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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第51章 莫辩 只要能解决麻烦,杀一个人也没什……


    卫湘直至捱到被放到敬庄轩的床上才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楚元煜将她放下后原就要避开, 以便御医诊治,听到这呜咽声又不由折回,卫湘那只沾着血迹的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 眼里一汪泪:“陛下,臣妾怕……”


    “小湘,别怕。”楚元煜坐回床边, 握住她的手,“有朕在, 朕不会再让你受伤,凶手……”他本想说“凶手会抓到的”, 却忽而一顿, 转而问她, “你可看见凶手了?”


    卫湘痛苦地闭上眼睛, 眼里那一汪泪就淌下来。她点点头, 声音嘶哑:“臣妾看到了……”


    楚元煜忙问:“是何人?”语毕又觉不妥, 摇头道, “既看到了, 便不急这一时。小湘乖,先让御医来看你的伤。”


    这话却让卫湘攥在他衣袖上的手一紧, 眼睛也重新睁开:“陛下别走!”


    “朕哪儿也不去。”楚元煜含着安慰的笑, 拍了拍她的手背。待她松手他就站起了身, 但也只站在床尾处, 在她能看得到的地方。


    卫湘这才安下心来,可等到御医上心, 她就又改了口:“还请陛下……先行回避吧。”


    楚元煜一怔:“不是不让朕走?”


    卫湘薄唇紧抿,视线落在右胸下的簪子上:“医治起来……怪吓人的,陛下别看。”


    楚元煜失笑, 更加心疼:“朕不怕这些。”


    卫湘其实疼得早已受不住了,眼前一阵一阵地眩晕。她因而真是佩服自己,都已这样了,还有心情与他调情。


    卧房之外,太妃太嫔们等在堂屋里,嫔妃们等在书房与厢房中,命妇、宗亲或在院中、或在廊下,不论认不认识卫湘,人人都挂上了恰到好处的担忧。


    有人愤怒地斥道:“这是宫里,何人竟如此胆大包天!”


    有人猜测说:“还能是谁?准是哪一位嫉妒卫才人得宠,便打错了主意。”


    紧接着又有人冷笑着附和:“这话不错,我方才瞧见了,卫才人是被金簪所伤,若不是嫔妃,还能是什么人?这人胆子倒大,可惜卫才人福气更大,眼见是能活下来的,这凶手……啧啧。”说话者摇着头说,“若家中有些建树还好,若没有,让三族都洗干净脖子等着上路吧。”


    徐侧妃也在院子里,听他们提起“金簪”,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方才虽也随众人去了锦园,但站的远,并未看清伤了卫湘的究竟是什么。现下听他们说这个,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可她无计可施,只得安慰自己不会的……


    她安慰自己,卫湘正得盛宠,没道理为了些翻了篇的旧事疯成那样。


    众人这般一等就是近半个时辰,天色本就已晚,先前又多在宴席上饮了久,不免有人显出疲乏。谆太妃为表体恤,差宫人出来吩咐他们不必再等,自行回府便是。


    可众人见皇帝仍在房中守着,又哪里敢走,只有几位带着年幼子女一同入宫的,借口子女需早些歇息,便告了退,余者都留下继续静候。


    又过近一刻,院中众人听到门声吱呀一响,举目望去,视线斜穿过堂屋,就见卧房的门开了。皇帝先自卧房中走出来,向谆太妃见礼,后面便是由两名御前宫女搀扶着的卫才人。


    堂屋里,谆太妃与哲太妃分坐八仙桌两侧,其余太妃太嫔也都坐着。见他们出来,谆太妃就皱了眉:“卫才人该好生歇着才是,怎的就出来了!”


    卫湘身子虚弱不堪,还要上前福身见礼,谆太妃忙伸手挡了一把,吩咐宫女:“快扶才人坐下。”


    卫湘落了座,谆太妃见她面色惨白,连唇色都是白的,又忙命宫人去熬参汤。卫湘谢了恩,低着头虚弱道:“臣妾自知气力不知,但今日之事……咳咳,还需有个说法。”


    她回话时,张为礼与宋玉鹏已步入院中,二人行至徐侧妃身前,恭肃一揖:“侧妃,请进去回话吧。”


    徐侧妃神色一凛,虽自问清白,还是心虚得跌退了半步,疾言厉色道:“做什么?卫才人教人伤了,我回什么话?”


    吴王妃也皱起眉,虽不喜这位飞扬跋扈的侧妃,还是道:“公公,卫才人受伤,原不关我们侧妃的事。如今这样不明不白地叫进去问话,再让好事者一传,事情恐怕就变了味,平白伤了侧妃的名誉。”


    张为礼一哂,字正腔圆道:“王妃放心,断不会平白伤了侧妃的名誉!”


    语毕也不再废话,与宋玉鹏上前,押了徐侧妃就走。


    吴王妃与吴王下意识地都想阻拦,转念一想,却又都是不敢。


    院中顿时掀起窃窃私语,半是因为张为礼与宋玉鹏的不客气,半是因为许多细心之人都发现在方才那句话里,张为礼咬重的乃是“平白”二字。


    ——这是什么意思?不会“平白”?难不成真是徐侧妃行的凶?


    堂屋里,哲太妃已移去侧旁落座,以便皇帝坐于主位。卫湘的位置就在皇帝身边,是另添的一张绣墩。皇后从与卧房相对的书房中出来了,便在谆太妃身侧也添了张绣墩落座。


    徐侧妃进屋就被按跪下去,她已完全慌了,既怒又怕,抬头狠瞪卫湘:“你害我!你为什么……”


    卫湘右手捂着已包扎妥帖的伤处,深缓了两口气,才气若游丝道:“侧妃倒还……倒还来问我,合该我问侧妃,为什么如此不容人……子虚乌有的事也耿耿于怀。”


    她们见面就这样相互指摘,谆太妃皱了眉,视线睇向门边:“你们说!”


    琼芳、傅成、积霖及徐侧妃那侍婢都早已候在那儿等着回话,那侍婢抢先跪下去,哭着道:“陛下明鉴!我们侧妃确是、确是去见了卫才人,却并未伤人!奴婢始终跟在身边,敢以性命担保……”


    积霖随之也拜下去,神情比这侍婢冷静得多:“太妃容禀,奴婢与傅成并未跟进假山,因而也并未目睹才人娘子是为何人所伤。但……”她俯身一拜,“其间的确只有徐侧妃进过假山。况且,”她直起身,目光定定地望着徐侧妃,“伤了才人娘子的那簪子是不是徐侧妃的,想来一查吴王府的档便知晓了。”


    谆太妃闻言看向皇帝,皇帝颔首:“容承渊已差人去查了。”


    徐侧妃怔忪一瞬,指着卫湘嚷道:“那簪子是她拿走的……是她拿走的!”


    皇后黛眉紧蹙:“侧妃这话说得奇怪。若真是卫才人蓄意害你,你二人该有旧怨才是,可若有旧怨,何以她要拿你簪子你便给了?”


    “妾身……”徐侧妃哑口无言。


    其实她当时只是愣住了,因为卫湘说起“神交已久”令她心虚,又因卫湘颇有气势,足以慑人。


    这本是人之常情,可现下她若拿“愣住了”做解释,显是不足信的。


    徐侧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入陷阱。从卫湘漫不经心地摘走那枚簪子开始,她就没的躲了。


    ……不,就算卫湘没有摘走那簪子,她恐怕也没的躲。


    这毕竟是正风光无限的人,若以自己的簪子捅伤自己,旁人只怕也会信的。


    卫湘复又开了口,幽幽地一叹:“皇后娘娘所言甚是。侧妃……的确是不会给臣妾这簪子的,因为臣妾与她确有……确有旧怨。”


    这倒令众人都一怔,皇后奇道:“这话怎么讲?”


    卫湘正欲解释,却觉伤口一痛,不禁垂眸拧眉。缓了一缓,便楚楚可怜地望向皇帝。


    楚元煜叹了口气,沉沉道:“是吴王的缘故。”


    皇后更加错愕,谆太妃则不由睇了眼吴王的生母良太嫔,口中追问:“又与吴王何干?”


    楚元煜道:“小湘在花房当差时,偶然碰见过吴王。吴王觊觎她的美色,欲纳她入府,骚扰过数次。”言及此处,他也看了眼良太嫔,“据说还想求良母妃做主来着,好在良母妃并未惯着他。”


    良太嫔自徐侧妃被押进来就知事情不妙,此时脸色更加苍白,强撑着发出一笑:“年轻人朝三暮四,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只是……就如皇帝所言,我不曾应允这荒唐事,现下卫才人又已入后宫,我那混账儿子再糊涂也不敢觊觎天子宫嫔,这事更应了了才对,侧妃何以又这样伤人?”


    话里话外,分明是怕吴王沾染罪责,因此不惜丢卒保车。


    徐侧妃更加慌乱,不可置信地望向良太嫔,哭着道:“母妃,妾身没有!”


    皇帝眼底一片阴鸷:“若没有,你何以去见卫才人?”


    “妾身没……”徐侧妃本想连这话也否认,却忽而惊觉自己身边的侍婢方才为她争辩时也说她“确是见了卫才人”。


    她便只得将这话刹住了,好歹没让自己再添一条欺君的重罪。


    皇帝冷笑涟涟:“你不说,那由朕来说——小湘已告诉朕了,你见面便对她辱骂不休,原是疑她去锦园与吴王私会,是不是?”


    “妾身……”徐侧妃解释不出。


    她固然可以不认,可她因疑他二人私会,先派婢女去“盯梢”来着,还被傅成察觉了。此时她若矢口否认,婢女必被严刑拷打。


    若拷打之后招了,她就又是欺君。


    若不招……


    那她去见卫才人也得另有个说得通的解释才成。


    还有那原属于她的簪子为何会刺伤卫才人、她说卫才人是诬陷又如何证明……她要解释的不是一处两处,而是铺天盖地的疑点。


    徐侧妃绝望地瘫坐在地,恍惚里想起一个宫女。


    那个姓姜的宫女曾跪在她面前哭着磕头,求她饶命,还不忘辩解卫氏绝不曾勾引吴王。


    ……可那时她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能解决这些麻烦便好,只要能解决麻烦,杀一个人也没什么。


    第52章 圣心 “谆太妃这靠山,可不是谁都能沾……


    卫湘见徐侧妃怔忪间忽地再度抬头望向皇帝, 眼中却比刚才更多了恐惧,便猜她是悟出了什么。


    她心里笑叹徐侧妃这会儿倒挺聪明,又很可惜她不能直接问问徐侧妃现下作何感受——昔日是上位者时, 她为刀俎,耀武扬威;如今一朝间她成了跪在地上的鱼肉,可会后悔做刀俎时的冷漠无情?


    少顷, 只见徐侧妃又磕了个头,失魂落魄道:“妾身……知陛下不会信, 可此事实是卫才人记恨妾身,才如此栽赃……”


    她这话说得有气无力, 端然是已认命的样子了。


    皇后已隐有不耐:“她又缘何记恨你?”


    徐侧妃面如灰土, 但终究不能再答了。


    她会说出前一句话, 已是死马当活马医, 现下若真说起缘故, 那就是她为了让卫湘远离吴王杖杀了一名与之交好的宫女。


    卫湘费尽力气才按捺住笑意, 目不转睛地欣赏徐侧妃的失魂落魄。


    她就知道, 徐侧妃不会说的。


    这等草菅人命的事, 有王世才那样的管事遮掩着不闹出来便罢;若闹出来,本就是她的罪, 她善妒的名声也更会坐实, 那今日之事就更说不清了。


    所以这戏, 也该收场了。


    卫湘攥了攥皇帝的手, 声音轻若蚊蝇:“陛下……臣妾实在疲惫,想回去歇息。”


    说着就作势要起身告退, 楚元煜忙道:“朕陪你回去。”


    言毕他再度看向徐侧妃,那与卫湘说话时的万千温柔都瞬间褪去:“吴王侧妃徐氏,嫉妒成性, 戕害妃嫔,赐自尽。”


    徐侧妃打了个激灵,绝望抬头:“陛下……”


    皇帝却不再看她,目光投向门外:“吴王,骄纵妃妾,致其为人失德、行止失当,着降亲王为郡王,邑两千户。”


    这道口谕倒令卫湘也一怔。


    本朝历来是亲王食邑万户、郡王五千户、国公三千户,两千户的食邑比国公还要低一等,乃是郡公的例,只有亲王的两成。


    对亲王而言,这可谓是极其严厉的惩罚了,失的不仅是爵位与食邑,更有颜面。


    卫湘对此始料未及,但也不便过问,见他站起身又来扶她,向皇后与太妃太嫔们施了礼,便随他一道离开了。


    徐侧妃纵使知道事情已有定论,也并不愿就此赴死,欲上前央求,但自有御前宫人阻拦。


    至于她在这之后是不是真的“自尽”,卫湘也不清楚,总之次日一早便得了信,说徐侧妃已然去了,皇帝恩准其以郡王侧妃之礼下葬,吴郡王现在则跪在紫宸殿前谢罪。


    此事过后,宫中很是平静了些时日,正月下旬,陈家突然上疏为陈采女鸣冤,恳求皇帝重查妩贵姬丧命一案,引得满朝哗然。


    彼时卫湘仍在养伤,凝贵嫔听说了这事就来说给她解闷,兴致很好地道:“陈家素日谨慎低调,便是陈采女刚落罪那时也没吭过一声,如今又有什么道理突然这样上疏?”


    卫湘很是不解:“可他们还是提了……姐姐觉得是什么缘故?”


    凝贵嫔嗤笑:“还能是什么缘故?左不过是陛下想查却又没有理由,更还要顾及恭妃的心情。这般授意陈家上了疏,陛下不就有明摆着的理由了?”


    卫湘又问:“那这案子已在重查了?”


    凝贵嫔摇头:“还没有。”


    ——她说这话时,的确还没有。但第二天,重查旧案的旨意就颁了下来。


    旨意颁下来时卫湘才刚起床,乍闻此事,凝神沉吟片刻,便让傅成去请容承渊。


    因恰逢早朝,容承渊在御驾身边不便离开,直到早朝散后得空来瑶池苑。


    傅成进来通禀时卫湘正自用膳,想了想,还是让容承渊直接进了屋,又命积霖去添碗筷。而后她便屏退了宫人,示意容承渊坐下说话。


    容承渊眉心跳了跳,边落座边道:“初时叮嘱娘子的,娘子还是忘了。”


    “没忘。”卫湘平静道,“但我与掌印并非主仆,而是盟友,又有事要谈。掌印戳在旁边看我吃饭,我别扭得很。”


    容承渊哈地笑了声,便从碟子里拿了只豆沙包,揪下一块丢进嘴巴里:“什么事?”


    卫湘开门见山:“陈采女的事。”说着想了想,斟字酌句地将上元那日闵淑女说给她的那些尽与容承渊讲了一遍,继而又是叹气,“我那日……原该算是应了闵淑女的话的。我也明白闵淑女素不理闲事,这背后实是谆太妃的意思。可回来之后,我却又拿不准该不该开这个口了,说到底……这是要让人母女分离的,生母养母各有不易,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容承渊听她说的是这个,笑意就淡去了,缓缓摇头:“娘子既知闵淑女不理闲事,就该想到,谆太妃也并不理闲事。”


    卫湘一愣,即道:“这我自然也明白,只是我想着谆太妃心疼孙女所以才……”说着哑了哑,惶然道,“掌印什么意思?”


    容承渊并不怎么喜甜,半个豆沙包吃下去就觉得齁了,见桌上有道莼菜鲈鱼羹,便起身先为卫湘盛了一碗,又给自己也盛好,尝了一口解去甜腻,方道:“娘子不必顾虑这样办是否对不住陈氏。我只告诉娘子——若公主留在恭妃身边,陈氏沉冤昭雪、复位婕妤便是板上钉钉的,位至九嫔或正二品妃也有可能;若她执意接回公主,这事可就不好说了。”


    “怎会如此?”卫湘诧然,“重查旧案可是陛下亲自下的旨,难道并非真想为陈氏翻案?”


    容承渊衔笑摇头:“想与不想,都在陛下一念之间。”他轻笑一声,语中隐有讥嘲,“这事前后算起来,快两年了,娘子以为陛下为何突然想为陈氏翻案?那不是为了她,是为陈家雪患捐的钱。”


    “陈家真捐了钱?!”卫湘想起凝贵嫔所言,不由皱眉,“那凝贵嫔便骗了我。”


    “她倒没骗你。”容承渊嗤笑,“是陈家引着陈氏的旧案,行事愈发谨慎了,既想出力又不肯张扬,便将钱给了佟家,由佟家一并去办。若不是佟家在陛下赐宴时提起来,连陛下都不清楚这里还有陈家的事,外人更不知情。”


    卫湘闻言松了口气,凝神思量片刻,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陈家做得隐蔽,陛下也就不好对陈家行赏了,可无所表示便会伤了陈家的心。因此若能给陈氏翻案,便是两全其美。”


    容承渊赞许道:“娘子通透。”


    卫湘又奇道:“可既是如此,公主是否回到陈氏身边又有什么关系?如何就会影响陈氏的翻案与复位了?”


    容承渊抬眸看了看她,淡泊道:“因为陛下并不在意公主养在谁的身边,他在意的,是如何对朝堂更有益处。”


    卫湘听得怔怔,好似懂了些什么,却又懂得很模糊。


    容承渊见她眼中浮起一阵懵懂的雾,不由一哂,循循善诱:“你说这后宫,决定尊卑荣辱的都有什么?”


    卫湘想了想:“圣宠、位份、子女?”


    “嗯。”容承渊点头,“圣宠,想必娘子也看得出,恭妃是向来没有的。至于位份,她如今倒是不低,可若一朝间……咳,到了做太妃的时候,那又是一道坎。”


    “这怎是一道坎?”卫湘不解,“她如今都已是妃位,若做了太妃,自该是恭太妃了。”


    容承渊笑道:“循例是这样,可凡事总怕意外。娘子要知道,赡养一众太妃、太嫔的开支可惊人得很。若天下太平,天子又有孝心,自然相安无事。可若时局动荡,天子顶着骂名裁减员额的事也不是没有过,况且这其中又还有个折中的法子,便是尊位仍给,却将没有靠山的送去霁阳行宫。那地方远离安京,送去后日子怎么样可就不好说了。”


    卫湘凝神:“但若膝下有个女儿,便有靠山了?”


    容承渊颔首:“若有女儿,就大可去公主府颐养天年。便是去了行宫,也有人承欢膝下。”


    他耐心地讲完这些,视线瞄上了卫湘手边的一碟虾饺。那虾饺一碟四枚,卫湘夹了一个就没再动,夹走的那个又还剩了半个。


    容承渊猜她不会再吃了,就笑道:“虾饺娘子若不吃,不如赏了我?”


    “哦……”卫湘忙端起来递给他,神思却还在他的话中转着,不由一叹,“在陛下眼里,可见还是恭妃的分量更重。”


    容承渊才给虾饺蘸了醋,闻言轻嗤:“我说了,陛下只在意如何对朝堂更有益。陈家有功,他要赏,但恭妃出自靖国公府,那是真正树大根深的人家,远比陈家更值得陛下费心笼络。靖国公又一贯疼这个女儿,所以陛下纵使要让陈氏沉冤昭雪,也不会让恭妃吃亏。若陈氏非要将公主带回去,旧案就只得敷衍过去,这样陈氏在位份上吃些亏,也算安抚恭妃。”


    “原是这样。”卫湘徐徐地吁了口气。


    容承渊安然吃了那虾饺,又继续说:“只是,我倒没料到谆太妃会找你,陛下也未必知道,这倒是件好事。”


    他说着一哂:“谆太妃这靠山,可不是谁都能沾得上的。”


    第53章 突发 “即刻赐死。”


    容承渊的话让卫湘决意去办这件事了, 她倒无所谓公主养在谁身边,也无所谓陈氏究竟能晋到什么位份,但她的确很馋谆太妃这座靠山。


    只是在她养伤的这些时日, 陈采女也曾登门看望过她几回,每每坐下闲谈都忍不住要提到公主,可见爱女心切。这样的情形, 卫湘劝归劝,陈氏会不会答应却不好说。若答应了自然皆大欢喜, 可若不答应,谆太妃恐要觉得她并未去办, 这靠山她就捞不着了。她也更怕谆太妃因这种误会对她生出不满, 日后倒平添了种种难处, 那就更加得不偿失。


    卫湘是个敢豪赌的人, 但若有旁的法子当然还是不赌为好。


    于是她思索再三, 就挑了个时日, 邀凝贵嫔一道前去探望陈采女。


    凝贵嫔倒不介意去, 只说:“我与陈采女没什么往来, 只在你那里碰上过一回。这样突然登门,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卫湘笑道:“原是我有些正事要与陈采女说, 姐姐只当凑个趣儿听一耳朵。来日若有机会, 与皇后娘娘提一嘴, 就算我欠姐姐一个人情了。”


    她绝口未提谆太妃的授意, 因谆太妃并未明言,轮不到她来捅破。不过凝贵嫔常帮皇后料理些宫中杂事, 皇后又与谆太妃是婆媳,各种细由只消皇后知晓了,也就不怕谆太妃不知。


    凝贵嫔听她这样说, 只当她是想在皇后那儿卖个人情,也不介意,笑道:“姐妹之间说什么欠不欠人情的?改日你来我宫里坐上一日,我看着你这张脸用膳、吃茶都舒心,就当你谢我了。”


    卫湘扑哧一声:“姐姐好没正经!也罢,此事若成,我去姐姐宫里坐一个月都好说。”


    “那可使不得。”凝贵嫔笑吟吟地摇着头,与她往外走,“我岂敢让你与陛下分开这样久?不怕陛下恼我,还怕你在我那儿化作望夫石呢!”


    二人便这样一路说笑着去往落梅苑。陈采女如今的情形较先前已好了太多,虽明面上仍是戴罪之身,但重查旧案的旨意宫中上下俱以听闻,皇帝的态度更是人尽皆知,她便早已挪了住处,虽仍在落梅苑里,却住进了一间窗明几净的厢房,房中的家具一应都是新的,炭火也烧得充足,衣裳首饰亦添了不少。


    那日凶神恶煞拿她出气的崔姑姑已端然成了她身边的掌事女官,伺候得十分尽心。听宫女说卫湘与凝贵嫔来了,崔姑姑亲自迎出来,笑容满面地向二人见礼,道:“贵嫔娘娘安、才人娘子安,我们娘子今日起得晚了些,这会儿正梳妆呢,不便出来相迎,娘娘、娘子见谅。”


    凝贵嫔笑道:“不必拘那些礼数,我们进去便是了。”


    崔姑姑应了声“诺”,便请二人进屋。陈氏坐在妆台前,本就边梳妆边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见她们进来忙要起身见礼,凝贵嫔见她由穿着寝衣,抢先笑言:“免了吧!我当采女只在梳妆,原来还穿着寝衣呢,倒是自在。”


    陈氏与她不熟,听见这话一时不安,笑容便有些僵:“平日没什么人往臣妾这儿来,臣妾不料……”


    卫湘忙道:“与你说笑的。你且忙着,不必管我们。”


    语毕便拉着凝贵嫔去茶榻上落座。


    陈采女念着待客之道,命宫女匆匆挽了个样式简单的发髻就去更衣,不一刻就都妥了,复又来向凝贵嫔见了礼,坐到绣墩上,神情间多有不解:“可是贵嫔娘娘有什么事?”说着又看向卫湘,劝道,“娘子新伤未愈,合该好生将养。”


    卫湘莞尔:“太医说出来走走也无不可。我又有些事想与姐姐说,便过来了。”


    陈采女又问:“何事?”


    卫湘又打了遍腹稿,颔首笑道:“听闻陛下已下旨重查妩贵姬一案,先恭喜姐姐。”


    陈采女听她说的是这个,兴致并不高,勉强笑笑:“尚无定论的事,先不提了。”


    卫湘被这话说得一噎。


    她本想抛砖引玉地聊,但见陈采女如此,抛砖引玉恐聊不下去,只得开门见山:“姐姐若能沉冤昭雪,自是天大的喜事。只是公主何去何从,姐姐还需从长计议。”


    陈采女闻言一怔,旋即锁眉:“若我洗清冤屈又复了位,公主自当回到我身边才是。”


    卫湘一听,便知陈采女已笃定女儿会回到自己身边,从未做过别的打算,不禁暗道不妙。


    她无声地沉了口气:“阖宫皆知恭妃养育公主尽心尽力,公主对恭妃也很是依恋。若硬将她们分离,只怕……”


    “是恭妃让你来说这些的?!”陈采女不及她说完便站起身。卫湘当下的位份远高于她,此举实是甚为失礼的,但她已顾不上。


    卫湘自也不会因此怪她,见她眼眶泛红,不免心有不忍,温声宽慰:“不是,我与恭妃并不相熟。姐姐且坐,我们慢慢说。”


    “此事没什么好说的!”陈采女犹站在那里,字字掷地有声,但这份决绝也就只撑了这样一句话,话到尽处她眼眶更红了一层,声音就染上了哽咽,“她替我照顾女儿……我是感激她的,可这孩子生下来,我连一眼都不曾看过……才人觉得让她们分开残忍,于我便不残忍么?”


    凝贵嫔看看卫湘,又看看陈采女,虽不知卫湘为何来说这样的话,还是帮着她道:“采女冷静些!卫才人与恭妃属实不熟,断不是帮着她的。只是采女也该知晓,你便是平反复位,位份也不及恭妃,哪怕只是为着公主的前程……”


    “那是我女儿!”陈采女滚下了泪,嗓音嘶哑,“我只想让她在我身边,她也本就应该在我身边!”


    凝贵嫔闻言无奈地看向卫湘,轻轻摇头,意思是此事恐怕说不通了。卫湘见陈采女如此激动,也知这事成不了,只得暗暗庆幸自己有备在先,请来了凝贵嫔,谆太妃仍会知晓她已尽过力了。


    她喟叹道:“罢了,当我没说,姐姐思女心切,是我不懂。”


    陈采女见她作罢,情绪方平复了些,坐回去缓了一缓,便想起自己方才的失礼,又向二人告罪。


    此后过了七八日,皇帝在紫宸殿召见了陈氏。宫人们尽被屏退,连容承渊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见陈氏告退时不住地拭泪,脸上又不失喜色。


    卫湘是这之后第一个见到陈氏的人,陈氏视她为恩人,离了紫宸殿就来向她报喜,说旧案尽已查了,虽因相关的宫人当初就杖毙了几个,此时难以查明原委,但因证据不足,也难以定她的罪,皇帝便决意下旨先晋她从五品嫔位,丽字封号也重新赐了,公主今晚即刻带到她的身边。


    又因嫔位尚不是主位,皇帝就让她住进了恭妃的宁辉宫随居。


    丽嫔说起这些,眼中唯有激动幸福,攥着卫湘的手,连声音都在发抖:“太好了……只要能接回孩子,我什么也不在意!况且让我住到宁辉宫,恭妃与孩子想要相见也方便些,可谓两全其美!”


    卫湘笑着应承了一番,又真心实意地道了贺,送走丽嫔后,心里却只有唏嘘。


    这样的结果,想来是因丽嫔在紫宸殿回话时表明了爱女之心。


    所以……什么证据不足,什么两全其美,丽嫔全然不知事情大抵已查明了,她原该能彻底翻案。只因九五之尊要权衡利弊,见她实在太想接孩子回去,便做出了这样的决断,分毫没有顾及这样仍会让她背负猜忌与议论,也没顾及年幼的公主要经受什么。


    不过丽嫔与公主之事并未在宫里引起太多议论,一则是翻案并不彻底,嫔位也并不算高,二则是在往后的三个月里,宫中朝中大事不断,硬将丽嫔之事盖了过去。


    首先便是二月末,敏宸妃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今上子嗣不多,这自然便成了头一等的喜事;结果到了四月初,中宫皇后也有了喜讯,因而更是满宫大喜,谆太妃亲自去祖宗灵位前跪了一个时辰,既是报喜,也是求祖宗保佑。


    皇后与敏宸妃皆有孕,需好生安胎,清妃又一贯“宠辱不惊”,推辞了六宫之权,后宫诸事便只得先交由恭妃,再由凝贵嫔从旁协助。


    与此同时,先前因雪患闹起的疫病平复了,敏宸妃的佟家大功一件,封了爵位;文婕妤的丁家更有几位尚在读书的族亲亲赴灾地治疫,还有两位因此不幸丧命,便也都追赐了爵位,文婕妤亦得封昭仪,居九嫔之首。


    四月初,新君继位不久的罗刹国也有好消息传至安京,道新君重新派遣了使节前来觐见,以续两国之好。


    这等政务与卫湘本毫无干系,她只好奇罗刹国又送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楚元煜也知她喜欢这些,听闻罗刹国人未到礼先至,就传她去紫宸殿用膳,前来传话的张为礼打趣说:“这回的东西可真不少,娘子该着人抬几只空木箱去,一会儿好带回来!”


    卫湘笑斥他油嘴滑舌,理了理妆容,便随他往紫宸殿去。


    这对卫湘而言本不稀奇了,可这回,他们尚不及穿过朝堂与后宫间的昭华门,就被两名急赶而来的宦官挡了去路。


    张为礼识出他们也是御前的人,神色一凛:“怎么了?”


    二人齐齐一揖,禀道:“请才人娘子速回临照宫,莫要去紫宸殿了。陛下下旨,各宫都暂且封宫,无论何人均不许四处走动,违命者……”他语中一顿,“即刻赐死。”


    第54章 天花 只不过她等的也不是结果,而是人……


    “赐死”两个字令卫湘悚然一惊。她诧异地看向张为礼, 想与他寻求一个答案,却见张为礼也正诧异地看向她,显然对此分毫不知, 只能与她面面相觑。


    二人都想尽快弄清究竟,但圣旨已下便不宜耽搁,张为礼眼睛一转, 反应极快,向那宦官说:“我先回紫宸殿去, 你送才人回临照宫。”


    语毕他便朝卫湘一揖,便局部返回。


    张为礼这番安排很是巧妙, 他回到紫宸殿, 自能马上知道发生了什么。卫湘由那刚从御前差出来的宦官折回, 沿路也可打听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那宦官自也明白张为礼的意思, 一边脚步匆匆地将卫湘往回轻, 一边不必她开口, 就说了起来:“陛下原是想请娘子过去瞧瞧罗刹国送来的礼, 那些东西是七八日前进的宫, 按规矩先一应进了尚宫局,由尚宫局造册登记。但自昨日清晨起, 就有负责造册的宫人染了病。尚宫局本也未太挂心, 今日听闻陛下命人将这些东西抬去紫宸殿, 出于谨慎才禀了宫人患病一事, 陛下便差太医去瞧了瞧……”


    卫湘因知前阵子刚闹过疫病,听他说起“宫人染了病”心下便紧张起来, 又见他说到最后迟疑着顿了声,立刻追问:“是什么病?”


    那宦官垂眸,用几不可闻的声量吐出两个字:“天花。”


    “什么?!”卫湘只觉五雷轰顶。


    这病在本朝已有数十载不曾见过的, 但即便是卫湘这样没读过几本书的人也知其厉害。据说这病只消一闹起来,总是流传甚广,染病者又总要有个三四成丧命。运气好活下来的又有不少会毁容——虽说这毁容多半是因抓挠了发出来的泡,但要不挠也不那么容易,且不说疼痒多么难耐,许多人入睡时不知不觉便上手挠了,待反应过来就为时已晚。


    所以,后宫最是怕这病的。尤其像卫湘这般没有家世依托的小嫔妃,容貌一毁,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卫湘不觉间加快了脚步,边走边追问:“那些东西既还不曾赏下去,陛下又为何下旨封宫?”


    宦官回道:“尚宫局人员众多,事务也多,与各宫都难免走动。陛下吩咐先行排查与那几位负责登记造册的宫人有过来往的,查出来一并先挪去宫外的院子里安养几日再说。”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卫湘略微安心,不免感慨为帝王者到底还是有本事的,行事也雷厉风行。


    不多时,她回了瑶池苑,因瑶池苑中并无主位,卫湘就直接下令关了宫门,任何人不得不进出。随着旨意传遍六宫,其余各宫也陆续紧闭了宫门,长秋宫与玉芙宫因皇后和敏宸妃有孕的缘故更是严防死守,一时人人自危。


    琼芳唯恐这种慌乱中会出错,寸步不离地守在卫湘身边,见她心神不宁,温声劝道:“娘子莫慌,近来咱们都没人往尚宫局去,尚宫局也无人来过。若说整个临照宫,奴婢不敢讲,但只说咱们瑶池苑,决计是与天花没沾染的。”


    卫湘听她这样说也并未放松,想了想,道:“还是一一问他们一番吧,若有哪个私下里有走动,咱们别大意了。”


    “好。”琼芳点了点头,便命傅成去。


    傅成初来瑶池苑时并不大能拿得住事,但他原就不笨,这些日子见识渐长,又偶尔能得容承渊几句点拨,本事长得颇快。如今虽也才十三岁,院子里几个年纪稍长于他的宫女宦官却也都肯听他的,见他来问话,几个人屏息听完,都发誓绝无牵扯。


    积霖说:“你知道,我平日若当值都守在娘子身边,若不当值就爱在床上躺着,动都懒得动一下,琼芳姑姑前儿个还说我身上恐要长蘑菇呢!”


    廉纤说:“我也几日不出去了,只昨晚奉娘子的命去给凝贵嫔送了一道糕点,搁下就回来了。”


    轻丝道:“我就更不必说了,惯不爱交什么朋友的,除了咱们院子里的几个,我谁也懒得走动,巴不得没人来扰我才好。”


    小欢子、小永子也都道自己不曾与尚宫局的人私下见过面。傅成为求谨慎,又查了宫人进出的记录,见与他们说的都对得上,方安了心。


    这场排查从晌午一直持续到入夜,卫湘始终没听到结束的消息,渐渐有了乏意,便在琼芳的规劝下睡了。


    这一觉却并未能睡到天明,天还不亮,卫湘就被外头的吵嚷惊醒了。


    宫里本不该有这样的动静,至少不该扰人安寝。她不由侧耳倾听,便发觉这吵嚷其实离得并不近,该是在瑶池苑的墙外,但因此时四下里太静,便模模糊糊地传了进来。


    她再细听下去,虽听不清外头在说什么,却依稀分辨出其中有积霖与傅成的动静。


    “来人。”卫湘扬音一唤,值夜的轻丝忙进了屋,卫湘揭开幔帐问她,“外头怎么了?”


    “……惊扰娘子了。”轻丝不无心虚,抿了抿唇,回道,“不知怎的,尚宫局那边有位患了病的女官说与琼芳姑姑走动过,禀去了恭妃娘娘跟前。恭妃娘娘就要依旨先封了临照宫,再将宫人们暂时挪出去。可琼芳姑姑指天发誓自己不曾见过那位女官,便在外头起了争执。”


    卫湘不觉间屏住呼吸,听她说完,凝神想了一想,道:“我去瞧瞧。”


    轻丝应了声诺,忙为她更衣。卫湘心里有些急,恨不得披件外衣就出去,却又知于礼不合。


    好在四月里天已热了,不论寝衣还是常服都轻薄,件数也少,更衣便快。卫湘换好衣裙又将发髻草草一挽,便推门出去。


    到了门口一瞧,两方人马间正剑拔弩张。对面有宫女宦官也有侍卫,端是气势汹汹,她这边,琼芳被积霖、傅成他们挡在身后,积霖正据理力争:“你这档对不上、旁证也无,仅凭一位女官红口白牙就要带琼芳姑姑走,满宫里也没这个道理!”


    对面为首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嬷嬷,卫湘从前也见过她,知她姓尹,本是皇后身边的人,近来是因恭妃执掌六宫才被皇后指了过去。


    尹嬷嬷也不想得罪卫湘这宠妃,只得苦口婆心道:“姑娘,我们只是来办差的,姑娘便有不服,也先让我们将差事了了,姑娘自去恭妃娘娘跟前回话便是。”


    说着她就要示意侍卫们上前带人。


    积霖抬手一横:“不成!若不能证明我们当真与尚宫局有过走动,今儿个瑶池苑的人,你们哪个也别想带走!”


    卫湘见她这样,心下欣慰,面上却板起脸,沉喝一声:“积霖!”


    争执中的众人闻声纷纷转过脸来,旋即纷纷见礼:“才人娘子。”


    尹嬷嬷唯恐她出事,见她迈出门槛,忙去劝琼芳:“为着娘子的安危,女官还是……”


    琼芳垂眸福了一福,不卑不亢:“奴婢随侍才人娘子身侧,只会比嬷嬷更担心娘子安危。倘若真见过尚宫局的人,奴婢自昨日圣旨传下就已避着娘子了。”


    积霖与傅成对视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卫湘身前,积霖焦灼道:“娘子,奴婢知道事关大局不该生事,可是……也不能就这样让他们带琼芳姑姑走!移出去的宫人都归在同一个院里,万一里头真有个染了病的,琼芳姑姑恐怕……”她咬住嘴唇,忍下了后面不必点破的话。


    傅成也说:“是这个理。娘子,琼芳姑姑这几日都在当值,既没出去过,也没人来走动过。”


    卫湘静听他们说,心里暗叹:到底是有人冲着她来了。


    不论是谁,这招都是稳准狠的。借着天花的由头,又有圣旨压着,她不好说什么,可若她不说,琼芳这得力之人恐怕真就要再也回不来了。


    那等琼芳没了,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尹嬷嬷见劝不住琼芳,只得焦头烂额地上前来劝卫湘:“娘子,将可能患病的宫人带出去乃是陛下圣旨,娘子还是……”


    “嬷嬷放心。”卫湘莞尔颔首,“我向来是谨遵圣旨的。”


    尹嬷嬷才要松气,她又话锋一转,语气倒仍和颜悦色:“只是档既对不上,这事便蹊跷。琼芳又是我身边的掌事,没了她多有不便,依我看还需查清再说为好。这临照宫只瑶池苑由我住着,无人居住之处众多,嬷嬷若怕我染疾,着人收拾一方空院让琼芳先住进去就是了,等查明白再做别的打算,如何?”


    “这……”尹嬷嬷一想,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就先遣了两名宫女出去先收拾合适的住处,着意嘱咐了要离瑶池苑远些的。


    接着又满面为难地继续劝道:“才人娘子,您的顾虑奴婢都明白,只是,您也恕奴婢多个嘴……这能查的档,恭妃娘娘都已亲自看过了;能问的人,恭妃娘娘也都亲自问过了。个中疑点娘娘都清楚,只是兹事体大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现在娘子又说要查,倒也合乎情理,可人证、物证犹是那些,结果只怕也就是如此了。”


    “无妨。”卫湘笑笑,气定神闲地吩咐积霖,“嬷嬷带人当差辛苦了,你先去备好茶来,再命小厨房备些早膳送去,让诸位都用些再走。”


    语毕,她复又客气地向尹嬷嬷颔首,含歉道:“我出来得急,不及梳洗,实不该见人。这会儿便先失陪,嬷嬷若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他们便是。”


    尹嬷嬷忙福身:“不敢当,娘子请便。”


    卫湘便从容不迫地回了屋。


    其实,她知道尹嬷嬷说得是对的,这事想来查不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结果。


    只不过她等的也不是结果,而是人。


    第55章 封宫 “我得宠,可有半年了吧?”……


    卫湘不知道这想砍去她左膀右臂的人是谁, 但她确信不论是谁闹出这样的动静,都注定逃不过容承渊的耳朵。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若放在旁的嫔妃身上,容承渊大可装糊涂当不知道, 不必惹祸上身。但在她这里,她若被砍去左膀右臂,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他势必要管。


    因此她只消先拖着就行了,先客客气气地招待着办差的宫人们, 让他们吃好喝好,不必与她计较这一时一刻的工夫, 等一会儿天子起了身, 最迟也就到下早朝的时候, 事情自有转机.


    卫湘所料不错, 她回到房里也就两刻, 傅成就急急地进了屋, 面上忧色不再, 只余一派看热闹的样子, 跟卫湘笑道:“这回乐子大了。”


    卫湘睇他一眼,却见他只眼睛一转, 并不继续往下说, 不由笑骂:“怎么回事, 如今都跟容掌印学得爱卖关子了?这是什么师门秘技!”


    傅成缩着脖子嘿嘿一笑, 上前了两步:“娘子,圣驾到了, 正在临照宫宫门外发火呢。”


    卫湘一奇:“怎的在外头就发上火了?”


    傅成摇头:“还不是为着琼芳姑姑的事?咱们自是信自己人的,可尹嬷嬷担心姑姑真染了病,怕传给陛下, 自是不敢让陛下进来。一行人也不敢硬阻,便在宫门外跪了一排,陛下气得面色铁青。”


    卫湘幽幽地沉了口气:“陛下不是糊涂人,为了治疫的大局,也不会真为难他们。”说着顿声想了想,又问,“容掌印可同来了?”


    傅成眼观鼻、鼻观心地道:“这是自然。”


    卫湘点一点头,心下安然:“那为着圣体安康,我也不好出去见陛下了。你去外头传个话,就说此事我愿以大局为重,临照宫继续封宫便是,等上十天半个月确定无碍了再开宫门。”


    傅成先应了声“诺”,又犹豫道:“那琼芳姑姑……”


    卫湘沉息:“你先说了前头那些,再告诉陛下,琼芳这事说不清楚,若只管送去宫人们养病的院子,恐会平白伤了琼芳一条性命,请陛下看在琼芳曾在御前侍奉多年的份上,另做安排。”


    语毕,她神色更加郑重了几许,再行叮嘱傅成:“你说这些的时候,必要趁掌印在一旁才好。”


    傅成恭肃道:“诺,奴记住了。”说罢便告退出去,至宫门口禀话。


    临照宫宫门外这会儿真是好大的阵仗,御前宫人与恭妃差来的人都是一班不小的人马。可这两边虽是差事不同,对天花二字也都不敢小觑,因此御前众宫人虽见皇帝盛怒,也并不敢强行驱走尹嬷嬷的人,只求这事能好好了了,莫要殃及无辜宫人。


    容承渊时而不紧不慢地劝一劝皇帝,时而斥尹嬷嬷两句,心下则在静等。


    两刻前的纷争他已都听说了,来向他禀话的宦官绘声绘色,连积霖的神情都描述得到位。他因而已全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现下,他一方面想探一探恭妃的虚实,另一方面也想听听卫湘的意思,免得他这边自作主张地安排下去,反倒让自己人之间生了分歧。


    是以当看到傅成的身影遥遥赶过来的时候,众人虽心思各不相同,却都松了口气。


    两面的宫人暗暗庆幸有了傅成来回话,自己就能放松些。容承渊知道这便能探出卫湘的意思了,再顺势察言观色,也能知晓这是不是恭妃的局。


    楚元煜上前一步,不待傅成磕头,脱口便问:“才人如何了?”


    “……陛下圣安。”傅成犹是先磕了头,忙回道,“才人娘子一切都好,陛下放心。”说着就按卫湘指点的禀起话来,“娘子说她愿以大局为重,临照宫可继续封宫,等确认一切无虞再开宫门便是。只是……琼芳姑姑一事实在蹊跷,临照宫出入的档与尚宫局所言对不上,若就这样将姑姑送出去养病,恐怕会平白伤了姑姑一条性命。娘子求陛下看在琼芳姑姑也曾在御前侍奉的份上,另做安排。”


    说到最后,傅成的目光飘向容承渊,只与他的视线一触便收回来。


    但只这一瞬的接触,也足以让容承渊明白,卫湘这是把这事托付给他了。


    他想了想,躬身轻言道:“陛下,才人娘子与琼芳主仆情深,此事还是别来硬的。奴有一策,不知是否可行。”


    楚元煜眉心深锁:“说来听听。”


    容承渊笑道:“奴上个月刚在西辞门内新置了套宅院,还不及打理。不如便先添置几件紧要的家具,让琼芳先住进去,才人娘子若还不放心,奴再差几个人过去照看便是。”


    这话说得煞是巧妙,听上去漫不经心,完全没有刻意的样子。


    但楚元煜烦心事本就不少,听他这样讲,自然就允了:“你看着办吧。”


    “诺。”容承渊拱手,楚元煜冷脸睇着尹嬷嬷:“临照宫不得封宫,朕现在便要见卫才人。”


    尹嬷嬷脸色惨白:“陛下……”


    容承渊垂眸一哂,又劝:“陛下,您知道卫才人最是忠心,满心里都是您。这会儿琼芳的事情弄不清楚,便是临照宫不封宫,卫才人恐怕也只会避着您,您别拂了卫才人一片赤诚。”


    楚元煜滞了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会儿本该是他去宣政殿上早朝的时候,之所以匆匆赶来,是怕卫湘受委屈。现下听容承渊这么说,倒像是他让卫湘为难了。


    他苦笑摇头:“罢了,那朕且去上朝。你们小心伺候,若才人有什么事,着人直接来紫宸殿回话。”


    众宫人其身应诺,容承渊垂眸道:“奴留下打理这些,陛下放心。”说着睇一眼张为礼,示意他侍奉圣驾去上朝。


    楚元煜颔了颔首,就转身走了,身后自是一片恭送之声。


    待圣驾走远,众人都起了身。容承渊侧眸打量尹嬷嬷两眼:“嬷嬷看咱家这安排成不成?若在恭妃娘娘跟前不好回话,嬷嬷可要直说,别平白生出些误会。”


    尹嬷嬷哪里说得出不好?她此时简直视容承渊为救星,忙笑道:“如此真是再好不过了!多谢掌印,多谢掌印!这琼芳的事,便也劳烦掌印了!咱们这人手本就不算充裕,掌印愿出手帮忙,真是我欠了掌印一个人情!”


    容承渊听她这样说,笑了笑:“嬷嬷客气,都是为圣上办差,不分什么你我。”


    说着语中一顿,凝神想了想,续道:“但这事着实蹊跷,事情过去也没几日,便是临照宫真忘了记档,琼芳也该记得自己见没见过外人,这样对不上可说不通。”


    “哎,可说呢!”尹嬷嬷一听这个,眉毛都打了结。


    容承渊脚下踱了两步:“尚宫局说出这事的女官,嬷嬷可亲自问过话?”


    “自是问过!她言之凿凿的!”尹嬷嬷脱口而出,说完又意识到什么,抬眸对上容承渊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恍然改口,“……那人现下自也看管了起来,掌印若想亲自问话,我着人去将她提来。”


    “谁知道有病没有?晦气。”容承渊嫌弃地扯动嘴角,“一会儿我差个徒弟去提人,嬷嬷且先帮我向徐尚宫传个话,让她把人看住了,别出什么乱子。”


    ——譬如畏罪自杀。


    尹嬷嬷心领神会.


    瑶池苑里,众人听说最后的主意是容承渊拿的,才算松了口气,傅成笑道:“掌印说安置去西辞门,娘子便真可以安心了。”


    卫湘坐在茶榻上品着茶,闻言奇道:“那不就是个城门么?有何特殊之处?”


    傅成解释说:“那一片十数条胡同,住的都是宦官。”


    换句话说,就是“自己人”。说不上是他们瑶池苑的自己人,却是容承渊的自己人。


    在这样的地方,若有旁人想伸进手去,是不易的,他们就不用担心什么;若真有谁伸手进去要了琼芳的命,那虽惹人伤心,却反倒能帮他们揪出背后是谁了,因为宫里有这种本事的人拢共也没有多少。


    积霖正带着轻丝与廉纤一起布膳,边忙边说:“琼芳姑姑没事自然好,可娘子何必自请封宫呢?陛下原是执意要放娘子出去的。不如就随陛下下旨,封宫怪让人不安的。”


    卫湘放下茶盏,一哂:“我得宠,可有半年了吧?”


    积霖凝神一想:“是差不多了。”


    卫湘耸肩:“就这么隔三差五地见一回,我便真是个天仙,陛下也该看腻了。只不过陛下怜香惜玉,因而多几分耐性,便也不曾显露什么,可日子再长一些总会淡的。”她说着睇了眼膳桌,见早膳已布得差不多了,就起身走过去,“常言道‘小别胜新婚’。现下有这么个事,实是帮了我。若没这事,我还得自己另寻机会和由头跟他分开一阵,那才真是麻烦。”


    积霖讶然:“娘子原来打的这等主意?”转念一想,又露出忧色,“可这道理……只怕不止娘子一个明白。倘若一切都能按娘子所愿那自然是好,可娘子也得当心,这僧多粥少的,莫叫人趁虚而入了。”


    僧多粥少。


    卫湘被这话引得直去想象众僧想粥的画面,又知这话里的“僧”是后宫众妃,“粥”则是楚元煜,这画面就变得不忍直视,惹得她扑哧一声笑了。


    第56章 隐情 “还能有谁?采花大盗,财色都劫……


    这一点自是卫湘最怕的, 却也是最不必怕的。


    在后宫里,没有谁真能“长宠不衰”,若因怕新人冒头就畏首畏尾, 只会将自己逼死。


    在卫湘眼里,能得宠也从来说不上本事,失宠之后还能复宠才叫本事。


    因此积霖的担忧她虽然怕, 却不必理会,也无法理会。若天子在这不能相见的时日里真有了新宠, 她能复宠就不必在意,“小别胜新婚”的打算也仍会有用;而若她不能复宠, 那多不多这一时半刻的圣宠也都不值一提了.


    永巷最偏僻的角落里, 便是像荷枝这样进宫当差已近二十年的女官也以为这方院子早已荒废了。


    她今日她知道了, 这地方不仅没被荒废, 明面的建筑之下还有地窖。


    从地上到地下都是刑房, 上面的刑具看起来倒还算寻常, 并不如何吓人, 下面的地窖可就不同了。


    地窖挖得很深, 内有房舍数间,既可用作刑房, 也可用作牢室。刑具五花八门, 宫里让用的都有, 不让用的也都有, 反正地窖里就算喊破喉咙,外头也听不见, 动起刑来完全不必顾忌。


    荷枝是中午被带进来的。前去尚宫局请她的宦官只说有事相求,想请她吃饭。


    这种事对宫里有头脸的女官来说也不稀奇,荷枝便不曾多心, 痛痛快快地去吃了那顿饭,还在那宦官的力荐下多喝了两碗汤。


    可饭局才结束,他们就被四名宦官堵了去路,她没来得及说一个字便被堵了嘴,送进了这地窖里。


    这大半日里,没人对她动刑,她只是始终被缚在房中的漆柱上,嘴巴也被塞着。这最初倒也没什么,但随着时间推移,吃下去的饭菜与汤汤水水慢慢消化完了,到了寻找出路的时候。


    荷枝只得告诉守着她的宦官说要出恭,可房里足有四名宦官,对此却都充耳不闻,就像聋了一样。


    荷枝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也不是傻的,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只能硬生生熬着。


    临近子时,当宋玉鹏走进地窖的时候,荷枝已经忍到了极点。她双腿紧绷,一张脸早已憋得煞白,虚汗不知出了多少层,心里叫苦连天。


    宋玉鹏踱进来瞧瞧她,不紧不慢地坐到对面的椅子上,饮了口手下奉来的茶,才幽幽地开了口:“啧,荷枝姑娘,我知道你是宫里的老人了,眼瞧着就要升从四品司簿。规矩你都明白,爽快点,把该说的说了,咱们谁也别为难谁。”


    荷枝喘了两口气,想要说话,但气息一动就觉得更加难耐,每个字都说得嘶哑:“公公……要问什么……”


    宋玉鹏笑一声:“六天前,你真去见了卫才人的掌事女官琼芳?”


    “……对。”荷枝咬紧牙关。


    “哦——”宋玉鹏拖着长音,点了点头,“说说吧。”


    “我……”荷枝快哭了,想央宋玉鹏准她先去出恭,却知道宋玉鹏必然不会答允,只得强撑着道,“我去和琼芳喝茶,还有……还有另外两名女官。”


    还有别人?!


    宋玉鹏来了精神:“谁?这可是人证,你早先怎么不说?”


    荷枝连连摇头:“我、我不识得她们……是琼芳带她们来的,只说她们也在……也在瑶池苑当差……”


    “都一起喝了茶了,你却还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宋玉鹏笑得讥嘲,又接着问,“多大岁数?”


    荷枝道:“与、与琼芳差不多……”


    宋玉鹏:“在瑶池苑是什么差事?”


    “不知道……”荷枝终是哭了,她低着头,眼泪一颗颗砸下来,说出的每个字都在表明她现在的难受,“我只听……只听她们说原先在掖庭局与习艺馆,别的就不知了……”


    宋玉鹏这下知道她说的是谁了,冷笑一声,啪地一拍桌子:“谁指使你的!”


    “没有!是真的!”荷枝几近崩溃,便抬头盯着宋玉鹏大喊起来,“公公便是要包庇卫才人,也不必这样颠倒黑白!”


    这话说得真是大义凛然,直把宋玉鹏给气笑了.


    这些见不得光的审问卫湘自然不会知晓,但她在三天后听到了结果。


    这结果令卫湘一愣:“竟还想连两位女博士一起攀咬?”想想又觉奇怪,不禁拧眉,“不论背后是谁,打听个名字也不是难事,何以做得这样拙劣?”


    宋玉鹏躬身笑道:“原是不难的,但她们该是没料到两位女博士并未记在瑶池苑的档下,而在临照宫里,便摸不清头脑了。况且,临照宫上下掌印也都上心,宫人们不想得罪掌印,自会提防外人,大多不会透露什么,更不会让外人随意查档。至于掖庭局与习艺馆,倒是明文记录了她二人离开,但掌印安排的周密,那阵子调离这两处的不止她们二位。”


    “原是这样。”卫湘听得笑了,点了点头,又道,“那背后究竟是何人?恭妃么?”


    宋玉鹏摇头:“荷枝嘴很严,不肯招供。”他说着一叹,“能用的法子都用了,但忠仆总是有的。奴还细查了荷枝的底细,可她自进宫便一直在尚宫局,从未在嫔妃身边当过差,更不与谁沾亲带故,同僚亦不觉得她与哪位的走动格外多,这也就查不出什么了。”


    卫湘神色发冷,只得道:“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公公辛苦了。”


    宋玉鹏苦笑叹息:“差事没办好,不敢当娘子的谢。”


    言毕他便告退,卫湘示意傅成去送,傅成按规矩取了些银两感谢宋玉鹏,返回房中时那装银两的荷包却仍在手里,傅成道:“宋玉鹏是真觉得差事没办好,说什么也不肯收这钱。”


    卫湘一哂:“不愧是掌印看得上眼的徒弟,对自己要求忒高。”


    积霖想着宋玉鹏方才的话,心神有些不宁:“还真是有人冲着咱们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卫湘泰然自若:“慌什么?既做了这宠妃,始终没人朝我来才奇怪了。”


    积霖抿唇:“奴婢是怕敌暗我明,防都不好防。”


    “没关系。”卫湘摇摇头,“管她是谁,既是朝咱们来了,总不能没得手就缩回去,必要试第二回 的。咱们再交两回手,总会有眉目的。”


    身边的宫人见她如此沉得住气,都觉安心.


    往后的三五日里,宫里始终人心惶惶。


    因尚宫局与六宫交集颇多,一番彻查下来,嫔妃的宫室封了五六处,其中还包括身怀有孕的敏宸妃。天花的厉害众人又都清楚,众人虽面上都说“陛下雷厉风行,天花必是不及传开便被按在了尚宫局里”,实则心下大多并不安宁,觉得迟早还是会传开的,只有早一些与晚一些的分别。


    这种担忧也的确不是杞人忧天,因为宫里人员众多,疫病又看不见摸不着,再如何加小心也难免百密一疏。


    在天花这样狠角色面前,那“一疏”足以让一切万劫不复。


    紫宸殿里,楚元煜因这突如其来的天花心烦意乱。他是天子,烦心的不止后宫,更有朝堂与民间。


    现在民间倒分毫没听说有天花的消息,但朝中,最初负责接手这拨番邦贺礼的鸿胪寺官员都只得在府中暂歇了。偏罗刹国的使节也已在来的路上,原本正是用得上鸿胪寺的时候,此时一下子变得人手不足。天花的由来也还不清楚,倘是罗刹国传来的,使节这番觐见也会带来新一重危险。


    因此,朝中已有人上疏,建议让罗刹国使节先行回去。


    但这可想而知是不成的,两国之间路途遥远,来一趟本就不易。现下又拿不准天花是否出自罗刹国,直接命人折返便显得过于傲慢。


    眼下正值罗刹国新君继位——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那又何况新君呢?在礼节上授人以柄,只怕这第一把火便要烧到大偃来了!


    诚然,为了这种缘故,若说开战多半也不至于,便是真打也未见得就是大偃会输。可做皇帝的人,不能因为这种缘故就豁出去得罪邻国,惹得两国臣民都身陷不安。


    所以罗刹国使节还是要以礼相待。大偃君臣只得祈祷他们这一路还需三两个月,若天花到时已然平息、亦或探明它的确出自罗刹国,便都好办了。


    楚元煜白日里就为这些事烦着,常连饭也顾不上吃,总需宫人提醒。傍晚清闲下来,又觉心里空得很,觉得还是忙一些更好。


    ……说来也怪,原先他也并非日日都去见卫湘,可现下临照宫封了宫,他知道见不着,心里就莫名的不自在起来。


    清妃心疼他朝务繁忙,接连三日都到紫宸殿伴驾,意欲为他宽心。他自然明白清妃的好意,可脑中还是总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张脸。


    这种心不在焉让他在这三日里都没有命清妃留宿在紫宸殿中,更觉琼芳之事令人懊恼。


    第五日的半夜,卫湘睡得正沉,忽觉身侧有些异动,便猛地惊醒了。


    一片昏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卫湘又知临照宫封着宫,也就没往楚元煜身上想,不由语带警惕:“谁?!”


    楚元煜上床的动作因她的紧张而顿住了,口吻明显憋着笑:“还能有谁?采花大盗,财色都劫。”


    第57章 论字 男子闻声神情一紧,疾步迎过去,……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令卫湘一下惊坐起来, 虽已分辨出了这声音,脑子却反倒懵了,在昏暗中怔怔盯着咫尺之遥的模糊人影:“陛下?陛下怎么来了?”


    她惶惑不已, 只怕是又出了什么事。


    楚元煜上了床,扯着哈欠,声音懒懒的:“朕实在想你, 想着想着就想通了。”他低笑一声,“实是不必惯着那些人的。”


    卫湘云里雾里:“惯着……哪些人?”


    他揽着她躺下去, 轻笑:“琼芳的事显然有鬼,却没道理是冲着琼芳, 只能是冲着你。后宫相争, 朕心里有数便罢了, 却没道理还依着她们的路子来。”


    黑暗中, 卫湘定定地望着他,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


    很快, 她柔声笑道:“陛下别这样多心。尚宫局与琼芳这掌事素日事情都多, 指不准就是哪边记错了呢。”


    楚元煜因她的话心里一软,无奈地叹道:“小湘心善, 但愿别被辜负。”


    “被辜负也不要紧。”卫湘声音轻轻, 抱住他的胳膊说, “陛下不辜负臣妾, 臣妾就什么都不在意。”


    楚元煜深吸了一口气,拥她入怀。她感到他的手指摩挲在她的发丝间,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怜爱与暧昧,可好像又太温柔了,且这温柔绵长, 久久都只在盘旋在发间,仿佛并没有别的企图一般。


    卫湘被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得宠很有几个月了,但每每共寝,他总是兴致浓烈了,从没有那晚会许她清闲,反倒有很多时候,即便不是晚上也要尽兴一番。


    卫湘于是想了想,便主动伸手探向他的腰际,小声嘟囔:“方才还说劫色呢?”


    但他揽在她身上的臂膀一紧,却说:“几日没见了,咱们好好待一会儿。”


    卫湘有些惊奇,想要分辨他的情绪,但他再没说什么,就这样阖目揽着她,不知不觉呼吸便已均匀。


    卫湘在他熟睡后反倒更清醒了些,她静听他的呼吸,试图揣摩他的心事。


    这样的揣摩很劳心费力,她想着想着,渐渐觉得累了,便也沉睡过去。翌日天明时,卫湘醒来才下床,忽见进门来侍奉的竟是琼芳,不由惊喜。不及问一句话,又注意到楚元煜正盘膝坐在茶榻上,面前的榻桌上高高地摞着奏章。


    卫湘一怔:“陛下怎的没去上朝?”


    楚元煜原在专心细想奏章里的事,没注意到她起了,闻言侧首看她,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转而叹息:“有朝臣患了病,稳妥起见,先免朝了。”


    卫湘心里一沉:“是天花?”


    楚元煜道:“还不清楚。”


    卫湘与琼芳对视一眼,先去漱了口洗了脸,而后才坐去他身边,见他忙得很,开口就有些犹豫:“陛下……”


    “嗯?”楚元煜复又看向她,见她神情小心,不禁一哂,抬手将她揽住,“怎么了?”


    卫湘眼帘低垂,虽是直言劝谏,口吻却很为难:“臣妾觉得……陛下或许不该留在瑶池苑。琼芳的事是古怪,可现下正是要万众一心的时候……”


    楚元煜的笑容敛去三分:“这一点朕想过了,现下的确要万众一心,朕也当以身作则。但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让人借天花之机生事,否则只会生乱。朕解了你临照宫的禁又留在这里,便是要那些人知道,别打什么趁机排除异己的算盘。朕要应对天花,也不会宽纵这些算计。”


    说着就唤来容承渊,问他:“那个攀咬琼芳的尚宫局宫女,现在何处?”


    容承渊低着眼帘,很自然地略去了他们私下问话的一环,回道:“陛下是说荷枝?因不知是否患病,已按陛下的旨意送去宫外养着了。”


    楚元煜眼底一片冷冽:“传旨,赐死。为免天花传染,具体怎么做你看着办便是。只是要让六宫都明白,这背后的事情朕心里有数。”


    容承渊垂首一揖:“诺。”说罢就告退了。


    卫湘见状不好再劝,想要谢恩,又觉太没趣了。她思量半晌,有了主意,就大了胆子,突然而然地凑过去,一记吻落在他脸颊上。


    楚元煜打了个激灵,扭头看时她已跑了。她跑向几步外的妆奁,含羞带笑的神情恰从镜中映出来,他下意识地克制了一下,还是放声笑起来。


    一种说不清的畅快填满他的心,几乎有些飘飘欲仙,他向后一栽,躺倒下去,卫湘听到他的动静回头看到他这副样子,忍俊不禁地也笑起来。


    屋里的宫女宦官都一副屏笑的神色,卫湘强自正了正色,将木梳递给琼芳。皇帝却在此时又坐起来,继而下了塌,趿拉着鞋子走到她身后,从琼芳手里接过木梳,便开始给她梳头。


    他显然对此十分生疏,因此梳得格外的一板一眼。卫湘心下好笑,托着下巴从镜子里看他,但他太认真,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她的注视,辨出她眼中的促狭,不禁窘迫一咳:“一回生二回熟,不许笑话朕。”


    卫湘笑道:“臣妾什么也没说呢。”


    楚元煜挑了挑眉,只得另寻话题来打岔,想了想,说:“给女孩子的封号,小湘觉得什么字的寓意好些?”


    卫湘心里轻轻啧了声,口吻有意透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呀,不知是位什么样的姐妹呢?”


    他显然早就料到她会这样问,哈地笑了声:“是给公主的。她降生时一则宫里事多,二则她自己也体弱,礼部怕封号与名字赐下去贵气太重,孩子担不住,便说缓一缓。如今周岁都早已过了,公主一切平安,丽嫔的事也早已平息,封号与名字便都该定下才是。名字还算好办,这一辈的女孩从个‘云’字、宝字头,母妃亲自定下了‘云安’,恭妃与丽嫔都喜欢。但这封号,礼部与内官监都拟了,朕看了看,都不大好。”


    卫湘失笑:“那陛下该去问恭妃娘娘与丽嫔姐姐。生母养母都在呢,哪里轮得到臣妾说话?”


    楚元煜摇头:“虽只是先定一个字,却是要用一辈子的,日后再加封号也都是在这个字上加。恭妃和丽嫔瞻前顾后,倒拿不定主意,你帮着一起想想,咱们只当集思广益了。”


    他说着顿了顿,又笑道:“就想想若咱们有个女儿,你对她有什么希冀?”


    希冀?


    卫湘凝神想,若她真有的选,晟字大约会是她最喜欢的吧,寓光明、兴盛;再不然取个靖字,取太平、安定之意。


    只是这两个字赐给亲王不足为奇,却没听说过给公主。女孩子,无论在民间还是天家,总被盼着温柔贤淑,不然就是福寿安康。天下的太平、家族的兴盛,好像从来跟女孩子沾不上什么关系。


    卫湘沉吟了半晌,道:“那臣妾喜欢睿字。”


    楚元煜略有一怔:“可是祥云瑞彩的瑞么?”


    卫湘摇头,莞然一笑:“是聪明睿智的睿。臣妾若有女儿,自然盼她一世顺遂,可世事无常,想要身边诸人、所经诸事都遂己所愿谈何容易?唯有自己睿智通透,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你这样想?”楚元煜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视线投进镜中,打量着她,俄而沉吟点头,“《尚书》中说‘思睿观通’,确是极好。”


    他一边与她说着这些,一边手上也没停,送算把她的一头乌发梳顺了,接着又兴致勃勃地想为她盘好发髻。


    卫湘看着他笨拙的动作,扑哧笑出声:“陛下若将臣妾的头发打了结,臣妾只好剃头做尼姑了!”


    楚元煜听她这么说,脑海里浮现出这丝绸般的青丝被弄出乌糟糟死结的惨状,终于悻悻地收了手。


    这日皇帝一直在瑶池苑待到了晌午,晌午时原也没打算走,却因有朝臣候见不得不回紫宸殿。


    走出瑶池苑的时候,他觉得心情已比昨日好了许多,反复细品卫湘提起的“睿”字,不觉间浮出笑意,问容承渊:“卫才人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容承渊拱手笑言:“奴愚笨,先前卫才人得封时原看过一眼,此时却记不起了,一会儿查过再回陛下。”


    楚元煜不以为意地点了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紫宸殿,楚元煜就进去与朝臣议事了。容承渊自去了角房,唤来张为礼:“我有事出去一趟,一会儿等几位大人退出来,我若还没回来,你就进去回陛下,卫才人的生辰是六月廿三,记住了?”


    张为礼垂眸揖道:“记住了,六月廿三。”


    容承渊点点头,自顾出了门,回了自己的住处去。


    一年过半百的男子身着齐整的官服,已在堂屋等候多时。容承渊是上午奉旨去办荷枝是碰上的他,原不欲多言,奈何对方十分执着。容承渊无可奈何,只得让他来这里等,并吩咐了手下的小宦官上好茶伺候。


    现下他进门一看,好茶自是上了的,这人却连坐也没坐,立在堂屋里,神情煞是不安。


    容承渊见状,朗声笑道:“徐大人好生客气,在下无地自容。”


    徐益闻声神情一紧,疾步迎过去,脸上堆着小心的笑:“掌印……”


    第58章 徐益 “臣妾还当新鲜事听呢,陛下竟对……


    宾主二人都坐下来, 跟在容承渊身边伺候的小宦官重新上了茶。容承渊斜眼睃着徐益,淡笑道:“徐大人跟咱家从来也没走动,今儿是怎么了?”


    徐益不免有些窘迫, 擦着额上的汗,连声道了几遍“惭愧”,又从袖中取出一竹青色锦盒来。


    他将锦盒放在二人间的方几上打开, 很殷勤地道:“这是下官前几日偶然碰见的,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只料子还算老,水头足, 掌印随意可随意装些杂物。”


    容承渊垂眸一看, 锦盒里是一巴掌大的玉匣, 成色的确极好, 只是工艺质朴, 并非时下流行的繁复样式。但因是老物, 样式不合当下的审美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容承渊心下只好笑徐益这送礼的路数——也太硬了, 看起来实在不像在官场混了大半辈子的人。


    容承渊笑了笑:“都说徐大人两袖清风, 且一贯对我们这些宦官的腌臜事瞧不上眼,今日究竟是哪一出啊?”


    徐益被他说得无地自容, 却又庆幸他直接问了出来, 叹了口气, 艰难道:“掌印, 在下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了,掌印帮帮在下吧!”


    容承渊只看着他, 徐益磕磕巴巴地说着来意。他为官数哉,向来自命清高,对这些权宦多有成见, 上疏弹劾他们不是一次两次,此时来求容承渊于他而言实在艰难,他每说一句话都觉得这张老脸正被自己亲自踩在地上,更不敢去看容承渊的神情。


    容承渊心里却并无什么幸灾乐祸之感,相反,听徐益说完,他更怨恼自己早先没能躲开他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容承渊送走了徐益,在两个小徒弟眼巴巴的好奇打量中叹了口气,举步出门。


    他到瑶池苑的时候,卫湘正跟着纪春浓念书。因皇帝早先提了一句《尚书》,卫湘就与纪春浓请教起了这个,但《尚书》位列五经,乃是儒学经典,一时半刻自是学不完的。纪春浓就先与她讲起了那句“思睿观通”,余下的日后再慢慢学来。


    容承渊突然造访,纪春浓与卫湘都知必然有事,纪春浓就先避了出去,卫湘又将旁的宫人也都屏退,自顾从书案前移到茶榻上去坐,随意道:“掌印坐,可是有事?”


    容承渊落座便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卫湘好奇地侧首看他,他咂嘴:“我这有个事,烦人得很,却没能推辞,只好来央娘子帮我。”


    卫湘问:“何事?”


    容承渊道:“天花来路不明,罗刹使节又在来路上,咱们不能让他们回去,又怕他们在大偃出了闪失说不清楚。陛下近来琢磨着差人去罗刹国探一探他们是否在闹天花,不知怎的,陛下竟想到了徐益。”


    “徐益?”卫湘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容承渊道:“是清妃的亲舅舅。清妃家中人丁凋敝,父母两族加起来,在朝为官的也不剩几个,徐益算是其中极有本事的一个了。”他说着不由摇头,“这差事危险得紧。按理说哪怕只是为了清妃,陛下都不该动这个念头才对,可如今不知怎么回事,就想让他去了。徐益为了这个求到我跟前,央我想法子帮他求求陛下,另寻人选。”


    卫湘不解道:“他既是清妃的舅舅,怎的不去找清妃,反倒来央掌印?”


    容承渊道:“这他没说,我便也没问。左不过两个缘故吧——或是清妃一贯性子淡泊,不爱掺和这些;或是他怕这外甥女因他的事与陛下生出龃龉,因而宁可来求外人。”


    卫湘了然:“所以掌印想让我扇一扇枕边风,让陛下改个主意?”


    “正是。”容承渊颔首,“不过娘子若觉得难做,也大可直说,我再想法子便是。”


    “没什么难做的。”卫湘并不打算拒绝。


    说到底,容承渊当初肯拉她一把,不就是为了在皇帝身边多个说得上话的人么?现下到了用得上她的时候,她又哪有缩了的道理?


    她略作斟酌,便问容承渊:“徐益既是清妃的舅舅,年纪应也不轻了,家中可还有父母?都多大岁数?又有没有子女?现下什么年纪?”


    容承渊含笑:“他父亲早已过世了,家中有一老母,已年逾七十,徐益不愿去罗刹国的理由之一,便是怕自己出了意外,老母无力承受;至于子女,他有好几个,我也记不住,只是有个女儿现下正身怀有孕。”


    卫湘垂眸:“那若他在外有点什么,这怀着孕的女儿恐也危险。”


    容承渊听她这样说,知她心中已有计较,就取出那竹青色锦盒放在榻桌上。


    卫湘看过去,他手指挑开盒盖,里面正是那方玉匣。


    卫湘笑道:“都是自己人,掌印还总这样客气。”


    容承渊道:“这是徐益给的。事情自是娘子去办,娘子收着就是了。”说着两指拈住匣盖上的圆铆,移开盖子,里面露出一盒黄橙橙的圆片,是一盒桃脯。


    卫湘看得:“这也是徐益送的?”


    容承渊认真道:“这是我从御膳房偷的。娘子先吃了再去见陛下,嘴会比较甜。”


    “……”卫湘哑然看他半晌,扑哧笑了,容承渊也笑起来,接着就站起身往外走:“此事便有劳娘子,先告辞了。”


    卫湘道了声“掌印慢走”,就仔细斟酌起该如何去办这事,然后在临近傍晚时更衣梳妆,去往紫宸殿用膳。


    紫宸殿里,宫人们听闻卫才人前来伴驾,无不松一口气,倒不是因着徐益,而是想着她既来了,陛下便会按时用膳,不会为政务忙得总顾不上了。


    楚元煜也高兴她来,这几日他隐约觉得她在心里的分量似乎比他以为的更要重些,便更想见。一同用膳时也愈发爱盯着她看。


    卫湘也意识到昨晚的不同寻常,被他这样盯着看了几回之后胆子就大起来,夹起一块金丝酥虾,动作很有些蛮横地直接往他嘴里塞,口吻娇嗔:“陛下专心用膳,别看臣妾了!”


    楚元煜下意识地一躲,反应过来就张口吃了进去。那虾外头包着酥皮壳子,把他嘴巴塞得鼓鼓囊囊,说话也变得含糊,卫湘侧耳认真听,也只隐隐分辨出一个“悍妇”。


    她低头窃笑,转瞬间也被塞了一枚同样的虾,她也想躲,酥皮就因打闹剥落了好多。等她终于也逃无可逃地把那虾吃进去,两个人相互一望,就看到对方嘴边、衣襟上都沾着酥皮渣,料想自己现在应该也是这样狼狈,不约而同地想笑,却又怕被酥皮呛了,笑得很是局促。


    正这时,一名宦官从外头进了殿,揖道:“陛下,清妃求见。”


    楚元煜猛咳一声,匆忙咽了口中剩余的东西,又忙去掸衣襟上沾染的碎屑。容承渊见状上前帮他,琼芳亦走上前,为卫湘收拾干净衣裙。二人又都擦净了嘴,楚元煜方正色道:“传吧。”


    卫湘闻言离席,待清妃进殿向皇帝见过礼,便按规矩向清妃问安。


    清妃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淡泊却不失和善:“本宫记挂天花的事,就匆匆来了,倒搅扰了卫才人用膳。”


    卫湘正想着一会儿要说徐益的事,心觉清妃到场便多了个助力,暗生庆幸,笑道:“原还怕陛下烦心政事,用膳心不在焉,娘娘一来,臣妾便不必忧心了。”


    楚元煜颔了颔首:“这个时辰,想来清妃尚未用膳,坐下一同用吧。”


    语毕便吩咐容承渊:“给清妃添一盏清炖燕窝。”


    清妃谢了恩,衔笑落座,卫湘也坐回去。那盏清炖燕窝很快便端上来,晶莹剔透的一碗,卫湘瞧着虽觉太过寡淡毫无食欲,却也觉得它很合清妃的气质。


    三人一时都没说话,卫湘的视线在皇帝与清妃间荡了个来回,道:“臣妾今日读起个趣事,说来与陛下和清妃娘娘解解闷?”


    清妃安静地品着燕窝,皇帝倒很捧场:“什么趣事?”


    卫湘道:“是个典故,叫‘彩衣娱亲’。”


    楚元煜一哂,念道:“老莱子孝养二亲,行年七十,婴儿自娱,着五色彩衣,尝取浆上堂,跌仆,因卧地为小儿蹄,或美鸟鸟于亲侧。①”


    卫湘眼睛亮起来:“臣妾还当新鲜事听呢,陛下竟对这故事这样熟!”


    清妃睇她一眼,竭力压制着笑:“这等典故,黄毛小儿也耳熟能详,陛下自然知晓。”


    “是臣妾才疏学浅。”卫湘低头,面有窘迫,“臣妾今日头一回听这故事……真是羡慕这老莱子的双亲,也羡慕老莱子。其实,他哪还需要彩衣娱亲呢?为人父母的,看着年逾七十的儿子还这般平安健康,便要高兴得不得了了。”


    “是啊。”楚元煜长舒一口气,深以为然,“老莱子与其父母,都是福泽深厚之人。”


    清妃笑道:“这倒是真的。一家人都有福,老莱子又至孝,自当青史留名。”


    说罢她望向皇帝,眼中弥漫开深沉的情绪,口吻亦深沉起来:“陛下,至忠、至孝自古便为贤德之人所求,尤其忠君爱国四字,更是心怀大义之士毕生所愿。舅舅如今已不年轻了,能为国尽忠之处已没有多少,求陛下遂了他的心愿,让他去罗刹国吧。”


    卫湘闻言一滞,愕色几乎呼之欲出。


    她看向立于楚元煜身后几步处的容承渊,想弄明白这又是哪出,却见容承渊面上也是如出一辙的诧异,显然也并不知道清妃会来说这样的话。


    亦或……清妃口中“舅舅”并未徐益?


    转而却听皇帝道:“清妃,朕不是不明白徐益的心。只是凡事应量力而行,这一路不会太平,他的年岁不宜这样奔波。”


    第59章 桃脯 “我既着人请你过来,便是要给想……


    卫湘见清妃这样说, 自然不好反劝皇帝另挑人选了,只能安静地听。初时她还心存疑虑,只道清妃在做些欲扬先抑的打算, 终是要让皇帝改变主意的。可再听下去,清妃却是越劝越真挚,苦口婆心地真想让皇帝遣徐益去那罗刹国,


    卫湘心下对个中缘故好奇极了,好奇之余倒也不必紧张什么。虽说容承渊应了徐益所求, 但现下既是他们自家人拆台,徐益当然也没道理怨容承渊没将事情办好。


    卫湘便只当听热闹, 一边吃着桌上的珍馐美味一边从头听到尾。


    因清妃态度坚决, 言辞中又始终不离徐益的一腔忠诚与热忱, 皇帝虽劝了再三, 终是允了, 下旨命徐益主理此事, 择日启程。


    清妃听到他下旨的一瞬简直喜极而泣, 忙离席叩拜谢恩, 声音哽咽:“谢陛下成全舅舅报国之心……”


    皇帝伸手虚扶了一把,复杂道:“徐益一心为国尽忠, 是朕该谢你们。”


    卫湘仍只安静用膳, 并不插话。约莫两刻后, 皇帝放下筷子, 卫湘与清妃也就不再用了。宫人们入殿撤去残羹剩菜,卫湘见清妃并无告退的意思, 便识趣地打算先告退了,但她不及开口,有殿外的宦官入了殿, 禀道:“陛下,光禄寺求见。”


    于是卫湘与清妃都只得告退,直至退出外殿殿门,卫湘仍在好奇清妃家中对徐益之事的打算,就故作轻松地笑道:“听闻徐大人年事已高,还如此鞠躬尽瘁,臣妾叹服。”


    清妃原走在她前面,闻言驻足,回眸看了看她,笑意清浅:“以卫才人的出身,自是难以理解我们这样人家的心。张、徐两家既世代享高官厚禄,就当尽心报效朝廷,才不负圣恩。”


    “以卫才人的出身”——这话说得颇不客气,几是赤.裸裸的讥讽。可偏偏清妃神色淡泊,口吻中亦寻不出一丝一毫的嘲弄之意,听来便仿佛只是就事论事,别无它意了。


    卫湘也只得含笑福身:“娘娘满门忠良,臣妾羡慕。”


    清妃莞然一笑,垂眸颔首:“时辰不早了,本宫先回了。”


    卫湘屈膝深福:“恭送娘娘。”


    清妃不再多言,径自坐上步辇,回倾云宫去。待她走远,有一年轻宦侍自大殿最侧边的窄门走出,行至卫湘身侧,拱手压音:“才人娘子,借一步说话。”


    卫湘睇他一眼,猜想是容承渊要见她,就跟着他折回殿中,去了外殿东南角处的角房。


    进门一抬眼,她果然就看见了容承渊。引她前来的那年轻宦官已在角门外止了步,在她进门后就阖上了门。卫湘望着容承渊,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掌印,清妃这一家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容承渊撇了撇嘴,向茶榻那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卫湘满面茫然地与他同去坐下,他叹了口气:“我若说我也不清楚,娘子信吗?”


    “……我信。”卫湘想了想,失笑,“这就能解释徐益为何有清妃这个外甥女,却偏要来求掌印了。”


    容承渊思量着说:“也能解释陛下为何会想着让徐益去了——看来陛下实是不愿的,只是清妃与他提过,他便不得不做些考虑。”


    卫湘自顾想着心事,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是以容承渊说完并未听她有所回应,半晌却忽听她道:“也不对。”


    “什么?”


    卫湘拧眉:“徐益既不想去,来求掌印时就该把清妃这一出与掌印说明白,这样咱们详做打算,或许便帮上忙了。可他说得不清不楚,把咱们都蒙在鼓里,到最后吃亏的是他自己,这算怎么回事?”


    容承渊笑了声,缓缓摇头:“他若告诉我清妃做着别的打算,这事我是压根不会接的。”


    ——说到底,他会愿意帮徐益的忙,多少也是看清妃的面子。若知晓他们自家人的意见都不合,他才懒得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卫湘哑了哑:“那便是说,徐益在赌?若清妃那边不再多言,我们这厢劝住了陛下,他便赌赢了。”


    “多半是这样。”容承渊啧声,“只是不知清妃在想些什么……罢了,倒也不打紧。”他轻笑,语中多有些无奈,“清妃性子惯有些古怪,没人摸得清楚,由着她去吧。”


    说着,他睇了卫湘一眼,眼中多有歉意:“只是徐益那玉匣……我们须得还回去,你若喜欢,改日我让人寻块上好的玉料,照那个样式再打一个。”


    卫湘颔首笑道:“一个摆件罢了,哪就缺它一个呢?倒还不如里面的桃脯,又香又甜的。”


    容承渊眼中一亮,笑意转过唇角:“那我一会儿差人去娘子那里取那玉匣。”


    “好。”卫湘点点头,站起身,“我先回了。”


    容承渊便也起身,垂眸一揖:“恭送娘子。”


    卫湘出了紫宸殿,仍在想清妃的事,心里不安,便问琼芳:“你说清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不是因家中人丁凋敝,急于立功,便不惜将亲舅舅也舍了?”


    琼芳听得拧眉,凝神思索半晌,还是摇了头:“若是旁人,或是如此吧。可清妃惯是淡泊名利的,不像会行事如此激进的人。更何况她家中虽人丁凋敝,她祖父张瑞在世时也曾官拜丞相。便是老丞相如今离了世,这等富贵一时也还在呢,清妃何须如此紧张?”


    “你这样说也在理。”卫湘轻喟一声,摇摇头,不再多想这些。回到瑶池苑,她便命人将那玉匣中的桃脯取出来另放,玉匣小心洗净,收回那锦盒之中。


    过不多时,容承渊果然拆了个小宦官前来取这玉匣,傅成迎出去将锦盒交给他,却见他手捧一方托盘,托盘里是一八角漆盒。


    漆盒有盖,看不出里头是什么,傅成疑惑道:“这是?”


    那小宦官小道:“掌印说是娘子爱吃的桃脯,让奴再送些来。”


    “原是这样。”傅成笑着接了,将那锦盒放在托盘里,小宦官就告了退。傅成将那漆盒捧进卧室,卫湘听闻是桃脯,就笑起来:“便搁榻桌上吧,我闲来无事可吃着玩。”


    往后数日,宫中状似风平浪静,实则人心惶惶。因为六宫都听说天花之事已死了人,不是被赐死的荷枝,而是两个宦官。


    他们虽在最初就依旨被挪出了宫,一并住进那方专为天花收拾出来的院子安养,但谁也不敢担保宫里已完全没有与他们接触过的人。


    一派紧张里,后宫众人又在一日清晨听闻杨家落了罪。


    杨家放在京中并不算多么显赫,其嫡系一支虽有侯爵傍身,却无实权。几个旁支倒有在朝为官有些实权的,却没有爵位,官位也都不高。


    如今落罪这支便是旁支之一,乃是从七品的鸿胪寺主簿。


    近来因天花来路不明,皇帝早已下旨命鸿胪寺上下官员都在家中休养,无诏不得出门,以免天花传播。这主簿却是个爱与同僚寻欢作乐的,竟偷偷约了三五好友在酒楼相聚。说来他也真是运气不好,虽一路都小心地避着人,在酒楼中更包了雅间,却因喝多了,在回府的路上忍不住地想吐,便命车夫停下来,在街边吐了一场。


    ……就那么一会儿工夫,恰就遇上一位御史乘车经过,御史认出他是鸿胪寺的人,第二天一早弹劾的奏本就递到了天子面前。


    抗旨不遵本就是大罪一条,他又拼着天花之事顶风作案,更是罪上加罪。于是奏本前脚递上去,举家入狱的旨意后脚就下来了。万幸是只抄了这旁支一家,没动其他支族,否则杨家一夜之间就要灰飞烟灭。


    此事与后宫原没什么相干,但这糊涂主簿恰好是杨才人的亲兄长,入狱的也恰是杨才人一家。


    杨才人是个老实的,老实得有些木讷,容貌又不出挑,从来也算不上得宠。如今乍闻举家入狱,杨才人顿时阵脚大乱,想救家人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想一出是一出,大有些病急乱投医的味道。


    众人便听说她先去长秋宫求见了皇后,但皇后本就要安胎,如今又闹着天花,宫人们根本不容这样的事烦扰皇后,就将杨才人请走了。


    她后又去了敏宸妃处,自也是一样的结果;往后的恭妃、清妃同样对她避之不见。


    这日恰逢又一次的“品点小聚”,她忙着家里的事,自然无心去制点心。凝贵嫔原也不欲多事,觉得她不来也有不来的好处,但见她这样病急乱投医终究还是不忍,就在雅集散后邀卫湘去自己宫中小坐,想着一起劝一劝杨才人。


    也真万幸是着人去请了,凝贵嫔差去的女官花靥带着杨才人走进凝贵嫔寝殿的时候,杨才人止不住地在哭,花靥无奈地向凝贵嫔道:“亏的娘娘让奴婢这时候去了,杨才人正琢磨着要去紫宸殿求情呢。奴婢好劝歹劝,才给拦了下来。”


    话音未落,杨才人已扑跪在凝贵嫔面前,泪水涟涟:“贵嫔娘娘,救救臣妾吧!臣妾那糊涂哥哥吃些苦头也罢,可母亲……母亲素日体弱多病,若要流放,母亲受不住的……”说到此处她已泣不成声,凝贵嫔与卫湘相视一望,皆是叹气,忙伸手扶了她起来。


    “你先别急。”凝贵嫔的眉心紧紧蹙着,“我既着人请你过来,便是要给想主意的,你且坐下听我说,咱们从长计议。”


    杨才人哭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嗫嚅着道了声谢,抽噎着落座了。


    第60章 杨家 “陛下近一些嘛!”


    凝贵嫔未急着说话, 由着杨才人先缓了一缓,只视线与卫湘交换了几个来回,两个人都在想该如何劝她。


    说到底, 这事硬去求情是不成的,不论求高位嫔妃还是去求皇帝都不成。可杨才人担心母亲,大有一副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人的劲头, 直让她们不知该如何开口。


    二人安静须臾,还是凝贵嫔先开了口, 温声道:“我知你着急,可你也该知晓轻重, 否则好心反倒办了坏事, 岂不让家里雪上加霜?”


    杨才人紧攥着帕子, 拭着泪抽噎道:“臣妾也知不该失了分寸, 可臣妾……臣妾实在没有办法。娘娘不知, 杨家亲眷虽多, 却都惯是会独善其身的, 臣妾谁也指望不上!”


    她口吻无助又满是怨怼, 凝贵嫔静默片刻,喟叹一声, 终是直言道:“咱们姐妹一场, 你若信得过我, 就听我一句劝——这事纵然着急, 也不当这样四处求人,若能耐着性子等上一等, 方是上策。”


    杨才人一怔,满目诧异,连连摇头:“臣妾的家人都已入天牢, 不知哪日便要被处刑,这还如何等得!”


    卫湘苦笑:“杨姐姐,你兄长犯的可是抗旨不遵的罪,这罪名……我该怎么说?一则明面上是天大的罪过,为着天子威仪,谁也不敢说一句轻饶;二则实际上又可大可小,私下里能容情的地方多得是,姐姐当好好想想轻重才是。”


    杨才人愈发困惑,惶惶然望着她:“这又怎么讲?”


    凝贵嫔无可奈何地在她肩头轻轻一推:“卫妹妹都懂的道理,你这官家小姐出身的反倒不懂了?”


    杨才人面色讪讪:“臣妾愚钝,还请娘娘指点。”


    凝贵嫔无奈:“抗旨不遵,依律可斩,但你兄长只是一时贪图享乐,无关朝政,更不曾酿成什么大祸,所以这事也有大事化小的余地。但你这般四处求告,闹得人尽皆知、人人关注,陛下便是想轻纵只怕也不能了。”


    杨才人怔怔,眼中既又恍悟,又仍不安。


    卫湘颔首附和:“正是这个道理。眼下此案的症结在于伤了天子颜面,若惹得人人关注,陛下便只能杀一儆百。但若姐姐低调些,且让事情缓上一缓,待得旁人都忘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去求情,那就好办多了。就像凝姐姐说的,你兄长无非贪图一时享乐,又未酿成大祸,杨家从前于朝廷也有过功,只消陛下肯念几分旧情,这事小惩大诫地也就过去了。”


    杨才人抽噎道:“当真能如此么?若我们想错了,错失救爹娘的良机,我便是连后悔的余地也没有的……”


    凝贵嫔长叹摇头:“便是我们真想错了,结果也不会比你现下四处乱求更差。你若信不过我,那就去求陛下好了,且看看陛下是会心疼你,还是会火上浇油。”


    杨才人听她这样说,就不作声了。她总归还是明白自己并不能惹皇帝什么怜爱,若能,也不会一直不得宠。又因一直不得宠,她连能让皇帝念及的“旧日情分”也是没有的,思量再三,眼下也只得听凝贵嫔与卫湘的话了。


    这厢送走了杨才人,凝贵嫔与卫湘又一番商议,凝贵嫔总归是个重情分的,又着实心疼杨才人,便与卫湘道:“这话咱们只私下说,你若觉得无妨便就试一试,若觉不妥就当我没提——你在御前当过差,若有说得上话的熟人,便央他行个方便吧。咱也不求别的,只求能探一探陛下的心思,若能知晓陛下哪日对杨家消了些气,咱们也好及时为杨才人说两句话。这事虽说急不来,实则也并不能久拖,若等大理寺那边给定了罪,那就说什么都晚了。”


    卫湘原也已打算去求容承渊帮这个忙,就点了头:“姐姐说的是,我自会去寻人帮忙,但愿杨姐姐别太心急,能安心等咱们的消息。”


    凝贵嫔笑叹:“正是。”


    杨家之事因而姑且按下不提。入了五月,大公主云安的封号定了下来,最终定了个“福”字。


    相比卫湘提及的“睿”字,福字似是过分质朴又常见,但由父亲赐予女儿,倒也不失为一种极好的祝愿。加上现下又正闹着天花,这祝愿就显得更重要了些,连谆太妃听了都说:“福字好,人生在世总有不如意的事,但有福气便能逢凶化吉!愿咱们云安一辈子都有福。”


    一时之间,因天花之事紧张已久的后宫很是热闹了一阵,各宫纷纷为福公主送上贺礼,连带着也要为其生母丽嫔、养母恭妃送上一份。


    卫湘为恭妃备的礼是按规矩来的,既不出挑也不出错。给丽嫔那一份,因二人私交更近,卫湘便多添了一件,是只精巧的珍珠手袋。


    这手袋是罗刹国去年送来的,大约两个巴掌大小,整个由珍珠串成,并非大偃常见的样式,但搭配襦裙、袄裙也都得宜。如今两国之间多有贸易往来,这样的东西不论在宫中还是民间都受欢迎,如此精巧的工艺却又不多见,是件极为得体的贺礼了。


    丽嫔那到时果然爱不释手,拎在手里看个不停,珍珠的光彩映照着她的笑意:“真是好东西,单是寻到这许多上好、又颗颗都一样的珍珠便不容易……我能有今日还多亏妹妹,实在不能收妹妹这么贵重的礼。”


    卫湘莞尔摇头:“姐姐喜欢就好。我位份还低,这样的好东西也不敢轻易拿出来用,怕被人说招摇。姐姐是公主生母,身份贵重,用它倒是正好。姐姐安心收了,比放在我那里压箱底要强得多了。”


    丽嫔踟蹰再三,终是收了,连声向卫湘道谢。又催着宫女去库里寻东西,非要当场还她一份厚礼不可。卫湘见状也不推辞,笑命轻丝跟着一道去,自己则与丽嫔一同去了厢房,看了看福公主云安。


    早些日子,卫湘听闻公主对丽嫔很是认生,但或许是因母女连心,此时二人的感情已极好了。卫湘才跟着丽嫔进屋,云安就笑起来,在乳母怀中伸着小手要丽嫔抱,奶声奶气咿咿呀呀。


    丽嫔笑着将她接到怀里,就势往卫湘怀里送:“来,我们让卫母妃抱抱?”


    云安虽与卫湘不熟,但知道母亲在这里,也不怕卫湘。倒是卫湘不敢抱她,也不是怕出什么事,只是觉得小小的人儿看着软软嫩嫩,只怕一抱就抱坏了。


    丽嫔看出她发怵,觉得好笑:“你怕什么?来日自己有了孩子,只怕日日都要抱着呢,不如现下先练一练。”


    卫湘再三鼓起勇气,最终还是将双手背到了身后,摇头道:“还是不了。”


    丽嫔笑出声来,便抱着云安与她一起坐到茶榻上,卫湘见榻桌上放着拨浪鼓,就拿起来逗云安,边逗边问丽嫔:“姐姐与恭妃娘娘处得可好?”


    丽嫔听她说起这个,笑容淡去了些许,多了几分无奈,一喟:“也还好吧。我知道,她心里是不信我没害妩贵姬的,只是如今陛下说证据不足,她再不信也不好说什么。再者便是她原当云安这辈子都是她女儿了,如今却被我带了回来……唉,我也知她对云安尽心,是我欠她的情。”


    卫湘抿一抿唇:“好在姐姐也住到了宁辉宫里来,她见孩子也方便。”


    “正是呢。”丽嫔颔首,“我想着,既然这样她心里能舒服些,又能多个人疼云安,我便一辈子不做主位也没什么。”


    卫湘闻言一怔,不禁唏嘘:“姐姐与恭妃娘娘都爱女心切,咱们公主确是有福的。”


    丽嫔笑笑,看着女儿的眼神一片柔和慈爱。


    月末,暑热更重了些,鸿胪寺传来消息,说罗刹国使节大约六月中旬即可入京。此时距徐益离京也有月余了,因他们身负重任,赶路要比使节急得多,鸿胪寺禀话不过两日,徐益那边也着人传回消息来,说徐益一行即将抵达罗刹。


    这密信送进宫中时,楚元煜恰好刚到瑶池苑。卫湘正在午睡,他不想吵她,就将宫人们都摒了出去,自顾在床边蹲下身,衔笑看了她一会儿,又索性席地而坐,胳膊支在床上,欣赏她的睡容。


    她好看、温柔、好学,又忠君……他发现自己能说出她许多优点,却挑不出一点不好。


    他于是虽已不再像最初那样贪恋她的美色亦或床笫之欢,却愈发愿意同她待着,觉得多看她一会儿心情都是好的。


    容承渊接到那封密信走进卫湘卧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皇帝在床边席地而坐的背影。他不由眉心一跳,仍信步上前,轻声禀道:“陛下,徐益密信。”


    就这么一句话,卫湘便醒过来,见皇帝坐在地上,不觉讶异:“陛下?”忙撑坐起身。


    楚元煜一记眼风划向容承渊,虽有不忿,却知是不得耽搁的正事,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接过信来,遂朝卫湘一哂:“你睡好了,朕没什么事,只想跟你待一会儿。”


    卫湘见他已开始拆信,却仍坐在地上没有起来的意思,看上去格外惬意,便不动声色地睇了眼容承渊。


    容承渊知她在想什么,忖度了一下,想到大理寺的奏本已呈进来,但还不及批阅,就点了头。卫湘笑笑,便又躺回床上,却翻了个身凑到床边去,纤纤素手扒着床边,明眸笑望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又往前凑了一凑,肩便从床沿探了下去,他好笑地托住她:“做什么?”


    “陛下近一些嘛!”她娇嗔的声音软绵绵的,楚元煜觉得一股酥痒从皮肤直沁进骨头,连容承渊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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