Bethany吧?”
迟青点头:“就是他,因为追求无果还拉着我喝了500ml威士忌。”
时云舒疑惑:“他什么时候追求我了?”
“他每天见到你都会说‘I love you’。”
“他们美国人不是经常对别人说这句话吗?”
“但他只会看着你的眼睛。”
“……好吧。”
真没发现。
“他还经常让你带他去中式餐厅吃饭,就是想融入你的生活习惯,和你有共同话题。”
“……”时云舒表情复杂:“我以为他是跟我一样嫌美国菜太难吃。”
迟青被她逗笑了:“你这么理解倒是也很合理。或许,有时候钝感力也是一种上天的恩赐。”
“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会喜欢看偶像剧和言情小说,就连我刚上五年级的表妹都往家里买了一书架实体小说看了,但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学习和提高自我上,就像是一根绷紧的弦,从未放松过。”
时云舒笑笑没说话。
迟青说的这点倒是没错,但并不是她不想看,而是因为她从小养在教师之家,书架上永远是当代作家新上市的文学作品,平日里也没有交心的同龄朋友,没有人愿意带她进入自己的圈子,她自然没有机会去接触这些讲述情情爱爱的影视小说。
她不知道爱情是如何萌芽的,自然不知道Bethany的那些举动是对她示爱。
但这一点,早在她和江淮景谈恋爱的半年里,她就意识到了,只是她不会改变,少年也不愿意低头,两个人也就渐行渐远。
又或许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她无从知晓,也不愿过问。
如迟青所说,她最爱的永远是自己,爱情可以存在于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但一定不是最重要的一项。
聊到一半,突然有人敲门走进。
时云舒抬头,是蒋昭过来找江淮景汇报工作了。
他象征性地跟两人打了个招呼,就径直走向江淮景,微微弯腰:“江总,天逸集团的创始人已经等您很久了,您看是否要过去见一面。”
半个小时前,boss说会亲自约见,结果半个小时都过了还没有要出发的意思。他们江总在工作上一向准时,这还是第一次迟到。
他在微信上发消息提醒老板,也只是轻飘飘地回他两个字“等等”。
他猜想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了,便又在外面等了十几分钟,谁知还没见到人出来。公司那边的招待人员都急得不行了,催了他好几次,他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亲自进来请这尊大佛了。
时云舒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过去四十五分钟了。
忙对江淮景道:“你有客户要见,就赶紧过去吧,舅舅说他马上就到了。”
江淮景没吭声。
时云舒以为他
是不放心自己,又补充道:“我这儿不要紧,更何况还有迟青呢,你不用管我。”
谁知话音刚落,男人的面色明显沉了几分。
半晌,他向沙发背里靠了靠,似乎是打定了主意,淡淡道:“不去。”
“啊??!这”
他这话是看着时云舒说的,但最先抱怨的却是蒋昭,连表情管理都失去控制了。
这怎么能不去呢!这天逸集团虽然比不得易辰,但人家老总好歹也是业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老板答应了又不去这不就把人得罪了吗?!
不仅蒋昭急得团团转,时云舒也看不懂他。
当事人却一派淡定,对助理说:“你代我去签合同,替我向林总致歉,为表歉意,份额给天逸多加两成。”
他从容不迫地将这一番话说完,听到后面的条件蒋昭稍稍松了口气,虽然损失有些大,但毕竟老板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他做下属知道没资格过问,只询问了些细节就去办了。
但好奇还是有的,毕竟老板极其信任他,有什么重要的事也会告知他,让他好安排剩下的行程,哪怕是回家这种私人的事也不会瞒着,这还是第一次什么都不说呢。
蒋昭带着疑惑退出病房,拉上门时再次看到坐在时经理身边那个穿着白大褂、长相斯文的白净男人,瞬间恍然大悟。
哦——
怪不得!!
蒋昭走后,病房内三个人都默契地没出声。
江淮景泰然自若,骨感分明的右手随意摊开:“你们继续。”
他还没听够呢。
时云舒睫毛忽闪了两下,莫名觉得他这话阴阳怪气的。
被他盯着,都有些聊不下去了。
她撇过脸,轻咳了一声:“我们刚刚聊到哪儿了。”
迟青没发觉异样,温声提醒她:“刚才说到Bethany追求你无果,借酒消愁了。”
时云舒想起来:“那他后来还好吗?我当时的确不知道,如果无意中伤害了他,我向他道歉。”
“没关系,他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喝完酒就想开得差不多了,后面交了新女友,不是还邀请我们一起去露营吗。”迟青说。
“也是。”时云舒放下心,“没事就”
好。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话,就被一道不合时宜的冷嗤声打断。
“时云舒。”男人的嗓音低沉冷冽,喊她的名字。
周遭气压明显低下去,江淮景凝眸看她,一双桃花眼微微一弯,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低低轻呵一声,面露讥讽:“离开我的这几年,你过得可真好啊。”
闻言,时云舒面色一僵。
迟青怔了两秒,也察觉到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目光在两人之间略一打量,隐约猜到话中的含义,但识趣地没有多问。
只是贴心地打着圆场,笑容温和一如往常:“云舒,原来你跟你的这位同事认识了这么久,怪不得关系这么好。”
“我”时云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贝齿不自觉咬紧下唇,本就苍白的唇色越发透明。
江淮景冷笑一声:“同事?原来她在你面前是这么介绍我的。”
迟青的笑容僵在脸上。
“江淮景——!”时云舒提高嗓音,声线夹杂着明显的怒意,颤抖到失声。
男人好似铁了心不如她的意,对她的警告熟视无睹。
他环着手臂懒散地向后靠去,笑容玩味:“你们在国外一起上了那么多年学,她竟然没跟你提起来过我。”
他轻呵一声:“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一字一句皆是赤.裸的嘲讽。
时云舒的心一点一点下坠,绝望地闭上眼。
他的话字字带刺,饶是妥帖如迟青,此刻也无法维持一贯的平易近人。
他皱起眉头:“你究竟是云舒什么人?”
“我们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沙发上的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缓缓开口:“不过就是在一起住过三四年,她穿过我的衣服,半夜跑到过我的房间,和我用过同一个杯子,哦,差点忘了——”
他顿了顿,目光移向病床上花容失色的女孩,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还和我在同一张床上睡过。”
第18章 云朵
大一那年, 时云舒和江淮景同时考上了北城分数最高的京北大学。
时云舒向来是年级第一,她能考上无人意外,江淮景考上却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江淮景比时云舒大一岁, 但却和她上同一年级, 因为成绩太差留过一级, 还是后面弯道超车赶上的进度,当时三模考上年级第二时甚至有老师怀疑他作弊,但只有时云舒不意外,他原本就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学渣, 他只是因为一些不得而知的原因, 刻意藏拙。
最后高考以比她低五分的分数和她进入同一所大学。
当时两个人已经确立了男女朋友的关系,江淮景报的是金融专业, 时云舒报的是计算机。
但很不巧的是, 这两个专业分别位于京北大学的新老校区, 而两个校区又恰巧位于北城的南北两边, 中间间隔着大巴一小时的距离。
大一的课多, 学生工作也忙, 他们不是异地恋, 却胜似异地恋。
明明已经在一起, 见面的次数却不多。
江淮景睡眠浅, 娇气, 住不惯集体宿舍,江家便在新校区附近给他置办了间公寓。
原本还想给时云舒在老校区也置办一间, 但时云舒说她一个人住害怕, 还是和室友住比较热闹, 就拒绝了江家长辈的好意。
有一次她出去参加校外志愿,路远没赶上门禁时间, 被锁在了宿舍外面,江淮景就把她接到了自己的公寓住一晚。
那时候他刚搬进新公寓没几天,里面的东西置办得不多,更别提女生穿的衣服了,便随手拿了一件白衬衫和休闲裤扔给她。
但即便是松紧腰的运动裤,腰围和裤长对于瘦弱的时云舒来说还是太大了,索性就只穿着刚及大腿中部的衬衫从浴室走出来。
女孩沐浴之后脸颊轻微绯红,湿漉漉的头发黏在干净漂亮的小脸上,白衬衫松松地罩在她身上,像睡裙一样,大腿处的白皙随着她的走动若隐若现。
那是江淮景第一次意识到,时云舒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干瘪单调,只知道穿着朴素蓝白校服的小病秧子了。
时云舒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情绪,洗澡洗得有些口渴,便拿着毛巾擦着头发,走到他面前问:“有水吗?”
耳根悄然爬上淡淡的红晕,江淮景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有。”
转身将自己的杯子拿给她。
那时两个人的进度还很慢,江淮景知道时云舒在感情上比较迟钝慢热,打算慢慢来,所以在一起两个月了都还只是拥抱牵手。
时云舒看着刻有他名字的黑色马克杯,迟疑未接。
江淮景生出逗她的心思,故意道:“怎么,刚来我家就用过我的杯子喝水,现在都跟我在一起了还害羞上了?”
时云舒蓦地脸色通红。
他说的是她刚搬到江家不久,跟他关系还不太好的时候,两个人紧挨着坐在圆桌上吃饭,大家的杯子都长得一样,她没注意看就拿着右手边的杯子喝水。
直到他冷着脸盯着她手里的杯子,她才意识到拿错了,而且还喝了
江淮景没接受她的道歉,只让佣人换了一个新杯子。
当时时云舒的脸就像现在一样通红。
为了证明自己没害羞,时云舒如壮士慷慨赴义般就着他的杯子猛灌了好几口。
水珠顺着女孩优美纤细的脖颈滑下,浸湿了锁骨处的白色衣料,透出浅淡的粉白肤色,再往下
再往下江淮景就识趣地撇过
头了,免得在时云舒那里落个流氓的名声。
反正干巴巴的没什么好看的。
他这样暗示自己。
但控制不住轻轻滚动的喉结难以替他遮掩,明明刚喝过一杯水,却还是莫名喉咙干涩。
好在时云舒没有察觉,喝完水就将空杯子塞回他手里:“给,我要去睡觉了。”
说着转身向江淮景的房间走去。
江淮景只收拾了主卧,次卧连床垫都没来得及买,就让时云舒睡他的房间,他在沙发将就一晚。
空杯子经由江淮景的手被放到桌子上,他喊住她:“头发吹干再睡。”
时云舒打着哈欠犯懒:“我好困,不想吹了。”
“你躺床上,我给你吹。”
“喔,那你开的风速小点,别吵到我睡觉了。”
“知道了祖宗,伺候你还这么多事儿。”
时云舒不满:“是你自己非说要给我吹的。”
少年冷哼一声:“得,我犯贱行了吧。”
“”
这一晚江淮景没有趁人之危,给时云舒吹完头就安安分分地抱着被子去客厅了。娇气的大少爷第一次睡沙发,长腿无处安放,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除了发烧那一晚,江淮景的确未经允许抱了她,而且还在病床上躺到了早上五点,在确保时云舒退了烧后,在护士来之前,提前撤离,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一个大男人对这些无所谓,但时云舒是个脸皮薄的女孩子,他不希望她被别人误解。
但此时此刻,在这个和时云舒在国外代替他的位置,与她朝夕相处的陌生男人面前,他早已将自己的原则抛至脑后。
他恨不得将误会放到最大,让他知难而退,所以他口不择言,说了逾矩的话。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秒,空旷的病房重新归入沉寂,很久很久。
三个人各怀心事,一个在消化这番话里过分多的信息量,一个被嫉妒心冲垮了理智,另一个则是心如死灰躺在病床上,不怒也不辩驳。
江淮景说的没错,他们的确在同一张床上睡过,甚至有她主动的原因。
她知道江淮景是在故意挑衅迟青,她也不在意迟青是否会误会,她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两个人明明已经没有关系了,他究竟是在以什么身份来干涉自己的社交关系。
突然,一道猝不及防的开门声打破室内的寂静。
祁钰在路上堵了半个多小时的车,终于姗姗来迟。
他向来粗心大意,对三个人刚刚的交谈毫无所知,一进门就开始抱怨:“这天儿可真热,跟蒸桑拿一样,车里空调都不管用了,还是医院的空调开得足啊。”
他脱下深灰色防晒衣挂在衣架上,絮絮叨叨的:“都怪那个不懂事儿的小交警,非得把我拦住检查酒驾,我看着像喝醉的人吗?他也不想想我大白天的喝什么酒啊,要喝也是晚上喝啊。真的是,害我跟在后面堵了一路,耽误了我看我外甥女不说,还差点把我热死。”
目光注意到江淮景,高兴道:“诶,淮景还没走呢?云舒啊,不是我说,你这哥哥是真靠谱,我没来他都不走,怪不得你外公连我都不相信,优先把你交给他照顾呢。”
时云舒心里憋着一股气,扯了扯唇没顺着他的话捧江淮景,只道:“跟舅舅比的话,是个人都比您靠谱。”
祁钰以为骂的是他,佯装生气:“你这孩子,怎么没大没小的。”
时云舒想笑却笑不出来,疲惫地没解释。
江淮景听出她意指为何,懒散地掀了掀眼皮,缓缓起身喊了声:“舅舅。”
祁钰乐呵呵地答应,拍了拍江淮景的肩膀:“这几天辛苦你照顾云舒了,回头舅舅请你吃饭。”
江淮景略一颔首,以作回应。
时云舒默然看了一眼,将祁钰的注意力引过来:“对了舅舅,这是迟青,我在国外认识的朋友,之前跟你和外公提起过,现在是中心医院的心脏外科医生。”
迟青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脱离出来,现在又听见祁钰说江淮景是时云舒的哥哥,脑子一时超负荷运转,神情稍显迟钝地眨了眨眼,才起身对祁钰礼貌道:“舅舅好。”
看见病房里坐在外甥女旁边穿着白大褂、温润如玉的年轻人,祁钰眼睛一亮:“哦,这个就是迟青啊,小伙子可真是一表人才,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呢。”
迟青被他调侃得耳根发红。
“舅舅”时云舒小声提醒他,还有其他人在呢,收收他不着调的性子。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祁钰敷衍道,说着又忍不住在迟青身上打量,看见他胸牌上的“主任医师”四个字,眼睛再次放光,忍不住加了句:“退一万步讲,你俩就不能发展发展吗?这心脏外科医生简直是为你量身”
“舅舅。”清越淡漠的声音先时云舒一步打断他,“我公司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走一步,晚一点我来换你的班。”
“好好好,你有事就先去忙,这里有我。”
江淮景嗯了声,拿上车钥匙走出去,走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
顿住步子,回头看向祁钰,语气轻描淡写:“对了舅舅,西医治疗急症的效果的确不错,但同样会带来副作用。”
他停顿了下,目光似有若无地在时云舒身上落了落,缓缓牵唇:
“像心脏病和体弱这种慢性病,我认为还是选择中医慢慢调养比较好。您说是吗?”
第19章 云朵
“像心脏病和体弱这种慢性病, 我认为还是选择中医慢慢调养比较好。您说是吗?”
祁钰被他说得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点头竖起大拇指:“有道理, 我觉得你说得非常对!”
似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江淮景满意地牵了牵唇角,关上了病房的门。
“神经病”时云舒忍无可忍,轻声骂了句。
“你这孩子,人家淮景也是为你好, 怎么还骂人呢。”祁钰指责道。
时云舒被他一噎, 收敛了些,改为在心里骂。
转而对迟青说:“他这人就是爱说胡话, 你别放心上。”
迟青好脾气地笑笑:“没关系, 他说的也是客观事实。”
“我今晚还要值班, 就先回去了。”
“好。”
迟青微笑, 礼貌和祁钰道别, 就离开了。
病房内只剩下时云舒和祁钰。
祁钰眼睁睁地看着人离开, 还是觉得可惜, 刚一张嘴就被时云舒眼明手快地抬手止住:“停。”
她表情严肃:“我们俩只是单纯的好朋友, 您再乱点鸳鸯谱我可就生气了。”
祁钰忙道:“好好好, 不说了不说了, 这回真不说了。”
祁钰三十七岁了还没谈过一场正经恋爱,从小锦衣玉食的从没照顾过人, 突然被喊过来当陪护还有些生疏。
胡乱嘘寒问暖一通:“冷不冷, 空调温度会不会太低了, 要不要我调高点。”
“不用,我盖着被子呢, 不冷。”
“你这挂水还差几瓶,大概多久一瓶。”
“这瓶大概再有半小时就挂完了,没事,我自己会盯着点的。”
“那你是不是还得吃药啊,这桌上怎么这么多药,发烧的消炎的治胃的,这都是一天几次,怎么吃的医生怎么都不写上,淮景走之前也没告诉我啊,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哦差点忘了,吃药之前是不是还得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时云舒被他聒噪得头痛,单手蒙上被子钻进去。
“诶,你别睡觉啊,还没吃饭呢。”祁钰说。
时云舒捂住一只耳朵。
从一个一天蹦不出来几个字的突然换成一天叭叭一万句的,这转变实在太突然了些。
这天下午和晚上都是
祁钰在陪护,虽然手忙脚乱的,但也没出什么岔子。
毕竟是祁家唯一的后代,如果因为他照顾不周而出岔子,祁钰在自己老爹面前可不好交代。
江淮景忙到晚上十一点才结束回来,祁钰已经在折叠床上睡着了。
病房的灯已经关了,只留了床头的一盏台灯,灯光昏暗,他动作极轻地开门,时云舒平躺着,手伸出被子环在身前,额头舒展,睡颜温顺沉静,病情已经见好。
他立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走出去关上门。
他今天已经将要交代的事都告诉了祁钰,想来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
第二天睁眼醒来,时云舒发现江淮景的东西已经都不见了,她随口问了一句:“昨晚有人来过吗?”
祁钰拎着粥进来放在茶几上:“哦,是淮景的助理,来取他的东西了。”
时云舒没什么情绪波动地应了声。
走了正好,省得在她面前碍眼。
祁钰招呼她过来吃饭:“今天给你添了点油水,买的海鲜粥,你看看合不合胃口,不喜欢吃我再去买别的。”
时云舒闻了闻海鲜粥的香气,没有像之前那样反胃了:“不用麻烦了,舅舅,我的胃已经好多了。”
“行,那等你吃完带你去楼下散散步。”
“好。”
时云舒低头喝粥,一勺一勺的,装粥的纸碗逐渐见了底。
这家粥店是江淮景前几天常买的,味道不错,最重要的是卫生,想来这也是他告诉舅舅的。
饭后,时云舒被祁钰扶着去楼下的草坪散步。
暮夏时分,暑热已经渐渐褪去,草坪上方碧空如洗,清晨并不沉闷。苍翠的树木上,几只鸟儿叽喳叫个不停,不知名的野花黄白相间散落在一片绿意中。
老年人在做晨练,长椅上坐着几位中年妇人在闲聊,偶尔有医护人员路过,和自己的病人打招呼,顺道喊他们上去做检查。
世间百态,各有颜色。
草坪上还有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父母带着穿病号服的小孩在做游戏,小女孩抱着洋娃娃:“妈妈,我想给她穿高跟鞋,但是我穿不上,你能不能帮帮我?”
年轻妈妈说:“我正在给你的漂亮娃娃梳辫子呢,让你爸爸帮你好不好。”
年轻爸爸放下挖土的小铲子,拍了拍手上的土:“来,爸爸来帮囡囡穿。”
时云舒驻足在一家三口旁出神看了许久,看到眼睛酸涩,才缓缓眨了下眼睛,收回视线。
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忽然出声问祁钰:“舅舅,你给我讲讲我爸妈的事吧。”
祁钰一愣,目光躲闪,似是不愿提,干笑着:“你爸妈有什么好说的。”
“比如,他们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工作,叫什么名字,或者更简单点,哪怕告诉我他们姓什么也好。”
她软下声音,近乎祈求般望着他:“外公不愿意告诉我,你也不说吗,舅舅。”
她在国外的时候曾经自己在网上搜过,祁思源和祁钰的近亲是谁,祁家大小姐叫什么名字,北城有没有一名祁姓女企业家。
最终的结果都是空空如也,不管是哪个搜索词条,祁思源的资料卡上都写着“仅有一子”,仿佛这个女儿人间蒸发了一样。
祁钰在内心挣扎了许久,叹了口气:“我只能告诉你,她早就不姓祁了。”
时云舒感激地抿嘴一笑:“谢谢舅舅,这也算是一个线索。”
她看得出来,他们都不希望她找到亲生父母,但越是这样,她就越好奇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她的亲生父母这么多年又为什么不来看她。
是不愿意来,还是不知道,又或是有什么苦衷。
一切结果皆有因,她想探寻出来这个因果——
流云缓动,时光悄然而逝,枯燥的治疗终于结束。
挂完五天点滴之后,时云舒身体的指标终于恢复如常,在医院躺那么久快把发霉了,第二天去公司上班都身轻如燕的。
只是这些天落下了不少工作需要补,幸好在她住院的这几天,谭茵和徐齐干活干得更加卖力了,压在她身上的工作量减轻了许多。
她打开笔记本,发现江淮景基本上将她的任务都完成了,甚至不需要怎么调试,就能直接运行成功,下一步就是完善一下细节,就可以进行算法测试了。
换句话说,虽然她住了几天院,但进度倒是没怎么耽误。
这本就是涉及到两家公司的共同利益,她坦然领了江淮景的情,坐在电脑前整理着剩下的工作内容。
一个小时后,谭茵抱着资料从外面走进来,行色匆忙紧张,一进门就将门关上。
“怎么了?”时云舒从屏幕前抬头望过去。
谭茵确定门关严实了才走过来将资料放下,看上去惊魂未定:“我刚刚去楼上找方秘书,路过会议室的时候,看见一群人都哭丧着脸出来的,一问方秘书,说江总今天在会上发了好大的脾气,比上次还要吓人,就连董事会的老股东都尽量避免和他正面交接。”
听到是江淮景的事,时云舒复又重新看回了屏幕,神情淡淡的,并未有丝毫动容。
滑动着鼠标随口问:“他发什么脾气?谁惹他了?”
谭茵摇头:“不知道呢,听说是两天前开始的。”
两天前?
那不就是他从医院回去之后?
他凭什么生气?
时云舒在心里冷嘁了声,面上却没什么情绪波动,只轻飘飘道:“那他可得多加注意了,毕竟脾气暴躁的人容易短命。”
谭茵懵懂地眨了眨眼,莫名觉得她的话带着攻击性。
还是人身攻击型的。
但还是习惯性附和时云舒的话,就是有些口无遮拦的:“舒姐说的是,本来就不一定活多久呢。”
时云舒笑了笑,正好将东西整理完毕,打开邮箱要发给江淮景时动作突然顿住。
她转发给谭茵:“小谭,你帮我把这份文件发给江淮景吧。”
“啊别呀,舒姐。”谭茵苦着脸,“如果是平时我肯定就帮你发了,但是今天江总太吓人了,我不敢”
“真的不敢”她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你是不是也害怕江总,要不咱找方秘书帮忙吧?”
见状,时云舒也不好再为难她。
她当然不是怕江淮景发脾气,她又不是第一次惹他生气了,她只是不想看见他。
思忖片刻,将文件发给了蒋昭,随便找了个理由让他代为转发——
蒋昭已经快被这些人逼疯了。
自从老板从医院回来后,情绪就很不对劲。在公司里一个细节不满意就要求重做,周身的气压就差成真空了,他甚至不敢大喘气,生怕一个呼吸不当,就遭了骂。
偏偏那些股东也是软包子,明明是自己有事需要汇报,却都转交给他,让他去前线挨枪子儿。
他之前怎么没见这些老股东这么信任他这个助理呢?!
蒋昭胆战心惊地替一位老董事汇报完工作后,就如临大赦般抹着冷汗从办公室走出去了。
这是今天上午最后一位托他转达的公司领导了,幸好江总没将火气撒在他身上,等会儿终于可以好好吃个午饭了。
谁知道还没走到电梯门口,就听见口袋振动的声音,他拿出手机一看,是时经理的消息。
【Floudy】:蒋特助,我这里有份文件,麻烦您帮我转发到江总邮箱吧。
蒋昭顿时瞳孔放大,恨不得当场撞死。
还有完没完了!他的命就不是命吗?!
他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将文件发送到老板的邮箱。
果然不出一分钟,他就接到了电话,被喊了过去。
江淮景靠在真皮办公椅上,质问:“这份邮件怎么是你发的?”
刚吹干的冷汗又蹭地冒上来,蒋昭低垂着头,声音不由自主颤抖:“时经理说,她邮箱密码忘了,所以先在微信上发给
我了。”
“邮箱密码忘了?”江淮景音调明显冷了几分,“她也不找个像样的借口,当重置功能是摆设吗。”
蒋昭悄悄抬起眼皮,小声帮时云舒解释:“可能是验证答案忘记了,或者是觉得耽误时间?”
谁知下一秒,冷冽的目光就直直向他扫过来。
蒋昭几不可察地被吓得浑身一抖。
男人声音冰冷:“她让发你就发,你到底拿的谁的工资?”
蒋昭被骂的狗血淋头,却无从反驳。
明显感受到老板的火气在提到时经理之后更大了,甚至将怒火转到了他这个中间人身上。
“当当然是您的。”他额头汗涔涔的,小心翼翼开口询问:“那要不我去让时经理重置一下密码,再重新给您发一份?”
江淮景脸色更不好看了。
蒋昭忙识趣地说:“我知道错了江总,这次是我的问题,下次我一定不会再犯了。”
江淮景没应,蒋昭如临大赦般退了出去。
长长地舒了口气,心脏足足跳了五分钟,才缓过来。
太可怕了
江总这次生气果然又是因为时经理。
他逃也似的去了餐厅取了时云舒的养生餐送过去,还苦口婆心地劝:“时经理,你和江总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没说开啊?不是我多嘴,可能你刚入社会,很多人情世故不懂,我就是以过来人的经验提醒你一句,在职场上最好还是不要太较真,不然对自己没好处。”
时云舒没接那盘子,笑容疏离客气:“蒋特助多虑了,我和江总没有误会,也没起正面冲突,如果他因为对我的偏见而迁怒于你,那也是他的问题。”
言下之意,要劝去劝你上司,别来挨她。
她这套逻辑清晰有理,且全然不内耗,把蒋昭怼的没话说。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不管他们俩有什么矛盾,都不应该将怒气撒到他身上。
道理他都懂,但这不是没那胆子去抗议自家老板吗?
得了,这俩人都不是好拿捏的主,他继续苟着吧。
蒋昭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那我就先回了,不打扰时经理吃饭了。”
时云舒温声道谢。
蒋昭临迈出门前听见一句:“小谭,我今天想去食堂吃点油腻的,这份餐给你吧。”
谭茵:“好嘞。”
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栽倒在门口——
在餐厅吃过饭,蒋昭上去给江淮景打包了一份带上去。
“放那吧,我等会吃。”江淮景轻掀了下眼皮。
“好的,江总。”
蒋昭眼观鼻鼻观心,一个字不敢多说,正打算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突然被江淮景喊住。
“今天的餐送过去了吗?”
“回江总,半个小时前就送过去了。”
江淮景嗯了声:“她吃了吗?”
蒋昭秒懂这个“她”说的是谁,但他哪敢说实话:“吃了。”
不管吃的员工餐厅还是吃的养生餐,都算吃了吧?
男人脸色缓和了些,放下笔,起身:“我去楼下看看。”
既然吃了他送的饭,那应该是原谅他了。
蒋昭被吓坏了:“江、江总,我忘了告诉您,时经理吃的是食堂。那份养生餐她给谭茵吃了。”
“我以为您问的是时经理吃饭没”
他视死如归地闭上眼,声音越来越弱,将实话全部秃噜出来。
早死晚死都是死,与其等老板下去亲眼看见,还不如自己主动坦白来得痛快。
说不定还能从宽处置。
这是他那一瞬间的想法。
“啪”地一声,一次性木制筷子被单手折断。
第20章 云朵
“啪”地一声, 一次性木制筷子被单手折断。
蒋昭被吓得一哆嗦。
周遭气压倏地降低到负值。
他忽然后悔坦白了,晚死好歹还能挣扎着多活几分钟。
木筷被一分为二,攥在一只青筋暴露的大掌中, 断接处参差不齐, 尖锐的木刺支立着。
办公桌后的男人面色冷沉, 墨色的眸子里蕴藏着锋利冷意。
蒋昭实在有些顶不住了,这个状态再持续下去,他永远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干脆心一横,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江、江总, 女孩子一般心思比较敏感, 如果吵架了最好还是咱们男人当场低头道歉,不然等时间久了她们会在心里悄悄把矛盾放大, 到时候就很难和好了。而且男人低头不仅能解决矛盾, 还能体现咱们宽容大度。”
江淮景凌厉的目光扫过来:“交给你的事都办完了?需不需要我再给你加点。”
蒋昭连忙噤声, 屏息凝气从总裁办公室中退出去。
走出门时还心有余悸。
好险, 差点又惹祸上身。
宽敞冷色系的办公室, 江淮景在文件上签字, 笔触行云流水, 却稍显用力, 龙飞凤舞的字体衔接处逐渐变得没有章法。
手背上的青筋依然明显暴露着, 彰显出执笔人内心的烦闷与燥怒——
下午要开研讨会, 在时云舒住院期间,项目成员为她分担了不少工作, 为表谢意, 她给所有人点了咖啡、果茶。
茶饮送到后, 谭茵掰着指头数了数:“不对呀舒姐,咱们一共13个人, 这里只有12杯啊。”
时云舒面不改色,煞有其事地说:“没算江淮景的,蒋助理说他有事来不了。”
“噢噢。”
谭茵不疑有他,了然应道,拎着茶饮提前去会议室给所有人分发。
“谢谢时经理!破费了。”
大家一一感谢着,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易辰项目组都很喜欢这位乙方项目经理,不仅人长得漂亮,能力突出,为人还不骄不躁,平易近人。
“谢谢小”轮到盛川时,他杯弓蛇影般向会议室外看了眼,确定没人才敢说完,“谢谢小舒舒。”
时云舒不禁抿唇笑起来。
谭茵刚把茶饮分完,一位项目成员眼尖地看见门口来人,小声提醒大家:“江总来了。”
“啊”谭茵人都傻眼了,附在时云舒耳边,“不是说江总今天不来吗?”
时云舒假装意外:“是啊,难道是我听错了?”
“这这这这可怎么办是好。”谭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了一圈,发现在场所有人的茶饮都已经拆开了,连个能救急的都没有。
说着,江淮景已经走到了主位坐下,环视四周时,目光不咸不淡地在众人面前摆的茶饮上落了落。
谭茵求救般看向时云舒。
时云舒神色坦然:“不好意思江总,我一时疏忽数错了人,少点了一杯,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现在再点。”
男人扯了扯唇,嘲讽道:“不必了,既然时经理没有这个心,何必多此一举。”
会议室众人都闻到了空气中隐隐弥漫的火药味,面面相觑,无声中询问。
这是双方意见不合,起什么争执了吗?
蒋昭跟在后面祈求地看着时云舒,无声摆手: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时云舒视而不见,淡淡一笑:“谢谢江总体谅。”
江淮景嘴角弯成一抹尖锐的冷笑,眼底一片暗色:
“开会。”
语调平平,声线却低沉得如碎玉寒冰。
完了,这下矛盾越来越大了。
蒋昭绝望地闭上眼,如果是火星撞地球,那他们就是被殃及的小行星,碎成陨石颗粒,拼都拼不起来。
谭茵也察觉出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时云舒是故意少点一杯的。
她向来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在会议结束后问时云舒:“舒姐,你和江总吵架了?”
之前两人虽然也经常拌嘴,但表面上好歹说
得过去,舒姐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将针对表现得这么明显。
时云舒淡淡一笑:“我跟他有什么好吵的。”
压根不需要吵,矛盾都是在沉默中激化的。
这场冷战影响到了江淮景和公司所有人,唯独没有影响到时云舒。
前者一个暴怒无常,连带着下面一群人惶惶不可终日,而时云舒始终心平气和地工作,甚至因为没有了江淮景干扰,工作效率比生病前还高。
需要进行阶段性工作汇报时,她手下的成员都不敢去找江淮景,蒋昭经历了上次的事更是死活不愿意再揽这个苦差。
“小姑奶奶,我是真不能再去了。你看我这几天被折磨得憔悴的,胡子都长了好几茬了,昨天一照镜子还长了十几根白头发。”
他低着头揪着自己短到看不清的头发对她说:“不信你看,就在这儿呢,看见了吗?白得可彻底了!”
时云舒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其实什么都没看清,只看出来他头发还挺多的,多得白头发都不明显。
江淮景不人道,她也不好意思再牵连无辜了,索性不再坚持,自己整理成word文件打印出来扔到他办公桌上就走。
但这种平静的日子她也没过多久,因为这些人连带着影响到她了。
大家有时会向她抱怨,说本来项目就难做,现在还要受甲方老板的精神折磨,甚至连易辰的员工不相信自己同事,转而向她这个外人吐槽。
时云舒发觉就是因为自己表现得太过淡定,所以大家才会把她当成负面情绪的垃圾筐。
她琢磨着要怎么解决这一僵局。
复工的第八天中午,时云舒依然没有吃养生餐,谭茵知道她是故意的后也不敢吃了,这几天的养生餐就被送给了楼内的保洁阿姨,她们和易辰的两个女员工一起去餐厅吃饭。
四个人端着盘子找了个角落的空桌子坐下,边聊边吃。
“哎呦,可算是吃上饭了,在办公室待得我闷死了,微信消息都不敢随便看,报表都重新做了七八个版本了,江总还不满意,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英年早逝了。”
说话的是会计部的安黎,平时和她们往来比较多,很活泼的一个女孩子,这几天被限制得格外憋屈。
“可不是嘛,我入职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江总这么暴躁过,简直太吓人了。”
另一个是研发部的副主管闻杏,平时以踏实能干著称,如今也面容憔悴,被折磨得打不起精神。
谭茵嘴里嚼着一块西蓝花,也跟着吐槽:“别说你们自己公司的人了,我们Harmias来的也都看见江总就绕道走呢。”
话落,三个人齐齐叹气。
时云舒咬着筷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这几天所有人都被折磨的苦不堪言,大概是看她情绪太稳定,时常有人向她倾诉抱怨,一开始她还能用“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再忍一下”、“我请你喝东西”这些话术安慰一下,但次数多了,她已经没有新词汇能用了。
打不过就加入,索性跟着一起吐槽。
她有模有样地跟着叹气,煞有其事地讲:“原来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嗯嗯嗯。”几个人频频点头。
“你们还别说,咱们现在真有秦始皇暴政那味儿了。”安黎说。
闻杏:“但咱也不是建长城等等,先别说这个话题了,我好像看见蒋特助了。”
“哪儿呢?”安黎一惊,四处探望,“我去,真是蒋特助,怎么还有江总啊!他们怎么想起来吃食堂了?”
谭茵面对着墙,不敢回头:“啊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时云舒还算淡定,面无表情扫了一圈大家还几乎没怎么动的盘子,浇了盆冰凉的冷水:
“太假了。”
三人只好作罢。
与此同时,那道颀长的身影迎着众人的目光,步履从容沉稳地走到隔壁的空桌子坐下,蒋昭恭敬地跟在身边,将两人的餐盘放到桌子上,分好餐具。
然后好似刚看见她们般转头,堆起职业假笑跟她们打招呼:“哟,这么巧,都在呢。”
几个人略显苦涩地打了个招呼。
当然,江淮景没回应她们,时云舒也只是冲蒋昭点了点头。
蒋昭随口问:“你们刚刚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时云舒低头安静吃着鸡蛋羹,另外三个人面面相觑,还是安黎脑袋瓜转得快,脱口而出道:“我们刚刚在分享大家的感情经历呢。”
蒋昭本就是装装样子,掩盖他们是特意而来的事实,便也敷衍回道:“噢,那你们继续聊,不用管我们。”
“好嘞。”安黎演技高超,撇过头问,“诶,咱们刚才说到谁了?”
饭桌上尴尬了一瞬,谭茵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是我,我还母单solo呢。”
发觉没人说话,闻杏只好硬着头皮上:“好像是说到我前男友了,其实这都是五年前的事儿了,我这个前男友人是挺好的,还是我初恋,当时还投入挺多感情的。就是人没什么上进心,我们俩因为这事吵过好几次,但谁都没办法说服谁,最后谈了两年半,还是分了。”
话落,氛围瞬间有些悲伤。
闻杏自己倒是想得开:“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现在的老公不是很靠谱吗?家庭事业兼顾,我爸妈对他可满意了。”
“对对,这说明你们这是修到正缘了。”
聊完闻杏的,安黎也紧跟着吐槽了自己的前男友:“渣男,敢趁我不在勾搭我闺蜜,也不掂掂自己几两肉,我闺蜜比我眼光高多了,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谭茵听得津津有味的,还跟着捧哏:“好帅好精彩啊。”
话题紧接着转到了时云舒身上。
“舒舒,你有前男友吗?”安黎问。
她们都知道时云舒现在是单身,只能问问前任的事。
三人齐齐将视线望向她。
时云舒夹菜的动作蓦地一顿,神情有一瞬不自然。
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温声道:“有一个。”
时云舒在公司一向清冷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众人嗅到了八卦的气息,都一脸希冀地看向她。
“那你前男友怎么样啊?长得帅吗?”
没有人发现,隔壁桌正襟危坐的男人忽然身体一僵,垂首敛眸,手中捏着筷子却没有动作。
时云舒认真想了想:“时间太久了,我现在都有些记不太清长什么样了。”
众人遗憾:“那人品性格上呢?应该还不错吧。”
“人品性格”时云舒目光状似不经意般向隔壁瞥了一眼,轻飘飘开口:
“大概可以用几个词形容——”
“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小肚鸡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