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原来你喜欢我不穿。”
江淮景唇角轻扬, 听上去心情格外愉快。
时云舒:“”
脸颊迅速爬上一抹绯红之色,她匆忙撇开视线:“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男人不慌不忙地系第二颗,疏懒地掀起眼帘瞧她:“这不是正在穿。”
他的声音就萦绕在耳畔, 时云舒的心跳控制不住加速。
她退后一步, 又羞又怒, 偏偏还要故作镇定:“我是说你怎么不穿好再让我进来。”
江淮景系上第三颗扣子:“不是怕你着急?”
“谢谢,你有心了。”
她转着头,等他系好扣子再回头,却迟迟等不到。
忍不住出声催促:“你系好了没有。”
“没有。”
“怎么这么慢啊。”
“这么着急?”
“当然了, 脖子都要扭抽筋了。”
“哦, 知道了。”
江淮景嘴上应着,手上又解开了一颗, 动作慢悠悠地, 故意折磨着她。
“你扣子是焊上去的吗, 一年过去了, 还没完工。”
“这么好奇你转过来看看?”
“……不用了, 你再快点吧。”
七颗扣子足足系了五分钟, 江淮景才慢悠悠地开口:
“行了, 转过来吧。”
时云舒扭了下脖子, 已经开始酸痛了。
她揉着脖子控诉道:“下次衣衫不整别见人。”
江淮景充耳不闻, 自顾自坐到床边拿着毛巾擦头发:“找我什么事。”
时云舒将门关上, 坐到椅子上,和他面对面:“我想问你江爷爷和姐姐是怎么回事?”
男人擦头的动作一顿, 觑她一眼:“你来找我就为这事?”
“那不然呢, 还能为什么事。”
江淮景轻呵一声, 兴致缺缺:“他们之间能有什么事。”
时云舒看着他:“他们之间没事,那就是你这里有事, 对吗?”
江淮景眼帘轻掀:“你还挺会妄自揣测。”
“所以发生了什么,不能让我知道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出来矫情,懒得说。”
“……”
浪费时间。
时云舒起身:“我就不该管你。”
江淮景这个男人死要面子,从他这儿问不出什么东西,时云舒索性放弃。
她回到自己房间,在室内练
了四十分钟瑜伽,又洗了个澡,擦干头发已经十一点半,电视机里放着元旦跨年晚会,都是一些她不怎么认识的明星,演唱的歌也都是她没听过的,就那么放着听个响。
WeChat消息提示音响起,她点开,是国外的室友Elaine给她分享的烟花视频,美国的元旦比中国晚十几个小时,但旧金山湾区的上空,早已放起了烟花。绚烂烟火大片绽开,与暮光融为一体,照亮了半边天。
烟花美不胜收,她倚靠在床头,忍不住将视频回放了两遍,才回复。
【Floudy】:Thank you. Happy New Year.
【Floudy】:Best of luck in the year to come.
老一辈不过元旦,楼下几位长辈早早就睡了。她不自觉想起在江家这几年,江淮景每年元旦前夕都会带着她和江茗雪一起偷偷溜出去放烟花,三个人一起倒计时跨年。
之后她在国外读书也会被同学拉着在旧金山湾区跨年看烟火,前两年听说国内开始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她还会给国内的朋友拍烟花视频。
现在她回国了,想看烟花也得靠国外的朋友救济了。
抬头看了眼时间,距离零点还有十分钟,时云舒垂首在手机上编辑了几条新年祝福,存在手机里,打算等零点再发过去。
虽然看不到烟花了,但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挂在墙上的电视屏幕里,主持人已经开始倒计时,当屏幕上显示“00:00:00”时,她点开几位长辈和朋友的微信,正要依次发过去,微信上方率先收到几个人的元旦祝福,似乎是特意卡着零点发送给她。
她手指微顿,看着最新几条标着小红点的聊天框,从上至下依次是谭茵、迟青、林听然,还有江淮景。
最先发给她元旦祝福的是江淮景,消息很简洁,只有四个字:
【J.M】:新年快乐。
她不由怔了怔,没有先回他的消息,而是把其他几个人回了,又将长辈们的祝福发过去,才轮到他。
同样是官方简洁的几个字:
【Floudy】:谢谢,你也是。
发送过去之后,没有再收到他的回复,倒是其他人跟她聊了几句。
禁放烟花的北城格外安静,江茗雪不在家,今年也不会再有人带她们去看烟花了。
十二点半,时云舒回复完所有人的祝福,关掉手机和床头灯,钻到被窝里准备睡觉。
刚闭上眼,卧室的敲门声响起,她出声问:“谁?”
门外响起一道清冽低沉的声音:“是我。”
他没有说名字,但第一个音节响起,时云舒就猜得到是谁。
她睁开眼,在黑暗中问:“怎么了?”
“穿好衣服,带你去看烟花。”
时云舒一愣,隔着门问他:“不是禁止放烟花了吗?”
江淮景腔调慵懒:“你先出来,再墨迹一会儿什么花都没了。”
“噢。”
时云舒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戴上围巾和帽子开门出去。
怕吵醒江老爷子和江家父母,时云舒蹑手蹑脚地下楼,直到走到院子里还有一种做贼的感觉。
江淮景觑她一眼,冷不丁开口:“你都成年了,怎么出个门还偷偷摸摸的。”
时云舒瞥他一眼,没吭声,她也解释不好,可能是习惯使然,重回江家总觉得还是被约束的孩子,也可能是和江淮景独自在半夜出门心虚,毕竟这次江茗雪不在。
等到出了大门才放松下来,她双手缩在口袋里,轻声问:“你说的烟花是在哪里?”
有个别城市还没有发布禁放烟花的指令。
江淮景给她打开副驾驶的门,等她坐上去才道:“城南镜湖。”
时云舒蹙起眉头:“你不会要做违法犯纪的事吧?”
她想了想,直摇头:“不行,我是合法公民,不能做这种事,你自己去看吧,我要回去了。”
说着她推开车门要下来,却被江淮景按了回去。
他弯腰给她系着安全带,厉声命令:“坐好别乱动。”
时云舒感受到他身体压低,气息的逼近,呼吸停滞了一瞬,后背紧紧贴着座椅靠背,果真没乱动。
直到江淮景坐在驾驶座,启动车子,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时云舒被迫带上贼船,为了劝他迷途知返,低头用手机查了下现在关于违规放烟花的处罚,并大声念出来:
“根据《烟花爆竹安全管理条例》第四十二条,在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时间、地点燃放烟花爆竹,燃放造成公共安全人身,财产遭到损失的和严重后果的,由公安部门责令停止燃放,处100元以上500元以下的罚款;构成违反治安管理行为的,依法给予治安管理处罚。”
她越念神色越凝重,苦口婆心规劝道:“虽然钱罚得不多,但是还要拘留,会留案底的,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江淮景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知道时云舒是误会他要带她违规放烟花了。
他也不解释,扬唇故意逗她:“没事,警察来了你先跑。”
时云舒还是摇头:“现在到处都是摄像头,跑了处罚更重。”
“那你是要跟我一块进去待着?”他笑容清浅,不着调地开口,“行啊,你来了还多个伴儿。”
“”时云舒被噎了下,“你的脑回路怎么永远比别人清奇,就不能不顶风作案吗?”
时云舒又劝了几句,某人还是执迷不悟,气得她差点没忍住给苏芸打电话。
江淮景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偏头瞧她,挑眉问:
“你在担心我?”
时云舒下意识点头:“是啊。”
说完又意识到不合适:“……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让江爷爷和苏姨他们替你操心。”
男人啧了声:“没意思。”
“你说你担心我,我就不去放了。”
“江淮景,你别得寸进尺。”
“不说算了,明天让老头子过来捞我吧。”
“我担心你行了吧。”
男人满意地勾了勾唇:“行,听你的,不做违法事了。”
“那你怎么还不掉头。”
他笑笑,忽然向窗外扬了扬下巴:“到了。”
时云舒转头望去。
只见窗外的湖面中央,十几位工匠站在甲板上,将铁水喷出不同的形状,或火轮,或流星,漫天的铁花冲向夜空,如瀑布一般洒落。
刹那间火树璀璨,流光溢彩,像是千朵万朵金花绚丽绽放。两只火凤凰在半空中飞舞盘旋,尾部坠着两簇火花。
铁树银花落,万点星辰开。
绚丽璀璨的金色倒映在她的眼中,时云舒定定地看着,呐声问:“你说的烟花是打铁花?”
江淮景减速,理直气壮地反问:“是啊,不像吗。”
时云舒沉默:“”
行吧,好歹没犯法了。
他将车子停在路边,淡声:“下车吧。”
时云舒解开安全带下车,跟着他来到湖边的观景台。
不知道是因为此处偏远,还是表演的时间太晚了,四角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时云舒坐在石桌一侧,疑惑:“大家是都睡了吗?这么好看的烟火怎么没人看啊。”
观景台的石桌上放着干净的热茶和杯子,江淮景给她倒了一杯,放到她面前,才徐徐开口:
“因为这场打铁花只为你一个人表演。”
第52章 山先生
“因为这场打铁花只为你一个人表演。”
他音色清醇, 缠着些许温柔,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俊逸的面容与眼中绚烂的火花重叠。
那一瞬间, 似乎有另一束烟花绽放, 由圆心向四面八方延伸, 火光一直燃到方圆十几米的距离才渐渐泯灭。
时云舒眼睫微颤,她抿了抿唇,挪开视线,拿出手机, 看向火树银花的湖面:
“姐姐今天不在, 我拍几段视频发给她。”
江淮景坐在另一侧,指背轻轻抵着下颌, 玩味地看着她:
“每次都躲着, 是怕被我追
上?”
没有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地戳穿, 时云舒面色僵了一瞬, 旋即恢复如常。
她回首, 亦不甘示弱地回视, 唇边弯起一抹弧度:
“你那些恋爱博主就教了你这些?”
话落, 清晰地看见江淮景的神色微滞。
时云舒唇边的笑意缓缓加深。
不过是一场感情博弈, 她向来占上风。
江淮景嗤笑了声, 冷白的指节把玩着青瓷茶杯, 讥嘲道:“看来她们的能力还是太弱了,这些招数在你身上并不奏效。”
“未必是她们的问题, 换个人说不定我就沦陷了呢?”
她眉眼上挑, 笑吟吟地看着他, 就差把“全世界的男人都可以,唯独你不行”写在脸上了。
江淮景若有所思了一阵, 点头:“也是。”
他缓缓挪开视线,颇有耐心地开口:“不过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追你到老,也算是白头偕老。”——
时云舒堪堪逃过一劫。
她和江淮景如今的状态就像是猫捉老鼠,只不过她这只老鼠被抓到过一次,早就不会盲目去尝捉鼠器之下的米粒了。
她举起手机,拍下多角度动图和视频,发给江茗雪,等她明天早上起来看。
坐在观景台上还有点冷,江淮景拍了拍手,蒋昭从暗处走出来,递上了一条薄毯,他接过来盖在她身上。
时云舒缩在薄毯下,看了半个多小时的打铁花,不知不觉又打起了盹。
江淮景照常没喊她,等她睡着了起身过来,连带着毯子弯腰抱起她。
然而他的手刚伸到背后,时云舒在梦中感受到他的靠近,像是惊弓之鸟般弹起。
原本困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清醒得像是上课睡觉被老师点名时的状态。
她双手格挡在胸前,作抵御状:“我自己能走。”
江淮景轻抬眉梢,没有强逼她,缓缓起身,将滑落的毛毯往上拉了拉,重新盖在她身上。
面不改色道:“那你自己起来。”
时云舒摇了摇脑袋,等清醒了些,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往车旁走去。
打铁花的表演已经结束,湖边的光亮暗了许多。江淮景跟在她身后,看她已经困到走路时不时就歪一下身子,不由皱紧眉头,有些提心吊胆地紧跟在身侧,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栽到湖里去。
眼见路线越来越偏,他将人向外面拉了拉:“别离湖那么近。”
时云舒挣开他的手,嘴硬道:“知道,我看着路呢。”
江淮景懒得跟她争辩,盯着人安全上车才放心。
到家已经将近两点了,时云舒这个养生达人已经哈欠连天,强撑着眼皮穿过院子走进客厅。
谁知刚要拉开门,客厅的灯忽然亮了。灯光透过雕花磨砂窗,照亮了墙边的芍药。
门缝中传来一道微弱的细光,时云舒握着门把的手蓦地顿住,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江爷爷或者苏姨起夜了吗?还是说是佣人?
江淮景揣着口袋站在一旁,垂眸睨着她,用眼神说:“怎么办,藏不住了。”
“……”时云舒无语。
他怎么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时云舒屏住呼吸,依然保持着握门把的姿势,不敢发出多余的动静,江淮景却泰然自若,抱着胳膊看着她紧张的神情,嘴角似乎还带着若隐若现的微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的灯终于重新熄灭,时云舒将耳朵贴在门上,没有听见里面传来的脚步声,应该是回去睡觉了,长舒了口气。
江淮景睇了她一眼,大摇大摆地拉开门进去,开锁声格外清晰。
时云舒又是心中一跳,她皱着眉,轻声说:“你小点声!”
“哦。”
男人嘴上应着,行动上却没有实践,等时云舒进去后将门带上。
“嗒——”
又是一声。
“”
时云舒剜他一眼,果断甩开他,自己转身上楼了。
江淮景还在后面贱兮兮地故意逗她:“跑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啊。”
时云舒捂住耳朵,头也不回跑到自己房间了——
元旦第一天是江老爷子的寿宴,因为不是整数寿辰,所以只在家里简单办一场。
上午,老爷子穿着大红色唐装坐在主位,一些平时和江家关系很近的亲戚来祝寿,四世同堂,大家依次为江老爷子送上贺寿礼。
长辈在前,小辈在后。
轮到江家的这几位小辈时,是由江茗雪领着祝寿的。
下人将准备好的紫檀木“福寿康宁”挂屏呈上去,江茗雪为长,率先上前一步说出祝寿词:
“爷爷,祝您年年今日,岁岁今朝,多福多寿,如鹤如松。”
在看到江茗雪的那一刻,江杏泉笑容几不可察地收敛了几分。
并不明显,只有时云舒注意到了这个细微动作。
然后是江淮景,在一众漂亮的贺寿词中直白敷衍得像没读过书一样:
“生日快乐,爷爷。”
时云舒不自觉瞄了一眼神态自若的男人,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总挨骂了。
跟姐姐相比,他对家里人的确事事敷衍,就连贺寿词都懒得背,真是贯彻了“不学无术二世祖”的称号。
看见江淮景,江杏泉的笑容收敛得更多了。
时云舒敢笃定,如果不是因为还有外人在场,江老爷子估摸着连个好脸色都不会给。
江淮景并未有丝毫动容,说完就退回去了。
轮到时云舒上前,她微微弯腰:“云舒祝江爷爷松鹤延年,福禄满堂,寿比灵椿过八千。”
江杏泉的笑容复又显现,眼角的褶子聚在一起,给时云舒包了个最大的红包:
“好好好,舒丫头有心了。”
时云舒接下,三人退至一旁。
后面还有些刚上小学和高中的小辈们,有模有样地用稚气的声音背着贺词。
江茗雪轻轻拍了下江淮景,轻声说:“怎么回事淮景,我昨晚不是给你发了份贺词吗?怎么一句都没记。”
江淮景不以为意,随口敷衍:“忘了。”
江茗雪又气又无奈。
时云舒坐在江茗雪身边,接连掩着唇打了几个哈欠。
昨晚睡得太晚,今早又八点就起来了,困得不行。
江杏泉注意到她,问:“云舒昨晚没睡好吗?怎么困成这样。”
时云舒心底一虚,点头:“昨天有点失眠,是睡得有点晚。”
江杏泉没起疑心,宽慰道:“那你等会吃完饭就回去补个觉,你们年轻人就是压力太大,缺觉,好不容易放个假,还得陪我这个老头子过生日,辛苦舒丫头了。”
时云舒应下,余光瞥见坐在江茗雪另一侧的男人正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眉尾笑意点点。
她假装没看见,转头和江茗雪聊天。
吃过寿宴后,江家的亲戚差不多都离开了,剩下三两个聚在正厅聊天。
时云舒吃过饭后困意更胜,便回房间了。
江茗雪敲门进来,给她端了一碗红豆桂花圆子粥:“先喝点暖暖胃再睡。”
又给她拿了个暖水袋放在被子里,叮嘱着:“你冬天容易手脚冰凉,要注意保暖。”
时云舒起身接过碗:“谢谢姐姐。”
她捧着碗,用勺子缓缓搅拌了下,问:“姐姐在医馆的事忙完了吗?”
江茗雪坐在她旁边:“嗯,差不多了,我打算把手头这些病人看完,就退出医馆了。”
“什么?”时云舒错愕地抬起头,“为什么啊?这次的事江爷爷不是已经松口了吗?”
江茗雪笑笑:“不是因为这次的事,其实爷爷之前一直就不愿意将元和医馆交给我,如果不是因为淮景不学中医,医馆断然不会交给我的。”
时云舒眉头轻轻拧起,困惑着:“姐姐明明做得很好,江爷爷为什么不愿意将医馆交给你啊?”
江茗雪笑容依然温婉,语气很轻很轻:
“因为我是个女孩。”
“江家有一个祖传规定,江家医术和元和医馆传男不传女。”
时云舒瞳孔微微骤缩,张了张唇。
竟然是因为这样。
怪不得江爷爷昨天说恨她是个女孩。
江茗雪看着她错愕的神情,忍俊不禁:“你苏姨告诉我,在我一岁的时候,爷爷抱着我抓周,桌子上有平安锁、印章、元宝、算盘、书本、包子、胭脂,但我都没有选,而是抓着爷爷身上的中药香囊不放。”
“我从小对中医感兴趣,院子里的那些草药我五岁就认全了,大家都说我是学医的好苗子,但是爷爷从来没有主动教过我医术。我以为是爷爷嫌我太小不适合学,直到我七岁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爷爷在亲自教淮景数脉搏和心跳,我才知道只是爷爷不愿意教我。”
时云舒愣住:“那后面怎么会是因为淮景哥不好好学吗?”
江茗雪摇头:“并没有,淮景很聪明,学得很快,五岁就学会把脉了。”
时云舒越来越困惑了:“那是为什么呢?”
江茗雪目光看着挂在墙上的壁画,神思飘远,娓娓讲述着:
“其实淮景一开始并非像现在之前那样不学无术,他虽然调皮,但学业从未落下,从小学起就是年级第一,永远甩第二名几十分,那时候每次一开家长会,爸妈都会抢着去开,爷爷和街坊邻居聊天时,也会经常向大家炫耀,他有个争气的孙子。”
“至于我就很平庸了,成绩稳定到一直是班级十几名,说不上坏,但在淮景的对比下,显得不值一提。”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初三,淮景突然性情大变,每天开始翘课打游戏,和朋友们通宵打台球,短短半年时间,成绩就直线下滑,到最后他甚至连期末考试都干脆不参加了,还因此降了一级。”
“那阵子家里因为他的事时常发起争吵,妈妈也经常以泪洗面,不知道淮景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大人和老师都猜想是淮景的叛逆期到了,厌学只是其中一种表现。也是从那开始,家里才渐渐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爷爷也才开始教我医术。”
“当时我也以为是淮景的叛逆期导致的,私下劝说多次都没有用。直到后来淮景把那些爷爷给他的医书偷偷放到我的房里,我才意识到他的不学无术都是装的。”
第53章 山先生
“虽然他嘴上说占地方, 但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我。”
江茗雪提到江淮景,神情柔和了几分, 还带着几分愧疚:
“我这个弟弟啊, 看起来冷心薄性, 实际上心思比任何人都细腻。”
时云舒怔住,没有料到背后的隐情竟是如此。
原来在她搬到江家之前,江淮景一直是家里的骄傲,姐姐才是那个不被重视的存在。
原来江爷爷表现出来的重女轻男都是假象, 富养是真, 善待也是真,却始终并未将江茗雪看做自己人。
所有人都以为生在江家的女儿是最幸福的, 连带着她这个外人都受到了优待, 却没人知道这些如今的善待和夸奖都是江淮景用自己的前途换来的。
她的身边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很多, 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以这种方式破局的。雏鸟难以对抗老鹰, 或许这是初中时期的江淮景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怪不得他在寿宴之上, 故意表现得学识浅薄, 敷衍以对。原来那个看似对所有人都不上心的二世祖, 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姐姐。
时云舒垂下眼捷, 忽然不知作何表示。
最让她百感交加的是, 她竟然在今天才认识到江淮景的另一面。
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她的目光很少放在他的身上, 所以从未察觉。
他是只将自己蜷起来支起盔甲的刺猬, 而她是一只不愿意主动走近他的乌龟。
他们都有自己的保护壳, 保护了自己,也推开了对方, 所以分开是注定的结果。
江茗雪还在感慨着:“淮景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做任何事都要争第一的少年,却被迫选择了自甘堕落,受人指点。”
“我发现这件事之后,一直觉得很对不住他,想劝他重新拾起课本,但他一旦打定了主意,就不会随意更改,幸好后来有你激励他,他才肯在最后一年好好读书。”
时云舒唇线抿成一条直线,轻声道:“不是的姐姐,就算没有经历高考,他也会在其他领域发光的。”
“我知道,以淮景的能力没有什么是他做不成的。”
江茗雪笑容坦诚:“我只是想满足自己的私心,至少这样能减轻我心中的愧疚。”
时云舒放下白玉瓷碗,握住江茗雪的手,郑重道:“姐姐,这不是你的错,应该愧疚的更不是你,而是那些偏心的大人。”
江茗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怪爷爷偏心,他其实从未打骂过我,在淮景没有出生时还总背着我去看马戏,除了不让我学医,爷爷其实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或许是因为被祖训局限,他也无可奈何吧。”
时云舒轻轻吐出口气:“我不知道爷爷是否有苦衷,但是姐姐,你好不容易才坚持到现在,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医馆不是你最看重的东西吗,你舍得扔下它吗?”
“当然不舍得。”江茗雪笑得有几分苦涩,“但是或许只有这样做,爷爷才能消气。”
“其实我已经没什么不甘心的了,这些年代掌医馆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你不用担心我,云舒,我只是放弃医馆,并不代表要放弃中医,我身上还有淮景替我偷过来的医术和技艺,有一年元旦,淮景还因为我想进医馆实习,和家里大吵了一架。所以即便是为了他,我也不会放弃中医的。”
时云舒松了一口气,同时捕捉到她话中的信息:“淮景哥有一年元旦和家里吵架了?”
江茗雪点头:“那年我正好大四,需要进医疗机构实习,但是爷爷不同意,淮景知道之后,和爷爷大吵了一架,还受了顿家法,之后伤口发炎高烧不退,爷爷才松口让我进医馆。”
时云舒拧起眉头。
姐姐大四的时候,不就是她和江淮景分手那年?
而且同样是元旦的那几天……她忙着准备出国的事,的确一连几天没有主动过问他的事情,并不知道他经历了这些。
怪不得他来找她时,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江茗雪察觉到她的异样,问她:“怎么了,云舒?”
“啊……没事。”时云舒回过神,干笑了下,“我就是突然想起来,那几天我好像刚好在准备出国,竟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姐姐,你和淮景哥受委屈了。”
江茗雪笑笑:“没事,都过去了,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已经不受大人限制了,淮景有了自己的公司,我也有了一身的医术和经验。”
她的眼睛亮亮的,平静述说着自己的畅想:“等我离开了元和医馆,说不定未来我还能创办一所属于我自己的中医馆,到时候我就只招女孩子,将我毕生所学都教给她们。”
“你相信我吗,云舒。”
江茗雪转头问她,温柔的目光中闪烁着繁星点点。
时云舒握紧江茗雪的手,重重地点头:“我相信你,姐姐。”
江茗雪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好了,粥都快要凉了,我不打扰你了,快喝完睡一会儿吧。”
“好。”
她点头应着。
然而江茗雪走后,她却没有了半分困意。
她出神地喝着红豆桂花圆子粥,心思早就飞出了天际。
喝了没几口她忽然放下碗,起身去对面敲了敲门,没人应,便询问佣人淮景哥现在在什么地方。
佣人说没看见他,时云舒道了声谢,径直去了后院。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底气,但直觉告诉她,江淮景应
该在那里。
她步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去的。
下了旋转楼梯,走过石板桥,再穿过一片幽静的小竹林,才绕到挂着“中药百草园”四个字的铁栅栏门前。
她轻轻喘着气,一眼就望见药园中央,一道宽阔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秋千架旁,修长的胳膊拽了拽两边的绳索,似乎在检查秋千的稳固性。
她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步履轻盈地缓缓走进百草园。
冬天的许多草药都枯萎了,大片失去生机的枯草,只有一些她叫不上名字的应季草药还在顽强对抗着寒冬。
她走过石子小径,向秋千架走去,向他走去。
她的脚步太轻,男人低头检查着秋千绳索,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
时云舒走到离他两步时停下,轻声喊:“江淮景。”
男人身形微顿,缓缓转过身来,眼中有一丝意外倾泻出来,似乎没有预料到她会主动来找自己。
他压了压上扬的唇角:“你怎么来了?”
时云舒张了张唇:“我……”
刚才思绪杂乱成一团,她有好多话想问,但是等真的见到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淮景见她欲言又止,倒是先她一步猜出她的想法。
偏头瞧她一眼,几乎是笃定的语气:“你都知道了。”
时云舒点头,轻嗯了声。
江淮景没说什么,只是扯着秋千绳索,淡声道:“过来试试,刚修好的。”
时云舒垂眸,没有拒绝。
上前一步,握住绳索,坐在秋千木板上。
在她来江家前,这座秋千一直闲置着,之后江淮景意外救下她,她就留下了阴影,再也没有坐过。
直到他们关系缓和后,江淮景命人打了一座新的,她才敢重新尝试。
再后来江淮景每隔一阵就会亲自检查一遍秋千是否牢固,哪里需要维修,就是担心她哪天想坐的时候,会出现意外,而他刚好不在。
如今哪怕分手了这么多年,她也依然相信,有他在,她不会从秋千上摔下来。
不得不承认,她对他的信任,似乎已经刻在了基因里。
待她坐稳,江淮景缓缓推动秋千的绳索:“抓紧了。”
时云舒依言握紧绳索,感受到自己随着秋千被推起。
他知道她的承受能力,秋千的高度并不高,只是一下下摇晃着。
冬日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暖洋洋的,没有感受到刺骨的冷。
时云舒任由他推动着自己。
草药的香气萦绕在鼻间,眼前的房檐忽远忽近,她轻声开口:
“为什么不告诉我。”
男人神情倨傲,声音淡漠:“告诉你让你可怜我吗?”
他扯了扯唇,自嘲道:“做不出这么矫情的事。”
时云舒一时失语:“但我现在还是知道了。”
“所以呢?”
他推动的幅度渐渐变小,清晰的声音传到她耳畔,带着低哑的缱绻:
“你会因为这件事同意和我复合吗。”
心头像是被一把无名火烤着,她的眼神忽明忽暗,轻轻吐出两个字:“不会。”
“哦,那我认为这件事没什么探讨的必要。”
“……江淮景,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行,给你个面子,你说吧。”
“我是想告诉你,姐姐要退出医馆了。”
“嗯,挺好的,她适合外面的世界。”
“那你呢?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比如呢,你想听什么。”
时云舒垂眸:“比如……”
她想问六年前的那个元旦,他一个人在医院是怎么熬过去的,有没有怨她怪她。
但话到嘴边,她又改成:
“这么多年,你伪装得不累吗?”
他嗤笑了声,仿佛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
“每天吃喝玩乐,有什么可累的。”
时云舒叹了口气:“江淮景,你的傲气什么时候能收一收?”
他忽然停下动作,秋千渐渐停止了摆动。
良久,他的声音飘在风里,很轻很轻:
“我的傲气在你面前,早就一文不值了。”
第54章 山先生
给江老爷子祝过寿, 时云舒在江家好好修养了两天,江茗雪白天去医馆整理就诊医案和资料,晚上会给她做一下艾灸, 去去体内的湿气。
晚上, 时云舒躺在诊疗室的蓝色单人病床上, 撩起小腹处的衣服,江茗雪坐在床边,帮她扎过针后,点燃艾柱, 等冒出烟后倒捏在手里, 在施针处依次停留,将热气引入体内, 深入经络, 温通气血。
点燃后的艾草味道极为浓郁, 火焰距离皮肤较近, 所经之处有些发烫。
烟雾袅袅升起, 江茗雪拿着艾柱, 柔声道:“疼了告诉我, 我离远点。”
疼就说明奏效了, 时云舒轻咬下唇, 点头:“好的, 姐姐。”
搁置在枕边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林听然。
刚一接通, 就听见她语气激动地喊:“舒舒宝贝!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时云舒将电话放在耳边, 温声问。
“邓家取消婚约啦!!啊啊啊啊我好开心, 舒舒宝贝你真是太聪明了!”
林听然隔着电话兴奋地和她分享。
如果不是没在一起,时云舒甚至怀疑她高兴得下一秒就要跳起来。
被她的喜悦情绪感染, 时云舒不禁莞尔:“恭喜你,可以自由了。”
林听然频频点头:“是的!!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谢谢我的舒舒宝贝,等你回来我请你吃超级大的大餐!啵啵啵啵啵——”
时云舒愣了下,想回她一句“啵啵”,但是嘴唇生硬地嘟起来,却有些难以启齿。
最后她讪讪地收回,只微笑着回:“不客气,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舒舒宝贝!”
另一边,林听然挂掉电话,还是兴奋不已,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恣意的笑容收都收不住,挨个给她的朋友们打电话,将她重新恢复单身的消息广而告之。
一串电话打下来,半个小时过去了。
晚上九点,林蔓终于参加完应酬回家,面色十分严肃,一进家门就把林听然喊过去了。
林听然早有心理准备,还和时云舒模拟过兴师问罪的场面。
被喊之后没有急着下楼,而是拿起提前准备好的眼药水,往两只眼睛里滴了几滴,酝酿好情绪,才梨花带雨地下楼,扶着把手,脚步都有些虚浮,险些踩空从楼梯上摔下。
一旁的林修筠及时上前扶住她:“哎,小心点啊然然。”
林听然面色苍白地低着头,吸了下鼻子,声音还有些哽咽:“谢谢爸爸,没事,我刚才只是眼睛有点模糊,没看清路而已。”
见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林修筠于心不忍地叹了口气:“唉,我可怜的女儿。”
林蔓冷眼看着这幅父慈女孝的画面,没有半分动容。
从她在应酬时突然接到邓家的电话,通知她婚约取消时,她就一直隐忍不发,一腔怒火积攒到现在,早就到了要爆发的时候。
林听然被林修筠搀扶着走到林蔓面前,上来就道歉:“妈妈,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够好,没能留住锦程。”
林蔓端在主位,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她:“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上次见过面,邓锦程对你的印象很好,究竟为什么会突然决定取消婚约。”
邓老爷子只说是他们家孙子配不上林听然,没有说明具体原因,但她心知肚明,这只是对方的托词。
林听然低垂着头,小声啜泣:“我也不知道,妈妈,您知道的,自从我接受了这门婚事,就已经认定了锦程是我未来的丈夫,前几天还特意给锦程准备了新年礼物,您和爸爸也都看见了,我也很想知道,锦程为什么要这
么对我。”
她越说眼泪越如断线般掉落,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她说的都是事实,林蔓如鹰般的眼眸一寸寸打量着这个柔弱的女儿,忽然也有些琢磨不透了。
见她神色有所松动,林听然趁热打铁,忽然抬头,擦干眼泪:“爸爸妈妈,我这就去找邓锦程当面对峙,问问他究竟是哪里对我不满意,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结果的。”
说着转身就要出去,林修筠连忙拉住她:
“然然别去,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一个女孩子家去问像什么话。”
“那我也不能任由他欺负到我们林家头上吧,我被看轻没什么大不了,但我不想看到爸爸妈妈也被他们轻视。”
林听然委屈得眼睛通红。
“这”林修筠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向林蔓,“阿蔓,你拿个主意啊。”
“好了。”林蔓绷着脸,语气还有些不大好,但已经比刚回来时松缓了许多,“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去找男方要说法,这不仅是丢你的面子,更是让别人指着我林蔓的脊梁骨说我教女无方。”
“你先上楼吧,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最近没事去参加几个舞会,多认识一些人。”
似乎还是不甘心,林听然站在原处犹豫了许久,才不得不妥协,背过身的时候还在擦眼泪。
等林听然上楼后,林修筠劝林蔓:“你别对然然那么凶啊,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哪经历过退婚这种事。”
林蔓板着脸没应,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容上,锐利的眸光透着冷漠和狠决:
“找人查查,听然最近在和什么人走得近。”——
与此同时,江家诊疗室。
小腹已经艾灸完了,江茗雪给时云舒后腰处又扎了几针,还没来得及艾灸,就被苏芸喊过去帮忙了。
她将最后一针扎完,叮嘱时云舒:“云舒,你苏姨喊我过去帮忙,你先躺一会儿,我等下就来给你熏艾啊。”
时云舒双手环在枕头上,乖巧点头:“好的姐姐,你先去忙,我不着急的。”
江茗雪点头,将艾柱放在架子上,走出诊疗室。
微信提示音响起,时云舒支起胳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然然】:耶!又被舒舒宝贝你预测到了,蒙混过关!
时云舒莞尔,在手机上敲字过去。
【Floudy】:真棒。
【然然】:嘻嘻嘻,舒舒宝贝夸我真好听。
【Floudy】:你爸妈有再说什么吗?
【然然】:没有了耶,就是让我继续去跟那些公子哥多认识认识,我才不去呢,男人都没有我舒舒宝贝好!
时云舒发过去一个从林听然那里偷来的可爱棕色小狗的表情包,接着叮嘱了两句。
【Floudy】:但你还是要表面伪装一下,不然会引起怀疑。
【然然】:嗯嗯,舒舒宝贝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跟你认识了这么多天,猪都变聪明了。
时云舒不觉失笑,又和林听然聊了几句闲话。
她趴在枕头上,打着字,后腰忽然感受到一股热气,以为是江茗雪回来了。
她偏了偏头,温声问:“姐姐,苏姨那边的事忙完了吗。”
没人回应。
以为是她声音太小没听见,又喊了声:“姐姐?”
四周静默了两秒,略微狭窄的诊疗室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
“她还没忙完,让我替她。”
时云舒怔然了下,才后知后觉转过头。
江淮景不知何时进了诊疗室,此时正坐在江茗雪原来的位置。
眼睫低垂,修长冷白的指节捏着艾柱,长臂微曲,在她后腰处平稳地移动着。
后腰一寸之上,艾柱的热气缓慢地游弋,沿着银针一点点侵入她的经络深处。
时云舒面上陡然失了两分颜色。
——她上衣的衣摆被撩到背部上方,露出了一截完整的腰。
姐姐大约是觉得在医者眼中没有性别之分,更何况只是漏了一截腰,没什么好避讳的,而且银针不能在体内待太久,为了她的身体着想,才会让江淮景过来替她。
但是她不知道,她和江淮景并不是单纯的医患或是兄妹关系。
在任何一个陌生医生面前露腰她都不会羞耻,但是面对这位曾经亲密接触过的前男友,她不可避免地心慌意乱。
她支起身子,面上镇定自若,语气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无措:“我、我还是等姐姐回来帮我熏吧。”
男人静静瞥她一眼,手上动作未停,音调平平:“医者眼中无性别。”
时云舒:“”
她当然知道医者眼中无性别,但有普通医生和前男友之分啊。
她坚持道:“我有点困了,要不你先帮我把针拔了吧,改天我再找姐姐帮我艾灸。”
男人拿着艾柱,动作熟练平稳地在银针上方打着圈圈,几乎是不假思索:“我不会拔针。”
时云舒:“”
谁信啊。
谈判失败,腰上扎了针,她还跑不了,只能任由他摆布。
时云舒视死如归地趴在床上,在脑子里暗示自己,既然医者眼中无性别,患者眼中医生也可以无性别,不把他当男的看就好了。
江淮景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垂眸专心帮她熏艾。
面上看似云淡风轻,实际上没比她好受多少。
他克制地让自己的目光只停留在银针和艾灸之间,不能再下移半分。
但那截雪白纤细的腰,像是让人上瘾的毒药,勾着他向诱人的芳华之地窥视。
第55章 山先生
女孩纤细的腰间没有一丝赘肉, 雪白的皮肤细腻光滑,两侧还有曲线优美的明显腰窝。
江淮景定定地看着,不由想起从前, 他曾在公寓的沙发上, 单手揽住不盈一握的腰身, 将女孩抱在腿上,扣住她的下巴,与她接吻的画面。
男人眸色渐深,喉结不自觉上下轻滑了两下。握着艾柱的手腕顿在银针上方, 许久未动。
时云舒察觉到热意渐沉, 倒吸了一口气,往床边躲了躲:“好烫”
隔着一根针的距离, 其实也没多烫, 但她就是不由自主加重了语气。
她控诉的语气几分软绵, 像是撒娇。
江淮景蓦地回过神, 匆忙将艾柱挪开, 面上浮现一丝懊恼, 低声道歉:“对不起。”
时云舒趴在枕头上, 小声质问:“你不会是因为我不答应跟你复合, 故意报复我吧。”
男人眼皮也没抬一下, 淡淡道:“我如果真想报复你, 就不会离这么远了。”
时云舒面色一僵,咬牙道:“恶毒的男人。”
江淮景轻笑了声, 没跟她继续拌嘴。
怕再次烫到她, 凝神盯着艾柱, 重新平稳地帮时云舒熏艾。
只是放在腿上的另一只手握成拳状,裸露的青筋彰显着男人的克制和隐忍。
艾灸做了半个钟头, 时云舒靠着在脑子里的暗示和催眠熬过去,直到腰上的热意渐渐褪去。
男人拿着消过毒的棉签按住扎针处,依次将脊椎两侧的银针拔去,将时云舒的衣摆向下拉回,盖住折磨他许久的纤细腰肢。
才缓缓起身:“好了,起来吧。”
“噢。”
时云舒转过来坐起身,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
“等等。”
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盯着男人质问:
“你不是不会拔针吗?”——
元旦第三天下午,时云舒跟着江茗雪去医馆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时云舒坐在车后座,又问了一遍:“
姐姐,你想好了吗?”
江茗雪点头,温柔而坚定:“嗯,想好了。”
时云舒弯了弯唇:“好,那我陪你一起。”
江茗雪莞尔:“谢谢你,云舒。”
她们走到医馆,时云舒帮江茗雪整理着休息室的个人物品。
元旦节医馆的医药师和学徒们都放假了,江茗雪走到药房,环视着这间她曾以此为家的地方,手指轻轻抚过红木桌面,目光落在架子上放置的铜质戥子秤。
戥子秤(戥,deng,三声)是一杆老式却很精密的砝码秤,称250g以下的药材能精确到分厘。这杆秤是高中时爷爷送给她的,起初她还用不惯,觉得不如现在的电子秤方便。
但因为是爷爷送的,她还是认真学着使用,后面用多了,反而离不开了。
之后招进来的学徒和她有着同样的想法,甚至因为用不好,一起劝她买一个电子秤。
她应允了,但还是没放弃戥子秤的教学,她逐一耐心地亲自教导,一遍又一遍,直到大家都学会。
戥子秤的秤杆上有十六个刻度,每个刻度代表一两,“半斤八两”的成语就来源于此。
老祖先们制作秤时,一斤定的是十六两,因为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再加上福、禄、寿三星,加起来一共是十六颗。
她将爷爷当初对她的教诲逐字转告给学徒:“老秤的最后三星是福禄寿,缺斤短两就会缺福、缺禄、缺寿,缺德的人想起来这个诅咒,就不会再坑瞒患者和顾客了。”
再后来,元和医馆的每个人都主动放弃了电子秤,抢着用戥子秤。
这杆秤陪了她将近十年,她想将这杆秤带走。
她拿起这秤杆注视了许久,最终还是放下,留给了医馆的药师和学徒们。
她走过医馆的每一寸土地,发现除了她自己,似乎没什么要带走的。
江茗雪微微仰头,站在“大医精诚”的牌匾之下,对这间她致以无上珍重的元和医馆做了无声的告别。
眼眶不禁泛红,淌下两行热泪。
她默然垂首拭去,然后转头对时云舒:“我们走吧。”
时云舒心中亦随之揪紧,没有多言,只道:“好。”
她们回到江家,江茗雪回房间取来印章,去了老爷子所在的书房。
时云舒在客厅等着,心中惴惴不安,担心江茗雪会在书房和江老爷子起争执。
江淮景坐在沙发的另一侧,泰然自若地处理着文件。
她忍不住出声问:“你不担心吗?”
江淮景眼帘都没掀一下:“担心什么?”
“”时云舒被他一噎,“当我什么都没说。”
一时不知道到底谁才是江家人。
十分钟后,江茗雪就从书房中出来了,时云舒迎上去,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见她没哭也没带伤,才放心下来。
“姐姐,怎么样?”她问。
“不知道。”江茗雪摇摇头,“我把印章放下之后,爷爷没说我什么,只是问了我今后的打算,还要不要继续学医,我如实告诉了他,他点了下头,就让我出来了,虽然看上去不怎么高兴,但也没生气。”
时云舒松了口气,抚了抚江茗雪的后背:“没生气就好。”
“爷爷有说之后医馆交给谁吗?”
江茗雪摇头:“没说,不过江家旁支基本上都在元和医馆的分字号行医,应该不缺人选。”
时云舒点头:“也是,那我们就不管了,这段时间姐姐就好好休息吧。”
江茗雪释怀一笑:“是的,卸下医馆的担子,感觉肩膀都轻松了。”
之后时云舒陪着江茗雪在客厅喝茶聊天,很快就到了饭点。
佣人几次去请江杏泉都没成功,便来告知她们。
书房锁了门,江茗雪和时云舒各自去敲门请了一次,江杏泉只道让她们先吃,不用管他。
她们对视一眼,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只好照着江杏泉说的做。
但是直到晚上八点,江杏泉都没出来。
时云舒和江茗雪在外面不免着急,却只能等着江杏泉自己出来。
又过了半个小时,书屋内终于有了动静,门被从内缓缓打开,江杏泉拄着拐杖站在书房门口,原本精神矍铄的脸上在短短几小时内染上浓重的沧桑,他看了一眼客厅里的三个小辈,浑厚的声音带着几分颓败:“你们都进来吧。”
时云舒和江茗雪应声,向书房走去。
走了几步,一转头发现江淮景还在原处坐着。
时云舒微蹙了蹙眉头,又走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江淮景这才不情不愿地掀了掀眼帘,将电脑合上,懒散地起身,跟在时云舒后面,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将她垂在身前的辫子拨到后面。
时云舒回头瞪了他一眼,小声:“别乱动。”
江淮景略颔首:“哦,知道了。”
江茗雪已经走到书房门口了,见两人在后面窃窃私语,向她们招手:“云舒、淮景,快过来啊。”
时云舒脸一红,忙快步跟上去。
江淮景跟没听见似的,不紧不慢地挪动着步子。
几人前后进了书房,并排站在老爷子面前,有一种被教导主任罚站训话的既视感。
江杏泉坐在宽大的红木桌后,面前的桌子上立着一个年久掉漆的木质相框,里面放着一张上世纪的黑白照片。
时云舒定睛看过去,是一张眉眼和江老爷子有两分相似,估摸着十七八岁的少女。两侧编着低低的马尾辫,怀里抱着一本蓝卷医书,站在当时的元和医馆前,笑得很明媚。
江杏泉靠在木椅中,浑浊的双眼望向他们,兀自开口:“认识照片上的人吗。”
江淮景懒散地瞥了眼照片上的人,就兴致缺缺地收了回去,偏头看向旁边的人。
时云舒大约有了几分猜想,但并未主动开口。
江茗雪有所了解,说出自己的猜测:“应该是姑奶吧。”
他们年纪小,只知道爷爷是有姐妹的,只是去世的早,记事以来从未接触过。
江杏泉缓缓点头:“茗雪说得没错,照片上这位就是我的妹妹,江蕙兰。”
“你们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让茗雪学医吗?”
江茗雪眉目微动:“爷爷,难道不是因为祖训吗?”
江杏泉不置可否:“祖训只是一方面。”
略显老态的目光挪向相框中的人:“主要是因为蕙兰。”
江淮景终于将视线投过去。
几人静静地听着。
江杏泉长叹口气,揭起陈年往事:
“蕙兰和茗雪一样,从小对学医很感兴趣,但是我父亲不让她学,我这个做哥哥的就自作主张,私底下将学到的医术全部教授给蕙兰。”
“蕙兰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姑娘,一点就通,还会举一反三,反过来教我。我们兄妹二人互相学习、分享心得,进步很快,父亲心软,得知后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后还在我的劝说下同意蕙兰坐诊行医。”
“蕙兰医术高明,很快名声远扬,当时蕙兰只有十七岁,正上学的年纪,就有不少达官贵人点名喊她上门诊治,我不放心,跟着去了几回,之后医馆事忙,我抽不开身,蕙兰又是个机灵的,就找了个下人跟着去。”
“谁知道就是我不在的那次,蕙兰就被对方以‘女子行医,阴气污秽’的名义”
说到此处,江杏泉嗓子堵住,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
闭上眼睛缓了许久,他才接着道,“活活打死了。”
第56章 山先生
惨痛的前尘往事揭开, 时云舒和江茗雪皆是瞳孔放大,抬手捂住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老爷子和他手中已经去世的妹妹遗照。
江淮景也不由蹙起眉头, 这的确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老人两滴浊泪砸在陈旧的相框上, 江杏泉低着头, 指腹轻轻抚摸着相框上妹妹的笑颜:“是我对不起蕙兰,如果不是我自以为是,她就不会死。她才十七岁啊那群畜生怎么下得去手。”
即便过了将近七十
年,江杏泉再想起还是会气得浑身颤抖, 手中的拐杖在大理石板上用力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气急之下猛烈地咳嗽起来。
时云舒和江茗雪忙过去给江杏泉拍着后背:“爷爷别激动,您的身体要紧。”
江淮景难得有眼力见地去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江杏泉又连着咳了好几声才停下来, 接过水杯喝了几口, 情绪终于渐渐安抚下来。
江茗雪低头愧疚地道歉:“对不起爷爷, 我不知道您是为了保护我”
江杏泉抬手:“茗雪, 你不用跟我道歉,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该道歉的是我。”
他长叹了口气:“我知道, 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封建的年代了, 我早就该放手了, 只是我这个老头子不中用,迈不过去心里那道坎儿。”
晶莹的眼泪流下来, 江茗雪屈膝伏在江杏泉膝上:“我明白的爷爷, 其实我一直都没怪过您, 我知道不管是因为祖训还是因为姑奶,您都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从小到大您都没打骂过我一句, 对我比对淮景还要好,我哪里有资格责怪您呢。”
江杏泉握住江茗雪的手,将印章重新交到江茗雪的手上:“好孩子,这些年你把医馆打理得很好,江家连同旁支没有一个男人能比你更能胜任这个位置,你今天跟我说的规划很不错,不用出去单干了,以后元和医馆正式交给你,由你全权管理全国分字号,你想招女弟子,就大胆去招,爷爷替你做主。留下来吧,好吗?”
江杏泉折去了半生的傲骨,甚至用着略带祈求的语气,祈求江茗雪留下。
似乎是在挽留这位被她伤过心的孙女,又好像在挽留当年将生命都献给了医学的妹妹。
江茗雪连连点头:“好的爷爷,我不走了,以后医馆的事我也会跟您商量过再决定的,您也别生我气了。”
“好,好咱们一家人都不生气了。”
时云舒站在一旁,看着这幅冰释前嫌的场面,不禁替他们高兴,也感动地莞尔一笑。
眼前突然出现一道白影,时云舒垂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两张纸巾出现在她视线中。
她一愣,这才发现脸上不知何时落下两滴泪。
接过江淮景递过来的纸巾,拭去眼泪,一抬眼撞上男人浓深如墨的眸子。
她睫毛轻颤了两下,不动声色地挪开。
这场家庭纷争在时云舒的见证下终结,所有人都得到了对方的谅解,她也对江淮景有了不同的认知。
时云舒和江淮景默契地走出书房,为江老爷子和江茗雪腾出空间,来到在冬日深夜幽深冷寂的院子里。
他们并排站在石桥中央,冷风吹在脸上,时云舒看着池塘中跳动的鲤鱼,低垂着眼捷出声问:
“那年元旦,你的托福考过了吗。”
江淮景站在石桥边,手臂懒散地撑着桥上的石柱,轻嗯了声,淡淡道:“考过了。”
时云舒闭上眼,有一滴眼泪湮灭在深夜中。
她给江淮景辅导过英语,知道他偏科有多严重,在理综300和数学150全满分的情况下,英语只有一百出头,还是在最后一年靠题海战术刷出来的。
听说读写需要积累,他起步晚,底子比她差了很多,所以当时她默认他托福没考过。
但就是在这样的起点下,在他每天要来回在两个校区之间奔波至少两小时来陪她的情况下,他不仅保持住了金融专业第一名,还和她同时考过了托福。
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努力,却从没想过他在背后付出了多少辛苦。
原本只差一步,他们就能一起出国了。
只可惜,这一步,他们都没有迈出去。
她鼻尖酸涩,低声道:“对不起”
她声线平稳,没有一丝哽咽。但男人却仿佛有感应似的,在昏暗的夜晚中侧身抬手,温热干燥的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两侧的泪水。
他声音低沉,带着缱绻和温柔:“哭什么。”
“不过是背几个单词,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半年里,在路上、在校车上、在吃饭时戴着耳机听着mp4中的英文周刊,在深夜伏案做的音标笔记、甚至在洗澡时练习口语的日子,皆被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再聪明的人也需要努力,哪怕他对出国没有什么渴望,但他还是在竭尽所能跟上时云舒的步伐。
只可惜他们之间的感情没能同步,又或者说他动心太早,又积累了许多年,在他爱上时云舒的时候,她对他就仅仅是喜欢,甚至可能连喜欢都没到。
一百分的考试成绩和多见几面,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哪怕是让他挂科,他也觉得这是上天的嘉奖。
但在时云舒的眼中,他永远比不上一场考试。
所以在一次次矛盾的积累下,他提了分手。
他甚至在心里祈祷,只要她说一句她不想,哪怕只是问他一句为什么,他都会甘之如饴,继续为她前仆后继,对她俯首称臣。
但她没有。
一句都没有。
她就那样轻飘飘地回了他一个“好”字。
他才蓦然明白,原来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这场感情里,一直是他在艰难维系。
只要他放了手,他们就没有了以后。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心脏钝痛的感觉。
十八岁是最好的年纪,哪有不要面子的少年呢。
与其说是他提的分手,倒不如说他想给自己留个体面。
所以他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在无数个夜幕降临时,他一次次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室拐角,才缓缓转身,塞上耳机,听着英文周刊,独自一个人走到校车车站,坐在大巴的最后一排靠窗处,一晃一晃地回了老校区。
他知道她很忙很辛苦,所以他没有无理取闹和她吵架,最多的时候都是在自己哄自己。
她没有错,他也没有错,只是他们的经历和理想不一样。
她的理想是成为一个强大的人。
只是不巧,他的理想是她。
仅此而已。
要怪就怪他太贪心,他想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只可惜以失败告终。
在分别的这几年里,他无数次失眠到天亮,已经到了连药物都无法控制的地步。
到如今,他只恨自己空留了一身傲骨,却亲手推开了她。
她不爱自己又如何,只要还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就该心满意足。
所以他主动发了一封假的结婚请柬,将她骗回来。
时隔五年零九个月,两千零九十五个日日夜夜。
——他还是想和她有以后
池塘的水波光粼粼,倒映着不甚清晰的婆娑树影。
男人轻轻拭去女孩的泪,大掌覆在她的头顶:“你只需要回答我,还喜欢我吗?”
“一点点也好。”
时云舒低垂着头,心中五味杂陈。
六年前的事他们都有错,或许是她不曾留意的一桩桩一件件将他的心理防线压垮,所以他斩断了这段感情。
扪心自问,如果换作是她,未必会比他做得更好。
至此,她原谅了他提分手的事,只是就像江爷爷一样,她的心里也有一道坎。
当初骄傲的少年学会了低头,但她还是如
当年一样冷淡,自认承受不起他沉重的感情。
她不想再经历一遍分手的痛苦了。
“我们就停在这里吧。”她狠了狠心,闭上眼,线如断珠般流下,控制不住喉间的哽咽,“我承认对你还有感情,但仅仅停留在喜欢,或许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你,我怕再次伤害你。”
男人的桃花眼愉快地轻弯了下,似乎只听见了“对他还有感情”这句话。
“这就够了。”大掌在她发顶摩挲了几下,他一改从前的漫不经心,徐徐开口,“你不用有压力,我既然决定了要重新追,就承受得起任何结果。”
“我们之间有一个人低头就够了,所以——”
“小病秧子,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他音色清润,循循诱导着时云舒抬头望向他,那双眼睛眸色深沉,宛如一汪潭水。
她听见他说:
“你感情慢热,我慢慢捂;你不愿意接受我,我就多追几年;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该知道你的经历就注定了你不会依赖任何人,没能让你学会爱我,是我做得不好,而不是你。”
“我没有其他幻想,我只希望你别再推开我,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他的话一下下戳在女孩柔软的心脏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时云舒眉目微动,不自觉捏紧垂在身侧的手指,问:“如果几年之后我还是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呢?”
男人闻言,忽然笑得散漫:“那我只好孤独终老了。”
夜风习习,鲤鱼跳跃在池塘的水面,又扑通落下,激起层层水纹,久久未能恢复平静。
他们在桥上相望,良久,女孩清软的声音在静谧的深夜响起:
“好,那我们试试吧。”
他试着重新追求。
而她试着学会爱上他。
第57章 山先生
节后, 一切回归正轨,时云舒照常上班,林听然一大早就预约了她的周末, 说要挪出来请她吃饭, 她答应了下来。
回过消息后收起手机, 拿上纸笔去会议室开会。
公司接了一个大的游戏项目,需要共同讨论交给哪位高层主管,目前考虑的人选主要是秦兆川和公司的另一位技术副总监。
这场会议的参与成员主要是总部的各位高层,包括总裁、总经理、几位职能型正副总监及主管。
因为项目工作量太大, 会分给不同的项目小组具体实施再合并, 所以时云舒、顾成林以及公司其他部门的几位项目经理也被喊过来提供参考意见了。
时云舒自知话语权不够,自觉坐在了长桌的最后一排。
刚坐下, 手机就震动起来。
会议还没开始, 她点开看了一眼, 是秦兆川发来的。
【Mr.Q】:我认为这个项目的核心部分很适合交给你, 你觉得呢。
时云舒几不可察蹙了下眉, 他这话隐晦却明了。
意思是只要她支持他, 助他拿下这个项目, 项目的核心研发部分会交给她负责。
她下意识抬起头向他的位置看去, 刚刚还在和另一位高层交谈的秦兆川, 此时正在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抬手扬了扬手机, 似乎在等待她的消息。
时云舒压下心底的不适,面容沉静, 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Floudy】:秦总监太高看我了, 我这种基层人员连发言权都没有, 核心部分交给谁还是得看领导的分配。
【Mr.Q】:未必,你可是公司的潜力股, 许总会考虑你的意见的。
时云舒唇线抿成一条直线,不愿再理会他,恰好此时会议主持许总裁到了,宣布开始。
她得以不必再回复,放下手机听会议商议事项。
会议先是介绍了下该项目的具体内容和目标,然后由两位总监各自介绍自己的优势所在,时云舒听下来大概也有了决断。
技术副总监比较务实,属于闷头干研发的那种,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升职,但是手上接过的大项目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至于秦兆川是执行总监,技术方面的能力相对薄弱,但论职位和处事能力,皆比技术副总监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尤其此次项目决策会议设置了投票环节,占有一部分参考权重。
秦兆川私下跟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联系,投票数大于技术副总监几乎是毫无意外的结果。虽然知道胜率不大,但时云舒还是认真根据项目的需求和目标,将票投给了技术副总监。
许总裁坐在主位,对着投票结果凝神思考着,似乎有另一部分考量,点名让在场的几位高层发言,说出自己的依据。
时云舒在纸上百无聊赖地画着乌龟,听着这些人明里暗里偏向秦兆川的话术,觉得这场会议实在没有开的必要。
她手里握着笔,先是画了乌龟的壳,然后是四只脚和头,最后在圆圆的乌龟.头上点了两个点和一个向上的括号。
画着画着脑子里不由自主把乌龟.头代入了江淮景,正背着乌龟壳扭头微笑看着她。
笑得弧度不大,很有一种阴阳怪气的意味。
一时间失神了几秒,忽然听到有人喊她。
“小时,你有什么看法。”年过半百的许总裁不知怎么cue到她。
时云舒陡然回过神。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她,其中自然包括秦兆川,一齐将她架在火上烤。
时云舒看向主位,谦逊道:“许总,我人微言轻,不敢妄议。”
“没关系,虽然你进公司晚,但最近两个项目你都表现得很不错,论专业性你比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强,不用怕,大胆说出你的想法。”
话已至此,时云舒抿了下唇,只好如实回答:
“公司的很多决策我还了解得不清楚,只能从项目本身出发,我认为这个项目交给谁都合适,毕竟我们的共同目标是项目收益,但是游戏项目开发难度大,所以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倾向于深耕技术研发。”
话落,感受到身上落下一道锐利不满的目光,她知道来源于谁,坦然接受。
她没有将话说得模棱两可,也没有保持中立,更没有站谁,只是就事论事,从公司利益出发。
看似在A和B之间选了B,但实际上选的是C,只不过在外人看来,她就是在站在技术副总监那边。
时云舒本来不想参与党派之争,但在尔虞我诈的职场上,没有人能完全置身事外,而中立的选择反而更容易在关键时刻被两方抛弃。
可以不站队,但不能让别人觉得你不站队。
所以她别无选择。
许总裁听完她的发言,赞赏地点头:“说得不错,以公司利益至上,今天的会就先这样吧,各位的意见我都收到了,等我回去再考虑考虑。”
会议结束,时云舒合上本子起身离开,却被秦兆川堵在了工位必经的走廊。
时云舒垂眸:“秦总监好。”
秦兆川站在她面前,向来温和绅士的人,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犀利,不怎么友好。
他呵呵一笑,冷嘲热讽:“我之前怎么没发现,时经理的格局这么大。”
时云舒眼睫微垂,语气不卑不亢:“秦总监,不管您是否相信,我只是就事论事。”
秦兆川气极反笑,缓缓鼓起掌来:“好一个就事论事,怪我当初看错了人,就不该把你破格招进来。”
时云舒抿唇一笑,不甘示弱:“顾成林已经不是您的威胁了,您的目的至少达成了一半,不是吗?”
秦兆川愣住,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猜到他的意图。
他冷然一笑:“看来是我当初小看你了,以为招进来一只绵羊,没想到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现在还反过来咬我一口。”
时云舒不欲与他多言,始终保持微笑:“还是那句话,我只以共同利益为上,很感谢您给我进入公司的机会,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如果秦总监没什么事,我就先回了。”
她说完就走了,感受到身后淬了冰的视线,腰背挺得更直了。
她早就料到会有和秦兆川针锋相对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但是无妨,她不惹事,事也
会找上她,既然躲不掉,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分别了。
时云舒回到工位,又收到了技术副总监的消息,对方感谢她今天愿意选择他,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干。
刚应付完一个又应付另一个,时云舒有些烦躁地拨了拨头发。
她来公司是做事的,不是跟他们宫斗的,这些人自己明争暗斗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拉上她。
她没有找人吐槽的习惯,向来自己消化负面情绪,但这次实在没忍住,屏蔽了公司同事和合作方,破天荒发了条朋友圈,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瘫倒的猫猫“累了,毁灭吧”的表情包。
时云舒平日里情绪稳定得不像话,一年想不起来发两条朋友圈,所以发一条像是炸鱼一样。
【然然】:怎么了舒舒宝贝!谁欺负你了!
顺带私信也跟着来了。
【凤凰蛋24小时征婚】:活久见,居然有小舒舒发疯的时候!这畜生干的事得多丧心病狂啊!
【元和医馆江茗雪】:怎么了云舒?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了吗?
【不想干了】:哎呦,我的宝贝外甥女,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太好了,正好你舅舅早就想撂挑子不干了,什么时候入职,我准备好给你腾位置买票去环球旅游了。
【迟青】:云舒,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眼看回的评论越来越多,时云舒赶紧单列了一条评论:
【Floudy】:谢谢大家关心,就是处理工作上的人际关系有些心累,没什么大事。
评论完就将这条朋友圈隐藏了,人果然不能冲动做事,刚才情绪上头就随手发了一个,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波动。
她反过来逐一安抚完几位私信她的朋友,还没松口气,那座“孤寂的山”又跳上来了。
【J.M】:易辰缺一位技术总监,给你开十倍工资。
时云舒眉目微动,轻抬了抬眉梢,想了想回复过去。
【Floudy】:高薪挖人属于不正当恶性竞争,江总这么做传出去不好吧?
【J.M】:嗯,你说得有道理。
时云舒头一回见江淮景这么听劝,小小地诧异了下,端起杯子喝了口养生茶。
还没缓过来,下一秒新消息弹出来。
【J.M】:查了一下,收购Harmias只需要45亿美元,我买下来送给你,这样总能合法了。
时云舒口中的茶水险些喷出来。
她被呛得咳了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想了半天只打过去一串省略号。
【Floudy】:
这是什么法外狂徒。
对面没有回复了。
时云舒心中一跳,忙打字过去。
【Floudy】:你别乱来啊,没有到那种地步。
对方还是没回复,时云舒急了起来,她知道江淮景真干得出这事,连忙打电话过去。
“江淮景,我真的没什么事,就是被他们勾心斗角弄得心烦,一时冲动才发了个朋友圈,我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你也不要乱来。你们公司有自己的研发团队,你是个商人,一定比我清楚收购Harmias不值得,一旦买下来三百多亿就打水漂了。”
“嗯,我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男人才低声道:
“因为他们让你不高兴了。”
第58章 山先生
豪掷三百亿博美人一笑, 按理说这个时候时云舒应该感动得一塌糊涂,回敬他的珍重。
但她听见这句话,不知道脑子里哪根弦没搭对,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于是她眨了几下眼睛, 冷不丁来了句:
“江淮景, 你这样我很不适应。”
那边沉默了半晌,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显而易见是被气的:
“时云舒,你是不是故意的。”
“……”
时云舒当然不承认, 她只是觉得江淮景突然不损她转变太快了, 一时之间不适应。
但这样的确显得有些忘恩负义。
她知错就改,轻咳了一声:“对不起, 谢谢你。”
道歉和感谢一块说了。
江淮景被气到哑声。
时云舒丝毫没察觉, 重新拉回正题:“反正你不要收购Harmias就好了, 不然我会更不高兴。”
虽然不是她的三百亿, 但这么多钱她还是会心疼。
“行, 知道了。”
江淮景嘴上说好, 实际上并没有让蒋昭停下评估工作。
在电话中说:“我这两天临时要去英国出差, 要去半个月。”
时云舒点头, 觉得这跟她没什么关系, 随口答道:“那你去呗。”
那边静默了两秒, 忽然传来磁性低沉的声音:
“走之前想见你一面。”
他声音带着一点水汽滋润过的微哑,仔细听又仿佛缠着些许眷恋。
时云舒的心跳蓦地漏了半拍, 她眼神忽闪, 无意识抠着墙上凸起的不规则石头装饰, 有些心虚:
“那个我最近需要加班,可能没什么时间。”
对方似乎有些失落, 但并没有纠结于此,只是淡声交代道:
“嗯,那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不用管时差。”
心中涌入一股暖流,时云舒点头:“好。”——
Harmias的许总裁最终着重考虑了时云舒的意见,将这个项目交给了技术副总监。如秦兆川所说,不管项目由谁接手,这次项目的核心部分还是交给了她负责。
时云舒上次接手文启竹公司的项目还没做完,又被安排了新项目,她向副总监请示,说她时间有限,同时做两个项目会顾不过来,担心影响项目效率,希望将游戏项目转给其他同事做。
副总监没同意,说:“这部分涉及到游戏的整体算法、AI模型和各种创新设计,一旦有bug,整个游戏都无法运行,这么重要的部分交给别人我和许总裁都不放心,而且这个游戏项目周期长,不急于一时。你按照你的进度来,我不催你,有什么问题跟我多沟通就行。”
时云舒推辞不掉,只好顶着压力接下。
回到工位谭茵一见面就冲她竖大拇指,小声说:“舒姐你真是太厉害了,我们组现在接的项目一个比一个大,光绩效奖金都直接碾压A组了,现在A组那群人都眼红得不行,还想加入我们呢。”
提及此事,谭茵急切地提醒她:“这些人之前总是欺负我,舒姐你可千万不能松口放他们进来啊!”
时云舒没有将压力传递给旁人,失笑道:“好,肯定不会放进来,我们组原来多少人,现在还是多少人。”
“嘿嘿,舒姐真好。”谭茵笑嘻嘻地抱住她。
聊了几句,时云舒就坐在办公桌前开始办公了。
新项目的需求文档已经传到她的个人文件夹中,她点开粗略地浏览了一遍,有了大致的了解。
正要点开下一个文件,鼠标却忽然失灵了,点什么都没反应。
她拔掉USB接口重新插上也没用。
这台电脑是继承上一个离职员工的,猜想是时间太长坏了。
谭茵恰好接水路过,对她说:“这个好办,库房里好多新的鼠标键盘,等我一下舒姐,我去给你拿个新的。”
十分钟后,谭茵就把一个全新未拆开的鼠标递给她了,她道了声谢,试了一下,使用丝滑没有问题,便继续看需求文档了——
周末,时云舒如约跟林听然去一家商场吃饭,林听然选的是一家价格不菲的顶奢日料店,加拿大牡丹虾、蓝鳍金枪鱼刺身、鹅肝鱼子酱,每一道菜都是精致小份又要上千元的。
时云舒坐在窗边,将目光挪向她:“选这么贵的餐厅,你的零花钱快花没了吧。”
林听然还没独立出去,之前跟她说过林蔓会限制她的花销,一个月给她固定的零花钱,花钱上并没有那么自由。
林听然歪着脑袋,笑得没心没肺:“是快没了,但是取消婚约了我高兴嘛,当然要吃点好的啦。”
时云舒轻笑,打算等会吃到一半主动下去结账。
林听然边吃边跟她聊着邓锦程元旦节在邓家的作为:
“舒舒宝贝,你都不知道邓锦程被咱们吓成什么样了,一开始邓家爷爷不同意取消婚约,然后邓锦程就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说要饿死自己让他们邓家断子绝孙呢,元旦前后的那几天把邓家闹得鸡飞狗跳的,差点把他奶奶气出心脏病,邓爷爷见没辙了,这才勉强同意。”
时云舒闻言不禁蹙眉,抬了抬眼眸:“他竟然对长辈也这么混。”
“是呀,邓家就他一个独苗,可不从小宠到大。其实吧,这种事我都司空见惯了,北城的这些公子哥都是娇生惯养的,无法无天惯了,基本上没有谁会把亲人和长辈放在眼里的。”
时云舒不吃生虾,拿筷子夹了一块鳗鱼放到碗里,下意识回道:“还是有例外的。”
林听然咬着筷子,奇道:“谁呀?我怎么没听说过。”
时云舒动作一顿,后知后觉自己说多了,遮掩性地垂下眼睫:“不是,是我猜的。”
“原来如此。”林听然没有起疑,和她认真探讨起这个问题,“不过即便是有一定也是凤毛麟角,而且这种有钱有德又有才学的世家子弟肯定也看不上我,我还是好好当我的废物花瓶吧。”
时云舒轻笑:“怎么妄自菲薄起来了,别着急,早晚会遇到你的真命天子的。”
“唉,希望真的能有吧。”
两人边吃边聊,吃到一半时云舒借口上厕所,然后去前台结账。
等前台算账时,她闲来无事环顾四周,打量了一下大厅内的装潢,高档日料店装修精致,采用的是中日结合风,空间不狭窄,反而很有格调。
收回目光时,余光不经意瞥见一张熟悉的脸——
秦兆川臂弯里挽着一个穿着小香风套装,戴着白色帽子的女孩,两人有说有笑,举止亲密地走进来。
女孩看起来气质很好,背着一只Lv牌子的包包,想必是哪家的千金,将车钥匙随手扔给身后的侍从。
时云舒蹙了蹙眉,她背对着大厅门口,秦兆川认不出来,便微微侧身,拿出手机眼疾手快地拍了几张照片,包括背影和侧脸照,见过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是他。
刚拍完,穿着粉色和服的前台忽然喊她:“这位小姐,你们今天一共消费了三万八千九十九元。”
时云舒心思还在秦兆川的出轨上,匆匆刷卡结了账,望了一眼她们离去的方向,回了林听然定的包间。
林听然见她上厕所去了半天,主动问她:“怎么了舒舒宝贝,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时云舒摇摇头:“不是,是我刚刚看见秦兆川跟另一个女孩子一起来这家餐厅了。”
“这么巧。”林听然也道,“是你之前说过的秦兆川的女朋友吗?”
时云舒:“过分的就在这儿,他女朋友前几天还在晒给他准备的元旦节礼物,送的玫瑰花,他今天就勾搭上了另一个富家千金,这个人还真是死性不改。”
林听然也震惊:“天,他怎么这么肆无忌惮。”
“不知道。”时云舒无法理解这种没有道德底线的人的心理,只道,“他现在的女朋友是个大学生,估计以为不会被碰到吧。”
她点开邱竹雨的聊天框,本想把刚才的照片发给她,想了想还是改成了匿名短信,免得如果没有劝分成功,他们到时候一起背后埋怨她。
刚才那一幕令人作呕,时云舒发过短信后没吃几口就饱了。
但是到第二天晚上邱竹雨也没回她,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看见了不相信,或者是秦兆川随口就哄好了小女朋友,两人又和好如初了。
时云舒不得而知,总之她仁至义尽,其他的事她也懒得管了。
晚上十一点,她洗完澡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时,又收到了江淮景的信息。
【J.M】:晚上跟蒋昭在RULES吃了个饭,有音乐表演,蒋昭说小提琴手长得很好看,我说他没品味。
再往上是他这几天时不时发给时云舒的其他消息。
【J.M】:到格拉斯哥了,在吃饭,一个人。
【J.M】:晚上要去见几个客户,都是男的。[/配图]
【J.M】:跟五十岁的女前辈握了下手,我提前戴了手套,没有肢体接触。
【J.M】:英国现在是早上五点半,你应该还在睡午觉。我又要去谈生意了,这次有几位女企业家,不过我会注意保持距离的。
【J.M】:晚上有人跟我要联系方式,我说“I’m pursuing the best kind of girl in the world.” ,没有加。
时云舒看着满屏幕的信息,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一脸莫名地在手机上打字:
【Floudy】: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对方很快回复了两个字。
【J.M】:报备。
时云舒:“”
【Floudy】:我们又没在一起,你跟我报备这些干什么?
【J.M】:让你知道我从一而终,在国外没有勾三搭四,说不定追你的过程中能加几分。
【Floudy】:……可以,但没太大的必要?
【J.M】:我认为有必要。
【Floudy】:你的恋爱军师们制定的计划这么全面吗?
【J.M】:没有,那群废物早就被我遣散了,这些都是我自己想做的。
【Floudy】:行吧。
见过恋爱期间报备的,还没见过没追上就开始报备的。
时云舒拦不住他,便随他去了,大不了烦的时候开个免打扰。
敷衍完江淮景的报备消息,时云舒就躺下准备睡觉了,没想到刚闭上眼,忽然接到谭茵的电话,语气听上去十分急切:
“不好了舒姐,我刚刚看到一款新上线的游戏和我们接的项目需求重合了百分之七十!你有时间快来一趟公司吧!”
第59章 山先生
时云舒赶到Harmias大楼时, 公司高层已经集结了大半,宽敞的会议室弥漫着紧张压抑的气氛,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 让人喘不过气。
时云舒心情也不免沉重, 走进去深深鞠了一躬, 坦诚道歉:“对不起,是我的工作失职。”
路上她看了网上新发布的游戏试玩视频和发布会介绍,每一个点都对应得上她负责部分的核心需求和创新设计。
虽然她还不清楚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究竟是怎么流传出去的, 但既然是她负责的部分出了问题, 不管是由谁造成的,她都责无旁贷。
而且这部分的需求文档她甚至还没来得及下发给团队其他成员, 所以问题大概是出现在她这里了。
谭茵是陪她一起进来的, 见状也跟着弯腰道歉:“对不起!”
时云舒心下动容, 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许总裁坐在主位, 面色凝重, 失望地摇头:“小时, 我是相信你才会委以重任, 但你这次的确太让我们失望了。”
时云舒无从反驳,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强令自己保持镇定:“许总, 请您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查清事情原由, 将这件事负责到底的。”
“你一个项目经理要怎么负责?!”
没等许总裁回答, 在场的另一位总经理就抢先站起来斥责, 音量高得把谭茵吓得一哆嗦。
“你知道这件事对我们公司影响有多大吗?你泄露的不是自家公司机密,而是甲方的核心内容!人家项目被搞砸了要求我们赔偿不说, 他们老总现在还要告我们呢!”
“这么大的
工作失误,你一个项目经理拿什么负责?!”
对方情绪越来越激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打人了,时云舒低垂着眼睫,任由他骂。
连一旁的副总经理都看不下去了,把他拉回去重新坐下:
“你先别着急,事情还没查清楚,先别下定论,听听时经理怎么解释。”
那人气得瞪时云舒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坐回去。
秦兆川双手交叠坐在许总裁右手边,笑得儒雅绅士,在其中友好地打圆场:“刘副总说得对,还是听听时经理怎么解释吧,其实这件事可大可小,我们公司内部还是要团结一点。时经理毕竟是我领进来的,身体也不太好,即便真的被甲方告进去,我们这帮大男人,总不能让她一个小女孩独自面对吧,说出去像什么话。”
他这话四两拨千斤,看似在帮时云舒说话,实际上却是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
刚被安抚的总经理果然又火冒三丈,重新站起来指着时云舒的鼻子骂道:“我告诉你,别仗着你是个女的我们就得替你戴罪,这件事谁做的谁去自首!”
其余的人也纷纷担心起来,生怕自己也被牵连。
时云舒目若寒光,看向笑面虎一般的秦兆川。
心中生出猜测,她刚得罪过他,很难不怀疑是他做的,尤其是这个项目原本该由他接手的,却被她半路杀出转给技术部副总监。
如果这个项目出了问题,那么毋庸置疑,最大的受益者一定是秦兆川,一箭双雕,将两个碍眼的都解决了。
然而对方回望过来的神色太过坦荡,又让她有些拿不准。
要么不是他做的,要么是他演技太好。
时云舒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又摇头排除了这个猜测。
秦兆川的确有最大的动机和嫌疑,但正因如此,他反而不会这么做。
这样蠢笨又急功近利的手段,一旦他用了,就是将自己的职业生涯亲手断送,得不偿失。
秦兆川心思缜密,即便害人也不会让人想到是他,所以这件事大概率不是他做的。
那又会是谁呢?她得罪过的什么人会将事情做得这么绝,恨不得置她于死地。
时云舒一时想不明白。
她大脑思维跳跃得飞快,这一长串逻辑看似要思考更久,但也不过只是两三秒的事。
许总裁坐在主位,被吵得头疼,摆手:“好了,你这火爆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现在说这样有什么用,赶紧派公关部门安抚住定点科技那边,争取把影响力降到最小。”
“至于小时这边算了,我也不想为难你,你自己说个解决方案吧。”
“谢谢许总。”
时云舒将她在来的路上就想好的方法道出:“我想请在座的各位给我三天的时间,让我查清事情缘由,如果三天后没有结果,该赔的款,该负的法律责任,我均一人承担,绝不会牵连大家。”
闻言,总经理又开始跳脚了:“不是,你知不知道这次项目要赔多少?那可是至少一个亿啊!是你当一辈子项目经理都赚不到的钱,你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怎么敢当着我们的面大放厥词?!”
时云舒视线平平地扫过去,声音清冷:“孙总经理,如果您再对我人格侮辱,那就别怪我拉您一起进去了。”
话落,对方连忙噤声,又觉得面子挂不住,绷着脸冷哼了一声。
时云舒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再次鞠了一躬:“非常抱歉占用了大家的时间,之后的事我会负责到底,如果没什么事大家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散会后,时云舒带着谭茵回到自己工位,打开电脑将做了整体的筛查,才发现不知道何时侵入了病毒,盗取了她电脑上的文件。
互联网公司都有一套完善的安全网络环境,部署防火墙、杀毒软件等各类软硬件设备,对入网文件或程序都会进行安全查杀后才能使用。
为了防止员工泄露数据,就连所有办公电脑和硬件都是统一配置的,按理说一旦有病毒入侵,公司的网络安全部门就会第一时间察觉。
时云舒自己的电脑之前也有过被病毒攻击的经历,但这次的病毒明显是有备而来,潜伏在电脑系统的深处,不会破坏软、硬件功能的使用。
而且病毒的设计者很聪明,将其伪装成了系统程序的端口,以至于杀毒软件都无法检测出来,这才被钻了漏洞。
时云舒一晚上没怎么合眼,不知道换了多少种检测方法和工具,足足花了十个小时,才锁定了病毒所在的位置。
第二天其他员工到达办公室,不知从哪里听到的风声,以A组为首的那群人纷纷幸灾乐祸,在背后议论。
“我就说她是靠潜规则上位的吧,这不时间一长就露馅了?建议领导查查她和那个新上线游戏公司的老板之间的关系,说不定俩人也有一腿呢。”
“你说的有道理,之前还有人看到她跟祁家、江家都有来往呢,这绝对是靠脸攀高枝儿的货色。”
“欸,真没想到,这个空降兵塌房这么快,我本来还看她们组效益好想转过去呢,幸好我没冲动,不然就被牵连了。”
“”
众人议论纷纷,除了周主管和B组里的人,没有人替她说好话。
时云舒听说了一些,但她忙着检查电脑病毒,根本无暇顾及,这种时候这些人没来趁机踩一脚就不错了。
谭茵倒是坚定地站在她这边,昨晚陪她熬到三四点才回去,此时明明很害怕,却还要在她面前故作坚强,给她打气:“舒姐,我相信你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熬了一晚上,心脏已经开始不舒服了,时云舒就着谭茵帮忙接的热水吃了一片心得安。
她眉目微动,看向她:“你不怕看错人吗,或许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公司内相信她的人寥寥无几,她觉得谭茵是有共事的滤镜,才会对她盲目信任。
谭茵摇头,毫不犹豫道:“不怕,我一定不会看错人的。如果不是舒姐,我可能早就被辞退了。”
谭茵在时云舒来之前,因为本科学历相对低一些,再加上性别,原本是算法岗,却在入职后一年内被顾成林和A组那些男工程师一步步排挤到测试岗。
在计算机行业里,众所周知测试岗容易被其他岗位替代,裁员风险很大。
理工科行业性别歧视严重,谭茵势单力薄,反抗了几次都没用,最后就渐渐妥协了,在测试岗混日子,能力没有得到锻炼不说,原本的技能无处发挥,还退化了许多。
互联网行业更新换代快,谭茵原本已经等着被辞退了,却没想到时云舒入职后选人,一眼就看中了她,硬是将她从深陷的泥潭里捞了上来。
所以她才愿意死心塌地地跟着时云舒。
之后她跟着时云舒边做测试,边逐步捡起之前所学的算法知识,这才规避了被裁员的风险。
因此在这个公司里,谭茵只相信时云舒。
“如果你因为遭人陷害被挤走了,那我也不打算在Harmias待了。”
谭茵睁着圆圆的眼睛,顶着黑眼圈对她说。
时云舒心中一暖:“放心,我不会让你走的。”
“嗯!我相信你舒姐!”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时云舒心里也没底。
因为这场陷害她锁定不了主谋,即便是查到了病毒来源,也很难证明自己的清白。
以防病毒继续攻击其他文件夹,她已经第一时间做了定损溯源,断网备份,将损失降到最低,并防止病毒侵入网络,损坏其他人的机子。
等到网络安全部门的同事上班,又请分析师对文件、注册表、定时任务、启动项进行了全面深入的隔离和清除,接着对入侵节点、攻击路径进行了全面的溯源分析,并一一记录存证。
忙完这一系列工作,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时云舒连续熬了两天一夜的大脑已经超负荷运转了。
担心心脏病复发,又加大了
药的剂量。
吃完药看了眼手机消息,才看见上午收到了一条被她不小心忽略的短信。
【如果不想吃官司,晚上八点,沁园见。】
这条短信连发件人的名字都没有留,处处透露着诡异。
时云舒蹙了蹙眉,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去,但她直觉这人知道内情,或许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
她思忖了下,决定去赴约。
左右她现在的处境也不会更坏了,见一面对她造不成更大的损失。
她一晚上没合眼,现下脑子已经不大清醒,担心被对方下套,时云舒逼着自己睡了两个小时,保证大脑能正常思考才去赴约。
晚上八点,她如约而至,前台经过提前交代,一见她就自觉上前,将她领到了十五楼的包厢。
时云舒警惕地走进去,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前,一个姿态优雅的女人缓缓转身。
看见对方和自己六分相似的脸,时云舒愣怔地定在原地。
原来是她。
即便她们之前从未见过,但此时却不需要任何求证,只凭这一张脸,时云舒就能断定,她就是林蔓。
——那个将她抛弃的生母。
林蔓的长相远比她的岁数年轻,第一眼看上去就觉通身气质独特,是那种不失贵妇的优雅,又带着职场女强人的精明,始终冷着一张脸,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她踩着半公分高的黑色高跟鞋,向她缓缓迈近几步。
白皙光润的眼角弯起清浅的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没想到我们母女二人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场景。”
侍者已经将门带上,时云舒站在原处,晃了晃神,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心率加快。
胸口一阵窒息感席卷而来,时云舒下意识想去捂,却在触及到面前女人高高在上的目光后,握紧拳头,强令自己镇定下来。
她不能,也不允许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露怯。
时云舒不动声色地做了几次深呼吸,面色逐渐恢复平静,一点点冷下来。
她几乎用着笃定的语气说:“是你做的吧。”
秦兆川要报复她以后会有更多机会,这么迫切要将她置于死地,还能在短时间内里应外合、制定如此精密计划的,只有她这位亲生母亲了。
似乎早就能料到时云舒会猜到,林蔓连眼波都没动一下。
她薄凉地轻笑一声,反过来指责她:“虽然我没有尽到抚养你的义务,但你毕竟是我怀胎八月生出来的亲生女儿,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的母亲?”
时云舒淡淡一笑,讥嘲道:“我亲生父母早就死了。”
林蔓面色冷厉了几分:“出言冒犯长辈,这就是教师之家养大的女儿吗?”
心脏还是不太舒服,时云舒走到茶桌一侧,自顾自坐下:
“别假惺惺叙旧了,说吧,你喊我过来究竟是为什么。”
林蔓在对面坐下:“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我约你过来是想跟你谈个条件。”
“什么条件。”
“定点科技的老总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劝说他放弃追究你的责任,帮你摆平这件事,至于你——”
林蔓停顿了下,才继续道,“离开北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们一家人面前,尤其是听然。”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其中阻止联姻吗?说白了你不就是在怪我没有认你,蓄意接近听然,想借她的手违抗我和你父亲的命令,以此来报复我们。”
“哦对了,你叫云舒是吧,时家夫妇给你取得名字不错,只可惜没养好,把你教育成了一个睚眦必报的人。说实话,你这些手段太过小儿科了,根本不像我林蔓生出来的女儿。”
时云舒用勺子搅拌着杯中的茶水,有点口渴,却没喝。听到这些话,心中无波无澜,甚至于懒得反驳。
她慢慢抬眸:“那你认为,你生出来的女儿应该是什么性格?”
“聪明、果断、谨慎,至少做到这三点,才配做我林蔓的女儿。”
时云舒垂眸低笑了声:“那你恐怕少说一个词。”
“什么词?”林蔓问。
时云舒一字一顿道:“心狠手辣。”
林蔓微笑,不以为意:“谁说心狠手辣是个贬义词?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如果心不够狠,怎么站在高处。”
时云舒牵了牵唇角:“那可真是庆幸,我没有一天是被你养大的,不然,就会像你一样,遭到众叛亲离,万人唾弃。”
林蔓不悦地眯起眸子,平直的声线越发低冷:“时云舒,我看在你是我亲生骨肉的份上,才会好心帮你,否则你以为你做了这么卑劣的事,还指望你那位远在美国的外公能把你从牢里捞出来吗?”
茶叶漂浮在杯子上方,色泽鲜亮,倒是用了些心思,泡了杯浓茶。
只是可惜,她的心脏不能喝。
她将勺子轻轻放下,平静地望向她:
“我究竟有没有做这种事,想必你比我清楚。为了将我赶出北城,不暴露你弃养亲生女儿的事,不阻止你继续利用林听然当联姻工具,林女士如今要陷害亲生女儿背上上亿负债,甚至要将她送到监狱,做母亲能到你这种程度,我还真是叹为观止。”
林蔓依然不承认,呵呵一笑,慢条斯理地刮着茶沫:“你误会了,看来我需要再强调一遍,这件事不是我做的,而我来也只是想最后尽一个母亲的责任,帮你指一条明路,不过看来你并不领情。”
时云舒冷笑一声:“你指的明路我不敢走。”
“我想不明白,你在国外待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回来打乱我的计划?”林蔓冷眼看着她,声调不自觉提高了一度。
时云舒定定地看着面前言辞犀利、面容可怖的女人,只觉得自己这些年为了成为一个令她们值得骄傲的女儿所付出的努力,显得那么可笑。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起身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我回国的确是为了你,只不过现在,我留下的理由早已换做了其他人。”
“你以为生了我就能被称作父母了吗?那你错了,被我承认的才配成为我的父母,而你和林修筠根本不配。”
说完这些话,时云舒背影决然地离开,没有丝毫留恋。
直到走出沁园,她才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头,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一手扶在路灯旁,止不住地干呕。
她将手伸到包里,摸索着按掉录音笔的开关。
她已经确定是林蔓的手法,只是林蔓太过警惕,任她怎么套话,她都不会承认是她做的。
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局势越来越差了。
她知道自己会因为林听然的事引起林蔓的不满,林氏夫妇迟早会来找她算账,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将事做得这么绝。
就因为他们给了她生命,她就活该承受他们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吗?
凭什么。
如果能选择,她宁可胎死腹中,也不想成为他们的女儿。
路灯忽然变暗,一道修长的身影笼罩住她整个人,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抬起头,就那么直直望进一双幽深的眼眸,那双眼睛冒着红色血丝,似乎同样彻夜未眠,跨过了九千多公里,掺杂着疲惫、思念、担忧和心疼。
时云舒愣住。
他深深地回望着她,什么都没说,单手扣住她纤弱的肩膀,将人拥入怀里。
久违的雪山茶香侵入鼻息间,占满了她的所有味觉。
她回过神,下意识推了推他。
男人声音喑哑,像是在砂纸上磨过:
“别推开我。”
低沉的语气格外强势,却又隐约透着一丝祈求。
时云舒鬼使神差地松了力度。
昏黄的路灯下,身旁一辆辆车子飞速疾驰而过,他们却仿佛定格在了时空中。
女孩被包裹在男人宽松的大衣中,靠在他的胸前,声音嗡嗡的,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你
怎么回来了。”
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出差吗?
江淮景收了几分手上的力度,将她紧紧扣在怀中,像是要揉入骨血里一般,时云舒险些喘不过气来。
寒风肆虐中,男人的声音从夜色中飘来,沾染了冬日的凉意,又仿若缠着极致的温柔,在她发间低声:
“再不回来,我的小病秧子就要被人欺负死了。”
第60章 山先生
“再不回来, 我的小病秧子就要被人欺负死了。”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沙哑,仿佛羽毛轻扫过女孩心间, 酥酥麻麻的。
领导的施压、同事的谩骂、遭到亲生母亲陷害都没有流一滴眼泪的时云舒, 却在此时泪如决堤, 靠在江淮景的肩膀上啜泣起来。
她闭着眼睛,埋在他的胸前,像是在外受了欺负回家倾诉的小孩子,低声呜咽着:
“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的存在对她来说就这么碍眼吗。”
男人周身萦绕着戾气,下颌线紧绷, 面色冷得犹如冰窖, 再启唇却是轻声哄着:“不是你的错, 是他们不配为人父母。”
他的手覆盖在女孩的后脑勺上, 一下下轻轻安抚着。
泪水很快将男人胸前的衣料浸透, 湿意穿透布料沾染在他的胸腔之上, 仿佛是一块滚烫的烙铁, 深深烤灼着他的心脏。
“我早就不认他们是父母了, 我明明已经躲得远远的了, 为什么还要逼我。”
时云舒想不明白, 他们就这么恨她吗。
她努力了这么久,每天工作到深夜, 好不容易在Harmias站稳脚跟, 为什么恰好在这个时候将她推入绝境。
女孩声音闷闷的,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外公告诉我恨会让人变得丑陋,可是江淮景, 我恨他们,我真的好恨他们。”
“我知道。”
男人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冰冷的身躯将唯一的温暖尽数留给她:
“小病秧子,你不需要压抑自己的情绪。恨是你的权利,没有人能替你原谅他们,任何一个欺负你的人你都有资格恨。”
时云舒哭得脑袋发晕,没有听进去多少,她只是想放空自己,将心中的委屈尽数倾诉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哭得累了,缓缓从他怀中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晶莹的泪水,看起来格外惹人心疼。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
“江淮景,我心脏好难受啊……”
男人面色一滞,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他握住时云舒的手:“我带你去看医生。”
江淮景搂着时云舒上了车后座,任凭她怎么推搡都不松开,坐在后面扣住她的左手,按压手腕内侧第一横纹上两寸中点处的内关穴和左手的大鱼际穴。
在中医界有这样一句话,左手的大鱼际穴相当于随身携带的救心丸。
时云舒听江老爷子讲过,只是她的身体在江家养得极好,近年来又始终生活作息规律,情绪也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心脏病一直没有复发过,就渐渐将这个穴位忘记了。
中医典籍都是经过前人大量经验流传下来的,效果立竿见影,江淮景在那个位置上一下下按着,她心脏上胸闷气短的感觉立时消褪了许多。
时云舒坐直身子,望向他的黑眸还有些湿润:“我好像已经没事了,要不你把我送回去吧。我只跟公司争取了三天时间,已经过去一天了。”
男人不为所动,牢牢按住她的肩膀:“坐好,别乱动。”
“Harmias和林氏集团那边我会找人处理,你不用管了。”
“啊……你怎么处理。”
该不会是直接用身份压吧。
虽然简单干脆,但她不仅没有洗清嫌疑,反而会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声。
时云舒不是很想用这种方法。
“别胡思乱想了,闭上眼好好休息。”
他似乎也很疲惫,闭目轻阖,手上却不停地给她按压着。
时云舒也不好意思打扰他,乖顺地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不知怎么,精神高度紧张了一天一夜的大脑,在他怀里一闭眼就睡着了。
去医院的路程有半小时,司机车子开得平稳,时云舒睡得很踏实,几乎全程都是深度睡眠。
到了医院,她被安排到vip病房中,甚至连抽血化验,做心电图和其他一系列检查,都是躺在病床上,由护士推着去的。
除了祁家的私人医生会上门诊治,时云舒还没在私立医院享受过这样高的待遇。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躺在病床上,盯着病房门口处和医生认真交谈的江淮景,如是想着。
vip病房外,江淮景拿着一沓检查报告,问医生:“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医生面色凝重地说:“幸好你给她做了急救措施,不然以她先天缺失的心脏功能,持续下去很有可能会演变成心梗或者其他更严重的症状。”
闻言,江淮景心中一阵后怕。
医生交代着:“这几天最好不要让她再操劳了,多睡觉,好好静养一阵,不然她的心脏病随时可能再次复发。”
他颔首:“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他回到病房内,将报告单放在床头,然后坐在病床旁,默不作声把时云舒的左手握在手心里,不知疲倦般捏着。
时云舒抽了抽手没抽动,只好妥协,对他说:“我不是已经好了吗?不用再帮我按了。”
江淮景点头:“我知道。”
他知道,但他还是想再多按按,说不定她的心脏就能好受点。
时云舒心中蓦地软成一滩水,她轻抿了下唇,没再抗拒他,轻轻靠在病床上,问他:“你出差不是要半个月吗?就这样突然回来,不会对公司业务有什么影响吗?”
“会。”江淮景垂眸,两只手分别按着她手腕和大鱼际的两个穴位,用平淡的语气说,“但是你比公司重要。”
时云舒喉头陡然发紧,鼻间再次涌上一股酸涩。
或许上天对她还是眷顾的,有人弃她如弊履,有人视她如珍宝。
原来她并非被世界抛弃。
宛如在深渊绝境之时,看到一道穿透雾霭的光,心房被撬开了一道缝,那道缝隙一点点被炽热的光芒填满,裂纹渐渐蔓延,越来越深。
江淮景见她半晌不说话,抬眸看她,才发现她的眼眶红红的,故作嫌弃:“怎么这么大了还喜欢哭鼻子。”
不说还好,一说时云舒的眼泪哗地就流下来了。
江淮景被整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皱着眉头给她抹眼泪:“虽然我说过你可以想哭就哭,但前提是身体好的时候,你现在得养身体,不能再哭了,听见了吗。”
“……你这眼泪怎么越擦越多了。”
时云舒看着他这副急切的模样,忽然破涕而笑:“我没事。”
其实并不是真想哭,她只是有些感慨。
江淮景不知道,她其实很少哭,只是刚好每次都在他面前控制不住而已。
大概是年少时习惯了向他倾诉,长大了也改不掉了。
江淮景哄了半天才哄好,好不容易将人哄睡着,他轻手轻脚走出病房,在走廊内打电话。
“上次制定的计划可以开始实施了。”
“嗯,对林氏集团,给你两个月的时间,我要亲眼看着林家破产。”
男人声音低冷,浑身散发着浓重的戾气,没有感情地宣判着一个冉冉上升企业的死活。
上次在商业晚会结束,他就想搞垮林氏了,只不过顾念着林蔓与祁外公和时云舒的血缘关系,才将方案暂时搁置。
然而现在,他已经无需顾及了——
时云舒在医院睡了一晚上就喊着要出院了,理由是她要亲自抓到陷害她的坏人,证明自己的清白。
出乎意料的是,江淮景并没有拦着她,只是叮嘱她注意情绪和身体。
三天后的上午十点,到了约定好的时间节点。
时云舒调查了三天,神色有些疲惫。
她抱着文件从工位去往办公室,路过走廊和电梯时,一路上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她之前信誓旦旦地向高层保证,会抓出幕后陷害她的内鬼,但是三天过去了,她那边什么消息都没有,该不会是自挂东南枝,贼喊捉贼吧。”
“但是万一她真查出来是有人陷害她,将这件事反转了怎么办?”
“嗨,她还能拿什么反转?本来文件就是从她那泄露的,损失已经造成了,就算真把责任推卸给别人,她这个负责人也跑不掉。我就直说了吧,她这回摊上的事就是个死局,开除赔偿绝对是跑不掉了,搞不好还要做几年牢,现在就是在这儿垂死挣扎,我都觉得没意思。”
“嗯,你说的有道理。”
谭茵昨天刚为了她跟人吵架没吵赢,哭得眼睛还肿着,此时听见有人说她坏话,又重新燃起了斗志,冲着他们怒骂:“你们这群见风使舵的东西,有时间议论别人,怎么不好好洗洗自己的嘴!”
对方一脸不屑:“你激动什么,我们又没说是谁,别对号入座行不行。”
“你们”
谭茵被气得眼睛通红,时云舒抚了抚她的背:“别着急,这些人的账我会一笔一笔慢慢和他们清算。”
温柔的眼眸此时带着冷厉,一一从那几个人的脸上扫过,看得他们背后莫名冒冷气。
原本是一个内部会议,但毕竟涉及到两个公司的利益,时云舒特意让许总裁将被泄露需求文档的定点科技老总也一并邀请了过来。
时云舒把准备的东西导入到大屏幕,然后站在一侧等参会的人一一到场。
大概是为了表示平等尊重,两位公司的总裁并排坐在两侧的首位,中间唯一的主位被空了出来。
会议还没开始,人已经基本都到齐了,在下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上次对她发难的总经理又开始阴阳怪气:“你最好是真能拿出证据,我的时间这么宝贵,已经被你浪费三天了,别到时候反过来把自己锤死了。”
时云舒正在低头整理复盘逻辑,没有理他。
那人以为她是心虚,愈发得寸进尺:“怎么不反驳了?上次嘴不是硬得很吗,该不会是把我们骗过来,虚张声势吧。”
他冷哼一声:“看来真要让人家郭总看我们Harmias的笑话了。”
时云舒这才抬起头来,眼中有情绪翻涌,却隐忍未发。
恰在此时,会议室紧闭的门口外突然出现一阵骚动,高挑的会议大门被从外推开,助理恭敬地低头候在一侧。
门口聚满了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中走出,缓缓步入会议室内。
男人鼻梁高挺,似笑非笑地睨着那位总经理,唇边挂着玩味的笑,幽幽道:
“什么笑话,让我也听听?”
见状,Harmias和定点科技的两位总裁齐齐站起来,对着门口垂首喊:“江总。”
男人径直走到主位坐下,脸上一副漫不经心的倦怠之色,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势。
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稍显狭长的眸子随意扫过场上一张张错愕的脸,语调闲散:
“恰好路过,不介意我也来凑个热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