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祈福 娘娘,恪贵嫔醒了。”
卫湘对皇后不顾体面的讥嘲毫不介意, 边盈盈起了身,边悠然道:“皇后娘娘慧眼如炬,臣妾确是不喜欢恪姬。但臣妾一心一意都在陛下身上, 恪姬腹中之子也是陛下的孩子, 臣妾自然喜欢。”
皇后黛眉一跳, 打量着卫湘, 神色冷淡:“宸妃贯会说漂亮话, 本宫只但愿宸妃的大度是真的。”
卫湘又笑道:“臣妾不敢欺瞒娘娘。”
皇后不再理她,径直进了屋去, 但房中正忙着,皇后关照了几句, 便也只得退出来与众人一同在院中等候。
过不多时,皇帝也来了, 众人再行施了礼, 恪姬身边的掌事宫女出来回话,说恪姬动了胎气又胎位不正。其间房中的惨叫不绝于耳,那掌事的听得揪心, 不由分神,回话回得断断续续。
楚元煜也留意到那惨叫,自不怪那宫女, 只问:“恪姬怎的叫得这样惨?御医可看过了?”
掌事宫女忙回道:“正是因胎位不正而起的,御医都已瞧过,只说怕是难生。”
卫湘听得心神不安。她不喜恪嫔虽是真的,可听着这般惨叫,她只想到自己生产时吃过的苦,总归生出几分怜悯来。
皇后抬眸见皇帝眉宇间隐有忧色,温声劝道:“陛下放宽心, 妇人生子多是如此,不必过虑。”
卫湘闻言眉心一跳,并不看她,只招手唤来傅成,吩咐他:“早些时候陛下新赏了几株上好的山参,你去取来。”
傅成躬身应诺,提着衣摆疾步赶出去。卫湘笑吟吟地走向皇帝,向候在一旁的容承渊道:“一会儿劳掌印指个可靠的人,将参汤熬上,恪姬兴许用得上。”
容承渊拱手:“诺。”
皇后锁眉,不满地打量卫湘,只是当着皇帝的面,她的话还算克制:“睿宸妃自有宫人侍奉,何苦劳烦御前。”
卫湘轻哂:“着人取山参来,是臣妾不忍看恪姬受苦;劳烦御前,是臣妾想自保。免得像裕充华生产时那样被有心之人利用,一炉熏香就想往臣妾身上泼脏水。”
皇后脸色一变,但见皇帝垂眸屏笑,纵是满心不快也只得忍下了。
恪姬痛了整日,晨起的惨叫到傍晚成了低声的呜咽。暮色四合之时孩子终于呱呱坠地,恪姬气力一松便昏过去,宫人出来禀说:“恭喜陛下,喜得五皇子。”
院中众人都松了口气,不乏有人抚着胸口念了句阿弥陀佛。皇帝亦露出笑容,下旨晋恪姬为恪贵嫔,居一宫主位,又命皇后好生照料,便也未再在恪贵嫔处多留,自顾回清凉殿去了。
众人见状便也陆续散了,卫湘回到清秋阁,对上上下下好一番耳提面命,让他们近来打起精神当差,少去恪贵嫔处走动,免得让人做了文章,宫人们都恭谨地应了。
卫湘遂命人传膳,一眼瞧上一道玫瑰卤子的豆花,才命积霖盛了一晚,傅成打帘进来,行至卫湘身边轻言:“恪姬似是情形不好,不知能不能醒得过来。”
卫湘不由看他一眼,傅成垂眸又言:“皇后刚下了旨,说是……”他不自在地顿了下,“说是正逢国孝,恪贵嫔那边赏赐减半,只当为谆太妃积德祈福。”
“哈。”卫湘搁了筷子,好笑地看着傅成,“真的假的?你可别诓我。”
傅成苦笑:“奴岂敢诓骗娘娘。”
卫湘听得连连摇头。“积德祈福”这档子事别说宫里,就是民间也是常做的。可只消看看庙里便也该知道,素来只有多添香火钱的道理,从无扣钱祈福的说法。宫中行事更是这样,但凡祈福二字说出来,便该将赏赐翻个两三倍才像样,这样宫人们得了实在好处,方能念一句上头的好。
若顶着祈福的念头削减恩赏,宫人们只会骂谆太妃。
傅成便道:“皇后深恨谆太妃,如此行事也不足为奇。”
卫湘微微凝神:“你说的很是,我只怕皇后不止是为着这个。”
傅成浅怔,旋即了然:“您是说恪贵嫔?”
卫湘点头:“别管旨意是不是皇后下的、是不是打着谆太妃的幌子,恪贵嫔身边的宫人才是明晃晃地吃了亏。恪贵嫔若真几日不醒,他们存着怨气,可还会悉心照料?说不准人就悄无声息地没了。”
傅成蹙眉:“皇后这是冲着五皇子去的……”
卫湘轻笑:“四皇子她就想要,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倒让莲贵嫔捡了个便宜。如今好不容易又添了个皇子,她当然要尽心。”
她徐徐缓了口气:“其实她贵为中宫,真想养嫔妃的孩子不过一句话的事,非要这样,便是想显得自己‘不争’罢了。”
傅成心领神会:“她既要做得清高,若恪贵嫔醒了,她就谋不到这皇子了。”说着他凝神一想,拱手又言,“奴去给恪贵嫔身边的宫人补上赏赐,再叮嘱他们悉心照料恪贵嫔。倘若皇后还有别的打算……他们纵不敢违逆,也可跟咱们透个气。”
卫湘听到这话却摇头:“太扎眼了。”
她揣摩着分寸忖度片刻,方又道:“你去清凉殿,把皇后克扣赏赐这事知会陛下——听清楚了,别偷懒只告诉掌印,你要亲自去见陛下。”.
往后数日,宫中借着五皇子降生的喜事多了些笑音。到五皇子满月之时,又有了新的喜事,说是敏贵妃的幼弟中了举,恰又在谈婚论嫁的年纪,皇帝便为其与一位县主赐了婚。虽是国孝期间不能完婚,但这县主乃是旁系,守孝只需一年,明年便可办婚事了。
敏贵妃家中只是皇商,虽富却不贵,在京中总矮人一头。自此,她家算是正经迈进了达官显贵的门槛,宫中难免又一番争相道贺。
卫湘素来与敏贵妃熟络,听闻喜讯自也备了厚礼前去贺她。在这些寻常走动之外,她只暗中瞧着,眼看皇后给敏贵妃备礼出手阔绰,她便知皇后的荷包又充裕了些,心里自有计较。
一片喜意中,恪贵嫔昏迷不醒的情形依旧让人揪心。直至又十日后的深夜,当值的御医、太医都连夜赶往恪贵嫔处,行宫各处的灯也渐次亮了。
卫湘从梦中惊醒,琼芳和积霖一前一后地进来,禀道:“娘娘,恪贵嫔醒了。”
第232章 夜扰 唯有先觉得皇后处处不妥,他来日……
卫湘本以为出了什么事, 已撑身坐起来,闻言又躺回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明日早上再去看她便是。”
恪贵嫔的位份是低于她的, 生孩子时她赶过去是为着皇嗣, 现下恪贵嫔转危为安她没有着急的道理, 总不能让她去侍疾。
却听琼芳道:“奴婢原也不想惊扰娘娘, 只是这事瞧着蹊跷。”
卫湘皱眉侧首:“如何蹊跷?”
琼芳拧眉道:“按理说醒来是好事, 上下都可以松一口气。虽不免要让太医诊治,却也不必太劳师动众。可刚才……”她顿了顿, “听闻御医、太医都赶了去,皇后也去了, 奴婢瞧着不大对劲。”
卫湘听她这么说,也觉蹊跷, 便再度起了身, 积霖忙出去唤了宫女进来侍奉,卫湘边更衣边思索,心里隐觉不安, 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就唤来了傅成,跟他说:“你去瞧瞧文丽妃、凝昭仪她们都听没听说这事。若她们都往恪贵嫔那儿赶了, 你来回我。”
傅成领了命,带着两个脚力快的宦官一同出去。这一去便是半个时辰,终于见傅成进来禀说:“凝昭仪已往恪贵嫔那边去了。”
此时卫湘已更衣梳妆妥当近两刻了,她愈发觉得不对,便有意更放慢了步调,喝了一盏浓茶醒了神才出门。
是以待她到恪贵嫔处时,不仅皇后、敏贵妃、文丽妃、凝昭仪在, 住得近的小嫔妃也已来了两三位。
卫湘由宫人请进门,才步入外屋,就听恪贵嫔虚弱又惊惧地道:“让我见陛下……让我见陛下!”
卫湘眉心一跳,径直进了内室,绕过门前屏风,便见恪贵嫔坐在床上,虚弱地撑着身子,皇后坐在床边,正吃力地安抚她:“这个时辰陛下早睡了,明日一早,本宫必请陛下过来。若你有什么需要的,与本宫说便是。”
恪贵嫔却只摇头,分毫不顾礼数地进攥住皇后的衣袖:“臣妾别无他求,只求皇后娘娘务必禀奏陛下……”
皇后忙道:“本宫必为你将话带到。”
皇后这般众人都无异议,恪贵嫔原也不得宠,谁也不打算为她的事在这个时辰去扰皇帝清梦。
卫湘有点疑神疑鬼,心思转了几番,上前道:“贵嫔如此心神不宁,只怕有要事禀奏,臣妾去请陛下便是。”
房中刹那一静,敏贵妃与文丽妃看向她,凝昭仪欲言又止。皇后亦转过脸,满目怨毒,恪贵嫔却犹如看到救命稻草,挣扎着就要下地:“臣妾谢宸妃娘娘……”
卫湘忙上前阻她,她紧紧攥住卫湘的胳膊,泪眼婆娑:“臣妾从前对娘娘多有失礼之处,娘娘肯帮臣妾,臣妾日后愿效犬马之劳……”
“不必说这样的话。”卫湘轻拍了拍她的手,笑意温柔,“都是一个宫里的姐妹,莫要这样生分。本宫这就过去,若陛下肯来,贵嫔将要说的都说了,也好静心安养身子。”
恪贵嫔啜泣着连胜道谢,卫湘又安抚她两句,向皇后与敏贵妃道了告退,就出去了。
她没坐步辇,一路紧赶慢赶地到了清凉殿外,在外值守的宦官看到她都一愣,又听她说要见皇帝,迟疑再三,还是先去禀了容承渊。
容承渊这晚是当值的,但他这样的身份自然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寝殿内外都有底下人彻夜值守,他只消歇在角房即可。若皇帝没什么吩咐,他也可在角房安心睡上一夜。
是以卫湘稍等片刻,就见容承渊迎了出来。他睡眼惺忪,作势朝她一揖,笑问:“娘娘,这哪出?”
“我有要事求见陛下。”卫湘美眸一转,遂压低声,语不传六耳地告诉他,“且先让我见了,明天我再同你解释。”
容承渊笑了笑,反正正逢国孝无人侍寝,他自不必拦她。他于是从小宦官手里接了盏灯,掌着灯为她引路,将她请进寝殿。
卫湘伏到床边,见楚元煜正朝墙睡着,探身轻唤:“陛下?陛下。”
唤了好几声,皇帝醒过来,转身醒了会儿身,蓦从幽暗烛光中认出眼前是她,怔忪一笑:“你怎么来了?”说着撑坐起身,随口问容承渊,“几点了?”
容承渊摸出怀表瞧了眼:“不过一点。”
楚元煜皱了皱眉,执过卫湘的手,问她:“有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卫湘低着头,轻声道,“恪贵嫔方才醒了,不知什么缘故,御医太医们都赶了去,臣妾到的时候她正吵嚷着要见陛下。皇后娘娘说明日一早便来禀话,臣妾原也这样想,但见恪贵嫔惊惧不安,只怕有要事要禀奏,不敢耽搁,便来请陛下了。”
楚元煜眉心皱得更紧了两分,不耐地摇头:“她能有什么要事?”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下了床,容承渊即刻唤了宫人们进来,训练有素地侍奉更衣盥洗。
约莫一刻后,圣驾就离了清凉殿。卫湘与他同坐在御辇上,心里还在转着御医太医都赶去的事。
凭恪贵嫔的位份是调遣不了御医的,楚元煜又才知晓恪贵嫔醒了,御医们便只能是得了皇后的旨。
皇后为何要这样大动干戈?
诚然,也还有另一个可能——可能是恪贵嫔醒来便嚷嚷着要御医,宫人们就在禀奏皇后时顺嘴说了,皇后怕恪贵嫔不妥,索性直接遣御医前去。
可这同样难掩古怪:恪贵嫔又为何要这样大动干戈?
卫湘心里不安,不自觉地往楚元煜怀里靠了靠。楚元煜有所察觉,伸臂揽住她,低声笑言:“我不得不说一句,你比皇后知晓轻重。今日这样的事,就该即刻来回。”
卫湘的沉思一下断了,抬眸望他一眼,面上笑意柔和,心里唯有嘲弄。
其实皇后这次实在没做错什么。
恪贵嫔已醒,看着精力尚可,不似回光返照,有话大可迟些再说。加上恪贵嫔不得宠,自生下五皇子后他一次也没去看过,谁也没道理为着她的事冒险。
今夜别说皇后,换作任何人都不会觉得该去请他。她如果不是心里莫名觉得不安,也不会这样去扰他的。
他这样说,左不过是因为偏心,因为看他那位青梅竹马愈发不顺眼,便开始鸡蛋里挑骨头了。
可她也明白,他早晚是会这样的。他自诩怜香惜玉,若不先在自己心里给皇后铺垫桩桩件件的错处,日后动了废后的念头不就让他成了负心汉?唯有先觉得皇后处处不妥,他来日才能将事情做得理直气壮。
第233章 不宁 “我只怕还有后手。”
卫湘这一往一返用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 本以为恪贵嫔多少该平复一些,却是尚未步入卧房就听到了嚎啕大哭。
卫湘不禁看了眼楚元煜,他走在她前面, 背影未有分毫停滞, 转眼就绕过门前屏风, 紧随而至的就是一片问安声。
卫湘随之也走过屏风, 正向皇后与敏贵妃施礼, 床上的恪贵嫔已不管不顾地嚷起来:“陛下,陛下救臣妾!”她拼力地向皇帝伸出手, 眼看就要跌下床,离得最近的皇后与文丽妃赶忙转身去扶, 身边的宫女见状也忙上前帮忙。
房中霎时乱做一团,实在计较不得礼数了。皇帝无意追究这些, 复又上前几步, 但在离床榻上有三四尺远时就停下脚步:“贵嫔想说什么,便说吧。”
卫湘从他的举动里瞧出了他对恪贵嫔的嫌弃,低下眼帘, 静默不语。恪贵嫔却顾不得这些,不顾阻拦地硬下了床,跪地紧拽住他的衣摆, 歇斯底里道:“陛下,有人要害臣妾!臣妾听到了,臣妾都听到了!”
众人皆脸色一变,容承渊见她情绪激动,恐她惊了驾,迅速睇了眼左右,两名御前宫女立即上前扶她, 硬将她扶回床上去。
容承渊慢条斯理地劝道:“娘娘,陛下连夜赶来看您,您知道什么事,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便是。这样只嚷嚷着有人害您,谁能听得出个所以然来呢。”
他这话令恪贵嫔迅速冷静下来,回想着经过,却又忍不住大哭,在哭声中惊惧不已地道:“臣妾在昏迷中听见宫人说……说臣妾可怜,好不容易得了个皇子,却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又有人说……臣妾死了也好,说臣妾不得圣心也不能给皇子好前程,若臣妾没了,孩子能有个更好的去处……”
众人听着,都沉默不语。
她这番话里,除了那句“不明不白地走了”听来似有隐情,别的虽不好听,却也是实话。皇帝偏爱哪个孩子,跟母亲是否受宠是极有关系的,现如今宫里隔三差五就能见到父亲的孩子其实只有卫湘的一双儿女,皇长子虽已奉旨入朝听政,见他的时候也明显少些,无非是因为卫湘宠冠六宫。
然而恪贵嫔再说下去就属实让人心惊了,她说她在连日的昏迷中几次听到宫人交谈,有一回先听一宫女说:“三四日了还不断气,就这么生熬着。不如把参汤停了,早些送走,咱们也轻省些。”
接着就是一宦官道:“可使不得!娘娘用着参汤,御医们对疗效都有数,若就停了将人送到,只怕给咱们娘娘惹祸。”
又有一回,她听到那宦官说:“新送来的东西齐了,你一会儿记得给用上。等用完这一茬,咱这差事也就差不多了。”
那宫女立刻笑应:“我知道的,你只管放心。”接着又压低声问,“五皇子怎的还留在这儿?娘娘也不去请旨?”
那宦官答道:“多半是怕现在去请旨显得惹眼。等她咽了气,娘娘再去便可顺水推舟。”
两番对白,一场去母夺子的大戏跃然纸上。
容承渊扫了眼皇帝的神情,继续问道:“这二人是谁?娘娘可分辨得出声音?”
恪贵嫔垂泪摇头:“他们每每说话都放轻了声,我想了又想,也没听出是谁的声音。”
文丽妃听得皱眉:“这听着该是近前伺候的人才是。既是近前伺候的,当与恪贵嫔很熟,放轻了声也该听得出。”
凝昭仪思索道:“会不会是恪贵嫔做了噩梦,昏睡的时日长了,便分不清是梦是醒?”
“不是的!”恪贵嫔一下子抬起头,摇着头奋力辩白,“不是梦……绝不是梦!求陛下彻查!”
皇后凝神道:“贵嫔醒来便要传御医太医,是为着这个?”
恪贵嫔连连点头:“臣妾回想他们的话……显是对臣妾平日所用之物下了药,御医或许查的出。”说着又看向皇帝,央求道,“求陛下在此坐镇,让御医一一验过臣妾房中之物吧!”
皇帝眼中并无太多波澜,只是下旨:“传御医进来。”
容承渊转身亲自去了,很快,几位御医、太医一并进了门,先施了礼,便先为恪贵嫔诊了脉,继而开始一一查验。
恪贵嫔心绪不宁地等着,眼睛左顾右盼地盯着每个人,迫切期待着结果。只是这样的查验并不那么简单,忙碌了大约两刻后,御医们只回话说恪贵嫔的脉象并无中毒之状,近日所服的一应吃食、汤药也无异样,其余所用之物则需带回太医院细查。
皇帝颔首应允,恪贵嫔没能得到结果,愈显不安,莲贵嫔见状谏言道:“恪贵嫔既说身边的宫人存了异心,咱们也说不清是不是做梦,不如先送到宫正司查个明白。换一批人伺候恪贵嫔,她也好安心。”
皇后叹道:“这话有理。”
容承渊不待皇后发话,便又睇了个眼色,即刻又有御前宫人们进来,将恪贵嫔房里的宫人都押出去,不当值的也自有人去房里押了。宫人们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不敢大声告饶,只闻轻声啜泣。
众人都瞧得出皇帝面上的疲惫与不耐,皇后便安抚恪贵嫔一番,又适时的开口,劝皇帝先回去歇息。
嫔妃们于是也就告了退,卫湘回到清秋阁才刚躺下,容承渊赶了过来,她便又撑起身,望着他问:“你今晚当值,这会儿过来不打紧么?”
容承渊笑着摇头:“恪贵嫔这事牵扯太医院、宫正司,我自要四处交待一番,没什么不妥。”
他说着在她榻边坐下,问她:“说说吧,为何去请陛下?”
卫湘一喟:“我只觉得这事不对劲,硬要说哪里不对,却也说不好。”
容承渊想了想:“说说经过?”
卫湘就将恪贵嫔醒来后的事详细说了,不敢遗落一个细节。容承渊凝神静听,心里也觉出几分古怪,但和卫湘一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到最后,卫湘道:“硬要说点古怪的,就是这消息似是专门先递到我这里的,文丽妃、凝昭仪从前协理六宫那么久,得到消息却比我都晚,我梳妆之后又等了许久才听傅成来回话说凝昭仪出了门,文丽妃还要更迟一些,可明明她们离恪贵嫔与皇后都比我要近很多。”
容承渊沉吟道:“倘是这样,让你第一个赶去许是这个局的第一步,但你等了等,让旁人都先去了,这局许就破了。”
“若真破了就罢了。”卫湘沉了口气,“我只怕还有后手。”
第234章 后手 “这话从何说起?”
这话一语成谶, 两日后,卫湘就从阁天路口中得知了“后手”。
阁天路将宫正司的供状拿给她看,两份供状分别出自恪贵嫔跟前的一个宫女和一个宦官之手, 与恪贵嫔所言倒对得上。
二人言之凿凿, 说是卫湘早先收买了他们, 让他们在恪贵嫔的所用之物里下了破血的药, 这才导致恪贵嫔难产, 后又昏迷不醒。
卫湘读完供状,问阁天路:“陛下知道了?”
阁天路揖道:“师父让奴先来问问娘娘的意思, 若娘娘想压一压,晚两天再呈与陛下也可, 宫正司那边也还在审着。”
卫湘一目十行地又扫了一遍供状,道:“只管呈给陛下看吧, 本宫没什么好怕的。”
她不想讲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话, 只是笃信在她和恪贵嫔之间,皇帝必定更愿意信她。
果不其然,这份供状呈进清凉殿, 不仅一点水花都没溅起,皇帝还在晚上来清秋阁用膳时和她提起:“你好心替恪贵嫔去请我,她可没记你的好, 押去宫正司的宫人开口就攀咬到你身上。”他说着连连摇头,“你又有什么可跟她争的。”
这话既在理也不再理。论位份论子女论圣宠,卫湘的确没什么可与恪贵嫔争的,可她们早已结怨,她要为着旧怨给恪贵嫔使绊子也说得通。
卫湘自然只管顺着皇帝的话,露出讶色:“她攀咬臣妾?怎么说的?”
楚元煜笑叹一声,就让容承渊去取了供状来给她看。
卫湘作势又读了一遍, 读完并无什么恼色,轻松道:“也未见得就是恪贵嫔的意思,倒更像这二人为了保护幕后主使胡乱咬人,臣妾得陛下眷顾又与恪贵嫔有些旧怨,自然是众矢之的。”
“也有可能。”楚元煜点了点头,又说,“让他们接着审便是。”
卫湘笑应:“是。”
这话自此揭过不提,二人用膳到一半,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跑了进来。
他们再过月余就要满三岁了,近来渐渐懂了些事,愈发爱跟父母待着。这会儿正是用膳的时辰,二人原也由乳母们喂着饭,但知父皇也在,寻了个机会就跑出来,乳母发觉时他们早已跑出厢房,硬是没追上。
楚元煜见他们进来也没细看,伸手就把跑在前头的云宜抱起来,往怀里一搂,蹭了一手的汤油,不由好笑:“怎么弄得一身菜汤?”
追在后头的两个乳母刚好进来,听见这话忙叩首告罪,葛氏道:“适才两位殿下碰巧一起打翻了汤碗,奴婢们忙去收拾,才从柜子里拿出干净衣裳,回头就不见人影了。”
她这般说着,云宜伏在皇帝怀中咯咯直笑,卫湘一见就懂了,扑哧一笑:“哪有什么碰巧一起打翻汤碗,必是他们早商量好了借这招跑出来。”说罢摆了摆手示意乳母们退出去,又命宫女们来为两个孩子更衣。两个孩子见父皇母妃都在跟前了,被宫人抱开时倒也乖巧。
楚元煜的衣裳没蹭脏,接过宫人递来的锦帕擦了手,转身笑看两个孩子,云宜察觉他的目光,很认真地说:“我没吃饱,要父皇喂!”
“哈哈哈。”楚元煜笑道,“换好衣裳过来,父皇喂你吃。”
“嗯!”云宜欢笑着点头,等换完衣服,她就自己跑来爬到父亲膝头,恒泽见状不甘示弱,姐弟两个一左一右地坐在楚元煜腿上,都要他喂。
楚元煜待两个孩子一贯很耐心,轮流将他们喂饱,待他们由乳母带出去就让宫人撤了晚膳。
卫湘方才清闲得很,自是早吃饱了,笑道:“陛下都没吃多少,不如再用些?”
楚元煜摇头:“原也不大饿,只是想过来同你和孩子们待一会儿。”
卫湘眼波流转:“那我们去院子里坐一会儿?这会儿正是院里凉爽的时候。”
楚元煜欣然同往,二人同饮了一盏茶,他就走了。
他这些日子都是这样的,总不肯在她这里待太久,想是怕天色晚了难免生出贪恋,破了守孝的分寸。她知道他这是真有心为谆太妃守孝,便也不去缠他,最多只在白日多去清凉殿走动,是为红袖添香。
如此又过了几日,宫正司那边又审出些话,容承渊亲自拿了供状过来给卫湘看,将供状递给她时只说:“且先给你瞧个新鲜。”
卫湘接过供状一瞧,原是那两个宫人翻了供,不再说是受她指使,转而怪到了凝昭仪头上。
再者便是上回的供词中虽是死咬着她,他们却未供出药下在了何处,御医那边也没验出个所以然来。
这回改口供出凝昭仪,连带着也说了下药的原委,说是将那些破血之物混入香饵,再用香饵熏衣;也有些制成香露,混在恪贵嫔洗脸擦身的水中。
卫湘凝神道:“这倒都不易察觉,尤其熏衣裳,熏过一两日气味也就散了,凭御医们有什么本事也难验出来。”
语毕她问容承渊:“可凝昭仪……”她想说凝昭仪不会,转念一想,变为疑问,“你觉得她可会如此?”
容承渊嗤笑:“我倒想问你,你与她素来相熟,可觉得她会做这样的事?”
卫湘想了又想,终究摇头:“我觉得不会。她虽不得宠,可容貌性子都不差,不得宠只是她志不在此罢了。况且她也不是一年到头见不到圣颜的人,若想要孩子自有机会,何必费这个力气去算计恪贵嫔?”
容承渊颔首道:“这话也在理。”语中一顿,再说出来的却是,“你既这样看,那想来她不会害恪贵嫔,就更不会害你了。”
卫湘听得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容承渊不答,扬音唤了声:“张为礼。”张为礼应声而入,手中捧着一方托盘,放到二人间的榻桌上,就退了出去。
卫湘侧首瞧瞧托盘里放着的东西,仍是不解:“什么意思?”
容承渊道:“这是在恪贵嫔房里搜出来的,我瞧着像冲着你来,没敢让宫正司再往下审,先来给你看看。”
第235章 银瓶 “知道这东西的都是自己人,按下……
卫湘困惑不解, 容承渊拿起托盘上的小瓶子,那小瓶子一乍高,银质的瓶身镶着蓝宝石, 是罗刹国惯用的样式。
容承渊说:“他们招出的东西里虽没有这香水, 但这香水也有破血之效, 孕妇若长久使用恐伤气血。”
说着他视线稍抬, 似笑非笑地看着卫湘:“你猜猜这东西是怎么到恪贵嫔房里的?”
卫湘仔细端详着那瓶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见多了罗刹国的物件,竟觉得有点眼熟, 便说:“不会是我赏她的吧?”
容承渊摇头:“倒也没那么蠢。”他把玩着瓶身轻笑,“你知道, 罗刹国送来的东西就那么多,件件有数, 基本都由陛下赏下去, 其中一多半都到了你手里。所以我瞧见这东西就怕跟你有沾染,顺着恪贵嫔那边的档往上查了查,却根本不见这东西的痕迹。也就是说, 这不仅不是你赏了她,也不是你赏了旁人又转手送到她手里的。”
卫湘眉心深蹙:“那是?”
容承渊道:“我又顺着你这边的档也查了,发现这东西确是在你的档里出现过, 但进出都写得明明白白——这进么,是那年罗刹皇帝访偃赠予你的;出,则是你用完由宫人弃了瓶子。”
卫湘目光一凛,容承渊续道:“宫里这些瓶瓶罐罐的弃物盖不许丢出去,多是砸碎埋了。砸不碎的大多能收回尚工局去,日后别有他用。你这件……按档上所载,是当时因磕碰变了形, 因此便视作破损直接埋了。”
他睇她两眼,问:“变形这事你有印象吗?”
“不记得了。”卫湘摇摇头,这样的东西在她这里太多,哪里记得了那么清楚。
“也没关系。”容承渊不以为意道,“无非也就两个可能——或是你身边有内鬼,将这东西偷了出去;或是当初真磕碰变形、按规矩埋了,却被有心之人挖了出来,拿去重塑了变形处。”
言至此处,他顿了顿,复又续言:“恪贵嫔这事同样也是两个可能——要么是凝昭仪布下的局,招出她来不过障眼法,来日顺着这瓶香水自能查到你身上;要么这局本身是冲着你来的,抑或想一石二鸟地将你与凝昭仪都拉下去,如今因为一些缘故,幕后之人变了主意,将矛头转到了凝昭仪身上,再往后或许还会牵扯回你这儿,也或许不会。”
卫湘思索道:“瓶子的事不好说,需得我仔细查了身边人才知晓。恪贵嫔这事,我觉得是后者,且多半不会再转回我身上。”
容承渊问:“你就这样信得过凝昭仪?”
卫湘摇头:“也不全为着信她,但仔细想来,在恪贵嫔的事上我算得事事谨慎了。”
容承渊不语,卫湘自顾往下说:“自她有孕之初我们就没什么来往。到她生产那日,你与陛下都还没到的时候,皇后先来了,进门就拿着从前的事讥讽了我一句,我只说自己心系陛下,再不喜恪贵嫔也盼着皇嗣平安;后来参汤的事你知道的,主意是我提的,事儿是交给你们御前办的,为的就是避嫌。”
“再往后便是恪贵嫔醒来的那一晚了,那时谁也没动去惊扰陛下的心思,还是我去请的陛下。我做到这一步,若还有人想将这事安在我头上可就太牵强了。尤其是皇后……”
她沉了口气:“她在我这里吃亏已不是一次两次,陛下对她的不满想来她也该有感觉,自当小心谨慎。况且对她来说若解决不了我,把凝昭仪拉下去也是不亏的。凝昭仪在谆太妃故去前一直协理六宫,在宫中颇有人脉权势,又比文丽妃在谆太妃面前得脸。皇后和谆太妃的关系你也清楚,一个闵淑妃、一个凝昭仪,都早已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前不久她刚在闵淑妃的事上栽了跟头,如今想拿凝昭仪出口气也难免。”
容承渊想了想,缓缓点头:“也有道理。”说罢他将那瓶子搁回托盘里,显然放松了不少。
卫湘也又看了那瓶子两眼,问他:“这香水的事陛下可知晓?”
容承渊轻松含笑:“知道这东西的都是自己人,按下不提也就是了。”
卫湘沉吟着摇头:“这个东西,连带你查档的那些事,一并禀明陛下吧。”
容承渊好笑地看着她,温声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惹这个麻烦?反正那几个宫人也还没供出它来,这会儿处理干净,保管人不知鬼不觉,日后便是他们提到它,宫正司也查不到半点端倪。”
卫湘还是摇头:“在我与恪贵嫔之间,陛下自是信我,可如今咬上凝昭仪,陛下怎么想可就说不准了。让他瞧见这其中还有冲着我来的暗线,他自知不可信,便会连带着怀疑针对凝昭仪的供词。如此把水搅浑,我和凝昭仪才都能全身而退。”
“也罢。”容承渊没什么意见,爽快地答应了,只是仔细一想,又说,“那不如你将自己身边的事也问清楚,我一道禀上去,分说个明白。”
“也好。”卫湘边颔首边睇他一眼,容承渊就起了身,像模像样地退到一旁,一脸恭敬地垂眸侍立。
卫湘唤来琼芳与傅成,命他们取来出入物件的档,不多时就查到这瓶子弃出去的那一条,卫湘指着那档问他们:“可有印象没有?”
这底下盖着二人的私印,可见记档时他们都是过目了的,傅成一时却皱了眉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琼芳却很快道:“这东西奴婢记得,好好的一个银瓶,前后还各镶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宝石,却不慎撞扁了。本想着送回尚工局,让他们融了银子、取了宝石,随意做些别的再送回来,他们原也收了,过了几日又说是罗刹皇帝所赠之物,他们不敢擅动,需有陛下、皇后娘娘亦或谆太妃首肯才成。奴婢想着总没道理为这点子事去请旨,便只得按规矩弃了,大家都少些麻烦。”
第236章 散播 “陛下为臣妾做主!臣妾听说那些……
这就与卫湘和容承渊适才的猜测对得上了。
琼芳恰在此时也看到托盘里的那只瓶子, 视线一滞,旋即意识到不对,指着那瓶子问:“这瓶子与那只是一样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容承渊轻松一笑:“原本可能出事, 现在不会了。”说罢就往外走, “随我去清凉殿回话吧。”
琼芳云里雾里地望向卫湘, 见她颔首, 方随着容承渊去了。
之后的事情与卫湘的猜想也差不多, 恪贵嫔的宫人并未再将矛头转向卫湘,只是死咬着凝昭仪不放。就这样前前后后审了近半个月, 那些供状终是被呈进了清凉殿,句句都说是凝昭仪的意思。
楚元煜丝毫没有将这些东西瞒着卫湘的意思, 于是卫湘去清凉殿伴驾时见供状放在案头,就大大方方地拿起来看了, 但她自然不能显得自己早就知情, 便还是细读了一遍,方道:“臣妾实在不觉得凝姐姐是这样的人,此事是否别有隐情?”
楚元煜读着奏章, 听她说起这个抬头扫了眼才知她看了供状,长叹道:“自然不是她。恪贵嫔房中还有些供状里不曾提及的物证,瞧着原是要冲着你去的, 见你谨慎便换成了她。”
他说着,将手中的奏折信手丢在桌上,疲惫地靠向椅背:“这样的两手准备,皇后真是长进了。”
卫湘低下眼帘,掩饰住一抹呼之欲出的笑。
这便是她必要为凝昭仪搅浑水的另一个缘故。
这水不搅浑,皇帝便是信得过凝昭仪的为人,心里也会存一个疑影儿。可这水被她一搅和, 凝昭仪身上的嫌隙洗脱了,疑点自然就到了皇后身上。
其实这究竟是不是皇后布的局,她也不清楚,可她现下最大的敌人是皇后,能给皇后使绊子她就不吃亏。
她心下笑着,面上发出幽幽一声哀叹,楚元煜的目光转过来,温声问她:“叹什么气?”
卫湘无力地摇头苦笑:“臣妾从前与皇后娘娘针锋相对是为了陛下,如今该办的事都办了,臣妾总想家和万事兴才好,却不知如何才能让皇后娘娘相信臣妾并无敌意。”
楚元煜一时失神,沉吟了半晌,握住她的手:“你不必想这些,朕自有分寸,也自会护好你的。”
卫湘低下头,带着几分遗憾,轻柔地应了声诺.
宫人供词直指凝昭仪,但皇帝不信;皇帝疑皇后,却又没有实证,自然也不能拿着疑心兴师问罪。
是以此事便如同无数没有结果的宫闱秘辛一样,再也没人提了。
恪贵嫔进宫已有三载,见宫正司那边久不出结果,自猜得到几分端倪。加之本就还气血有亏,一时急火攻心,竟又病倒了。
品点小聚上众人说起这事,皎婕妤恰好才去看过她,不由叹道:“她从前是个糊涂的,如今这副模样却也可怜。这才多少时日,整个人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好像风一吹便要散了。”
怡嫔闻言呀了一声:“五皇子才刚降生,若恪贵嫔没了,不知五皇子会被交给何人抚养?”
这话问得众人无声对视一眼,心里的答案都差不多:倘若论资排辈,自当是敏贵妃或文丽妃,若不论资排辈,那就全在皇帝一念之间了。
但眼下敏贵妃与文丽妃都不在,席间位份最高的乃是卫湘,位份高又无子女的头一位则是凝昭仪,便很快有人奉承道:“昭仪娘娘才德兼备,五皇子若交由娘娘抚养,想必陛下放心。”
凝昭仪笑着客气两句,卫湘心念忽动,旋而也笑道:“是了,陛下每每提起姐姐总是赞不绝口,若五皇子养在姐姐膝下,自是再好不过的。”
“你还嫌我不够忙呢!”凝昭仪揪了个小面团丢她。
当日晚上,宫里就飘出了些议论,说是恪贵嫔身边被收买的宫人早已供出了凝昭仪,是凝昭仪借着协理六宫积攒下的人脉将那些破血之物送到恪贵嫔房里的,为的是谋得她诞下的孩子。
“现如今眼见恪贵嫔情形不好,陛下好像还真动了让凝昭仪抚养五皇子的念头。”宫人们如是说。
恪贵嫔原就是个经不起挑唆的,否则也不会初入宫闱就来寻卫湘的晦气。现下她又心神不宁,听了这样的话愈发不安,几日工夫便再受不住,不顾宫人劝阻闹去了凝昭仪宫里。
这几年入宫的嫔妃宫女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奇景,在宫里时日久些的则恍惚间想起先皇后去找敏贵妃算账的事。于是这场闹剧一时间传得极快,宫人们议论纷纷,嫔妃们更是打着关心姐妹的旗号都去一观究竟。
卫湘是在清凉殿伴驾时听说的消息,便与皇帝一同去了。进了凝昭仪的院门,只见恪贵嫔被四名宫女按着坐在廊下,嘴巴里被锦帕塞着,仍一脸不忿地瞪着凝昭仪。
凝昭仪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她小臂受了伤,正由医女包扎伤处,懊恼地斥恪贵嫔道:“你好糊涂!本宫位居九嫔之首,要什么没有,何苦去抢你的孩子!宫人几句闲言碎语你就信了,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皇后亦坐在石桌旁,刚要说话,余光扫见皇帝的身影,定睛一看,忙起身施礼。
满院宫人也都俯身施礼,恪贵嫔便被松开了,拜倒在地,啜泣不止。
楚元煜的目光扫过殿中的混乱,心里烦不胜烦:“胡闹什么?”
恪贵嫔叩首哭道:“陛下为臣妾做主!臣妾听说那些东西分明是……是凝昭仪指使宫人送来的!”
楚元煜眉宇紧皱,但见恪贵嫔病容憔悴,不忍说重话,克制着情绪道:“个中道理凝昭仪适才已经说了,朕知你心里不安,不怪你以下犯上。快回宫去吧,莫要再胡闹了。”
恪贵嫔听他这样说,哭得更狠了,伏地嚎啕:“陛下切莫听凝昭仪诡辩!臣妾虽不值得凝昭仪算计,却与宸妃娘娘结怨已久!凝昭仪又素与宸妃娘娘交好,许是宸妃授意她害臣妾也未可知!”
第237章 不平 厢房里就传来哭声,又是恒泽嚎啕……
这话听得众人噤若寒蝉, 卫湘与凝昭仪身边的宫人们无不皱了眉,恪贵嫔身边的宫人死死低着头,连眼皮也不敢抬一下。
皇后亦是满面骇然:“贵嫔, 这话可不能胡说!”
——这样的话从皇后口中讲出, 说是欲盖弥彰的场面话也不奇怪, 但她尾音里带了些许轻颤, 卫湘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心下笑想:皇后这次倒聪明了些。
与此同时,皇帝的视线淡淡扫过皇后, 最后再次落在恪贵嫔身上:“贵嫔好生安养。”
他并没有责怪她,只说了这六个字, 抽噎的恪贵嫔却打了个寒噤。
她惶恐地抬起头,望着皇帝张了张口, 显是想说什么, 但皇帝的目光已离开了,她的话音也卡在喉咙里。
皇帝又看向凝昭仪:“昭仪受惊了。”
凝昭仪抿唇低眉,十分善解人意的样子:“恪贵嫔才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 臣妾不会跟她计较这些。”
皇帝点了点头,吩咐给凝昭仪请御医,接着近乎强硬地吩咐:“容承渊, 送恪贵嫔回去。”
“陛下……”恪贵嫔轻轻唤了声,凄楚可怜的模样看得卫湘都不忍心了。可皇帝仍旧未再看她一眼,容承渊便带着四名宦官上前,将恪贵嫔架了出去。
皇帝在他们走后又道:“恪贵嫔大病初愈又还坐着月子,近来不要出门了。”
这话说得好听,但无非是禁足的意思。
卫湘与凝昭仪相视一望,自是没说什么。皇后想劝, 也终是欲言又止。
喧闹收场,众人便就散了,皇帝回清凉殿去料理政务,卫湘向皇后道了告退便也离开。退出凝昭仪的院子时,她察觉到皇后的视线,不自觉地回头瞧了眼,正对上皇后的满目怨毒。
走得远些,琼芳压音道:“娘娘还需加些小心,皇后……似是看明白了。”
“无妨。”卫湘一笑,“看明白了又如何,她能作何解释?”
宫人招出凝昭仪的事,皇帝不信,便不该散布出去。如今恪贵嫔因为流言闹到凝昭仪跟前,又将矛头直指她和凝昭仪,任谁都会觉得那些流言是皇后散的,谁让皇后早已视她与凝昭仪如眼中钉呢?
这样子虚乌有的传闻宫里又从来都不缺,皇后便是心里清楚是她散播的,也抓不着她分毫证据。
她说得最明白的一句话,无非是品点小聚上说五皇子若能由凝昭仪抚养自然也好,可那不过一句闲话,恪贵嫔自己又不去品点小聚,能是谁非把这种话透进了她的耳朵?
谁都会觉得是皇后。
皇后难道能去清凉殿巴巴地像皇帝解释不是她?.
因恪贵嫔失了圣心,五皇子诞育的喜讯也很快在宫里销声匿迹了。七月里宫中按部就班地为他贺了满月,一进八月,卫湘一双子女年满三岁的喜气就盖过了一切。
罗刹国在八月初十送来了生辰贺礼,这样的贺礼年年都有,但这次恰好赶上罗刹使节来访,就显得更隆重了些。
楚元煜在使节觐见时特命卫湘将宁悦公主带了去,三岁的云宜小小一个,穿着鹅黄色的齐胸襦裙,扎着一对丫髻,像个漂亮的小娃娃。
那使节是个红毛蓝眼、长着连鬓络腮胡子的罗刹男人,云宜却也不怕,由他带着看了一圈教母给她的贺礼,还一脸好奇地拽他的胡子。
“云宜,不许无礼。”卫湘低斥一句,她就乖乖收了手。使节经楚元煜准允,将云宜抱在膝头,给她读了叶夫多基娅的亲笔信,云宜认认真真地听,听完仰头问他:“教母何时再来看我?”
这句话是用罗刹语说的,使节先是一怔,接着就被可爱到大笑。
“公主殿下。”使节忍俊不禁地摇头,“您的教母与您的父皇一样忙碌,但等您再长大一点可以去罗刹国找她玩,她早就为安排好了宫殿。”
云宜眼睛一亮,明显兴奋起来,朝楚元煜和卫湘伸出小手,冲他们喊:“父皇母妃和我一起去玩!”
“哈哈哈哈。”楚元煜伏案直笑,云宜眼睛一转,从使节膝头蹭下去,跑到楚元煜身边,“我要给教母回信,父皇帮我写!”
楚元煜逗她:“你不是在学写字了?自己写啊。”
云宜小眉头一皱:“我的字丑。”
众人又笑一阵,卫湘将她哄去侧殿,帮她给叶夫多基娅写回信,最后还是由云宜亲自写了一句,稚嫩的笔触歪歪扭扭地用罗刹语写道:教母,我思念您。
这封信先交由楚元煜过目,然后便由使节收了起来。
傍晚,清凉殿设宴为使节接风,楚元煜原想让卫湘与云宜也参宴,但云宜困了,卫湘只好带她回去歇息。
母女二人回到清秋阁的时候,恒泽刚哭过一场,此时仍闷闷不乐。见了卫湘和云宜,他就又大哭起来,嚷嚷着抱怨她们将他扔下独自去玩。
他气得坐在地上蹬腿打滚摔东西,卫湘忙上前哄他,好声好气地哄了半天也不顶用,最后只得承诺次日带他出去骑马,他才抽噎着不再闹了。
翌日一早,卫湘用过早膳就准备带恒泽出门,傅成进了屋,笑道:“罗刹国差了女官过来给公主送些罗刹国的点心。说是罗刹皇帝的旨意,这阵子每日都有。”
卫湘想了想,欣然道:“请她进来吧。正好我要陪恒泽出去骑马,她若得空陪公主玩一会儿倒也很好。”
傅成应了,便去请人进来,因两个孩子都正用早膳,人就直接请去了孩子们所住的厢房。
然而很快,厢房里就传来哭声,又是恒泽嚎啕大哭。
卫湘吓了一跳,忙赶过去,不及进门就见碎瓷片与碎点心散落在地,云宜被乳母护在怀里一脸不安,恒泽同样被乳母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罗刹女官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卫湘定住神,先向她颔首:“小孩子不懂事,让你见笑了。”语毕就先命人先请罗刹女官去别处歇着,而后回身关上房门,上前几步蹲在恒泽面前,柔声问他:“恒泽,怎么了?”
恒泽只管哇哇大哭,抱着他的乳母苦笑:“那罗刹女官进来才说了一句奉罗刹皇帝之命给公主送点心,殿下就不高兴了,说事事都只有姐姐的。”
第238章 深秋 “怎么回事?”
卫湘听得心里一沉, 只得先上前去哄恒泽,笑着宽慰他说:“谁说好东西都是姐姐的?那点心上又没写名字,是给你们两个的。”
恒泽嚎啕道:“骗人!”
“她说是给姐姐的!”他小手指着门外, 这个“她”显是指的那位女官。
卫湘听他这么说, 只好换个法子哄他, 可三岁的孩子已经很有脾气了, 也不再那么容易一被打岔就忘了不开心的事, 卫湘因而费力地哄了许久,最后却还是他自己筋疲力竭哈欠连天, 哭声才总算止住了。
他本就体弱,这样疲累自是不可能出去骑马, 卫湘只得让乳母哄着他先去休息,递了个眼色, 向葛氏道:“你来我房里回话。”
葛氏忙起了身, 随她去了正屋。
卫湘在茶榻上落座,命葛氏也坐,然后便细细问她恒泽近来都去何处玩了、见过什么人、都与谁私下里说过话。
葛氏听她这么问, 心里明白她在想什么,叹道:“娘娘,奴婢们伺候皇子公主, 是万万不敢大意的。两位殿下不论身在何处,身边少说也有八名宫人侍奉,若接触旁的皇子公主,虽都是小孩子,奴婢们也不敢大意,半步也不敢离开。”
这话中的意思彼此都明白。
宫中尔虞我诈,大人之间都是相互防着的, 对小孩子却容易有疏漏。卫湘心里多少担心是皇长子那边出了岔子,葛氏是在表明别说皇后膝下的皇长子,就是皎婕妤的大公主她也没敢掉以轻心。
葛氏说着顿了顿,又道:“况且……皇长子平日里也不大与别的皇子公主来往。若有宫宴,大抵还能与弟弟妹妹们说几句话,平时是连一句话都说不上的。”
“这倒也是。”卫湘点点头,喟叹道,“是我太紧张了,你下去吧。”
葛氏应声告了退,卫湘犹自坐在那儿,又叹了一声。
……她早就听过,双生的孩子最让人头疼,稍懂点事便时时处处都要比着来,若父母不能让他们处处一样就要闹个鸡飞狗跳。
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原以为总要到五六岁才懂这些,没想到三岁就打起来了。
按理说,给宫里的孩子备齐一样的东西不是什么难事,可有时正因在宫里才难。
就拿罗刹女皇每年送来的礼来说,她每年都会给云宜备下丰厚的生辰礼,有时逢年过节也会送些,可同样的礼若给恒泽也备一份就不合适。
因为云宜是她的教女,此事两国朝臣子民尽知,教母给教女准备礼物天经地义。
可她如果给恒泽也备,那凭什么呢?恒泽虽是云宜的孪生弟弟,但和叶夫多基娅就是毫无关系的。
同样的礼她若给恒泽也备一份,便是将恒泽放在了教子的位置上,可做父亲的答应了么?而若不提什么教子教女,那又凭什么格外高看恒泽一眼,别的皇子公主为何没有?
再说得阴险一些,难道要让身为嫡长子的恒沂认为罗刹国是二弟的助力?
一份贺礼好备,但这样的风险谁也不想碰。叶夫多基娅恪守礼仪,处处只对她的教女好,实是最明智的举动。
卫湘心里明白这些轻重,一时只得吩咐宫人,今后罗刹国若再有给云宜的贺礼,一应寄了档直接收进库里,等两个孩子过了这处处要比的年纪再说。至于点心这样的东西,倒可以轻松一些,卫湘直接拜托来送点心的女官,请她日后再来时在两个孩子面前说得含糊一些,不必点明是给公主。
这场小小的风波让恒泽气得有些哭伤了,睡觉时发起烧来,卫湘闻讯忙传太医,楚元煜听说后又遣了御医过来,整个清秋阁忙了三四日,直至恒泽退烧才又消停。
在这之后,先是两个孩子的生辰,紧接着就是中秋。
因宫中厉行节俭已有些时日,宫人们手头愈发的紧。卫湘听莲贵嫔说皇后早些时候好似动过借着中秋佳节恢复份例的念头,后听闻入秋后又有几处闹起蝗灾,虽不甚严重但也影响了收成,国库宽裕不起来,这事也就揭过不提了。
怡嫔在品点小聚上同样说起过此事,却很有些忿忿:“张家又担了赈灾的重任,如今是愈发得意了。臣妾只心疼兄长难得从边关回来,歇也没歇几日,倒还要帮着她兄长押送赈灾钱粮。”
凝昭仪听了这话,忙劝:“话不能这么说。赈灾的钱粮是拨给百姓的,不是为着张家。你兄长也是为陛下与万民办差,并非帮着她的兄长。”
怡嫔也知自己方才失言,讪讪低头:“姐姐说的是。臣妾只是看兄长经年累月奔波在外,又在战场上落了一身伤病,心里难过罢了。”
卫湘笑着宽慰:“你父兄为国尽忠,陛下心里都有数。待这事了了,请旨让你兄长多歇些时日也不难。”
怡嫔觉得这话也对,便又高兴起来,开开心心地继续做起了月饼。
到了中秋这日,皇后虽未下旨恢复各宫份例,却破天荒地颁了厚赏,不仅嫔妃们有,阖宫宫人也都有,据说至少也有二两银子,宫人一时便都称颂起了皇后,好像她素来就是这样贤德的。
卫湘近几个月来与陶夫人的来往不少,对皇后这些钱的来处心里有数,只想着放长线钓大鱼,并不戳破。
在这样的佳节氛围里,人们都忘了因诞育五皇子而伤了身的恪贵嫔仍卧病在床,直至八月末,太医禀奏说恪贵嫔已是油尽灯枯,恐怕时日无多,众人才在错愕中又想起宫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纷纷换上扼腕叹息的面孔,前去探望。
皇帝闻讯也大为震惊。他从一开始就对恪贵嫔没几分喜欢,此时却怜惜起她的命数,感叹红颜薄命,于是一连半个月都陪在恪贵嫔身边,将后宫众人都抛在了脑后。
卫湘对他这怜香惜玉的癖好早已习惯,闲的无趣就在夜深人静时唤容承渊来陪她。容承渊当然也是愿意来的,只是有时事多人忙,说不好什么时候才得空到清秋阁。
九月初四这日,卫湘久等容承渊未果,索性就先睡了。
他直至后半夜才过来,揭开幔帐间卫湘倏尔惊醒,定睛见是他,安心之余又好笑地抱怨:“都什么时辰了?既有事忙,也不非得赶来。”
容承渊笑叹一声,蹲在床边,下颌抵着床沿,以便将视线与她放平,口中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道:“有个事非来跟你说了才好——张家出事了,参张家的奏章傍晚送进来,陛下发了许久的火,两刻前才睡下。”
卫湘一惊:“怎么回事?”
第239章 事起 闲谈间最多关心五皇子几句,并不……
容承渊说了声“等一下”, 走去不远处的矮柜处划亮火折子,点了盏油灯,小心翼翼地托着, 回到床边来。
这个举动让卫湘察觉了一点异样。因为她的卧房里总会留两盏灯, 虽然拢住幔帐会隔绝光线, 但幔帐之外并不很黑。再者, 他先前来时虽也偶尔点灯, 但多是进屋就先去点了,这样说了几句话才去点的情形并不曾有过。
待他将那盏灯放到床头的矮几上, 她望着他问:“到底怎么了?”
容承渊吁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笑道:“即便是我, 也鲜见陛下发这样大的火。”
卫湘感觉到他的不安,先挪近了些, 后又索性凑近抱住了他。容承渊被她的举动惹得笑了声, 说:“无妨,陛下虽然动怒,倒不大迁怒宫人。”
他的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 自顾沉了口气,说:“怡嫔的兄长参奏皇后的族兄囤货居奇,借蝗灾牟利。”
短短一句话, 惊得卫湘一下子放开了他,抬头紧盯着他的脸。
床头灯火的幽光将他的脸颊勾勒得明暗有致,她却没欣赏多做欣赏,只听自己的心突突狂跳:“是真的?”顿了顿,又哑然道,“人命关天,他怎么敢?”
容承渊连连摇头:“这位陶小将军也惊着了。奏章中说, 他到灾区的时候一度看到‘人相食’的惨状,但正闹灾,这原也没什么,后来却发觉当地不少人家似乎并不缺粮食。”
卫湘拧眉道:“当是大户人家?有些家底的人家总会囤些粮食,加之家境殷实,受灾时买粮也容易些。”
容承渊又摇头:“若是这样便不打紧,可陶小将军心细,一番追查下去,发现受灾的几个郡县都有地方在兜售粮食,且数量极多,若直接发放下去,几可不必朝廷调粮赈灾。可这些粮食又都卖得极贵,有钱人家为了活命倾尽家财去买粮也就罢了,穷人家便不得不卖房子卖地、甚至卖儿卖女。”
卫湘一下子捕捉到这话里的紧要处:粮太多了。
这不是寻常的黑市。但凡闹灾,总有黑市倒粮,这是无可避免的。可商贾们能力有限,黑市里的粮总不会太多,至少不该多到“几可不必朝廷调粮赈灾”的夸张地步。
卫湘不禁窒息:“张家动了朝廷的粮,高价售卖?”
容承渊颔首:“是周围其他郡县的囤粮,张家趁朝廷的赈灾粮还未到,便借在户部的权势先从周遭调粮去用。这种事从前也有过,若只是为了救人倒也使得,总归有赈灾粮过去,再如数补上便可,无非倒个手的事。没想到张家这位瞎了心,竟想从中捞上一笔。”
卫湘隐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被错愕占据了心神,便只问:“陛下怎么说?”
容承渊苦笑:“陛下先是即刻要将人押回京中问罪,后又派了刑部的人过去,说是一经查实即刻问斩。张家几位主事的赶来告罪,陛下一个也没见,都打发走了。”
卫湘黛眉紧锁:“负了陛下的信重也罢了,这可是实实在在关乎人命的事。这样黑心的钱也敢赚,又是皇后的娘家,倒累得陛下一起坏了名声。”
容承渊一喟:“所以陛下气得很呢。”说着语中一顿,便叮嘱她,“你近来也加小心。虽然此事与你无关,但我瞧陛下的火还没发完,少触他的霉头。”
卫湘点了点头,又问:“皇后怎么说?”
容承渊道:“她没什么反应。”说着轻嗤,“她倒也没那么傻。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她说什么都不对,且先躲着,让陛下瞧不见她才最安全。”
那她便该使使劲,想法子让皇后晃到皇帝眼前去才好。
卫湘心想.
容承渊在天亮前离开了清秋阁,卫湘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梳妆后用着早膳思量容承渊的话,心里渐有了眉目,唤来傅成,吩咐他说:“你去打听打听近来触怒圣颜的张家人是哪一位,出自哪一旁支、多大岁数、是何官职,打听清楚来回我。”
傅成应下就去了,打听这样的事于他而言毫无难度,一过晌午,他就向卫湘回了话,说:“那人叫张永舟,是个旁支小宗的人,如今二十八岁,不久前才升任户部的仓部主事。其中倒还有个趣事要与娘娘说说——此人身上还有个奉国中尉的爵位。这虽已是末等的小爵位,原先却也不是他的。”
傅成语中一顿:“娘娘可还记得,前不久咱们都听说张家有个旁支宗亲不知犯了什么错,引得长辈动了家法?这爵位从前便是他的。在那事后,张家上疏求陛下削了他的爵位赐给张永舟,陛下便准了,谁知张永舟转眼就闹出这等事来。”
卫湘对这结果毫不意外,笑了笑:“我有数了,你下去吧。”
傅成告了退,卫湘心知这不是寻常的朝堂之争,更非后宫之事。皇帝近来的心思还都在恪贵嫔身上,让她正好可安心静观其变。
不出几日,她就听闻张家和陶家在朝堂上掐了起来——“掐”这个字是容承渊跟她说的原话。
据说双方各执一词,陶家坚称张家谋取不义之财,张家则说张永舟只是为快些救人才从附近郡县调了粮,囤货居奇之说子虚乌有。
因派出去的刑部官还没到地方,并无什么新的实证送进来,双方愈发吵得不可开交。
在僵持不下的争执里,初冬的第一阵风到了麟山,已至油尽灯枯的恪贵嫔似是在这阵淡淡的寒凉里受了一场寒,高烧三日不退,终是香消玉殒了。
宫中因而又起了哭声,皇帝下旨追封其为从三品充华,尚在襁褓之中的五皇子更被抱到了清凉殿,由宫人们悉心照顾。
这破天荒的举动无疑表明了皇帝的哀痛,但宫中众人自然也清楚,五皇子并不会长久地留在皇帝身边,等这一阵过去,总归还是要找个养母的。
于是,卫湘便在天气晴好的午后传了五皇子的一位乳母过来,也不提别的,只请她在清秋阁喝了一盏茶。
而后用了几日,她先后将五皇子身边的几位乳母都请了一遍,闲谈间最多关心五皇子几句,并不曾提及任何要求。
第240章 诏狱 “昨日那道金汤燕窝不错,让御膳……
此外, 因卫湘常去清凉殿伴驾,见五皇子的时候便也不少。
楚元煜近来确是心情差得紧,但见她在侧殿逗弄孩子, 温馨美好的画面看得他心软, 自然不会不肯。
过了几日, 礼部择定了恪充华下葬的吉日, 宫里对五皇子去处的议论更多了一重。
九月末, 卫湘在恪充华入葬妃陵的日子在清凉殿陪了五皇子一整日,云宜和恒泽也在, 两个孩子围在摇篮边看着弟弟一脸好奇地问东问西。他们这样开心,说出“能不能带弟弟回去”这样的话也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卫湘从云宜口中等到这句话时哭笑不得地抱了抱她, 却也并未明说不能。
有容承渊在,这话自然会传到该听这话的人的耳朵里。
卫湘便在翌日午后听说, 近来安静如斯的皇后去了清凉殿, 欲请旨将五皇子交给她抚养。
张为礼传来这话的时候,皇后尚在清凉殿,尚不知结果。卫湘分毫不紧张, 舒气地一笑,跟他说:“我知道了,辛苦你跑这一趟, 且去厢房喝盏茶再走。”
张为礼嬉皮笑脸地一揖:“茶不急着喝,奴先回去,待得听到这事的结果好再来向娘娘回话!”
卫湘听他这样说便由着他去了,待他走后,她却自顾笑起来,鲜见地搁下了手头的史书政书,也没学罗刹语, 倒命人取了本翰林院最先出的话本子来读。
琼芳取了书来,边奉与她边迟疑道:“娘娘,皇后虽遭陛下厌弃也还是皇后,抚养嫔妃所生的孩子天经地义,陛下未必不准。”
卫湘顿时笑意更甚,抬眸扫了眼她脸上的忧色,摇头道:“现在准与不准都不要紧了,要紧的是……她终于又晃到了陛下跟前去,陛下现在正为张家的事烦着,瞧见她只会更烦,这是第一重;那张永舟所犯之罪看似他自己利欲熏心,实则辜负了陛下对‘皇后娘家’的信重,皇后在这时又去要孩子,愈发显得他家行事昏聩唯利是图,这是第二重;再有,你莫要忘了,恪充华去凝昭仪处大闹的那一场,皇后本就担着嫌隙,如今恪充华油尽灯枯,陛下更要觉得这与皇后的算计有关,皇后不要孩子则罢,偏去要孩子,就更在陛下眼里坐实了这一点,这是第三重。”
“有这三重缘故在,她在陛下眼里就成了个恶毒妇人,青梅竹马的那点美好算是让她自己毁了。”
卫湘说完,气定神闲地翻起了手里的话本,琼芳听了这些缘故,总算松了口气,笑道:“这样就好,若不然皇后膝下养着两个皇子,又要得意起来了。”
卫湘笑而不语,此事在半个时辰后就有了结果。
帝后间说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只是襁褓中的五皇子被送到了敏贵妃宫中,便可见皇后在清凉殿碰了一鼻子灰了。
此事对敏贵妃而言自是喜事,她早先有孕伤了身,再不能有孩子了,偏她又是喜欢孩子的人,五皇子的到来正弥补了这份遗憾,她因而一连半个月待在宫里不曾出门,据宫人说她日日守在五皇子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凝昭仪提起这事时笑道:“佟家这些年为陛下鞍前马后地忙着,功劳颇多,敏姐姐便是毁了容貌也仍得陛下信重。五皇子能得这样一位养母,比跟着恪充华强多了。”
卫湘心里只在想:哪怕恪充华还在,五皇子跟着生母也比跟着皇后强。
她想,皇后的日子应是不长了。
十月,张永舟被押解回京。卫湘先前听了容承渊所言,以为他会被就地问斩,听闻人押回来了,倒有些紧张:“怎的又押起来了?难道罪名不真?”
容承渊摇头说:“事关重大,陛下差去的刑部官不敢擅自决断,就再度请了陛下的旨,将人押了回来。”
这倒让卫湘听得一奇:“罪名查实就地问斩是陛下的意思,偏还要再行请旨押解回京,是还有别的事?”
容承渊道:“或许是吧。”
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并非敷衍卫湘,而是他当时的确不知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缘故,但两日之后,这差事被交到了容承渊手里,容承渊接了旨即刻就要带着亲信出宫办案,离开前便又来见了卫湘一回,告诉她说:“我得回京了,一时半刻只怕回不来。”
卫湘听得一惊:“陛下并未下旨回銮,你怎要回京?”
容承渊先道:“这是密旨,我只跟你说,你切莫透露出去半个字。”
卫湘忙点了头,他又道:“张永舟明面上还在刑部天牢,实则昨夜已押进了诏狱,陛下差我去审。”
卫湘心下骇然,原还想问问究竟要审什么,见容承渊垂眸不语,心知问不得,便做了罢。
是夜,十数匹快马自麟山行宫疾驰而去,直奔安京。
几日过去,容承渊这掌印突然消失不见,难免引得宫中警觉,但御前宫人众口一词,只说他身体抱恙出去养病了,旁人便也说不出什么不对,唯有知道底细的卫湘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倒是张家远比卫湘想得更敏锐些。在容承渊离开麟山行宫的第六天,皇后的父亲上疏清辞户部尚书之职,往后的三日里,又有几人递上辞呈。
而后皇后的母亲去椒风殿求见了一回,也不知说了什么,卫湘听宫人私下说她告退时脸上鲜有泪痕。
当日下午,卫湘在清凉殿伴驾,将新看到的罗刹语笑话讲给楚元煜听。那笑话是谐音的,楚元煜原本心里烦着,听得心不在焉,过了会儿突然意识到那谐音的意思,扑哧笑出声来。
二人用罗刹语说笑了一阵,忽有宫人进了殿,眼皮都不敢抬地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楚元煜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无踪,卫湘即要起身告退,被他按住肩头。
他向宫人道:“请皇后进来。传膳吧。”
那宫人轻应一声,忙去传话了。在皇后进来的时候,膳桌已在殿中放好,皇后垂首施礼,楚元煜拉着卫湘的手走向膳桌,落座方道:“免了。”
皇后起了身,卫湘垂眸向她问了安,二人无声地对视一眼,便也各自落座。
菜肴很快如流水般端了进来,一一布到桌上。
皇帝想了想,道:“昨日那道金汤燕窝不错,让御膳房再备来,让皇后与宸妃都尝尝。”
“诺。”身侧的宦官一应,便疾步退出去了。
卫湘挑眉,又与皇后对视一眼,皇后也正看她,眼中像是淬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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