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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云朵

    听到熟悉的声音, 他身子僵住,缓缓转头看向门口,女孩身影纤弱, 扶在祠堂的桃木门框, 风尘仆仆赶来。

    为他赶来。

    心脏病患者忌刺激惊险的活动, 时云舒开车更是以平稳著称,然而在她赶来江家的路上,却将车速提到了路段最高限制。

    她当然怕心脏病复发,可她更怕晚来一步, 八年前的事情会重演。

    江淮景已经为她留下一道疤了, 当年她未能阻拦,这次她想弥补过去的遗憾。

    祠堂内三人一齐回头。

    江杏泉回头看到时云舒, 脸色缓和了许多, 暂且放下戒尺, 知晓她是来劝和的, 率先摆手:“云舒, 你不要替他们两个说好话。”

    时云舒转了转眼珠, 眨着眼问:“什么好话?”

    她视线缓缓下移, 仿佛才看到跪着的两人和江杏泉手中的戒尺, 迟钝地低声惊呼:

    “啊江爷爷, 我本来是想请您帮我把把脉的, 但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我不打扰您教育哥哥了,我今晚还是回公寓住吧, 明天我再来找您。”

    她退出去, 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 回头对江杏泉说:“对了江爷爷,您替我好好教训教训淮景哥, 他前天还欺负我,非要让我叫他哥哥呢,正好您帮我多打几下出出气。”

    说完就直接走了。

    不是作假,是真的走了。

    祠堂的三个人齐齐愣住。

    见过劝和不好使的,还没见过反向劝和的?!——

    苏芸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担忧地等着。

    结果看见刚送过去的时云舒,两分钟就出来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云舒啊,你这是迷路了?”

    时云舒笑了笑:“没有,我只是临时改变了策略。”

    “什么意思?”苏芸没明白。

    时云舒拎着包:“他们应该要回来了,我先走了苏姨。”

    苏芸持续发懵:“啊?怎么才来就要走了?今晚不住下吗?”

    时云舒听见后院的几道脚步声,提高了些音量:“不了苏姨,江爷爷今天忙,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

    苏芸只好道:“那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啊。”

    “好的,苏姨再见。”

    说着就推开门向外面走去。

    祖孙三人恰在此时从后门进了客厅,江淮景和江茗雪跟在后面。

    江杏泉见人要走,忙摆手:“回来回来舒丫头,我还没给你把脉呢,怎么就要走了?”

    时云舒转身,神情率真:“您不是在忙着打人嘛?”

    江杏泉老脸一红,轻咳一声:“谁跟你说我在打人了,我那是跟他们闹着玩呢。”

    “啊是我误会了吗?”时云舒语气犹疑。

    “是啊,就是你看错了,我是那种动不动就打孩子的人吗。”

    江杏泉故作严肃道。

    “来来来,别站着了,快过来让我给你把把脉。”

    时云舒心中暗暗一喜,面上却乖巧温顺,好似还没反应过来,慢慢吞吞地走过去,坐在桌子前。

    另外几个人一齐围了过去,时云舒趁着江杏泉垂眼把脉时,向姐弟二人使了个眼色。

    江茗雪终于理解她这新奇的思维,以一种失笑又宠溺的目光看向她。

    江杏泉是个老顽固,但是个好面子的老顽固,极其看重外人对江家和他教育方式的评价。

    尤其是几年前,他刻意避开时云舒在的时候,私下里把江淮景喊到书房受罚,怕吓到她还是次要,主要是因为她不是江家人。

    哪怕江杏泉对她像亲孙女一样好,但她终归不姓江。

    或许很多人都经历过这样的童年,在外人面前闯了祸,父母不会当场责罚,最多瞪上几眼,等到回了家里,才会关起门来好好教训一顿。

    这样不仅教育了孩子,在外人面前还能留个和蔼好脾气的名声,这也符合老一辈关于“家丑不可外扬”的理念。

    时云舒就是利用这一心理,故意出现在江杏泉面前,却又有分寸地不会插手他们的家事,甚至有眼色地站在他的阵营,抚平他的逆鳞,一层一层打消掉他的怒气值。

    等到他没那么生气了,又想起来自己维持了几十年的面子,自然不会再继续打了。

    还要急忙从祠堂出来,向时云舒证明自己没有在打人。

    江淮景在她假模假样地说出第一句话时便知晓她的意图,之后在祠堂没有继续跟老爷子犟,各自给了个台阶,今晚这事暂且揭过。

    但并非是不计较了,只是不动手了,之后该怎么处置还是逃不掉的。

    他无所谓挨打,左右从小到大没少挨板子,也不差这一顿。

    只是小病秧子心疼他,他总不能辜负她的好意。

    挨了两大响亮板子的某人站在江杏泉身后,此时像是察觉不到痛一样,稍长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唇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小病秧子这么聪明,以后他们俩结婚了,生出的孩子岂不是21世纪爱因斯坦转世?

    时云舒还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头一回见到挨打还傻乐的,猜想江老爷子的板子估计是不小心打他头上了,心里琢磨着改天得劝他去医院看看精神科才行。

    眉来眼去了两个来回,江杏泉已经断好了脉:“没什么大事,就是舒丫头最近压力是不是有点大,脉象看上去有些飘。”

    时云舒为难地张了张唇,似乎难以启齿。

    江杏泉察觉出来,问:“怎么了舒丫头,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别害怕,大胆说,爷爷给你撑腰。”

    时云舒这才迟疑地开口:“其实就是公司的一些事,我怕你们担心,一直没敢和您跟我外公说。”

    江杏泉皱眉:“怎么了,同事欺负你了吗?”

    时云舒轻嗯了声,垂下头,神情沮丧:“我现在担任的职位不算低,所以刚进公司的时候,大家看我年轻,还是个女孩子,就在背后编排我的谣言,说我是靠不当手段上位的。”

    “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在意,时间和成绩会证明我的清白,但是事实证明,我想得太简单了。这些天我接手的第一个项目进展不顺,这些谣言又起来了,甚至比之前传得还难听,说”

    “算了,我就不拿这些脏话污染您的耳朵了。”她说着轻轻啜泣了下,“总之您脉象诊得很准,我这几个月按时下班的天数不超过三天,所以才没时间回家里住。但即便我付出了这么多时间,却没得到什么收获,连谣言也没止住,最近的心情的确很失落。”

    大颗大颗眼泪砸在桌子上,绽开几朵大小不一的莲花,明知道她是在演戏,江淮景的心脏却还是狠狠揪了下。

    掏出手机给蒋昭发消息:查出来Harmias背后传时经理谣言的人。

    江茗雪和苏芸过来抚摸她的背,安慰着她。

    江杏泉沉着脸色,满是愧疚:“你外公把你托付给我,我却不知道你回来这些天竟然受了这么多委屈,是爷爷的失职,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就好了。”

    “茗雪,把舒丫头扶上楼好好休息吧,好好睡一觉,公司的事爷爷会替你做主。”

    时云舒感激地道谢,婉拒了他的好意。

    用纸巾抹了下眼泪:“谢谢爷爷,其实淮景哥和姐姐已经在帮我了,他们知道我被欺负的事,都在帮我一起推进我负责的项目,我今天来除了把脉,也是为了感谢您,愿意让出元和医馆测试,虽然现在才刚开始,公司的同事也还在看我的笑话,但我相信以您的名气,还有淮景哥和姐姐给我做后盾,我们的项目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到时候谣言自

    然就会不攻自破了。”

    江杏泉皱眉:“等等,舒丫头,你负责的项目就是那什么AI?还是淮景和茗雪告诉你是我同意你们在元和医馆测试的?”

    时云舒点头:“是呀,虽然您没当面告诉我,但我知道您只是不想让我有太大的负担,不过我已经告诉我外公了,我外公还一直开玩笑,说您对我比他这个亲外公还尽职尽责,怪不得我都不跟他亲近了。”

    江茗雪很快接过来话头:“对,爷爷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其实背地里一直在偷偷帮衬我们呢。”

    江杏泉眉头蹙得更紧,堆叠出几层褶子,满心疑惑,却不能当面问出口。

    他在几个孙辈面前来回打量,见时云舒脸上还挂着泪珠,一双清亮的眼睛水汪汪的,惹人生怜,没有一点撒谎的痕迹。

    即便是撒了谎,他也不忍心斥责。

    这孩子孤苦伶仃的,从小受了这么多罪,还能这么独立懂事,好不容易健康长大了,还要在工作岗位上遭人欺负。

    江杏泉叹了口气,心软成一团。

    算了,总不能亲口告诉舒丫头,他是反对借江家医馆名义做测试的。

    只好顺着说:“那是祁思源那个老头子做的不称职,我做的这些不足为道,最重要的还是看你们年轻人的表现。”

    “好了,时间不早了,淮景去给舒丫头煎一副助眠药,你们没什么事也都早点休息吧。”

    江杏泉嘱咐了几句,拄着拐杖起身离开。

    江淮景去帮时云舒煎药,临走前看了她一眼,时云舒垂着眼擦眼泪,没往他这边看。

    江茗雪把时云舒送到房间,陪她说了会儿话,安慰了一通,顺便对了对口供,也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半个小时后,江淮景端着煎好的助眠药上楼,敲了敲时云舒的门,没人应。

    又敲了一次,里面才传出一道低弱的声音:“进。”

    他拧开门进去,时云舒已经洗漱好躺在床上了,脸上还挂着泪珠。

    江淮景将手中的酸枣仁汤递给她:“起来把药喝了吧。”

    时云舒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没动弹:“放那吧,我等会儿再喝。”

    江淮景走近,见她鸦黑的睫毛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湿润,以为她又是像小时候一样,嫌苦不想喝。

    “多大了还嫌苦。”他嫌弃地瞥了她一眼,还是妥协地启唇道,“加糖了。”

    时云舒还是没应。

    他将药碗放在桌子上,抬了抬眉梢,轻提唇角,语气一贯贱兮兮的:

    “你学计算机真是屈才了,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演技这么好,刚才在老爷子面前,眼泪掉得跟真的一样。”

    时云舒放在被窝里的手捂着小腹,有气无力地闭上眼睛,虚弱地说:

    “不是装的,是真的疼。”

    江淮景唇角下压,眸色倏然收紧:“你生理期到了?”

    时云舒点头,想嗯一声,却没力气发出来。

    江淮景蹙了蹙眉头,忽然弯腰一把掀开她的被子一角。

    冷风猝然钻入,时云舒打了个寒颤,低呼一声:“你干什么。”

    男人单腿屈膝,伏在床侧,大掌伸向女孩的小腹,沉声道:

    “别吵,躺好。”

    第42章 云朵

    男人单腿屈膝, 伏在床侧,大掌伸向女孩的小腹,沉声道:

    “别吵, 躺好。”

    江淮景面色沉冷, 干燥的大掌隔着睡衣缓缓下移, 找到小腹脐下三寸位置的关元穴,用手掌根部力度适中地推揉着。

    哪怕知道他只是在替自己按穴位,但这个动作太过亲密,时云舒还是下意识抗拒, 抬起放在被子里的手想去推开他。

    然而手上虚软无力, 没推动分毫。

    只好声音低弱地说:“你别这样,门没锁”

    江茗雪和苏芸随时可能会过来给她送东西。

    江淮景置若罔闻, 顺势将她另一只手拉过来, 垂眸按着虎口处的合谷穴。

    鼻骨高挺, 声音清冽冷漠:“进来更好, 正好让她们看看我们在做什么。”

    “”

    这话说得更像是他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算了, 油盐不进的男人。

    时云舒无奈妥协, 阖上眼睛休息, 任他给自己按着穴位。

    好在江茗雪和苏芸进门都会敲门, 来得及随机应变。

    小腹的几个穴位按了十分钟, 江淮景又去楼下取了几张艾草贴, 撕开一张贴在时云舒的小腹上,然后把药递给她:“正好放了姜片和红糖, 先趁热喝了。”

    时云舒坐起身靠在床头, 接过来, 一勺一勺喝着。

    放了红糖,的确没那么苦了。

    喝完药之后, 她说:“其实我现在痛经已经没那么严重了,就是刚才那一阵疼得厉害。”

    她体质弱,初中那两年刚来潮时的确疼得厉害,但后来在江家,针对痛经吃了半年多的药,慢慢地就不怎么疼了,只是在国外生食偏多,又没有中药可买,才又反复起来。

    “你呢?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上药了吗?”

    她赶来得晚,不知道他挨了几板子,伤势如何。

    男人闻言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时云舒反问,“你自己的伤怎么可能不知道?”

    江淮景面不改色:“伤在背上了,我又看不见。”

    语气理所当然的。

    时云舒:“”

    她斟酌着开口:“那要我帮你看看吗?”

    几乎是在她话落的同一秒,江淮景就紧接着道:“好啊。”

    生怕她反悔一样。

    “”

    这人还真是一点不害臊。

    正想着,江淮景就已经背过身,单手撩起黑色衬衫,露出宽阔的后背、清晰分明的沟壑,和劲瘦的腰身。

    背上有两道泛着血丝的宽红印记,肩胛骨处红得最厉害,凸起处皮肤被打到溃烂,看起来有些可怖,时云舒睫毛颤了颤。

    她抬手,想轻轻抚摸,又怕碰到伤口,只停留在边缘:“疼吗?”

    男人语气轻松:“不疼。”

    时云舒不信,轻声问:“这儿会留疤吗?”

    会像手腕上那道疤一般,再也消不去吗。

    “你希望它留疤吗?”

    “当然不希望。”

    男人低声笑了下:“怎么办,我希望它留疤,越深越好。”

    时云舒皱眉:“为什么?”

    男人没急着回答,慢条斯理地将衬衫穿上,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才转过来定睛看着她:

    他眸色很深,很沉,一字一顿道:

    “因为只有这样,你的心才会对我多偏向一点。”——

    因为时云舒的缘故,再加上AI辅诊系统给元和医馆带来的都是正面宣传作用,江老爷子最终没有继续干涉,也没有惩罚江茗雪,只是跟他们赌了几天气。

    宣传活动结束之后,北城接连开始有中医院主动联系试用,其中包括迟青所在的西医院。

    那天他带着中心医院中医出身的副院长前来医馆,副院长与江淮景洽谈合作事项,他和时云舒在旁聊了几句。

    “任院长是我在国内上大学时教我中医课的特聘教授,后来也是他介绍我在中心医院工作的,他不仅是我的老师,更对我有知遇之恩。”

    迟青说:“虽然我们医院是西医为主,但是任院长一直很重视中医科室的发展,他在网上看见你们的宣传片,对这个新系统很感兴趣,但是我们的中医科室刚建立不久,不知道易辰会不会同意,正好得知你在这里,我就带他过来了,顺道取取经验。”

    时云舒了然:“我觉得在西医院能发展起来中医科室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中心医院还是我们国内最有名的医院,做得好的话还能起到正向引导作用,属于合作共赢,我觉得江淮景应该不会拒绝吧。”

    迟青点头:“希望如此。”

    这边江淮景在和任院长交谈得并不专注,目光时不时就向时云舒这里飘去。

    见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聊得热切,顿时分了心。

    “江总?江总?”

    任院长喊了两次,江淮景才回神:“嗯,您说。”

    任院

    长问:“江总,您看我们医院的中医团队怎么样?值得易辰交付吗?”

    男人思忖了下,应允:“可以。”

    又和任院长谈了些具体事项,江淮景礼数周到地亲自将人送到大厅,一转头发现时云舒跟在迟青后面往外走。

    眼疾手快地抬手拎起她的衣领,把人拽回来:

    “你干什么去?”

    时云舒像只小鸡一样被拎回来,一脸无状:“我去送送迟青啊。”

    江淮景脸色黑沉:“他又不是没长腿。”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时云舒挣扎着让他松开。

    “让你去看医生你不去,现在又在这儿发病。”

    “讨厌鬼,我就不该救你,让江爷爷把你腿打断,省得让你在这儿乱咬人。”

    迟青还没走远,江淮景手上力度没松:

    “接着骂,让我看看你有多少词儿。”

    “无赖!流氓!你把我衣服拽坏了!再不松开我咬你了!”

    “想咬哪儿,我洗干净让你咬。”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被他拽着领子的姿势太滑稽,向来注意形象管理的时云舒恨不得钻进地洞里。

    幸好医馆没什么人了,不然要丢死人了。

    江茗雪收拾好药材,从药房出来,恰好看到这一幕,斥责道:“淮景,怎么又欺负云舒,快松开。”

    余光瞥向门外,迟青已经走远,他这才不紧不慢地松开,单手揣着口袋,漆黑的眸子盯着气呼呼整理衣服的时云舒,忽地笑起来。

    眸子璀璨如星,不经意间带着几分少年感,还有快要溢出眼眶的宠溺。

    江茗雪过来替时云舒抚平被弄皱的领口,捏了捏她愤怒的脸蛋儿,见她整个人像炸毛了一样,忍俊不禁: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俩还是跟之前一样,打打闹闹的,也不嫌累。”

    时云舒告状:“我才没有,都是他无理取闹。”

    “姐姐知道,我们云舒最乖了。淮景,快过来给我们云舒道歉。”

    “哦——”江淮景拖着调子,“对不起,我的大小姐。”

    时云舒:“没诚意,不接受。”

    “那给你再拽回来。”

    “真的?你不许骗我。”

    “欸你低点头,我够不到。”

    “给你机会都把握不住,现在呢。”

    “现在可以了。”

    “”——

    如时云舒所想,中心医院的加入的确带来了正向宣传,北城许多西医院亦步亦趋效仿,就连医学院高校也在着手引入,一时间AI辅诊系统名声大噪,成为炽手可热的新技术。

    时云舒功成身退,回公司做新项目,江淮景也忙得不可开交。

    转眼间到了十二月,恰好赶上一年一度的高新技术企业评选,AI辅诊项目在全国范围内的表现可圈可点,毫无意外入围,经过一系列申报、路演、答辩流程,从全国十几万家企业和高校中脱颖而出,易辰集团亦凭借此项目荣获年度最高科技奖。

    颁奖仪式在中旬举行,江淮景作为获奖代表,受邀上台演讲。

    主持人声情并茂地介绍着:“接下来介绍的是我们的压轴奖项——荣获本年度最高科技奖的易辰集团,获奖作品是《“问道”AI辅助诊疗系统》。”

    “‘问道’AI辅助诊疗系统从2020年开始组建中医AI研究院进行研发,至今耗时4年,拥有27项知识产权保障;系统有着庞大的数据库,收纳了1300万中医数据标签、80万医案数据、10万舌象临床验证;集合了古今中外760位名老中医1985味经方、1720项症状等数据,并且数据会进行持续的更新,在更新中通过人工智能技术进行自动化学习和不断优化,可以称得上是中医的‘最强大脑’。”

    “下面有请易辰集团的创始人江淮景先生宣读获奖感言!”

    时云舒作为获奖项目的主要成员,也收到邀请,坐在台下贵宾席,看着江淮景起身,步履从容地沿着红毯走上高台。

    他接过奖杯,站在话筒前,聚光灯之下,男人的神色一如既往很淡。

    身姿端正,眉骨高挺,宠辱不惊。

    “很荣幸获得这个奖项,这座奖杯很沉重,沉重到需要我身后上百名团队成员,还有七百六十名中医前辈才能举起。”

    “传承中医这条路走得很艰难,从神农尝百草到《黄帝内经》的问世,再到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它承载着祖辈世代的心血。”

    他语气很平淡,嗓音带着丝缕冷意,言辞却又让人感受到诚恳:

    “比我热爱的人很多,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传承,智能辅诊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种,或许未来会有新的方式替代它,但无论哪一种,只要中医能得以延续,我都乐见其成。”

    “最后,我希望中医能踩在AI的肩膀上看世界。”

    话落,台下响起如潮水般雷鸣的掌声,所有人赞不绝口。

    掌声许久才落下,主持人念着提词牌上的赞语,又问:“江总的获奖感言太有格局了,我们也很希望大家齐心协力,守正创新,将岐黄之道发扬光大。”

    “这里还有一个大家都很好奇的问题想请江总回答一下,众所周知,您旗下的医疗产品绝大多数都是西医相关,那您是为什么会想到做中医呢?是因为您出自中医世家,像您刚才所说那样,接下了传承的责任吗?”

    时云舒放下鼓掌的手,看过去。

    这个问题她也很好奇,为什么一向讨厌中医的他,会选择走这条路。

    台下万籁俱寂,大家安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男人忽地低声笑了,很轻很轻。

    他目光望着台下某处,声音低沉清晰:

    “其实刚才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是假的,我的初衷很简单——”

    “我只是希望,在华夏大地之外,那个我再也触摸不到的人,能得到中医的诊治。”

    “永远,健康平安。”

    第43章 云朵

    颁奖结束, 是两个公司共同举办的庆功宴,主要是参与到AI辅诊项目中的重要成员,恰好迟青跟着任院长也来参加颁奖大会, 时云舒把他也喊了过来。

    大家三五成团, 驱车去了江淮景名下一栋闲置的别墅集合, 时云舒和迟青、谭茵,还有Harmias项目组其他两位成员,刚好五个人一辆车。

    路上谭茵格外兴奋,一边看颁奖直播的回放, 一边激动得叽叽喳喳地:

    “救命, 江总这获奖感言说得也太帅了吧,最后两句话好有个性!”

    时云舒刚从现场出来, 还处于混沌中, 没参与她的感慨。

    谭茵自顾自在网上找物料碎片, 还上了豆瓣讨论话题热议榜。

    【我说这位小江总比娱乐圈的小鲜肉们都帅, 有人有异议吗?】

    【毋庸置疑啊, 他的五官没得挑, 长得太牛逼了, 就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一样。】

    【啊啊啊啊谁懂最后那句“刚才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是假的”, 太有个性了吧!!再配上他那张桀骜不驯的脸, 还有嘴角不屑一顾的笑, 天呐,简直野性十足, 那个范儿拿捏得太到位了!!】

    【同感同感, 简直硬控我30s!他最后那句话确定不是在向谁表白吗?】

    【没人好奇那个“她”指的谁吗?是江总的女朋友吗?】

    【不能吧, 江总这些年洁身自好,没有传出过一条绯闻, 应该还没有女朋友吧。】

    【长这么帅居然还没女朋友,不太可能吧,说不定是得不到的白月光呢。】

    【江总这样的男人还有得不到的白月光吗?!那白月光也太难追了吧!如果一个男人特意为了我耗时四年,研发一个难度巨大的项目,我一定感动到cry,当场嫁给他!!唉,可惜没如果~~】

    网友纷纷猜测江淮景口中的“她”指代的是什么人,谭茵逐字反复观看着。

    “华夏之外是不

    是说明在国外啊?国外”

    她忽然想到什么,睁大眼睛看着一旁的时云舒。

    时云舒冲她摇摇头,谭茵立马噤声,狂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前排开车的迟青从后视镜中看了他们一眼,对江淮景口中的“她”是谁心知肚明,大家心照不宣地将这个秘密藏起来。

    车内的热气在窗户上结出一层细小的水珠,时云舒倚在车窗上,同样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在现场听完江淮景的发言后就一直六神无主,思绪乱作一团。

    不光是网友好奇,她也同样处于困惑的状态。

    江淮景口中在国外也需要看中医的人,除了自己,她想不到还有第二个。

    所以他在四年前,就开始着手为她研发AI辅诊的项目了吗?

    四年前,他还在读大二或是大三,如网友所说,当一个男人为了自己做到这种程度,很难不感动。

    但是当初江淮景提分手的这件事,她永远忘不掉。

    车子缓缓驶入别墅区,时云舒从杂乱的思绪中抽离,拉开车门下车。

    迟青去停车,蒋昭已经提前安排好一切团建活动所需要的餐品、场所布置,在别墅门口迎接他们。

    江淮景的车恰好跟在他们后面,司机绕到后座为他打开车门。

    北城的秋天很短,短到只有一个月,不过12月中旬,便已正式入冬了。

    时云舒向来比别人多穿一件衣服,早已裹上厚厚的白色羽绒服,戴上了毛茸茸的针织帽和围巾,脑袋缩在宽大的围巾中,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相比之下,江淮景和她像是在过两个季节。

    他已经换下来领奖时穿的那套深色正装,此时一件黑色中高领薄款针织衫,外面穿着一件深灰色大衣,没系扣子,就那么随意垂着。

    偏休闲风的一套,在他身上却是挺阔有型,矜贵中又不经意透着几分慵懒。

    谭茵站在时云舒旁边,再一次被惊艳到:“江总这套休闲装简直比刚才那套正装还帅,活脱脱就是行走的男模啊呸男模特。”

    时云舒藏在口罩下面的唇角不觉提起,灵动的小鹿眼弯了弯。

    昨晚刚下了一场小雪,昏黄的路灯下,柏油路旁的树丛叶子上稀稀落落地挂着几簇积雪。

    他从旁缓步而过,径直向她走来。

    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场景,她却莫名心跳加快了些许,如同有一只小鹿在她心上奔跑,激起一圈涟漪。

    江淮景走到她面前,问:“冷吗。”

    时云舒愣了下,然后眨了两下眼睛,小脸藏得严严实实的,隔着围巾嗡声道:“这话是不是应该我问你。”

    男人眉眼清浅,笑了笑。

    大掌抬起拍了拍她那顶毛茸茸的针织帽,看上去似乎心情很好,懒洋洋道:“我抗冻。”

    迟青恰好停好车过来,见到这一幕顿了下脚步,旋即自然地走过来,笑容温和:“江总好。”

    见到他的那一秒,江淮景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沉着脸问:“他怎么来了。”

    时云舒这才想起忘了跟他说:“项目在这些西医院的投放有迟青不少功劳,正好他也来参加颁奖大会,我就一起喊上了。”

    “哦,原来是这样。”江淮景总算瞥过去一眼,拖长尾音,似笑非笑地看着迟青,“要是你不说,我还以为迟医生改行入职Harmias了。”

    又来了。

    时云舒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从口袋里伸出暖得热乎乎的手打了他两下,受到冷风侵袭又迅速收回。

    “你好好说话。”

    江淮景低嗤了声,倒是没跟她抬杠。

    一言不发拽着她垂在身前的围巾往别墅里面走去。

    时云舒气愤道:“你怎么又拽我衣服,烦不烦人。”

    江淮景:“我是为你好,免得你被人拐跑了。”

    “你才被拐跑,你员工都看着呢。”

    “谁敢看我开了他。”

    “”

    谭茵跟在身后目瞪口呆,对迟青说:

    “这两人单独一个人的时候都是智商一百八,怎么撞一起就加起来不到三岁呢。”

    迟青扯了扯唇角,没答。

    时云舒硬是被拽到了室内,江淮景才肯松开她。

    她反骨起来了,又折返出去接迟青和谭茵一起进来,还特意和他们坐在了同一排,离主位的江淮景远远的,原本她的位置是紧挨着主位的,这是摆明了跟他作对。

    江淮景被气得脸色一黑,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要不是怕她生气,他真想拿绳子把人绑过来。

    最后只能冷着脸看着时云舒和谭茵、迟青二人谈天说地。

    这场庆功宴的活动安排得很丰富,开场是厨师做的现成餐品,院子里还有自助烧烤工具,除了吃喝,还有台球、麻将室、小型ktv间、飞镖、电竞游戏和各种桌游。

    谭茵是桌游爱好者,时云舒对台球感兴趣,吃过饭就带着迟青来台球室凑热闹。

    台球桌已经有两名易辰的员工在玩,时云舒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跃跃欲试。

    正好他们打完一局清了台,把台球桌让给她,走之前还贴心地将球摆好。

    时云舒道了声谢,拎着细长的杆子比划了两下,照着两人刚才的姿势,微微弯腰,将球杆架在台子上。

    但是手势她没看清,凭借着自己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场景,胡乱摆了一通,但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迟青走过来,将手指放在台球桌上,给她做示范:“先把手平放在台面上,五指尽量分开,手背微微拱起,指肚和手掌仍然紧贴台面,拇指翘起来,紧贴食指根部形成夹角,就像这样。”

    时云舒照猫画虎,重新摆了手势,迟青见她拇指的位置不对,伸手替她纠正。

    “拇指再靠上点,对,就是这样。”

    “腰可以再弯得低一点,球杆对其球心,手腕发力,这样才能击中,你来试试。”

    两人姿势同步,紧挨着,沉浸在台球教学中,时云舒亦步亦趋照做,在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后,眼睛对准球心,正要一鼓作气推出去时,忽然从侧面伸出一根球杆。

    “啪”地一声,一颗白色母球快速滚动,撞开台球桌上摆成正三角形状的球形。

    十五颗球瞬间被打散,向四面八方滚去,撞到桌子边沿又弹回来,有几颗球缓慢滚落至球洞内,滑到网筐中停下。

    最后一颗橙“5”滚落,第一杆一共七颗球入洞。

    ——一杆七球,国际赛事都罕见的水平。

    时云舒和迟青纷纷愣住。

    迟青震惊的是进球率,时云舒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水平,她只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摆好的姿势,还没等发挥就被某人打断了。

    “江淮景!”她怒气冲冲地走过去,“你是不是故意的。”

    男人手中拎着球杆,懒散地背靠在台球桌旁,拿着一块巧克擦拭着球杆顶部,后知后觉道:

    “哦,不好意思,我看你们半天不动弹,还以为你们不是来打球的。”

    语气冷冷淡淡,却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原来是我误会了,抱歉,要不我赔给你?”

    时云舒没听出半点抱歉的意思,气不打一处来:“你拿什么赔?”

    “拿我自己啊。”男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轻挑眉梢,一双桃花眼睇着她:“我教你打。”

    顿了顿,又补充道:“免费,不要钱。”

    时云舒更生气了,懒得搭理他,扔下球杆扭头就走:“这么喜欢打球,你自己玩去吧。”

    男人站在原地,勾了勾唇。

    目的达成,他微微俯身,对准白色母球,动作利落地击过去,薄唇轻启:“来两局?”

    话是对迟青说的,却并未看他。

    白球直直地对

    准一颗红球撞上,而后弹开向反向滚动,途中击中另一颗花色球,红球又撞上邻近的黄球。

    短短几秒,蓝、红、黄三球依次滚落到球洞。

    又是一出一杆三球的高难度技法。

    不过两杆,桌子上的球已经所剩无几了。

    迟青面露犹疑地站在台球桌旁,他也算是一名较有天赋的台球爱好者,手能拿得起手术刀,稳度更是不必说,在台球厅向来是遥遥领先的存在。

    但他的这些优势,在江淮景开局七球、两杆十球面前,显得雕虫小技。

    理智告诉他赢面很小,为了体面,他应该找个借口拒绝。

    但感情上他又不愿退让,这场球是江淮景对他的宣战,不管结局如何,临阵脱逃便已是败了。

    他向来儒雅随和,不与人相争。

    但此时却毅然决然拿起另一根球杆,温和的外表尽是坚定:

    “好,我跟你打。”

    第44章 云朵

    时云舒怒气冲冲地上了楼, 谭茵正在和几个易辰的同事一起玩桌游,见她来了主动问:“舒姐,台球不好玩吗?怎么这么快就打完了。”

    时云舒收敛了怒气, 语气放和缓, 回答:“不是, 是我学不会。”

    谭茵噢噢两声,安慰她道:“没事舒姐,台球是挺难的,我之前学了好几次也没学会, 来跟我们一起玩桌游吧, 正好我们缺人呢。”

    时云舒想了想,点头:“也好。”

    她坐过去, 谭茵给她介绍着规则:“这个桌游叫《干杯》, 是一个推理博弈游戏, 规则很简单, 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己的环节对桌面的酒杯投放葡萄酒/毒药/解药, 目标是自己存活下来, 杀死你的仇人, 最后谁的酒杯里葡萄酒最多, 谁就获胜, 每轮输的人要惩罚喝一杯葡萄酒。”

    说完谭茵忽然想到:“舒姐, 你是不是不能喝酒,那你输了的话喝饮料好了。”

    其他人也附和:“对, 时经理不能喝酒就算了。”

    时云舒弄明白了规则, 摆摆手:“没关系, 葡萄酒度数低,偶尔喝点没事的。”

    既然喝酒是惩罚, 她一个人走特权有损公正,今天还是庆功宴,难得热闹一回,她不想扫大家的兴。

    “干杯”这个桌游策略性不强,主要是联络感情,活跃氛围的,八个人互相演戏诈对方酒杯里的葡萄酒和毒解药的含量,笑点频出,热闹到笑声都传到了户外的烧烤啤酒大军。

    “什么游戏玩得这么开心?”

    “不知道啊,一会儿烤完这几串鸡翅,咱也去凑凑热闹。”

    “我看行,加大火力抓紧烤。”

    这边游戏氛围极好,相比之下,一楼的台球室就显得压抑许多。

    两个男人除了规则上的制定,全程几乎没有言语交流,边上是被喊来计分的蒋昭。

    总裁助理不好当,像江淮景这种兴趣广泛的总裁的助理更是地狱级别难度,不仅要会专业工作,还要会处理各种琐事,现在还得会台球计分。

    蒋昭觉得自己都快被老板锻炼成全能了。

    他拿着纸笔站在台球桌旁,紧盯着进洞的球色和号码,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记错一分,被殃及池鱼。

    局势不出所料向一边倾倒,迟青只穿了一件薄毛衣,室内温度适宜,他的额间却打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这么棘手的事,唇线紧紧抿起,明明只是一场休闲赛,却如临大敌。

    他全神贯注盯着球,在心中模拟着滚动路线,打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球,同时撞击上邻近的一颗,连进两球。

    这个球是他这些年来发挥最好的一个,他长舒一口气,总算扳回一局。

    反观他的对手,神情倦怠地支着球杆等他出球,举手投足间透露着松弛感。

    甚至还很有竞技原则地等他打完才施施然开口:

    “球打得不错,只可惜生不逢时。”

    话落,他将球杆对准母球的上端,施加一个下压力,球弹跳起来,划出一个优美丝滑的抛物线,越过对方的球,精准撞到距离极近的黑球“八”,将其推入球洞。

    第二局比赛结束。

    比分17:8。

    江淮景毫无意外获胜。

    业界懂球的都知道,最后一个跳球难度极高,尤其还是几个球间隔极近地连成一条线。

    既不能打到对方的球,又要调整出合适的角度和施加力度,才能保证这枚黑“8”一杆入洞。

    对于这类球,一般人会选择保守的方式,先将连着的球打散,到下一轮再进。

    但江淮景偏要寻求刺激,又或者太过张狂,选择了这种最惊险的路径。

    事实证明,他的确有这个实力。

    迟青输得心服口服,他不得不承认,同样只是将台球作为爱好,但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

    但他输了一场球,又不代表输了其他。

    他坦坦荡荡认输:“江总的确技艺超群,我自愧不如。”

    江淮景将球杆丢在台桌上,漫不经心道:

    “你输得不丢人,我从初中就开始逃学打台球了,像你这样的好学生起步晚,输了也合理。”

    他这话一语双关,迟青听得出来,他抽出一张纸巾,慢慢擦去额头上的薄汗。

    然后温和地笑着,语焉不详,亦带着刺:

    “虽然你领先一筹,但我们如今还是处于同一起跑线上,不是吗?”

    “说不定,我还比你有些独特的优势。”

    江淮景轻呵一声:“迟医生不愧是拿手术刀的,做什么事心态都这么稳。”

    迟青谦逊一笑:“江总过奖,球打完了,我就先上去找云舒了,毕竟是她带我来的。”

    他言语绅士温和,却带着十足的挑衅。

    话落,转身离开。

    江淮景盯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下颚线紧紧崩起,漆黑的眼瞳中乍现几道锋利的寒芒——

    楼下打了两局台球的功夫,楼上的桌游已经玩了好几轮了。

    时云舒鲜少玩这类游戏,刚上手还不适应规则,一晚上几乎没赢过,认罚喝了两次葡萄酒后,其他同事怕她身体受不住,没敢再让她喝了。

    迟青上楼的时候,最后一轮恰好结算。

    大家依次倒出杯子里的道具,时云舒的杯子里不出意外又是毒药最多的一个。

    她游戏没玩多明白,输了喝酒的动作倒是熟练,自觉拿起高脚杯认罚。

    谭茵及时拦住她:“诶不能喝了不能喝了舒姐。”

    时云舒躲开她的手,迟缓地眨了眨眼:“没事,这酒没度数,醉不了。”

    然后将剩下半杯葡萄酒一饮而尽。

    谭茵没拦住,张开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还好吗,舒姐?”

    时云舒抬眸看她:“没事啊。”

    她说话口齿清晰,声线平稳,谭茵原本觉得她醉了,现下忽然又不太确定。

    时云舒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了,该回去了。”

    迟青嗯了声:“我没喝酒,可以把你们送回去。”

    时云舒点了下头,撑着桌子起身。

    忽然脚步轻晃了下,没站稳又坐了回去。

    她愣怔着低头,乖巧地坐在凳子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谭茵扶了扶额角:“果然是醉了。”

    迟青也错愕了几分。

    “迟医生,等会先送舒姐,我把她送上楼再下来吧。”

    谭茵扶起时云舒,往外走。

    迟青帮忙开门,下楼时怕谭茵扶不稳,过来搀起时云舒的另一边。

    两个人一左一右搀着时云舒下了楼。

    江淮景走到楼梯口恰好看到这一幕,女孩乖软地被搀扶在中间,似乎困得不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直打盹,脸颊泛着饮酒后的红润。

    面容染上愠色,他蹙起眉头:“谁让她喝酒的?”

    谭茵吓得声线颤抖:“是、是舒姐自己要喝的,而且喝的是葡葡萄酒,度数很低的。”

    葡萄酒能喝成这样,肯定是他们给她灌酒了。

    周围气压倏然降低,男人的怒意更盛,冷沉着脸问:“

    你们让她喝了多少。”

    谭茵不敢撒谎,伸出两个手指。

    “两瓶?”

    谭茵摇头:“不是。”

    “两斤?”

    那也有大半瓶了。

    “也不是。”

    谭茵欲言又止,似乎觉得这话说出来没什么说服力,迟疑地开口:

    “是两杯,还是那种容量最小的高脚杯”

    江淮景:“”

    气压缓缓回升,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男人表情复杂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

    他挡住了去路,迟青出声提醒:“江总,今晚多谢款待,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江淮景眼帘低垂,目光在那只扶着时云舒胳膊的手上停顿了两秒,哪怕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没有任何肌肤接触,他也还是觉得刺眼。

    他不由分说握住时云舒的胳膊,将人揽过来:“你们自己回去,她交给我。”

    迟青没松手,面色严肃了两分:“如果我没记错,你们现在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交给你不合适吧。”

    谭茵被挤到一边,也跟着频频点头:“是啊江总,我是女孩子,还是让我把舒姐送回家吧。”

    男人凉薄的目光扫过去:“她醉成这样,你能保证她一个人住不出意外吗?”

    “我”谭茵被噎住。

    她当然保证不了,但看着舒姐喝醉了还是这么安静,这出意外的概率也不大吧?

    迟青还是坚持,直直回视过去:“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作为云舒多年的好朋友,似乎比你更适合照顾她。”

    男人冷嗤一声:“看来迟医生贵人多忘事,忘了我和时经理之间还有一层关系。”

    迟青的确忘了他们除了前任和甲乙方,还有什么关系,疑惑问:“什么?”

    男人扯唇讥笑了下,眉梢轻抬,一字一顿道:

    “我是她哥。”——

    江淮景将人带上后座,揽在怀里,吩咐司机:“开慢点,去Harmias人才公寓。”

    司机应声,江淮景不知想到什么,又改口道:“算了,去瑞海湾吧。”

    时云舒醉得不省人事,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电梯卡。瑞海湾是他最常住的一套高级公寓,离这里还算近,照顾起来也方便。

    车子缓缓启动,江淮景低头看着女孩沉静的睡颜,漆黑的眸子中有暗流涌动。

    自时云舒住在他家里起,无论是谢师宴还是家庭聚会,只要有他在,便从未让她喝过酒,倒是没想到她的酒量会如此差,竟然两杯葡萄酒就醉了。

    好在喝得不多,看上去没有到难受的地步,只是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蒋昭坐在前排小声提醒:“江总,要不要开点窗户,免得时经理难受。”

    江淮景迟疑了下,怕她冻着又怕她难受,遂道:“开我这边的吧。”

    “好的。”

    车窗被摇下五指宽的缝隙,寒风钻入,凛冽刺骨,时云舒的帽子被摘下,光滑白皙的额头裸露在外面,她不禁皱了皱眉头,在睡梦中下意识往江淮景怀里钻了钻。

    女孩软软的一团,无意识在他胸口上蹭了几下,隔着薄薄的针织衫。清新香甜的发香萦绕在鼻间,男人身子僵住。

    冷风呼啸在他脸上,他却莫名口干舌燥,体内有某种无法言说的异样涌动着。

    他不动声色地抬手将大衣下摆撩起,盖在腿上。

    明明喝醉的不是他,他却忽然大脑一阵空白。

    十五分钟的路程,他煎熬了一路,坐立不安,而罪魁祸首睡得越来越香甜。

    好在时云舒没有再乱动,他得以缓口气。

    终于捱到目的地,他拉上围巾将她的脸裹起来,重新戴好帽子,才将她抱上楼,轻轻放到主卧的床上。

    取下帽子和围巾,修长的手指一颗颗解开她羽绒服上的牛角扣,盖好被子,只留一盏床头灯。

    正欲离开去取毛巾,睡梦中的时云舒忽然拉着他的手。

    他脚步顿住,以为她醒了,转过身,却见女孩的眼睛还是紧闭着,鸦羽般的睫毛尾部轻颤。

    她喃喃自语着,不知是梦话还是醉话:“干杯——”

    江淮景眉头轻拧,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当她喝醉了说胡话。

    替她掖了掖被角,忍不住轻声斥责了句:“酒量这么差还敢喝这么多。”

    时云舒睡梦中还不忘反驳他:“我又不知道我酒量有多少。”

    他被气笑了:“行,你做什么都有理。”

    “乖,先松开,我拿了毛巾就回来。”他低声哄着。

    时云舒摇头,樱唇一开一合:“你看我的手势对吗?”

    闻言,江淮景唇角的笑倏地僵住。

    他沉声:“你在跟谁说话?”

    “迟青啊,你不是在教我打台球吗。”

    脸色一点点冷下去,被他拉住的手不自觉握紧,手背青筋清晰分明,暴露在空气中。

    他一步步逼近,大掌托起女孩的后脑勺,抬起。

    暖黄色的台灯发出微弱的光芒,映着男人墨色的瞳孔几分猩红。

    他声线低冷,缓缓启唇:“你再说一遍,我是谁?”

    时云舒被他扰醒,睁开惺忪的双眼,枕在他掌间,眼前有些朦胧。

    脑袋还处于混沌的状态,或者说,还没清醒,对即将面临的危险毫无所知,不确定地重复梦中的答案:“你是迟青吧。”

    随着她的最后一个字落下,男人周身萦绕着愈发浓重的凛冽气息。

    狭长的眸子危险地眯起,怒意在此刻达到巅峰。

    他俯身,附上女孩的唇,发了狠般吮吸、辗转。

    唇间传来刺痛感,时云舒意识逐渐回归,被炙热的气息笼罩着,恍然惊觉面前的人是谁,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蓦地惊醒,瞪大眼睛盯着眼前被放大的脸。

    她反应迟缓地推搡着面前的男人,却纹丝未动,不得牙齿上下轻合,咬下男人的唇。

    然而这招并未像上次那样奏效,他似乎是被气疯了,被咬流血也未曾退让半分,扣住她的后脑勺,与她抵死缠绵。

    血腥味在二人交缠的唇齿间弥漫,分不清是谁的。

    他的吻重重落下,时云舒几近缺氧,强烈的占有欲像是要将她碾碎,她被动地由他支配,低声呜咽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肯稍稍抬离。薄唇依然与她相贴,气息滚烫至极,低哑着声线继续逼问:

    “现在看清楚我是谁了吗?”

    第45章 云朵

    她被吻到险些窒息, 终于得以呼吸。

    意识渐渐清明,她睁着眼睛,不甘示弱地回视, 唇齿开合间与他擦过, 弥漫着愈发浓重的旖旎气息。

    她几乎是用着肯定的语气:“江淮景, 你吃醋了。”

    男人满意地勾了勾唇,面露讥嘲:“很好,终于认出我了。”

    “是,我是吃醋了。”

    他松开手, 缓缓抬离, 立在床侧。

    眉宇间带着桀骜的野性和不羁,不遮不掩, 坦然承认:“从我见到他的第一眼, 我就吃醋了, 我嫉妒得要疯了。”

    时云舒垂眸轻笑, 带着冷意, 毫无情绪地陈述着:

    “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 我们已经分手六年了, 你刚才的行为属于性骚扰。”

    “哦, 那又如何?”

    他指尖重新抚上女孩的脸颊, 轻轻摩挲着, 唇畔挂着不着调的笑,语气并未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仿佛是在说情话:

    “如果是你告我, 我愿意在监狱蹲一辈子。”

    “……”

    时云舒默然许久, 只咬牙骂出三个字:

    “神经病。”——

    事情已经发生,时云舒没有矫情, 安心在江淮景的房间睡下,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接吻了。

    她的接受能力强,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只是在酝酿睡意时,脑海中会不由自主想到男人炙热的唇,充斥着强烈占有欲的吻,还有那张桀骜不驯的脸。

    种种画面如走马观花,在她脑海中没有章法地演绎着,足足酝酿了一个小时,才渐渐睡着。

    睡梦中依稀感受到唇间被抹上冰凉的药膏,动作很轻柔,火辣的刺痛感渐渐消褪。

    她逐渐睡沉,大约是这个强势的吻勾起了藏在内心深处的回忆。

    这晚,她梦到了过去。

    梦到了他们第一次接吻的场景。

    那是高考结束后的冬天,北城下了一场大雪,地上覆盖了厚厚的积雪,她像现在一样裹得严严实实,手被江淮景握着,插在他的羽绒服口袋里。

    那天是周六,恰好刚考完试,他们刚看完夜场电影,手牵手漫步在校园里,他们走的很慢很慢,留下一串脚印。

    成对成对的,一对大,一对小。

    大的是江淮景,小的是她。

    江淮景将她送到宿舍门口,却不愿松开她的手。

    时云舒困惑地抬头看他:“怎么了吗?”

    男生垂眸回望,凝视着她:“亲我一下,就放你走。”

    “噢。”时云舒踮脚,在他脸颊一侧轻轻吻了下,“可以了吧?”

    男生摇头:“不够。”

    时云舒又在他的另一侧亲了下。

    江淮景还是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她帽子顶端的毛绒球:“怎么这么笨呢。”

    他指了指自己的唇:“让你亲这儿。”

    刚确定关系不到半年,时云舒不好意思,倏地脸红起来,声音低弱:“哪有人让女生主动的。”

    少年勾了勾唇,轻笑道:“好,那我换个问法。”

    时云舒抬眸望去:“什么?”

    他笑着,缓缓启唇:

    “女朋友,我可以亲你了吗?”

    时云舒怔松了一瞬,机械地点了点头:“嗯……可、可以吧……”

    得到准许,少年缓缓俯身,薄唇覆在女孩之上。

    感受到炙热气息的逼近,时云舒下意识后退,江淮景眼疾手快揽着女孩厚重衣服下纤细的腰身,强势地带到身前,紧紧靠拢。

    他贴着她的唇畔,嗓音低哑,不容拒绝:“别躲。”

    细雪不知何时簌簌落下,映亮了无人的雪夜。

    雪花为他们伴舞,他们紧紧相拥着,少年时期的爱意在此刻达至顶峰。

    或许是这个梦太过真实纯粹,又或者是甜酒后劲大,时云舒沉浸在梦中,久久不愿醒。

    再睁眼已经早上十点了,她作息规律健康,鲜少睡到日上三竿。

    她眨了眨眼,按了按还有些许眩晕感的额头,鼻腔内充斥着熟悉的雪山茶香,恍惚记起这是江淮景住的地方。

    她缓过神,不自觉抚了抚还有些红肿的唇,上面的药膏已经吸收得差不多了,但昨晚残留的温热仿佛依稀残留着。

    简单梳洗了一下走出去,江淮景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办公,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桌子上有早餐。”

    时云舒唇线抿直:“不用了,我先回去了。”

    江淮景神色淡淡,没拦她。

    她戴好围巾和帽子,走到门口。

    抬手,却拧不开门。

    试了两次,这才发现门从内反锁了,必须要指纹或者钥匙才能打开。

    她在玄关处捣鼓了许久,都没打开门。

    从客厅传来男人贱嗖嗖的声音:“不是要走吗?怎么还杵在那儿。”

    她拧眉,凛声道:“门打不开。”

    江淮景低低呵笑一声:“你该不会是想赖在我家不走,给自己找借口吧。”

    “”时云舒无语,“门反锁了,你来开一下。”

    “哦。”

    男人批阅完最后一封邮件,才懒洋洋地起身,将食指扣在感应区。

    “嗒”地一声,门开了。

    江淮景懒散地收回手,倚在门边睨着她:“怎么样,前男友使唤得还顺手吗。”

    时云舒手已经摸上门把:“是你非要把我带回来的。”

    “行。”男人提了提唇,“需要前男友送你回去吗?”

    时云舒顿住步子,想了想,她没开车,又不认路,回去的确不方便。

    便道:“你如果有时间的话,也不是不行。”——

    出了公寓楼,一簇簇纯白色冰晶坠下,时云舒才发现又下雪了。

    这是今年北城下的第二场雪。

    她伸手,接住两片雪花,一触即化,短暂到仿佛从未存在过。

    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她面前,江淮景取车回来接她。

    她上车,坐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去哪?”他问。

    “回公寓吧。”

    今天周六,这么冷的天,适合窝在被子里看电影。

    车子缓缓驶动,一片片雪花铺在车头玻璃上,还没停留一秒就被雨刷器刮得无影无踪。

    江淮景没有听歌的习惯,车厢内安静如斯,他们都默契地不主动说话。

    这场沉默最终被时云舒的手机铃声打破,是谭茵的来电。

    刚一接通,就听见她急切的声音:“舒姐,你昨晚没事吧?不是我想把你交给江总的,我和迟医生争取了来着,但是他不听我们的,太专制霸道了,怪不得你当初要跟他分”

    谭茵大概没想到他们还在一起,在电话里口无遮拦的。

    时云舒心底咯噔了一下,忙出声阻止:“我没事,现在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不用担心。”

    虽然没开免提,但环境太过静谧,话筒中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不确定江淮景有没有听到。

    从后视镜中偷瞄了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估摸着应该没听到,否则以他的脾气,肯定又要生气了。

    “噢噢那就好。”谭茵放心下来。

    以为她是打车回的,关心地提醒:“对了舒姐,今天下雪路滑,你让司机开车小心点。”

    时云舒收回目光,应下。

    挂断电话,她低头查看微信消息,其中有几条是迟青发的。

    【醒了吗?】

    【今天还难受吗?】

    她打字回复过去,一一报了个平安。

    然后收起手机,出声提醒:“路上有积雪,可以开慢点。”

    “嗯,司机知道。”

    “”

    时云舒差点没拿稳,把手机摔下去。

    她轻咳了声:“不是,小谭只是担心我,没有恶意的。”

    男人面容淡漠,没有兴趣跟她争辩这个问题,别人的评价对他来说向来没有任何价值。

    即将行至路口,前方的绿灯在从“10秒”开始倒计时。

    他双手扶在方向盘上,以闲聊的语气问:“前面路口红灯100秒,你猜会赶上吗。”

    时云舒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有兴致讨论这种小到无聊的话题,在心里大概估摸了下距离,随口回道:

    “还有十秒,应该不会吧。”

    男人没回答,保持着匀速行驶的距离。

    10、9、8……

    距离路口越来越近,绿灯牌显示的数字还有7秒。

    十秒,时间的确很充足,通过绿灯几乎是毫无疑问。

    然而,他们都没有料到,前面开车的司机是个新手,在绿灯还有三秒时忽然停了下来。

    3、2、1……

    绿灯一秒秒掉到0,经过三秒黄灯切换到红色的数字“100”。

    “不巧,你猜错了。”

    男人踩下刹车,唇角缓缓牵起一抹弧度:

    “看来,你要委屈陪我多待100秒了。”

    时云舒心跳忽然漏了半拍:“你这是”

    “看不出来吗?那我再解释得清楚点。”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我在故意拖延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

    红灯是所有人都讨厌的东西,没有人喜欢等待,但他却期盼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时云舒嘴唇微张,不知该回应什么。

    他似乎不需要她的回应,修长的指节一下下敲击着方向盘,自顾自说着:“其实我没有说梦话的习惯,所以—

    —”

    他顿住,没有说完。

    时云舒却清楚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后悔分手”不是梦话,是心里话。

    他偏头瞧了眼红灯上的计时器:“还有六十秒。”

    “你有一分钟时间回答,要和我复合吗?”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拽拽的,甚至带着点莫名的威胁,时云舒不知道他为什么求复合还敢这么傲气。

    她定了定神,反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江淮景认真思索起来:“如果你不答应……”

    车厢内静了下来,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前玻璃上。

    他停顿了下,忽然笑起来,语气懒散却有几分庄重:

    “那我就再追你一次。”

    第46章 山先生

    雨刷器定住, 玻璃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细雪。

    时云舒愣住,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回答。

    她定定地看着他,除了青涩褪换成了成熟, 眼前的男人神色与少年时期分明无二, 就像当初和她表白的时候。

    高考结束后那个潮湿闷热的夏季, 江淮景穿着白色t恤,站在槐树下,紫色风铃沙沙作响。

    他懒散地倚在粗壮的树干旁,不知从哪拽了一根狗尾巴草, 吊儿郎当地甩来甩去, 问她:

    “小病秧子,有笔划算的买卖做不做?”

    她蹲在地上用小木棍画着乌龟, 闻言抬头问:

    “什么买卖?”

    少年眉梢轻扬, 斜唇, 诱惑着她:“跟我在一起, 以后煎药偷偷给你放糖。”

    当时的神情与如今几乎重合, 桃花眼深邃似潭, 挂着清浅的笑, 一如既往不着调, 又带着点特有的痞气, 对她说着勾人的话。

    但她又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她仔细寻找着, 似乎是少年身上的锐气和倨傲,被时间磨去了些许。

    他的意思表现得再直白不过。

    他后悔和她分手了, 他想和她复合, 问她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

    扪心自问, 她愿意的。

    当年同意他的追求,她天真地以为是“在中药里放糖”的诱惑。

    直到分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她才渐渐意识到,不加糖的中药可以捏着鼻子喝下去,可是离开他的日子,却只能一分一秒地捱着。

    在异国求学的日子里,她无数次在梦中回忆起过去,醒来枕头已湿了大半。

    不爱的人才洒脱,江淮景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好,只是和一个没那么喜欢的人分手而已,不会影响她的生活。

    她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直到她在心理学课上,学到了一个新词汇——延迟性疼痛,亦作情感延迟综合症。

    她才终于明白,原来她并没有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

    她花了两年的时间才从这段感情中走出来,以为再见已经不会起涟漪,他也如从前那样讨厌她,原本可以相安无事,他却偏偏又要来招惹她。

    是想要她如何呢?

    不知疲倦地答应他的复合,然后一次次重蹈覆辙吗?

    时云舒摇头。

    他们的矛盾从来不是外在。

    当初分开并没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也没有什么误会,甚至没有痛彻心扉的分手桥段。

    平淡到她后来过了许久才觉得痛。

    只是江淮景一句平静的“分手吧”,她就回了“好”。

    然后,劳燕双飞,一拍两散。

    热恋期的喜欢是真的,亲密是真的,宠溺也是真的。

    但这些表面的甜蜜之下,藏着两颗难以融合的心——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成绩出来之后,高中同学共同举办了场升学宴兼聚会,大家互相祝贺,准备礼物。

    她用心地给女孩子们挑选了不同的礼物,但理科班男生多,每人都一样的话,她选不过来,而且也不知道男生想要什么,所以给关系一般的男生们统一送了智能手表,关系还可以的就送小型蓝牙音响。

    平时和她相处不错的男同桌收到的是蓝牙音响。

    最后送的是江淮景,是同样的蓝牙音响,只是颜色不一样。

    那时他们已经确定关系一个月了,江淮景拿着手里的深蓝色音响,随口提了一句:“这个音响我好像在姓张的那里也见过,你也送了他吗?”

    时云舒点头:“是呀,音响是我给男生们送的最好的礼物了,还特意选了你最喜欢的颜色,你不喜欢吗?”

    少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拎着音响在手里掂了两下:“喜欢,挺好的。”

    “那就好。”时云舒莞尔一笑,“对了,虽然你们两个都是蓝牙音响,但其实是不一样的,你回去好好看看。我先不和你聊了,小晴她们在喊我了,我先去找她们了。”

    江淮景颔首,摸了下她的头:“嗯,去吧。”

    她一直以为江淮景听进去了她的话,直到出国前夕,她在他房里看到落灰的蓝牙音响,才知道他只听了一半。

    再后来,他们在同一所大学的两个校区上学,一个小时的单向车程,不是异地却胜似异地。

    异地注定要有一方舍弃时间主动奔赴,但是她学业忙,除了课业成绩,还要备考托福,准备出国留学。

    江淮景是知道她目标的,所以他主动承担了这个角色。

    偶尔她有时间,也会去老校区找他,给他一个惊喜。

    两个人虽然不能时常在一起,却也相处得很快乐。

    一起吃过晚饭,牵着手在学校散步谈心,在没人的长椅上腻歪一会儿。

    闲暇时间出去约会看电影,晚上睡觉前互道晚安,想对方了就发个消息,做着普通情侣都在做的事,甚至很少吵架。

    但是到了后来,出国需要准备的事项越来越多,时云舒不得不和他商量:“要不我们改成两天见一面吧?”

    江淮景正在帮她剪花插瓶,动作一顿:“两天?”

    时云舒点点头,拿起长椅上散放的花枝,递了过去。

    上次那束碎冰蓝玫瑰没两天就全枯萎了,她心疼了好几天。

    后面再送,他都会带着花瓶,挑几朵最好看的放进去,再让她带回宿舍。

    时云舒心中微暖,解释道:“我最近太忙了,专业课从早排到晚,还要备考托福,实在没时间见面。”

    江淮景静静望来,没有接话,只是缓缓接过花,低头放进花瓶里。

    时云舒没注意到他的沉默,继续说道:“而且你每天舟车劳顿,也很辛苦,这样一来肯定会轻松很多。”

    江淮景从花卉中抬头,忽然很轻地笑了下:“行,就两天吧,不过你要常给我发消息,记住了吗?”

    时云舒频频点头:“你放心,我会的!”

    两天一面并没有影响他们的感情,他们在一起时还是那样亲密无间,分享着自己喜欢的事。

    只是江淮景总是问她一些奇怪的问题。

    比如,他有时候走在路上会突发奇想,问一些选择题:

    “假设你的Python课能得一百分,但是代价是这个月见不到我,你会怎么选?”

    她觉得这种问题没什么好考虑的,Python考试只有一次,见面的机会却还有很多。

    所以她想都没想,答得干脆:“那当然是Python一百分啦,反正一个月之后还会再见到你的嘛。”

    他却似乎不太开心,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其实你可以骗骗我的。”

    时云舒没听懂:“什么意思啊?”

    “没事。”他牵起唇,将肩上的书包还给她,“快上课了,去教室吧,我回去了。”

    时云舒点头:“喔好,拜拜。”

    她一直认为谈恋爱的过程中,坦诚最重要,所以她不懂为什么要骗他。

    她觉得“在考试和见面之间选考试”是一件不需要考虑的事,没有人会为了多见几次面去放弃一百分,就像她不会为了江淮景放弃自我的追求。

    当然,

    他没有逼她放弃自我,他只是总觉得自己不够喜欢他。

    她不明白,以学业为重的学生时期,要多喜欢才算喜欢呢。

    但她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所以她也在尝试着对他好一点,更好一点,她去向热恋中的室友咨询,问她怎么才能让男朋友高兴。

    室友给她提建议:“他有戴围巾的习惯吗?如果有的话可以送他一条你亲手织的围巾,给他准备一个惊喜,他一定会很感动的。”

    她眼睛一亮,惊喜道:“好主意!”

    然后连夜去网上下单,找了最好的羊绒毛线,每天晚上晚睡一小时,照着网上的教程起针、挑线、收针。

    织到一半发现歪了,又拆开重来。

    晚上室友都睡了,她织得眼睛都酸了,但是一想到江淮景收到她亲手织的围巾,应该会很高兴,她就又充满了动力。

    甚至有一天晚上,她织得太困,不小心趴在围巾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把室友们吓了一跳。

    就这样紧赶慢赶的,终于在元旦前的两天织得差不多,她本想着最后一天再熬一会夜,收个尾就能完成送给他了。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托福成绩恰好在这一天下来,她顺利考过了托福,也凭借第一学期的满绩申请上了斯坦福大学,围巾的最后十分之一没有织完,出国的事又迫在眉睫,她实在分身乏术,不得已冷落了他。

    时云舒知道他也在考托福,准备和她一起出国,只不过他高考偏科,英语底子相对差一些,所以要比她多费些功夫。

    但是没关系,托福考试多考几次总会过的,到时候他们一起去了斯坦福,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这是她的美好幻想,只可惜没有等到那一天。

    出国前夕,那天她刚去学院交完材料,江淮景忽然来找她,情绪看上去很低沉。

    她以为是他托福没考过,想着反正早晚都是要在国外团聚的,等一等也无妨。

    便贴心地安慰他:“没关系,你下次肯定就过了,我先去我外公那儿等等你,不用着急。”

    他没应声,只是没由来地问了句:“时云舒,你喜欢我吗。”

    她愣了下,迟钝地答:“当然喜欢啊,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他提了提唇角,忽然道:“我们分手吧。”

    一道雷鸣声在她脑海中炸开,她迟缓地眨了眨眼:“分手?”

    他点头,神色倦怠:“嗯。”

    她垂下眼捷,脑袋里一片空白。

    其实对此早有预兆,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突然。

    或许像他说的那样,他累了,不想再粘着她了,又或许是她磨光了对方的热情,他已经不喜欢她了。

    这没什么,她的确没有立场要求对方一直忍受她的慢热和迟钝。

    所以她低头沉默了许久,然后抬头,只回了一个字:“好。”

    他看着她,动了动唇,似乎欲言又止,末了却什么都没说,在大雪中转身离去。

    这次换她在原地等了许久,等他回头。

    但是没有。

    她抬头看了眼雾蒙蒙的天,雪花落在睫毛上,冰冰凉凉的。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将针织帽向下压了压,也转身离开。

    积雪之上,曾经一大一小并排的脚印,如今背道而驰。

    一个不愿意低头,一个不会挽留。

    于是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就这样走散了。

    路口上方的红灯已经从60秒掉到5秒,她回过神,目视前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要绿灯了,走吧。”

    男人盯着她看了两秒,缓缓挪开视线,重新启动车子。

    第47章 山先生

    十二月的最后一个周一, 气温稍稍回升了些,道路两边的积雪已经化了大半。

    担心堵车,时云舒早早就出门上班了。

    进了公司大楼, 收到林听然的消息:

    【然然】:舒舒宝贝, 今天最低零度呢, 你记得多穿点,路上也要开车慢点哦!

    时云舒不禁莞尔,然后打开微信的摄像头,拍了照自拍发给她。

    照片里的她捂得严严实实的, 眉毛都快被盖住了, 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路。

    对方先是发了一条“惊呆小狗”的表情包,然后迅速撤回, 重新编辑新消息。

    【然然】:[/大拇指.jpg]我舒舒宝贝真棒!

    时云舒弯了弯唇, 收起手机上了电梯。

    到了工位后, 依次把围巾、帽子、手套摘下, 脱掉羽绒服挂在角落的木质衣架上, 然后去茶水间洗杯子, 泡了杯黄芪和党参茶。

    要论养生, 没几个年轻人比她更懂了。

    收拾好一切后, 她坐在电脑桌前, 查看周末收到的工作消息, 向下翻阅时,看到那座熟悉的“山”头像, 滑动鼠标滚轮的指尖微微一顿。

    那天他说要追自己, 她已经明确表示了拒绝, 让他不要白费力气,她不会同意的。

    江淮景听了, 却只是轻扬了下唇角,漫不经心回她一句:“同不同意是你的事,不好追更好,我这个人就喜欢啃硬骨头。”

    时云舒:“”

    不知道他这话是在骂她还是骂他自己。

    她是硬骨头,那他不就是狗了?

    时常为某人的厚脸皮惊叹,这次也不例外。

    那天之后,她还担心他的追求会给自己带来负担和压力,让她摇摆不定。

    但他虽然嘴上说着要追,到今天一周过去了,却连一条消息都没给她发过。

    她一边心下稍微放宽许多,一边又有些好奇,他这是在玩欲擒故纵这一招吗?

    她在心中轻道了声幼稚,然后右键选了“不显示聊天”。

    不会删除聊天记录,但至少能让她少想起他几次。

    时云舒一一处理了客户的消息,还没喘口气,又被周主管喊了过去。

    周琼岚一见她就笑意盈盈的,招呼她坐:“云舒啊,你在易辰项目上的表现非常优秀,我跟上级请示过了,准备给你加薪。本来还想给你升职的,但你这职位本身就不低了,再往上就是总监了,现在没有空位,所以你就先委屈一下,多拿点钱也不错是不是。”

    时云舒微微震惊,思量了下:“谢谢周姐提拔,但是我才入职几个月,这么快就加薪恐怕会难以服众。”

    周姐不以为然:“你怕是还不知道因为你负责的这个项目,易辰给我们Harmias分了多少提成,都快顶上我们半年的流水收入了,领导都高兴坏了。更何况蒋特助还特意强调了,这个项目你是最大的功臣,要我们好好嘉奖优秀员工呢,你给公司带来了这么多收益,谁敢不服?”

    话已至此,时云舒只好应下。

    周琼岚还想给她开个小型表彰会,借此激励大家努力工作,时云舒急忙制止住。

    太高调未必是好事,她尚且是新人,如果做出一点成绩就要大肆宣扬的话,恐会引起更多老员工的嫉恨。

    时云舒苦口婆心劝了许久,才按住周琼岚。

    自从AI辅诊系统在各大医院开始投入使用,公司里关于她的谣言就几乎消失匿迹了,相反,主动和她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她在公司的处境早已不似刚入职时那样艰难了。

    这是个好的兆头,但也是信号,时刻提醒她要保持平常心。

    她只是做好了一个项目,并不代表永远都能做好。

    越是这样的关头,她就越要踏实沉淀下来,努力巩固提升自己的优势和竞争力。

    但加薪的消息是从高层管理处批示的,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秦兆川得知了。

    下午在茶水间碰上他,他端着杯子,主动和她搭话:“恭喜,这么快就加薪了。”

    自从得知他的绅士外

    表下藏着一颗龌龊变态的灵魂,再见他时就会控制不住作呕。

    时云舒压下内心的不适,垂眸谦逊地道谢:“谢谢秦总监,我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

    他笑容一如既往和煦:“不错,踏实谦虚,是一种可贵的品质。”

    时云舒垂眉不语。

    他按下热水键,边接边问:“我听说周主管还有给你升职的想法,对吗。”

    时云舒摇头:“没有,我还不够资格。”

    “那是因为我给你设的起点太高了。不用着急,以你的能力,升职是迟早的事,”

    秦兆川笑容加深,眸间深不可测:“我等你升到技术总监的那一天。”

    他说完就离开了,时云舒站在原地,眉宇间几分凝重。

    他话中拉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要她铭记他的知遇之恩,好好晋升,未来在技术部做他的二把手。

    时云舒当然不愿意,但以她如今的地位,还不足以撼动他,只能虚与委蛇,假意奉承。

    职场的险恶心思太多,时云舒有些厌恶,却又无可避免。

    她在茶杯子里接满水,回到工位,点开江淮景的头像。

    蒋昭定是受江淮景的命令,在她领导面前对她大肆夸奖。

    礼数上来说,她应该就此事向江淮景道声谢,但她又怕引起误会,让他多想。

    思忖了下,还是转而给蒋昭发了消息。

    【Floudy】:谢谢蒋特助替我在领导面前美言,有机会请你吃饭。

    【Mr.J】:时经理客气了,我也只是受命行事,帮您的是我们江总,您如果要道谢也应该是向他。

    时云舒垂眸打下一行字:

    【Floudy】:没关系,江总那边麻烦蒋特助替我转达一下吧。

    结束聊天后,接到祁玉打来的电话:“查到了,邓锦程明晚七点会去京云汇,包厢号888,还带了一帮富家子弟。”

    时云舒记下地址:“好的,谢谢舅舅,辛苦了。”

    “我的宝贝外甥女,你要这个人的行踪干什么?”祁玉语气有些担忧,“舅舅可得提醒你一句,别跟这帮花花公子扯上关系,他们之中可没有一个好东西。”

    时云舒眼睫微垂:“我知道的,舅舅,您放心,我会小心行事的。这个人欺负了我朋友,我就想在暗中给他一个教训,不会亲自出面的。”

    他这个外甥女想来做事稳妥,祁玉稍稍放心了些。

    时云舒想了想,又道:“对了舅舅,你明天有时间吗,帮我个忙吧。”

    祁玉:“随时有空,你说。”——

    第二天晚上,时云舒带着林听然先吃了个饭,然后驱车去往京云汇。

    京云汇是北城最大的高级私人会所,林听然坐在副驾驶座上,还有些惴惴不安的:“舒舒宝贝,你确定这样能行吗?”

    时云舒摇头,语气坦白:“不确定,六成的把握吧,就是这个方法可能会对你的声誉有所影响,你自己考虑清楚要不要用。”

    “我不怕,比起嫁给一个登徒子,声誉算得了什么,而且这样一来,说不定我以后再也不用联姻了。”

    林听然抱着毛绒小熊,隐隐有些担忧:“这件事成不成都无所谓,我只是担心会把你牵扯进来。”

    时云舒目光闪烁了下,故作轻松道:“我又不出面,怎么会牵扯到我呢,别想那么多,你安心照着计划实行就好了,不然我们这些天的调查都白费了。”

    “那好吧。”林听然点头,“谢谢你舒舒宝贝,你真是我的福星。”

    时云舒暖心一笑:“你也是我的福星。”

    晚上七点半,她们到达京云汇。

    北城的顶级私人会所多为宫廷风,延续了古代宫廷的伟岸和奢华,大厅内富丽堂皇,宁静雅致,私密性很强,不是有钱就能进去的。

    时云舒走到前台处,递上祁玉的会员卡,询问:“请问888号包厢的人到了吗?”

    听到她们问888号包厢,前台以一种讥讽的目光打量了一眼她们两个,见她们还戴着帽子和口罩,更加确信是两个被包养的地下情人。

    接过会员卡时还检验了下真假,心中嫌弃万分,表面却还是保持职业微笑:“两位小姐晚上好,邓先生已经到了,右手左拐有电梯,祝二位今晚愉快。”

    林听然察觉到她异样的目光,又羞又愤,想对前台发难,被时云舒眼疾手快地拦下来。

    她摇摇头,拉着她去了电梯间。

    等二人走后,前台终于不加掩饰地露出鄙夷的目光,在心中啐道,装什么清高。

    大厅门口的自动门再次打开,向奕远连同两位合作客户一齐走进来。

    前台眼睛一亮,立即堆起笑脸,捋了捋头发。

    向奕远走到前台处敲了敲桌子:“我要的包厢给我留了吗?”

    前台笑得温柔甜美:“给您留着呢,向少爷,我带您上去。”

    向奕远点头,跟着她走到电梯门口,余光不经意瞥见隔壁的电梯间打开,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去,旁边还有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

    他定住脚步,又望过去两眼。

    这个身影怎么这么像他好兄弟的妹妹呢。

    电梯门在此时缓缓关闭,隔绝了视线,对方戴着口罩,他没看太清楚。

    与此同时,前台提醒他电梯已经到了。

    “哦。”他收回目光,走进去。

    估计是看错了,江淮景的妹妹看上去乖得很,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跟个林黛玉似的,应该不会来这种地方。

    向奕远和两位客户走进包厢,他们想打掼蛋扑克,三缺一凑不齐人,就给江淮景打了个电话。

    “喂,哥们儿,来京云汇玩两局吗?”

    电话里的声音清冽淡漠,拒绝得干脆:“不去。”

    向奕远当头吃了个闭门羹,忍不住抱怨道:“每次喊你都不来,还是不是兄弟了。不是我说,你们公司那项目不是早就完事了吗,你最近整天还在忙什么呢。”

    江淮景淡淡回了俩字:“学习。”

    向奕远不信:“跟兄弟玩抽象是吧,你都毕业几百年了,学什么习。”

    “再问你一句,你来不来。”向奕远硬气起来,威胁他道。

    “不来。”

    向奕远:“”

    不来他也没辙。

    另外两人盯着他,向奕远觉得掉面子,清了清嗓子,想出来个损招。

    装腔作势地说:“行,那你可别怪我没告诉你,我刚才上楼的时候可是看见你妹也在,我这儿抽不开身管她,回头她要是出点儿什么事,你这个当哥的脱不了干系。”

    电话那边突然静了下来,向奕远心里忐忑了几秒,还以为江淮景听出来他是在编瞎话忽悠他了。

    正琢磨着要不要坦白从宽,那边忽然传来低沉简短的几个字:

    “地址发我。”

    第48章 山先生

    夜幕深沉, 京云汇会所却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照亮了半条长安街。

    会所内大多采用木饰装置, 走廊墙壁上挂着曾到往此处的国外政商名流合影照片, 暖色系灯光打在红木上, 平添了几分年代感和特有的格调。

    顶层有一条可以俯瞰整座北城的环形回廊,时云舒带着林听然穿过长廊,来到888包厢门口,牢牢握住她的手, 问:“害怕吗?”

    林听然下意识点头, 复又摇头:“不怕!”

    她目光坚定诚恳:“如果是只有我自己,我可能连来这里的胆子都没有, 但是有舒舒宝贝陪我, 我就一点都不害怕了。”

    时云舒微微一笑, 手上的力度又握紧了几分, 片刻才松开她:“去吧, 别怕, 我在外面等你, 有事喊我。”

    林听然点头:“嗯!”——

    包厢内歌舞升平, 邓锦程坐在沙发正中央, 怀里抱着两个当红小花, 一人喂酒,一人喂水果, 嘴上哼着小曲儿, 餍足惬意。

    坐在另一边的狐朋狗友见状打趣道:“程哥, 这么潇洒的好日子没几天了,这阵子兄弟们好好陪你耍耍, 回头等你结婚了,就喊不出来了。”

    邓锦程翘着二郎腿,咬着小花剥好的红提,不以为意:“谁说老子出不来了?”

    “老爷子这回给我找的联姻对象还凑合,家底也没

    我家厚,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别说结婚以后不让我出来玩了,就算是老子在外边跟别的女人生八个种,晾她都不敢吱声。”

    他言语狂拽,众人纷纷为他鼓掌:“好好好!这才是咱们兄弟认识的程哥!来程哥,兄弟敬你一杯。”

    包厢内觥筹交错,酒精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嘈杂喧嚣,场面极度靡乱。

    恰在此时,包厢的门从外面推开,来人用了不小的力气,厚重的隔音门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动静。

    众人被扰了雅致,齐齐抬头望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棕色长款毛衣的瘦小女孩站在门口,里面是白衬衫搭黑半身裙,一套温柔的法式穿搭。

    模样温柔白净,却面色坚毅,动作利落,二话不说拿手机对着包厢内咔咔一通拍照,小花被吓得直往邓锦程怀里钻,生怕被爆出去影响自己的星途。

    众人迟钝地反应过来,大喊:“你谁啊你是,敢拍老子!”

    女孩面色不慌不忙,声线平稳清亮:“我是林听然。”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转而将目光望向邓锦程:“程、程哥,怎么是嫂子,这可咋整??”

    邓锦程在看清林听然脸的那一秒,也错愕了许久。

    一是没想到林听然会找到他常驻的娱乐场所,二是奇怪眼前的这个林家温柔单纯的大小姐怎么跟他前一阵见到的性格截然不同。

    他松开怀里的女人,皱着眉头问:“你来干什么?”

    林听然拿着手机,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当然是来把我未来的老公抓回去啊。”

    “我们下个月都要订婚了,你还在外面鬼混,这传出去我的面子往哪放呀?”

    她的模样依旧乖巧,身上的气势却变了,活像电视剧里演的出来捉奸的霸气正妻。

    这与邓锦程口中所说的信息截然相反,众人面面相觑,发觉事情不一般,关系铁的大着胆子问:“程哥,你不是说嫂子很贤惠懂事吗?这怎么还没结婚就管你了?”

    邓锦程被拂了面子,坐直身子,瞪着林听然斥声道:“林听然,我们还没结婚,你管不着老子,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林听然哦了声,作势要出去:“好吧,既然你不听我的,那我只好把照片带回去给邓爷爷,让他老人家给我主持公道了。”

    邓锦程愤怒地大喊:“林听然你敢——”

    林听然歪着脑袋,以一种古怪的眼光看着他:“你好奇怪,我都敢来捉奸了,还有什么我不敢的?”

    “”

    邓锦程被气得胸腔起伏。

    场面僵持不下,一旁打圆场的兄弟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言相劝:“算了程哥,您就别跟嫂子犟了,先回去吧,改天咱们再出来玩昂。”

    “是啊程哥,这照片要是让你家老爷子看见了,不得打断你的腿啊,咱能屈能伸,不跟她计较啊。”

    一人扶起邓锦程,招呼其他人:“今天就都散了吧,改天再聚。”

    邓锦程顺着台阶下来,起身走到门口,咬牙切齿地瞪着林听然:“今天的照片要是敢传出去,老子跟你没完。”

    林听然笑容甜美:“放心吧未来老公,只要你不再出来鬼混,我保证不会发给邓爷爷。”

    邓锦程被气得双眼通红,握紧拳头,却打不了人,最后什么都没说,冷哼一声离开了。

    包厢内剩下的人也依次离开,见了她都躲着走:“那个嫂子,我今天什么都没干,您可别跟我爸告我状。”

    “我也是我也是,祝嫂子新婚快乐!我们就先走了!”

    林听然始终微笑着:“放心,我只管你们程哥,其他人不会波及的。”

    “好嘞好嘞,嫂子晚安!”

    乌泱泱的一群人纷纷离开,穿着西装马甲的服务生来打扫包厢。

    林听然卸下笑容,直奔向拐角处,见到时云舒的那一刻才瞬间放松下来。

    拍着胸口,大口喘着气:“舒舒宝贝,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邓锦程要打我呢。”

    “好了,没事了。”时云舒替她抚了抚后背,“放心,他不敢打你的,要是打了你事就闹得更大了,他没这么傻。”

    “你说得对。”林听然现在已经无条件相信时云舒,“舒舒宝贝,你说邓锦程真的会回去想办法退婚吗?”

    时云舒:“我确定他会去退婚,但不确定他能不能退成功,毕竟这事已经公开了。但是不管他有没有退婚,凭你今天的表现,他以后也不敢随意欺负你了。”

    邓锦程放荡惯了,最烦被人管着,就是为了在圈里的地位,他也会想方设法去退婚。

    林听然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时云舒的意图,一把抱住她:“舒舒宝贝,你怎么这么聪明!”

    时云舒拍了拍她的背,有些愧疚道:“我做得还是不够好,你之后在世家的名声可能会受影响。”

    今天这帮人表面恭敬,出去一定会大肆宣扬林听然彪悍、母夜叉之类的形象,她前二十多年苦心经营的形象就白费了。

    “无所谓,我才不在意呢,我现在觉得嫁人没什么好的,跟你一直在一起才是最快乐的事!”

    时云舒笑着回应:“好,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话落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

    此地不宜久留,两个人短暂地拥抱了一会儿就分开了,时云舒牵着林听然的手离开。

    一转身却猝不及防撞上一面坚硬的墙壁。

    鼻子被撞得通红,时云舒倒吸一口气,心想刚才没印象身后有墙啊。

    她捂着鼻子,一抬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鼻梁英挺,面容冷硬,眸色沉沉。

    黑色衬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臂弯搭着外套,就那么站在走廊灯下,撞入她平静无波的眼中。

    她微张了张唇,没有料到江淮景会出现在此处。

    没等她问出口,男人就率先出声,语气凉凉的:

    “吃了几个胆子,跑这儿来玩了。”

    一如既往嘲讽意味十足。

    “”时云舒蓦地语滞。

    向奕远从后面小跑过来,嘴上一边喊着:“哎,都说了你妹不在了,是我为了骗你过来编的瞎话,你怎么就不信”

    呢。

    看见时云舒后,聒噪的声音消失。

    向奕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不是,还真是你啊?!”

    室内热气大,时云舒怕呼吸不畅,暂时摘下了口罩,挂在下巴处。

    向奕远探着头,一眨不眨盯着她的脸,甚至怀疑是有人冒充她。

    江淮景眉头一皱,抬手将时云舒下巴处的口罩向上一拉,重新盖住半边脸。

    时云舒冷不丁被他的动作吓得后退一步:“你干什么?”

    男人薄唇紧抿,淡淡道:“给你挡住脸,省得被仇家报复。”

    时云舒瞥他一眼:“我吃的是胆子,你吃的是枪药。”

    “让开,我们要回去了。”

    她拉着林听然绕过去,率先离开。

    江淮景懒散地抬着步子跟上,神情流露出一丝懊恼,似乎在反思自己的言行。

    向奕远刚把客户打发了,走在他身边,小声说:“你说得对,你妹还真是伶牙俐齿,跟你不相上下。”

    江淮景扫他一眼:“你跟过来干什么。”

    向奕远答得理所当然:“跟你一块儿护送妹妹们回去啊。”

    男人危险地眯了眯眼。

    向奕远秒懂:“哎呀你放心,我不打你妹的主意,虽然你妹长得是挺好看的,但是这气场我拿捏不住,不会不自量力。”

    江淮景面色缓和了些。

    林听然走在时云舒身侧,好奇地问:“舒舒宝贝,跟在我们后面的两个人是谁啊?”

    时云舒脱口而出:“抽奖送的哥。”

    林听然:“啊?”

    “没事,不用管他们。”

    “噢噢,好的。”

    几人两前两后地沿着环形走廊向电梯间走着,向奕远跟在后面絮絮叨叨,贱兮兮地问:“你不是学习呢吗,怎么有空跑过来了?”

    “学得差不多了。”

    “还装,那你倒是说说学什么呢?”

    时云舒走在前面,听得清清楚楚。

    “

    学……”江淮景收到一半止住,觑他一眼,“你管我学什么。”

    “哥们这不是关心你吗,快说说到底背着我偷学什么呢,回头我也去看看。”

    向奕远的求知欲把时云舒的好奇心也勾起来了,支着耳朵听着。

    江淮景目光在时云舒的背影上落了落,面不改色地列了几项:“《New ideas from Dead Economists》、《金融心理学》、《社会责任经济》。”

    他说得煞有其事,向奕远不疑有他:“哟,可以啊,活到老学到老,怪不得你小子挣大钱。”

    时云舒走在前面,听见这几本书在心里小小地佩服了一下江淮景。

    没想到他最近这么忙。

    走到电梯门口按了下楼键,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了眼,是通知栏上方弹出来了一条头条商业新闻推送的招聘信息。

    发布人是一个上千万粉丝的北城商界官方大V,推送标题是:

    【火热报名中!顶级名企易辰集团近期高薪聘请知名恋爱博主,名额不限,薪酬丰厚!/帮扩.jpg】

    第49章 山先生

    时云舒眸光微动, 点进主页看完整的信息,博主截图了易辰在几大招聘网站的信息,上面显示发布时间是一周前, 薪资待遇一小时500, 比顶流恋爱博主接广来钱还快。

    新闻一经发布就受到了广泛关注, 热度直冲上了首页推荐,这才推送给了时云舒。

    她翻了翻下面的评论,讨论极其激烈:

    【网友A】:一小时五百??我现在转行去当媒婆还来得及吗?

    【网友B】:易辰不是主打医疗科技吗?怎么还招上恋爱博主了?难不成开始做乙游了?

    【网友C】:乙游是剧情向,就算要招也得是言情小说作者吧?我怎么没听说哪家乙游招过恋爱博主呢?

    【网友B】:你说的也是, 不知道易辰在卖什么关子。

    【网友F】: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上次颁奖典礼不是有人猜测易辰总裁有白月光吗?有没有可能这些恋爱博主是招进去教江总怎么追白月光的呢?

    【网友ABCDE】:我靠,你不会是个天才吧?!

    再往下时云舒就没看了, 因为电梯恰好到了。

    她收起手机, 走进去, 余光瞥了一眼面色淡定冷漠的男人, 忽然计上心头, 故作闲聊语气:

    “淮景哥看的这些书我恰巧了解过一些, 尤其是那本《New ideas from Dead Economists》(中译名:《思想碰撞与传承》), 很有意思, 你看完最喜欢里面的哪个理论呢?”

    没料到时云舒会跟他深入探讨, 江淮景皱了皱眉, 信口胡诌了个:“米尔顿的人口论吧。”

    这本书是他大学买的,当时只是翻了两页就扔下了。

    他对看书不感兴趣, 医书就够他看了, 尤其是这类理论知识相关的, 更是枯燥无趣,至于易辰的创立和发展大多数靠天赋和实践。

    时云舒挑眉, 笑意盈盈:“淮景哥,人口论是马尔萨斯提出的。”

    江淮景:“……”

    面上浮起一丝尴尬,向奕远还未察觉,不知死活地添油加醋:“怎么回事兄弟,刚还夸你学得认真呢,这么快就被你妹打脸了,你这样可不行啊。”

    江淮景冷然剜他一眼,向奕远噤声。

    时云舒帮着打圆场:“没关系,可能是人名太复杂了不好记,那我再换一个简单的问题好了。”

    江淮景沉默,面容严肃了几分,有种严阵以待的视觉。

    时云舒闲适开口:“这本书的作者是谁总该记得吧?”

    江淮景:“”

    向奕远:“欸,这个问题简单,你哥肯定能答出来。”

    男人锐利的目光扫过去:“闭嘴。”

    向奕远瞪大眼睛:“不是,哥们儿你别告诉我这个问题你都答不上来,那你整天学习都学哪儿去了??”

    他瞠目惊舌的表情太欠揍,江淮景捏紧拳头,冷冷盯着他。

    向奕远后知后觉要把人惹毛了,赶紧抚顺毛:“没事儿没事儿啊,这才俩问题没答上来,凑巧记错了也正常,让妹妹再问你一个,肯定能答上来。”

    江淮景神色舒缓两分,目光转向时云舒,静静等着她出题,迫切地想证明自己的实力。

    然而时云舒却俏然一笑:“电梯到了,该走了。”

    江淮景:“”

    时云舒已经走出电梯,他表情复杂,沉默了好半晌,才抬起脚步跟上,隐约觉得这幅场景莫名熟悉。

    凝神思忖了下,忽然想起之前在易辰抓时云舒走神提问的那次,和刚才的场景简直如出一辙,只是身份对换了。

    他轻掀了掀眼皮,这小病秧子还挺记仇。

    几人走出大厅,时云舒给祁玉发消息,报了个平安。

    江淮景视线在四周略过,停留了几秒,主动开口:“我送你。”

    时云舒拒绝:“不用,我开车了。”

    然后带着林听然向停车的位置走去。

    向奕远在两人之间打量了几下:“你们兄妹还挺客气。”

    江淮景没搭理他,径直上了车后座,向奕远自觉坐上他的副驾驶:“蹭个车,刚才吃饭喝酒了。”

    江淮景默许,轻靠在椅背上,下巴轻抬,吩咐司机:“跟在前面那辆车后面。”

    “好的,江总。”

    霓虹闪烁,时云舒坐在驾驶座上,从后视镜中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林听然也看见了跟着他们的车:“舒舒宝贝,后面这辆车是不是刚才那两个人呀?”

    时云舒点头:“是。”

    “他们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啊?”林听然问。

    时云舒目视前方,语气波澜不惊:“不知道,闲的没事干吧,不用管他们。”

    “喔,好的。”

    “你这几天在家小心点,如果邓锦程退婚成功了,你的日子可能不好过。”

    “嗯嗯,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时云舒点头,转动方向盘,减速转弯。

    迈巴赫也跟着照做,一直跟到时云舒把林听然送回去,再回她自己的公寓才离开。

    待时云舒上楼,向奕远都睡醒一觉了。

    打着哈欠说:“行了,江大护花使者,现在能送我回去了吧。你这妹妹也真是心大,连这地方都敢来,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

    江淮景瞥他一眼:“她比你聪明。”

    外面有祁玉的人。

    “行行行,你妹哪哪都好,一句坏话都不能说。”

    江淮景敛眸:“刚才那些车都记住了吗。”

    “都记着呢,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我去收拾就行了。”

    男人轻嗯了声,强调:“用我的名义。”

    向奕远应下:“可以,你这哥当的,比亲哥都亲。”——

    送完向奕远,江淮景回了公司,蒋昭迎上来:“江总,今晚的人已经到齐了。”

    他颔首,抬脚去往会议室。

    会议桌两侧坐满了网红博主,还有人只领到了椅子坐在一旁。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见到江淮景进来后,齐齐噤了声。

    男人踱步而入,坐在主位,轻阖眼眸靠在椅背上,指节一下一下敲击着扶手,由内而外散发着上位者气势。

    腔调是一贯的慵懒:“开始吧。”

    蒋昭接到示意,站在会议桌前:“各位,可以开始了,请有序发言。”

    话音一落,下面的人接连提问。

    第一位百万粉丝恋爱博主问:“江总,请问您想追的女生是什么性格?”

    江淮景轻掀眼帘:“不好追。”

    “好的,不好追的性格,总结得挺简单明了。”

    “那她缺钱吗?”

    “她家里比我有钱。”

    “啊比您还有钱,怪不得这么难追。”

    “哦不是,我的意思是您追求的千金有什么缺点吗?”

    “善良,坚韧,聪明。”

    “不是,我是说缺点,我们得从欠缺的地方入手几率才更大。”

    “哦,缺点——”

    “太漂亮,太瘦了,追的人太多。”

    博主:“”

    得,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他眼里是一个缺点都没有。

    下一个博主:

    “江总,请问您平时找她聊天吗?”

    “偶尔。”

    “那她会回您吗?”

    “嗯。”

    “回得热情吗?”

    “还行。”

    “那很有希望啊,回您最多的是什么呢?”

    江淮景想了想,平静陈述:“滚。”

    博主:“”

    第三位博主:

    “江总,您跟这位千金有什么必要联系吗?就是共同话题之类的。”

    “前女友算吗。”

    “也算吧。”

    “那是怎么分的呢?”

    “我提的。”

    “”

    二十几位恋爱博主不约而同在笔记本上写上:

    难度系数SSS+++++。

    一群人面色凝重,对此颇为棘手。

    一位指导经验较为丰富的博主另辟蹊径:“江总,您试过一些比较剑走偏锋的方式吗?”

    江淮景抬眸:“比如?”

    博主环视一圈,才迟疑地开口:“比如色.诱。”

    轻敲的指节顿住,男人蹙眉严肃道:“我不屑于用这些搬不上台面的手段。”

    “好吧,那您稍等,我们讨论一下,尽快给您制定出一个完整的计划。”——

    年末的最后一周工作最多最杂,时云舒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连林听然的消息都回得少了,除此之外,迟青约她出去的频率也变多了,但她没时间,大部分都拒绝了。

    加班加点提前一天完成了手上的工作,然后请了半天假,跟江淮景和江茗雪一起去商场挑选生辰礼物,今年的元旦当天恰好是江老爷子的八十七大寿。

    中午下了班,时云舒走出公司,一眼就看到江淮景的车,拉开车门坐在后座,这才发现车上只有江淮景一个人。

    她疑惑地问:“姐姐呢?怎么没来?”

    江淮景坐在另一侧,淡定自若:“她医馆还有病人,就让我先过来了。”

    “哦,好吧。”

    她双腿并拢,扭头看窗外的风景,忽然嗅到淡淡的古龙香水味,不浓,但很清晰。

    时云舒吸了吸鼻子,又闻了一下,味道好像是从她身侧传过来的。

    她转头问:“你喷香水了?”

    江淮景面色冷淡坐在后排:“没有。”

    “那怎么有一股香味。”

    “司机喷的吧。”

    时云舒蹙眉:“这样吗?”

    驾驶座上的司机心里一咯噔,懂事地笑呵呵答:“是的,时小姐,我老婆嫌我太臭了,给我买了瓶香水喷。”

    “原来是这样。”

    时云舒点头,余光忽然瞥见江淮景今日的穿搭。

    西装、马甲、衬衫三件套,青果领,深灰色缎面领结,风琴褶礼服白衬衫,西装外套比往日长一些,垂在身侧,胸口镶嵌宝蓝色钻石法绣,像是要去参加极其正式的晚会。

    目光滞了一瞬,落在他华丽的服装上:

    “你这是……刚从动物园出来?”

    第50章 山先生

    刚从动物园跑出来的某人:“”

    江淮景脸色阴沉, 一言不发坐在后座,表情黑了又白,白了又黑, 指节颤抖地蜷起, 又缓缓伸开, 最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冷沉着脸扯了下唇角,阴恻恻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时云舒,你骂人还挺礼貌。”

    时云舒以为他真在夸自己,认真地答:“很多人都这么说过我。”

    “”男人脸色愈黑, 闭了闭眼, 强自镇定地解释,“上午刚参加一场启动仪式。”

    时云舒了然, 又没忍住上上下下将他的衣着打量了个来回, 点评起来:

    “好看是好看, 就是太浮夸了, 不像是去参加仪式, 倒像是去结婚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想再跟她交谈, “好了, 想想给老头子买什么吧。”

    “噢。”时云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觉得他莫名其妙的。

    穿得花枝招展的, 还不让人评价了。

    车子到达北城最大的奢侈品商场,两人径直上楼去了卖瓷器、字画之类的古玩店。

    从下车到上楼, 一路上不断有人回头看他们二人, 虽然大多数目光是集中在江淮景身上的, 但时云舒轻微社恐,有焦点羞耻症, 尤其是江淮景这副打扮有些显眼包,她感觉丢人。

    她不动声色地把围巾往脸上遮了遮,故意落下几米远距离,却被江淮景眼尖地发现。

    “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他双手插在法绣西服口袋里,转头问她,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丝毫没有为这些人的目光而困扰。

    时云舒很佩服他的心理素质,又怕说太多伤害他的自尊心,眼神飘忽随便乱看,找了个借口:“我在看这些店的展品,没注意就落下了。”

    江淮景不疑有他,甚至转身走回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一家高端奢侈首饰店:“这家?”

    “进去看看。”

    “啊不用了。”

    没等她说完,他就已经走进店内了。

    时云舒骑虎难下,只好低着头跟上去。

    幸好围巾买的够大,能遮住大半张脸,别人认不出来是她。

    还未进门就有店员热情着迎接她,长型柜台挂满黄金或是纯银耳环的旋转展示架,店员走动时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叩叩声,有几位姿态雍容华贵、保养极好的豪门夫人坐在贵宾区,由数十位店员一一排队呈上各类绚丽闪耀的珠宝首饰。

    店员邀请时云舒坐过去,她摆摆手:“不用了,谢谢,我随便看看。”

    她不怎么戴珠宝首饰,而且本来也不是真要来买的。

    她装模作样地大致扫了一遍,江淮景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跟着,时不时问她:

    “这个看着不错,喜欢吗?”

    时云舒:“钻石太多太重了,不好看。”

    他点头,然后对店员说:“包起来。”

    时云舒:“”

    以为他是给江母和江茗雪挑的,索性没有多嘴。

    反正她的意见没用,之后再问她,她就随便敷衍地答:“不错。”

    然后江淮景就会连价格都不问,直接吩咐店员包起来。

    时云舒在心中直咂舌,真是败家二世祖。

    一通逛下来,快把明年的新款全包了,而且每套都是百万起步的规格。

    时云舒夸他:“你还挺孝顺。”

    江淮景:“?”

    “又骂人?”

    时云舒莫名:“我不是在夸你吗?”

    男人盯着她,皮笑肉不笑:“这些都是给你买的。”

    时云舒:“不好意思。”

    男人冷呵一声,从摞成小山似的首饰中挑出来最惹眼的一条项链:“戴上。”

    “我不用,你拿回去送给苏姨和姐姐吧。”

    “你穿得太寒碜了,回去过节丢我们江家人的面子。”

    “你穿的才寒碜,我身上这套衣服加起来也十几万呢。”

    她只是裹得太厚了,看不出来衣服牌子,但实际上光是一件羽绒服就七万多了。

    他嗤声:“还没这条项链的零头多。”

    “”

    最后原本招待贵妇的十几位店员大半都跑来帮忙,把几十套首饰搬到车上。

    安置好后,江淮景才转向古玩字画店,半小时不到给江老爷子挑了一副价值一百多万的紫檀木“福寿

    康宁”挂屏。

    他命人将挂屏运到江家,时云舒跟在他身后,看着胳膊上价值八百万的蓝宝石手链,还有脖子上价值五千多万的项链,加上她坚持没戴的钻戒、耳环,整套首饰加起来足足1.4亿。

    她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特意给老爷子选贺寿礼,怎么最后给她花了这么多?

    两人折腾了一下午,将近六点才回到江宅,周姨和苏芸已经做好了饭,招呼他们过去。

    苏芸解开围裙,从厨房出来,先是跟时云舒说了几句话,才看向江淮景,注意到他今天的衣服,秀眉不觉蹙起:“淮景,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穿成这样。”

    江淮景神情淡漠,用了同样的理由解释。

    苏芸半信半疑,神情看上去温柔和蔼,语气却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嫌弃:“好了好了,赶紧去换下来吧,在家里穿成这样,不知道还以为你去走秀呢。”

    时云舒没忍住笑出声来,察觉到某人冷冽的目光,又掩饰性地绷住嘴巴。

    江茗雪被急诊病人绊住,今晚多半不回来了,晚饭只有老爷子,江父江母,还有时云舒和江淮景。

    江淮景再下楼时已经脱下原来身上那套礼服,换上一身偏休闲风的黑色卫衣,搭配工装裤,清爽的造型加上他慵懒的姿态,时云舒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一不小心没回过神,再眨眼时男人已经走到她面前,垂眸睨着她:“好看吗。”

    “”时云舒脸一红,尴尬地挪开视线,眼睫忽闪,“比你下午那套好看。”

    江淮景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你喜欢我这么穿。”

    时云舒:“?”

    吃过晚饭,苏芸照常出去做美容,时云舒陪老爷子在偏院里散了会步,顺便消消食。

    院子里四季如春,常青树高高耸立,池塘中泉水潺潺流动着,时不时有鲤鱼游过。

    时云舒搀扶着江杏泉,聊着近期的趣事见闻,把老爷子哄得笑声不止。

    走过石板桥时,她忽然轻叹口气,状似不经意提起:“姐姐可真是辛苦,听说在医馆坐诊到现在还没结束,连顿晚饭都吃不上。”

    江杏泉吃饭时都没怎么搭理江淮景,更是没问起江茗雪,时云舒便猜想他还在因为上次姐弟俩自作主张的事生气。

    明天就是寿辰宴了,她不希望爷孙三人还是闹僵的状态,便找着时机劝和。

    江杏泉笑容逐渐凝固,板着脸说:“元和医馆历任继承人,哪一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她既然选了这条路,就有责任承担这样的后果,别说是一顿饭了,就算是为了病人两天两夜没合眼,也得打掉牙和血吞。”

    时云舒心中一跳,她很少过问医馆的事,从未听过江老爷子说出这么严厉的话,还是针对江茗雪。

    她放软了语气:“可是爷爷,姐姐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闻言,江杏泉握紧了拐杖,在地上连连敲了两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我恨的就是她是个女孩。”

    时云舒面色蓦地滞住,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杏泉却不愿再与她探讨这个问题,转身往回走:“夜里降温了,回屋吧。”

    时云舒只好缄口不言,点头:“好的爷爷,我扶您回去休息。”——

    把江老爷子送回房内,叮嘱下人伺候他梳洗之后,时云舒也上楼了。

    江宅的卧室分布分明,一楼两间供三位长辈住,二楼的三间卧室是江家姐弟和时云舒住的。

    时云舒心里一直记挂着江杏泉的话,在房间里琢磨了许久。

    江爷爷平日里对江茗雪最好,江淮景是在打骂中长大的,对江茗雪却是从未动过一根手指头,甚至把医馆都传给她了,在街坊邻里中还是出了名的重女轻男,怎么会恨她是个女孩呢?

    这与她以往的认知大相径庭,她想不明白,江老爷子不愿意说,江茗雪也不在家,她只能去问江淮景了。

    思及此,时云舒起身从房间出来,走到对面江淮景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问:“你睡了吗?”

    房间内静默了两秒,才传来一道低沉倦怠的声音:“没有,有事?”

    时云舒:“嗯,有件事想问你。”

    卧室内隔着门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里面的人才缓缓道:“进来吧。”

    得到应允,时云舒拧开门,一阵浓郁的雪山茶香扑面而来,混杂着刚沐浴过后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香气。

    门缝逐渐加大,她走进去,谁知刚一抬眼就看见江淮景正对着她,赤.裸着上身站在床边,在她进来之后慢条斯理地将白衬衫披上。

    他披得很随意,甚至没有系扣子,男人的身上热气腾腾的,大片冷白健硕的胸膛露出,腹部肌肉线条紧实,在灯光下完全勾勒。

    额间的碎发被水珠打湿,顺着发梢缓缓淌下,一滴砸在白衬衫上,另一滴顺着下巴滑落到胸前。

    时云舒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忘了眨眼。

    注意到她的目光,江淮景抬起步子,缓缓走近,在她面前几寸之隔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扬高一个调子,意味深长地开口:

    “哦——”

    “原来你喜欢我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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