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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90

    第181章 若香 卫湘勾唇一笑,垂眸深福:“臣妾……


    言至末处, 她口吻里突然逼出几分威压之意。


    皇后神情一震,正欲出言反驳,卫湘冷冷起身, 搭着琼芳的手, 一步步踱向皇后:“陛下是明君, 自知品性重于容貌;陛下是明君, 自不会因沉溺美色耽误朝政。皇后娘娘若真认为陛下是明君, 就应明白陛下纵有爱美之心也分得清轻重缓急。”


    她在离皇后只余两步时停下脚步,抬眸笑看着皇后, 语中不失玩味:“若娘娘非要问臣妾如何看待此事,臣妾现下最忧心的当是陛下只有三个皇子、两个公主, 子嗣虽不算稀薄却也实在不丰,谁若能入了陛下的眼便再好不过, 能为天家开枝散叶更是再好不过。


    “但看来……”她毫无敬意地上下打量皇后一番, “在这后宫之责上,皇后娘娘的看法似是与臣妾很是不同。”


    ——这堪称是她十九载的人生中最嚣张跋扈的一番话了,哪怕在册立皇后的那段时日她也对清淑妃处处紧逼, 但那终究都是间接的,这般面对面的针锋相对从未有过。


    她本也并不想这样的。在今日来长秋宫之前她未有这种打算,甚至在皇后问她该如何处置的时候她都并不想闹得这样难看。


    只是皇后偏对她穷追不舍, 讥嘲她的出身未果便又想给她安个不敬天子的罪名,让她再容让下去……她如今可也没有那样的好脾气了。


    “住口!”皇后声色俱厉,“你是什么身份,倒也与本宫议起皇后之责来!本宫早知你是个不安分的,也曾图谋过着后位。但你且看清楚,如今是本宫坐在这位子上,你莫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卫湘自听出她的意思, 却也不怯,直言笑道:“皇后娘娘,臣妾居宸妃之位,掌理着临照宫事务、抚育着皇子公主,一句‘后宫之责’臣妾自认是说得的。至于娘娘适才言及的‘皇后之责’,哎——”她悠然摇头,“臣妾可没提过,娘娘切莫往臣妾身上安。”


    “你——”皇后又气得语塞,思蓉忙扶住皇后,盯着卫湘道:“宸妃娘娘怎可如此目无中宫!”


    不待卫湘开口,才晋了嫔位的睦嫔柳氏笑起来:“思蓉,你是什么时候聋的,没听见适才是皇后娘娘偏要问宸妃娘娘的意思?宸妃娘娘奉旨答话罢了,在你这儿倒成了目无中宫。”


    骊珠掩唇笑道:“正是。皇后娘娘问话前,可也没说宸妃娘娘非得顺着她的心意回话才行呀,宸妃娘娘又不是皇后娘娘肚子里的蛔虫。”


    思蓉脸色一白,喝了一声“放肆!”,便风风火火地向骊珠闯了去。


    卫湘察觉不对,脸色骤变,想拦却已来不及。


    眼见思蓉闯至骊珠跟前扬起手,卫湘心呼不好,却见骊珠嚯地站起来,手即起即落,竟堪堪赶在思蓉之前掴了下去。


    “啪”的一声,耳光清脆,四下里骤然安静的针落可闻,思蓉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盯着骊珠。


    骊珠毫无怯色,只是乜着思蓉冷笑:“什么东西,竟想动手打我不成?”语毕四平八稳地坐了回去,怒视着思蓉,只看她敢不敢再动手。


    卫湘重重松了气。


    虽说思蓉前不敢动她、后不敢动睦嫔,只冲着骊珠去明摆着是柿子捡软的捏,已足够招人笑话。但骊珠到底是她宫里的人,倘若真挨了这一巴掌,她脸上终归是不好看的。


    现下见骊珠半分不吃亏,卫湘心中畅快。


    皇后的脸色难看之至,气得几乎支撑不住,半边身子都倚靠在扶手上,指着骊珠骂道:“好啊……好啊!你们临照宫个个有本事,本宫连个小淑女也管教不得了。”


    骊珠闻言复又站起身,行上前两步,面无表情地一福:“皇后娘娘若要管教臣妾,臣妾不敢不从。可皇后娘娘适才未曾有半句吩咐,臣妾断没道理挨这宫女的教训。”


    语毕她敛裙一拜:“皇后娘娘教臣妾明白自己何罪之有,是打是罚,臣妾受着便是了!”


    卫湘下定决心不肯让自己人吃亏,闻言毫不给皇后说话的机会,朝骊珠笑道:“好了,休在这里小题大做,你不过为着本宫的事与思蓉争辩了两句。她虽是宫中得脸的女官,你却是正经的宫嫔,岂有因她的面子定你的罪的道理?”说着她瞟了皇后一眼,“皇后娘娘是断断不能容宫中这样尊卑颠倒的。”


    皇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忿忿然盯着卫湘,却说不出一句话。


    二人间这样剑拔弩张,旁的嫔妃虽始终屏息瞧着,无人敢置一言,但随着时间推移,她们也不似起先那般紧张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好戏的轻松。


    ……宫中长日无聊,这样的好戏最适合打发时间。况且一直以来卫湘虽是宠妃,却与人为善,对位尊者亦十分恭敬,从不摆这样的谱,当下这样的情形让谁瞧着都新鲜。


    卫湘递了个眼色,积霖当即心领神会地上前,直接将骊珠扶了出去。


    卫湘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若香,她原当自己今日必是那杀鸡儆猴的鸡,哪曾料到眼前会这样好戏连台?此时早已傻了眼,木然跪在那儿,视线都不知该往和处放。


    卫湘打量着她轻笑:“本宫瞧你也算不得什么好姿色,比起本宫实在相距甚远,但皇后娘娘既然瞧你不痛快,想是不能留你在长秋宫当差的了。这样吧……”她顿了顿,口吻和缓了大半,“你既在皇长子身边当差,想是会照料孩子的,本宫膝下也有一子一女,你便去照料他们好了。你在他们身边侍奉得周全,本宫记你的功劳;你若真能去陛下跟前讨个巧,本宫也认你当自家姐妹。喏,刚才那个——”


    她指了指骊珠的空椅子:“玉淑女,便是这样得封的。”


    若香郑重半晌,连忙叩拜:“奴婢谢宸妃娘娘!娘娘……奴婢绝无它意,定尽心竭力侍奉皇子公主!”


    “好,这样自然更好。”卫湘满意地笑着,再度望向皇后,“那臣妾便求娘娘将这丫头赏了臣妾——一个宫女罢了,又是皇后娘娘不喜欢的,想来娘娘不会小气?”


    “呵——”皇后怒极反笑,“好!你只管将人带去。到底是有陛下宠着你,本宫又能说什么?你只管做你飞扬跋扈的宠妃,本宫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卫湘勾唇一笑,垂眸深福:“臣妾谢娘娘赏。”


    语毕又递了个眼色,这回是廉纤上前,将若香带出去了。


    第182章 合谋 容承渊眉心跳了跳,到底没玩这种……


    谁也没料到继后册封后的第一次晨省会搞成这副模样, 连卫湘自己也觉始料未及。皇后失了面子,无心再留众人,嫔妃们很快就从长秋宫告退了。


    退出宫门的时候众人神色各异,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卫湘身上, 却又没什么人敢上前与她搭话。小嫔妃们稀稀拉拉地向高位宫嫔们到了告退便陆续散了, 文丽妃、凝昭仪与皎婕妤一语不发地等在那儿不动, 卫湘心下明白她们有话要问, 无声地等到众人都离开,朝她们笑了笑:“去我那儿坐坐?”


    凝昭仪笑道:“单是坐坐可不够呢, 今日急着晨省,早膳也没顾上用, 要去你那里蹭一顿饭了。”


    卫湘闻言忙吩咐宫人回小厨房去传话,四人便结伴而行, 都不再乘步辇, 散着步往临照宫去。


    这让卫湘多有些动容,虽然她们几个素来交好是明摆着的事,但今日情形实在特殊。在今日之前, 她与皇后纵有不睦也都在暗处,自今日之后,已是彻底翻了脸, 她们在晨省后就这样与她同行便成了一种昭示,皇后与六宫都会明白她们的意思。


    文丽妃不无复杂地打量着卫湘:“早知你是宠妃,今日倒真有话本子里飞扬跋扈的宠妃模样了。只是她从前没当皇后时你都不与她正面相争,如今她已坐上后位,你又何必这样与她分庭抗礼?若能像从前那样维持几分表面和睦,大家面子上总也都好看些。”


    卫湘轻喟:“文姐姐适才瞧见了,哪是我想与她分庭抗礼?是她偏羞辱到我头上来。当着阖宫嫔妃的面, 我若忍气吞声,日后宫中可还有我的立足之地么?”


    ——这是她能与旁人说起的理由,倒也很说得过去。


    文丽妃轻喟:“这倒也是。皇后有意立威便罢了,偏拎出一个若香横加羞辱,无怪你忍不得。”


    凝昭仪嗤笑:“要我说,妹妹今日这出虽是突然了些,却也没什么不好。她坐在后位上摆谱,你那番话却偏比她更有正宫的气度。小嫔妃们日子不好过,若自己久不得宠,便免不了要仰仗高位庇护才能不被宫人们欺负,经了今日这番,她们心下总要掂量掂量谁更能容得下她们。”


    卫湘笑而不言,这话却说得皎婕妤动了心念。她侧首睇了一眼,身边的掌事宫女会意地上前,皎婕妤淡笑道:“我从前的事,去年入宫的妹妹们怕是还不清楚。”


    掌事宫女眼睛一转,旋即笑道:“这些旧事,宫人们嚼几次舌根,主子们就都晓得了。宸妃娘娘昔日能救您于水火,如今能容得下若香也不足为奇。”


    皎婕妤欣然点头,那宫女垂眸一福,领命转身而去。


    四人于是就在临照宫一同用了早膳,早膳后又一同说了半晌的话才分开。卫湘在她们走后让琼芳唤了若香来见,若香已重新梳了妆,来向卫湘磕头时穿了身淡灰色的宫装,发髻只用木簪木钗,脸上几乎未施粉黛。这虽也合宫女的身份,却显得整个人极为黯淡,卫湘瞧了眼,心下明白她为何如此,侧倚在茶榻上,手肘支着榻桌,懒洋洋笑道:“皇后没事找事,你莫要被她吓破了胆。本宫这里不缺衣裳首饰,平日里也爱拿这些东西赏人,你们都好好打扮才对得起本宫这份赏。况且你伺候着皇子公主,小孩子偏爱鲜亮,你穿得这样灰扑扑的,他们恐怕不爱搭理你,那本宫要你何用?”


    若香跪在地上,被说得大气都不敢出,屏息一拜:“娘娘恕罪,奴婢这就再去更衣。”


    “去吧。”卫湘和颜悦色抬了抬手,又让积霖领着她去库里取些衣料与首饰,首饰这便可用上,衣料直接送去尚服局,让尚服局裁成宫装送来。


    这厢若香才告退,容承渊来了,他才进寝殿,就睇着卫湘屏笑:“宸妃娘娘今日好大的脾气。”


    卫湘犹自那样倚着榻桌,抬了抬眼皮:“御前听说了?”


    容承渊轻哂:“再晚两刻,只怕阖宫也都能听说了。”他边说边抬了下手,宫人们即刻向外退去。他上前坐到卫湘身侧,轻声一叹:“陛下那边也瞒不过,你且说说是怎么想的,我好瞧瞧如何回话。”


    “我还能怎么想?”卫湘勾唇,“让阖宫觉得皇后德不配位,对陛下而言再好不过了吧?”


    “这个自然。”容承渊一哂,垂下眼帘,又说,“只是这一点,你与陛下之间也不曾挑得那么明白。你是想借此和他挑明了,还是只像从前那样‘默契’就好?”


    卫湘一时垂眸陷入沉吟,容承渊闲得无事,执起她的手把玩她腕上的翡翠串子。卫湘本想随他玩,可他手指滚那珠子,珠子就在她腕上转,扰了她的思索,她便没好气地将手抽了回来,随手把放在榻桌上那个逗小孩的拨浪鼓塞到他怀里给他玩。


    容承渊眉心跳了跳,到底没玩这种幼稚东西,托着腮看她。


    卫湘思量着呢喃道:“挑明虽有挑明的好处,却也有风险,还是现下这样半明不明的恰到好处。不过……”她眸光微凛,复又看向容承渊,“你去给我查查若香从前叫什么,真就这么巧?”


    “查过了,这还真就这么巧,人家进宫时虽不叫这么名儿,但才进来就改了这个,如今已用了七八年了。但是嘛……”容承渊眼帘低了低,“一个小宫女的档,咱一句话的事,若香这边别出岔子就行。”


    “她出不了岔子。”卫湘轻笑,“皇后今儿原是冲着她的性命去的,我不救她,她现在已经草席一卷拉出去埋了,更别提接着照料皇子公主这样的好差事。”


    “那就好。”容承渊安然点头.


    约莫两刻后,紫宸殿议事的朝臣告了退,奉茶的宫女如常端着茶盏从角房出来,才走到内殿门口就让容承渊挡了。


    容承渊接过她手里的托盘,那宫女即刻欠身告退。


    容承渊便端着托盘入殿,稳稳地换了皇帝手边半凉的旧茶,无声地扫了眼皇帝的神情,轻声道:“陛下,适才睿宸妃过来,说有件事请陛下做主。”


    “怎的不让她进来?”楚元煜蹙眉抬头,接着又问,“什么事?”


    容承渊道:“说是想给皇子公主身边添个宫女。”


    楚元煜目露费解:“这点小事,她自己做主便是了。你告诉她不必计较位份员额,只管先添上,再记一笔说是朕赏的。”


    “这人的底细复杂些。”容承渊苦笑,“睿宸妃说,这宫女原是照顾皇长子的。是今日晨省出了些事,她在气头上,话赶话地硬将人从长秋宫带了出来。”


    第183章 递刀 那若皇后斗到半途忽而醒悟了呢?……


    楚元煜听得蹙眉:“出什么事了?”


    “无非就是一些口舌之争。”容承渊故作轻松, “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快在所难免,陛下不必挂心。”说罢顿了顿, 他只当闲话家常般地说, “睿宸妃没多说什么, 只说是自己一时气恼失了礼数。奴私下和宫人们打听了一番, 说是有个宫女, 一直伺候皇长子的,前两日被陛下叫住问了几句话……哦, 奴对她有点印象,应该就是陛下问她皇长子还咳不咳嗽那事。”


    “也不知怎的……许是有些误会没说清楚, 皇后说那宫女蛊惑圣心,今日一早就当着六宫众人的面要处置她, 还问了睿宸妃应当怎么办。依奴看, 皇后娘娘也就是随口一问,睿宸妃却有些多心,觉得皇后娘娘这是在讥嘲她的出身。两个人话不投机, 就当众争执起来了,皇后娘娘执意要严惩那宫女,睿宸妃嫌这事捕风捉影, 还说便是陛下就算真喜欢那宫女也算不得什么,好好册封了便是,话里话外嫌皇后娘娘小题大做,皇后娘娘自然不乐意听。”


    “一来二去,这就争得更厉害了,在气头上谁也不肯退让。睿宸妃又可怜那宫女,就直接将人从长秋宫带了出来。可宫里哪有这样的规矩, 人还记在皇长子名下呢,若要调去别处,总得皇后娘娘点了头才成。睿宸妃现下应是抹不开面子去求皇后,只得来央陛下了。”


    容承渊说着又笑了笑,连连摇头:“奴听下来,这事的症结不在这宫女身上,是睿宸妃自己心里过不去家世出身的那道坎……不过说来也巧,那宫女如今名唤若香,可也就是这两日才改的名字,陛下那日问她话的时候她都还不叫这个。或许也正是这名讳上碰了个同音,睿宸妃便更多心了吧,可皇后娘娘又不是故意拿这事刺她。”


    楚元煜冷笑:“你懂什么。”


    容承渊察觉他口吻中的不快,笑音辄止。


    楚元煜心下生恼:今日众嫔妃晨省,文丽妃、凝昭仪两个掌理过六宫之权的都在,嫔妃中位分最高的敏贵妃亦在。处置宫女的事,皇后若真是“随口一问”,怎就偏问到卫湘头上?


    更别提那突然改的名字了,还偏是个“若湘”。


    他淡声道:“你去告诉小湘,这人她若真用得上就留着,若用不上,只管送回尚宫局另安排差事便是了。”


    容承渊正要应声,又听他说:“但若要留在临照宫,让她重新改个名字,没的让个小宫女冲撞了。何况又有今日这一出,这名字不改,旁人恐要议论她。”


    “诺。”容承渊一揖,便躬身告退。


    然而才退出几步,忽又听皇帝说:“就赐名挹凉吧。记档时写明白,这名字是朕赐的。”


    容承渊一滞,不由屏住呼吸,又应:“诺,奴这就去。”


    语毕他再行往外退,脚下不由快了两分,心里虽五味杂陈,也不免一种看好戏的玩味。


    ……皇帝准允卫湘把若香留下、嘱咐她给若香改名,这都没什么,只是寻常的在后宫争端之间息事宁人罢了。


    可他大张旗鼓地给若香赐名,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样的事……呵,只要他这掌印不是个傻子,便是不偏帮卫湘,只为“体察圣意”,也要将它传出去。


    那这便是明着在说,皇帝不喜欢若香这个名字。


    ——睿宸妃硬将人从长秋宫带出来,此乃不敬皇后之举,皇帝没说什么;但皇后给若香改的这个名字,皇帝不喜欢。


    这是打谁的脸呢?


    作为一个向来“亲疏分明”又“爱憎分明”的人,容承渊一路都在笑。卫湘本坐在床边陪两个孩子玩,余光瞟见有人风风火火地进来便抬头看,撞上容承渊那张笑脸,不禁一愣,继而笑道:“怎么又来了?心情还挺好?”


    “掌——掌——”云宜望着他咧嘴笑,容承渊扑哧又笑了声,揖道:“宸妃娘娘安。”又作势向云宜道,“公主安。”


    但云宜已顾不上理他了,因为恒泽一下子扑来,撞得云宜人仰马翻。


    “云宜!”卫湘忙去把他们分开,却见云宜咯咯直笑,倒是主动扑人的恒泽把自己吓着了,咧着嘴哭起来。


    “你去招惹姐姐,你还哭上了。”卫湘忍俊不禁,让乳母将两个孩子都抱出去,又向容承渊笑道,“什么事?说吧。”


    容承渊便将适才的经过说了,卫湘听了“挹凉”二字,道:“‘氏名几百载,郁若兰芷香。诗来破余者,如挹风露凉。’这名字倒好,可要让皇后娘娘也知晓才行。”


    容承渊一哂:“这个自然。”


    容承渊说若香自进宫起就叫这个名儿,这她是信的,但若说闹出今日之事皇后别无用意、碰上这名字也只是巧合,她便是个三岁小儿也不能信。卫湘私心里想,多半是这宫女本就触了皇后的霉头,又恰好叫了这个名儿,便更给了皇后发作的机会。


    只是皇后实在看错了她,又或高估了她自己——用这样满是漏洞的法子“立威”,她这宠妃有什么不敢翻脸的?有什么不敢捅到皇帝跟前的?


    皇后明摆着拿出身与那名字恶心她,她又怎能不叫皇帝知道?


    皇后简直是在亲自往她手心里递刀。


    若再深想一层,皇后这一计就更耐人寻味了。


    ……卫湘已然期待起来,期待着皇后兵败如山倒的那一日,她必要去见皇后一面,将这一切都掰开揉碎了说给她听,必要让她知晓她并非是哪一计错算才败了的,而是打从一开始就败了,败得彻底,败得毫无余地。


    那若皇后斗到半途忽而醒悟了呢?


    那倒也好。


    虽说那于卫湘而言多少会添些麻烦,让赢这一字来得不那么轻巧,可看着对手不再那么糊涂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现下皇后这般浑浑噩噩地蒙在鼓里,计谋玩得糊涂又不失幻想,显得好像她欺负人似的,有时想想也不是很痛快。


    第184章 有事 果是有事。


    许是因为晨省时的针锋相对振奋人心, 卫湘现下对和皇后的较量愈发添了兴致。与容承渊商量了一番如何能让宫中上下都对此事津津乐道,又命傅成去库里一块尚好的玉石出来。


    傅成认真选了两刻工夫才进来复命,托盘里端着三块玉石, 都是只经过简单打磨的石头, 尚未经雕琢。


    卫湘拿起左边那块约莫巴掌大小的玉石, 这是块和田玉, 玉质洁白无瑕, 细腻温润。


    她左手托着这玉石,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在上面比划着大小, 淡笑道:“陛下赐名的宫人咱们临照宫就这一个,实乃殊荣。拿这玉给她打块腰牌去, 花纹由着尚工局挑选,字要鎏金的, 再配个漂亮的穗子给她。”


    傅成笑应:“诺。”


    卫湘正要把那块玉递给他, 一只手却先伸过来将玉石拿走了。她抬眸,容承渊在手中掂着玉石,轻嗤道:“这样好的料子不多见, 告诉尚工局,裁下来的边角料别浪费。能做耳坠的做耳坠、能镶簪钗的镶簪钗,凑出几件首饰一并拿给挹凉。再者便是……”他语中停顿, 笑意转在唇角,“娘娘与罗刹女皇投缘,临照宫中罗刹物件众多,也算个特殊之处。你再挑些罗刹国送来的东西给尚工局,镶在腰牌上用。”


    傅成眼睛一转,又应了声诺,便从容承渊手中接了那腰牌, 奉命去传话了。


    也就是他离开临照宫的同时,消息已渐渐开始在后宫之中散开。挹凉在前几日被皇后改名的谎话是容承渊私下禀奏的,自不在传言之内,宫人们茶余饭后只谈论说:“可听说了?今儿一早六宫都去长秋宫晨省,皇后娘娘为了立威,押了个宫女进来,说她狐媚惑主。”


    “这本也没什么打紧,可皇后偏要问睿宸妃怎么想,睿宸妃的出身谁不知道,这不是成心给她好看么?”


    “偏生睿宸妃又是个不愿受委屈的,不仅不愿处置那宫女,还当众与皇后争论起了是非,只说那宫女无罪,最后竟硬将人带走了。”


    “哦,对了……也不知是巧合还有缘故,那宫女还偏偏叫‘若香’。现下好了,连陛下也知晓了这名字,明言这名儿冲撞了睿宸妃,当场赐了个新的,叫挹凉。”


    听者便道:“挹凉倒别致,不大有重名的。”


    言者又说:“是,应是有什么说法的,但我也不懂。哈哈……天子赐名何等的殊荣,睿宸妃马上就让人去尚工局给她制了块上好的腰牌,好像用了什么挺稀罕的料子呢!”


    “嘿!”听者连连摇头,“挹凉之后带着这块腰牌在宫里走动,岂不是闹得皇后没脸?”


    说着掩唇而笑:“是呀,可名字是陛下赐的,皇后也不能说不许,心里再不乐意也只得忍了。”


    “这真是好大的热闹。”


    ——这般的议论在宫中的各个角落都有,皇后必会知道。可就像议论里说的那样,这哑巴亏她注定只能吃了。


    又因卫湘得宠三载屹立不倒,她吩咐的事情早已是宫人们眼中最要紧的差事。于是这腰牌晌午前吩咐下去,不到傍晚成品就制好了。


    傅成亲自跑了一趟给取回来奉与卫湘,卫湘接到手里一瞧就笑了:“他们可真有主意。”


    尚工局将她亲手挑选的那块玉石用作腰牌的主体,上头也按她的吩咐刻了鎏金字。


    在玉石之下,是一块罗刹风格明显的金料,卫湘看得出,这原是一只盛放糕点的碟子。


    傅成笑言:“也巧了,这是个方碟,四边的花纹规规整整,裁下来往玉石四边一镶再合适不过。娘娘您看……”他上手指了指花纹拐角处,“尚工局做活细致,虽只是裁了碟子用了一部分的料,这边角的纹路却都仔细对上了。”


    卫湘满意地点头:“这该好好赏那工匠。”说话间再将腰牌翻过去一看,只见背面并非整个的金料托底,而是还有巧思,选了罗刹国最爱用的蓝宝石镶在背后。


    上好的和田玉与蓝宝石价值连城,那碟子上裁下来的金料倒是这块腰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卫湘一哂:“拿去给挹凉吧。告诉她好好当差,日后这样的好东西还有的是。”


    “诺。”傅成一揖,卫湘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传膳吧。”


    晚膳不一刻便传进来,卫湘自顾用了膳,晚膳后先陪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便如往常一般读书。


    小孩子长得极快,尤其年满周岁之后,眼瞧着一日比一日更活泼好动。云宜尤其顽皮,得个机会便喜欢在院子里跑,虽然脚步还不大利索却很不知疲惫。


    “公主,慢着些!”葛氏与挹凉一同护着她,挹凉初来乍到正怕出错,几是恨不得贴在云宜身后。


    卫湘坐在廊下看着好笑,扬声吩咐:“挹凉,不必跟得这样紧,若真有点磕碰也不打紧,小孩子哪有不摔不磕的呢?”


    挹凉忙回身应诺,也就这样一晃神的工夫,云宜嬉笑着跑到了院门口。但见夜色下人影一晃,云宜不及反应就被一把抱起来,不由小脸一皱,待得定睛看清来者便又笑了,奶声奶气地喊:“阿爹!”


    “爹爹!”恒泽也跑过去,楚元煜复又俯身将他也抱起来。满院的宫人纷纷行礼,卫湘亦从廊下迎过去,垂眸一福:“陛下。”


    “进来。”她只听头顶上吐出两个字,心下不由一沉,立时想看他的神色,可抬眸时他已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这很不对劲。


    虽然他一手一个地抱着孩子,因而无法扶她,但两个人朝夕相伴,她轻而易举地便听出了他那两个字的语气不同寻常。


    她不由屏息看向容承渊,却只看到容承渊目光一凝,同样困惑地望着皇帝入殿去的背影,似乎对他适才的情绪同样不明就里。


    卫湘没法问,也不敢再耽搁,只得也赶紧跟进去,随着皇帝一同进了寝殿。


    她绕过门前屏风,看到他正弯腰将两个孩子放到茶榻上,明眸一转,摸出帕子也上前去,为云宜擦汗:“小疯丫头,下午才洗干净,又跑得一身汗。”


    话没说完,她余光就瞥见皇帝转身走了。


    她屏息侧首,只见他停在了书案前,拿起她放在案头的史书信手翻阅。


    果是有事。


    卫湘朝门口递了个眼色,让乳母们将孩子抱出去,自顾理了理衣裙,衔笑走向皇帝:“陛下瞧着闷闷不乐,是怎么了?可跟臣妾说说?”


    第185章 记好 而若皇后那边说不出同样的漂亮话……


    楚元煜手里的书一放, 吁出一口气,淡看着前方笑了笑:“确有心事,倒没有闷闷不乐, 说来应该算个喜事。”


    卫湘眸光微凛, 仍平和地问:“什么喜事?”


    他终于转过脸来看她:“今日被你调过来的那个挹凉。”


    他有意多停顿了一下:“朕确是觉得她不错。你想留她在身边伺候不打紧, 朕封她个少使如何?”


    卫湘愣住了, 属实是没料到。


    她一时脑子有些乱, 下意识地又想看容承渊,想问他上午来时怎么没跟他说这事。


    但她紧接着就反应过来, 容承渊应该是不知情。如若知情,这等大事岂有不同她讲的道理?


    片刻之间, 她脑海中斗转星移,然后忽而一刹里, 她对上他如浓墨般沉郁的眸色, 陡然摸索出了一点味道。


    她垂眸抿了抿唇,脸色冷下去,声音也变得生硬:“陛下当真的?”


    楚元煜嗯了一声:“但这是你的人, 朕也可听听你的意思。”


    卫湘微微别开脸,虽强撑起一缕笑,但怎么看都是口是心非:“陛下既然喜欢, 便不必问臣妾了,全按陛下的心意办便是。不论长使少使还是更高的位份,臣妾自会好好待她。”


    这句话后,他半晌无言,只是注视着她,她也并不急于再说什么,任由他打量。


    直至他发出一声笑:“看来也没那么大度。”


    随着这一句, 他方才的那种沉郁荡然无存。卫湘这才又抬眼瞧瞧他,浅蹙黛眉,既不快又困惑:“陛下何意?”


    “逗你的。”他轻描淡写地一拍她的额头,“什么挹凉,朕连她什么模样也不记得,你只管留着用好了。”


    语毕他拉住她的手,欲与她折回茶榻那边去。卫湘在背后暗暗瞪他,但还是随他去了,待他落座便坐到他的膝头,没好气地望着他道:“好啊……陛下知晓臣妾在皇后娘娘那里受了委屈,还要拿这事来欺负臣妾!莫不是嫌臣妾驳了皇后娘娘的面子,替皇后娘娘来教训臣妾的?”


    “那哪能呢!”楚元煜笑容里隐有歉意,摇了摇头,喟叹一声,“是朕多心,不高兴你这样把朕往外推。”


    卫湘心里暗笑:果然又是这出!


    她没在皇后跟前吃亏,他应是高兴的,但她那些话虽然大度,却也显得对他不甚在意。


    只是容承渊去回话时他未见得想到了这一层,一时也就只顾为她撑腰,不曾提及别的。直至现下又过了半日,他回过味来,方觉不对,继而越品越觉得不对。


    还好她反应够快,瞧着不恭不敬地对他摆了脸,反倒将他的不悦化解了。


    ——这也真是伴君如伴虎。


    她早便说过不肯做贤妃,只想与他日日相伴。若适才在他发问时欣然接受,等来的恐怕便是圣颜大怒了。


    现下,她松着气依偎进他怀里,语气十分怨怼:“皇后娘娘成心要给臣妾难堪,臣妾硬撑着一口气才保住自己的颜面!臣妾还当陛下必然明白臣妾的,可陛下竟这样想,下回再有这样的事,臣妾只好硬吃了亏,再不敢说这样的话了。”


    楚元煜搂着她,心下安然,又道:“跟朕仔细说说晨省的事。”


    卫湘垂眸一叹:“也没什么好说的……况且臣妾与皇后娘娘不睦,自是不能说她什么好话,陛下偏问臣妾便难免偏颇,若想知道,不如随意问个宫人。”


    “朕已知晓经过了。”他淡笑,“想听你说,是想让你把个中委屈都告诉朕。”


    他这话说得柔和又小心,并没有讨好的意味,却也让卫湘明白,他是越发将她放在心里了。


    这其中原因复杂,她三年如一日的蓄意迎合自是要紧的,这张脸亦要紧,除此之外还有孩子的缘故——两个孩子的存在让二人间多了一份共同为人父母的温情,自与先前有所不同。


    可便是如此,她也依旧要承认他的好——他到底是大权在握的帝王,不论他是怎样的脾气,后宫嫔妃都只有小心侍奉的份,他大可不必这样这样用心。现下的这般相处,总归是他足够君子,那句“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放在他身上,许多时候实在是很合适。


    只是在他为朝堂天下思虑的时候,他也可以无情到极致。


    这二者都只在他一念之间,所以才有那许多嫔妃与世家稀里糊涂地就倒了台。反倒卫湘有点因祸得福的味道——她不仅没有拿得出手的家世,甚至连叫得出名字的家人都没有。凭他如何宠她,她一辈子都弄不出一个外戚来烦他的心。


    大抵也正是如此,他才能放心地教她做那些史政学问。


    而这对她同样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如今接触朝堂渐多,朝臣们都已看惯了她待在紫宸殿里,无暇再议论个中是非。私下没人的时候,他更时常将近来的政务摆出来与她议论,次数多了,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长进。


    至高的权势于她而言已触手可及,仍徐徐图之只是因她谨慎。


    ……而若她当真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外戚”这两个字会分她这皇帝的权,难道就不会分她的?


    关乎权力的事上,家人往往既是心里温柔的一隅,也是最令人窒息的束缚。单说这后宫里,便有不少嫔妃夹在圣宠与家族利益间左右为难,若家中再急功近利些,为给家人牟利触怒圣颜也是常有的事。


    她永远不必担心这样的麻烦。


    卫湘便将晨省上的一言一语都与他说了,他既有意想知晓她的委屈,她就连皇后的一个神情也不曾落下。


    楚元煜听得脸色愈发冷下去,俄而冷笑一声:“朕顾念旧日的情分,她倒很知道如何摆皇后的谱。”


    卫湘低着眼,只当不知他心里对张家真正的打算,轻轻道:“皇后娘娘在陛下心里素有分量,后宫无人不知,臣妾也是明白的。陛下想听这些,臣妾说了,只因臣妾也只有陛下一个知心人,却绝没有让陛下在两份情谊之间左右为难的意思。再者……”


    她哑笑一声:“臣妾虽与皇后娘娘‘素来不睦’,实则也并不厌恶皇后娘娘。先前为着逼张家好好办差做得个飞扬跋扈的样子让皇后娘娘不快,臣妾心里也过意不去。如今尘埃落定,臣妾日后自会好好敬重皇后娘娘。都说日久见人心,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也不是小气的人,日子久了总会好的。”


    ——在这样不堪的妻妾之争里,这样的漂亮话堪称再完满不过的收尾了:她虽不肯吃亏、与皇后针锋相对,又小气、善妒,但她愿意为了让他舒心敬重皇后。


    况且她也借此提醒了他:她如今与皇后的种种不睦,可都是先前为着帮他才生出来的。


    他必须记得她的好。


    而若皇后那边说不出同样的漂亮话,那与她自是毫不相干的了。


    第186章 故人 “哎……已得了娘娘不少礼了!”……


    于是不论皇后怎么想, 这场是非都这样在他心里定了音。事实上此事也的确没再有什么后续,只有宫人的风言风语继续在宫中蔓延了许久,连永巷里最阴暗偏僻的小角落也不会放过, 不论皇后日后再做什么, 众人也都不会忘了她在册封的第一日晨省上失了体面的。


    偏生皇后又是个心存清高、极在意“体面”二字的人。这次的出师不利让她颜面扫地, 即便皇帝除却给挹凉赐名之外再没有明面上表露什么, 待皇后亦很周到, 长秋宫一时还是安静下来。


    四月末,宫中又开始筹备端午, 这本该是这时候最大的事,却很快被另一桩大事压过了风头。


    ——慈寿宫传出消息, 说是谆太妃情形不大好。近来总是寝食难安,还先后起过两三场烧, 虽是每次都烧得不高、持续的时间也不长, 但人到了这个年岁,一切小病小灾都变得不容小觑。


    卫湘是在与楚元煜一同用膳时听琼芳说了这消息,登时心里一沉, 忙问:“有多久了?”


    琼芳不及答话,楚元煜叹道:“有几日了。朕本想下旨命嫔妃们轮流侍疾,提了几次, 太妃始终不肯,总是拦着朕,病情便也不曾张扬出去。”


    卫湘想了想,道:“想是太妃不愿劳师动众,不如臣妾与文、凝两位姐姐常去侍奉,再让皎婕妤常带大公主去陪伴。这都是平日与谆太妃还投缘的人,不至于惹得太妃心烦。大公主也懂事, 太妃瞧着孙女心情总能好些。”


    楚元煜思索片刻,只说:“你私下与闵宝林说说吧。还是她最知晓太妃的心思,若她觉得可行,想来便是稳妥的。”


    卫湘应了声诺,就遣了琼芳去询问闵宝林的意思。两刻后琼芳回来,说闵宝林允了,她就又差了几人去文丽妃、凝昭仪、皎婕妤处传话。不过此时天色已晚,侍疾大可从明日开始,不急这一时,卫湘吩咐妥当就去沐浴更衣,和往常一样安心侍寝。


    次日天明,她在楚元煜前去上朝后起了身,由宫女们侍奉着漱口洗脸,而后便坐去妆台前梳妆。傅成在这时进了屋,不必她问便垂眸笑道:“娘娘昨日差人去各处传话,长秋宫必听说了。奴适才从长秋宫外经过,见外头已备妥了皇后的凤辇。”


    “好得很。”卫湘轻笑。


    她就知道,皇后最在意的无非是皇帝的情分,晨省一事皇帝虽不多说什么,但只凭给挹凉赐名一事也足以乱了皇后的心神,皇后这些日子再如何偃旗息鼓,心里总归是不安宁的。


    她既心有不安,便要日思夜想如何找补。又因皇帝孝顺,她身为儿媳,去谆太妃床前尽孝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找补”了。


    ……这理当行得通,如果谆太妃先前没有那么讨厌她就好了。


    卫湘想着谆太妃在人前人后不做掩饰的厌恶,对皇后此时的病急乱投医很有兴趣,便催促着宫人尽快为她梳好了妆,又挑了身谆太妃此前提点她时愿意看到的华丽衣裙穿上,而后也顾不得用膳,就让人备了步辇,往慈寿宫去。


    到了慈寿宫门口一瞧,果见皇后的凤辇已停在宫门外,此外还有凝昭仪的步辇,文丽妃与皎婕妤的步辇倒没见踪影。


    卫湘笑笑,揣着一颗看好戏的心步入宫门,才进前头的第一进院子,卫湘就觉出这里安静得异样。


    这便是她在到御前之前当过几日差的那方院子,如今这里的掌事仍是白姑姑。卫湘递了个眼色,傅成就去叩了门,门吱呀一声打开,是个小宫女探头往外张望,远远看见她,忙一溜烟地跑出来磕头,白姑姑旋即也疾步而至。


    卫湘在白姑姑磕头前扶住了她,笑道:“咱是老熟人了,姑姑大可不必这般多礼。”


    这话是实在话。她虽在这儿当差的日子不长,后来也没再与白姑姑有过什么走动,但在这三年里逢年过节时备下的礼总有白姑姑一份,像傅成这样被卫湘着意叮嘱过要四处多走动的还会在来送礼时卖个乖,如同小辈一般与白姑姑讨块点心吃。


    这一切足以让白姑姑明白她在卫湘心里头还挂着名儿。


    是以现下卫湘阻了她的礼,她便也没多做坚持,她回身示意那小宫女退下,等那小宫女回到房中关上房门,才轻声问:“娘娘想是有事?”


    “姑姑是明白人。”卫湘含笑低下眼帘,“我瞧凤辇在外头停着,可是皇后娘娘来问安了?”


    白姑姑一听她提皇后,脸色微变了一变。她扫了眼卫湘身后的一众宫人,谨慎地将她请远了几步,才道:“娘娘若要问这个,奴婢只得说,娘娘这会儿还是莫要进去的好。适才凤驾还没到宫门口,闵宝林得了消息就急急地应了出来,想劝皇后娘娘走。可皇后娘娘不听她的劝,还是进去了。奴婢虽不大清楚这当中有什么缘故,但……”


    白姑姑言道即止,望着卫湘不再往下说了,言下之意无非是:何必非此时进去触霉头呢?


    卫湘思量道:“我瞧凝昭仪的步辇也在外头。”


    白姑姑说:“是,凝昭仪来得更早一些。”


    卫湘问:“没出什么事?”


    白姑姑摇头:“奴婢这里离端和殿远,没听着什么动静。”


    卫湘点点头:“我有数了,多谢姑姑。”语毕她垂眸看看,遂褪了腕间的一枚玉镯塞给白姑姑。白姑姑忙推辞不肯收,卫湘笑言:“昔日得姑姑照顾,这几年却因各种缘故不敢多来走动。今日难得说上几句话,备一份礼也是应当的。这镯子没记档,姑姑赏人也好、送出去给家人赏玩也好,都很方便。”


    “哎……已得了娘娘不少礼了!”白姑姑失笑,终还是收了这镯子。卫湘又与她寒暄几句,便带着宫人继续往里去了。


    凭着适才与白姑姑的几句交谈,她猜谆太妃是不愿见皇后的,但应该也没当面惹出什么不快,否则凭凝昭仪的通达,应是即刻就会给她们几个“老熟人”递信儿,免得她们沾上不妥。


    第187章 失礼 “有劳宸妃娘娘陪我们娘子一会儿……


    卫湘揣着一探究竟的心思往里走了一段, 直至到端和殿的院门口,方知自己想的既对也不对。


    ……皇后与谆太妃的确没起什么不快,却是因为皇后尚未能进殿门。闵宝林应是一路跟着她劝阻未果, 但皇后始终不听, 眼见到了殿门处, 闵宝林虑及谆太妃, 将心一横, 拦在院门处跪了下去。


    卫湘到的时候二人正一站一跪,皇后连背影都透着冷意, 只是碍于体面,也不好硬闯。


    闵宝林恭肃地跪在那儿, 既不失礼也不退让。因正对着卫湘这侧,她先一步注意到了卫湘, 神情不由一松, 提高声音道:“宸妃娘娘万安。”


    皇后与身后的一众宫人闻言转过身,卫湘衔笑上前,朝皇后深福:“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定定看着她, 落在她前额上的视线几乎要将她看穿:“睿宸妃也来了。”


    “是。”卫湘一丝不苟地维持着见礼的姿态,莞尔言道,“昨日听闻谆太妃抱恙, 奉陛下旨意前来侍疾。”她语中一顿,“却不料皇后娘娘也在。”


    皇后的声音清淡如旧:“母妃玉体抱恙,本宫身为她的儿媳,自当前来侍疾。”


    话毕,四下里安静了一下,皇后终于说:“免礼吧。”


    卫湘这才起了身,转而笑看向闵宝林:“咱们是来侍疾的, 姐姐这是哪出?”


    她如今贵为从一品宸妃,论位份远在闵宝林之上,这声“姐姐”虽凭年岁长幼也对,但终究给足了闵宝林面子。


    闵宝林缓了缓面色,上身绷得笔挺:“凝昭仪娘娘已在里头侍疾了。太妃适才给臣妾下了口谕,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诸事繁忙,不可为她的事情分心,不必进去,皇后娘娘却不肯听,非要进去不可。”


    “住口!”皇后忽一声断喝,面上终是挂不住了,疾言厉色地斥道,“本宫与宸妃说话,何轮到你来插嘴!”


    卫湘笑看着她,很是理解她当下的反应——这些话或许闵宝林早已对皇后说过了,但那只是在她二人之间。现下她这与皇后分庭抗礼的宠妃来了,闵宝林又将这话搬出来说,无异于扫了皇后的面子。


    然而闵宝林虽修着道不问世事,也终是常年侍奉于谆太妃膝下,宫中素来没人敢给她脸色看。


    便见她蹙眉站起了身,颔首冷笑道:“太妃的意思臣妾在宫门口便与皇后娘娘说了,皇后娘娘不肯听,臣妾左右为难,只得这样强拦着。现下宸妃娘娘问起了,臣妾也没有不说的道理,皇后娘娘怎的倒训斥起臣妾来?”


    闵宝林声音清脆,一言一语掷地有声,皇后的脸色在她的话语中变得愈发难看,但这次不待皇后再言,一道人影自皇后身侧晃出,扬手便给了闵宝林一记耳光:“宝林娘子想是闭门修道久了,忘了这红尘里的礼数规矩,奴婢不得不替皇后娘娘帮娘子明理!”思蓉声色俱厉。


    闵宝林捂着脸颊目露错愕,周遭众人无不惊异,卫湘亦是哑然。


    回想那日的第一回 晨省,思蓉就想这般打骊珠来着,只是骊珠反应颇快,不等思蓉的巴掌落下来就先扬手打了过去。


    那时卫湘在庆幸骊珠的反应之余,只当思蓉是一时气急上头又兼忠心护主,因而失了分寸。


    现下看来……思蓉竟像是这样做惯了。


    可宫里岂有这样的规矩?漫说宫女对嫔妃动手是如何的以下犯上倒反天罡,就是嫔妃责罚宫人也总不能这样扬手就来,闹得活像市井泼妇,便是骊珠那日被逼无奈之下的急中生智也仍难免惹来了些议论与指摘。


    如此这般,思蓉竟还能义愤填膺地出言责怪闵宝林闭门修道久了?


    在卫湘看来,倒是皇后从前深居浅出得太久,思蓉素日跟着她便也渐渐没了分寸了。这样的主仆进了长秋宫,倒真有趣得紧。


    但眼下倒也不必继续这样的口舌之争,卫湘美目一转,边上前扶住满目惊怒的闵宝林,边含笑道:“都是宫里的姐妹,怎好在婆母跟前这样闹起来?”说着就打趣闵宝林,“姐姐在太妃面前一贯得力,我年轻资历浅,合不该在姐姐跟前班门弄斧,唯今日之事我不得不说两句,姐姐实在是不知变通了。太妃是怕皇后娘娘为着她的私事误了后宫的公事,可皇后娘娘又岂是不分轻重之人?既能来此侍疾,想是不会误事的。况且太妃身份贵重,陛下又素有小心,她的玉体安康原也是再要紧不过的公事,姐姐又何必这样一味拦着皇后娘娘!”


    语毕,她又笑向皇后道:“娘娘也消消气,万不可再在谆太妃门前闹难看了。这样吧,娘娘先去向太妃问安,臣妾哄一哄闵姐姐。”


    皇后睇着她,目光微凛,眼中大有犹疑。只是——她开口前就已拿准了,思蓉适才那一巴掌是一步实打实的臭棋,这样打下去了,皇后自己也慌。


    人在慌乱里本就难以周全处事,现下的局面也容不得皇后慢慢想。她这番话又说得和气妥帖,凭皇后如何不肯信她,此时也只得点头:“罢了。”皇后强沉一口气,“你去吧。”


    说罢略作沉吟,终是放软了口气,向闵宝林道:“思蓉一时性急坏了规矩,宝林别计较。”


    闵宝林咬着牙一声冷笑,不置一言。思蓉顿又起了气性,才要说什么,被皇后横了一眼,只得退开。


    卫湘对这一切只作未觉,拉着闵宝林退开两步,恭送皇后先入正殿,然后自己挽着闵宝林的胳膊去往厢房。


    闵宝林属实是被那一记耳光打得有点懵了,二人进了厢房,有两名宫女在屋里候命,见了闵宝林脸上的指印都变了颜色:“天爷啊!娘子怎的伤着了?”


    闵宝林却恍惚得顾不上答话。


    卫湘垂眸苦笑:“姐姐一心想着太妃的口谕,在门口阻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只当姐姐心存不恭,一时急了,身边的掌事女官就对姐姐动了手。”


    两名宫女面面相觑,无声地交换了一下视线,左边那个便福身道:“有劳宸妃娘娘陪我们娘子一会儿,奴婢去请医女来。”


    右边的旋即说:“奴婢去取些冰,为娘子敷一敷。”


    “好。”卫湘颔首,二人再行施了礼便从房中退出去。


    卫湘只管信她们的话,当她们一个去请医女、一个去取药,至于她们在此之外还要去什么地方、去向什么样的人回话,总归她没听见、不知情,那便也不必多管。


    她扶闵宝林步入内室,二人一同坐到茶榻上,很是坐了一会儿,闵宝林才缓缓回神。


    第188章 旧事 “便算是臣妾欠娘娘一个人情了。……


    卫湘眼见她恍惚的目光渐渐聚拢, 温言关切:“姐姐可好些?”


    闵宝林的目光转过来,打量她半晌,意味深长道:“多亏宸妃娘娘能言善辩。”


    卫湘闻言知道闵宝林将她吩咐宫女的那几句话听进去了, 却也不慌, 低眉笑道:“姐姐平素侍奉在谆太妃身侧, 若觉得我适才所言有失公允, 自去与谆太妃说个明白便是了。”


    语毕, 她便等着闵宝林的反应。


    有些道理实是明面上的,譬如……谆太妃到底已经年迈, 又身体不济,不知还能庇佑闵宝林到几时。


    可这道理虽对, 话说出来却是不好听的,卫湘更情愿不说。但若闵宝林非自认为置身事外, 要去讲些什么公道话, 这些她就不得不点出来。


    但见闵宝林垂眸幽幽道:“臣妾有什么好说的,娘娘惯来比臣妾会办事,便是谆太妃偶尔提起, 也只叫我与娘娘多学着,自轮不到我在娘娘面前指手画脚。”


    这话说得倒有些重,更让卫湘辨不清她的心思, 卫湘仍笑着,只道:“姐姐言重了。”


    闵宝林沉了沉,一喟:“臣妾不会去说什么的,若非要说,也当顺着娘娘的意思才是。”


    卫湘心弦稍松,才要附和,闵宝林忽一声冷笑:“她果真是恨我的。”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 直令卫湘一怔:“什么?”她脱口而出地问了,继而凝神一想,方觉了然,“是了,谆太妃惯来不喜皇后,姐姐承欢谆太妃膝下,皇后自然瞧姐姐不痛快了。”


    “不是那么回事。”闵宝林苦笑,恹恹地看了眼卫湘,摇头连连,“娘娘到底入后宫晚些,不知旧事。”


    卫湘听得云里雾里:“姐姐所言究竟何事?”


    闵宝林幽幽喟叹:“我若说这后宫里的女人,但凡与陛下相处得宜的她都恨,娘娘信不信?”


    卫湘浅怔,想了想,终是失笑摇头:“后宫妃嫔唯那一个夫君,拈酸吃醋总是有的,但若说与陛下相处得宜的她都恨,我看总不至于。”


    闵宝林轻哂:“换个人都不至于的,可她便是这样一位自命不凡的主。娘娘晓得,我自幼便在宫里,那时陛下尚是太子,谆太妃收我做养女,皇后娘娘时常入宫,我们年纪都小,总玩在一块儿。后来……我也说不准是从哪一日起的变,她渐渐看陛下身边旁的女孩子都不顺眼起来。只消谁与他多说两句话,她都觉得是蓄意勾引。”


    “为着这个,我便与她远了。后来又经老丞相病故的事,她没能入东宫,我们几载不见,倒相安无事。”


    “直至再往后,先帝驾崩,她终是封了清妃,入了宫来。那时候陛下是当真高兴的,可我在去向先皇后头一次问安时就觉得她瞧着古怪,后来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才明白,她看后宫旁人的眼神……啧啧。”闵宝林摇头不止。


    卫湘问:“是敌意?”


    “是,也不全是。”闵宝林道,“她是恨后宫诸人的,却又存着一份清高,觉得自己才是陛下藏在心里的那一个,旁的人——上至皇后下至末等的少使,都不过是他一时兴起亦或逢场作戏。存着这份心,那敌意也就不纯粹了,厌恶之外更多了份居高临下的意味,好像人人都矮她一头,哪怕是那时宠冠六宫又在位份上压她一头的敏贵妃,在她眼里也从来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卫湘不觉一怔,遂道:“怨不得她和谁都处不来。”


    “是啊。她这样用鼻孔瞧人,谁又愿意多瞧她呢?”闵宝林掩唇而笑,“这倒也合她的心意,她既自认‘出淤泥而不染’,自然乐得不与咱们这些俗人打交道。”


    这句话后便是半晌的沉默,卫湘思虑再三,道:“若是如此,哪怕只是为着谆太妃能安心养病,姐姐也当为自己多做打算了。”


    闵宝林拧眉:“这话怎么说?”


    卫湘终是将最初所想的那番道理讲了出来,只是换了更好听的说法,口吻亦是语重心长地劝说:“谆太妃虽位高权重,对姐姐的疼爱却是真的。人年迈抱病总不免多想些有的没的,谆太妃对后宫之事心如明镜,必会担忧姐姐的将来,若能让太妃知晓便是没了她的庇佑姐姐也能立得住,太妃安了心,自也更能好好养病。又何况——”


    卫湘握住闵宝林的手,语气沉了许多:“我知姐姐只想安心修道,可如今这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连姐姐自己都说她是恨姐姐的。那若有朝一日姐姐失了庇佑,她难道就能由着姐姐修道?只怕她没有那样的大度。”


    “娘娘这话是在理的。”闵宝林神情紧绷,笑意渗着苦涩,“可臣妾两耳不闻窗外事已久,现下虽想听娘娘的劝,也不知也如何办了……连思蓉适才那一记耳光都让臣妾发蒙,后宫争端臣妾实在是不在行。”


    卫湘了然地笑了笑:“姐姐对我有恩,皇后与我有仇,我便是只为自己也该帮姐姐。诚然……我也不敢说得太远,往后的事咱们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若只说今日这些……”她抿唇轻笑,“今日之事吹去太妃耳朵里,便该有定数了才是。只是为做长远计,我也可去太妃跟前再分说几句,只看姐姐信不信得过我。”


    闵宝林无声地看着卫湘,她在宫中多年,自然知晓卫湘的话说得再好听,其中总归存着对她的利用。


    可卫湘本也没有遮掩这种利用——后宫嘛,何曾有什么真正的善人?大家都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只是若能为自己谋得实实在在的好处,被人利用也没什么打紧罢了。


    二人坦然对视须臾,闵宝林颔首道:“便算是臣妾欠娘娘一个人情了。”


    “姐姐不必这样客气。”卫湘微微一笑,转而扭头望去——她与闵宝林坐在厢房茶榻上,从茶榻后的窗户斜望出去便是端和殿的正殿,皇后已进去半晌了,仍未见出来,那她们也不必急着这会子进去。


    卫湘就索性与闵宝林在这里安然等着,过了约莫一刻,先前那宫女带着医女进了厢房,医女瞧了闵宝林的脸,见只是微有些红,只说无妨,给了一副清凉除淤的药膏。


    卫湘见状淡淡垂眸:“宫人既让你来瞧姐姐的脸,想来你医术是好的,可这差事办的却糊涂。须知闵姐姐是太妃心尖上的人,如今这般伤了脸,太妃不知要担忧成什么样子,合该好生包扎了,让太妃知晓姐姐已经妥善医治,方能安心。”


    第189章 后路 “从未见太妃发过这样大的火。”……


    卫湘的话直令那医女一愣, 然她既能被遣来为闵宝林医伤,自然不是等闲之辈,顷刻间便明白了卫湘的意思。


    只见她低下头, 既不过问这伤势的由来, 也没有太多旁的情绪, 低着头平和地笑道:“宸妃娘娘说的是。”


    语毕就裁剪了白绢, 细细为闵宝林包扎了侧颊, 又另做了些嘱咐。身边的宫女一一应了,闵宝林与卫湘分别赏了这医女, 她就告了退。


    而后整个端和殿相安无事了小半日,临近晌午的时候, 二人透过厢房的窗纸看到皇后在宫人们的簇拥下出去了,卫湘转回头来朝闵宝林笑道:“姐姐先歇着, 我去见见凝姐姐。”


    闵宝林心知她有自己的计较, 点点头由着她去。


    卫湘也没让宫人跟着,独自进了殿门,步入寝殿尚未绕过门前屏风, 在榻边侍奉谆太妃用膳的凝昭仪恰好抬头,二人视线一触,凝昭仪便向谆太妃笑道:“太妃用完膳还需服药, 臣妾去瞧瞧火候。”说着就将手中碗筷交给了身边的嬷嬷,独自往殿门处走来。


    卫湘遂又与她退直至外殿,凝昭仪谨慎地关好了殿门,方道:“可是出了什么事?闵宝林半日没露脸,我瞧着不对,太妃也问了两回,我只得拿她宫中临时有事的话搪塞过去了。”


    “姐姐别急。”卫湘宽慰一句, 便将早些时候的经过细细与凝昭仪说了,凝昭仪听罢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还好还好!总归不是大事。否则我这样搪塞太妃,可是要惹祸上身了。”


    卫湘抿笑:“倘使真有大事,我自要即刻让姐姐知晓的,不能让姐姐涉险。”语毕顿了顿,又问,“皇后娘娘在太妃跟前侍奉得如何?我瞧闵宝林那意思,太妃本不愿见她呢。”


    凝昭仪摇着头一叹,苦笑:“本也没什么,她来时太妃正睡着,她只管与我一起陪在旁边,都不过充个数。约莫一刻前太妃醒了,见了她就不大乐,但也并未说什么,客气寒暄着,倒也不失体面。后来我瞧着离午膳的时辰不大远了,又想着闵宝林说过太妃晨起只吃了两口粥、用了一口蛋羹,便让宫人们直接去传午膳来,倒坏了事,真是怪我。”


    卫湘忙问:“怎么了?”


    凝昭仪笑意艰难:“太妃胃口仍不大好,就着白饭浅用了两口青菜就叫撤了。我劝了一劝,太妃只说才醒没胃口,我想着若迟些时候胃口醒了再用倒也使得,便想由着太妃的性子。但皇后娘娘……”她滞了一下,意有所指道,“皇后娘娘怕太妃饿得伤了身子,见此情形便亲手盛了碗鸡汤,求太妃用。太妃虽未有怪罪,但觉厌烦,就说让她退下。到底是咱们皇后娘娘孝顺之至,不惜跪地央求太妃进膳,可惜啊……”凝昭仪幽幽摇头,“太妃没胃口就是没胃口,任凭她如何跪求也无用,白费了这一片孝心。”


    凝昭仪正话反说的功底甚好,卫湘绷不住地笑出了声。


    凝昭仪也笑了声,羽睫低垂下去,压音又道:“我倒真不明白皇后是什么打算了,你可瞧得明白?”


    卫湘抿唇,引着凝昭仪望了眼殿门口——殿门外守着两名宦官,都是端和殿的人。虽然他们也未见得会嚼舌根,但她们在这里“就事论事”无妨,真议论起皇后的是非总不大好。


    凝昭仪当即心领神会,攥了攥卫湘的手,轻道:“那等晚上无事了,你去我那儿坐坐。”


    “好说。”卫湘笑应。


    于是等到晌午用完膳,凝昭仪就从端和殿告了退,换做卫湘侍奉榻前。闵宝林依着卫湘的意思,直至晚膳前才再度露脸,换了卫湘去歇息。


    卫湘离开慈寿宫后径直去往凝昭仪的住处,凝昭仪正用晚膳,见她来了,忙命宫人添置晚膳,拉她一起用。


    卫湘边落座边挥退宫人,凝昭仪毫不掩饰目中的好奇,直言问她:“下午可还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卫湘嗤笑:“哪有那么多新鲜事?”说着先夹了一筷凉菜放到眼前的碟子里,续道,“姐姐想问皇后的打算,这倒有些说头——她登上后位时日不长,悖乱之事却已有几件,瞧着荒唐,细想却也不值得意外,说到底无外乎两个缘故。”


    凝昭仪亲手给她盛了一碗鸽蛋炖血燕,闻言侧首问:“什么缘故?”


    卫湘沉吟道:“一则是这口气她憋了太久——昔日的婚约咱们都觉得早该翻篇,可她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如今好不容易得偿所愿,这口气得以舒出来,她自要畅快一把才能尽兴。”


    “二则是,她生性清高,清高之余却又不够自信。”


    凝昭仪才将两片蒸得绵软香甜的百合送进口中,听到这话掩唇一笑:“她还不够自信?在她眼里唯她与陛下青梅竹马的情分感天动地,咱们都不过曲意逢迎,后宫里再没有比她更自信的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卫湘连连摇头,“那股子清高纵能让她自欺欺人,她却终究是不聋不瞎的——现如今的后宫里,最受宠的是我,新人中还有颖贵嫔与沈贵人先后有孕。再往前算,让陛下一时兴起的人不少,敏贵妃、妩贵姬,包括丽姐姐,更都曾宠冠六宫。倘若再比家世,她张家虽是钟鸣鼎食的人家,却在张老丞相故去之后就已渐渐远离了朝堂,不仅比不过姐姐这样的新贵,敏贵妃家中说是商贾难得大雅之堂,在陛下跟前只怕也比张家多几分颜面了。”


    “她看着这些,如何能不怀疑陛下对她的情分?所以她的清高是真的,惶恐不安也是真的,如今登上后位也未必能让她安心。”


    凝昭仪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她这般行事不仅为了震慑后宫,更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卫湘颔首:“我原觉得震慑后宫总归占了大半缘故,今日听闵宝林说及那些恨意,才知这求安心的心思恐怕更要紧……所以晨省那日她弹压我也好、今日又任由宫人对闵宝林动手,都不过是她想向自己证明她在这后宫、在陛下心里的地位。至于那般硬劝太妃用膳,大抵是想力证自己才是太妃名正言顺的儿媳。依着这样想,这些悖论之事便都说得通了。”


    “可真荒唐。”凝昭仪听得放下了筷子,轻笑一声,继而便是长久的沉吟。


    卫湘见她若有所思,并不急于再说什么,专心致志地品着桌上菜肴。


    良久,只听凝昭仪幽幽道:“若她只是太在意陛下,我倒不欲与她计较什么。可她如今贵为中宫却毫不尽中宫之责,偏拿陛下看作私产一般,只当六宫嫔妃都觊觎她的东西,平白拿我们当敌人看,这是什么道理?”


    “只能说人各有志吧。”卫湘叹道,“姐姐只想凭打理宫中琐事谋得一席之地,皇后若能将姐姐视作臣子,姐姐必是良臣;旁的嫔妃想要几分恩宠以免门庭寥落,皇后若能以正妻的气度平衡六宫,后宫也可和睦。奈何皇后坐在这种的高位上,却偏偏想要陛下的心,这无异于占着皇后之位却非要做个宠妃,君臣、妻妾的身份自然都无法周全,”


    正说着,外头隐有些动静,卫湘循声扫了眼,目光透过窗纸,只见是傅成脚步匆匆而来,不由一笑:“喏。”她引着凝昭仪一睇外头,“姐姐适才想看新鲜事,新鲜事怕是来了。”


    凝昭仪好奇地也望了眼外头。不过多时,傅成进了寝殿来,入殿时他先瞧了眼左右,见宫人们尽已被屏退,略松了口气,躬着身疾步上前。


    “娘娘。”他一揖,垂眸道,“谆太妃刚下懿旨,说闵宝林多年来侍奉有功,晋做从二品昭媛。另还要动用端和殿的私库,在京郊为闵……”说到这他卡壳了一下,说对了称呼,“为闵昭媛修一座道观。说是要留一道遗旨,待她百年之后,闵昭媛若愿留在宫里就留在宫里,若愿去道观就去道观,吃穿用度都依照昭媛的例由宫中供给。”


    凝昭仪目露讶色:“何至于到了言及遗旨的份上?”


    卫湘只说:“就这样?没别的了?”


    傅成原也正要再往下说,闻言不觉一哂,躬身道:“娘娘心细,太妃既然动怒,自是奖惩都分明的——跟着这道旨意还有一道旨,说是思蓉不知劝谏皇后,不堪担当长秋宫掌事之责,更以下犯上、目无尊卑,着即杖毙,还命……”傅成低了低眼,“命各宫主子近前侍奉的宫人们都去观刑。”


    卫湘与凝昭仪神情都不免一紧,卫湘道:“那你可也该去了?”


    傅成道:“是,奴正是来唤人的。”卫湘正要点头由着他去,傅成笑一声,复又意有所指道,“太妃震怒,阖宫里没有不怕的。这原只是咱们后头的事,不碍着御前,但听闻掌印也亲自带着几位内殿侍奉的姑姑、公公观刑去了。如此一来,各处更不敢懈怠。”


    卫湘点点头,傅成就告了退,将卫湘与凝昭仪近前当差的一并唤走。


    凝昭仪有些心惊,吸着凉气道:“从未见太妃发过这样大的火。”


    卫湘冷笑:“皇后未有旨意,她的宫女便动手打到嫔妃脸上,天家后宫岂有这样的道理?纵使不是闵昭媛,太妃也难免一怒,更何况是闵昭媛呢?”


    凝昭仪缓缓点头:“久病之人总难免思虑身后事,瞧谆太妃这般,已是在为闵昭媛筹谋后路了。”


    第190章 酷刑 “谆太妃金口玉言要她的命,还不……


    杖毙掌事宫女命各宫宫人观刑——这样的事在宫中少说也有几十年不曾有过了。偏生这道旨意又是谆太妃懿旨, 宫中上下无一人敢怠慢。


    因宫正司地处皇宫东北侧,容承渊带着几名御前宫人自紫宸殿过去颇有些距离,赶到宫正司的时候, 各宫的人都已经到了。宫女与宦官在院中各站一侧, 都站得整齐肃穆。


    宫正司掌刑的宦官正因这差事心中滋味难言, 一抬眼见容承渊来了, 不由一惊, 忙疾步迎至院门口,小心翼翼地作揖道:“掌印……您怎么来了。”


    容承渊并不看他, 脚下也分毫不停,语中隐含着笑:“太妃懿旨并各处近前侍奉的宫人观刑, 咱家岂能不来?”


    “是……”掌刑的低眉顺眼地应了,转而迅速递了眼色出去。旁边无事的两名小宦官忙去屋里搬了张椅子出来, 置于廊前正中, 容承渊信步上前落座,转而又有个小宦官毕恭毕敬地奉了茶来。


    他接过茶盏,也无意喝, 无所事事地拈着盏盖上的瓷卯,打量着被按在地上的思蓉,扬音笑问:“堵她的嘴做什么?都是宫里的老人了, 想来明白规矩。”


    容承渊所谓的“规矩”,是指宫人受罚不准叫嚷哭喊。这是一入宫就要学会的,倘若学不会,自有一次次的重罚让人长记性。熬到当了掌事的人,早就将这规矩烙在了骨血里。


    却见那掌刑的神情一紧,凑近了两步,将声音压得极低:“这位女官是长秋宫出来的, 性子高傲些……话也多些。”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容承渊觑他一眼,像没听懂这话,笑道:“人之将死,总不免有些遗言要说,你由着她说便是了,这般堵了嘴忒没人性。”语毕复又睇了眼思蓉,“去吧。”


    侍奉在侧的阁天路马上上前,取了塞在思蓉嘴里的帕子。


    思蓉深吸气,缓了一缓,旋即便是破口大骂:“闵昭媛、睿宸妃……你们这些蛊惑圣心的狐媚子!”


    院中近百名宫人无不脸色大变,那掌刑的更是膝头一软,险些跌跪下去。


    他噤若寒蝉地看向容承渊,但见容承渊只是眸光隐有一凛,并未开口。


    他不开口,一众宫人谁也不敢妄言,只得悬着一颗心静听。


    思蓉咬牙切齿:“皇后娘娘对陛下一心一意、对谆太妃至顺至孝!都是……都是你们这些贱人乱嚼舌根!”


    下一句更是直冲容承渊而去:“容承渊!你身在御前却居心叵测,当皇后娘娘不知道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谁不知你与睿宸妃的勾当!你将睿宸妃送上龙榻蛊惑圣心,你不得好死!”


    众宫人无不窒息,不敢看容承渊一眼,沉默而又整齐地都跪下去。


    容承渊面上毫无恼色,连那一丁点凛意也淡去了,悠然吩咐:“怨不得要堵上嘴,原是失心疯了……唉,那还是再堵上吧。”


    阁天路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几步跑上前,又用那帕子堵思蓉的嘴。


    思蓉奋力躲着他,愤恨地叫嚷:“太妃、太妃明鉴!皇后娘娘是真心孝顺您的!陛下……嫔妃们,不过曲意逢……”


    喊到一半,阁天路终是捏住她的下颌,将那帕子塞了进去。


    容承渊目光左右一转,懒洋洋地缓了口气:“真是一张惹是生非的嘴,真话假话掺着说,很会将白的污成黑的。幸亏陛下圣明,早便赞过睿宸妃忠君,否则真是挡不住你泼这等污水。”


    他说罢顿了顿,复又言道:“至于旁的话——”他瞧了眼满院瑟瑟发抖的宫人,“诸位都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是都知道分寸。这些话不仅会给皇后娘娘招祸,若传到各宫,主子们更是心里都要有一根刺,你们自个儿掂量清楚。”


    “诺……”宫人们应得稀稀拉拉。


    一些吓得发蒙的一时间犹在揣摩容承渊的心思,反应快的已琢磨清楚了:思蓉那话将宫中嫔妃尽骂成了狐狸精,当然会在主子们心里插一根刺。可容承渊与皇后素日的不睦宫中也多有耳闻,这一根刺插下去想是正好。


    又何况……


    若他们不够忠心,便可只管顺应容承渊的意思;而若忠心,知晓在中宫皇后眼中嫔妃们都是这般,他们也自当让主子心里有数,日后多几分提防。


    那些话可都是思蓉亲口喊出来的,思蓉是皇后跟前最得脸的宫女,她嚷出来的话当然是皇后的意思!


    思蓉也听懂了容承渊话中的暗示,不住地呜咽着想要辩解,但被堵着嘴,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还等什么呢?”容承渊扫一眼掌刑宦官,“谆太妃金口玉言要她的命,还不赶紧?”


    “是、是……”掌刑宦官忙定住心神,挥手示意手下行刑。想着思蓉适才骂容承渊的那些话,容承渊不必做什么吩咐,他们也知道思蓉得吃尽苦头才能断气。


    于是这场酷刑便持续了足有半个多时辰,其间思蓉昏死过,若依着常理,杖毙总归是要将人打死,况且又不是审讯,昏过去也不碍什么事。可这会儿,他们都直到得思蓉叫醒。


    思蓉在断气之前便这样在昏了醒、醒了昏之间往复了四回,长秋宫那边前来观刑的宫人都与她相熟,有两个宫女见此情形直吓得晕了,容承渊倒无意为难她们,只让人把她们送回长秋宫去。


    翌日天明时分,宣政殿还上着早朝,这些经过就连带着思蓉那些唾骂都已在六宫传开了,临照宫这边,容承渊亲自来给卫湘讲这场戏,连着一刻之前最新的后文一并说了:“适才陛下还不及去上朝,皇后就到紫宸殿请罪去了,说自己疏于管教,触怒了谆太妃。”


    卫湘听得心情甚好,笑问:“陛下怎么说?”


    容承渊一哂:“你说呢?”


    卫湘了然:“想是并无责备,反倒宽慰了皇后许多,罪责一应由思蓉背着,带到阴曹地府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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