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突病 “头疼,掌印别逗我笑!”……
泡温泉通常半是为了驱寒, 半是为了解乏,卫湘这日回到清秋阁却觉得寒是驱了,身上却疲乏得紧。尤其腰背, 酸痛无休无止……
汤池里的石阶可真是硌得慌。
她于是一心想去卧房尽快躺下,进了卧房,却见琼芳已将杨梅取来了, 盛在翠色竹篾编成的筐里,满满两筐。
在此之外, 卫湘还注意到榻桌上有只白瓷碟,瓷碟里以下四上一的方式摞着五枚黄澄澄的鲜桃。这桃香到极致, 卫湘人还在门口就闻到桃香了。
她信步走过去, 拿起一个, 心下了然:“这是新贡进来的水蜜黄桃?”
积霖笑道:“正是呢!说是今年新栽培的, 从前不曾有过, 还是娘子见多识广。”
傅成在旁附和道:“这桃本就不多, 个头又大, 奴刚才掂了掂, 两个就有一斤重了。听闻除了谆太妃与皇后娘娘那儿各得了十个,别处都只有一两个, 还是咱们娘子合陛下心意。”
卫湘笑笑, 命傅成将这黄桃切上两个, 杨梅也洗一碟。傅成马上去办, 不一刻就分别盛在碟子里送了来。
黄桃去净了皮与核,挨着桃核长得嶙峋又偏酸的果肉也刮去了一层, 再每个切作六瓣,搭了银质的果叉。杨梅无需这么麻烦,但也颗颗都洗得干净。
卫湘先尝了黄桃, 虽觉得香甜,但因早几日已吃过这黄桃制的桃脯,便不那么惊艳了。又何况比起这鲜桃,桃脯浓缩了香味,更显唇齿留香。
是以卫湘吃了两瓣就觉得够了,见碟子里还有十块,就让琼芳、积霖与傅成自去分了。
三人喜不自胜,连声谢恩。
卫湘又吃了几颗杨梅,虽这会儿已没了泡汤时的燥热,但杨梅还是很合她的意。她吩咐琼芳将其中一筐分一分,给几位素日交好的嫔妃送去;另一筐就冰起来,留着慢慢吃。
往后四日,卫湘日日都去汤泉宫,其中有三日楚元煜都寻了过来。卫湘原就知道他那日很是享受,却也不料他如此上瘾,不禁心中暗喜,愈发有意地勾他的魂。
第四日,两个人湿漉漉地从水中出来时卫湘已累得哈欠连天。楚元煜由宫人服侍着先穿了浴衣,回头见她疲乏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便大步走过去,扯过积霖捧在手中的中单随意将她一裹,就把她打横抱起来,放到汤池不远处地窄榻上,在她眉心一吻:“朕先去更衣。”
她美眸轻阖,笑吟吟地扯住他的衣襟,声音慵懒而魅惑:“急什么,陛下陪臣妾躺一会儿吧。”
楚元煜失笑,温声哄道:“朕这两日要尽量多料理些政务,日后才好歇着。”
卫湘不乐意听这话,恹恹地松开了他,转而抱住软枕,一翻身滚到墙壁那边去,瓮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陛下非要等什么日后。罢了罢了,那臣妾自己睡一会儿再回去。”
楚元煜无奈,坐到榻边,附身凑到她耳际:“傻子,还不是为着你的生辰?”
卫湘一怔,蓦地睁开眼睛,哑然望着他:“臣妾的生辰?”
楚元煜笑叹:“今日已是六月十九了,可不是快到你的生辰了?”
卫湘一下子坐起来,恍惚半晌才反应过来:确是快到她的生辰了。
她并不是不在意自己的生辰,只是在姜玉露走后,她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再没有人会在意她的生辰了,那便不提也罢,好过自讨没趣。
没想到他倒记得。
卫湘怔怔地望向他,茫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这副样子直把楚元煜逗笑了,他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听话,朕去忙了。你还是早些回清秋阁歇着,比在这里睡着舒服。”
卫湘抽回神思,点头应了声“诺”,他便走向屏风自去更衣。
她兀自坐在那窄榻上又缓了会儿,也去更衣。
回到清秋阁时恰是傍晚,卫湘简单用了些膳就昏睡过去,睡梦中身上疲乏渐深,由最初的酸软渐渐化为深入骨髓的痛,继而又从这痛里沁出冷,时而又转化成令人不适的燥热,激出一重又一重的虚汗来。
偏是这样,卫湘睡得倒沉,睡梦里明明醒过几次,却总能转瞬便重新坠进深沉的梦境,有时觉得自己还在汤泉宫的热气氤氲里,有时又觉自己在清凉殿的床上躺着。
浑浑噩噩,天已渐明。
因卫湘醒得比平日要晚一些,琼芳与积霖就先进了屋,并未扰她,只是先备好了一应梳洗所用之物,安静地候在一边。
待卫湘醒来,才坐起身,琼芳与积霖就听到声响。
卫湘听到积霖的笑音:“娘子醒了?”
她嗯了一声,隐觉喉咙不适,清了清嗓子。积霖上前揭开床幔,边将其系到两侧的床柱上边说:“御前刚传来消息,说夫人的名讳定了,循着娘子给出‘心言’字音,挑了‘明德惟馨’的‘馨’字与‘不妒清妍’的‘妍’字。”
卫湘脑中昏沉,依稀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慢了些,半晌才想到积霖所言的是哪两个字。
琼芳见她醒了,先去往铜盆中兑好了温水,继而也到床边来。正要扶她下床,忽而目光一滞,上前一步,抬手搭在她额上。
卫湘皱了皱眉,只想避开,却听琼芳惊呼:“娘子病了,烧得滚烫!”
积霖悚然一惊,定睛看去,这才注意到卫湘脸色苍白,不禁既焦急又自责:“是奴婢大意了!”
“莫说这些了,快去请太医!”琼芳催促道,跟着又命傅成速去御前知会容承渊,自己忙扶卫湘躺下,“娘子多睡一睡吧!待姜太医看过再说其他。”
卫湘神思一片混沌,听话地依言躺回去,再度昏昏入睡。
这一次的梦醒往复间,她感受到太医前来把脉问诊,又恍惚听傅成说起皇帝事忙。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听到容承渊在与琼芳问什么,但她已烧得听不清了。
这其间,宫人们喂卫湘服药,她几是无意识的。喂她喝了些汤,她也品不出什么滋味。
再醒来时夜色已深,卫湘身上松快了些,撑坐起身,一眼看到容承渊坐在茶榻上喝茶。
见她醒了,他放下茶盏,起身走向她:“娘子醒了。”
卫湘望了眼窗外的夜色,只一转头,又是一阵头晕,不由蹙眉按起太阳穴,边按边问他:“掌印怎的在这里?”
容承渊言简意赅:“徐益死在了罗刹国,陛下忙得不可开交,但又不放心娘子,便差奴来守着。”
他说着已行至床边,驻足站定,旋即打了个手势。
旁的宫人垂眸退出去,待听到房门关阖,容承渊就在床边坐下了,从容抬手,替她按揉穴位。
她病中无力,他手上的力度比她自己按着要舒服得多,只消几下,卫湘便觉头脑清明了不少,缓了口气:“多谢掌印。”
容承渊会意地收了手,端详了她一会儿,道:“娘子这病怎么回事?”
卫湘一时茫然,反问:“我这才醒。掌印没问问宫人们?”
容承渊凝神:“娘子突然重病,我问宫人?”
这句话足以让卫湘明白他的意思,她顿觉心里一沉,连带着神思也在错愕中更清晰了:“掌印觉得我这病别有隐情?”
容承渊沉默不言,她盯着他又问:“掌印疑谁?”
容承渊忖度片刻:“循理我谁也不疑。但事出突然,我谁也不信。”
卫湘抿了抿唇,又问:“姜寒朔怎么说?”
容承渊看了她两眼:“你很信他?”
卫湘点了头,容承渊回思着姜寒朔的诊断,慢条斯理道:“他说你是身有亏空,兼有体寒。温泉性热且补,你便消受不住,应是类似虚不受补的意思。再加上——”他语中一顿,“连日劳累,所以……”
卫湘骤然脸红,轻咳:“掌印慎言。”
容承渊好笑:“你和陛下在汤池里的时候,我就在房门外。”
“……”卫湘绷着脸,“别说了。”
“罢了。”容承渊嗤笑摇头,卫湘正了正色,继续问他:“这诊断听来寻常,姜寒朔似也并不觉得有何异样,掌印何以起疑?”
容承渊咂嘴:“哦,没什么道理,我这个人就是疑神疑鬼的。”
卫湘哑然不知该说什么,他皱了皱眉,又道:“若非要说个缘故,我只觉得娘子平日里似乎并不如何体虚,姜寒朔也说他每月按例为娘子请平安脉,直至本月初那回,也没觉得娘子亏空至此。”
卫湘思索着问:“那他可有什么解释?”
容承渊眉宇间透出分明的不耐:“这种事上,这些医者烦人得很,总说得模棱两可。我反复问了几度,他也只会说‘近日气候多变,身体骤然失调也是有的,却也说不好’——这种废话我也会说,还用得着他?!”
卫湘被他的抱怨逗笑,一笑又头疼起来,忙扶住额头,愁眉苦脸:“头疼,掌印别逗我笑!”
“对不住。”容承渊忙赔不是,便又抬手帮卫湘去揉太阳穴,边揉边轻声道,“娘子且先安心养病,若有心力便想想近来可有什么异样。我知道这事未见得有什么隐情,可万一有呢?”
第72章 清查 “去给我找张为礼来。”
容承渊走后, 卫湘在床上默然静坐半晌,回想这几日大大小小的细节,也按容承渊所言将自己身边的宫人都疑神疑鬼地琢磨了一遍,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不必疑他们。
因为后宫众人或许拿不准她的得宠是否与容承渊有关,她近前侍奉的这几个宫女宦官却都知道。她自己也是宫女出身, 太清楚这位容掌印在宫人们心中是怎样的尊贵又可怖。
诚然,敏宸妃沾染天花那日跳出来指认她的也有好几位, 但那实是无牵无挂的死士。她身边的宫人没有哪个是那样的情形,她便不认为她们敢豁出全家老小的性命开罪容承渊。
再者, 近前侍奉的这几个还都是容承渊着意为她挑来的呢, 容承渊身为掌印, 看人纵有难免走眼的时候, 也不该这么走眼!
卫湘拿定主意, 便无意再瞒他们什么。她扬音将琼芳、傅成、积霖三人唤了进来, 开诚布公地说明了容承渊的忧虑, 但隐去了容承渊对他们的不信任。
积霖听罢不由诧异:“掌印觉得有人暗害娘子?可……”她怔怔皱眉, “姜太医竟半分也没察觉不妥,这是如何办到的?”
卫湘沉稳道:“不好说。咱们先想想会是何处出了纰漏, 明日天亮了我再与姜太医也谈一谈。”
傅成心有余悸地感叹:“怨不得娘子说病就病了, 果真是不对劲!”继而凝神一想, 思量着探问, “娘子这几日可有觉得哪样吃食不对劲,亦或熏香?这些是最容易让人下手的。”
卫湘缓缓摇头:“这我已想过了, 想不出什么。”接着就问琼芳,“到行宫之后,咱们这边可有添什么人么?尤其是小厨房。”
琼芳道:“只后院有两个宫女、两个宦官, 是一直在清秋阁当差的。但他们只是粗使,素日只管洒扫后院,连前院都不踏足的,更别提进屋或者去小厨房了。”
她这样说,卫湘虽不能完全信任这四人,却也觉得不必多疑,又接着问:“那你们都帮我想想,可还有什么机会让外人下手?”
积霖立刻道:“或许是凝贵姬那边?她刚晋了位份,身边不免要添人,娘子又与她走动得多,若新添的人不可靠,就有了机会了。”
卫湘失笑:“陛下为着天花的事没敢给我添人,凝姐姐那边也是一样的。”
傅成叹息:“必是行宫这边出了纰漏,这边本就自有一班宫人,听闻也自成势力。咱们又对这边人生地不熟,实在难以防得周全。”
琼芳忽而道:“许是汤泉宫。”她说着抬眸看卫湘,卫湘也正看向她,二人视线一对,琼芳继续道:“汤泉中若添了药,人泡在里头,本就无孔不入,因而药浴大多药效颇猛。娘子这几日又都会去,若当真是有人在那汤泉中下手……”
积霖却不赞同:“可那岂不是也给陛下下了药?”
傅成道:“陛下是正值英年的男子,身体不知比娘子健壮多少,自不能相提并论。”
卫湘垂眸思索须臾,终是也摇头:“我也觉得不是在那汤泉里。”
——原因无他,也无关皇帝身体有多健壮,而是若真这样办,此事就从“戕害嫔妃”变成了“弑君”。
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就算那幕后主使胆大包天,帮她下手的宫人也难有如此胆识。
只是不再汤泉中下药,并不等同于汤泉宫就干净了。
卫湘复又沉吟了半晌,向三人道:“明日我还去泡汤。”
三人都是一愣,琼芳道:“娘子是想请君入瓮?可这未免也太险了。如今您已是大病,若再雪上加霜……”
卫湘冷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说,我这病着,背后的人才更会想抓住机会斩草除根。若我病愈,这机会没了,搞不好她们便会收手,那就白费力气了。”
琼芳看她心意已决,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得苦笑:“娘子总这样豁得出去,虽也算不得吃亏,却教人心疼。”
卫湘浑不在意,耸了耸肩,只说不妨事,一派轻松地吩咐道:“明日你们先去御前回话,就说我仍病着,请陛下切莫去汤泉宫寻我,免得过了病气。至于若有人问起我为何病着还去汤泉宫,不论谁问,都只说这是太医让去的。”
三人刚要应诺,又听她续道:“只与容掌印透个底细便可。”
琼芳浅怔:“娘子想请容掌印差人从旁协助?”
卫湘却说:“倒也不必,只是让他知道我的打算。”
她一壁这样说,一壁心下觉得古怪。
她心知这声知会原是没必要的。他们虽是“盟友”,但她既不需容承渊帮忙,就大可在事情有了眉目之后告诉他一个结果。可说不清什么缘故,她此时就是觉得让容承渊对此知根知底她便更加安心。
如此一番安排之后,卫湘就再度沉沉睡去。翌日天明,她起身后先见了姜寒朔,将心下的怀疑与他说了,问他这病有没有可能别有隐情。
姜寒朔本不曾这样想,被她一说,心生惊意:“娘子何以这样想?”
卫湘淡然:“这是后宫,我不多想几分才奇怪。你不必慌,我没有怪你不细致的意思,只想知道这病症有无被人动手脚的可能?”
姜寒朔沉思了良久,颔首道:“若有意为之,办法总是有的,但娘子若想知道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微臣学艺不精,一时想不出。”
卫湘笑笑,道了句:“我有数了。”心下已然觉得此事多半并非他们多心。
是以她在早膳后又歇了歇,便按昨夜的打算往汤泉宫去。帘影听闻她病了,不料她今日还会过来,满目诧异:“贵人娘子病着,还能泡汤?”
琼芳从容而笑:“是太医说多泡一泡也好的,你不必担忧。”
帘影听她如此说,不疑有他,自也不再多嘴,一如前几日一般恭请卫湘入内。
卫湘仍去了前几日的那间汤室,才要更衣,忽闻外面传来宫人们诚惶诚恐的问安:“掌印安。”
“掌印……”
她稍有一滞,扫了眼积霖,积霖忙迎至门口,转而便听容承渊的声音传进来:“陛下忧心贵人,差我去清秋阁询问病情,我过去却没见到人,只得寻过来。”
而后又问积霖:“娘子现下可方便见人?”
积霖笑道:“这会儿倒还方便,再迟些就不便了。”语毕退了半步,将门让开,“掌印请。”
容承渊步入汤室,看了眼坐在妆台前的卫湘,并不上前直接说话,只远远地躬身问了安,与傅成询问病况,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卫湘从镜中将他如此,心下明白他既不想打草惊蛇,也不想落人口实,便也不主动与他寒暄什么,仍坐在那里自顾与琼芳一起摘去首饰,声音虚弱道:“我还好,太医说并无大碍,请掌印回去告诉陛下,不必为我忧心。”
容承渊仍立在远处,朝她颔首:“诺。”接着就又继续向傅成问话。
俄而忽闻有人轻敲房门,犹是积霖迎出去,出去半晌才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一方紫檀木小托盘,盘中放着一盏茶水。
她将茶水端给卫湘,口吻迟疑:“娘子……菊花茶。”
话音未落,每个人的神情都变了一变。
这茶卫湘每日来汤泉宫都饮,每每都是积霖亲手沏的,也就无人多疑。
但今日他们本就是因疑心而来,一时间别说卫湘,就连积霖自己都觉得不放心了。
卫湘与积霖对视一眼,慢条斯理道:“没眼色,掌印专程过来,还不去奉茶?”
积霖忙垂眸:“诺。”
语毕她便端着茶盏走向容承渊,容承渊四下扫了眼,见汤室中还有几名汤泉宫的宫女,就先接过了茶。
他神情自若地揭开盏盖,似要品茶,垂眸间视线扫过四人,未在她们面上探到分毫异样,目光便落到茶水之中。
只见盏中有一整朵的菊花,足有小孩拳头大小,色泽金黄,乃是上好的金丝皇菊。透过花瓣的间隙,依稀可见底部的翠色嫩茶,他凑近嗅了下,是今年新下来的明前龙井。
明前龙井素来只取最好的芽尖奉入宫中,因此并不多见,汤泉宫这样的地方,只会在圣驾前来避暑时才能得一些,约莫也就二三两。
这样的好东西,除却侍奉帝后与谆太妃,本该优先奉与高位嫔妃。
不过卫湘宠冠六宫,宫人们看人下菜碟,拿这好茶奉承她也不足为奇。
容承渊按住心下的狐疑,淡然抿了一口。
花香与茶香都是极好的,气味浓郁却不刺激。只这样浅啜一点,那香味就已充盈满口。
容承渊凝神细品,眼底忽而闪过一缕凛意。
“啪。”卫湘只闻一声茶盏搁下的响动,蓦然回头,便见那盏茶已被搁回积霖手中的托盘上。
积霖本就紧张,经此一吓,险些直接跪下去,强撑着道:“掌印……”
容承渊沉息:“想起些事。”说罢就侧首吩咐傅成,“去给我找张为礼来。”
第73章 查明 但当他说出答案的时候,卫湘仍感……
傅成依言出门, 本以为要去清凉殿寻张为礼,结果才走出汤泉宫没多远,就见张为礼带了足有二三十名宦官候在墙下。
傅成忙迎过去, 张为礼见了他,只说了一句话:“找我吧?”
傅成怔怔点头,张为礼笑着挥了下手, 带着一行人疾步行向汤泉宫。
傅成这才回过味儿来,知是容承渊有备在先。
一行人到了地方, 就将汤泉宫围了。张为礼正要进门,见容承渊信步而出, 忙驻足一揖:“师父。”
容承渊嗯了声, 手里递来一盏茶, 张为礼忙伸手接过, 容承渊吐出六个字:“味道不对, 去查。”语毕便转身折回汤泉宫中。
张为礼睃了宋玉鹏一眼, 示意他跟进去办差, 径自端着那盏茶找太医去了。
和许多宫室一样, 汤泉宫东侧也有一间角房,是平日供宫人备茶、歇脚的。
这间屋说不上多大, 但也并不太小, 两面摆着架子、一面摆着茶榻, 还有张书桌, 当中大片的地方都空着。
汤泉宫中当值的宫人此时已都被聚了过来,跪在地上安静无声。容承渊自顾坐在那茶榻上品茶, 动作不紧不慢,是安然静等地姿态。
跪了满地的宫人噤若寒蝉,有几个刚拨过来学着当差的宫女才十一二岁, 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直掉眼泪。
掌事的帘影算是其中最沉稳的一个了,只是垂眸跪着,脸上不见分毫情绪。
宋玉鹏静立在茶榻一侧。容承渊只管安心品茶,他此时便相当于师父的眼睛,宫人们一分一毫的神色变化都逃不过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汤泉宫宫人都觉得度日如年。过了不知多久,张为礼进了屋,他端回了那盏茶,放到茶榻的榻桌上,躬身禀道:“师父,四位御医一齐验过了,确是添了东西。但究竟是什么……因都融在了茶水中,不好分辨。”
“哦?”容承渊心觉有趣,抬眸看向他,唇角漫开一缕耐人寻味的笑,“是毒.药?”
张为礼垂眸:“应不是毒药。”
容承渊轻嗤:“有意思。”
语毕便吩咐左右:“搜吧。”
张为礼、宋玉鹏连带先前跟着容承渊一同过来的另外两名宦官立即忙起来,搜查角房里的各种瓶瓶罐罐。
容承渊犹自坐在那里,风轻云淡地又饮了口茶,悠悠道:“即便这是行宫,你们也该听说过卫贵人在陛下心里的分量。这茶和你们哪一个有关,现在认了,或还能留个全尸。非等咱家费力气查出来,掂量掂量三族拢共需要多少口棺材吧。”
说罢,他睇了眼跪在最前头的帘影:“你是掌事,该想的清楚些。”
帘影沉了口气:“掌印,您知道,奴婢进宫当差十几年了,早年间在哲妃娘娘跟前伺候。娘娘仁慈,早赐奴婢出宫成了婚。后来奴婢与夫家处得不好,才想回宫再谋个差事。那时哲妃虽已成了哲太妃,却也想让奴婢回她身边的,是奴婢想寻个清闲的地方安稳度日,最终来了这汤泉宫。”
她言及此处,抬了抬眼:“有这般缘故在前,掌印仍觉得奴婢会掺进宫闱纷争里去?”
“你这话倒在理。”容承渊笑了声,“但这茶味道不对,御医也说添了东西,你总得有个解释。”
帘影不卑不亢:“是麦冬,奴婢适才便与掌印说过是麦冬。温泉水燥热,麦冬滋阴润燥,最为相宜,所以我们惯是用煮过麦冬的水去沏菊花茶的。”
她这番解释耐心、诚恳,又透着些许无力。
容承渊想了想,一哂,先解释了一句:“帘影,咱不是信不过你。”
继而话锋一转:“但只凭一个信字,什么也查不清楚,如何向陛下交差?”
帘影哑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容承渊复又一笑:“这样吧,你且想想汤泉宫近来可有什么异样之处,事无巨细,都可说来听听。”
“异样……”帘影有些茫然。
容承渊循循善诱:“尤其是关乎菊花茶、明前龙井与麦冬的,哦……自然,还有水。关乎这些的一应器具、宫人,谁外出过,亦或告过假,你能想起什么便说什么。”
他这个问法,问得不远处一年轻宫女直冒凉汗,不等帘影说话,她径自磕了个头:“掌印……掌印,奴婢是负责煮水的。奴婢半月前告过假,但确是……确是月信来了,痛得起不来床,别无隐情!”
容承渊笑了声:“知道了。”
帘影原本首先想到的也是这个,但见这宫女亲口说了,自就不必再提了。
转念再去深想,帘影搜肠刮肚得就差回忆近几个月每一顿饭都吃了什么菜了,终于想起一事:“哦……那装麦冬的瓷罐,月余前打碎了一个。”
“打碎了一个?”容承渊眯眼,“一共有几个。”
“……就一个。”帘影道,“打碎后我们便去库中取了新的换上。”
容承渊听罢偏过头,宋玉鹏已从木架上取下那贴着“麦冬”字条的大瓷罐下来,打开罐上的圆盖,又晃又翻地查验。
容承渊安然静等,宋玉鹏半晌没看出什么,捧着罐子走过来:“师父,没什么异样。”
容承渊睨他一眼,探手提着罐口将罐子接了过来,反手一倒,罐中麦冬尽数倒在榻桌上,白中泛黄的麦冬粒在桌上摞成一座小山。
容承渊十指灵活一转,将罐子翻回罐口朝上,也不顾它是瓷的,信手抛给宋玉鹏:“不长脑子。”
宋玉鹏手忙脚乱地去接,好在离得不远,有惊无险地抱稳了。
也就是这么一抛一接,宋玉鹏也发现了端倪——容承渊明明已将罐子里的东西尽数倒了出来,但在这一抛一接之间,罐子里仍有哗啦哗啦地闷响,似乎还有颗状的东西装在里面。
宋玉鹏忙再度打开罐盖查看,并不见有什么特殊。他想了想,将罐子倒过去,终于有了答案!
这瓷罐的底部竟是活动的,也有个盖。盖子拧开,才知这看似平平无奇的瓷罐竟有个夹层,夹层里也装着麦冬。
宋玉鹏将夹层里的麦冬取出几粒,放在榻桌上,一眼便看出这麦冬比容承渊倒出的那些颜色偏棕一些。
原在检查其他物品的张为礼与另外两个宦官见状都停住动作,容承渊又抿了口茶,幽幽叹一口气:“打碎罐子的、取新罐子的、看管库房的、负责麦冬的,审。”
话未说完,他人已起身向外走去。张为礼随之而出,到外头与宦官们打了个手势,折回房中拿人.
清秋阁。
卫湘经汤泉宫的一番忙碌,回来就又起了烧,沉沉地昏睡过去。傍晚时她醒过来,只见房中桌上、茶榻上、地上都放满了大大小小的锦盒漆盒木盒,积霖见她困惑,衔笑回禀说:“是陛下赏的。陛下说这两日实在忙碌,不知何时才能得空过来,便先让人送了这些东西过来,盼娘子看着能心情好,病也好得快些。”
卫湘有气无力地笑笑,吩咐积霖撤下去记档,兀自又躺了会儿,方撑着气力起来用膳吃药。
她分明感觉自己比晨起时更虚了些。
她知道自己大病未愈,白日里敢去汤泉宫走一趟是因精神尚可。但回来后睡了大半日,这会儿只起来吃了顿饭,竟又困得睁不开眼了。
是以容承渊进屋时便见她歪在软枕上,眼皮缓缓落下,又忽而猛地睁开,再落下、再睁开,似是昏昏欲睡,又强撑着不肯睡。
他暗笑她较劲,信不上前,朗声一揖:“贵人娘子安。”
卫湘闻声忙打起几分精神,转头看他:“……掌印?”话音未落就要打哈欠。
容承渊哭笑不得,坐到床边:“困成这样,你睡就是了,强撑什么呢?”
“才睡醒不久。”卫湘烦乱地皱眉,“哪有这么睡的。”
“那又怎么了?”容承渊摇摇头,继而收敛笑容,告诉她,“查明白了,给你沏茶的麦冬事先用数种药材熏过。那药本就是对着你的脉案配的,你久服便会体虚。就凭汤泉宫这几日,原也不至于如此,可汤泉又是燥热之物,一寒一热,药力就凶猛了数倍。”
“竟是这样。”卫湘哑然。
心下又想:还好只是这样。
宫中正闹着天花,她近两日难免胡思乱想,担心自己也染了天花。
接着忙追问容承渊:“是何人指使?”
容承渊道:“还在审,一日之内必有结果。”
言毕他又坐了会儿,向琼芳问了问卫湘的病情便走了。
卫湘听完他的话倒真不困了,一夜都在想是何人所为。这样的疑神疑鬼是最扰人的,她不仅猜过了清妃、恭妃,就连素日交好的凝贵姬、丽嫔也不免怀疑了一番,越猜越是惴惴不安。
翌日,卫湘又在病中睡得沉沉,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她疲乏地撑坐起身,忽而注意到皇帝正盘坐在茶榻上批阅奏章。
见她醒了,他放下奏章走过来,坐到她身侧,攥住她的手,满目关切,却好几度欲言又止。
卫湘见他如此,猜是容承渊昨日所言之事有了眉目,顿时紧张起来,觉得他如此的欲言又止必是别有隐情。
……难不成真是凝贵姬?亦或丽嫔?
卫湘深深吸气,强压心惊:“究竟是谁害臣妾……陛下直说便是了,臣妾……受得住的。”
楚元煜见她直言相问,不好再做隐瞒,沉默地点了点头。
但当他说出答案的时候,卫湘仍感到意外。
他说:“是杨才人。”
“杨才人?!”卫湘满目讶异,“杨才人怎么会?!”
就在前不久,她还帮过杨才人呢。
第74章 苛责 “我已毫无翻身之机,贵人大可不……
卫湘怔忪半晌, 只觉此事蹊跷,拽住楚元煜的衣袖,道:“杨姐姐与臣妾也算亲厚, 何故会害臣妾?此事是否有什么误会?”
楚元煜神色沉沉,叹息摇头:“朕也觉得杨才人一贯老实,已吩咐容承渊再行细查了, 此事暂不会声张。只是……”他握住她的手轻拍了拍,带着明显的安抚之意, “涉及其中几名宫人的口供都对得上,我们虽不肯信, 真相却不好说, 你要有所准备。”
卫湘抿一抿唇, 低眉轻道:“臣妾知道了。”
这日皇帝留在清秋阁中陪她待了大半日, 直至午后才走。在他走后, 卫湘心里仍五味杂陈, 一面不敢信是杨才人所为, 觉得这毫无道理, 一面想着皇帝那句“宫人的口供都对得上”,心里便已有了答案, 只是仍存有几分期盼。
积霖进来奉药, 见她闷闷不乐, 知是为杨才人的事, 却不好从这上头劝,只得说点高兴的事哄她开心:“陛下可真是记挂娘子, 前两日忙得顾不上,今日才清闲一点,就来了。”
卫湘笑笑, 应得敷衍:“是啊。”
她心下暗想:他哪里是忙呢?
或许也不能这样讲,应该说他的确是忙的,可相伴这么久,她知道他的分寸。
他到底还在这样的年纪上,总是有些冲动的。因此不论他有多忙,只消是想见她,总能有“忙里偷闲”的时候。有时只来用一顿饭,甚至只是来喝一盏茶、和她说两句话,这点时间总归会有。
可这回她在病中,他两天两夜不曾出现。昨晚患病的事有了眉目,他知她是为人所害,也知道了那麦冬的缘故,今日一早便就来了。
左不过,是怕她得了天花罢了。
诚然,这份担忧是有道理的,他贵为天子原也不能这样涉险,她亦不会为这种缘故对他心生怨怼,但既是这样,便大可不必讲什么深情与记挂。
只是,这倒也好。
若他真对她着迷到连天花的危险也分毫不顾,那她倒要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那颗真挚的心了。
可若这样说……
他谨慎地不敢来,怎的偏有人敢来呢?
卫湘心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摇摇头,唤来傅成,让他去向容承渊打听杨才人的事。
傅成领命去了,片刻后折回来,回禀卫湘:“今日一早,杨才人便称病不说,宫里散开了说法说可能是天花,因此也无人敢去一探究竟。但人实则已被掌印带走了,现下押在他们内官监里问话,是掌印亲自在盯这事。”
卫湘黯然摇头:“如此大动干戈,恐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傅成躬身:“掌印说晚些时候来跟您回话,您若不安心,待事情有了结果,也可亲自去见杨才人。”
卫湘略有一怔,即道:“也好。”
她是想亲自见见杨才人的,一则问问她到底为什么,二则也想知道,这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的手笔。
然而此事接下来的进展却出乎卫湘所料。
这日晚上,容承渊尚不及来清秋阁知会卫湘原委,清凉殿中就先颁下了旨意,旨意中说才人杨氏戕害嫔妃,即刻褫夺封号、打入冷宫,杨氏一族前有抗旨不遵之事,后又有此大罪,举家抄家流放。
旨意中言及“杨氏一族”,便不仅只杨氏的本家三族,而是将偌大一个家族全划了进去,几代簪缨的杨家从此不复存在。
这旨意一下,便震惊了阖宫。
后宫纷争从来不少,因此获罪的嫔妃大有人在,因事涉皇嗣牵连三族的也有几位,但牵扯九族的本朝尚未有过。
况且此事便是在卫湘自己眼里也并非大事——她不过病了一场,性命无虞,更非孕中,皇帝若有意严惩,废杨氏位份也就罢了;若再抬抬手,降位幽禁亦说得过去。
是以卫湘因这道旨意心惊不已,容承渊来时,她顾不上半句寒暄,房中的宫人们才退出去,她就迫不及待地问他:“杨家获罪只因此事么?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我并无大碍,陛下何以如此恼火?”
容承渊与她相对而立,面对着她的焦急不安垂眸沉默了一会儿,轻道:“的确只为此事。陛下如此重责,我也没料到。”
卫湘惶然,有些不知所措,怔然半晌,又问他:“此事可还有让陛下宽宥的余地?”
容承渊摇头:“圣旨已下,没余地了。”语毕他终是笑了下,上前扶住卫湘的手臂,扶她走向茶榻,“娘子也不必这样慌乱。总归是害娘子的人,收拾干净也好。”
“可杨家……”卫湘不安地摇头,“全族加起来,恐有几百口人。”
容承渊一哂:“抄家流放,又没要了他们的命。”他语中一顿,声音放轻了些,“这样他家便不会有别的女儿进宫了,娘子也好高枕无忧。”
这句话似有魔力,让卫湘既诧异又的确安下心来。容承渊扶她坐下,径自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渐渐归于平静。
卫湘缓了好几口气,总算在一念之间释然了——她想,世事不就是这样无常的么?
姜玉露突然而然地死去、杨家突然而然地覆灭,这二者并无什么不同。而她连姜玉露的死都接受了,又何须为了杨家生出这许多不安来?
说到底,是杨才人先动手害的她呢。
卫湘平复情绪,心硬了起来,复又深呼吸一次,抬眸再看容承渊时,眼底已只余一片淡漠的凉意:“我还能见杨氏么?”
容承渊点点头:“她明日便会被送回宫中,你若想见,现在去正好。只不过……”他轻轻一喟,“我看此事就不要让陛下知晓了。”
卫湘明白他的意思。
皇帝对此事的恼火出乎众人所料,那她还是避嫌为好。
卫湘便向积霖要了身宫女的衣裳,又重新梳了发髻,戴了块面纱,随容承渊出门。
近来因有天花的缘故,常与医者和尚宫局有交集的宫人都戴面纱,她这样便不稀奇,又是跟在容承渊这掌印身后,更不会有人盘问什么。
二人很快便到了行宫之中的内官监。此时天色已晚,宦官们大多回庑房去睡下了,内官监中只余几个小宦官值夜,四下里安静无声。
见了容承渊,他们都跪地见礼,容承渊并不停留,一路带着卫湘直入最内进的院子。这进院中也都静了,唯西侧的一间房仍亮着灯,卫湘跟着容承渊走近,抬眸间识出窗纸上透出的几个黑影似是刑具,脸色不免变了一变。
容承渊恰好回过头看她,见她神情变化,顺着她的目光瞧了眼侧旁的窗户,笑道:“娘子不必怕,嫔妃岂是能随意用刑的?只是用这间屋子问话罢了。”
卫湘沉了口气,颔首道:“无妨。”
容承渊笑笑,抬手叩门,房门很快从内里打开,门内的宦官抬眸一看,连忙躬身:“掌印……”
“出去。”容承渊道,那宦官忙垂首告退,卫湘也进了屋,容承渊便回身阖上了门。
卫湘看见杨氏时,方知容承渊适才那句不曾用刑的话不是骗她的。
杨氏身上衣裙齐整,就连发髻都仍一丝不苟,分毫不失体面。只是她整个人失魂落魄,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怔怔望着面前隔绝夜色的窗纸,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进宫两载,从来不算得宠,也从不惹事,对宫人又素来客气,因此现下见她这般,容承渊也叹了口气,上前道:“事已至此,娘子还是放宽心吧。”
杨氏闻声后脊一僵,怔怔地转过头。望向容承渊时,她眼中只有木讷,接着看到卫湘,她猛地站起来:“卫贵人……”
她趔趄着要上前,容承渊怕出事,抬手拦住了她。
杨氏木然侧首看了眼容承渊,并不硬闯,只是再看向卫湘时,眼泪夺眶而出:“卫贵人,万般不是皆与我家人无关,求你……”
“杨娘子。”容承渊打断她的话,无奈摇头,“娘子别为难卫贵人了。旨意是陛下下的,已晓谕六宫与文武百官,卫贵人如何能求陛下收回成命?”
“可……可是……”杨氏声音沙哑,张了张嘴巴,不知该如何争辩。
片刻的僵持之后,她好似终于意识到此事再无余地了,心中的侥幸尽数灰飞烟灭,整个人便彻底崩溃,瘫倒在地,嚎啕大哭:“我罪不至此……我杨家罪不至此啊!”
卫湘立在几步外安静地看着她,她哭了许久,从嚎啕到呜咽,哭得目光涣散,终于又抬起头望向卫湘,自言自语般地呢喃:“我……我不想害你的,只想稍微报复一下,让你吃一点苦,这如何便是牵连我杨氏全族的大罪了!”
卫湘本还在想该如何问,听她主动说起,又是这样的话,不由意外:“你报复我?”她觉得这个词很是荒唐,“我如何得罪过你,你竟要报复我?”
杨氏泪眼朦胧地与她对视两息,忽而苦笑:“我已毫无翻身之机,贵人大可不必再在我面前演戏。”
第75章 糊涂 “真是个糊涂人。”
卫湘半晌回不过神, 怔忪了良久才道:“我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误会?”杨氏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紧盯着她,一声轻笑,“误会?卫贵人, 你敢说你不曾为了迎合圣心,力劝陛下将我家中抄家、罚银?却又在我面前做得一副好人模样,好似我与爹娘未受兄长牵连都是你的功劳……”
卫湘哑口无言。
她很想说那确是她的功劳, 当时皇帝虽也摇摆不定,但是否重责只在一念之间而已。杨氏最终连一句训斥也没挨, 是因她跟皇帝说杨氏入宫后恐怕已久不跟兄长说话了,又说这样杨氏的父母有这么个儿子简直就是讨债鬼。她那些话原就是在理的, 皇帝又念及杨氏与她教好, 这事才以杨氏兄长流放、杨家罚银百万告了终, 虽不能说罚得多轻, 但到底是没让杨氏的爹娘去受牢狱之灾、流放之苦。
这些经过, 卫湘本以为杨氏是清楚的, 现下看来她却是很有些完全出乎卫湘所料的解读。
杨氏怔怔地要往她面前走, 容承渊又抬手挡她, 卫湘道了声“掌印”,微微摇头, 他迟疑了一瞬, 垂眸退开。
杨氏看起来倒要没有要冲动伤人的意味, 只是失魂落魄, 边走向卫湘边木然地笑道:“我知惯你会讨好陛下……从丽嫔翻案那时我就知道了。”
她提起丽嫔翻案之事,卫湘只得默认。
杨氏续道:“那时……恭妃娘娘气得饭都吃不下, 可我只觉事不关己,又想丽嫔蒙冤原也可怜,便也不曾觉得你有何不妥, 亦没有多出言劝她。只是我没想到,这一转眼,事情就到了我自己身上!”
卫湘隐隐探知了一些端倪,凝睇着她:“何人在你面前搬弄是非?”
“搬弄是非?搬弄是非!”杨氏似被这话激怒,蓦地笑出来,连连摇头,“卫贵人,我是活得并不通透,也不得宠,可我也不是傻子!你做的事,连与我不相干的宫女都在议论,你当我真能被蒙在鼓里不成?”
卫湘缓然沉息,情绪并不受她搅扰,只想探明背后隐情:“什么宫女?说什么了?”
“好,你既要与我对质,咱们就说个明明白白!”杨氏字字掷地有声,“我家刚出事时,你们不愿触怒圣颜,个个对我避之不见,更不愿为我说情,这你认不认?”
“我认。”卫湘风轻云淡,“宫里谁不是如履薄冰的活着?谁也没道理为了你的事搭上自己的将来。”
“这话不假。如若是我,我也会如此,我断不会因此记恨任何人!”杨氏冷笑,话锋一转,又问,“那你倒说说,你之后又为我求情了,是为何?”
卫湘直视着她,黛眉紧蹙:“这我早与姐姐解释过了。”
——在事前与事后,她都曾与杨氏说过,此事要等风头过一些才好办。否则不仅朝臣们盯得紧,皇帝也在气头上,谁去说情都只是火上浇油。
杨氏眼中满是怨怼,激愤之下又流出泪来:“你敢说不是因为你探明了陛下的心思,知晓陛下忧心国库空虚,便顺着陛下的心意提什么罚银?那是百万两的罚银!你可知这笔钱把我家中逼成了什么样,偏还能在我面前说出些是为了我好的话!”
卫湘适才一直在猜她们之间究竟是怎样的误会,却完全猜不到是这么个缘故。
她只觉荒唐,倒吸着凉气,连连摇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滞了须臾,一声苦笑:“杨姐姐,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是什么出身,懂什么国库空虚?”
杨氏只当她在诡辩,只以轻笑作为回应。
卫湘无可奈何地摇头:“你兄长是因抗旨不遵的缘故入的狱,冒犯的是陛下。实不相瞒,若你今日不同我说这些,我还当这罚银会入陛下的私库呢,原来是要入国库?”
她这话在杨氏听来匪夷所思,可正因匪夷所思,倒显得很真。
卫湘说得也的确是真的。就像她适才所言,她这个出身,懂什么国库空虚?
这些日子她就算一直在苦读,也只将诗词恶补了一些,四书五经读得更是浮于皮毛。就她肚子里这点墨水,要让她弄清哪些罪名的罚银入天子私库、哪些要入国库……
她都要感激杨氏将她看得如此厉害了。
杨氏拧眉看着她,试图判断她话中虚实。卫湘又笑笑:“你不信我先前的解释,我也没法子。但现下容掌印在这里,你只管问问他,我当初有没有央他帮我注意着陛下的心情,好寻时机帮你家里说情。”说罢语中一顿,露出嘲弄,“你莫不是又要觉得我们串通起来骗你?啧,我倒不太明白,咱们素日相处也算不错,我怎的就在你眼里成了这样的恶人?”
杨氏一时局促不安,说不清为什么,她昔日轻信了旁人的嚼舌根,现下却又觉得卫湘的话可信了。
她哑然:“你、你没拿我家的事作筏子讨好陛下?”
“我犯得上?”卫湘轻嗤,“是陛下不够宠我,还是你哥哥那点子破事比我这张脸更容易讨人欢心?”
“噗——”不远处乍起一声笑,卫湘挑眉横他一眼,他忙将笑音屏住,扭头看旁边的墙壁去了。
杨氏怔然摇头:“可连素不相识的宫人都在议论,说你……说你翻脸无情。”
“哪个宫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卫湘一脸复杂,“姐姐若不知他们背后的底细,焉知这话不是故意说给姐姐听的?”
她顿了顿,又问杨氏:“那麦冬是怎么回事?我瞧姐姐不是心思这样深沉的人,便是对我心存怨怼想让我吃一些亏,也未见得能做出这样的安排。”
杨氏面上已显悔意,紧紧咬住下唇,垂眸沉吟了许久,终于呢喃道:“这是……这是我有一日走在外头,听两个宫女说闲话,说你来了行宫必会去泡温泉,这是容易让人下手的地方,若有人嫉妒你得宠,恐怕会从温泉下手。”
“……”卫湘很是无奈。
前后两件事都是通过宫人的“闲话”传进她的耳朵的,她竟分毫未曾起疑。
卫湘又追问:“只是这样?那熏制麦冬的主意是你自己想的?”
杨氏抿唇:“我本想在温泉水里添东西,可那汤泉宫的宫女怕殃及旁人,招惹祸端,就想了这法子给我。”
卫湘神色一凛,望向容承渊,容承渊颔首:“就是那打碎瓷罐的宫女,但她只说这是她自己的主意。”
卫湘笑了声:“她该不会也在世上别无亲眷,孑然一身吧?”
容承渊颔首:“娘子猜对了。”
杨氏听到此处,终是信了自己被人诓骗,变得有些崩溃:“我是被人利用了,是不是?”她惊慌失措地摇头,“那……那我这算什么!杨家的覆灭又算什么!是谁?告诉我到底是谁!”
她焦灼地扑向卫湘,容承渊见她激动,信步上前将她拦住,推开了她。
杨氏被他一推,无力地倒在地上,却顾不上,忙不迭地爬起来:“是什么人……”
“不必问我,我不知道。”卫湘道。
实则凭着杨氏方才的话,她心里已有了些猜测,只不过大可不必与杨氏解释了。
杨氏这人够蠢,却说不上太坏,既入了冷宫,就让她在冷宫里好好待着便是,大可不必用这些猜测勾得她再来淌这浑水,最终闹得死无全尸。
问清自己想问的,卫湘就转身离开了刑房。夜色又深了一重,行宫里变得更加安静,容承渊与她都半晌不语,直至走到全然无人之处,容承渊才道:“你疑谁?”
“恭妃。”卫湘吐出两个字。
容承渊凝神:“因为杨氏话中提及恭妃怨恼?”
“不全是。”卫湘缓缓摇头,“她前后两次被宫人吹了耳旁风,还是不相干的宫人。那这人便不要位高权重,还得与杨氏相熟,至少要知晓杨氏何时出门走动。恭妃在丽嫔之事上生气是阖宫皆知的事,可杨氏适才提起了一句话……”
容承渊了然一哂:“她说她没有多出言劝解恭妃。”
卫湘抿笑颔首:“所以她们是相熟的。”
容承渊缓了口气:“既然相熟,恭妃随时请杨氏去她那里就不稀奇,便也可轻松得知杨氏会何时出门了,就连杨氏会走那条路也不难猜。”
“嗯。”卫湘点点头,“此外我还想到一事——在陛下下旨对杨家罚银之前,恭妃恰好去求见了陛下。她协理六宫,这事我原也没留意,现在倒想问问掌印,她那日见陛下时说什么了?”
容承渊稍回忆了一下,即道:“禀话说皇后与敏宸妃胎像稳固,再有就是为杨氏家中的事求了几句情。但陛下那时已拿定了主意,便不曾多说什么,只说让她多安抚杨氏。”
“那就是了。”卫湘摇头苦笑,“我猜她借此就将求情的功劳全揽到了自己身上。杨氏本来耳根子就软,再有这一环,就更会相信那些混淆视听的话,从而认定我只让她家被罚了钱,父母不受牵连却与我无关了。”
“真是个糊涂人。”容承渊讥诮道,“还不及你一成聪明,偏又更不及你好看,真不知她进宫干什么。”
“掌印这话说的。”卫湘既被夸得有些脸红,又不禁觉得好笑,“总归是陛下看上的人,倒被掌印说得一无是处。”
“我哪有说她一无是处?只是与你相距甚远罢了。”他侧眸瞧她,朦胧的夜色令他的神情有些模糊,好似有那么点促狭,又好似认真得很。
第76章 生辰 她想,这绝不是这几日临时起意,……
卫湘侧首, 静静地凝视着他。
他并没有看她,低着头,还在想杨氏的事情。
但这并不妨碍卫湘探知他的心思, 她唇角划过一弧笑,心下虽有意外,更多的却是窃喜。
她在永巷那样的鬼地方长大, 见过太多男人的欲望,也见过太多男人用来遮掩欲望的温柔。
对这一切, 她都很敏锐。
她对此已然不会大惊小怪,所谓的“窃喜”只是因为这个人实在位高权重, 若他更能为她所用, 那她在这深宫之中就有了天大的优势。加之她现在又已是天子宫嫔, 不必怕他像吴王曾经那样对她无所顾忌的图谋, 只消她把握得当, 这就可以是只赚不亏的。
她只是有些好奇, 他是否知晓自己的心思。
毕竟……从先前对褚氏看走眼的事情上来看, 他对女人是不大懂的。用他自己的话说, “挨了一刀的人,能懂女人多少呢”?
如果顺着这话想, 他或许对这份情愫也是懵懂的。
……一个在宫中混得风生水起、令人闻风丧胆的人, 若真不通晓这种事, 也怪好玩的。
卫湘想得出了神, 不经意间笑出一声,这笑声打断了容承渊的思索, 他回过头:“笑什么?”
“哦。”卫湘反应很快,“我在笑杨氏真是个傻的,这事里的马脚这么多, 怎么就能一点都没察觉呢?”
容承渊摇头抿笑:“别想了。你是聪明人,但很多时候,聪明人是很难明白傻子的。”
这倒是实在话。
卫湘喟叹一声,沉吟半晌,又言:“我在想,个中细由是否该想个法子让陛下知道?”
容承渊看看她:“你想借此扳倒恭妃?”
“这不可能,我明白的。”卫湘思索着说,“只是若能让陛下心里存个疑影也是好的。再者,我倒不对杨氏发什么慈悲,可只因这点子事,杨家九族获罪总归有些过了。几代簪缨的人家,对朝廷纵无功劳也还有苦劳呢。”
她说罢就等着容承渊的反应,说到底杨家与她并没什么相干,容承渊若觉得拉杨家一把是可行的,她只当给自己积个阴德;若容承渊觉得不行,那也不妨事,就想他先前跟她说的,杨家这样就再不可能送女儿进宫,对她也很稳妥。
然而安静了半晌,卫湘却听容承渊道:“陛下不在意。”
卫湘一怔:“怎么说?”
容承渊轻哂:“你适才问的那些,我们原也都能在审讯中问个明白,那便可以直接跟你回话,不必让你跑这一趟。那你猜猜我们为什么不问?”
卫湘困惑道:“因为陛下不在意?”
“对,因为陛下不在意。”容承渊颔首,“他不在意,宫人们便还是不要过多探问为好。杨氏是否被人利用、杨家是否蒙冤,都不打紧。个中细由既不是他想知道的,那就不要往他耳朵里送。”
夏夜的清风中,他的声线平静如斯,卫湘却在这平静里觉得毛骨悚然。
因为她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与其说是“陛下不在意”,倒不如说是“陛下愿意看到杨家覆灭”。
她不知这背后有什么缘故,但杨家虽然几代簪缨,在京中却算不上富贵已极的人家,与皇家交集寥寥,那么想来也就并不会有太多“缘故”。只凭杨氏兄长前阵子的冒犯,似乎也不至于让皇帝如此记恨。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卫湘忽而觉得,即便她自一开始便知帝王无情,也终究还是低估了这无情的程度。
她幽幽一叹:“那便不提了吧。”
容承渊点点头:“全力应付恭妃吧,这人既得罪了,便唯有斩草除根才能安心,否则她横竖不会放过你。”
“嗯,这我知道。”卫湘淡笑。不多时,二人走到一岔路处,此地离清凉殿和清秋阁已很近了,二人就道了别,卫湘自顾往西去,容承渊往南行。
卫湘回到清秋阁,琼芳为她上了盏温补的赤枣乌鸡汤,傅成也进了屋来,关切又小心地探问:“真是杨氏干的?她怎么说?”
卫湘坐在茶榻上,端着碗,舀了勺汤轻轻吹着:“是她,被恭妃利用而不自知的蠢货。”她回思杨氏所言,忍不住地冷笑,“她说她只是想让我病一场,聊以出气,这我是信的。只是她似乎不曾想过,若我没能及时察觉端倪,这样一直病下去,迟早会是一死。”
傅成不曾往这处想,一时不免茫然。琼芳的脸色却变了一变,心惊道:“娘子也觉得……天花?”
傅成吓了一跳:“天花?什么天花?”
卫湘扫一眼琼芳:“你也想到了。”语毕瞧瞧傅成眼中的惊意,摇了摇头,“也或许只是我们多心。只是你瞧,前几日我一病,陛下便不来了。明着是说政务繁忙,可宫里现下正有什么让人忌惮的缘故,谁又不清楚呢?”
“我若一直病着,陛下长久不来,那我便自然而然地失了宠。到时你们便是个个忠心,旁人没了因陛下眷顾而生的忌惮,下手也总会容易很多。”
琼芳眼帘低垂:“到那时候,只消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娘子沾染天花,就什么都晚了,娘子便是侥幸活下来也难免毁容,更别提那些人得了手就多半不会让娘子活下来。反正娘子即便香消玉殒,也只能赖到天花头上。”
卫湘漠然笑笑:“是啊。”
傅成倒吸凉气:“竟这样可怕……奴原还庆幸娘子的病无甚大碍,现在看来竟是多亏娘子反应够快。”
琼芳抿唇:“娘子现下作何打算?”
卫湘沉吟道:“我原想跟陛下吹耳旁风,但掌印觉得不妥,那便罢了,只是也不能总这样她在暗我在明,须得让六宫都知道我们是敌非友,日后再有什么事,她便第一个逃不了嫌隙。”
琼芳想了一想:“后宫都是人精,娘子只需稍有表露,旁人自就明白了。”
卫湘笑说:“正是这个意思。”语毕就自顾安心用完了手里的赤枣乌鸡汤,然后便去沐浴就寝。
次日是她的十七岁生辰,皇帝本有意大办一场家宴,但因天花的事让人不安,她又恰好大病初愈,宴席便省了,只命御膳房精心准备了一桌席面,说是傍晚会送到清秋阁来,为她庆生。
但庆生虽然从简,各宫的贺礼却都不会少。一早起来,与她交好的凝贵姬、丽嫔、孟宝林、陶采女的贺礼就先陆续到了,然后便是清妃,接着是皇后、恭妃,敏宸妃亦着人专程从宫中送来了礼,各太妃、太嫔与旁的嫔妃们也都有礼送到。
清凉殿那边,早在卫湘尚未起床时就桌宫人送来了一批,早膳后又送了数件,午膳前夕又有一轮。
这三波东西都是张为礼带着人送来的,琼芳与傅成一上午都忙得脚不沾地,琼芳从前又与张为礼很熟,第三次见着他的时候,忍不住笑骂:“何不一同送来?非要我一次次谢你不成?”
张为礼立在院中,扬起下巴:“还不是为了让你们有时间慢慢收拾库房?你看这多少东西,全一起送来这院子都堆不下。”
琼芳一想,倒也有理,作势福身道:“劳烦公公了!”
张为礼冷哼一声,等手下们将东西放下便趾高气昂地走了。
琼芳看得好笑,忙招呼宫女宦官们继续收拾东西,然后轮流去用午膳。
约莫半个时辰后,卫湘午睡才起不久,张为礼就又来了。琼芳无奈地再度迎过去,却见他身后虽跟着几名宦官,手里却都没拿东西,不由困惑:“这是……”
张为礼垂眸抬了抬手,琼芳这才看见他双手恭敬地捧着一卷轴,只是方才被衣袖遮着。
琼芳忙进去禀明卫湘,卫湘闻言即刻搁下手里的书,迎至堂屋恭谨下拜。
张为礼这会儿也恰好进了屋,清了清嗓子,宣读圣旨。
卫湘是半个月前才晋的正六品贵人,往上再晋一例就是从五品嫔位,与主位的从四品贵嫔仅两步之遥。从她初得封算起,至此不过大半年光景,这样的晋封速度莫说在令和年间,就是在大偃一朝也实属罕见。
却听张为礼字正腔圆地念道:“上谕,贵人卫氏蕙质兰心,婉顺成性,着,晋正五品姬,赐号:睿。钦此!”
“钦此”二字不及落定,卫湘陡然抬头。
因嫔位离主位贵嫔已很近了,加封时多会谨慎些,就不大会越级,她全然不料自己此番是加封正五品姬。
但更令她诧异的,是那个封号。
她不必细问就知这是哪个“睿”字。
这是他为公主拟封号时她提起过的字。那时原是他主动问的她,她想了这个字,也解释了为何偏爱这字,他最终却也没用,赐了个“福”字给公主。
这本也没什么,她并不曾当回事,当然更不会去问他。
现在才知,原是给她留着呢。
她想,这绝不是这几日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的。
卫湘谢了恩,抿着笑起身,张为礼将圣旨递给她,垂眸拱手:“恭喜睿姬娘子。”
第77章 恩旨 “今日是你的生辰,什么人也不能……
卫湘噙着温柔得体的笑容, 只问他:“陛下何时过来?”
张为礼扫了眼左右,谨慎地压音道:“陛下早想过来了,只是今晨为着罗刹国的事廷议, 鸿胪寺和兵部险些大打出手。好不容易廷议散了,宫里又来了消息,说敏宸妃情形不大好……唉, 陛下一时脱不开身,只好委屈娘子。”
卫湘听得一惊, 忙道:“我不打紧,可敏宸妃怎么回事?我才刚收了她着人送来的礼, 她怎的情形竟不大好?”
张为礼苦笑:“备礼这种事不必敏宸妃操心, 身边得力的宫人也不会忘的, 自能置办妥帖。敏宸妃实则已高烧两日不退了, 脸上的痘症也愈发厉害, 听闻她日日为此哭泣, 更难养好。”
卫湘又问:“那陛下怎么说?还有谆太妃和皇后, 可有什么吩咐?”
张为礼道:“谆太妃素不大理事, 此事她也实在左右不了什么,无非叮嘱御医好生照料;皇后自己也有着身孕, 陛下怕她伤神, 只说这事先瞒着;至于陛下……”张为礼顿了顿, “陛下既忧心敏宸妃又忧心皇嗣, 却无能为力,恼火得很。”
卫湘叹息地点了点头, 一时间又想到一个人,也想与张为礼探问她的事,但想张为礼应是与她没什么走动, 便也罢了。
张为礼走后,卫湘又安然读了半日的书,直至傍晚,皇帝才终于得以过来。
她如往常般福身见礼,他加快了脚步上前扶她,口中多有愧疚:“说好了今日多陪一陪你,却到此时才得空,倒让你这寿星等朕,实在是不该。”
卫湘笑道:“那么多大事要陛下操劳,臣妾这生辰实在不值什么。再说——”她双手扒住他的肩头,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一吻,再与他四目相对时,眼底笑意柔软得让人骨酥,“陛下真是给臣妾备了好多生辰礼呢!亏的是在行宫这边,库房还算空。等回宫的时候,臣妾可要好好想想如何安放这些好东西了。”
“这有何难?”他揽着她一同坐下,想了想,一笑,“原不想告诉你,朕已命人修整临照宫的正殿月华殿了,月华殿的库房自也要一并修整。你既库房不够用,那就让他们先修库房,这样等回宫的时候,你就可直接用月华殿的库房。”
各宫正殿都只供主位宫嫔居住,库房自也只有主位宫嫔可用。他这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卫湘也无意装傻,依偎在他肩头,轻轻推了他一下:“陛下不可!臣妾年轻资历浅,哪做得了一宫主位。”
楚元煜不在意地笑道:“凝贵姬也只大你两岁。”
卫湘垂眸:“凝姐姐博学多识,又会办事,臣妾不敢与她比肩。况且……臣妾这位份晋得也太快了!晋贵人才不足半个月,这就又要再晋一品,臣妾只怕要遭人恨。”
这话她是当真的。她现下的位份虽已不算多高,但也不是七八品的小嫔妃了。贵人这样的位份,若她晋位后恰好有了位份因此马上再晋还算说得过去,可她又没有,无端地再这么往上跳一品,感觉很是儿戏。
她明白这是因他近来对她着迷,可他这个“着迷”法,后果却是要她来承担的。
却听楚元煜一哂:“这你要听朕解释。朕本想在你生辰时给你晋上一品,也就是自才人晋嫔位,再将你喜欢睿字给你做封号,当时这旨意都拟好了,只差等到今日盖印颁下去,你若不信,让容承渊拿来给你看。”
卫湘嗤笑:“臣妾有什么可不信的?只是陛下怎的又改了主意?”
楚元煜轻哂:“还不是她们非要欺负你?朕那日实在恼火,就先晋了你做贵人,若今日只晋做嫔,那就只有半品了。”
卫湘失笑:“嫔位也够了!”
楚元煜正色:“那怎么行?这虽不是逢十逢五的生辰,却是朕给你过的第一个生辰,当然要好好办。”说罢他顿声沉吟了一下,又语重心长地言道,“你不必怕遭人恨,出了事自有朕护着你。”
卫湘衔着笑眨了眨眼,暗笑他这是真的着迷了。想来是温泉那几日愈发勾住了他的魂,他忍不住地回味,自然更觉得她好。
他们这边说着话,几步外,御膳房端来的美味佳肴也已一一摆上桌。
待宫人们都退开,楚元煜牵着卫湘的手将她带到桌边,先让她落了座,自己才去入座。
卫湘只扫了眼桌上的菜肴,就知这席面上的菜都是依照她的口味备的,心下欢喜,亲自端起酒壶为他斟酒:“陛下忙了整日,陪臣妾喝一盅吧?”
“自然。”楚元煜只觉在她这里心情就好,当然不会拒绝。
二人一壁用膳一壁小酌了几杯,兴致正浓时,却听外头有些乱,卫湘依稀听出御前宫人们本想压着音劝阻什么人,可对方似乎并不领情,只嚷着说“让我见陛下一面!”,宫人便有些急了,声音也提高了两分,焦灼道:“娘娘冷静些!今日是睿姬娘子的生辰,娘娘便是再急,也等明日吧!”
卫湘屏息看了眼皇帝的神色。
他虽正将一筷菜送入口中,但眉宇浅锁,显是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她想了想,主动询问宫人:“外头怎么了?”
上前回话的是位年轻宦侍:“是文昭仪来了,说是……不放心敏宸妃,想求一道恩旨,许她即刻启程回宫,为敏宸妃侍疾。”
卫湘听得心下震荡。
天花,那是多凶险的病?
她先前虽知文昭仪与敏宸妃交好,却没想到文昭仪肯为她这样的奋不顾身。但她转念想到姜玉露,心下便又觉了然了,倘若是姜玉露还在,现下不论她们两个中的哪一个染了病,另一个都必定会寸步不离地照料。
女孩子间的情分总是如此的。
楚元煜不耐地皱眉,看向那宦侍:“告诉昭仪,敏宸妃自有御医照料,让她不可胡闹。”
那宦侍见他面色不善,忙躬身退出去传话。文昭仪见有人从里头来,心中燃起希望,一时就安静了,但不过多时,卫湘便听外头又哭喊起来:“陛下,敏姐姐还怀着身孕呢!陛下哪怕只看在皇嗣的份上,让臣妾回宫陪着她吧!”
卫湘屏住呼吸,提心吊胆地看楚元煜的脸色。
楚元煜信手丢下筷子,扬音:“容承渊!”
容承渊原守在卧房门外,闻声即刻入内,迅速与卫湘交换了一下视线,又听楚元煜道:“天色不早了,送文昭仪回去歇息。”
“诺。”容承渊垂眸应下,不敢多说一个字,忙去照办。
方才那句吩咐没有半分斡旋的余地,容承渊自知该如何将差事办好,外头很快就安静了。
卫湘心下唏嘘,又想到恭妃的事,离席一拜:“陛下。”
楚元煜正自缓着神,见状锁眉:“你做什么?”
卫湘直起身子,轻轻道:“臣妾想为敏宸妃娘娘求个恩典。”
话音才落,她余光就扫见他面上愠色骤起。只是或许因为她一贯还算让他满意,又或许是顾着她今日是寿星,他迫着自己多了几分耐性,只是不快地道:“你也想让文昭仪回去照顾她?”他摇摇头,“小湘,朕是为文昭仪好,这等大病不可儿戏,敏宸妃也不会愿意让她涉险的。”
卫湘抬起头:“陛下,敏宸妃患病已不是一日两日,文昭仪直至今天才说要去侍疾,陛下可想过是为何?”
楚元煜道:“今日宫中传来消息,说敏宸妃情形不好,文昭仪难免关心则乱。”
卫湘颔首:“关心则乱固然是个缘故,但文昭仪素来也是识大体的,若只为‘关心’,她大抵‘乱’不成这样。”
楚元煜听了这话,知她别有见解,愠色消了大半,却有些困惑:“你觉得还有什么缘故?”
卫湘温声道:“依臣妾看,文昭仪宁可自己涉险也要回去,无外乎两个缘故——要么是怕宫人觉得敏宸妃再无前程可言便有所怠慢,要么是对敏宸妃身边的人不放心,怕他们不仅不能好好照料,还会做些不利之事。”
她说着沉了沉,抬眸望着他,恳切央求:“若陛下能让宫人们觉得敏宸妃是个不可怠慢的人,再派些得力的人前去照料,文昭仪自然就可以安心了。”
楚元煜斟酌着她的话,面露赞许:“你这话倒很在理。”说着他就伸手扶她,卫湘抿笑站起身,含情脉脉地迎上他的视线,他便也笑了:“那朕明日一早就下旨,晋敏宸妃为正一品贵妃,再命容承渊亲自挑一班得力的宫人前去照料。”
卫湘歪了歪头:“何必等明早呢?”
他说:“今日是你的生辰,什么人也不能越过你这寿星。”
卫湘屏笑摇头:“臣妾今日又是晋位、又是得赏,风头已极盛了。更要紧的是……”她上前半步,红着脸坐到他膝上,软绵绵地依偎在他怀里,“陛下今晚陪着臣妾,那就没人能越过臣妾去。”
他被她的声音惹得心里又热又痒,恨不得这就将她撂到床上去。
她停顿一下,继续道:“可文昭仪那样担心,陛下非等这一夜,岂不是要逼得她一夜都不得安寝?那实在是不必。”
她这个劝法,楚元煜无可拒绝,吁了口气,便点了头,复又唤容承渊进来:“去传旨,晋敏宸妃为贵妃。再挑些信得过的宫人回去照料她,你与文昭仪一同选,好教昭仪安心。”
容承渊只觉这旨意来得突然,不由扫了眼卫湘,方心领神会地应诺。
第78章 筹谋 “掌印觉得如何?”
这一晚清秋阁里的纵情欢愉几乎彻夜未停, 皇帝自是尽了兴,卫湘也沉醉其中,只是腰背很遭了些罪。
天明时分, 楚元煜早早醒了,卫湘因腰肢酸痛本就睡得不沉,他稍一动, 她便也惊醒过来。
眼睛尚不及睁开,他便已将她拢住, 温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唇上,又含着三分愧疚轻道:“扰你安睡了。”
卫湘闭着眼, 抿着笑:“没有, 臣妾本也醒了。”
说着翻身, 脑袋埋进他怀里:“陛下要去上朝了?臣妾还道来了行宫能松快些呢。”
“倒也是松快了些。”楚元煜无奈笑叹, “只是天花纵未传开, 也还需提前做些准备, 罗刹的事也要尽快定夺, 所以近几日闲不下来。”
听他提起罗刹, 卫湘睁开眼睛,盈盈望向他:“陛下, 臣妾知道后宫不应干政, 可臣妾实在好奇……能问问吗?”
楚元煜垂眸看她, 只见她面上一派天真, 剪水双瞳圆溜溜地看过来,像极了对万事万物都好奇的漂亮猫儿。
他忍不住地笑:“好奇什么?你只管问。”
卫湘兴冲冲地坐起来, 歪着头疑惑道:“罗刹既对咱们已有动兵的念头,这几个使节纵使杀不得,何不直接打发回去?鸿胪寺与兵部究竟争什么呢?”
“哈哈哈哈。”楚元煜抱臂欣赏着她娇俏的模样, “你想得倒简单。那你想想,若他们回到罗刹国便死了呢?”
卫湘拧眉:“回到罗刹国死了,那和大偃就没有关系了呀?他们罗刹人死在罗刹国,有什么可奇怪的?”
楚元煜屏笑,又道:“那如果罗刹新君对外宣称是我们杀了他们,送回去的就是尸体呢?”
“这……”卫湘目瞪口呆,“还能这样?这不是说瞎话吗?”
“是。”楚元煜点头,“可他若就这样说了,我们又当如何?”
卫湘只觉匪夷所思,连连摇头:“一国之君岂能这般无耻?”
楚元煜挑眉:“这你便说错了,一国之君才最会无耻。”
卫湘噎了声,因为这话从“一国之君”口中说出属实诡异。她一时只觉自己说错了话,正思忖是否应当谢罪,楚元煜却浑不在意地再度将她搂进怀中,意味深长道:“若是于国有益,朕也可以很无耻,你不知道罢了。”
“可可……可是……”卫湘哑哑道,“他打破与大偃的数年情谊,还要将罗刹将士攻下来的格郎域领土拱手归还,这又哪里是于国有益了?”
楚元煜语重心长:“我们自是这样看的,可他必是觉得这样好才会这样做。”
这倒也是。
卫湘哑然说不出话,半晌,她拧着眉头为难道:“那……那怎么办?”
楚元煜苦笑:“正因没有万全的法子,朝臣们才争执不下。眼下文官大多主和,主张就将使节们留在大偃,以礼相待,再对罗刹国君晓之以理,以德服人。武将主战,觉得这罗刹国君实在荒唐,又言罗刹国军中对其也已怨声载道,若我们此时进攻,罗刹军心涣散,必定无力反击。”
卫湘听到此处,想着自己读了些皮毛的史书政数,心觉不妥。可她既不敢说,又想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只得维持着那副好奇与天真又问:“那陛下怎么想呢?”
楚元煜一声长叹:“若真能打赢,倒是痛快,只是民心、军心也是会变的。罗刹国军中现下是对这位新君怨声载道,但若我们主动开战,这份怨恨只怕会轻而易举地转移到大偃头上,反让他们反目成仇的君臣一致对外,倒不好办。”
卫湘见他的担忧与自己所想全然一致,一阵难以言喻的舒爽涌上心头,一时竟比昨夜的缠绵与享受更让她畅快。
但她脸上并不显露,犹是那副天真懵懂的样子,顺着他的话思量道:“那最好的办法便是等着他们开战了?这样罗刹将士对我们并无怨恨,这仗打得不情不愿,我们也不必怕什么?”
楚元煜见她总想得这样简单,忍不住又笑了:“道理是这样,实则就算他们再不情愿,至少在发兵之初,边关百姓是难免受苦的。偏生两国先前一直交好,贸易往来颇多,边关数城都很繁荣,若被动等他们攻来,这些繁荣之地几日便可毁于一旦。”
卫湘困惑道:“咱们不主动发兵便罢,就不能先派些兵守着这些城池么?”
“打仗不是这么轻易的事。只说每日的粮草开支便不好应付,更别说还有旁的牵扯。”楚元煜道。
这事若再说下去,就太深太细了,他纵不忌惮她干政也难说清楚。他因而不欲再说,拢在她身上的手臂紧了紧,便道:“朕要去上朝了,你再多睡一睡。”
卫湘原也没打算再细问下去,想着稍后请教两位女博士就好,闻言就点头轻轻应了声“好”。又见他这就松开了她起了身,她美眸一转,手指勾住他的衣袖:“陛下。”
楚元煜回过头,恰坠入她的满目柔情:“陛下晚上还来用膳,好不好?若陛下忙,臣妾也可以去清凉殿。”
这话小心却热烈,无法不令人心生怜爱。
楚元煜不及思索,话就已然到了嘴边:“好。”继而思绪跟上来,他自然也是愿意的,笑着续道,“让宫人替你盯着外屋的钟,若朕六点钟还没来,你便过去,朕就是忙也先让御膳房给你备膳,别硬等着饿坏了。”
“好!”卫湘眉开眼笑,心满意足地松开他的袖口,往床榻内侧一滚,缩成一团就又要睡了。
楚元煜原打算这就去梳洗,见她这样实在忍不住,复又凑过去亲了亲她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卫湘在他走后本是真打算再好好睡一觉的,无奈刚睡不足两刻,容承渊来了。
琼芳跟他说她正睡着,他也不想扰她,但此时他能过来是因清凉殿正廷议,他一时得闲,却也不可能一直在此处等着。于是他还是进了屋,屏退了原本守在屋里的积霖,上前揭开床幔,启唇:“娘子万安。”
卫湘蓦然惊醒,忙翻身坐起来。
容承渊颔了颔首,自顾在床边坐下:“敏宸妃加封贵妃的旨意已颁下去,今日一早,我与文昭仪又挑好了侍奉敏贵妃的人,文昭仪也知道是娘子好心了。”
卫湘长声舒气,笑道:“那就好。”
容承渊看着她:“我来是想问问娘子有何筹谋,免得咱们自己人相互添乱。”
卫湘抿唇摇头:“倒也还未有什么筹谋,只是我没有家世依托,资历又浅,在宫中也没什么根基。如今既要与恭妃又一场恶斗,便不得不为自己多结交些盟友。敏贵妃若熬过此劫,那自是极好;若不能,文昭仪身居高位又出自丁家,也不失为一位得力的盟友。”
“我明白了。”容承渊点点头。卫湘想到皇帝晨间所言,问他:“陛下近来为天花和罗刹国的事情所扰,御前的日子可还好过?”
“是不大好过。”容承渊短促一笑,“做事稍有不足的我都不敢让他们近前侍奉,但愿朝臣们能尽快争出个优劣吧。”
卫湘垂眸沉思须臾:“我倒有些打算。”
容承渊定睛睇视着她,她又说:“但我不懂这些,并不知是否可行。便是可行,此事也不能由我去办。”
容承渊听她这样说,来了兴致:“娘子不妨先说来听听?”
卫湘忖度着道:“如今陛下的为难之处在于,大偃若战,牵涉甚多,国库也不够充盈;若想维持和睦……因那位罗刹新君已动了要打的心,此事便已不由大偃做主,若是一味拖着,即便算不上是饮鸩止渴,也需时时提心吊胆地防着这个隐患。”
容承渊一喟:“是这样。”
卫湘问道:“那如果……我们让罗刹人内部自己烧一把火呢?”
容承渊浅怔:“怎么说?”
“就是,有没有可能在他们的内乱上推波助澜?”卫湘心里没底,说得犹豫不决,“陛下说他们军中现下已对这位新君有许多怨气,我想……我们若能再烧一把火,挑唆着他们自己乱起来,罗刹国君分身乏术,自就不能对大偃动兵了。”
容承渊听及此处,觉得她这办法虽好,却只注定只能是纸上谈兵。
却听她又接着说:“两国从前向来交好,我猜想在大堰境内的罗刹人应是不少的,前来游山玩水的贵族子弟或许也有一些?这些人或许是罗刹新君的人,也或许是将领那一党的……这都不打紧。只要我们加以变通,他们就各有各的用处。”
容承渊不知怎的,觉得一缕凛冽的冷正窜过皮肤,眼前的人好像忽然变得陌生,他觉得他似乎从来不认识她。
而她平静如斯,幽幽地继续说着那些打算:“那些使节由新君派来,总该是忠于新君的。那若有将领那边的贵族子弟死在他们手里,便是新君的过错。至于若那些贵族子弟也恰好忠于新君,那有大偃宗亲、亦或重臣死在他们手里,本就不赞同与大偃翻脸的罗刹将领也必定大为光火。”
“掌印觉得如何?”
第79章 安排 卫湘:“啊?”
容承渊不知自己是如何从心惊中平复下来的。
说来他也算见多识广, 卫湘仅仅是出一个主意,再怎么样不应让他如此震惊。
可她说这些的时候太平静了,他想起不久之前他送给她一盒桃脯, 她吃着满意,夸奖那桃脯时的神情变化都比说刚才那番话时要多。
这让他很怀疑她究竟清不清楚自己的话意味着什么。
她究竟清不清楚她在建议他告诉皇帝……暗杀罗刹国贵族或者本国宗亲?
容承渊看着她这张清丽脱俗的脸,半晌才令思绪慢慢回笼, 深吸了一口气:“此事娘子万勿与旁人提起。”
“好。”卫湘点头。
他想了想,又道:“尤其是陛下。便是此事成了, 你也绝不可与陛下提及。”
卫湘神色凝固,郑重颔首:“这我知道。”
他仍是再度强调:“一辈子都不要让陛下知道。”
“掌印。”卫湘看着他, 复杂地笑笑, “我明白轻重。此事让陛下知晓半个字, 我便是死罪。”
“好。”容承渊站起身, 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娘子的主意不错, 我会想办法办妥。”
卫湘听他这样说, 心生欢喜。
一种学生答题得到师长认可的欢喜.
容承渊离开后不久, 卫湘就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近晌午。卫湘伸着懒腰坐起身, 一边迷迷糊糊地下床, 一边打着哈欠吩咐积霖去传膳。
琼芳打了帘进来, 见她醒了, 松了口气:“文昭仪想见娘子,已在外等了近半个时辰了。”
卫湘一愕:“怎的不叫我?!”说罢忙走向妆台梳妆。
琼芳随她走向妆台, 回话说:“奴婢想叫的,但昭仪娘娘说不可打扰娘子安睡,奴婢们不敢违逆。”
卫湘紧缩眉头:“下次你只管来唤我, 旁人总归也不至于为了这种缘故怪你。倒是现在这样,让位居九嫔之首的主位娘娘在外等我起身是什么道理?哪朝哪代也没这样的道理。”
琼芳见她不快,忙告了声罪:“是奴婢思虑不周,娘子莫气。”
她才说完,身后不远处的房门外传来女子笑音:“倒是我多嘴了,睿姬妹妹别怪她,我下回不说就是了。”
卫湘倏然回头,因与文昭仪素来不算熟络,一时也辨不清这声音是不是她,迟疑探问:“昭仪娘娘?”
便闻门外又说:“正是。妹妹若不嫌我失礼,我进来了。”
卫湘尚未梳妆,也未更衣,是不应见人的,但凡文昭仪换个说法她都要婉拒,可文昭仪偏生挑了这么个说辞,她若拒绝,倒显得像她嫌弃文昭仪。
卫湘从镜中望了琼芳一眼,只得道:“娘娘请进吧。”
琼芳反应倒快,迅速将她如瀑乌发一挽,又以金簪箍住,虽挽得潦草,但总好过让她披头散发地见人。
文昭仪推门而入的同时,卫湘已起了身,垂眸深福:“昭仪娘娘安。”
“快别多礼。”文昭仪急行上前扶她,卫湘起身间感觉文昭仪用力握着她的手,激动溢于言表。
她再抬眸看看文昭仪,便见她眼下藏着乌青,看来敏宸妃晋封贵妃的旨意虽然昨晚就已颁下,她也还是不曾睡好。
不过虽是如此,文昭仪脸上却满是喜色,喜色之外则唯有感激。
她也凝视了卫湘半晌,笑叹道:“晨起便与容掌印一同为贵妃娘娘挑了得力的宫人。我……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卫湘莞然一笑:“都是宫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姐妹,任谁听闻贵妃娘娘的境遇都会想尽力相助,不必说什么谢不谢的。”
说罢她反握住文昭仪的手,又道:“娘娘请坐。”
文昭仪点点头,二人便一同落座到茶榻上,轻丝进来奉了茶,文昭仪抿了口,轻喟道:“实不相瞒……我从前对妹妹原是有些偏见的,只因你生得太美,又让陛下念念不忘,我总觉得你不过以色侍人。贵妃娘娘倒劝过我几回,说你不曾招惹过我们,让我不可如此平白贬损你,我还不肯听。如今经了这事,我才知晓你得宠断不只是因为这张脸,陛下赐你的这个睿字,你当得起。”
卫湘听得心下情绪难言,不禁失笑:“这些旧事臣妾本无从知晓,娘娘何须说与臣妾听?也不怕臣妾记仇?”
文昭仪缓缓摇头:“总归是我对不住你,你便是记仇、便是怪我,我也不该瞒着你。”
“昭仪娘娘好敞亮。”卫湘一哂,“其实娘娘也不必挂心,谁心里还没几个不合眼缘的人呢?姐妹之间私底下说说,只当打发时间,被议论的也不掉块肉,更不必说什么对得住对不住。”
“你不与我计较便好。”文昭仪释然松了口气。
自此之后,二人便是闲聊了,也没多提贵妃的病况,不过卫湘私心里自然明白,文昭仪这朋友她算是交下了。如若敏贵妃能逃过这一劫,那便还有敏贵妃。
这二人在宫中皆是真正的高位,又各有家世依托,文昭仪家是世代簪缨的显贵,敏贵妃家虽只是皇商,却是当今天子继位以来最为得脸的皇商,近两年更是立过不少大功.
话分两面。
卫湘在清秋阁中与文昭仪相谈甚欢的时候,容承渊正独自在清凉殿的角房里,不准任何人入内打扰,自己一动不动地安静坐着,沉着心思索该如何是好。
他不得不承认,卫湘的点子虽险……甚至险得有些疯癫,却不失为一个破局的办法。
现如今皇帝与文武百官都困在这个难题里,若能破局,上上下下都可松一口气。
他们御前宫人,不就该为陛下排忧解难么?
只是,卫湘大约真有些小看这件事了。她的打算,是让他寻个合适的人将这点子吹进皇帝耳中,再由皇帝去做安排。
可这等见不得光的事,除非本身就是陛下自己动了念头,否则不仅卫湘说不得、他这掌印说不得,普天之下任何人也都说不得。
唯有她所设计的“纷争”直接出现,让君臣都可顺水推舟地利用才行。
此外她还错算了一点,那就是她认为罗刹新君派来的使节必是忠于这位新君的,可实际上朝堂斗争比她想得要复杂一些,这些使节中起码有那么几位,罗刹新君巴不得他们死在这里,一举两得;余者倒也有忠心的,因而被派来监视那几个同僚。
这便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那就是卫湘设想中的两种人在使节中就能凑齐了,办起事来十分便利.
是夜,几匹马驰出行宫,直奔麟山脚下的一处院落。
这院落前后五进,修得极为奢华,但远离其他朝臣的居所,孤零零地待在那儿,墙壁修得很高,外面还有重兵把守。
这便是罗刹使节当下的境遇了——吃穿用度极尽礼遇,有些方面甚至可与天子一较高下,却被软禁在这方院子里,无诏不得出。
守院的侍卫都是天子禁军,眼见人马忽至,在夜色中又看不清人脸,守在院门口的一名百户扬音喝问:“来者何人!”
对面无人作答,黑暗中只见几人都翻下马背,举步走向院子。
因身负皇命,院门处的几名侍卫见状已纷纷握住刀柄,屏住呼吸,紧盯夜色中的不速之客。
直至离得够近,几人的面容渐次被院落外墙上的火把照亮,侍卫们悚然一惊,纷纷松开握刀的手,垂首抱拳:“掌印。”
容承渊在门外驻了足,直视着院门内的那道影壁,漫不经心地道:“咱们都是为陛下分忧,合该互相行个方便。”
适才喝问“来者何人”的那百户忙道:“是。”
容承渊微微偏过头,目光中不带分毫情绪:“今晚没人来过。不论发生什么事,若有人想栽赃到咱家头上,咱家便是要被千刀万剐,也先让他走在前头。”
“……这位公公。”那百户强咽了口口水,颤声道,“在下久不去向掌印问安了,公公一会儿送完了东西回了行宫……还请代在下向掌印问个安。”
容承渊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点了点头:“敢问大人名讳?”
那百户硬着头皮道:“在下丛逸远。”
“好。”容承渊只应了这样一个字,便举步迈进门槛,身边随侍的宦官们亦鱼贯而入。
直至他们走远,丛逸远都没能分辨出他最后那句问话是喜是怒.
夏夜山脚下的微凉寒风里,无人知晓这方院子里发生了什么。熟睡中的使节或许在梦境迷离中嗅到了些血腥气,却也无人惊醒。
次日晨起,突如其来的变故震荡朝堂,不仅百官皆惊,就连后宫嫔御也几乎尽在早膳前后就听到了风声。
是以卫湘用完膳才读了半夜书,就听廉纤在外说:“娘子,凝贵姬娘娘来了。”
这话的话音还未落,又闻珠帘碰撞,便知凝贵姬已径自进了屋。
凝贵姬脚步很急,进屋见她坐在茶榻一侧,当即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多礼,而后就坐到了另一侧去。
“什么事这么急?”卫湘笑看着她,凝贵姬定了定心,叹道:“你没听说?落个山脚下死了位罗刹大公。”
卫湘:“啊?”
第80章 畅快 正好,他原也要抽空去一趟清秋阁……
卫湘滞了滞, 又问:“什么大公?大公可是个官职么?”
凝贵姬本就是冲着这事来的,见卫湘面露好奇,立刻打开话匣子, 兴冲冲地与她说起来:“是个爵位,算来该与咱们的国公差不多,又似乎权力更大些, 有自己的封地。”
当下大偃的皇亲国戚都是没有封地的,只有食邑, 食邑上的一应税收归其所有,但其余的权力仍只有天子可享, 兵权尤其如是。
若罗刹国的大公若有封地上的实权, 那不仅比大偃国公的权力大, 比亲王都还要大些, 只是难说谁更富贵。
卫湘做得一副茫然模样, 接着问:“好端端的, 怎就死了呢?”说着露出惊色, “莫不是……天花?”
“别怕, 不是天花。”凝贵姬摇摇头,表情神秘兮兮的, “你且听我慢慢说。这大公才二十四岁, 叫雅罗斯拉夫, 和他父亲的名字一样——听说罗刹国的规矩跟咱们相反, 没有什么避讳的事,长辈与晚辈名字相同反倒表示重视。”
卫湘笑道:“那这雅罗斯拉夫大公身份不凡, 又受家中重视,当是富贵无极的了。”
“可不是嘛。”凝贵姬道,“但昨日晚上不知怎么的……我听宫人议论说是几个使节都饮了酒, 又因政见起了冲突,便打了起来,后又有个叫谢尔盖的气不过,竟趁那雅罗斯拉夫大公睡熟潜入他的屋子,将他捅死了。”
卫湘不动声色地追问:“如何就知道是这谢尔盖干的了?他认了罪?”
“他哪里会轻易认罪呢,只说自己什么都没干。”凝贵姬笑叹,“可外国使节死在咱们这里,又离行宫这样近,搞不好就要引来大祸,陛下自然重视,当即命刑部、大理寺、鸿胪寺一并去查,另命禁军与容掌印从旁协助。这查案的人去了,只见那大公房里无分毫打斗痕迹,可除了大公本人之外,值夜的两个仆人也都死了,大抵只能是在睡梦中丧了命。”
“他们接着又去问了看守那院子的侍卫,侍卫们都说昨晚并无外人出入,因此疑点也只得在他们自己人身上。”
“刑部与大理寺熟谙审案手段,当即将余下的使节分开了,这般一问才知他们虽都出自罗刹国,政见却大是不同,基本可分两派,一派支持新君,另一派则对他极为厌恶。”
卫湘追问:“死去的那大公是哪一派的?”
凝贵姬道:“他反对他,但那谢尔盖支持。他们同时也是这使节团中观点最为尖锐的,可称为两派之首。在昨日之前他们已起过数次争执,个中矛盾不仅他们罗刹人自己清楚,咱们的官员也都有所耳闻。再者,那谢尔盖昨日喝得酊酩大醉,虽然他自己一再辩称他喝醉了便只顾睡觉,但那取了大公性命的短刀就在他衣柜里,搜出来时血都还没擦,他又哪里逃脱得了干系?”
卫湘这般听下来,只觉各种人证、物证都齐全,这案子不该另有隐情。
只有一点——那就是太巧了。
她昨日才与容承渊出了个主意,当夜就出了这事,实在太巧了。
但这些自不能与凝贵姬说,卫湘只做出兴致勃勃地样子,与凝贵姬又探讨一番。虽说深宫妇人左右不了其中结果,却不妨碍这是个极适合解闷的话题。一个多时辰过去,两个人聊得都很尽兴。
凝贵姬走后,卫湘便差傅成去御前传了话,请容承渊得空时过来见她。
她知晓他今日必然很忙,但她被此事惹得既亢奋又好奇,太想知道是不是他做的,更还想将凝贵姬所不知的细节都问个明白.
清凉殿。
刑部与大理寺的重臣勘查完山脚下的院落便来回话,鸿胪寺则姑且留在了那里,安抚罗刹使节。
殿中四下无声,君臣神情都沉肃之至。楚元煜翻着奏章,就连纸页划过空气的那一丁点声响都令人不安。
直至翻完最后一页,他阖上册子丢在案头,身体靠向椅背,阖目按着眉心,吩咐道:“那个谢尔盖,姑且单独关押。但他是使节,此事又只是罗刹人之间的纠葛,轮不着咱们定罪。一应用度仍按先前的定例供应,不得怠慢。朕即日便向罗刹国君去信,由他定夺。”
“诺。”几名朝臣躬身应下,楚元煜道了句“退下吧”,几人就都施礼告退。
等退出清凉殿,几人直起腰身,都神清气爽起来:“啧,困局至此即破,可谓天佑我大偃啊!”刑部尚书拈须而笑。
他们几人皆是文官,都不主战,但先前的困局也令他们懊恼。如今忽而有了这样的转机,无不松了口气。
大理寺卿设想细由,更是畅快:“如此一来,咱们可算不用在朝堂上和将军们争得脸红脖子粗了,只管让罗刹人自己先分个是非曲直去!”
一旁的大理寺丞笑道:“那罗刹的糊涂国君不知要如何头疼,我都想去罗刹国看看了!”
众人哄堂大笑,忽见一人身着甲胄穿过不远处的宫门,又不约而同地收了笑音。
只见那人走得足下生风,只几息工夫就已来到几位文官面前。于是那人抱拳、这厢文官作揖,客客气气地相互见礼:
“各位大人。”
“陶将军。”
客气之余,双方都有些尴尬。因为最近他们文武双方为罗刹国之事立场不同,关系实在不太好。
只是现下碰面了,总还要维持表面和睦。
大理寺卿便问:“陶将军这是有事觐见?”
陶德辉突然大笑,笑得那满脸的络腮胡子都颤:“哈哈哈——我原在军中操练,听闻罗刹使节间出了大事,饭都没吃就赶回来了!我要跟陛下请旨,押送那个什么盖回去,也好看看罗刹人的热闹!”
他气沉丹田,气势豪迈,一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劲头又与几人不谋而合,先前的尴尬消散大半,关系瞬间就拉近了。
刑部尚书上前两步,郑重其事地提议道:“若陛下准了将军所求,请将军派人来我府上知会一声,我当给将军推荐一个翰林学士。”
陶德辉一时不解:“我押人回罗刹,要翰林学士做什么?”
刑部尚书笑道:“这位翰林学士文采极佳,将军让他将此行的细节记录下来——尤其是罗刹国君的反应!回来也好教我们同乐。”
“哈哈哈哈——”陶德辉又大笑起来,拊掌连声答应,“好好好!若陛下允我前往,我必办好此事!待我还朝,咱再请个说书先生,好好将此事说上一场!瓜果茶点尽由我出便是!”
“将军大气!”几人拱手。
“哪里哪里!”陶德辉大手一挥,复又往清凉殿去了.
约莫一刻之后,得偿所愿的陶德辉自清凉殿中告了退,一路小跑地出了行宫,自去准备押解事宜。
殿中,楚元煜见一时无人再来觐见,长舒一口气,抑制已久的笑意终于在唇边漫开。
他知道此事应不是巧合,但心下明白探究不得,只得心照不宣地不去过问。
但这也并不妨碍他为此感到痛快。
这不仅是因为此案打破了僵局,布局更精妙得令他回味。
细节之处,此人拿捏精准。
那雅罗斯拉夫大公不仅身份尊崇,还是家中独子。他的父亲老雅罗斯拉夫对其宠爱到明明自己还身体健朗,就将爵位让给了他。
其家族又是罗刹声名显赫的贵族,如今因政见不合的缘故死在谢尔盖手中,他的家族只怕要将罗刹国闹得天翻地覆。
而谢尔盖是很难洗脱嫌隙的。
因为罗刹人本就酷爱豪饮烈酒,谢尔盖又是个人尽皆知的酒鬼,听闻每晚都要痛饮一壶才会入睡。
这样一个人,在他醉中有人丧命、晨起后又从他房中搜出原属于死者的带血短刀,谁又能证明他无辜?
抛开这些细节不提,布局之人的胆大更令楚元煜欣赏。
安排细节只需心思缜密,敢做出这等筹谋却需令人咋舌的勇气。满朝文武中不乏善用诡计者,但因事涉番邦,他们争了这么多天,谁也未敢从罗刹使节的性命下手。
他因而虽知不可深究,却还是忍不住地猜测是何人所为。但将上上下下都猜了个尽,竟不觉得有任何一位朝臣敢如此棋走险招。
实在想不出眉目,楚元煜只得作罢,转而起了身,向外走去。
容承渊举步跟上,并不问他要去何处,但行了约莫小半刻他就看出来,这是要去清秋阁。
正好,他原也要抽空去一趟清秋阁。
7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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