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周全 “臣妾与陛下慢慢说。”
容承渊垂眸:“宸妃娘娘如今是越来越知晓圣心了。不错, 正是如此。”
这话之后容承渊安静下来,他心绪复杂,便看着卫湘, 见她也沉吟不语, 不知她是否因他这话心绪也有些复杂。
他因而便想说些别的打一打岔, 外殿恰在此时传来孩子的哭声, 是皇次子恒泽的声音, 应是两个孩子玩闹得急了。
容承渊就想吩咐宫人将皇子公主都抱进来,却在此时听得卫湘一笑:“陛下不怪罪倒是也好, 这样她便更有底气相信那份青梅竹马的情谊。若太妃也怪她、陛下也怪她,一举打得她一蹶不振, 日后倒没趣了。”
原来只是在掂量这个。
容承渊挑眉,平心静气地笑道:“娘娘所言甚是。”
是以这件事就此翻了篇,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又两日后过了端午, 天气骤然热了,皇帝顾着谆太妃的病,今年本不欲长途跋涉地去行宫避暑, 然而这般热起来谆太妃却成了最先受不住的一个。皇帝与几名御医、太医仔细议过,终是觉得行宫凉爽,对太妃养病大有益处, 虽路上难免颠簸,也好过在宫中这般熬着暑气。
他拿定主意的时候,卫湘恰在端和殿里侍疾,她一边喂谆太妃服药一边听楚元煜温声与谆太妃禀话,隐隐听出他只打算点皇后与几名高位嫔妃同去,她心下思量一番,待他说罢, 笑道:“臣妾也觉麟山行宫是个好地方,不仅夏时凉爽,风景也宜人,四季各有景致。如今太妃身子弱,倘能常年住在行宫,或许养病能更快些。”
楚元煜听得一怔,先前虽未有这个心思,但听她这般一说就动了心。
因为这原也没什么不妥,麟山行宫说是“行宫”,并不用于久居,实则也修得极尽讲究。宗亲与文武百官又在行宫周围皆有别苑,皇家去行宫避暑,他们都跟着挪地方,也就不怕耽误什么朝政。
楚元煜沉吟道:“倒也不错。那便让宫人做足准备,去了就只管住着,等母妃将身子养好一些再回来也不迟。”
说着就吩咐容承渊:“你去拟旨,命从四品以上嫔妃同去行宫避暑。”
卫湘眨了眨眼,又言:“臣妾知道这样出去一趟所费颇多,若只是避暑,下头的嫔妃们不去也就罢了。可现下打着久住的打算,那就最好能去的都去,省得被留在宫里的出点什么事,宫人往行宫回话就要耽误了。再者——”她莞然笑言,“陛下还需顾及皇后娘娘的颜面,她才登上后位,正是要立威约束后宫的时候,若陛下这会儿将她与下头的妹妹们分开,宫中指不准要议论出些什么来。”
她的意思其实是:尤其在前阵子的事后这样将皇后支出去,指不准要议论出些什么来。
这话他自然听得明白。这又是他刚立的继后,若真转眼就惹出这样帝后失和的议论,伤的便不仅是皇后的颜面,更显得他识人不明。
楚元煜眉宇深蹙,思索了良久,终是点了头:“这话有理。容承渊,按小湘的意思拟旨吧。”
谆太妃在他们议论这些的时候并未插话,见此事定了音,方皱眉叹了声,有气无力地问皇帝:“哀家吩咐给月澜修的道观,可动工了?”
皇帝忙道:“动工没有那么快,但工部已选了几处尚风尚水的好地方,等母妃精神好些,朕与母妃一起挑一挑。”
谆太妃连连摇头:“不必等,哀家现在就要看!”
说着一个字的劝也不肯再听,直接吩咐容承渊去取堪舆图,容承渊只得去了。
闵昭媛本坐在床尾处,见状红了眼眶,她不愿让谆太妃瞧见,别过了脸,谆太妃却还是看出了端倪,沉声一叹:“你别哭,这没什么好哭的。哀家视你如亲生女儿一般,没有哪个做母亲的能不为女儿考虑。”
语毕又攥住皇帝的手说:“月澜与你也是一同长大的,虽比不得你与皇后青梅竹马的情分,却也该有几分兄妹之谊。如今哀家身子这样,不知哪日睡过去就再睁不了眼……你是皇帝,哀家没什么可担心你的,但月澜……”
卫湘低着眼帘听到这儿,心觉自己不好再听这种“家事”,便借着送药碗自顾退出了寝殿,琼芳忙迎上来接了碗,卫湘道:“随我出去走走。”
“诺。”琼芳点点头,将药碗交由小宫女撤下去,自顾扶着卫湘,一同出了殿门。
卫湘实是有话要吩咐她,便径直去了殿后无人处,斟酌着道:“替我散些话出去,就说陛下原不打算让六宫同往,是我出面求了情,才有的后头这道旨意。”
琼芳一怔,旋即笑道:“皇后本已不能服众,再有这话传出去,六宫更要念着娘娘的好了。”
“不。”卫湘摇头,“这话需换个法子说——你要让她们听说陛下是顾及一场大战才了结不久,此时正是国库最空虚的时候,便想俭省些银子。我仗着得宠这般央求陛下,实是拿国库的银子为自己送人情谋美名,实是妖妃之举。而且……”
她复又掂量了一下,拿定主意:“若有法子,就让这话先在朝堂传开,再入后宫,这样最好。若办不到,先在后宫里传倒也使得。”
琼芳面色一惊,骇然道:“办是办得到,可娘娘何以……”
“去就是了。”卫湘从容笑道,“我心里有数。”
琼芳见她如此胸有成竹就定了心,恭谨地应了,唤上傅成同去谋划。
卫湘自顾回到殿前,过了约莫一刻,容承渊取了谆太妃要的东西,送进了殿。
卫湘犹在外头待着,沉吟少顷,吩咐积霖:“你一会儿私下与闵昭媛说一声,就说我有要事要办,便与陛下一同走了,劳她今日替我侍疾。”
积霖心领神会地应下,闵昭媛才刚哭过,她不多时就借着帮闵昭媛梳妆的由头将人请到侧殿回了话。
闵昭媛对此自是没有异议的,其实这几日来虽有卫湘几人轮流侍疾,闵昭媛也仍时时守在端和殿,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
卫湘便在殿门外一直等到楚元煜出来,她回身向他施了礼,起身间已流露笑意,尽数落在他的眼中。
不等他问她笑什么,她伸手勾出他的袖口,长甲轻轻刮着他的掌心,带着三分得意轻道:“臣妾适才苦心周全了一番,要跟陛下讨赏呢!”
楚元煜虽没听懂,但已忍不住笑了,问她:“周全什么了?”
卫湘娇横地抱住他的胳膊:“臣妾与陛下慢慢说。”
第192章 透底 皇后……正急于证明自己配得上后……
二人这便一起离了端和殿, 才出慈寿宫宫门,便见卫湘回身摆手,示意宫人都随远些。
楚元煜又笑一声, 垂眸笑睇着她:“愈发会卖关子了, 快说, 你周全了什么事?”
卫湘抿唇一笑, 就将方才吩咐琼芳的话说了, 略去朝堂后宫的先后顺序不提,只说要让朝堂骂她。
楚元煜复杂地蹙眉, 语中多有心疼,亦有不解:“你明明有拿得出手的缘由, 何以这样给自己招骂名?御史们骂起人来可难听得很。”
卫湘低着眼帘,放缓的语调更添了用心良苦的意味:“那缘由是拿得出手, 却帮不上陛下的忙。臣妾想帮陛下, 挨几句骂也不怕什么。”
楚元煜奇道:“这话怎么说?”
卫湘柔声:“去年那一战打得国库弹尽粮绝,这事不仅陛下知道、臣妾知道,满朝文武也都知道, 只是从来也没人明着表态——初时是因战胜的喜气里君臣同乐,谁也不好提这样的晦气事;后来是事情翻了篇,一时又没有旁的天灾人祸, 便也不好硬将这话再摆出来说。可臣妾受陛下教导读了那许多史书,想着国库空虚实在害怕,不得不未雨绸缪。
“现下借着这事,臣妾将‘陛下想俭省银子’的话明明白白散出去,陛下觉得各位大人会置之不理不会?”
楚元煜一滞:不会,自然不会。
且不说国库空虚这事本就让人心里不安,只单说人心, 满朝文武里也从来不缺善投机、善逢迎之辈。她如此明白地把这话散出去,这拨人便会一马当先地迎合上意,有他们的“冲锋陷阵”,余者便会被逼着表态。
到时君臣一心地节俭,他自己又没说什么,免去了苛待臣工的非议。
这不是什么难以想到的计策,只是他实在没想到她会做这样的打算。他看着她,心生欣慰之余亦有所震荡,若说他教她读书时想看个什么结果,现下这便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楚元煜深吸气:“你倒有勇有谋。放心,骂名朕自该替你挡着。”
卫湘无所谓地摇摇头:“由着他们骂好了,骂臣妾骂得越狠,他们越得以身作则,那臣妾挨骂也就不冤。只是——”她话锋一转,“臣妾也是个人,现下说得大度,但真挨了骂也难免委屈,还得先求陛下一事。”
楚元煜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她:“你说。”
卫湘淡笑:“臣妾想……陛下是否可将此事的底细与几位信得过的将军透个底?”
楚元煜脱口而出:“这又是为何?”
话音未落,自己就笑了:“是了,前几日才讲过安史之乱。生乱的缘由虽复杂,最后到了马嵬坡之变一节,若非禁军哗变,杨贵妃也不至殒命。”
“嗯!”卫湘点头,脆生生道,“若无兵权,文臣们嚷嚷着清君侧便只是口舌之快。将军们知晓臣妾的用心,臣妾就不必怕被那三尺白绫缢死了。”
楚元煜又笑了声,摇着头说:“朕不是唐玄宗,自会护你周全,你相信朕。”
卫湘翻翻眼睛:“臣妾信得过陛下,却也不想陛下为臣妾受气。又何况……”她语中多了几分负气的意味,“与格郎域一战,文官主和、武将主战,臣妾也是主战的。臣妾纵使人轻言微,但那时心与将士们都在一处,若到头来这仗打完了,将军们却扭过头来骂臣妾,臣妾可当真是委屈死了。”
说着她拽着他的衣袖轻晃,语气也故作娇嗔起来:“陛下就依了臣妾吧!哪怕只与两三位信得过的将军说说,臣妾知晓有人明白咱们的这份苦心,也就不觉得苦了!”
“好好好……”楚元煜拗不过她,连声笑应了,“朕想想可与谁说。”
卫湘顿时眉开眼笑,踮起脚尖,在他侧颊上叭地一吻。
……这是宫道上。
楚元煜顿显局促,面红耳赤地咳了声,转而将她抱在怀中的手抽出来,将她环住,以此令她老实了。
而后卫湘自是又与皇帝一同去了紫宸殿,先共用了午膳,又听了一场廷议。廷议散后他要批奏章,她倒也留下读书,但想着两个孩子,就先回了临照宫去。
路上又想起那一番“周全”——个中细由她与琼芳说了三成,与楚元煜说了七成,余下还有三成不能与他提。
诚然,他知晓的那七成里有她眼里最要紧的部分,便是要将领们知道的那部分。读史学政之前,她只知权力要紧,学过之后才知兵权乃是重中之重,不能在真刀真枪的对决中取胜权力便都是空谈。
所以她早便想在将领们心中谋几分好感,只是身在深宫,这不是易事,这才拖到今日才抓到机会。
而在她没有与皇帝说及的三成里,是对皇后的算计。
这份算计她纵使知晓他对皇后有所不满也不敢与他直说,因为他要权衡的事太多,她不能指望他事事站在她这一边。
所以她只管将那些议论散出去,散成骂名除却为了引朝臣表态,也为多三分遮掩,显得不那么刻意;从朝中拐一道再入后宫,亦是为了让皇后相信这些言辞与她无关。
皇后……正急于证明自己配得上后位。
没有什么比“顾全大局”更能显现皇后与嫔妃的不同,所以在听闻“皇帝想要俭省银子”的传言后,想表明态度的不仅会有朝中百官,更会有皇后。
事情的发展也果然不出卫湘所料。
众嫔妃在五月十二抵达麟山行宫,皇后在五月十五的晨省就说起了国库空虚之事,端坐在主位之上神情沉肃地道:“本宫已决意收敛后宫奢靡之风,自即日起,从四品以下嫔妃的月例减去三成。正四品贵嫔至本宫,月例皆减去五成、宫人裁减一半。如此,一年能省去不少银子,为陛下分忧。”
卫湘闻言挑眉,毫不遮掩地流露不快:“娘娘这话说得轻巧,臣妾宫里还养育着一双子女,如此又扣钱又裁人,让皇子公主喝西北风不成?”
第193章 俭省 “皇后娘娘这是为国操劳,想着为……
皇后一记眼风扫过来, 睇着卫湘,眼中有恼意,更有蔑意:“睿宸妃, 陛下素来宠你, 但如今国库空虚, 此乃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你平日得的赏赐颇多, 是否真缺这点月例银子宫中上下心里都有数。你也不必搬出皇子公主来说事, 你若真有心好好教导他们,就当让他们顾大局识大体, 没的一心只想拈酸吃醋,连国之安危也不放在眼中。”
皇后这番话威严之至, 听来也确是句句有理,颇有正室教导妃妾的风范。
卫湘讪讪地闭了口, 不再争辩一字, 皇后见状欣然舒了口气,复又看向众嫔妃,朗声道:“诸位同在宫中侍君, 为国分忧乃是分内之职。本宫厉行节俭心意已决,自今日起,除却份例与宫人尽要减额, 若有哪个宫想传乐舞、办宴席,皆需先呈奏本宫知晓。如有谁打错了算盘,仗着家世恩宠不改奢靡之风,休怪本宫不顾姐妹情分!”
说到最后,她声色俱厉,众嫔妃忙都离席,垂眸深福, 口道:“诺,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卫湘边随众人应声边抬眸睇了眼皇后,不出所料,她瞧着眼前这一切尽在掌握的情形,面上是愉悦的,更是得意的。
约莫一刻后,众人从椒风殿中告了退。在椒风殿中,人人脸上都写着恭谨,但出了殿门,忧愁、怨恼就都浮现出来。高位嫔妃们的吃穿用度到底是好,又顾着体面,都不大说什么,小嫔妃们则不免交头接耳,声音虽都压得极轻,也不时能听见有人唉声叹气。
卫湘目光游移在众人之间,很快便发现睦嫔柳氏、韵嫔苏氏与骊珠站在一处,面色都不大好,骊珠瞧着尤其忧愁。
她与卫湘一样是宫女得幸晋上来的,没什么家世撑腰,却又不似卫湘这般得宠。如今虽沾卫湘的光封了个“玉淑女”,但长久见不着圣颜,这封位也就是个空架子罢了。皇后削减月例和宫人,于她而言虽说不上是要命的事,也实在让人头疼。
卫湘径直走到三人面前,三人止了交谈,低眉顺眼地向她福身问安。
“不必多礼了。”卫湘笑笑,并不当众多说什么,只吩咐道,“一会儿带着你们各自身边的宫人到清秋阁来,本宫有些打算与你们商量。”
“诺……”三人复又福身,卫湘颔了颔首,便转身上了步辇。三人也不再在椒风殿外逗留,都要尽快赶回去,再领着宫人们同去见卫湘。
行宫之中的规矩虽比京中皇宫松散些,住处也不似宫中那样主位与随居宫嫔泾渭分明,但仪制也还是有的。卫湘位列三夫人仍住先前的清秋阁,大有些不合身份。
但这实在是一处很好的地方,风景别致,又离天子所住的清凉殿近,她来行宫前就专门求了皇帝,仍让她住在这里。
这平日里倒也显不出什么不妥,但眼下睦嫔、韵嫔、玉淑女各带着身边的宫人一并过来,清秋阁霎时就拥挤了。宫人们几乎在院子里站不下,连廊下也填得满满当当,但仍规矩严谨,站得成行成列,神情恭肃地静待卫湘发话。
卫湘命人在廊下添了椅子,与三人一同落座,淡淡笑道:“皇后娘娘的旨意你们应该都听说了,本宫这里的宫人与份例都要裁减一半,韵嫔、睦嫔与玉淑女位在正四品以下,虽不必裁减宫人,月例却也要减去三成。”
她语中一顿,沉然喟叹:“皇后娘娘这是为国操劳,想着为国库俭省些银子,一片赤诚,本宫也说不得什么。”
一番话之下,宫人们虽仍维持着的恭肃里不□□露出悲戚。
卫湘太清楚他们的苦——小嫔妃日子难过,宫人们的日子只会比小嫔妃更难。从前在永巷当差的时候,她这样无亲无故的纵然可怜,有时却也算运气好的,因为她可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那些靠自己的月银养活一家人的活得最为小心,尤其在家里遇上天灾人祸等着银子救命的时候,他们恨不得一枚铜钱都要掰成两瓣来花,倘使一不留神犯了错,也不乏有人宁可跪着去求管事赏板子罚跪都不愿被扣几天的俸禄。
现如今皇后一声令下扣去他们三日的俸禄,指不准扣的便是宫外家人的一条命了。
卫湘忽而一笑:“不过……倒也是皇后娘娘提醒了本宫,本宫素日得的赏赐不少,手头不缺银子,日后扣去的这三成就从本宫的私库里给你们补,什么时候你们能足额拿俸禄了,再免去这些。”
众人不料她会这样办,一时直有人惊得顾不上规矩,错愕地抬头看她,韵嫔她们亦讶然看她,她不等任何人说话,复又笑言:“传你们过来一是给你们安安心,免得个个为了银子的事惶惶不可终日不能尽心当差,平白给我这三个妹妹添堵。二来也不得不当面叮嘱你们一句,这钱你们私下得了便罢,切莫在外声张,免得让其他各宫的主位娘娘不好做人,你们自己也招人嫉恨。倘使有人偏要出去拿这些炫耀——”
她语气骤然严厉:“旁人问起来,本宫一概不认的。且这些钱不以俸禄记账,便是陛下亲自来查也没这档事,乱嚼舌根的后果你们都自己担着。”
众人闻言都诚惶诚恐地应诺,口道不敢。卫湘满意地点了点头,便让他们退下。身边三人犹在讶异之中,她们迅速交换了一下神色,韵嫔就睇了眼身边的掌事宫女,让她先领着宫人们出去。待宫人们都退到院外,韵嫔道:“这是不少银子呢,让娘娘掏钱如何使得?况且也不知这俸禄要扣到什么年月,不如……”她滞了滞,本想说由她们自己填补宫人,但也知自己办不到,终是只能说,“不如娘娘出两成,臣妾们各补一成,都松快些。”
卫湘嗤笑:“本宫仗着陛下的赏,手头总比你们宽裕不少。若真那日失了圣宠没了那些赏,也还能厚着脸皮凭两个孩子多讨些银子来。你们无需心里过意不去,若手头真有余钱就自己好好留着,宫里使钱的地方多着呢。”
她语气虽轻松,却又不失语重心长的郑重。三人不再多语,一同离席谢恩,便也告退了。
琼芳在她们走后便扶卫湘回了房去,挂着忧色探问:“娘娘将三位娘子身边的宫人都顾到了,咱们这边可如何是好?扣去一半的俸禄由娘娘的私库补倒好说,但这裁去一半的人……”
“你找容承渊去。”卫湘不待她说完,嫣然一笑,“你只管告诉他,我发了话,我这边的宫人一个也不裁,不管他用什么法子都得给我把这事办了。”
琼芳听得咋舌:“奴婢……就这样说?”
“就这样说。”卫湘安然坐到茶榻上,“再告诉他,还是我发的话,让他一日办不成,就一日别来见我。”
第194章 削减 “堂堂宸妃,何苦为了银子的事这……
这话听得琼芳心惊胆寒, 但见卫湘无意改口,还是依言去了。
卫湘全然不怕,因为她知道此事于容承渊而言轻而易举。既轻而易举, 就不会因这话而为难, 更谈不上什么冒犯。
那这话也就只是添几分情趣了。
她猜他不仅不会恼, 还很会吃这套。
约莫两刻后, 琼芳就在清凉殿的角房里见到了容承渊。她将卫湘所言一字不落地转达, 容承渊脸色微变,深皱着眉头, 不可置信地睇着她:“这话真是睿宸妃说的?”
“是……”琼芳气若游丝。
容承渊复又盯了琼芳半晌,终是信了——因他虽觉得这话由卫湘说来出乎意料, 但若说是琼芳编的就更匪夷所思。
他不禁笑了声:“知道了,你且去吧。”
一贯在宫人间也称得上德高望重的琼芳逃也似的告退了, 容承渊仍自顾坐在角房的茶榻上, 沉吟半晌,禁不住地嗤笑。
其实也没什么好出乎意料的,她突然肯这样与他逗趣无外乎一个缘故, 就是她更用得上他了。
现下也正是这样的时候——她与皇后之间愈发针锋相对,自然用得上他。
不过,她对他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便是逢场作戏也太不走心了。
容承渊心中戏谑,下一瞬便又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一贯是个通透又精明的人,这戏若做给皇帝,她必步步为营、处处铺垫,非等水到渠成才能说出这话。
对他到底是没那么小心。
带着一点自欺欺人的意味,容承渊自己小赢了一场.
琼芳虽早就知道卫湘与容承渊的底细, 凭着浸淫宫中多年的历练,二人间不可宣之于众的关系她亦有所觉察,但卫湘今日所言她还是觉得太大胆了——像容承渊这样的人,大抵都恨旁人威胁他,卫湘却威胁得颇不客气。她只怕二人间要就此生隙,那卫湘今后的路可就难了。
琼芳因而提心吊胆了一路,回到清秋阁又迟疑再三,终是走进卧房挥退了旁人。
卫湘歪在茶榻上读着书,见状抬起眼,问她:“如何?”
“娘娘。”琼芳行至茶榻一侧,欠身道,“掌印只说知道了,没说别的。”
“那就好。”卫湘一哂,视线复又落回书册上。
琼芳抿了抿唇,垂眸轻声:“娘娘……掌印虽与娘娘情谊不一般,但娘娘今日之言……是否太大胆了?”
卫湘眉心一跳,倏尔侧首看她。
若只听这句话,琼芳的措辞还是委婉的,但卫湘瞧见她的眼神,便什么都明白了。
“你倒聪明。”卫湘收回目光,含笑摇头,“你既觉察了,我便也不瞒你,你且瞧着吧,我那两句话说得冒失,他听了高兴还来不及,生隙是断不会生隙的。我倒好奇他会怎么办这事……咱们一起等等吧。”
琼芳见她这般笃定,心下稍安。卫湘读完手头这篇文章,便阖了书,闭目靠在软枕上,猜测容承渊的打算。
她吩咐的事于他不难,单她能想到的就有两个法子。
若他一味地想在她面前卖个好,显得他办事得力又手握重权,那只需改一笔宫中的档,将要裁撤的宫人记到别处,实则仍在她这里当差。这在宫中是司空见惯的,皇后纵然可以计较,但牵涉颇多,大抵也只能不了了之。
而若他更为她思量,那便还有更周全的办法,只是那样不仅更周全也更“坦荡”,明面上瞧着就不再是他为她办成了事,他未必肯。
卫湘心里暗忖,倘他选了前者,她念他的好;若选了后者,她更要好好谢他.
临近晌午,卫湘去厢房陪了陪两个孩子。
再有不到三个月,两个孩子就年满两周岁了,卫湘发觉他们最近的话多了些,更明显对“说话”这事充满好奇,有时宫人不经意地说一句什么他们都要学,听歌谣时也多了几分认真。卫湘见他们这会儿学话快,就索性将罗刹语也拿出来教他们,几日下来,两个孩子便已记住了几个罗刹语的词,说得虽谈不上多标准好听,但卫湘还是心里欢喜,想着日后与他们待着时就两国的话都说,日后他们再学起来就能省不少工夫。
于是楚元煜寻到清秋阁时侧耳一听,就听卫湘正用罗刹语教两个孩子一遍遍说“父皇”的声音。他不觉一笑,循声走向厢房,也用罗刹语说:“说父皇父皇到。”
卫湘回过头,两个孩子也看过去,见是楚元煜就咯咯笑起来,都伸着小手要抱。
卫湘起身行礼,楚元煜含笑扶了她,便坐到侧旁茶榻上,边随意拣起一件玩具拿在手里逗两个孩子,边与卫湘道:“朕听容承渊说皇后裁撤了宫人和俸禄,还裁到你头上了?”
卫湘闻言便知晓了容承渊的选择,垂眸笑道:“怎么叫裁到臣妾头上?原是臣妾有意帮国库攒些银子才惹起了这些事,皇后娘娘也不过顺了陛下与臣妾的心思,能从臣妾这里俭省自是再好不过的。”
楚元煜蹙眉:“不必这样拣好听的说。你的打算虽好,但打的原是宗亲世家的主意。他们人数众多,又有数年的积累,行事奢靡者不在少数,更不乏有些人家早已攀比成风,如今碰上国库空虚,让他们出一出血也应当。但宫中的吃穿用度素来是循例的,且高祖皇帝本就节俭,定下的例并不过奢,皇后也不与朕商议就下旨裁减,倒很会用手里的权。”
他这话倒有些出乎卫湘所料。她引着皇后走这一步,原只是想令宫中上下对皇后不满,不料落在他眼里会添一个弄权的错处,这于她倒是意外之喜。
卫湘仍心平气和地笑道:“臣妾虽与皇后不睦,此事倒真无心计较,说到底都是为着大局。至于皇后娘娘未与陛下商议就下了旨……因是关乎阖宫的大事,确有不够周全之处,但皇后娘娘贵为中宫,原也使得这权。还请陛下顾着皇后娘娘的好意顾着些她的颜面,如今这懿旨已下了,那几分不周全便罢了吧。”
楚元煜神色沉沉,默然半晌,终是一喟:“罢了,念在她刚当皇后,宫中事务尚不娴熟,就由着她。”说着话锋一转,“但你既是宸妃,膝下又有两个孩子,宫人动辄裁去一半实在不像样。”
卫湘垂眸,笑容柔顺:“臣妾听旨便是,否则也还是驳了皇后娘娘的面子。”
楚元煜摇头:“朕顾着她的面子,也没道理委屈了你和孩子。适才已让人去知会了皇后,只说皇子公主身边的宫人都不可减,至于你这里——”他笑了声,“一会儿让人将半数的宫人名册拿给容承渊,让他将这半数归到六尚局与内官监去,人还留在你这里当差便是了。”
卫湘露出为难的苦笑:“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是日后月例银子怎么走?他们在臣妾这里当差,总归不能让六尚局和内官监拨钱,但若从臣妾这里出……”她唉声叹气,“皇后娘娘已将月例扣去了一半,若再将剩下的一半分了,岂不是每个宫人只能拿从前两三成的月钱?这如何够用呢。”继而连连摇头,“不如还是按着皇后娘娘的旨意办,该裁的裁、该减的减,都清楚些。”
楚元煜笑侃:“堂堂宸妃,何苦为了银子的事这样头疼?”
卫湘一时只道他也想说她可拿从前积攒的赏赐添补,以等着应下,再借故撒娇卖委屈,却见他侧首:“容承渊。”
第195章 私库 “这是哪儿的钥匙?”
容承渊衔笑上前, 从袖中取出一物,卫湘定睛一看,是枚一乍长的铜匙, 一时不明就里:“这是哪儿的钥匙?”
容承渊微微躬身:“这是陛下私库的钥匙, 紫宸殿与清凉殿的库都是同样的锁, 皆用这把钥匙。钥匙向来是放在天子寝殿中的, 如今陛下怕娘娘钱不够使, 特命送来,娘娘日后要用什么, 命宫人去私库取便是。私库独有一本账册,除了陛下谁也过问不得。”
卫湘听得心惊, 讶然望向皇帝:“这如何使得,臣妾……”
“你拿着便是了。”楚元煜自顾拿起那把钥匙, 放进她手里。
卫湘眨了眨眼, 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满眼的笑。他亦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语重心长道:“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冠了个‘天子私库’的名头便让人多了几分敬畏, 实则都是虚名,若能让你舒心些倒是实在的,你只管拿着用, 朕知道你不会胡来。就算你真胡来,朕再把它收回去也就是了,大可不必这样收都不敢收。”
卫湘往他面前凑了几寸,美眸含笑:“那臣妾可真收下了。”
楚元煜扑哧笑了声:“快收着,免得我还要另想法子安排那些宫人的俸禄,你嫌我不够忙呢?”
卫湘复又一声低笑,一边将那钥匙收了, 一边伏进他怀里去。他原拿玩具逗着孩子,见状忙搁下玩具,抬手圈住他,她侧颊在他胸口轻蹭,感慨万千道:“能得夫君如此疼爱,妾身也算这辈子都值了。”
楚元煜一怔,旋而失笑:“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卫湘低了低眼:“忽而想到,便就说了。”
她觉得自己是在哄他高兴的,可仔细一品,似乎也有些真。因为她虽从走出第一步开始就打算做个宠妃,却也没想到这宠妃能做到这个份上,让皇帝连私库的钥匙都交给她用。
她想他这样待她总归有些难得,她便也多少有些感动。
“该用膳了。”他轻轻拍了拍她,卫湘嗯了一声,从他怀里离开,正欲吩咐乳母来抱两个孩子,便见他偏过身,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都抱起来。
卫湘美眸一转:“给我一个!”说着就伸出手去,也无所谓抱的是哪个,近乎蛮横地抢了一个来。
楚元煜促狭道:“你成日陪着孩子,我抱一会儿你还要抢。”
卫湘抬眸觑着他,边将孩子护在怀里,边自己往他怀中靠:“孩子各抱一个,夫君再添一个我,可还觉得吃亏?”
楚元煜笑意直达眼底,欣然揽住她,与她同往正屋去。
两个孩子现如今也可与他们一同用膳了,膳桌上细软易克化的菜肴他们都可吃些,只是虽有乳母在旁边侍奉也经常吃得鸡飞狗跳。尤其云宜,总想往卫湘嘴里塞点吃的,就此来说,楚元煜来时卫湘倒好过了些,因为有他在云宜就会有一半时间想去塞他,不会盯着卫湘一个人了。
楚元煜也不像卫湘那样怕弄坏了妆容,总是很给面子。这会儿云宜又抓起一枚虾仁,伸出小手就往他那边递,楚元煜马上凑过来吃了,云宜高兴得直拍手。
卫湘托着腮欣赏着父女相处的温馨景象,他很快察觉她的目光,回看过来,咳了声:“看什么?”
卫湘抿笑:“臣妾有孕时常好奇陛下会是位怎样的父亲,做过许多设想,却独没想过陛下会如此宠着孩子。”
楚元煜轻笑:“你觉得朕像严父?”
卫湘笑而不语。实则不是她“觉得”,而是从先前皇长子与康福公主见他时的反应来看,他原就是个严父。
楚元煜和蔼地摸摸云宜的额头:“孩子无忧无虑的时候也就这么几年,这会儿不宠,总不能等他们要读书忙学业时再一味地溺爱。”
卫湘垂首:“这倒也是。陛下学富五车,他们纵使生来便注定是无忧无虑的亲王公主,也需好好读书明理,可不能养成惹人嫌的纨绔子弟。”
楚元煜理所当然道:“有咱们一同教着,他们不会的。”
待用完膳,楚元煜原想在清秋阁小睡一会儿,但忽然有急奏送来,他只得回了清凉殿去。
不过多时,清凉殿里又议起了事,容承渊正好先让张为礼在殿里候着,自己寻到了清秋阁来。卫湘正坐在妆台前卸去珠钗,准备小睡,见他进来便一抬手,琼芳当即领着宫人们都退出去。
容承渊在卫湘身后不远处停下脚步,端正一揖:“恭喜娘娘。”
“该我说多谢才是。”卫湘从镜中看着他,“若没有你能言善辩,这私库钥匙想来落不到我手里吧?”
“这就本末倒置了。”容承渊摇摇头,复又上前,“若你没能让陛下将你视作‘自己人’,我再如何递话头,陛下也不能依。现如今到底是陛下对你有心,我不过顺着他的心思递个台阶而已。”
说罢,他一如往常般抬手要帮她梳头,但这次她转过身来。
容承渊一怔,只得收了手,垂眸看她。卫湘站起来,两个人离得太近,他下意识地要往后退,可才一动就顿住了,低眼一瞧,纤纤玉指勾住了他腰间的革带。
他只闻自己的心跳咚咚重了两声,同时又听到她的笑音:“宫人的事我也要谢你,我原道你自行将他们记去别处便罢了,如今这般,实在稳妥得多。”
她心平气和地说着话,勾在他革带上的手却不老实,一路向后游移,直至手指在他后腰上轻轻一按,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在他的僵硬中盈盈扬起脸:“这样的好办法,换个人可想不到呢。”
她用最娇媚的语调称赞他,容承渊别开眼睛,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卫湘只觉堂堂掌印这副样子实在有趣,饶有兴味地凝视他半晌,便更加过分起来,抬手捏住他的下颌,硬要将他的脸转回来。
容承渊蓦然一声咳,猛地攥住她的手,望过来的目光虽然有所躲闪,但还带着笑:“宸妃娘娘,胆子愈发的大了。”——
作者有话说:章节一多复制乱了,中间少贴了一章,这个是对的了
第196章 交道 本身就是一种趣事。
卫湘漫不经心地轻嗤:“胆子大?若没有你, 我死也不知死了几回了,不念着你的好我才是胆子大。”
容承渊眉宇轻跳,觉得她这话多有些夸张, 因为他心下知道她的本事。她这样的人, 总归是有本事让自己活下去的, 也总会有人愿意帮她, 实在不差一个他。
再者, 他也不喜欢她这样仅仅是因为“念着他的好”。
……诚然,他向来清楚她的所图, 但心里明白喊她这样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总归是两回事。
可紧接着,那种不久前才有过的熟悉感觉就又浮了上来, 他忍不住地想,她最是会拿捏人心的, 在圣上面前断不可能出这样引人不快的错, 在他面前这般,左不过是多了几分轻松。
卫湘观察着他神情间每一丝变动,见他仍然紧绷, 低笑着凑得更近了两寸,踮起脚尖,带着一点顽皮的意味往他眼前凑:“平日也没少招惹我, 现在又想躲着我了?”
她觉得他这样怪好玩的。过去的这些时日,他在她睡觉时凑到旁边扰她睡觉、在她醒着时给她揉肩捏腿,虽总有一步最要紧的还没打破,但僭越之处又何止一次两次?
偏她每每这样一主动撩拨……只消稍稍过分一点,他就想逃命似的。
卫湘对此早有所觉,因此大多时候都把着分寸,只维持着一份“温柔小意”, 不再多惹他分毫。可现在,她看他这样突然生出了坏心,也不为想看什么结果,就只想捉弄他一下。
她于是美目一转,遂勾起笑,毫无征兆地再行往前一凑,薄唇轻轻在他下唇上啜了一下。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次触碰,轻到几乎没惹起什么真切感受,很难称之为一吻,但足以令容承渊猛然倒吸了口凉气,躲闪不止的视线陡然定住,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卫湘已低下眼帘,他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但看得出她衔着笑,双颊微微泛着红,羽睫也因这笑意轻轻打颤。
接着她拉起他的手,脚步轻盈地拉他走向茶榻。
她说:“陪我待一会儿!”
容承渊似乎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也没听到她的话,他木然跟着她,脑子里完全空了。她按他坐下他就坐,她坐到他身边他也做不出反应……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她已仰面躺在他膝上,修得漂亮的长甲拨弄着他官服上的绣纹,剪水双瞳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见他如梦初醒般地低头,她扑哧一声笑,明知故问地轻轻说:“怎么傻啦?”
容承渊脸颊发热,别过脸轻咳了声,强作镇定:“娘娘似乎心情很好。”
听听……
卫湘忍俊不禁地又笑了声。
他们私下里早已不再这样客气了,现下她一惹他,他又摆起正经来。
她于是坐起来,将下颌抵在他的肩上。他身形更僵了,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不敢看她一眼。
卫湘歪着头:“当然心情好,你帮我把宫人安排妥了,为我了却了不少后患,我今天连饭都能多吃两碗。”
许是她说起正事,他顺着她所言一想,心情定了些,若有所思道:“这事便只这样?我倒在想,是否在摆皇后一道?”
“咱们算是不谋而合。”卫湘薄唇微抿,“我也有此意,只是怕做不周全,还需与你商量商量。你若觉得好办咱们就办,若觉不好办那便罢了,反正也拿不准皇后是否会上钩,只是碰碰运气,大可不必涉险去拼。”
这种“不谋而合”又引得容承渊一笑,他想想,缓言道:“也没什么做不周全的,你只管找个信得过的打发出去。若要求个谨慎稳妥,咱们就什么话也不往外递,只看皇后自己有没有那个心思;若想确保成事,那就想法子将这话吹进她耳朵里,她如今视你如眼中钉,想必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卫湘斟酌片刻,拿了主意:“那咱们就只管打发个人,不必递话了。这些时日她不见有什么动作,我倒想知道她究竟是没寻着机会还是也没那么想置我于死地,正可借着这个机会一试。”
“好。”容承渊点了头,“那你选好人告诉我便是,旁的事自然有我。”
旁的事自然有我——这真是一句教人安心的话。类似这般意味的话,卫湘也听皇帝说过,却觉得现下由容承渊说来她更能安心。
她于是鬼使神差地想要再像刚才那样“碰”他一下,可才刚往他侧颊处一移,他眼疾手快,两指已按在她的唇上。
“……”卫湘既意外又好笑地眨了眨眼,只见他双颊又红起来,咬着后牙,连说话都有些磕巴:“好了……咳,你想办的事我自会一一为你办妥,不必这样……”
卫湘眉心倏皱,心头陡生一股无名火,继而强自拨开他的手,薄唇硬落在他侧颊上。
容承渊连一时连如何呼吸都忘了,卫湘悠悠望着他,玩味地笑道:“掌印这副样子,若让徒子徒孙们看到可怎么好?”
容承渊被困在她的目光里,觉自己好像遇到一个道行高深的女妖,对他围追堵截,凭他如何惊慌失措得想躲想逃,她是一点慌乱都没有的,一切都只能任由她摆布。
更要命的是,不论他如何拼命地告诉自己她待他是假的,心里都仍存着侥幸,觉得后续有那么三分……一分的真,这足以让他的最后一点抵挡都被击碎,在她面前溃不成军。
卫湘望着他只在想,以后很该多逗逗他。
——他这样的身份,这样令人望而生畏的狠角色,这模样可太难得了。她若能天天看他这样,再多来几个皇后要她一一扳倒她都觉得有劲儿!
不过,如果他日后慢慢适应了……
卫湘转念一想:他真习惯了与她这般相处,那就更有趣了。
她突然有点明白了楚元煜坐拥后宫的意趣,亦或说得更严谨些,她明白了叶夫多基娅的意趣——因罗刹国与大偃国情不同,没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叶夫多基娅身边的男人严格来讲也不能称之为后宫,因此不乏像容承渊这样手握实权的人。
和这样的人打点不同寻常的“交道”,本身就是一种趣事。
第197章 提点 不出两日,果然拎出一个胆大的宦……
容承渊离开后, 卫湘唤琼芳进来商议一番,最后将那差事交待给了廉纤。
廉纤是她受封之初就跟在身边的“老人”,也是容承渊亲自挑的, 行事原就沉稳, 闻言毫无惊异之色, 平静地磕了头:“若能助娘娘一臂之力, 奴婢死不足惜!”
卫湘一哂, 亲自扶起了她:“我知你上有父母与祖父母、下有年幼的弟妹,若是会要命的差事就不让你去了。你且放宽心, 咱们守株待兔,先瞧瞧这兔子来不来再说。若是不来, 日后随意寻个由头再调你回来;若是来了,咱们也先保全自己, 再说别的。”
廉纤连连点头:“奴婢明白了, 谨听娘娘差遣。”
卫湘衔笑睇了眼琼芳,琼芳便将预先放在茶榻上一只托盘捧了起来。托盘里盛着几枚银锭,琼芳低眉笑说:“依你的身份, 娘娘很该多赏些遣散的银子,以便全了这几年的主仆之情。但如今皇后娘娘厉行节俭,吃穿用度都要减半, 咱这里打发走的宫人也多,依先前的例不知要花多少钱,只得一减再减了。”
廉纤何其机灵,目光一转,即酸溜溜地道:“奴婢若日后知晓姑姑这话尽是假的,唯奴婢是真被打发走了又克扣了银两,不知要如何记恨娘娘。”
琼芳轻笑:“宫里要恨的事多了, 你若只将这恨藏在心里,莫被旁人轻易利用了去,咱们也不管你。”
廉纤屏笑,复又朝卫湘深深一福:“那奴婢就告退了。”
卫湘点点头,嘱咐琼芳喊上傅成、积霖,一起去送她,必要亲自将她送至尚宫局才好。
琼芳领命去了,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回来,卫湘抬眼看了看她,她束手禀道:“廉纤走到半路就哭了,一直哭到了尚宫局。行宫这边的尚宫局本就比不得宫中与咱们相熟,规矩也松散些,引得不少人探头张望,指指点点的也不再少数。”
卫湘安了心,复又低头继续读书:“那你们必然好生宽慰她了?”
“自然,能说的道理都说了。”琼芳笑言,“只是那丫头怨气颇重,一时火气上头,对娘娘不敬的话也说了一句,才要说第二句,硬被积霖捂了嘴,这才静下来。”
“好得很。”卫湘甚是满意,此事便按下不再提。
往后的大半个月,宫里甚是安稳,皇后此举似乎不仅俭省了银子,更立住了威,无论嫔妃还是宫人在中宫威严的震慑下都不敢造次,连见面时的唇枪舌剑都少了。
可卫湘却知道,在这平静之下,暗潮却更汹涌了。
宫人们叫苦不迭,有一日不知怎的闹得大了,竟有两个宦官与管事大打出手。
这事出在宫中永巷里,本与行宫相距甚远,不应惊扰正在行宫避暑的主子们。但为此吃苦的人那么多,自然有人想方设法将这事吹到了行宫来。
皇后即刻颁布懿旨,说三人坏了宫规,一应杖毙。雷厉风行之下,暗潮终于也被压制住了。
卫湘听闻这道旨意后足有半个时辰没心思读书,盘坐在茶榻上反复思索这事。琼芳先后进来换了三次茶,见她一直是那副出神的样子,不免关切道:“娘娘可有心事?”
卫湘略回了两分神,舒气一笑:“我在想皇后这般雷霆手腕,究竟是没听说打架的缘故,还是在装聋作哑?”
她顿了一顿,斟酌道:“若是有人故意说一半遮一半地坑她,也没什么奇怪的,能办成这事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只是皇后自己也不知去打听细由,未免太傻了。”
琼芳道:“皇后避世多年,本就对这些事并不在行。如今又失了思蓉这个得力的,不免更加耳聋眼瞎。”
卫湘点了点头,琼芳又言:“但若说她是装聋作哑,倒也说得过去。”她慨然长叹,连连摇头,“此事打从一开始就是昏招。奴婢瞧得出……皇后的心意原是好的,只裁减各宫的宫人和吃穿用度而不动别处,又将各宫裁减的数额依位份划为两等,这是有意收敛奢靡之风,又不想让下头的宫人太苦。”
“可这世间的道理哪有那么简单?她偏生忘了,下头最苦的宫人也是最见不到主子们的。上头的得了旨意又不愿吃亏,不免要想法子给自己捞些油水,层层盘剥之下,吃亏的还是那些最见不着光的地方。”
“是啊。”卫湘笑了笑,“如今永巷里头大打出手,她或许是知道缘故的,但总不能收回自己颁下的旨意,也就只能装聋作哑地一味弹压了。”
卫湘的心绪有些复杂。她自乐得看皇后一错再错,但她出身永巷,那十几年的苦楚她这辈子都会记得,如今也难免怜悯那些宫人的处境。
卫湘幽幽一叹,思量道:“你吩咐下去,咱们临照宫无论什么身份、什么缘故,不准收这些黑心钱,否则一应杖责五十,打发去永巷,也吃一吃那一边的苦!”
琼芳宽慰道:“娘娘过虑了,咱们这边并不真的削减俸禄,想来他们不会。”
卫湘摇头:“人都有贪欲。咱们这边虽不扣谁的,但他们瞧着旁的宫里都能从底下人手里要到好处,不免也要生些心思,叮嘱一些总不出错。再者……”她顿了顿,“你再去与傅成知会一声,日后若再去外头传话办事,行赏都大方些,这雪中送炭的机会千载难逢。”
说着想了想,又言:“若能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也好。”
“诺。”琼芳恭谨福身,依言去了。
不出两日,果然拎出一个胆大的宦官。
彼时卫湘才用完午膳,傅成亲自提了人进来,那人早已吓得失了魂,见了卫湘就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卫湘原要午睡,坐在床边皱了皱眉:“怎么了?”
傅成冷笑:“外殿那座钟近来有两回走得不准,奴想着去做钟处寻个可靠的工匠来瞧瞧,路过花房,就见这小子在里头拈腔拿调,非说人家给挑的花是次的,话里话外要上娘娘面前告状。”说着气不过踹了那宦官一脚,指着他骂道,“素日不配在娘娘跟前伺候的东西,倒会在外头狐假虎威!”
继而又嘲卫湘一揖,唉声长叹道:“花房那边也赶上个滑头的,管这差事的宫人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推了两个小宫女出来应付。两个姑娘瞧着才十一二,没听懂是要银子,被这混账吓得直哭,跪在地上求他。奴进去的时候,他可正得意得很呢!”
第198章 叶氏 “宸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卫湘以手支颐, 恹恹地看着跪在跟前的宦官,那宦官战栗如筛,傅成的话音才落, 他便匆匆叩了个头, 道:“娘娘恕罪!奴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
卫湘黛眉轻蹙:“若本宫没着意提醒过你们, 这回很该饶你一命才是, 可本宫分明说过, 你既有胆子当耳旁风,此时就休怪本宫不顾情面。”
语毕她看向傅成:“便按先前说的办吧。杖五十, 唤临照宫上下都来瞧着,再打发去永巷。”她说着一笑, “去花房就很好。”
“娘娘……”那宦官又要告饶,被上前押人的宦官一把捂了嘴, 呜呜咽咽地被拖出去。
傅成本要直接跟出去传旨, 卫湘道:“不急,你留一留。”
傅成忙止步,卫湘思索着打量他:“如何想起亲自去做钟处了?”
傅成嘿地一笑, 躬身拱手:“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眼睛!是那小子行事张扬,露了马脚。”
卫湘淡然:“细说。”
傅成道:“奴虽与他不熟,却知道他家里并不宽裕, 好似是爹娘都抱病在床,全靠他的月例银子支应。他平素只做些外头洒扫的杂役,月例也不多,手头向来是紧的。七八日前,奴却在小厨房碰见他要下酒菜。娘娘知道……宫人这般添菜都得自己出银子,奴当时就留了个意。后来又见他手腕上多了条胡桃串子,虽不是成色多好的东西, 却也总是额外的开支。”
“所以奴便暗中盯着他了,盯到今日,总算是有了结果。”
卫湘笑道:“好,如今真是能独当一面了。”想了想,又说,“宫中咱们处处都熟,行宫咱们来得少,各处都生疏些。但本宫想着……应当不止是咱们这样吧?”
傅成一愣,即道:“这也分是谁。若说掌印,几处紧要之处的掌事都是他的人,他自是生疏不到哪里去的。再有像文丽妃、凝昭仪,打理宫务多年,在行宫这边的人脉应也不少。”
卫湘缓缓点头:“那皇后呢?”
傅成思量道:“皇后……应是不比咱们强多少。您也知道,她早年两耳不闻窗外事,手上虽也不干净,但那会儿有思蓉与悦嫔鞍前马后地伺候着。现如今思蓉和悦嫔都没了,她虽在皇后之位,也还有的摸索。”
“好,这就好。”卫湘一哂,示意傅成近前,与不传六耳地轻声吩咐了一番,说得傅成面露讶色:“娘娘……话虽那么说,但这样未免太险。”
“富贵险中求嘛。”卫湘嫣然一笑,傅成虽然心惊,可仔细一想,此计虽未必能成,但被拆穿也未见得伤得到她,终是沉息应了,见卫湘再无别的吩咐,就出去传话。
这日午后,卫湘才差人去清凉殿回了话,这边就将挨了板子的宦官送去了永巷。卫湘对此虽有算计,但能给皇后添几分不快,她总也是乐意的,于是当晚就有消息散了出去,说睿宸妃因宫中有宦官欺压永巷宫人的事大发雷霆,不止赏了板子,还把人打发去了永巷,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此后卫湘不必刻意安排什么,宫人们便很自然地议论起来:“皇后娘娘旨意下得轻巧,苦都是咱们底下人在吃。还是睿宸妃娘娘知道体谅咱们的苦,若这些在主子们跟前当差的都能被约束住,咱们的日子都好过些。”
“可说呢,我原当中宫皇后该端庄慈悲,宠妃才是骄奢淫逸的主儿,未成想现下硬生生掉了个个儿!”
更有胆子大的不怕死地直言道:“我就不明白,若论貌美与恩宠都是睿宸妃更胜一筹,论执掌中馈也是睿宸妃更通透……陛下何以非立那一位为皇后呢?”
这般疑问很快就在闲言碎语里得出了结论,越是身份卑微的宫人越坚信卫湘做不得皇后只因她输在了出身上,皇后不过是蒙了祖辈的荫,自己实在没什么德行。
这种议论,皇后自然是会听说的,只是她表面不曾显露什么,卫湘也不知她心下是什么反应。
一日,卫湘上午携两个孩子同去陪伴谆太妃,午后一同用完膳才退出来。因谆太妃要午睡,闵昭媛便想出去散一散心,二人结伴同行,闵昭媛感慨不已:“太妃为我修建的道观已然动工,户部嫌费钱,颇有微词,我与陛下都瞒着太妃,可太妃听说了,竟将几个户部官喊来怒斥……我在她身边十几年,从未见过她这样。”
卫湘听得心生疑虑,但不好与闵昭媛说,便只笑叹:“太妃无亲生子女,陛下这个养子已坐拥天下,唯姐姐让她忧心,她自然要为姐姐做足打算。”
闵昭媛又叹一声,正要再说什么,忽闻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咒骂,两人相视一望,都下意识地屏息侧耳倾听,只听那边尖刻地说着些什么“做这副样子给谁看”“谁不知你们的狼子野心”云云。
二人复又对视一眼,便加快脚步循声而去,不多时到了湖边,被一处假山挡了去路。假山另一边设有石桌石凳,卫湘透过假山间的缝隙看过去,只见一妙龄女子坐在石凳上,正训斥两名跪在跟前的宫女:“如今国库空虚,皇后娘娘心系国事,这才不得不下旨厉行节俭,偏你们刻意做出这副穷酸模样,倒像娘娘有意苛待宫人,谁给你们的胆子这样坏娘娘的名声!”
闵昭媛定睛一瞧,先一步认出了那人的侧影,轻道:“是叶贵人。”
——也就是进宫之初因给骊珠下马威被移去偏僻宫室的叶才人,近贵人是前不久的事,全靠皇后提携。
卫湘仔细一看,果然正是她,不由笑了出来,拍了拍闵昭媛的手,与她一起绕过假山,边走边笑道:“都说叶贵人如今的性子好了许多,莫不是因月例减了三成,贵人宫里的冰不够使了,热得火气也重了起来?”
叶贵人不料会遇到她,面色不由一慌,倒也很快冷静下来,起身向二人见礼。
卫湘与闵昭媛自顾坐去了石案边,睇着叶贵人,笑了笑:“坐着说话吧。”
“谢娘娘。”叶贵人道了谢,便去侧旁空着的石凳上坐了,想着卫湘适才的话,低眉顺眼道,“行宫凉爽,臣妾宫里的冰用都用不完,今日动气与此无关。”说着一指那两个宫女,“实是这起子贱.人居心叵测、阳奉阴违,臣妾实在看不过眼,这才骂了她们!”
卫湘不动声色地瞧了瞧那两名宫女,二人应是在这片庭院里当差的,都穿着样式再简单不过的浅蓝色襦裙,单螺髻上连宫女最常用的银簮也没用,只簮了两朵用蓝色细棉布缝制的花。
叶贵人睇着她们冷笑:“皇后娘娘一心为国,为充盈国库,不得不下旨扣减几成份例,却也从未说过要将此前发下去的都收回来,何就至于连件像样的首饰也用不上了!依臣妾看,定是这起子贱.人没眼色,便要借着皇后娘娘的旨意彰显自己,让旁人瞧着,都要说她们最贴心、最忠心,却不知自己那点阴私之心早已人尽皆知,再如何演戏也越不过国母,不过贻笑大方罢了。”
说罢,她美眸一扬,盈盈望向卫湘:“宸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第199章 局面 “正是。总没道理让宫人们都看咱……
有那么一瞬, 卫湘看着叶贵人想起了悦嫔,心下好笑地想,人和人的缘分果然是有定数的, 皇后昔日有个悦嫔狼狈为奸, 如今提携处一个叶贵人, 和悦嫔也是同样的路子。
只是从后来揭出来的诸多秘辛来看, 悦嫔实则心思颇深又行事狠毒, 那样的飞扬跋扈更像是障眼法而已,不知眼前的叶贵人是否也与之一样。
卫湘抿着笑, 只作没听出叶贵人的指桑骂槐,温声道:“皇后娘娘厉行节俭, 宫人们怕招惹上头不快,矫枉过正是难免的, 未见得有贵人说的那许多心思, 贵人不必这样草木皆兵。”
叶贵人双眸清凌凌地望着卫湘,待她说完,方是一笑, 起身深福:“宸妃娘娘所言极是,是臣妾太紧张皇后娘娘的名声,多有些疑神疑鬼了。到底还是宸妃娘娘出身永巷, 最会体恤宫人,臣妾受教了。”
这话直说得闵昭媛都变了颜色,声音骤然一沉:“贵人慎言!”
卫湘毫无怒色,温婉平和地道:“本宫还是宫人的时候,倒也不懂这些。可陛下心系万民,虽自幼锦衣玉食,却无一刻不念着天下万民的苦楚, 本宫常伴君侧,纵不及陛下学富五车,稍学半分皮毛也能明些道理。”
说罢她不理叶贵人的反应,朝那两名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的宫女道了声:“你们起来吧。”
二人大气都不敢出的起身,卫湘抬眸望着她们,极力令自己眼中漫开再清晰不过的悲悯与无奈:“言及天下万民,自是包括你们的。只是……唉,”她幽幽叹息,“叶贵人今日所言之事……虽是多心所致,却也不是全无道理。如今皇后娘娘厉行节俭是想为国库省银子,但你们既在宫中当差,便彰显着天家颜面,若头上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让那些官眷贵妇瞧了去也不成体统。今日就当是叶贵人好心提点你们,回去与身边当差的都传个话,别再这样失了分寸了。”
两个宫女方才挨了叶贵人的厉斥,只当自己今日连命都要丢在这里,现下见卫湘这般和颜悦色,二人顿时回了魂。这般一松劲,恐惧感倒烈了一阵,左边那个蓦地掉下泪来,慌忙硬忍住,朝卫湘福身:“谢娘娘……奴婢谨记!”
“你们退下吧。”卫湘挥手屏退二人,叶贵人薄唇微动,显是有话想说,但卫湘看也不看她一眼,她犹豫再三,终是碍于身份将话咽下去了。
卫湘淡笑着目送二人离开,这才看向叶贵人,低了低眼:“今日之事,想来贵人自会去向皇后娘娘回话,本宫便不多言了。”语毕她搭着琼芳的手站起身,就与闵昭媛结伴走了。
走出一段,闵昭媛打量着她道:“娘娘如今在皇后面前都半步不肯退让,怎的在叶贵人面前倒态度和缓起来?依臣妾看,她那般出言不逊,娘娘便是出言惩治也没什么。”
卫湘一哂:“姐姐向来不理这些闲事,姐姐都觉得出言惩治可行,自然是可行。”她语中一顿,笑吟吟地望了眼闵昭媛,“既如此,我若不出手,旁人听了适才的经过,要怎么看呢?”
“只怕要说娘娘柔弱可欺的。”闵昭媛脱口而出,卫湘只不置可否地笑笑。二人间安静片刻,闵昭媛自己回过味儿,即道,“是了……她三句不离对皇后的维护,谁又能不知她是皇后的人?娘娘这般明着是宽和待下,暗里却是礼敬皇后。纵使从前的针锋相对已人尽皆知,这般也是在下头的宫人跟前全了三分体面,正所谓家丑不外扬。”
卫湘颔了颔首:“正是。总没道理让宫人们都看咱们的笑话,最后丢的倒是陛下的脸了。”
说着她顿了顿,又轻笑道:“再者,也要瞧瞧对面那位值不值得我费力气——皇后母仪天下,自是个劲敌,她叶贵人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与她撕破脸面,闹得底下人议论纷纷?”
闵昭媛扑哧一笑,卫湘挑眉看她,她忽又叹了声,感慨万千:“我从前只觉得这些闲人闲事概不必理会,如今倒真羡慕娘娘的性子。看着不顺眼的只管骂回去,不值当的也可不屑于多看一眼,仔细想来,倒比臣妾活得更洒脱些。”
卫湘叹道:“姐姐是出世之人,不爱理会凡尘事罢了,比不得我们这些俗人,只为争这一口气。”
闵昭媛自顾笑笑,垂眸不作言语。卫湘心下猜想,经了前些日子的波折,闵昭媛该明白了,她不可能真的不理凡尘事,至少有目下这位皇后在上头她就不能。
这样对卫湘而言再好不过了。
她并不想挑唆着闵昭媛与皇后厮杀,可闵昭媛与谆太妃、与皇帝都有一份不同寻常的情分,只消她对皇后生出芥蒂,那对皇后而言便多了一分危险。
说起来,卫湘还很好奇现下皇后想着后宫局势,夜里能不能睡得着觉——皇后早年避世不大理人,脾性又得罪了不少嫔妃,如今在后位之下,敏贵妃、文丽妃、凝昭仪、皎婕妤俱是与卫湘交好的。再往下,颖贵嫔倒素来与皇后亲近,膝下又有皇三子,可到底是前年才进宫的,又算不得多么得宠。
更往后的小嫔妃,要么是入宫多年难见圣颜的老人,要么便也是才入宫不久的,根基不深。这部分人里,卫湘与皇后当算是平分秋色,又或皇后小胜一筹,但终究难敌高位嫔妃的一边倒。
卫湘私心里想,若是她这样坐在后位上,她可要慌死了。
闵昭媛又与她同行了一段,便找了处凉亭安坐下来,打算自顾歇一会儿就回去侍奉谆太妃。卫湘就在此处与她道了别,径自回了清秋阁去,才到卧房安坐下来,她就命人去请乳母葛氏。
葛氏很快就进了屋,卫湘与她并没什么隐瞒,将闵昭媛适才与她提及的事直接与葛氏说了,托付她道:“你母亲葛嬷嬷在宫中颇有威望,想来在谆太妃那边也有不少人脉。今儿这事我听着不对,你帮我打听打听,瞧瞧有什么底细没有。”
葛氏一听就懂了,思量道:“娘娘是觉得户部不满之事陛下与闵昭媛都有意瞒着谆太妃,谆太妃却还是听说了,这是有人从中作梗?”
卫湘颔首道:“正是。虽然咱们总说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此事关乎谆太妃凤体安康,又是陛下的意思,底下人总该知道轻重才是,便是要走漏风声也不该这么快。”
第200章 心念 那如何就是一定的呢?
葛氏是个麻利的人, 得了卫湘的吩咐即刻便去思量如何办了。
琼芳与积霖、傅成都在房里,卫湘的话让他们心生讶异,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一时间却也参不透这种古怪从何而来。半晌, 还是琼芳先想清楚了, 拧眉道:“这事不论是谁, 有意透给谆太妃都没道理, 娘娘是否多疑了?”
卫湘缓了口气:“这我也想过。”
的确是没道理——那给闵昭媛修道观的钱出自谆太妃的私库,这钱怎么花本就是谆太妃的事, 谁也不能打这种主意。
那别说朝臣没资格指手画脚,就是后宫众人、皇子公主, 也不能在这种事上置喙。
卫湘自知户部如今由张家说了算,一时便想, 许是有与张家不和的人挑唆了什么, 引得张家去触霉头,可又觉得张家不该这样傻,横竖不至于蠢到去着这样的道。
此事且先由着葛氏去打听, 打这之后,宫里算消停了一阵,虽说消减份例引发的种种议论半刻也不曾停歇, 但明面上不出事,那就称得上消停了。
被打发出去的廉纤自离开后就没在与卫湘有什么走动,发落去花房的那宦官亦没再有下文。
转眼到了八月,卫湘膝下的一双儿女眼见着要满两岁了。去年此时因清淑妃风头正盛,他们满月礼的风头被抢去许多,卫湘不甚在意,骊珠却一度忿忿不平。如今眼瞧着才入八月各式各样的贺礼就已如流水般送来, 骊珠可算舒心了,来卫湘这里小坐时笑道:“凭她是谁,纵得一时风光也休想一直压着娘娘!”
皇帝近来对此也尤为上心,早已下旨要办生辰宴。生辰宴按规矩是前后各一场,若是在宫中,前头的就设在含元殿以备君臣同贺,后头的由身为嫡母的皇后主理,便设在长秋宫。
目下因众人都住在麟山行宫,设宴之所就该是与含元殿、长秋宫对应的含章殿和椒风殿。卫湘对此没什么别的心思,在这样的事上她总巴不得偷个清闲,皇后主理正合她的心思,楚元煜却在一日午后与她躺在清凉殿的龙榻上小歇时突然提起:“昨晚于皇后议及两个孩子的生辰宴,皇后说你养育孩子辛苦,这生辰宴该由你来办。朕觉得也无不妥,但想听听你的意思。”
卫湘本与他并肩平躺着,闻言一怔,翻了个身趴到他面前,托着腮道:“皇后娘娘好意,臣妾却不敢受。”
楚元煜闭着眼笑了声:“朕知你会有顾虑,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此事便会先由朕在早朝上下旨,只当是朕非要托付给你的。”
卫湘低了低眼,仍是摇头:“臣妾并非担心妻妾之争惹起非议,只是……”她语中一顿,“为闵姐姐修筑道观的事招致非议,陛下想来也听说了。”
话没说完,便见他睁了眼。
卫湘幽幽一叹:“道观尽由谆太妃自掏腰包,仍引起了这许多议论,皇子公主生辰宴的钱是实打实的出自国库,若哪处花得多了……皇后贵为国母与嫡母,总归还能说是宽待妃嫔所出的子女。若是臣妾来办,到时难免有口说不清。臣妾知道陛下自会护着臣妾,却也不愿让陛下为臣妾的缘故身陷非议。”
她这样说罢,没再多言一个字,更不直接抱怨皇后。
——她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她与皇后的针锋相对他不仅心中有数了,更可说是他一力促成,她这样一点,他自然会明白皇后在打什么算盘,自然也会想到让她小心翼翼的户部如今是谁家当着尚书。
卫湘便只安然等着,过了片刻,果然听他一喟:“也好,那便还是照旧。”
卫湘松了口气,就势伏到他臂弯里,玉臂环住他的腰,静静地睡去了。
午后,她又在清凉殿听了一场廷议才走,告退时有意无意地多看了容承渊两眼,他无声会意,很快便寻了机会到清秋阁。卫湘见他来了,递了个眼色令宫人们退下,自茶榻上起身,拉住他的手:“午间陛下和我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容承渊垂眸看看她的手,佯作平静地拉她走到床边坐下,方道:“那会儿我不在,怎么了?”
卫湘叹了口气,将前因后果与他讲了一遍,容承渊听罢点了点头:“的确不宜沾染这事。但你既已回绝,又找我做什么?”
“她心里的主意陛下若多想两分,便没有想不明白的,偏这样听了就拿来问我,可见还是信她的,我心里不大安生。”卫湘眼帘低垂,盘算着皇帝的话,眼底划过一抹冷冽的凛意,“咱们一直当陛下立她为后打的实是张家的主意,今日这些话忽然让我觉得咱们许是想错了。”
容承渊皱眉:“怎么说?”
卫湘道:“打张家主意是真,可你说……”她抬眼瞧瞧容承渊,“陛下真打算废了她么?”
容承渊被问得一愣,接着浑身激起一股子悚然的阴凉。
……他顺着她的话发觉,他们许是真想岔了。自从察觉皇帝的打算,他们便觉得张氏的终点必是冷宫,因为先前被抄了家的妃嫔至少都入了冷宫。
现下被她这般一点,他猛地意识到:那如何就是一定的呢?
卫湘有些烦躁地站起身,在他面前踱着:“是我大意了,只觉得陛下对她大有些厌烦,却忘了男人总是想要齐人之福的!陛下又一贯怜香惜玉,那份青梅竹马的情谊在他心里也总有三分份量……我小瞧她了!”
容承渊鬼使神差地在心底反驳:谁说男人都想要齐人之福?
干咳了一声,他定住心,缓声道:“莫恼,我看陛下也未见得真有那个心。”
卫湘脚下一顿,诧异地看他:“这会儿你倒替陛下说上话了?”
容承渊扑哧一笑,起身踱到她面前,双手扶住她的双肩。
卫湘烦躁的心在那一瞬间倏然平静下来,抬眸与他对视。
他眼中满是笑意,注视着她,心平气和地安抚说:“你别急别慌,先听我说。我的意思是,陛下或许是有这个心,却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如今他的心全在空空如也的国库里,便是对皇后有几分真情,他也顾不上。无意中在你这流露出来,对咱们只会是好事,正可让咱们早做打算。”
她的心跳有点乱了,下意识地想掩饰这种惊慌,便胡乱想出一问:“如何早做打算?”
容承渊道:“陛下若自己不清楚这心思,张氏日后的生死就都在他一念之间。你提前给她备下致命一击,让他倒向你这一边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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