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审问 “敢攀咬皇后娘娘,我瞧你是不要……
卫湘心里知道, 金汤燕窝这样浓郁鲜美的吃法是她所喜,皇后则喜欢素白清淡的,好似那样更加高洁, 不似寻常人俗不可耐。
皇帝也知皇后这样的喜好, 先前卫湘与皇后与他一同用膳若要吃这燕窝, 他总是命御膳房依照她们的喜好各备一份。
而今日, 他只选了金汤燕窝。
卫湘想着近来的事, 知其心思,不由暗暗一叹。
有那么一瞬, 她下意识地盼着皇后也懂,但在迎上皇后那怨毒目光的刹那, 她就知自己想得太好了。
三人各怀心思地安静用膳,过不多时, 三例燕窝端进殿来。卫湘自是没道理为皇后做什么打算的, 但她揣摩着皇帝的心思,细品了两口金汤燕窝,便笑道:“这道金汤燕窝臣妾从前也在陛下这里用过, 但今日这道果然格外鲜美,可是换了厨子?”
楚元煜也才吃了一口,闻言放下调羹, 笑说:“是御膳房新来了个厨子,论资历远不及先前那位,做别的菜也难敌过旁人,唯这道燕窝炖得出挑,御膳房那边偶然发觉,就让他制了送来。”
“原是这样。”卫湘颔了颔首,悠悠道, “这就很好了。其实做厨子就与做人做事一样,便是能进御膳房的大厨也难以面面俱到。况且御膳房中名厨云集,他能有这一样合陛下心意已是难得,若他看得明白,日后专精这一道也是条出路,总比将这点好处也丢了强。”
她自知自己在说什么,楚元煜也听得明白,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卫湘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皇后,她只低头用着燕窝,似在思量什么。
但一顿晚膳从头用到尾,皇后始终不大说话,卫湘也摸不准她在思量什么。只是她专程来清凉殿觐见,却又这样一言不发,显然是因卫湘在此的缘故。
是以卫湘用完晚膳就告了退,楚元煜虽不大乐意,也知皇后私下有话要说,只得随她去了。
卫湘遂向外退去,退开几步,她悄然抬眸,睇了眼侍立皇帝身侧的张为礼。张为礼自明其意,略一颔首,不必多言一字。
于是卫湘自回了清秋阁去。这晚皇帝未入后宫,其实这些日子他除却在恪充华行将就木时常去陪她,进后宫的时候都不大多,毕竟还在谆太妃孝期,他便是进了后宫也不能做什么,来她清秋阁的时候也得和衣而眠,又或索性分房就寝。
不过今晚,卫湘分外好奇皇后是否扰了他的心情,更好奇皇后要说什么,便坐到了院中廊下去,边读书边等张为礼。
如此直等到房中的座钟鸣了九声,又过约莫一刻,张为礼才踏着夜色来了。卫湘抬眸瞧见他,便搁下书,张为礼见她就在院中,忙施一礼:“睿宸妃娘娘安。”
“进来回话吧。”卫湘垂眸莞尔,遂起了身,不紧不慢地回了房去。
旁的宫人都识趣地留在了外面,卫湘进屋阖好房门,去茶榻上落了座,张为礼笑着揖道:“娘娘猜猜皇后去清凉殿所为何事?”
卫湘见他有意卖关子,也不恼,一哂:“本宫想着,要么是为那张永舟说一说情,要么是还想要五皇子?”她悠悠一叹,“虽说五皇子被交给敏贵妃,陛下的意思已是分明,但皇后若为张家的事心神不宁,自然希望手里多个筹码。只是……”
卫湘目光微凛,露出迟疑:“倘若这时候再去要孩子,未免也太心急了,陛下岂能不知她的用意?”
张为礼又笑:“娘娘所言极是,所以皇后也没那么蠢。今日她并非是为五皇子的事,而是为张家求情,却也不是为了那张永舟。”
卫湘一愣:“那是?本宫不曾听说张家还有旁人犯了事。”
张为礼说:“犯事是没有,但引着张永舟的事,皇后的父亲和几位叔伯兄长都递上了辞官的折子。这些折子陛下还没批,皇后今日就是为这事去的。”
卫湘蹙眉:“她想求陛下莫要迁怒他们,还是不想陛下准奏?”
“她不想陛下准奏。”张为礼低眼思忖道,“听闻皇后的母亲今日来行宫见了她,这许是她母亲的意思。”
卫湘也知她母亲入宫的事,只问:“陛下怎么说?”
张为礼低眼道:“陛下让她莫要干政,却也体谅她近来娘家之事心绪不宁,已下旨让她好生安养,后宫事宜还是交给文丽妃与凝昭仪。”
卫湘听得想笑,接着又问:“张永舟如何?你师父已去诏狱忙了几日,可问出了什么?”
张为礼听她问起这个,却是叹道:“奴不敢欺瞒娘娘,只是这事一点消息也不曾传回来过,奴也不大清楚,只怕要等师父回来复命才知道了。”
卫湘听他这么说,只得作罢,张为礼便告了退.
诏狱。
刑房的墙密不透风,没有一扇窗,门外又是同样密不透风的过道,犯人关在这里不知日月轮转,心里便觉得更加难熬。
容承渊自六日前离开行宫,路上花了一天一夜,如今已在诏狱忙了五天。头三日里,张永舟没想清他们想问什么,只认下了赈灾中的部分罪过,说起别的便大声叫冤。
熬了三日后,许是恐惧让张永舟生出急智,他变聪明了些,渐又招出些事情。
第七日,容承渊难得睡了三个时辰的整觉,到诏狱时已过八点,步入刑房前,手下一宦官迎出来挡了他,小声说:“掌印,问出大事了。”
容承渊足下一顿,睇了他一眼:“何事?”
那宦官却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终是没直接说出事由,只小声道:“事关后宫,您看是否……先回陛下?”
容承渊听到“事关后宫”四字,心下已有了数,扫了眼身侧噤若寒蝉的手下:“不必。”语毕径直进了刑房。
张永舟被缚在木架上,早已被打得面目全非。在他对面,放着一张花梨木的太师椅。
容承渊坐到那太师椅上,茶盏即刻递到右手边。他接过来润了润喉,递回茶盏时,左侧又奉来两页供状。
容承渊接过来,翻看了片刻,信手递回去,睃着张永舟冷笑:“敢攀咬皇后娘娘,我瞧你是不要命了。”
第242章 两方 皇后的目光转过来,定了定气:“……
张永舟早扛不住了, 听他这话,忙道:“是真的……是真的!皇后娘娘一味地要钱,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容承渊嗤笑, 风轻云淡地指出他话里的疏漏之处:“皇后娘娘纵使手里缺银子, 也还有她的父亲与叔伯兄弟可以接济他, 怎就到了要你这旁支小宗动歪心思弄钱的地步?”
他的指尖轻敲在花梨木太师椅的扶手上:“你拿咱家当傻子耍也就罢了, 你的口供可是陛下要亲自过目的, 咱家劝你想清楚再说话。”
“我、我……”张永舟喘着气,脑中思绪飞转, 急忙思考如何让这些事说得通。
容承渊也不急,颇有耐心地等着他想, 但在他说出个所以然之前,饭是没的吃的, 想喝水也一口没有.
麟山行宫。
命文丽妃与凝昭仪协理六宫的圣旨颁下过了一日, 便又有新的旨意下俩,晋凝昭仪为凝妃。
晋封对嫔妃而言不是新鲜事,协理六宫与她二人来说更已平常, 在过去的几年中,二人大多时候都是在协理六宫的。
然而这一切的寻常都不能掩盖着两道旨意的不同寻常——皇后在谆太妃故去后才收回了二人的宫权,那样明白的不肯权柄下移。如今日子没过多久, 就由皇帝又将这份权赐了下去,并且反倒借着“安养”为由夺了皇后的权,更晋了凝昭仪为妃。
凝昭仪晋封的消息传到清秋阁的时候,卫湘正细品着罗刹国新送来的数种香水,榻桌上放满了瓶瓶罐罐,她想从中挑出三四种喜欢的以供日常所用。
听见这道旨意,她刚搁下一只瓶子的手顿了顿, 旋即笑道:“这我倒没料到。究竟是青梅竹马一场,如此响亮的打脸也太不留情面了。”
琼芳笑意淡泊地垂眸:“什么样的情分也经不起这样日复一日的消磨,况且昨日用膳时娘娘也点过她了。偏她还要为张家求情,能当说辞的想来正是青梅竹马的情分,陛下哪里还肯再忍。”
卫湘不置可否地笑笑,回想适才试过的几样香水,从中挑了一款,又试了一回,确认无误便递给琼芳:“你去给凝姐姐备贺礼,别的按规矩来,这件给她添进去,想必她喜欢。”
琼芳福身应诺,接过那瓶香水便告了退。
当日下午,卫湘携贺礼去拜访文丽妃与凝妃。她有意过了半日才去,原是想避一避喧闹,无奈二人跟前依旧聚满了宫嫔与女官,好一派花团锦簇。
这样的情形,二人各处周全招呼,自是都忙得很,卫湘便也没有多留,饮了一盏茶就先走了。
到了晚膳前,却是敏贵妃差人来传话,邀卫湘同去用膳。卫湘当即问:“除了本宫,还有谁?”
那宫女道:“还有文丽妃、凝妃、皎婕妤与怡嫔,皎婕妤许会带着大公主,再没旁人了。”
卫湘闻言心知这是有意让自己人一句,笑道:“本宫这就来,你且先回吧。”
那宫女施礼告退,约莫两刻之后,几人就在敏贵妃殿里聚齐了。卫湘与皎婕妤都带着孩子,三个孩子一见面就玩在了一起,卫湘与皎婕妤只管由着他们去。
敏贵妃命宫人传膳,几人便先围坐在茶榻边饮着茶闲聊,敏贵妃指着凝昭仪笑骂:“初进宫的时候最是个勤劳灵巧的,如今日子长了,脸皮也厚了,这样晋封的大喜,合该是你做东请姐妹们,偏要推给我。”
凝妃慵懒地扯了个哈欠:“原是想让文姐姐帮我,可皇后缩减开支,咱们手头都不宽裕,文姐姐说还得是贵妃娘娘有钱,我一想可不正是?只好赖到娘娘这里。”
敏贵妃听得瞪圆了眼睛拍桌子,朝文丽妃道:“好啊!十几年的好闺蜜,也算计起我的饭钱了?”
文丽妃做了一副恳切的样子:“哪有!原是我馋你这里厨子的手艺,可不是算计你的钱!”
众人笑作一团,待晚膳布好,便一同坐去桌边.
椒风殿里,皇后坐在内殿之中,久久不语。
婴孩的啼哭声在侧殿响了很久,宫人们初时还怕惹她不快,后来便发现她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声响。
过了约莫一刻,哭声终于停了,打扮清素的女子从侧殿走出来,见皇后仍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无奈地一喟,走上前去,自顾在右首的位子上落了座。
这方内殿本是嫔妃们晨省的地方,每每到了晨省的时候,主位宫嫔坐在两侧的椅子上,小嫔妃由宫人搬来绣墩,坐在后头。
可现在,皇后完全失了宫权,这晨省的画面一时也就见不着了。
女子幽幽一叹:“娘娘放宽心。这回……”她哑音一笑,“这回只是因您家中的事情,不是为了睿宸妃,想必等事情过去也就好了。”
“有什么分别!”皇后口吻生硬,用力缓了口胸中的郁气,切齿道,“宫权给了文丽妃与凝妃,得意的还不是睿宸妃?”
这话一说便激起了她的怒火,她搭在扶手上的手蓦然攥紧,即便竭力克制着,声音还是尖锐了许多:“狐媚惑主的东西!也就是仗着自己年轻。待她年老色衰,有她后悔的时候!”
女人眉心一跳,心下暗暗摇头,觉得这话可笑。
——睿宸妃比皇后年轻几岁,若等到睿宸妃年老色衰失了圣心,皇后只会更不得圣心。
可接着她就反应过来:是了,不会的,至少皇后自己觉得不会。
在皇后眼里,唯她与皇帝有少时的真情,永永远远要高旁人一头,便是故去的元后嫡妻她也不曾放在眼里。
这事劝也没用。女子按住心里的嘲弄,幽幽一叹:“臣妾说句忠言逆耳的话,娘娘莫恼。”
皇后的目光转过来,定了定气:“说。”
女子垂眸一哂:“娘娘大抵也知道,嫔妃们虽然争宠,但真正的倚仗其实并非圣宠,而是孩子。睿宸妃在宫中横行霸道,与一双儿女有分不开的缘故。可娘娘您……”
她复又一声哀叹:“娘娘虽养着皇长子,可那毕竟不是您生下的孩子。再说,皇长子被送到您身边的时候都已几岁了,什么都记得,这几年待您虽然敬重,也总归隔着一层对生母的思念。”
“旁人生下的皇子公主……如今陛下对恪充华的事心存芥蒂,大约也不肯交给您,还是您自己得个一儿半女最为稳妥。这样便是再有什么事,陛下不顾您的面子也得顾孩子的面子,也就不必只看睿宸妃那样得意了。”
第243章 央求 “是臣妾思虑不周。”
这话固然是在理的, 可皇后黑着一张脸,不置一言。
有些道理原不必说。就拿子女这事来讲,她入宫已有十载, 唯子女可傍身的道理她岂能不懂?迟迟没有喜讯, 难道是她不想怀?
这十年来她太医御医看了不知多少回, 家里为她寻的民间奇方也有不少, 可肚子没动静, 她有什么办法?
但凡她自己有孕,又何至于要养先皇后的儿子, 何至于铤而走险地算计四皇子与五皇子?
皇后被这些心思扰得烦闷,黛眉紧锁着, 舒出一口郁气:“正值国丧,这话说了也没用, 你且回吧。”
女子见她不乐意听, 也不硬劝,只福身告了退。
退出殿门,她抬眸瞧了瞧天色, 见时间尚早,就又去走动了两位相熟的宫嫔,直至天色全黑了才回自己的住出去.
清秋阁, 卫湘自小聚回来时摸出怀表瞧了眼,已快九点了。
两个孩子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睡了,进了院子就直接由乳母抱回房。卫湘原打算这就去沐浴更衣,也早些睡,却见轻丝从堂屋疾步迎出来,朝她一福,小声道:“娘娘, 明嫔娘子来了。”
卫湘脚下一顿,不动声色地抬眸睇了眼堂屋,在昏暗的光线中瞧见一个纤瘦的侧影,似正垂眸拭泪,应是尚未察觉她已回来。
她凝神一想,姑且避进了一旁的厢房,轻丝也跟进去,卫湘问她:“说什么了?”
轻丝摇头:“没说什么,只是一味地说等娘娘回来,再就是一味地哭。不过奴婢想着……”轻丝无奈一叹,“左不过也就是那些事。”
卫湘眉心紧锁,思量片刻,终是一喟:“罢了,到了这个份上,本宫也不好不见。”
语毕她迈出厢房,往堂屋去。行至房门口,明嫔瞧见她的身影便忙起身,疾步行至堂屋门口,垂首深福:“睿宸妃娘娘万安。”
“别多礼了,坐下说话。”卫湘并未伸手扶她,径直从她眼前走过去,到主位上去落座。
明嫔自顾起了身,安静地坐回侧旁的座位上去,神情黯淡,间有几声抽噎。
卫湘端详着她,笑道:“有日子没见妹妹了,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她这样一问,明嫔又落下泪来,离席叩首哭诉:“娘娘……臣妾实在没有办法了,求娘娘帮帮臣妾吧……”
卫湘四平八稳地坐着,带着三两分惊奇问:“这是做什么?你且好好说话,让本宫听听帮不帮得上忙。”
说罢她递了个眼色,琼芳就上前要扶明嫔起来,明嫔却不肯起,只是直起身,满脸泪痕地望着卫湘道:“娘娘,臣妾自知正值国丧,有些主意是不该打的。可这……可这宫里跟红顶白,臣妾若再为孝心生熬着,自己恐要活不下去了。”
卫湘淡声问:“出什么事了?”
明嫔复又磕了个头,呜呜咽咽地说了起来。
原是她入宫就赶上国丧,国丧之后明摆着又是下一回大选,宫人们眼见她得宠无望,便多有轻慢。前些日子,她往家里去了信,吩咐身边宦官给寄出去,那宦官许是懒得跑路,又许是不上心,竟拖了七八日,还是她再三催了才办;后来家里的回信送到,竟又打湿了,拆开时里头的大半字迹都看不清。
再到今日,莲贵嫔去她那里小坐,恰是晚膳的时辰,莲贵嫔一眼就瞧出她桌上的菜肴甚是敷衍。这本也没什么,左右还看得过眼,在外人面前稍显丢人她也不在意。
可待莲贵嫔走了,她就听宫人在窗下抱怨了起来,说她既不得宠又偏爱与旁的嫔妃走动,平日里赏赐见不着几个子,倒还要给他们添这些待客的闲事。
明嫔哭着说:“天地良心!臣妾那里平日哪有人去?左不过是莲贵嫔娘娘住得近,今日又恰巧经过,一时兴起就进去瞧了瞧臣妾,便要遭他们这样编排!”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就与陪嫁的银蝶痛哭了一场,而后便求到了卫湘这里来。
卫湘道:“这你不必哭,他们如此不成体统,本宫替你教训他们就是了。”
明嫔摇头道:“宫中风气如此,教训他们也不过能好一时,日后又轻狂起来,倒白费娘娘的好意。”
说完又磕了个头。
她也知道自己所求之事于礼不合,说完这些始末便忙道:“臣妾不敢求娘娘为臣妾违什么规矩,只求……只求能见陛下一面,哪怕能去奉一盏茶也是好的!”
卫湘垂眸,一时沉吟不语,明嫔咬一咬牙,又不甘地嗫嚅道:“其实……其实谁不知皇后娘娘是在先帝孝期时入的宫,那时候……”
“妹妹慎言!”卫湘忙厉声喝止了她,明嫔羽睫一颤,也不敢再说了,低着头道:“臣妾失言。”
实则这话倒给了卫湘婉拒明嫔的点子,她缓了缓神色,道:“你也知道,本宫与皇后娘娘的关系……实在说不上好。所谓家和万事兴,我们妻妾间如此分庭抗礼,陛下也很是头疼。”
明嫔对她与皇后间的矛盾自然有数,却不料她会这样开诚布公地拿出来说,不由露出讶异。
这话听着也就很是推心置腹了。
卫湘怅然一叹:“本宫无所谓皇后怎么想,却不得不顾及陛下的心思,便也要给她留几分颜面。你这事听着倒不难,但若陛下真赏脸了,破的便是她那独一份的例,到时她不免要恼,倒成了本宫给陛下添麻烦了。”
“这……”明嫔哑音说不出话,显是不曾想过这一层。
卫湘安然等着她的反应,笃定她会知难而退,若不然,她也不会被宫人欺负却只会哭了。
果然,明嫔踟蹰半晌,终是没再求什么,啜泣着只道了句:“是臣妾思虑不周。”
而后再磕了个头,就告退了。
卫湘暗自松一口气,目送她出门,向傅成使了个眼色。
傅成忙近前来,卫湘低眼笑笑:“明嫔处境艰难,皇后又想破局,你想法子把明嫔适才所言之事递到皇后耳朵里去。也不必怕她知道明嫔来求过本宫,让她清楚本宫没应明嫔的事就好。”
第244章 大帝 叶夫多基亚女皇宣布称为“大帝”……
十月初, 犹是一个深夜,容承渊踏着初冬的寒风策马回到麟山。
八名宦侍早已候在行宫门口,见他到了, 一人上前牵马、一人打着灯走在前头引路, 余下六人皆在后头随着。
为首的正是张为礼, 他走在容承渊侧后半步的位置以便回话。
张为礼问:“陛下睡了?”
张为礼即道:“睡了, 在清凉殿独寝。”
容承渊嗯了声, 没再说别的。张为礼看出他只是要直接去清凉殿,便又跟近了些, 压低音道:“奴去跟皇后娘娘和宸妃娘娘回个话?”
皇后娘娘这四个字,左不过是说给旁人听的。
容承渊挑眉乜着他:“少去扰人清梦, 明日一早我自去问安。”
“诺。”张为礼屏笑垂眸,不再说了。
片刻工夫, 一行人到了清凉殿前, 侧门边的小宦官一见容承渊,忙躬着身推开门。
容承渊迈过门槛,脚下一转, 先进了供宫人歇脚的角房。角房里的东西也都备齐了,尤其正当中换了只大些的暖炉,此时烧得正盛, 将这不大的房间烘满了热气。
容承渊信手解了斗篷的系带,斗篷往下一滑,即有小宦官前来撤走。转身又已有盛着热水的铜盆奉到面前,供他净手。
洗了手,热茶也端了来,容承渊在这一室和暖中浅啜了半盏热茶,身上的寒气便散得差不多了。
他这才出了角房, 往寝殿去。
寝殿门口的两个小宦官早已提着十二分的心候着,眼见他到了跟前,便低眉顺眼地推开了门。几是同时,守在门内屏风处值夜宦官一骨碌爬起来,先一步转身进去,至榻前轻道:“陛下,掌印有事奏。”
这话说了两遍,楚元煜悠悠转醒,他撑坐起身,容承渊恰在此时行至榻前不远处,跪地下拜:“陛下。”
床榻附近的几盏灯在这两个字后陆续点亮了,楚元煜坐起来,适才最先进来那名值夜宦官忙上前揭开床幔,楚元煜坐在床边,揉着太阳穴吐出两个字:“如何?”
容承渊沉息起身,从袖中摸出一本奏章奉了上去。
楚元煜翻开奏章,即刻又有个小宦官稳步上前,捧着油灯跪在侧旁照明。
许多时候,皇帝读着奏章,容承渊便会在旁边将内容说个大概,让皇帝省些事,尤其是这样夜晚费眼的时候。可今日容承渊什么也没说,只在旁边静静候着,就好像他全然不知奏章里说了什么一般。
皇帝读这奏章也读得格外慢,读完阖上又沉吟了半晌,将奏章递回给容承渊。
容承渊凝神听命,只听他说:“先放到案头去,明日朕再看看。这张永舟……”他语中一顿,“削爵抄家,将他押回灾地去,斩首示众。”
“诺。”容承渊应了。这道旨意的后半段直接用飞鸽传回了京,于是天还没亮,张永舟就被从诏狱提了出来,押上囚车,折返灾区.
卫湘起床时,容承渊已在房里等了半晌。她边唤宫人边揭开床帐,冷不防地看见他,不由一怔,旋即便笑出来:“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边说边起了身,也没穿鞋袜就往他跟前走。
他本坐在桌边喝茶,见状忙迎过来,双手扶住她的小臂,硬将脚垫去她脚下:“都入冬了,你这地龙也不烧热些,还光脚乱走。”
“云宜恒泽怕热,我便没让烧得太旺。”卫湘解释了一句,转而低眉一哂,“平常也不光脚走的。”语毕她就转身,拉着他的手折回床榻那边。
她乖乖回到床上盖好被子,仰头端详他片刻,蹙眉道:“这才几日,竟瘦了些。”
容承渊失笑:“动刑审案能有什么好胃口。”说罢走向床尾,从一侧的衣架上取下她的衣服,不紧不慢地服侍她更衣。
这种事他做得再熟稔不过,在她这里手却变得不大老实,为她穿上襦时手指抚过她的香肩,系腰带时又触及她的后腰,她被他惹得发痒,反手也往他腰上用力掐了一把,他才终于老实了。
穿好了衣裳,卫湘命宫人进来服侍梳洗,而后便传早膳。
待早膳上齐,琼芳就又带宫人们退了出去,以便让卫湘与容承渊一同用膳。
用膳时,容承渊提起昨夜的事,卫湘细品着“押回灾地,斩首示众”这八个字,觉得十分有趣。
押人去这一趟,总要花些银子。张永舟这罪人不打紧,留着一口气以备问斩就得了,但押人的差役总得朝廷拨钱供吃喝,拉车的不论用骡子用马也得喂好了才行。
如此一算,这开支虽然说不上高,但若折算成赈灾粮,大概也够几百灾民饱食一日了。
可这账是不能这样算的,闹灾时民怨四起,让他们有个泄愤的口子至关重要。将张永舟押到灾地砍了的钱或许能让几百灾民饱食一日,但眼看着他人头落地,恐怕能让几万灾民振奋一月。
因此对楚元煜来说,这笔账再好算不过了。卫湘见他这样安排,道理也琢磨得明白,只是若让她去办这事,她未见得能直接想到这一步,因而不禁反复细品起来,越想越觉得妙。
她又问容承渊:“张永舟的供词既然涉及皇后,陛下说什么没有?”
容承渊回想皇帝昨晚的话,凝神一笑:“我猜陛下还是想先押着,到底还是有情分的。况且皇后乃一国之母,原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废了,那又何必捅出来,让满朝文武看笑话?”
卫湘点点头:“我猜也是。”
真要动皇后,那就得有个了不得的错处,一个能堵悠悠众口的错处.
张永舟的死几乎没有在宫中引起一丁点波澜。
到了冬月,天气已冷极了,千里之外的罗刹国因与大偃历法不同,已先一步过了年。在这个新年,罗刹国传出一个对大偃后宫而言无关痛痒的消息:叶夫多基亚女皇宣布称为“大帝”。
大偃并没有这个说法,卫湘为此专门请教了来为云宜送新年贺礼的罗刹使节才知这两个字的分量——在罗刹国,能被冠以“大帝”名号的无不功绩卓绝,因此古往今来也只有四位,这其中还包括叶夫多基娅本人,她是第二位获得这一称号的女帝。
卫湘也是到这时才知道,原来那位曾与她一起喝茶吃点心的罗刹女人在这几年间将罗刹国领土扩大了近三成,而这又只是她的诸多功绩中的一个,使节单将这一点拿出来说,只是因为它最能让外人一目了然罢了——
作者有话说:*罗刹国原型参考邻国的某位女帝,所以这里要标注一下,其实邻国这个“大帝”的称号并不算官方说法,都是等本尊去世之后民间和后世尊称的,不是在位时加封的。
*所以在位称大帝纯属本文私设。
*邻国历史上被称为大帝的一共三位,两男一女,因此这里设定叶夫多基娅是第二位女性大帝,第一位是她的原形:)
第245章 上元 楚元煜听她说起这个,也不直接作……
年关至, 宫中因谆太妃孝期万事从简,但朝中,皇帝有心大行封赏, 京中, 敏贵妃的佟家、文丽妃的丁家、皎婕妤的陈家、怡嫔的陶家一时都风光无限;京外, 如凝妃、韵嫔的娘家也都势头不小。
在这般喜庆之下, 身陷风波的张家愈发显出了萧条之意, 莲贵嫔到清秋阁小坐时与卫湘提起:“往年这个时候,张家的命妇们总要到皇后那里坐一坐, 这都不是她当皇后之后的事,是她入宫便有的规矩, 如今却也没人敢提了。”
卫湘笑笑,未作置评。因为这对她而言最多算是个乐子, 却称不上是好事。
张家此时惹了圣怒, 若毫无自知之明地上蹿下跳对她而言才是好事,这般偃旗息鼓,倒让皇帝也不好发作, 指不准还能安然度过这一劫。
不过,张家世代簪缨,对个中分寸自然心里有数, 想让他们在这样的关头糊涂到底的确不是易事。
待得年关过了,借着上元节阖家团圆的名头,皇帝总算还是封赏了六宫。
首先是怡嫔越过姬、贵嫔、贵姬三阶,直接晋至充华;莲贵嫔晋为贵姬;去年刚进宫的明嫔晋了明姬、葛贵人晋了谨嫔;随居卫湘宫中的韵嫔、睦嫔晋了贵嫔,玉宝林骊珠晋封御媛。
余者则多是行赏,未再晋位,一应皇子公主加赐了食邑, 宫人们也多少得了赏。
虽说圣旨明言免去了晋封典礼,但这仍是宫中厉行节俭以来难得的一次“奢侈”,嫔妃们难免相互走动道贺。莲贵姬平素不大与人走动,得了四皇子后为求自保也只往卫湘这里来,这会儿众人都去贺她只让她觉得烦,索性常躲到卫湘这里避风头。
卫湘本也乐得见她,唯有一日,容承渊前脚刚来她这儿说要躲清闲补个觉,后脚宫人就在外禀说“莲贵姬求见”。
容承渊才在茶榻上躺下,闻言不得不爬起来,一边打哈欠,一边烦不胜烦地抱怨:“娘娘炙手可热,是奴来得不是时候。”
卫湘本坐在榻桌另一侧读书,闻言抬手伸过榻桌,在他胳膊上一拧:“酸什么!”
“嘶。”容承渊直吸凉气,正要再说话,被她塞来的果脯堵了嘴。
他不由一笑,边忙着嚼那果脯边低头穿鞋。等鞋子穿好,那口果脯也咽了下去,他方起了身,像模像样地立在侧旁。
卫湘又乜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扬音道:“请贵姬进来吧。”
外头应了声“诺”,等不多时,听得房门推开的响动。容承渊并不着急告退,侧首笑看向门前屏风:“早知贵姬娘娘要来,便将上元礼一并带来了,倒省得再跑一趟。”
莲贵姬听到这话不免一怔,绕过屏风,瞧见案头放着的贺礼,了然笑道:“哪里需要掌印亲送,我差个人去找掌印取一趟便是。”
语毕她先向卫湘福身问了安,直起身,复又随口笑问:“去年上元的缂丝软枕好得很,不知今年是什么?”
容承渊垂眸指指案头的东西,云淡风轻道:“奴不敢厚此薄彼,礼向来都是一样的。只是正逢贵姬娘娘晋封,额外添了一份晋封礼。”
卫湘听了这话,垂眸执盏,借着饮茶遮了呼之欲出的笑。
他备的礼原是不一样的,她这里有一匣罗刹国的脂粉颇为难得,他适才给她时着意炫耀了一番,说满京城也找不到第二匣。
现下为免莲贵姬生疑,他放话说都一样,那就不得不再去寻一份相同的来。
——他敢说这话自是有本事去寻,只是必定价格不菲。卫湘想到他要大出血,又想到他原要来睡一觉也没睡成,便绷不住地想笑。
她的这般遮挡瞒得过莲贵姬却瞒不过容承渊,他眉心跳了跳,端正一揖:“奴在清凉殿还有差事,先行告退了。”
这语气里藏着唯她清楚的阴阳怪气。
卫湘低眼颔首:“掌印慢走。”
他大步流星地出了屋,莲贵姬落了座,衔笑慨叹:“掌印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别说咱们这些‘自己人’,就是不相干的嫔妃若肯与他结个善缘,他也常是愿意拉人一把的。皇后自一开始就与他为敌,实在是打错了主意。”
卫湘听得一奇:“怎的突然说这个?”继而又笑道,“我得封晚,皇后与他的纠葛我倒从来也不知多少,究竟是什么事结的怨?”
莲贵姬一哂:“这都多少年了,臣妾早已不得宠,逢年过节掌印却总记得备一份礼,有感而发罢了。”
她这般说着,积霖进来撤去了容承渊那盏茶,为她换了一盏新茶,她端起来抿了一口,思忖着又道:“皇后与他的事臣妾也不甚清楚细由,只知道皇后自一开始就看他不顺眼,没由来的觉得那是奸宦。那时候陛下尚是太子,年纪轻,又对这位青梅正在兴头上。她明里暗里的告状,掌印便也吃过几次暗亏,梁子就结下了。具体是为什么告的状,臣妾倒不曾打听过。娘娘若想知道,不妨问问掌印。”
卫湘了然笑说:“那也没什么可问的了。咱们这位皇后娘娘,惯会拿自己当好人,打心眼儿里觉得只有她一心一意为着陛下,旁人都是奸的恶的。先皇后在时,她哪怕行个赏也要与先皇后争个高低,仿佛她才是正室嫡妻一般;待得先皇后去了,她做了皇后,又时时处处看我这宠妃不顺眼,好似我与陛下之间盖是我狐媚惑主,与陛下的心意全不相干。掌印之事多半也是这样,她视掌印为奸宦对他处处针对,便愈发显得她用心良苦了。”
“娘娘所言极是。”莲贵姬莞尔颔首,这倒让卫湘想起另一件事,便问她道:“姐姐近来可与明姬有过走动?”
莲贵姬一听就知卫湘想问什么,轻声道:“明姬去皇后处拜见了几回,但至今也没能面圣,想是皇后不敢大意。这是难免的,陛下对谆太妃的孝心人尽皆知,张家近来又不太平,皇后自是不敢去触这霉头。”
卫湘沉吟半晌,没再同莲贵姬多说这事。
翌日上午,她去清凉殿伴驾,似是随意地与楚元煜提起来:“臣妾近来读书读到历朝历代国库空虚的艰辛,便想起咱们大偃的事……咱们这两年都未有战事,秋日里虽有一场灾,所涉郡县却也不多,想来国库该是缓过来了不少,陛下是不是也可松一口气了?”
楚元煜听她说起这个,也不直接作答,只让容承渊去取账册来。
第246章 相约 “娘子不敢推脱,恐怕、恐怕是去……
容承渊取来账册, 卫湘翻开细读,楚元煜忽而笑道:“前几日与恒沂说起此事,恒沂觉得如此按部就班地休养生息便也无妨, 你怎么看?”
卫湘因读着账, 对他这一问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也没催她。
直至看出了个大概, 她才反应过来他适才在跟她说话, 抬头间不由失笑:“要臣妾说……皇长子还是年纪小些,事事看得简单。”
从这账册来看, 这两年一再俭省下来,账面上的确多了几千万两白银。
这数说少自是不少的, 别说落在寻常人家眼里乃是天价,就是放到世代簪缨的勋爵人家眼中也值得垂涎。
可对这千里江山而言, 这笔钱许能应付一两场小祸, 却撑不住一场大灾、一场恶战。
但这种灾祸,又往往是说来就来的。朝廷想按部就班的攒银子,天意却未必给朝廷这个机会。
卫湘一声长叹, 连连摇头:“臣妾只恨自己没有娘家,否则能入朝为官也好、能向敏姐姐家里四处经商也罢,总归有些积蓄, 此时能捐给国库纵是杯水车薪,也总归是一份心意。”说着她美眸一亮,蓦地攥住楚元煜的衣袖,“陛下连年来赏臣妾的东西,多了不敢说,百万两银子也还是有的。若能变卖了换些银子,也可添补国库。”
楚元煜笑着拍她额头:“还没穷到那个份上, 你的东西你就好好留着。”
语毕一声长叹:“但若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都有你这份心,日子也就好过多了。”
卫湘听他这么说,已洞悉了几分他心中的迫切,遂又叹道:“这种事也逼不得。说起来若要有钱,无非一个开源、一个节流,如今节流是节了,这开源却难办,早些年又是战事又是天灾,百姓们也才缓过一口气,总不能这时候增加赋税,实在是没什么开源的好法子。”
“是啊。”楚元煜幽幽一喟,卫湘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神情,从他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凌厉。
她便知晓该怎么做了。曾几何时,她还需他与谆太妃轮流明示暗示,方知该如何与他唱好一出双簧。如今二人相伴时日渐久,她又读书渐多,再不必他多费力气,她便已然盘算起来。
这日回到清秋阁后,她便令小厨房备了几道适合早春暖身的膳食,命人用食盒仔细盛着,第一次主动去拜访了明姬。
明姬这些日子没别的事,净吃闭门羹了。先是在她这里被婉拒得彻底,后又去皇后那里走动过几次,皇后虽不似卫湘决绝,却也并不应她的事。身边的宫人们见状愈发不将她放在眼里,年关前索性有两个借故去了别处,尚宫局也怠慢得紧,迟迟没拨新人过来,愈发显得明姬这里门可罗雀。
如今卫湘这天字第一号的宠妃忽而登门,从明姬本人到身边的宫人顿时都乱了阵脚。陪嫁进来的侍婢忙一脸喜色地扶着明姬迎出来,躲懒打瞌睡的宫人也一下都来了精神,满院的行礼问安之声,乍一瞧规矩竟也不差。
卫湘按住心下的戏谑,笑吟吟地虚扶了明姬一把,明姬大有些受宠若惊:“娘娘若有事吩咐,传臣妾过去便是了,怎的亲自来臣妾这里。”
卫湘垂眸笑道:“没什么事,只来你这里坐坐。”语毕指了指傅成手里的食盒,“小厨房近来做出的几道新菜,本宫吃着还算合口,便让他们又制了,带给你尝尝。”
说罢她摆了摆手,傅成便带着两个宫女疾步进屋备膳去了。明姬满面惊喜,忙请卫湘进屋去坐,身边的宫人面面相觑,一时显些回不过神。
这会儿恰是午膳的时辰,明姬虽尚未命人去尚食局传膳,但见卫湘提了菜肴前来,二人自是直接在膳桌前落了座。
卫湘笑着吩咐傅成:“去传膳吧。”
傅成应了声诺,麻利地去了。过不多时,午膳提了回来,虽仍是按明姬的份例备的,却道道都比往日精致许多。明姬当然明白这是卫湘坐镇的缘故,既辛酸又感慨,连声音都有些哽咽:“娘娘肯来这一趟,臣妾感激不尽。”
“这话未免太生分了。”卫湘衔笑递了个眼色,积霖便上前为她们各盛了汤,卫湘低着眼帘续说,“本宫刚从清凉殿出来,闲来无事,正好来你这儿坐坐。说起来都是自家姐妹,本就该多走动,你大可不必这样客气。”
她一边说,一边就见明姬身边的宫人都在互递眼色。
她也是宫人出身,可太知道这番话在宫人之间能议论出多少东西了——她是宫里头一号的宠妃,又和明姬没什么交情,突然纡尊降贵地来明姬这里走动本就不同寻常;偏又是“刚从清凉殿出来”就来明姬这里,愈发显得这次拜访别有缘故。
——那能是什么缘故?必是陛下对明姬有点心思,睿宸妃投其所好,过来示好呗。
但这皆是他们自己悟出来的,她可一个字也没说过。
卫湘只在这里心无旁骛地与明姬一同用了午膳,又与明姬相约三日后的下午同去汤泉宫泡温泉。明姬本就受宠若惊,哪敢不应,点头如蒜捣地说一定按时到。
卫湘用完膳便功成身退,到了傍晚,又心血来潮般的让人去给明姬送了些东西,首饰、衣料一应俱全,还有些于明姬而言难得一见的罗刹贡品。
接下来两日,她没再去拜访过明姬,但又让人去送过一块点心。那点心她特意拿走了一块,只让人跟明姬说是她尝着好便让送了去,听来很是亲近。
第三日,卫湘午后起来就又读书,积霖进来换茶时瞧了眼怀表,轻声提醒:“娘娘今日要与明姬去汤泉宫呢,可该准备出门了。”
卫湘笑说:“不急,且再等等。”
如此等了近两刻,明姬身边陪嫁的银蝶匆匆赶了来,进门向卫湘施了大礼,一脸的为难:“娘娘……皇后娘娘传我家娘子去说话,本以为是片刻的事,娘子便去了,谁知皇后娘娘今日颇有兴致,要娘子陪她去赏冰灯……”
银蝶用力一咬下唇:“娘子不敢推脱,恐怕、恐怕是去不得汤泉宫了。”
第247章 投桃 “妹妹平素不大与人走动,礼数倒……
卫湘和颜悦色地笑道:“这有什么。皇后娘娘贵为中宫, 明姬以她为尊是应该的。况且本宫约她去温泉也不过是为玩乐,自是皇后娘娘那边更紧要些。你且回去吧,告诉她不必在意。”
她这番话说得甚是温和, 实则也的确没有责备之意。但在银蝶眼中, 这便是自家娘子放了宠妃的鸽子, 跪在那里噤若寒蝉。
卫湘只好又道:“过几日得了空再去便是了, 那汤泉宫又跑不了, 急什么呢?”
银蝶得了这话才敢信她确无不快,忙叩首谢了恩, 从清秋阁里告退。
卫湘目送她出门,坐在那儿自顾含笑。琼芳打帘进来, 边为卫湘奉了新茶,边垂眸轻轻道:“皇后娘娘如今便同那惊弓之鸟一般, 娘娘这边稍有风吹草动, 她就急得不行了。”
卫湘轻笑:“张家错处百出,她与陛下的情分又渐淡,便是没有我, 她也已方寸大乱。”她说着执盏抿了口茶,“只是都到这个地步了,她还一味只想凭陛下与她的情分自救, 也太高看自己了。”
琼芳笑叹道:“如今后宫里不知有多少人在看她的笑话,说来也是堂堂一国之母,做到这个份上实在让人唏嘘。”
说着她语中一顿,忽而拧眉:“只是……皇后素来将自己与陛下的情分看得极重,如今明姬这事,只怕她的打算也未必合娘娘的意。”
“且先瞧着吧,我是觉得她病急乱投医, 也没什么可选的了。”卫湘一声轻笑,“说来倒该谢陛下助了咱们一臂之力。这回晋封的几个除了明姬与谨嫔两个刚进宫的,都是咱们的自己人,皇后也未见得这样心急。”
琼芳扑哧一笑:“皇后早些年谁也看不上眼,打从悦嫔被废,身边就没什么交好的人了。如今知道着急,未免也太晚了。”
卫湘心想:着急好啊,若不着急,她怎么指望皇后病急乱投医呢?.
当日傍晚,卫湘正用着膳,明姬匆匆赶了来,进了门便要施大礼。卫湘手里夹着菜,一时不好起身扶她,忙示意宫人挡了她的礼,又吩咐道:“去添副碗筷。”
积霖福身去了,卫湘望着明姬笑道:“原不是你的错,你又这么慌做什么?行了,你这一瞧便是刚从椒风殿告退就赶来了,坐下一同用些吧。”
明姬见她不恼,方松了口气,谢恩落座。二人用着膳,又约定明日再去汤泉宫。次日下午明姬总算如约到了,二人玩乐半晌,倒也没深聊什么,但卫湘有意无意地提起了几回清凉殿的事,无所谓明姬如何想,只要有宫人听进去、传出去就是了。
这日之后,想见明姬就有些难了。莲贵姬因与明姬住得近,对她进进出出的事最是清楚,再来见卫湘时说起她来十分诧异:“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皇后竟忽地与明姬投了缘。早些日子,明姬为着圣恩的事去求她,她还爱答不理,三次里总有两回懒得见。这几日倒主动召见起明姬来,今儿个是一起品茶明日是一起逛园子,好似是多熟悉的自家姐妹一般。”
卫湘懒洋洋地笑说:“缘分么,哪里说得清。有时便是这样,前一日还觉得对方与自己不相干,后一日忽有件事觉得投缘,关系便好了。”
“这倒也是,哪有那么多道理。”莲贵姬笑喟一声,“算来也是件好事。明姬初入宫闱便碰上国丧,日子难过,如今能得皇后照料,总归好过一些。若她能不跟着皇后寻咱们的晦气,这样顺顺当当的过日子倒也不错。”
“是啊。”卫湘轻道。
心里却在想:这顺不顺的,恐怕由不得明姬.
日子很快到了二月。
龙抬头这日,皇帝为着祈雨的祭典忙了整日,天黑时才回行宫来。
祭典与嫔妃无关,唯有皇后同往,回来时二人都已疲惫得紧。皇后静观皇帝神色,见他虽是疲惫但心情尚好,便自然地与他一同回清凉殿去歇脚,楚元煜见状并不介意,随口吩咐宫人前去传膳,等膳的片刻二人便一同坐在寝殿的茶榻上说话。
周遭的御前宫人们见了,视线在沉默中传了个来回。
这样的情景在帝后之间其实并不鲜见,到底是青梅竹马的情谊,皇帝也曾为皇后疯过。早些年不论是敏贵妃得宠还是睿宸妃拨得头筹,皇帝对这位张氏总还有着细水长流般的感情。
可近几年……大约是从她登上后位之后开始,二人的情分反倒淡了。再到去年,张家的事惹得皇帝不快,二人之间见面的次数便愈发的少,偶尔见面也只是公事公办,这样如寻常夫妻一般同坐说话的场面已许久不见了。
御前宫人们倒不觉得皇帝这样有什么古怪,却因皇后心里犯了嘀咕。待到晚膳备妥,帝后二人同走向膳桌,他们又见皇后向身边的若佩递了个眼色,若佩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他们御前的人也不便拦。
帝后同坐用膳,因着疲乏,二人都不大说话,胃口也不甚好,一顿饭用得挺快。
待得皇帝搁了筷子,该是宫人们奉清茶侍奉漱口的时候,容承渊抬眸一瞧,只见来为皇后奉茶的是若佩,走在若佩前头的却是明姬。
容承渊垂眸不做理会,心下冷笑涟涟。
二人行至帝后身侧,皇后接了若佩奉来的茶盏,明姬的托盘奉至皇帝跟前。楚元煜本盘算着些琐碎事,也没在意来奉茶的是谁,随手就接了。
明姬垂眸不敢开口,皇后瞟她一眼,笑道:“妹妹平素不大与人走动,礼数倒很周全。”
楚元煜闻言不免抬眸看了眼。他其实并不记得明姬的模样,但看她是嫔妃装束,也依稀想起是去年大选才进来的。
楚元煜淡看了眼皇后,没说什么,径自起身往寝殿走:“朕乏了,皇后也早些歇息。”
皇后与明姬皆施礼恭送,礼罢,皇后扫了眼明姬,明姬似是想说什么,终是没说,举步往寝殿跟去。
第248章 惊变 卫湘心中惊异,压着情绪,叩首谢……
容承渊见状自也要随进殿去, 便向皇后施礼告退。
皇后笑意淡淡地颔了颔首,即要离开,转身才走出两步, 忽闻寝殿中杯盏碎裂之声, 又闻皇帝怒喝:“你进来做什么, 滚!”
一个“滚”字, 惊得殿中大半宫人都跪下去。上下都知皇帝平素待下温和, 这般雷霆之怒甚是罕见,便也更让人心惊。
皇后愕然回头, 只见正往寝殿中去的容承渊脚下也是一顿,容承渊并未看她, 只是目光一凛,抬腿复往里走。
行至殿门两步处, 便见明姬匆匆出了殿, 已哭得泣不成声。
紧接着又见皇帝也大步出来,容承渊垂眸跪地,明姬见状忙向侧旁退开, 忍着泪也跪下去,啜泣道:“陛下息怒……”
皇帝并不理会她,指着皇后质问:“母妃尸骨未寒, 你安的什么心!”
皇后面露愕色,旋而也跪下去,惊恐交集地哽咽道:“臣妾只想让陛下舒心些,陛下明鉴!”
皇帝冷笑出喉,满殿一片死寂,烛火照在唯天子可用的金砖上,明明是暖黄的光泽, 却让人遍体生寒。
皇帝隔着数步之距,垂眸冷睇皇后:“朕与皇后有青梅竹马之谊,朕顾着旧日情分,总有些话不远直说,今日是皇后在逼朕。”
皇后浑身一栗:“陛下,臣妾……”
“明姬先回去。”皇帝似是忽而想起了明姬,又或只是为了打断皇后的话,他出人意料地额外安慰了明姬一句,“今日之事与你无关。”
“……诺。”明姬的气力只够她说出这个字了,语毕匆匆一叩首,忙不迭地告退。
然而她也就是才走出内殿一步,就听皇帝已失了耐心,声音复又变得怒不可遏:“正值国丧,你贵为皇后,干的什么混账事!是要母妃在天之灵不得安息,要史官斥朕为好色之徒吗!”
明姬吓得气力尽失,脚下一软,跌跪在地。外殿候命的宫人们见状本该上前扶她,但此时谁也不敢惹出一点声响,都低着眼帘没动。
内殿里,皇后惶然自辩:“陛下祭礼疲惫,臣妾只想明姬侍奉一二,别无它意啊!”
皇帝又一声冷笑:“近来便是嫔妃伴驾都知早些离开,以免遭人非议。你贵为皇后若不知个中轻重,这后位换人来坐也罢!”
皇后惊吸一口凉气,只觉头脑一震,再说不出一个字。
皇帝说罢拂袖离去,皇后跪在那儿怔了怔,慌忙起身,想跟进寝殿。容承渊挑眉上前几步,躬着身挡了她,垂眸轻声道:“奴劝娘娘还是不要进去的好。”说着一哂,“诚然,娘娘若不肯听,奴不敢硬拦。”语毕退开半步,伸手往寝殿一引。
皇后怔忪不言,踟蹰几度,终是没有强求,失魂落魄地出了清凉殿.
往后数日,宫中人心惶惶。
人人都知道清凉殿里出了事,却又谁都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就连文丽妃、凝妃这两位协理六宫多年权势颇大的人,也没能打听来一点消息,唉声叹气地感慨御前宫人真是守口如瓶。
莲贵姬提起这事,满面的费解:“明姬那日高高兴兴地出去,后来是哭着回来的,臣妾起初觉得或与她有关,后来又觉得她哪有本事惹起这样大的风浪,搞得宫中上下都人心惶惶。”
怡充华则说:“皇后忽而免了六宫的问安,也不知何故。”
所幸卫湘还有容承渊,容承渊在事发的次日就来和她细讲了经过,却也显然心神不宁,再三叮咛她切勿往外透露半个字。
卫湘恳切地点头:“事关重大,我自知轻重,你放心便是。”继而深深缓了口气,“我当皇后会用更委婉些的法子引荐明姬呢,这也太直白了。”
容承渊摇头:“委婉也不顶用,你没瞧出来么,这事的紧要处在于陛下对皇后的打算心里门儿清,这又如何绕得过去?”
卫湘拧眉:“我知陛下会恼,却不料他会恼成这样。”
她原没多在意这事,只当此事在她与皇后的争端间最多不过添把柴,现在看来这竟像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属实出乎意料。
容承渊叹道:“陛下待谆太妃的孝心是真的,皇后实在不该在这一步打错了主意。”他说着,复杂地多看了卫湘两眼,“还好你够谨慎,只是暗里激得皇后坐不住,自己没做什么。否则只消皇后抓到你半分把柄,你也惹得一身腥。”
卫湘顺着他的话一想,也心有余悸。
容承渊又说:“皇后也确是做得太粗糙了,若不然陛下便是心里恼了,也未见得会当众这样大发雷霆。”
卫湘颔首长叹:“是啊。天都那么晚了,陛下又已明言要就寝,明姬偏还是跟进去了。他若不发火,就算不提什么以讹传讹,若之后人人效仿争宠,也要惹得乌烟瘴气,传到朝中又是麻烦。”
容承渊道:“正是如此。”
这般过了小半个月,皇后始终称病不出,明姬这些日子也不大出门,只是宫中没什么人在意她,也就没引起什么议论。卫湘在这半月间也去清凉殿伴驾过几回,只当不知道这些事,在楚元煜面前绝口不提,亦无意去探他的态度。
这日,卫湘正在清秋阁里读着书躲懒,忽闻外面有了响动,转眼间傅成打了帘进来,卫湘抬眸一瞧,傅成躬身道:“御前来传话,让咱们备着接旨。”
“这般兴师动众?”卫湘坐直了身,挑眉问,“什么旨?”
如今她位至宸妃,又是日日与皇帝相伴的宠妃,大多旨意都是他与她顺口一提便罢了,需得着意安排的已许久不见。
可傅成只摇头说:“不知道。”
于是卫湘忙去沐浴更衣,宫人们则忙着备香案蒲团。前后忙碌了近半个时辰,众人都候在了院中,鸦雀无声地等着。
又等了小一刻的工夫,御前的人终于到了,卫湘抬眸一瞧,果真是“兴师动众”——容承渊手捧明黄卷轴走在最前头,身后还跟了十二名宦官,分作两排。头八名只是束手而立,末四个手捧托盘,但托盘里的东西都用明黄的绢绸盖着,也瞧不出是什么。
伴着一声“睿宸妃听旨”,卫湘与满院宫人皆跪下去。容承渊展开卷轴,徐徐念道:“上谕,睿宸妃卫氏出身毓秀,言行有节,恪勤不怠,秉心玉粹。擢晋正一品贵妃,赐封号:元。钦此。”
卫湘心中惊异,压着情绪,叩首谢恩:“谢陛下。”
继而便要直起身接那柄卷轴,却见一随容承渊同来的宦官不知何时已行至身侧,压音告诉她:“贵妃娘娘莫急,圣旨还有一道。”——
作者有话说:卫湘:出身毓秀?我吗?陛下,你这圣旨AI代写的吧?
第249章 选宫 可现下是皇帝明里暗里要她这么干……
卫湘略一愣, 忙又伏地候旨。
容承渊暂且将那道晋贵妃的圣旨交由一旁的宦官捧着,自顾取出下一道,字正腔圆地宣读:“上谕, 元睿贵妃敬慎持恭, 淑恭中度。今值皇后凤体欠安, 不宜操劳, 旨尔代掌凤印, 主六宫事。钦此。”
卫湘身形一震,心底的诧异如惊涛骇浪般掀起。容承渊侧身将先前那道旨意接回手里, 两道一并捧着,上前至卫湘跟前, 恭恭敬敬地欠身:“贵妃娘娘大喜,奴敬贺了。”
卫湘方直起身, 伸手接了旨, 神情谨肃道:“臣妾必不负圣恩。”
语毕,她拎裙起身,身后的一众宫人亦起了身。随容承渊同来的那最后四名宦官走上前一字排开, 容承渊伸手揭开左侧两人托盘上的红布,指着第一只托盘里的东西道:“这是凤印,打今儿起由贵妃娘娘管着了, 逢正事您自行定夺盖印便是,皇后娘娘病着,不必去叨扰她。”
转而又指第二只托盘:“这是皇后娘娘册封时的金册,陛下的意思,也先由您代为保管。等皇后娘娘什么时候病好了再送回去便是。”
卫湘垂眸,浅施一福:“臣妾遵旨。”
容承渊踱开几步,遂又揭起余下两块托盘上的红布, 笑道:“这是您贵妃的金册金印。既有凤印,这贵妃印大抵没什么用场,您好生收了便是。”
卫湘一哂,侧首示意身边的宫人们去将托盘接下。容承渊也直了直身,睇了眼自己身后的手下:“他们还要去六宫传这道旨,一些册封后的琐碎事便由奴来讲给娘娘听吧。”
卫湘颔了颔首,侧身一引:“掌印请里面说话。”
琼芳见状一如既往地要领宫人们告退,却听容承渊又道:“琼芳与傅成一并听听,事务繁琐,须得你们记着。”
卫湘闻言方知他是真要说正事,便只让旁人告了退,与琼芳、傅成一同进了屋。
步入卧房,卫湘自去茶榻上坐了,傅成搬来绣墩请容承渊坐。琼芳为他二人沏了茶来,便与傅成一同侍立在侧听吩咐,容承渊饮了口茶,道:“这头一件要紧事便是娘娘晋了位份,六宫嫔妃都要来道贺,日后更还有晨醒昏定的礼数,再住这清秋阁是不成了。”
他低着头,左手端着茶盏,右手拿着盏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茶盏上隔着:“只是行宫的各处殿阁陛下都不甚满意,昨日琢磨了一个下午,末了还是说让您自己去挑一挑。娘娘一会儿便去各处瞧瞧吧,瞧上哪处便可以直接搬,也不必着意回话了。”
卫湘失笑:“哪有这样迁宫的……罢了,我知道了。”
容承渊续道:“册封贵妃乃是大事,便是国库空虚,册封礼也不能免。礼部这两日便会择定吉日,往后的一应册封事宜都得娘娘过目,皇后那边若要过问……”他右手一松,盏盖“嗒”的一声落回盏上,“您只管搬出陛下的圣旨,别让她插手。”
卫湘听出这话别有用心,微微一凛,旋即点头:“好。”
琼芳与傅成相视一望,心下揣摩轻重,也思量着点头。
容承渊又说:“再有别的事,娘娘只管听陛下的便是了。”他说着低了下眼皮,笑了声,“反正娘娘一贯听陛下的话,倒不必奴操什么心。”
卫湘很想白他一眼,但忍住了,淡淡道:“还有些事需请教掌印,还望掌印给个明示。”
琼芳与傅成闻言不必她多吩咐就知该告退,只是告退前二人先问了几句关于挑选宫室和册封礼的紧要事宜。容承渊知道的就直接答了,尚无定数的之后自会有人来知会他们。
待二人退出去,卫湘静等到房门关阖,脸色就冷下来。容承渊见状起身走过去,又在她身边落座,抚着她的手,凑近了笑道:“如今是手握实权的贵妃了,连敏贵妃也低你一头,怎么倒不高兴?”
卫湘抿了抿唇,侧首盯着他:“你给我一句实在话——陛下是真让我掌权,还是在拿我跟皇后斗气呢?”
容承渊被问得一愣,旋即坐正了,失笑摇头:“这你可真是多心了,陛下不是会用这种手段斗气的人,这凤印你就踏实拿着。我倒听陛下提了一嘴,说若能早日真给你打个凤印就好了。”
卫湘闻言方松了口气,又问:“那旨意里那句‘出身毓秀’是何意?我的出身满宫里谁不清楚,这话必有古怪。”
“是有古怪。”容承渊颔了颔首,“陛下自有打算,只是现在尚未有定数,我也不好说什么。这阵子倘使有什么议论,你只管当听不见就是了。”
他说到这一步,已足够让卫湘心里有了底,便点了点头:“那我明白了。陛下现下可忙着?我该先谢恩去。”
“陛下这两日都不得空。”容承渊笑笑,漫不经心地摇头,“着意吩咐了,让你不必去谢恩,先安心挑你的宫室去,要今日就能搬个大概才好。若不然明日六宫嫔妃都登门贺你,你这院子里连站都站不开,那可就丢人了。”
“……好吧。”卫湘幽幽一喟,又问他,“陛下既然这两日都不得空,晚上你来我这儿用膳好了?”
容承渊想了想:“大约可以。”
说罢他就告了退,卫湘也没再在清秋阁里多作耽搁,忙着出门挑宫室去了。
因麟山行宫占地远比安京皇宫要大,又在山上,各处殿阁之间大多相距颇远,卫湘这一忙就忙了足有两个时辰。
一圈看下来,积霖觉得无忧殿最好,连连称赞道:“无忧殿名字吉利,离娘娘喜欢的汤泉宫也近,又是前几年才修葺过,华贵气派。”
卫湘却摇头:“离汤泉宫是近,但离清凉殿就太远了,本宫瞧着还是披香殿好。如今尚无人居住的殿阁里,披香殿离清凉殿最近了。”
积霖见她这样说,便不再夸无忧殿的好处,转而也说起了披香殿的好。
实则除了这距离上的远近,卫湘还有一点没说,那便是披香殿压在行宫的中线上。
这是有讲究的,安京皇宫四四方方,中线上的宫殿除了天子所用的三大殿就是皇后的椒房殿。麟山行宫不那么规整,却也有个大致的中线,清凉殿和椒风殿都正对这条线。
披香殿修在此处只因要占一份好景致,但为避嫌,建得向东略偏出去一块,却也仍是整个行宫里除帝后所住的清凉殿、椒风殿外修得最正的一处宫殿了。
她其实无意和皇后在这种事上计较高低,可现下是皇帝明里暗里要她这么干。
第250章 掌理 厉行节俭乃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如……
细品那两道圣旨, 卫湘其实很想知道皇后听闻这两道旨意时作何感想。
第一道原只是平平无奇的晋封旨,却偏偏加赐了个“元”字封号。
大偃一朝,嫔妃赐双字封号的旧例只一两个, 便是位至贵妃大多也只有一个字。这“元”字更是耐人寻味, 在婚嫁之事中提起这个字, 是个人都会先想到“元配嫡妻”。
再说那第二道旨, 就更有趣了。
皇后凤体抱恙以致权柄旁落并不少见, 但为着颜面,多半是不会将凤印拿走的。楚元煜却不仅将凤印给了她, 还在旨意中写了个明明白白——这可是要归入礼部与内官监存档的东西,日后著起本朝的史若谈及这位皇后, 后世就都会知道她被夺了凤印。
可他又还嫌这样不够,在取走金印的同时, 命人将金册一并拿了来。
——金印她拿着能盖, 还算实实在在打理六宫用得上的东西。金册上只是册立皇后的册文,她拿来有什么用?难道让她日日读上一遍不成?
因而可见他的恼意。他大抵是觉得皇后用明姬做的算计给他添了恶心,最后一缕情分在这事之后烟消云散, 如今他只想这样处处恶心回去。
那么,她顺着他的心意一同给皇后添堵便是对的。
她于是回到清秋阁就按容承渊说的开始迁宫,只是仍差傅成去御前回了个话, 说自己选了披香殿。
傅成回来时笑着告诉她:“陛下说披香殿是好地方,离清凉殿近,只是宫室旧了些,便钦点了一些像样的陈设,一会儿就给娘娘送来。陛下还说也不会委屈娘娘太久,等再入秋就回宫去。”
卫湘听着只在想:瞧,她就知道他会满意。
当日傍晚才迁宫迁了个大概, 又有新的消息传开,说御医康宏益告老请旨还乡,皇帝准了奏。
偌大的太医院中有太医近三百位、医女更有五六百人,御医却只有田文旭、赵永明、方云青、康宏益四人。
琼芳道:“自先帝驾崩,皇后以清妃的身份入宫,陛下就专门命康宏益照料她去了。娘娘也知道,按规矩御医只管照料帝后与太后,这在那时真是莫大的殊荣。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下皇后失势,康宏益的风光也烟消云散了。”
卫湘轻哂:“皇后的那些算计,他这御医从中帮了多少还不好说,如今他能这样求个全身而退,也算聪明。”
琼芳束手道:“娘娘所言极是。”
这话卫湘说完也就罢了,不料次日却又听闻补上御医空缺的竟是姜寒朔。
卫湘乍闻此事就十分诧异,因姜寒朔年纪尚轻,资历还浅,另外三位御医中最德高望重的那位田文旭比他父亲还要大十余岁,这御医的空位若论资排辈无论如何也不该排到他身上。
姜寒朔来请脉倒异常平静,他见卫湘贺他,施礼谢恩领赏,然后就如往常一样跪地搭脉,颔首轻道:“院首大人命臣与赵大人一同照料皇后。”
卫湘睇着他问:“皇后还真病了?”
姜寒朔道:“急火攻心,也不算大事。”
卫湘点了点头,他忽地放轻声音:“但臣心里有数,皇后的病好不了了。”
卫湘乍觉窒息,但终究没说什么——圣心放在明面上的时候,宫里的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办。
姜寒朔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请脉之后,他迟疑再三,终于问她:“娘娘已大权在握,那害玉露的人……”
卫湘垂眸,即道:“本宫近来也在想这事。思来想去,还是等与皇后的一争见了分晓再说为上。”
姜寒朔沉吟一瞬,便点了头:“此时皇后也盯着娘娘的错处,娘娘是该谨慎。”他语中一顿,又言,“皇后的病症,臣会及时禀奏娘娘。”
“不必。”卫湘摇头,“我不会对她做什么,你也只管听陛下的吩咐为她医治,切莫铤而走险。”
姜寒朔不解地劝道:“依臣看娘娘该抓住这个机会。毕竟张家树大根深,若他们渡过这场劫数,娘娘日后恐怕再无宁日。”
卫湘明媚一笑:“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放心,他们渡不过这场劫数了。”
这场劫数看似后宫之争,实是因国库空虚而起。只要国库尚还空着,张家这一劫就过不去。
可国库又怎么可能突然不空呢?
姜寒朔不知她的底气从何而来,但见她如此笃信,也就信了她。
待姜寒朔告退,前来道喜、问安的六宫嫔妃就都到了。
卫湘先与敏贵妃见了平礼,请敏贵妃坐了右首的位子,然后自顾坐到主位,受了众人的礼。
礼罢,众人依位份落座,敏贵妃对面自是文丽妃,而后是凝妃、皎婕妤、怡充华,再往后便是膝下育有皇子的莲贵姬和颖贵嫔了。
积霖领着宫女们进来奉了茶,凝妃抿了一口,率先笑道:“臣妾原是个懒人,承蒙陛下与先皇后、谆太妃的信重,协理六宫多年。如今娘娘执掌凤印,算得众望所归,臣妾日后可要躲懒了。”
卫湘一哂,眼见文丽妃要开口接话,觑着凝妃抢先道:“姐姐想得倒美,可我从未经手过这事,实在不能此时让姐姐躲了。日后还劳两位姐姐多帮着我,免得闹出些笑话,倒辜负了陛下。”
文丽妃和凝妃与她一贯较好,适才那一问不过委婉地探一探她的意思,听她这么说自不会强拒。
卫湘又道:“说起这个,还有件事要与两位姐姐商量。近两年宫中厉行节俭,咱们日子倒还过得去,宫人们手头却紧。本宫想着怕是节俭过了头也不好,平白生出许多事端,不妨各处都添一成的份例回去。只是这还需两位姐姐与本宫一同细算算账,倘使银子仍不够使,那也就算了。”
——实则是这话她既敢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就已算过了账,直到可行。有此一言一则是抛砖引玉,二则也是借此再对文丽妃与凝妃一表敬重。
凝妃想了想,笑道:“这是要算算,臣妾一会儿就去账册来,咱们一起瞧瞧。”
卫湘点头:“也不急这一时,咱们且细算明白再说。”
凝妃应了声,却听有人道:“厉行节俭乃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如今虽是贵妃娘娘代掌凤印,皇后娘娘也仍是六宫之主,这规矩怎好说改就改?还请贵妃娘娘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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