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的!
里边传来一声“好了”时, 萧厉方收敛了所有情绪,掀开藤蔓进洞。
温瑜坐在火堆旁,身体用那件毡绒披风裹得严严实实, 只余湿成一绺绺的长发披散在披风外。
她换下来的衣物, 则整齐地叠放在一旁。
萧厉将那些干掉的藤萝拎起来抖了抖, 筛掉上边的叶渣灰尘, 重新铺了一遍,才对温瑜说:“靠着石壁凉,你将就着在这枯蔓上边睡一晚,明日我们再找出路。”
温瑜低低应了声好, 她现在已有些头重脚轻,脑仁一下一下地刺疼,心下明白大概是风寒加重了。
她走过去躺下时,萧厉见她面上恹恹, 整个人都无甚精神的模样, 也猜到了约莫是风寒的缘故, 问她:“壶里的药喝了吗?”
温瑜点了下头,说:“还剩许多, 你身上伤势重,淋了一宿的雨,你也喝些, 以防邪寒入体。”
铜壶里的药,是按两次服用的量煎的,她身上乏力,胃里也有些翻得厉害,换好湿衣后,只强忍着冲鼻的药味喝了一小半, 怕再喝下去激得吐出来,浪费了药,且还要给萧厉留一些,便没再喝了,此刻只想蜷缩着睡会儿。
萧厉道:“你睡吧,我心里有数。”
温瑜昏沉得厉害,浑身都难受,裹着披风虚弱合上眼时只道:“你帮我把外裳烤得半干就行了,其他的衣物轻薄,放到明日应该也能干的。”
萧厉应好,添柴时,把火堆往温瑜躺的那边移了些许。
得亏临近南方,这边夜里的天气才不似北边那般严寒彻骨,有火堆烤着,倒也能凑合过一夜。
他拿起药壶,入手便觉颇沉,猜到温瑜肯定没喝多少。
他们被困在这山里,追兵肯定会封山搜索,后面若是没了药,她风寒又重,只怕更棘手。
他将那药壶放到火堆旁,隔着一小段距离给温瑜温着,备着等她夜里醒了喝。
注意到温瑜头发还湿着,只是已没干爽的衣物给她擦头发了,他拿起她叠放好的外裳准备给她烤干,但衣裙上全是血迹,闻着也是一大股血腥味,她叠起来另放着的衣物上也沾着血迹,便想着拿去外边的泉水处一起洗洗。
他取那叠衣物时,放在里边的鲤鱼木雕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温瑜在风寒药的作用下,似已睡沉,并未被这点细微的动静惊醒。
萧厉捡起木雕,用手摩挲了一下,再抬眼看向背身朝里躺着的温瑜时,火光下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压抑了太多不可言说的情愫。
最终他把木雕轻手轻脚地放了回去,拿起温瑜换下的衣物去了外边。
天太黑,萧厉视物不甚清晰,在泉眼水流处搓洗衣物时,叠放在衣服里的一块布料掉了出来,他初时没弄明白那是什么,还以为是温瑜的手帕,但搓了两下发现比手帕大许多,料子也并不是做手帕常用的绫纱,更像是绸布,触感极为光滑,边角处还有系带。
电光火石间,他似明白了那是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也不敢再这么直接拿着继续搓洗,迟疑些许,才用温瑜的外裳裹住了那团柔滑的布料,小心地搓洗。
拧干了拿回去在火堆旁烤时,也没敢直接拿着那片布料烤,依旧是叠进温瑜的外裳里一起烤。
下半夜的雨声并未停息,山洞外甚至能听见雨水从藤叶上滴落的滴答声。
萧厉不知自己是不是被今晚的血气给冲昏了头,他在烘烤衣物时,便觉脑袋有些发沉,最后强撑着把温瑜的衣物给她烤干了,起身叠放回去时,更是有些眩晕。
他轻晃了一下头,撑着石壁在火堆的另一侧坐下,背靠洞壁闭目浅眠。
火堆里的柴禾在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燃烬,火光熄灭时,洞内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天明时分,温瑜被洞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吵醒。
她喝了药,裹着披风在火光的炙烤下出了一身汗,这一觉醒来已好了许多,只是嗓子仍涩哑得厉害。
从洞口藤蔓缝隙间泻进的晨光照亮了里边,她望着不远处靠石壁而睡的人,浅唤了一声“萧厉”,但那一向浅眠的人,却没回她。
温瑜听着他明显不太正常的粗重呼吸声,顿觉不妙,撑着身下的枯蔓起身,走到他跟前,轻轻晃了晃他肩膀:“萧厉?”
萧厉还是没应声,他呼吸发沉,面皮烧得通红。
温瑜抬手探他额头,一触到便觉滚烫无比,连他呼出的气息都是灼人的。
“怎么会这样……”
温瑜忙伸手去拿那药壶,掂起发现分量一点没轻,便知道萧厉昨夜肯定没喝。
她望着烧得不省人事的人,半是心酸半是微恼,哑声道:“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石壁颇凉,温瑜怕是萧厉在这里睡了一宿沾到太多寒气的缘故,吃力扶起他一条胳膊道:“你别躺这里了,去那边枯蔓上睡。”
奈何萧厉太沉了,她根本扶不动他,且他袖子上也带着黏稠的湿意。
温瑜收回手,摊开五指一看,发现自己手上沾到的是血。
她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低喃:“不是已经包扎过伤口了么?”
似意识到了什么,她忙解开萧厉衣襟一看,便见他缠着布带的好几处伤口,都晕出了大片血迹,显然是根本没上药,只用布带缠了起来。
他那般重的伤势,若是不上药,只用布带缠起来,伤口是会发炎的啊。
温瑜怔怔地看着萧厉满身的血迹,一股酸哑涌上喉头,她咬牙道:“骗子!”
他就是没有足够的药包扎伤口了!
怕她当心,还故意将伤口缠起来骗她!
当务之急是要给他退热治伤,温瑜强压下心口翻涌的涩意,拿起药壶,顾不得药是冷的,小心地把壶嘴放到他唇边,给他喂药。
奈何萧厉齿关闭得死紧,药汁全都从他嘴角溢出来了。
温瑜试了许多次都是如此,溢出了太多药汁,她不敢再浪费,望着半只脚已踏入鬼门关的人,眼眶发酸地抬臂抱住了他。
这逃亡路上的每一幕,都在她脑子里缓慢掠过,他背着她横翻山岭躲避追兵时额角滚落的汗,他为她挡下的那一道道伤,他被人摁在泥泞中打到吐血不止还望着她的一双眼……
一滴滚烫的泪就这么砸进了他领口。
她失去的已够多了。
温瑜目光在那无尽的悲意中渐凝,缓缓道:“我欠你好几条命了,我不会死,你也不许死。”
她直起身来,拿起药壶自己含了一口,捧住青年的脸,苍白柔软的唇覆上他的,撬开他齿关,小心地给他渡了过去。
这次总算是没再溢出。
人命关天,这法子有效,她便也无暇再顾及旁的,如法炮制,继续给他喂药-
萧厉很久没做过梦了,大抵是这一宿的厮杀和压抑的情愫,唤醒了他一些久远的记忆。
他看到了软香罗帐和满室飘飞的红绸。
楼里的姑娘们总是将绸发拢在一侧,着轻罗纱衣半倚着门,眼波含情地目送恩客。
他单薄的身影跪在地上,冻得通红的手,拧起里冰水浸过的帕子,擦木质地板上人来人往留下的脚印,那无数扇或开或闭的房门里,传出无数咯咯的娇笑或似哭非哭的娇啼。
五六岁的他,尚不懂那是什么,但也知道不能听,不能看。
他尽可能地低着头,对那些声音,只有无尽的厌恶和恶心。
在楼道内巡视的打手听着那些声音,却会露出淫邪又龌龊的笑来,而每每同母亲相熟的男子寻来时,母亲和对方上了楼,那些打手们看着他,则会露出类似的神情,恶意又讥诮。
萧厉厌恶那楼上的一切。
他宁可去刷楼里的婆子们都不愿刷的恭桶,也不愿去楼上姑娘们房里擦地。
但那些打手总喜欢捉弄他,在萧蕙娘和他干娘们都顾不上他的时候,便会支使他上楼去做事。
擦地的抹布被黑靴踩住,看不清面目的打手将托盘塞到他手上,鄙夷又带着恶作剧即将得逞的兴奋朝他喝道:“小杂种,把这酒送到霓裳房里去。”
萧厉垂着头,用力拽那截被踩住的帕子,声音冷漠又稚嫩:“我不去。”
身上便挨了一脚,狰狞的骂声钻入耳膜:“你不去让老子去么?得罪了客人,回头看老鸨不寻个人牙子把你给卖了!想靠着你那娼妇娘在楼里吃白饭,哪有那么好的事?”
他瘦小的身体被踹了个仰翻,害怕被卖掉,从此再也见不到母亲,忍着痛爬起来,端起递来的托盘,短了一截的袖子下,手臂上青紫的淤伤新旧交叠。
有的是被老鸨打的,有的是打手们捉弄他磕的,印象里,他在醉红楼就难有一身完好皮肉的时候。
叩响门,里边的声音支离破碎地让他进去。
萧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推开门,捧着托盘低着头走进,飘飞的红绸一直垂落至地。
他听见罗帐后的女人似十分痛苦地短促叫了一声,仓惶抬起头,看到的便是女人雪白的手臂被折按在锦绣被褥上,未完全合拢的罗帐里露出半张看不清面目的香汗淋漓的脸。
她身后面容更加模糊的男人恍若一条交.媾的野狗。
手上的托盘被打翻,他跟着哑叫了一声,捂住耳朵想逃离这地方。
后退中却像是一脚踏碎了无数面镜子,逼仄的房间跟着碎裂开来,变成了偌大的宫殿,他亦在这顷刻间从稚童变成了青年,床榻上的女人模样也逐渐清晰。
艳若芙蕖的一张脸,偏生了双清月般冷淡清透的眸子,被折按着手臂倒伏在床榻上,青丝铺了满枕,微红着眼望向他。
是温瑜。
萧厉浑身僵住。
那一瞬所有的惶恐和厌恶都消失殆尽。
一股横生的暴虐撕碎了他,狰狞和杀意从心底狂啸而出。
谁?
是谁在对她做那样的事?
陈王?
是不是她要嫁的那个陈王?
妒恨像是燎原的野火,烧穿了他五脏六腑,黑色的恶意疯涌,攥得他整颗心发麻。
他死死盯着那张清冷旖艳的芙蓉面,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尖啸:他的!
整个人似已被劈做了两半,下意识地朝着床榻迈进——他要拧断她身后人的脖子,把她抢回来!
天旋地转间,摁着温瑜那条雪臂将她按在床头的人,却忽地变成了他自己。
那双清冷的眸子便那般带着不自知的旖.色哀哀望着他,似在说:已经疼了。
脑仁似要炸开了,一抽一抽地疼。
萧厉有些无措地松开那被他捏出了红痕的腕子,仓促地想后退,周身却如坠火海,灼炙得他皮肉都快裂开。
他恍惚间觉着,这应是他做了这场光怪陆离的梦后的惩罚。
他就要被烧死了。
唇上却在这时传来一片温软,有微凉的水泽渡过来,如一场久旱甘霖。
但不过须臾,那片温软连着微苦的水泽便消失了。
他遍布伤痂的手指微动,全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本能地还想要更多。
所以当那片温软再次覆来时,他便有些急促地索取,只是吮尽那微苦的甘霖后,隐隐从那片温软里尝出了点其他的味道。
温热的,带着清淡的甜意,像是他幼年生病时,干娘泡给他的一碗蜜水。
每每生病才能尝到的一点甜,他记了很多年。
每次喝,也都是珍而重之地捧着,小口小口地慢慢抿。
这个味道比那微苦的甘霖更让他着迷,他有些用力地搅吮着,不肯轻易放那片温软离开,呼吸渐渐急.促之际,唇上忽地一痛,那抹温热终是彻底抽离。
温瑜撑坐在地,竭力平复着呼吸,唇舌隐隐麻痛。
她用手背揩了一下唇,愣愣地瞪着依旧烧得不省人事的人。
他怎可……
满腔的恼意对着一个昏迷的人发作不出来,风寒药是给他喂下去了,他身上的伤还得想法子。
温瑜换上自己的衣裙,打算出去瞧瞧,看附近有没有什么能用的草药。
她从前在舅舅家的药庄上,见过药农们晾晒草药,多少识得一些。
在穿衣时,便发现那一叠让萧厉不用烤的衣物,并不是按自己原来的手法叠的,且上边的血渍也都被洗净了。
里边……还有她的贴身衣物!
温瑜不由侧目看向萧厉,诸多心绪齐齐涌上来,最后又变成了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怔然。
恼么?
可他在夜里,拖着一身伤也要帮她把衣物洗净了烤干,还因把药都留给她病成了这般模样,她又恼不起来。
温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心绪复杂地把披风盖在他身上,拨开藤蔓走出了山洞-
定州,中军帐内。
裴颂看完鹰犬八百里加急送回的信件,俊秀斯文的一张脸上,绽开冰冷的笑意,望着送信的鹰犬,用温和到令人胆寒的嗓音尤为缓慢地道:“同本将军好生说说,乾字死士是怎么只剩六人,裴十三又是怎么死的?”
送信的艮字死士额前的冷汗瞬间便滚落下来,单膝跪地的身子也愈压低了几分,将当日的情形复述一遍后,道:“十三都尉在临死前,让我等报与主子,似想说那前朝余孽护卫的拳法有问题,但可惜当时十三都尉伤势过重,没能交代完遗言。”
裴颂闻言,嗓音却变得异常幽冷,盯着死士道:“你是说,那前朝余孽身边的护卫,不仅一手刀法了得,拳法更有来历?”
艮字死士道:“对方气息绵长,那柄五尺苗刀重量更是远胜普通刀剑,十三都尉让我等以车轮战术围困他,几轮下来,他却仍未到力竭之态,属下怀疑,他应是佐以什么内功心法习武,才有如此体格,十三都尉许是从他拳法里瞧出了什么。”
裴颂指尖轻叩着长案,眸中寒芒顿现:“把十三的尸首运回来,我要亲自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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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像是野狗啃噬骨头
艮字死士垂首应是。
裴颂却又问:“可记住了那护卫样貌?”
艮字死士道:“我等当日围杀时, 雨夜天黑,看得不甚清楚,只记住了个大概。”
裴颂便示意一旁的亲卫:“带他去见画师, 便是只有三分像, 也要给我画出来, 务必弄清那护卫的来历。”
艮字死士闻言似想起了什么, 道:“当晚那护卫护主被擒,前朝余孽菡阳曾唤过他一声‘肖立’,但具体是哪两字,属下不得而知。”
裴颂叩着几案的指尖一顿, 嘴角勾了起来,说:“先去见画师绘像。”
艮字死士跟着亲兵出帐后,裴颂才噙着薄笑幽冷出声:“当初在雍州以南搅弄风云的人,就要明晰了呢。 ”
帐外传来守卫的通传声:“司徒, 江美人求见。”
裴颂神色稍缓, 笑意更深了几分, 说:“进。”
须臾,披着青色狐裘披风的温婉女子端着一盅汤掀帘进帐来, 神色不太自然地道:“我……给司徒炖了盅雪蛤汤。”
裴颂支撑着头看江宜初捧着汤盅走近,放到他案头后,又取了白玉小碗给他盛了一碗。
望着美人纤纤玉手递来的汤碗, 他并未接,而是睨着那汤意味深长地道:“阿姊突然为我洗手做羹汤,我这心中实在是惶然得紧呐,还是说,阿姊已想起我是谁了?”
江宜初面上微慌,捧着汤碗低垂着长睫道:“司徒莫要说笑了, 罪妇……”
这两个字一出口,她惊觉裴颂骤然阴沉了脸色,忙改口:“妾十八嫁入王府,今年二十有三,此前也未曾见过司徒,如何担得起司徒一声阿姊?”
“这汤,只是妾见定州天寒,司徒劳神军务,特送来给司徒温补一番的,司徒若怕妾在汤中做了什么手脚,妾可为司徒试毒。”
裴颂听她前一句话,神色并未好转,听得她后边的说辞,唇角才上挑了几分:“想不起来,阿姊便慢慢想,至于这汤……还是劳阿姊先尝尝。”
江宜初搁下白玉小碗,说:“我让人再取只碗来。”
裴颂却端起那只碗径直递到了江宜初跟前,食指上的兽头铁扳指狰狞怒啸,只叫人瞧上一眼便觉着胆寒。
他唇边挂着温和又斯文的笑意:“不必麻烦,阿姊就这么尝便是。”
江宜初有些僵硬地接过那白玉碗,没用里边的汤匙舀着喝,只就着碗口浅尝了一口,说:“司徒现在可以放心了。”
裴颂笑笑,拿回白玉小碗,在手上转了个圈,就着江宜初喝过的地方,一口将碗中剩下的汤饮尽,随即望着江宜初红白交加的脸,意有所指般道:“好喝。”
江宜初神僵得更厉害了些。
裴颂放下碗后,却是拉住江宜初一只手,用力一拽,便将她整个人扯入了自己怀中。
他在江宜初慌乱的神色里,伸手钳制住了她下巴,盯着她幽幽道:“常言道无功不受禄,阿姊突然这般讨好我,是有求于我吧?”
江宜初涂着口脂也掩不住苍白的唇抿了又抿,嗓音有些发抖地道:“我瞧见不少前梁旧臣,都被发配去做苦役……定州风雪盛,他们连件像样的蔽寒衣物都没有,有的还被督察官兵打了个半死,只怕熬不了几日,司徒志在一统中原,但施以仁德收揽人心才对,还望……司徒饶他们一命。”
裴颂凉凉地笑了声,盯着眸中都已凝起水雾的人:“原来阿姊是想替那些老家伙求情啊……”
他把声调拉得极长:“也不是不可以……”
江宜初惊魂未定地盯着眼前人,眸中刚露出几分惊诧喜色,便觉下颚一痛,她被对方倾身吻住了。
全然不同于从前丈夫斯文又温柔的吻法,眼前人的亲吻像是野狗啃噬骨头,总是用尖牙磨咬她,仿佛要从双唇开始,将她一点点拆吞入腹。
对方呼吸渐粗,一只手攀着她的腰,用力揉捏她身前时,她害怕得开始挣扎,却被更用力地扣入怀中,衣带被扯散,对方顺着她脖颈一路吻了下去。
江宜初害怕得眼中盈满了泪水,她在用力挣扎中,不甚按倒裴颂腹部,对方突然闷哼一声,也松了钳制她的力道。
江宜初拢着衣襟,白着脸一下子退到了大帐门口。
奇怪的是裴颂脸色也是苍白的,他单手捂着腹部,额角隐隐可见冷汗,抬眼时发现江宜初正看着自己,薄唇中只冷冷吐出一个“滚”字。
江宜初如蒙大赦出了中军帐,候在外边的守卫见她衣裙凌乱,想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江宜初无暇顾及这些,只有些怔怔地回想着裴颂捂着腹部的那一幕。
他受了伤!
且还瞒着军中上下的!
江宜初拢在袖中的五指轻微地发着抖,她得想办法去见死忠于公公和丈夫、被贬去做苦役的那些幕僚和老臣,把这消息告诉他们。
他们或许可以想办法刺杀裴颂!-
萧厉再次醒来时,已是两日后。
看着全然陌生的简陋屋舍,他忍着浑身骨头似被拆开了重组的疼爬坐起来,被衾从身上掉落,他垂眸便见身上的伤已全被重新包扎过了,房里还萦绕着一股挥散不去的药草味儿。
这是哪儿?
温瑜呢?
想起昏迷期间做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他抬手抚了一下下唇,只觉唇上刺痛得厉害,一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晃了一下脑袋,披衣起身。
院中隐隐有说话声,他推开门,陡然泄进来的白亮天光让他不甚适应地抬肘遮在了眼前。
在院中晾晒草药的老妪瞧见他,道:“小伙子醒了?”
萧厉稍适应了些,放下手臂,看着满院用簸箕晾晒着的草药,迟疑问:“是您救了我?跟我在一起的还有个姑娘……”
“你娘子啊,她识得些草药,跟着老头子和阿牛去药田里了。”老妪笑呵呵同他道:“得亏你们命大,碰上老头子和阿牛进山去采药,不然就你这一身伤,能不能熬过来都还难说……”
萧厉听得“娘子”二字,一时怔住,竟有些分不清自己这是真醒了,还是又做了个梦中梦。
恰逢温瑜挎着个药篓从外面回来,瞧见他,道:“你醒了?”
老妪打趣道:“可不,一醒来就找你呢!”
跟在温瑜身后的大块头肩头挑着一担药草,望着萧厉口齿不清地傻笑:“大哥哥……醒了!”
萧厉瞧见那大块头,本还有些警惕,见对方是个傻子,方松了几分戒备。
温瑜把药篓放到檐下,同老妪道:“婆婆,这紫花苜蓿我就先放这儿了。”
老妪朝她道:“你放着就是了,一会儿我自己来处理,你相公两天没吃东西了,你上厨房给他热点吃的去!”
那大块头一听吃的,放下了两只草药篓子,草鞋裹住的一双蒲扇大脚便也跟着往厨房迈去:“吃的!阿牛饿!”
老妪唤住他:“阿牛,你给我回来。”
阿牛这才委委屈屈地走过去,小山一样的身形坐在一张小凳上,拿起刚采回来的草药清理,嘴里还咕哝着:“吃的……”
老妪瞪他一眼,不太好意思地朝萧厉道:“我家阿牛小时候害病烧坏了脑子,叫你看笑话了。”
萧厉说:“大病不死,是有后福之人。”
孙儿傻了这么多年,老妪和老伴早就释然了,听得萧厉这般说,却仍觉心中熨帖,笑道:“小伙子你这遭的这回难,可不比我家阿牛小,不过有个这般美貌贤惠的娘子,可不就是大福气?”
萧厉猜到温瑜必是为了方便隐瞒身份,才说他们二人是夫妻的,但听着老妪一口一个娘子的,仍有些无所适从。
他浅点了一下头,说:“我……去厨房帮忙。”
老妪望着他的背影摇头笑道:“这小伙子,面皮薄啊,他娘子都没害臊,他倒是先不好意思上了。”
萧厉进了厨房,看到在灶后熟练生火的温瑜,又怔了一下,下意识说:“我来就是。”
他还记得她刚到自己家时,连打火石都不会用。
温瑜被呛得咳嗽了两声,但灶洞里的火光却是稳稳地燃了起来,她说:“不妨事,我这两日跟着婆婆她们已学会做这些事了,陶大夫说你身上断了两根肋骨,还好没扎进脏器里,不然才是凶多吉少,你先好生休养几日。”
萧厉问:“我昏迷这两日,都发生了什么?”
温瑜往灶洞里添着柴禾,本是有些恼他不肯喝药,以至第二日高烧昏迷,但也清楚他大病这一场,根源还是在他伤势过重,他们当时又没了足够的伤药。
他昏迷这两日,她每次夜里醒来,都会凑过去听听他的呼吸声,就怕他熬不过来就这么死了。
眼下人总算是好端端地站到了她跟前,她心下也没了气性,说:“那天我醒来,就发现你身上起了热症,没上药的伤口也渗了血,出去给你找能用的草药时,在悬崖边上碰上了攀崖采药的陶大夫爷孙两人,是陶大夫给你治了伤,又是他孙儿把你背回来的。”
她说着朝外看了一眼,道:“那叫阿牛的孩子,心性如孩童,一身力气倒是大得惊人。这村子闭塞,适龄的未婚男子极多,我怕凭添麻烦,便说你我二人是夫妻。”
萧厉得知这些原委,心下了然,可想起那个自己按着她手腕的旖梦,觉着荒唐之余,脑仁也刺痛得厉害。
他停下思索,看了一眼外边,见那老妪和傻大个都在处理那些草药,道:“我昏迷了两日,已耽搁了行程,未免官兵们再追来,还是早日启程的好。”
温瑜说:“若我没猜错,当日围杀我们的,应是裴颂养的那批鹰犬,他们耳目过人,都是万中挑一的精锐,你已同他们打过照面,指不定你的样貌也会被他们临摹出来,接下来上路,你我二人都乔装一番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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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在饮鸩……
萧厉看着温瑜暗了一个度的肤色, 以及脸上那些红点,迟疑道:“你的脸……”
他们被追杀的那个雨夜,被火光照着, 她脸上的疹印分明已淡得几乎瞧不见了, 这会儿看着倒是又严重了许多。
温瑜解释说:“未免节外生枝, 我用锅灰和花瓣汁抹的。”
萧厉这才放下心来, 她没再用猫毛让自己过敏就好,遭罪不说,那些拿着她画像搜查的反贼,似乎也并不是粗略看一眼就放人, 而是会对着画像仔细辨别五官轮廓。
她纵使毁了自己的脸,只怕也躲避不开搜查。
温瑜给萧厉简单热了点饭菜,便又去院子里帮忙。
那叫阿牛的少年寻着味儿往厨房这边看了一眼,瞧着萧厉手上的碗, 艰难咽了咽口水, 那老妪一唤他, 他才不太高兴地瘪着嘴,回过头去继续忙活。
萧厉本只当这少年是小孩心性, 可很快他便发现,那少年很喜欢往温瑜身边凑。
偏生因他孩童心性,温瑜待他也并不显疏离, 反温声细语的。
那少年还逮着空便拨弄一下温瑜挂在腰间的鲤鱼吊坠,温瑜只含笑摇了摇头,同少年说了什么,少年便红着脸,憨厚地挠着头笑笑。
萧厉瞧得莫名地有些扎眼。
他草草用完饭,也过去帮忙。
老妪瞧见了, 连连推拒说:“小伙子,你这一身伤还没好,回屋歇着去吧,哪能让你来做这些。”
萧厉老神自在地往温瑜边上一坐,拿起了倒在地上的新鲜草药说:“躺了两日了,一身的骨头都快躺散了,做点事送送筋骨也好。”
老妪劝不走他,便笑呵呵地教他怎么处理药材。
阿牛期间寻着空子还想扒拉一下温瑜挂在腰间的木鱼吊坠,忽觉后颈凉飕飕的,回头便见那醒来不久的男人笑意凉凉地看着他。
阿牛本能地收回了手,像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垂下脑袋继续清理药材。
眼见天色不早了,老妪去厨房忙活晚饭,温瑜跟进去帮忙,阿牛似觉着跟那一身伤的青年待在一块莫名地害怕,蒲扇大脚跟着挪了挪,想去厨房。
那青年却笑意清朗地叫住了他:“边上还有些旁的药材,我不知如何处理,烦请小兄弟留下教我一二。”
阿牛虽然有些怕他,但脑袋一根筋,一听他是要请教怎么处理药材,便拿起一株示范给他看:“要这样弄……”
萧厉笑容和煦地看着,忽地问:“你为何总是拨弄那位姐姐挂在身上的东西?”
阿牛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药材也不处理了,瓮声瓮气道:“我……我去厨房帮我奶……”
他想起身,可那面上含笑的青年,一只手搭在了他肩头,他卯足了今儿往上挣,愣是没站起来。
阿牛再看青年那张清朗好看的脸,心中忽地更害怕了,跟个被欺负的孩子一样,委屈问:“你为什么按着我,不让我起来?”
萧厉并未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道:“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阿牛便垂着脑袋不肯再开口,庞大的身躯缩成一团,竟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意味。
萧厉浅浅一挑眉,道:“堂堂七尺男儿,你该不会还要哭鼻子吧?”
阿牛瓮声瓮气说:“我……我才没有!”
晚风吹动萧厉额前的碎发,他盯着跟前的大块头少年,说:“那位姐姐是个姑娘家,她拿你当孩童看,才对你百般纵容,但你毕竟不是个孩童,怎可对她动手动脚?今后你若是对旁的姑娘也这般,人家把你告去官府,你可是要挨板子的!”
阿牛有些急了,一把扯坏了手上的药材,垂着脑袋说:“我没有……”
萧厉道:“我都看见了。”
阿牛吸了吸鼻子,坦白道:“我……我是想要姐姐身上那个木鱼吊坠,但是姐姐说,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她的,不能给我。”
萧厉怔住。
恰在此时,陶大夫锄柄上挂着竹篮子从药田里回来,瞧见自己的蠢孙儿在扯药材,当即吹胡子瞪眼训斥道:“你个败家儿!那草药是给你扯着玩的么!”
阿牛吓得当即把手上扯断的草药背到了身后,弱弱道:“阿牛……阿牛没有……”
大概是接二连三地被误解,他眼眶都有点红了,大有陶大夫再训斥他一句,他就哭出来的意思。
萧厉适时解围,起身朝着陶大夫抱拳道:“便是您救了小子一命吧。”
陶大夫瞧着萧厉的脸色,捋须道:“这般快便能下地了?是你们习武之人有自个儿的内家功法淬体的缘故吧,寻常人伤成你这样,可恢复不了这般快。”
萧厉听得很是困惑:“淬体?”
陶大夫很是怪异的看他一眼:“先前给你把脉时,便瞧着你应是个内家功夫扎实的练家子,体魄远胜常人,你自个儿练的功夫,竟是不知么?”
萧厉回想在牢里被老头疯疯癫癫教导的那些年,道:“教我的长辈,得了疯病,我跟着他一知半解地习了几年武,并不知什么内家功夫。只是每每运劲儿时,那位长辈会指点劲儿运于哪处,存于哪处,再发于哪处。”
说是指点,其实是他一旦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疯老头身上的锁链便会重重打到要他运劲儿的位置。
那种像是骨头都被击碎的痛感,经历过一次后,就再不想经历第二次。
他记着疼,所以后来打拳运劲儿时,就总是一步到位。
陶大夫捋须道:“这便是了,练功时气劲儿游走于周身经脉,即为淬体,可比单拼蛮力强得多。”
他放下锄头和药篮,走过去道:“来来,老朽再给你把把脉。”
萧厉递出手去,陶大夫手在他腕上搭了片刻,便看向他,怪异道:“你醒来后用猛劲儿了么?怎地从脉象上来,气血混乱,身上伤口似有渗血之状?”
萧厉想到方才用了些劲儿才按住那少年,微咳了声道:“许是起身时不甚扯到了伤口。”
温瑜从厨房走出来,唤阿牛帮忙搬了张桌子到院子,唇边似带了抹极浅的笑意,对几人道:“药材晚些时候再继续处理吧,就快开饭了。”
待她进屋去了,陶大夫叹息一声说:“你身体底子好,但也需顾惜些,你昏迷这两日,你家娘子啊,面上就没露过笑脸,你不为着自个儿,也莫让她担心才是。阿牛他爹,就是十几年前征兵死在了外边,他娘知道消息后一病不起,后来撒手人寰,徒留我跟老婆子这两把老骨头,把阿牛拉扯大。”
虽知温瑜同自己不过是做戏,但听得温瑜在自己受伤昏迷期间郁郁,萧厉还是觉着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裹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在饮鸩止渴。
明知再陷下去去错,可那一星半点的关心,似成了缠缚猎物的蛛丝。
他只是被沾上了一根,便挣脱不得,只剩丢盔弃甲的份。
晚饭后,温瑜大抵是明白面对陶大夫一家的搭救和收留之恩,他们眼下无以为报,要揽下收拾厨房的活儿时,被萧厉揽了过去。
等他收拾完出去时,外边的药材已处理完,用簸箕晾晒的药材也已收进屋里去。
老妪坐在矮墩上缝补衣物,温瑜在跟着陶大夫认更多的药材,阿牛坐在门槛上,跟只哈巴狗似的,一会儿看看老妪,一会儿又看看温瑜和陶大夫。
萧厉靠着厨房门唤他一声时,他下意识就想往屋里跑。
但萧厉问了他句:“你也想要个木雕吊坠?”
阿牛迈进门内的那只脚又挪了回去,有点渴望又有点惧怕地看着萧厉,点了一下头。
萧厉拿出柴刀和一截从厨房找出的木头,问:“想要个什么样的?”
阿牛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盯着萧厉手上的木头,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
他这会儿不怕萧厉了,跟条小狗似的蹭了过去,说:“阿牛……阿牛要只大老虎!”
萧厉毫不留情地拒绝:“不会,换个简单点的。”
阿牛又抓耳挠腮想了一会儿,比划着道:“那要个小狗!”
萧厉唇角似轻轻提了提,说:“等着。”
他拿起刀,在暗沉下来的暮色里,极为专注地往木头上雕琢-
温瑜在次日便向陶大夫夫妻俩辞行,又用身上仅剩的值钱物件,找他们换了些路上可能用得到的药品。
陶阿婆本来是要直接送给她们的,但温瑜深知老两口已年迈,阿牛又是个痴儿,这一家老小生存也不易,搭救收留之恩他们眼下尚不能报,怎可再平白拿人家东西。
阿牛得知他们要走了,倒是急得红了眼,把萧厉雕给他的小狗木雕还给他,“阿牛不要了,你们……不走!”
温瑜离别伤感之余,又有些诧异,她倒是不知,萧厉何时给这少年雕了个小狗?
萧厉把小狗木雕塞回阿牛手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傻小子,我原也有个弟弟,跟你差不多年岁大,但他可从来不哭鼻子,你往后也别动不动就哭鼻子了,好好照顾你阿婆阿翁。”
阿牛拿着木雕,用肘关胡乱擦了一把眼:“阿牛,不哭。”
萧厉说:“将来有机会,我再回来看你。”
言罢又看向陶大夫二人:“您二老就送到这里吧。”
温瑜不知此去南陈,还有多久才能再回中原了,她不敢同萧厉一般许诺回来看他们,只能望着老两口道:“你们多珍重。”
陶阿婆揩揩眼说:“你们路上才要小心,莫要再遇上贼人……”
陶大夫数落道:“你这老婆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这糟老头子,我这不让两个孩子小心些么……”
听着老夫妻俩的拌嘴,温瑜心中的离愁倒是散了些,再次同陶家三口道别后,同萧厉一道踏上了继续南行的路。
山野间早春的花已开了,她行在路上问了萧厉一句:“怎会突然想到给那孩子刻个木雕?”
萧厉平视前方,说:“他不是一直想要你那枚鲤鱼吊坠么?”
温瑜不知他是如何同阿牛口中套出话的,果断打住了这个话题。
但二人大抵是运气真背,她们每次落难借宿,都说是遭了山贼,怎料几日后途经一处山岭,还真碰上了劫道的。
好在只是三个不成大患的流寇。
天下分崩离析后,各地官府和山大王们都举了旗,弄得普通百姓没了活路,于是从军的去从了军,落草为寇的落草为了寇。
他们三人本是在一山头混口饭吃,但是当地举事的官府和山大王们,为争个雌雄,打起来了,最后山大王落败。
他们这些小喽啰见势不妙便赶紧跑了,借着从前的名头,干起劫道的行当。
萧厉虽有伤在身,仍轻而易举地收拾了几人。
几人为求保命,掏出身上为数不多的几两碎银,痛哭流涕磕头道:“英雄,我等再也不敢了,我们也只是想讨条活路!我们还没害过人命,求英雄高抬贵手,饶我们一命!”
萧厉把几人奉上的银子交给温瑜,等她决议。
温瑜听得几人讲述劫道的原委后,心思倒是活络起来,问:“裴颂已破孟州,襄州也被围,整个渭水以南,皆已是他囊中之物,他手下兵马,近日也一直出没在各大州府,你说忻州牧自封安山王,他有胆子和裴颂硬碰?”
跪地磕头的小喽啰头都不敢抬起来,哭道:“安山王是怎么想的,这……我等也不知道啊,不过听闻,裴颂似在定州被人刺杀了,忻州离裴颂屯兵的渭水一带颇远,安山王才想赌一把吧……”
温瑜听闻裴颂被刺杀,神色当即便是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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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您……您二位也是想举……
事关裴颂的消息, 萧厉也上心了几分,看向温瑜。
他们这两日上路,已乔装过, 萧厉贴了一脸的络腮胡, 把半张脸都遮严实了。温瑜则束起胸, 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灰扑扑衣裳, 索性扮做了个清瘦少年,抹黑了脸不说,还点了几颗痘印。
她风寒后嗓子没彻底恢复,再刻意压低些声线说话, 咋听之下,就是个处于变声期的少年。
此刻她骤然沉了脸色,喝问:“何人刺杀的裴颂?事成与否?”
小喽啰惶恐道:“小的真不知道了,先前山寨里大当家的举事, 也只是从道上听到了些风声。不过刺杀应该是没成的, 小的几人这两日劫道, 听说裴颂又杀了不少前梁旧臣!”
温瑜垂在膝头的手瞬间收紧。
果然同她猜想的一样,是父王的旧部们动的手, 不然裴颂不会突然之间又开始杀大梁旧臣们。
只是他们怎会突然如此激进行事?
在没有必胜的把握前,应先保住性命,留存实力才是。
温瑜心乱分神之际, 几个小喽啰久没听见她吱声,提着一颗心道:“小英雄,小的已经把知道的全招了,您二位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温瑜在脑中思索着能让忠于大梁的臣子们动手的契机,无暇顾及几人,瞥见他们腰间还挂着绑人用的绳索, 对一旁的萧厉道:“先把这几人堵住嘴绑起来。”
几个小喽啰被吓得不轻,赶紧哭哭啼啼地继续求饶。
萧厉虽不知温瑜的用意,但仍是照做了。
三个小喽啰被他绑了,拎进了道旁的丛林里,温瑜则在距他们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盘腿坐了下来,捡起一根小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萧厉走过去道:“裴颂遇了袭,我们赶路这几日,道上盘查不如之前森严,倒是找到原因了。不过你绑那几个草寇喽啰做什么?”
他们说话刻意压低了嗓音,被绑了扔在另一边树丛里的喽啰们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声。
温瑜指着自己在地上划出的简易地图道:“裴颂被刺杀是好事,消息能被捅出来,定州那边的大梁旧臣们想来出了不少力,不然以定州现在的战局,裴颂为了稳住军心,必然会封锁一切消息的。”
“朔边侯魏岐山也不会放过这个猛攻定州的机会,魏军若是能胜,那裴颂在南北之战的首战便失一城,吃此大亏,往后军心只会愈发溃散,局势于他不利。所以裴颂无论使什么法子,都一定会保住定州。”
她手中的小枝在写了忻州字样的那块地上点了点:“在他缓过劲来之前,我们得借着他受伤的消息,把南边的局势搅得更乱些。”
萧厉不解:“这和绑那几个喽啰有什么干系?”
温瑜看他一眼,手上的小枝落到了坪洲:“坪洲接壤大梁和南陈,一直以来都是南边最大的茶马互市,说得再通俗易懂些,这里就是个钱窟,任何东西只要运到了那儿,就能换成银子,父王当初在朝中掌权后,曾派了心腹留任于坪洲,这也是我去南陈必经的最后一片大梁国土。但忻州距坪洲不足三百里,忻州牧在此时举事,只怕是盯上了坪洲。”
她说到此处微顿,神色愈发难看地道:“且忻州牧举事的时机,实在是太过巧合。普通山贼多是一帮乌合之众,拎不清也就罢了,他堂堂一州之牧,裴颂遇刺都没传出死讯,他便立刻有了动作,实在是反常。”
“我担心是他已同魏岐山达成了什么合作,毕竟魏岐山在北边拖住裴颂,忻州牧就能仗着裴颂鞭长莫及,在南方吞并临近州府,尽快壮大势力。等他成了气候,除了可用鱼米之乡的钱粮供给魏岐山北边的军需,还能南北夹击裴颂。”
萧厉听得皱起了眉,这些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且局势太过复杂。
但对照着温瑜画出的几方势力图,他还是很快捋清了,只有一点不甚明白。
他手指温瑜圈出来的代表坪洲的那块地:“魏岐山若想找人合作,南北夹击裴颂,为何要找那劳什子忻州牧,而不直接往坪洲去信,跟你合作,毕竟你早写了诸多文章,让旧部们都前去坪洲同你汇合。”
温瑜捏着那根小枝,望着自己画出的简要舆图,眸色沉寂:“魏岐山在裴颂攻破奉阳,屠尽我温氏全族后才发兵,打的就是争这天下的主意。且不论裴颂一路都在派人追杀我,我还有没有命抵达坪洲,单是我乃大梁皇室血脉这一点,魏岐山便不会同我联手。”
她唇边溢出薄笑:“否则将来就算裴颂伏诛,我和他之间,谁主这江山,也需再动兵戈。更何况,他知我还有南陈的助力,并不是非他这个盟友不可。因而,不管怎么看,都是他在南边扶持起一个傀儡王爷,侵吞下坪洲最为划算。”
萧厉总算弄明白了其中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随即整个人都沉默了几分。
这些东西距他太遥远了,明枪暗箭他能替她挡下,可在这以天下为局的棋盘里,他能做的,实在是太过有限。
只有那些执棋人,才能像是轻轻拨了一根弦那般容易,翻手覆手便颠转乾坤。
他没说任何宽慰的话,只问温瑜:“你想怎么做?”
温瑜把手上的树枝用力戳进了草图上的忻州地界:“南边乱起来,叫裴颂分身乏术我乐见其成,但魏岐山敢打坪洲的主意,我也不会让他捞到一星半点的好处。”
她抬眼,清冷的眸底藏着股煞意:“我们添把火,道上不是都传裴颂遇刺了么,把传言改一改,就说裴颂遇刺已死,只是碍于定州战局秘不发丧。那些靠南不敢举事的州府,八成还是摄于裴颂的威势,又不似忻州那般有魏岐山做靠山,我们便推他们一把,等他们为避免被吞并,和忻州缠斗起来,坪洲便暂时安全了。”
她说完看向那边被绑起来的几名小喽啰:“我留那几人的用途,便在于此。”-
被绑的三个小喽啰,领头的那个叫赵有财,他和两个弟兄被结结实实绑在一起,拼命扭着脑袋往那边瞧了半天,扭得脖子都快抽筋时,可算见那蹲在地上圈圈画画了许久的两人起身往这边走来。
那肩宽腿长的高个儿络腮胡汉子提着刀,瞥着他们道:“老子问你们些话,老实交代。”
赵有财几人眼里含着两泡泪,点头如捣蒜。
萧厉摘了塞在赵有财嘴里的破布,问:“你们从前的据点在哪儿?”
赵有财望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雪亮大刀,说话都直打哆嗦:“就在几十里外青岗山上,叫青云寨,不过已被忻州官府一把火给烧了。”
萧厉又问:“你们山寨里还剩多少弟兄?”
赵有财哭得鼻涕都快出来了,“寨主和几个当家的死后,弟兄们都跑了,我们三个是同乡,才结伴一起,英雄,其他人的下落我真不知啊……”
边上另两个小喽啰嘴里塞着破布,跟着狂点头。
温瑜示意萧厉收了刀,半蹲下问三人:“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我们干?”
赵有财只傻愣了一秒,便赶紧点头:“愿意愿意!小的巴不得呢!如今道上讨口饭吃也艰难,有这位兄弟这样的好身手,咱们劫道基本上就不用愁了!”
温瑜一树杈子拍赵有财脸上,神色冷淡:“我们不干谋财害命的勾当,你说你几人从未害过人性命,我才留你们的。”
赵有财连忙改口:“只要您留小的们一命,小的几人任您驱使,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他说着又看向萧厉,对着萧厉也点头哈腰。
温瑜道:“先前盘问你们那些,是为看你们是否有所欺瞒,你们既如实交代了,又愿跟着我们干,我也就不瞒你们了,裴颂被刺杀,早已凶多吉少。杀那些前梁旧臣,不过是他手底下的人为稳住局势而为。渭水以北必归魏岐山,但渭水以南,各大州府都还想再争一争。”
赵有财顿时有些忐忑:“您……您二位也是想举事?”
萧厉适时冷嗤,按先前同温瑜商议的,亮出从前在周府做事的腰牌:“我二人此番前来,是替我家大人招兵买马。”
那铜制令牌,正面只写了个“令”字,反面才写了“周府”。
赵有财几人只识得个“令”字,再看那令牌上刻着精致花纹,顿觉二人来历不凡,愈发恭敬起来:“不知二位爷是替哪位大人效力?”
似怕自己打探消息的心思暴露,又连忙找补:“小的几人当真是家中祖坟冒青烟了,才能有幸替那位大人做事,但自知粗鄙得很,怕不小心犯了忌讳,这才想注意一二。”
温瑜道:“通城那位大人。”
当初通城县官故意放出官道坍塌的消息,引得不少商队进城,遭逢黑手的数不胜数。
且那县令还贴了招贤榜,言要广招贤士助她,实则不过是想引君入瓮。
如今,也是时候让那县令自食恶果了。
她和萧厉打着替通城的旗号招兵买马,通城又同裴颂关系密切,通城都有了二心,其他还在观望的州府只会更加坐不住。
更何况,比起有边防、甚至还可能会获得南陈支援的坪州,无论如何都是先抢通城这口肥肉最为稳妥。
温瑜循循善诱:“你们绿林中人举事,空有一腔豪勇,却无钱帛养蓄军队,我家大人财帛万千,必不会克扣军饷。你们若有识得的绿林好汉,大可与我引荐一二,此外,再于流民中也替我征些兵卒。”
说完不忘再许以好处:“此事若办得漂亮,事成之后,除了每拉来百人从军,便有十两白银的赏赐,我等回了通城,也会向大人美言,替你三人谋个职位。”
第50章 “为民除害的事,能是抢……
赵有财几人得了温瑜的许诺, 狂喜之色溢于言表,忙道:“小的们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办这差事!”
温瑜示意萧厉解开几人身上的绳索,萧厉刀尖一挑, 那绳子便尽数断裂, 却没伤到几人皮肉分毫。
赵有财一等人皆是心有余悸, 愈发不敢造次, 两个小喽啰摘了塞在嘴里的破布,也对着温瑜萧厉二人不伦不类地拱手作揖。
温瑜问:“青云寨眼下可有官兵驻守?”
赵有财道:“就那旮旯地儿,也就从前为防着官兵,当家的才把老巢建在了山上, 如今官府攻下来了,寨子里能拿走的,都被官府搜刮走了,拿不走的, 也一把火烧干净了, 哪还会派兵驻守!”
温瑜便道:“好, 若是征到了兵卒,你就带着他们先安置在青云寨, 最迟两日后午时,我会进山看尔等征兵成果。”
赵有财连连应是。
她又道:“对了,你几人报上姓名来, 我回头好记录在册。”
赵有财赶紧说:“小的姓赵,叫有财,家财万贯的财。”
他边上的一胖一瘦两小喽啰也急于在大人物跟前说两句话,刚说了个“我”字,就被赵有财打断:“胖的这个叫赵大柱,瘦的这个叫赵凳儿。”
萧厉略一抬眼:“你几人都姓赵?”
赵有财解释说:“大人有所不知, 我们赵家庄,所有人都姓赵。”
温瑜将先前他们交与萧厉的钱还给他们:“行了,我等还要继续寻人替大人办差,就不在此地过多停留了。”
赵有财双手接过了那些碎银,一听温瑜二人还要再找人办差,忙道:“小的今日就四处找从山寨里逃出去的弟兄,还有些弟兄去了其他山头,小的也会托他们给各山头当家的带话,必会帮二位大人拉来各大山头的人马!”
温瑜只浅淡提了提唇角,说:“那便等你好消息了。”-
等打发走了几人,萧厉同温瑜重新上路,走出一段距离后,他才问:“你打算在忻州停留两日?”
温瑜点了头,说:“仅靠那三个小蟊贼怕是还搅不浑这滩水,我得再做些准备。”
萧厉便问:“已经有主意了?”
温瑜说:“届时你便知晓了。”
萧厉微皱了皱眉,说:“不可停留太久,裴颂遇刺,伤势严重与否尚不可知,若不趁眼下他那些鹰犬追得不紧,早日前往坪洲,我怕等他缓过劲来后,我们再度被围。”
温瑜却道:“趁着有忻州牧这个靶子在,我们把南边的局势搅得越乱,才会越安全。”
萧厉问出了自己的困惑:“忻州牧背后有魏岐山撑腰,还只是个猜测,若是忻州牧乃自行举事,并无援手呢?在裴颂发兵忻州前,还来得及搅浑水么?”
温瑜扶了一把自己的斗笠,问:“即便忻州牧是自个儿脑子不好使,在整个渭水以南已被裴颂收拾得差不多了,还要当那同裴颂对着干的出头鸟,但你若是魏岐山,好不容易绞上了裴颂,你会让他轻易平定南边的局势么?”
萧厉在温瑜的这番话里将整个大梁的局势理解得更透彻了些,静默两息,说:“不会。”
温瑜看着他说:“所以,即便是魏岐山在忻州牧自行封王前没找上他,现在也必定会同忻州牧合作。而裴颂一贯行事狠厉,忻州牧为避免靠近裴颂屯兵地,只会先行吞并坪洲。我做这些,真正的目的,只是想保全坪洲。”
萧厉不解:“有南陈的助力在,忻州牧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坪洲,我先送你去坪洲,等你彻底安全了,再派人过来继续搅局便是。”
温瑜看着萧厉好一会儿没说话。
萧厉意识到了什么,问:“是不是南陈不会轻易出兵?”
温瑜转头看向远处的林海道:“是我不能轻易让南陈出兵。”
这话让萧厉更听不懂了些。
温瑜说:“自古联姻,都是一场利益互换。”
风吹得她微微眯了眯眼:“我是维系大梁和南陈的那根纽带,大梁若强盛时,南陈需依附大梁,局势便于我有利。但大梁已分崩离析至此,温氏皇族也被屠得只剩我和侄女,联姻后,是我得动用手上的一切筹码,同南陈谈判,让他们出兵。”
“坪州地处大梁和南陈交界处,之所以到现在还安稳,是因为南陈知道坪洲牧是我父王的人,我若嫁入南陈,坪洲便也可以是他们的,所以他们不愿废一兵一卒去夺取。而盯上坪州这块肥肉的其他势力,也会惧其身后的南陈。”
她冷漠道:“这个平衡不能被打破,坪州若有难,南陈的军队打着相援的旗号前来后,就不会撤走了,届时坪州,便不再是大梁的坪洲,也不再是我同他们谈判的筹码。”
萧厉怔住,他原以为送温瑜到了南陈,她或许就安全了,可眼下看来,那分明也是一个虎狼之地。
他头一回问她:“将来你带着南陈的军队杀回大梁,诛了裴颂,打退魏岐山后,又有何打算?”
温瑜只笑笑:“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了些。”
她朝前走去,萧厉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了很久。
他突然明白她之前想赶他走时,同他说的,她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她和裴颂有着血海深仇,而当今这天下,能和裴颂抗衡的,只有魏岐山和南陈。
魏岐山兵权在握,一个皇室贵女能带去的利益,于他而言不痛不痒,温瑜若投靠魏岐山,大抵只是被当个花瓶美人圈禁起来,再借用她皇室的名头,更加名正言顺地讨伐裴颂。
但这同时也给了南陈发兵的理由——夺妻之仇。
所以魏岐山断不会让自己陷入被裴颂和南陈围攻的境地。
去南陈联姻,也就成了温瑜唯一可走,也是利益最大的一条路-
大抵是忻州牧刚自封为王,忻州境内一切百废待兴的缘故,温瑜和萧厉途经一座县城时,发现城门口处虽还是贴了自己的画像,但官兵们已盘查不甚严格。
她如今做了男子打扮,轻易便混进了城。
萧厉本想找家客栈歇脚,温瑜却提议跟着流民们落脚。
萧厉怕她身体吃不消,说:“城内搜查不严,你没必要在住宿上委屈。”
温瑜轻扯了下他袖子,示意他跟着流民们走,不要叫人瞧出异常,道:“我是想打探些消息,你听我的就是了。”
萧厉看着拽在自己袖子上那染得黝黑却纤长依旧的五指,心口像是被捏了一记,终是抬脚随温瑜一道走了。
当晚他们跟着流民一起歇进了破庙里,机灵些的流民,很快便从当地的乞丐嘴里打探到了不少消息,诸如本地的官府施不施粥,哪些商贾也会行善布粥,又有哪些商贾雁过拔毛,万不能去他们门前乞讨。
只一个晚上的时间,温瑜听着流民们嘀嘀咕咕的议论声,便将这城里的各大商贾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第二日温瑜和萧厉去乞丐们说的施粥点等着施粥时,排队期间更是听当地人说了一耳朵关于城内这些商贾的善恶事迹。
等领完粥,温瑜和萧厉找了个僻静角落端着慢慢喝,她问:“你听出了点什么?”
萧厉不知温瑜的用意,但清楚她做的每件事,必然都有她自己的道理,略微思量了下,说:“这家姓贾的员外,从前虽不见施小善之举,可在流民进城后,搭棚施粥,当地官府都赞其为仁商,反倒是平日里那一直有仁善之名的刘员外,竟紧闭门户,乞儿上门乞讨,反被告知他们府上如今也艰难,可据闻他们家粮仓里堆放发霉的谷子猪都不吃,全是扔去地里烂着等来年做肥料。”
温瑜未做评价,喝完一口粥道:“听说这些大户都有田庄,晚些时候我们再去田庄看看。”
萧厉往唇边送去的粥碗一顿,问:“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温瑜眉尾微挑,为了更像个少年,她特意把眉毛也画得粗浓了些,此刻做出这动作,只显得英气非凡:“有钱能使鬼推磨听说过么?我要尽快搅乱这局面,少不得要弄些银钱傍身。”
萧厉眼皮浅跳了一下:“你想抢……”
温瑜看着他,萧厉不自觉禁了声
温瑜眸色坦荡:“惩治不义之商,为民除害的事,能是抢么?”
萧厉:“……”
他像是头一回认识温瑜,在温瑜去还碗时,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无声笑开-
当天下午,温瑜和萧厉便前往了贾家和刘家所在的几处田庄,温瑜借着向佃户讨水喝,打听了她们的田税。
得到的答案,却同在粥棚那里听到的大相庭径。
佃户们对贾家怨声载道,言贾家只把他们当牛马,地里的收成,不论丰年还是灾年,国税高低,都是上交九成,不少佃户种一年的田,反把自己一家给饿死了。
贾家的家仆们每每随主子们到田庄来,更是要收一回孝敬,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媳妇,强占也是常有的事。
相比之下,刘家则是个十分和善的主家,从不纵容底下人欺压佃户,且通情达理,哪家有个难处,也会帮衬一二。
因此即便不少田庄已易了主,当地的佃户们却还是说刘家员外是个大善人。
萧厉问:“听闻那刘家员外宁可把自家粮仓里发霉的粮食扔去地里,都不愿放粮施粥,可有此事?”
被问的佃户当即“呸”了声:“扔霉粮的哪里是刘员外!是官府那边勒令商贾出军资,刘员外家已拿不出钱了,抵了田地给官府,贾家转手从官府手上拿了地,用自家的霉粮肥地!那贾家才是跟官府穿一条裤子的奸商!刘员外家今年没给流民施粥,是因为刘家自己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啊!”
佃户说到后面已是止不住揩泪:“这世道,好人都没好报啊!”
温瑜和萧厉拜别那户人家后,又问了好几户人家,得到的都是相似的答复。
返程路上,萧厉微拧着眉心道:“真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温瑜却说:“所以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不一定都是真的,而是别人想让你看到、听到的。贾家用的这手段,算不得高明,但借着给流民施粥替自己造势,也够了。就算有明白真相的,说出了真相,也不会有人在乎。”
萧厉朝她投去一瞥:“为何?”
道旁皆是葱郁竹林,一片竹叶飘至温瑜肩头时,被她抬手摘下:“那些赞誉贾家的,是为了继续得到施粥,他们自身温饱都成问题了,为何还要在乎贾家是真善还是伪善?刘家冤屈与否,又同他们何干?后来的流民不知真相,只会更加相信贾家就个大善人。”
萧厉道:“流民不会在此久居,等流民都走了,留在此地的,还是那些本地百姓。没了刘家这仁商,他们在为富不仁的贾家手里,日子只会更难过。”
温瑜倒是颇为意外,萧厉竟很快就想到了这层。
但她摇了摇头,说:“大多数人都不会想这般长远,只浑浑噩噩过这一生罢了,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且那贾员外若是想借此机会,由流民们助他爬上更高的位置,将来便是那些人都知他不是个好人,又能奈他如何?”
萧厉从她这话里,听出些旁的意思。
贾家借着流民,用施粥这样的小恩小惠,换取了他们的拥护。
当初裴颂造反,又何尝不是这般?
他望向温瑜的眸子曜黑:“说书的葛老头说,古秦时就有人喊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今只会更甚,没个德行的皇帝尚且被赶下位,更何论商贾。”
听出他是在安慰自己,温瑜微愣了一下,随即浅笑了声:“你说得对。太傅也曾教导我兄长,这天下百姓是水,在平缓开阔之地,他们便温和且平静,但若是遇上沟壑断崖,那他们只会更加凶狠狰狞。所以君王,要内敛其锋芒,以宽厚御民,而不是压迫出他们的凶性。”
她抬眼看向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走吧,去青云寨,该继续我们的计划了。”——
作者有话说:本来想两更合一,但是一直没写到合适的收尾点,先把第一章发上来~
今晚先别熬夜等第二章,评论区给宝子们发红包~
4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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