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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270

    第261章 戏台 “来得正好,随朕同去。”……


    卫湘走到紫宸殿前时看了眼怀表, 约是下午四点。


    这个时间离晚膳尚有些时候,皇帝多半还在批阅奏章。


    卫湘穿过外殿步入内殿,见内殿无人, 就直接往寝殿去。


    步入寝殿的时候, 恰巧听到容承渊在赔着笑告罪:“陛下恕罪, 诸位大人才高八斗, 奴只浅读过几本书, 这实在……”


    他话没说完,就听楚元煜不耐道:“罢了, 你退下吧。”


    卫湘脚下绕过门内屏风,抬眸见容承渊正往外退, 美眸一转,笑道:“掌印最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这是出了什么事, 竟让掌印这样为难?说出来让本宫长长见识。”


    容承渊闻声忙回身施礼,卫湘也向皇帝见了礼。


    楚元煜仰面躺在茶榻上,头中仍隐隐作痛, 见她来了,勉强笑了笑:“小湘。”


    卫湘衔笑坐到床边去,又睇容承渊一眼, 再度追问:“怎么了?”


    容承渊目露凄苦:“陛下身子不适,政务却不能放下,奴便读给陛下听。可奏章中多有些冷僻字词,奴常不识得,亦或断句不对,总闹笑话。”


    嗯,语气也颇是凄苦, 听着跟真的似的。


    卫湘心里戏谑,转身望向皇帝,温柔地靠过去,轻道:“陛下别急,臣妾读来试试?陛下教臣妾读了那么多书,这会儿算有用武之地了。”


    楚元煜闻言眼中一亮,随手就将容承渊适才读了一半的奏章递给了她,又挥手示意容承渊告退。


    卫湘翻开奏章草草扫了眼,是一桩关于宗亲的案子,适才两位女博士也提过,并不算什么大事。


    她不疾不徐地读起来,语声轻柔动人。楚元煜闭着眼听,直至她读完放下奏章,他才睁开眼,一笑:“本是烦心事,听你读倒觉得意犹未尽,巴不得这折子写得再长些。”


    卫湘瞪他一眼:“好没正经。”说着将那奏章奉还给他,楚元煜撑坐起几分,将奏章摊放在面前榻桌上写了朱批。


    卫湘低着眼帘,并不与他探讨案子,亦不探头去看他是如何批的。恪守本分地在他批完后拿起下一本,又继续读来。


    她心下感念容承渊给她铺路。虽她早已在旁听廷议,私下里亦常与他谈论这些,但终究只是“闲聊”,现下这样为他念诵奏章是完全不同的。


    先前那样的闲聊再来上万场也只是闲聊,她也不过是他“红袖添香”的情致。而现在,她是真的在“协助”他料理政务,他接受了这第一步,她就可慢慢试探第二步。


    偏是这样,这也是她最不能急的时候。她只能让他慢慢依赖她,慢慢向她索求更多,却绝对不能让他觉得她别有企图,一丁点都不能。


    是以卫湘就这样一本本地读了下去,从四点钟读到晚膳,前后读了十几本,一句看法也不曾提。


    自这日起,卫湘的日子分外忙碌起来。六宫事务原就占据了她的大半时间,如今空闲都拿去给皇帝读奏章,愈发的没有闲时了。


    但日子虽然忙,她却并不觉得累,反倒乐在其中,因为她从未觉得那万人之上的权力离她这样的近。


    从前旁听廷议,她常会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觉得在那一场场波诡云谲的朝堂斗争中,她不过是个漂亮的摆件,现在她终于觉得自己真正置身其中了。


    与此同时,先前与容承渊秘议过的另一些安排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这事原没有那么简单,而且一旦露了马脚就是万劫不复,可皇后偏偏要去要挟田文旭,田文旭虽是心怀慈悲的大夫,面对一家老小的性命也冷静不到哪去。于是对他而言,这曾对他出言威胁的皇后就成了悬在头顶上的刀,无论皇后被皇帝禁足后是否改了想法,对田文旭而言,这皇后没了都更稳妥。


    况且,卫湘交待他的事也不必他真涉什么险,只需他说几句能左右局面的话,田文旭短暂地挣扎了两日也就应了。


    ……只是事情虽已安排周全,如今的局面却尴尬得可笑,那便是皇帝彻底不往皇后宫里去了。


    倘是平常,卫湘要么托人去劝,要么自己寻个理由扮一回贤惠,也都使得。偏这会儿有国孝在身,皇后的禁足明面上又是“抱病”,她这个素与皇后不睦的宠妃顶着这些还要劝皇帝去长秋宫就太奇怪了。


    可皇帝不去,无异于台上少个角儿,这戏就唱不起来。卫湘细想这让人无奈的僵局,气笑了好几回。


    不过她一时忘了,在“坐不住”这件事上,皇后可是炉火纯青的.


    冬月,京中下了两天两夜的雪,不仅民间日子不好过,宫中也有宫人叫苦连天。


    卫湘打着算盘算了几日的账,见这半载宫中的开支尚可,就下令将各处的炭火都添一成。


    “只添炭,不添钱。”她着意吩咐。


    因为钱容易层层盘剥,是很难落到底下的宫人手里的。而炭虽然也能倒卖,却费很多工夫,而且越是身份低位的宫人所用的炭越不值钱,掌事们大多看不上这仨瓜俩枣,抬抬手就过去了,这炭就能用到实处。


    傅成领了命去六尚局与内官监传话,卫湘便命琼芳取来御寒衣物,又要去紫宸殿给皇帝念折子了。


    就在前几日,她已顺利地往前“迈了一步”。


    那日他因天寒又犯了头疾,疼得心烦意乱,见案头奏章堆积成山,就在她去时跟她说:“若翻到问安的折子就不必念了,你直接批个阅字,让他们发回去。”


    卫湘露出讶色:“让臣妾批?”


    楚元煜坐在御案前,右手用力按着太阳穴,直按得指节发白才觉有些效果,毫无犹豫地道:“是,问安的吉祥话罢了,别费我的神,也别费你的口舌。”


    语毕递了个眼色,就让容承渊端了研好朱砂的砚台和笔给她。


    这于她而言,又是极要紧的一步。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容承渊想,她是该好好谢他了。


    卫湘再度去紫宸殿的路上,皑皑白雪又飘下来,不多时就将宫人扫清的路上又覆出一层洁白。


    暖轿落稳在紫宸殿前,琼芳上前揭开轿帘,卫湘顿觉一阵寒气,下轿后不由加快了脚步,想快些入殿。


    到了殿门口,值守的宦官却罕见地拦了她一下,卫湘看过去,那宦官轻声道:“皇长子刚来。”


    卫湘本没在意,然而殿中却传来哭声,似乎很是不安,又有几分压抑与克制,掺着几分尚未散尽的稚气,恰是皇长子的声音。


    卫湘眉心一皱,举步就进了殿。不及步入内殿,便见父子两个正一前一后从里面出来,脚步都走得很急。


    皇帝眉宇紧皱,侧首吩咐容承渊:“去请贵妃。”语毕往前一看,就看见了她。


    “陛下。”她退至一旁行礼,还没福下去,被皇帝一同攥住手:“来得正好,随朕同去。”


    第262章 开唱 “也好。”楚元煜不做他想,只点……


    楚元煜走得太急, 卫湘被拉得身子往前一倾,他有所觉察,放缓脚步。


    卫湘得以站稳, 边走边问:“出什么事了?”


    因知是皇长子特来禀的话, 她询问间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料却正对上怨毒的目光。


    这目光令她一怔, 皇长子眉心一跳, 便低下眼,眸中戾气也转瞬消失了, 就仿佛卫湘适才所见只是眼花。


    只听楚元煜道:“恒沂忽来禀话,说皇后病重呕血。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病况, 朕去看看。”


    卫湘眼底一凛:“呕血?”


    恒沂随在后面,轻轻禀道:“是, 母后晌午用膳时还好好的。用完膳小睡了一觉, 忽然腹痛,不及传御医们过去就吐出一口血来。”


    “怎会如此?”卫湘边表露诧异边又瞧了他一眼,他面上已平静如常, 别说戾气,就是情绪也不见什么了。


    卫湘看着他脸上的淡泊,忽而觉得这孩子与皇帝有几分像。


    又几步工夫, 三人出了殿。楚元煜没让人备步辇,径直往长秋宫赶去。


    卫湘无声地凝视他的侧颜,从他脸上品出几丝真心实意的焦灼。


    看来他对皇后还是有情的。


    这让卫湘有些意外,不由暗自做起了盘算。


    疾行一刻有余,长秋宫终于近在眼前了。卫湘收回神思抬眸一瞧,就见院子里已候了不少嫔妃,顿又觉出几许不同寻常来。


    ……她到紫宸殿的时候, 皇长子才刚到紫宸殿禀话,可现下已有这么多嫔妃在场了。


    这就说明在皇长子去禀话时,皇后应已差人去知会了各宫嫔妃。


    各宫嫔妃虽知皇后实是被夺了权、禁了足,但至少禁足这事没有明面上的旨意,皇帝更从未下旨废了她的后位。


    那么中宫皇后重病呕血,嫔妃们既然知晓了,于情于理就都得来。


    可皇后偏偏又没知会卫湘这掌权的贵妃。


    这其中或许有宿怨的缘故在,但卫湘不得不添几分警惕。


    她深深吸了口气,侧首望向容承渊:“呕血听着吓人,不知太医院院首今日是否当值?若是当值,还请他来坐镇吧。”


    楚元煜的脚步略一顿,看向她,感激地颔首:“我一时心急,亏你心细。”


    他脱口而出的称呼令卫湘不自禁地又扫了眼恒沂,恒沂果然目中恍惚,继而绽出讶异。


    此时却并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卫湘抿笑,出言宽慰:“陛下放宽心,皇后娘娘是有福之人,自能否极泰来。”


    楚元煜点了点头,与她步入长秋宫宫门。守在院中的一众嫔妃见了,都忙迎上前来施礼问安,楚元煜道了免礼,卫湘见协理六宫的文丽妃与凝妃都不在,心头一紧,转而就听敏贵妃道:“皇后娘娘午后吐了一口黑血,臣妾们闻讯而来,只怕事有蹊跷。文丽妃已带着宫正司的人去验皇后娘娘的吃食了,凝妃正在后头问长秋宫宫人的话。”


    原是如此。


    卫湘安了心,垂眸淡笑:“辛苦各位姐姐了。还是姐姐们消息灵通,本宫掌着六宫之权,竟还是从陛下那里听闻的此事,实在惭愧。”


    她静观楚元煜的神情,楚元煜听了这话如料一怔,看了看她,倒也没说什么,只问敏贵妃:“皇后现下如何了?”


    敏贵妃道:“说是身上虚,没什么气力,只得歇着。赵、姜两位御医都在寝殿守着。”


    楚元煜略点了下头,便举步进殿。卫湘随他一同进去,敏贵妃见他并无特别的吩咐,就依例让在场的主位宫嫔都随进去探望,余下的小嫔妃留在外殿候命即可。


    一行人进殿时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卫湘步入寝殿抬眸一瞧,只见幔帐垂着纱帘,赵永明正跪在一旁为皇后诊脉。姜寒朔眼观鼻、鼻观心地候在略远些的地方,也不知是已诊过了还是皇后信不过他,根本没让他诊。


    她再看向病榻上的皇后,虽隔着纱帘也看得出她面色苍白,呼吸也极轻,确是虚弱的模样。


    前后脚的工夫,姜寒朔先一步望向这边,忙迎过来见礼。赵永明与几名宫人闻声转头一瞧,也都要施礼。


    楚元煜蹙眉道:“免了,先为皇后诊治。”


    赵永明轻应了声“诺”,跪回榻边继续为皇后诊脉。皇帝自去茶榻右侧落了座,卫湘见状便坐到左侧去,余者或在桌边、或在宫人添来的绣墩上也各自坐了。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皇后忽一声咳嗽,就如惊雷刺破宁静夜空,引得众人望过去。


    皇后自己也在这一声猛咳中惊醒了,原安静侍立在皇帝身侧的皇长子见状顾不得礼数,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皇后床边,急问:“母后,您怎么样?”


    卫湘冷眼旁观,皇后应是说了句什么,只是声音极轻,在茶榻这边听不着。


    皇长子又说:“儿臣把父皇请来了!”


    这话显令皇后精神一震,她即刻挣扎着要起来,若佩惊呼一声“娘娘!”忙上前去扶。


    楚元煜蓦地起了身,卫湘屏息看去,见他眼中失神,便知这举动是下意识的。


    皇后在若佩的搀扶下半撑起身,目光空洞地望向众人,在看到皇帝的刹那,她面上浮起一抹迷离的笑:“陛下来了……咳咳。”才说一句,又是连声咳嗽不止。


    卫湘一语不发地等着,旁的嫔妃也都等着,皇帝终究还是走向床榻,攥住皇后的手,坐到床边:“听闻皇后抱恙,朕来看看,皇后安心将养。”


    他说这话的语气实在微妙。


    好似是对皇后仍存情谊,又因大局克制着情绪。仔细想想,倒也可解读为旧情是真的,但在真面对面地说话时,一份不耐又呼之欲出,因而透出了无尽的疏离。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思,卫湘玩味地揣摩他是哪一种,听得皇后干笑一声:“小孩子不懂轻重。臣妾无妨,让陛下忧心了。”


    卫湘目光一凌,适才的那点玩味消失了。


    她凝神看向皇后,心里明白皇后是故意做给他的,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做到了点子上。


    ……不论他自己的疏离是真是假,看着曾经的青梅竹马这样客气、小心地说出“臣妾无妨,让陛下忧心了”,他心里总归不会好受的。


    卫湘逐渐感觉到,今日的皇后似与从前不同。


    她在走一些从前并未尝试过的路数,不再咄咄逼人地兴师问罪,转而开始示弱。


    她又望向皇帝,毫不意外地看到他露出了几分动容,沉沉道:“你我夫妻,怎的这样客套?”


    语毕,他看向犹跪在床边的赵永明:“皇后病情如何?”


    “这……”赵永明拱手欲答话,语中却分明地迟疑了一下,好似认真掂量了一下措辞,方垂首道,“娘娘这病症来得急,臣不敢妄断。听闻两位娘娘正向宫人问话,臣须听听宫人所奏再下诊断。”


    “也好。”楚元煜不做他想,只点了头。


    第263章 交锋 “臣妾谢皇后娘娘。”


    卫湘仍端详着皇后, 皇后病容憔悴,苍白的脸上几乎寻不到血色,轮廓漂亮的薄唇没有唇脂增色, 同样泛出苍白, 却又透出一点不正常的紫。


    卫湘心底隐隐泛着不安, 可一时也不好说什么, 只得静等。


    过不多时, 田文旭先一步到了。


    皇后惨遭禁足后门庭寥落,他这太医院院首自然知道, 进殿一看是这般阵仗不禁一滞,上前向帝后见了礼, 又要来向嫔妃们见礼,卫湘忙道:“大人赶紧为皇后娘娘诊治, 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


    田文旭揖道:“诺。”这便再行转向皇后的床榻。


    也就是这个时候, 文丽妃与凝妃一前一后地入了殿,卫湘抬眸一瞧,两个人都神色凝重, 且不约而同地都望她这边看,心底那点不安与猜测不由又添了几分。


    文丽妃与凝妃相视一望,稳住心神去向帝后施礼, 皇帝看看她们,只问:“可有什么不妥?”


    凝妃屏息看着文丽妃,文丽妃思虑再三,望向田文旭:“不知御医们作何诊断?”


    田文旭本在聚精会神的搭脉,闻言抽神说:“臣才到,两位娘娘稍候。”便不复言,专心感受脉息。


    适才不愿妄断的赵永明此时却改了态度, 上前跪地,向皇帝一拜,拱手道:“陛下,依臣适才所诊,皇后娘娘并非病重,而是……”他语中一顿,似有惧色,“而是中毒之兆!”


    殿中顿时一片惊吸冷气的声响。


    卫湘原提心吊胆,现下听得果然有异,心里反倒莫名安定了。


    她气息一松,静等下文,文丽妃拧眉道:“是……臣妾适才领着宫正司的人一并去验皇后娘娘的吃食,在膳食与点心里倒没查出什么,倒是皇后娘娘日常所服的药中,似是被添了几味。只是宫正司并不精通药理,虽知有异却验不明白,还需几位御医验过才是。”


    药?!


    卫湘遥望向姜寒朔,他也正望向她,眼中与她一样含着疑色。


    皇帝扫了眼赵永明:“验吧。”


    “陛下……咳咳。”皇后欲说话,但才唤了就又连声咳嗽起来。皇帝忙为她顺气,皇后缓了半晌,艰难地扯起一抹笑来,“也不必这样费工夫。该是宫正司不通药理,弄错了。”


    皇帝不禁皱眉,道:“既有疑点,验了便是。”


    皇后疲惫摇头:“臣妾久病,力不从心……咳咳,唯恐有人趁虚而入。因此每日所服……咳,所服之药都只由两位御医亲自从头盯到尾,未曾假手他人,自是千般万般稳妥的。与其……咳咳……与其在这上枉费工夫,不如查查别处。”


    皇后说得字字艰难,让人心生不忍。卫湘本怕牵涉姜寒朔,听到这话似该顺水推舟地将事情遮过去,可那股不安让她的心弦半分松不下来,她起身蹙眉道:“宫中从不曾太平,娘娘自认为最稳妥之处,恐怕正是旁人最想下手之处,还是先查个明白才能安心。别的地方自也要查,一切以娘娘平安为先,不怕费什么事。”


    “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望向田文旭诊脉的背影,心里盼他能帮忙,又懊恼这样的情形连暗示也难,只得稳着心神说,“只是赵御医既说是中毒,文姐姐那边查出的事又与赵御医所言相互为证,娘娘更明言所用之药不曾假他人之手,那依臣妾所见,须得将两位看顾娘娘的御医先押起来。”


    说着,她深深缓了口气,放慢了语速:“再者,姜御医这几年一直是看顾臣妾身子的,便是前阵子晋了御医也仍是如此。臣妾既与他走得近,自也有疑点。因而一则应当避嫌,不能因代掌凤印就插手这案子;二则,臣妾也自请禁足,等事情查明再说。”


    皇后见她这样说,脸色微微一僵。


    凝妃连连摇头:“这两年风波不断,贵妃娘娘若禁了足,咱们心里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卫湘自然明白凝妃是想帮她,感激地望过去,笑道:“事关皇后娘娘安危,亦关乎我的清白,还是查清楚再说,对谁都好。”


    皇帝淡声道:“朕知你不会,便是牵涉到你,也是另有隐情,你不必这样担心。”


    卫湘眼中一亮,下意识地又望向皇后,只见皇后身形一颤。皇帝恰在此时转回身去,皇后倒也即刻稳住了,轻道:“陛下与贵妃情深义重,自然不肯。只是……”


    这话又透出了常见的拈酸味。


    楚元煜眉宇锁起,卫湘也当她要破功,却听她一声沉叹:“唉!臣妾虽与贵妃不睦已久,但近来精力不济,常感觉自己时日无多……只盼臣妾走后陛下能万事如意,便也无心与贵妃再争了,况且……”


    她忽又咳起来,咳得止不住,若佩忙奉去温水让她润喉,她饮了几口,方平复了些,重重沉息:“况且陛下爱重贵妃,想是……咳,想是要立她为后的,后宫诸事也还需她费心打理。那便还需……还需有个清白名声,方能服众……”


    话音刚落,坐在绣墩上的怡充华呢喃道:“皇后娘娘对贵妃娘娘恨入骨髓,如今不仅前嫌尽释,还这样一心为贵妃娘娘打算起来,真教人害怕。”


    她低着头,好似自言自语,可声音不轻不重,恰能让每个人都听见。


    皇后凄楚一笑:“不瞒充华,本宫如今仍深恨贵妃,可……”她含情脉脉地望向皇帝,“本宫心之所系,唯有陛下。若贵妃好就能让陛下心悦,本宫死也心安。”


    卫湘神情一阵复杂。


    曾几何时,她也说过这样的话,如今皇后倒学了去,用得也很是地方。


    卫湘一听就知道,楚元煜会信的。


    无论是她还是皇后,表现得这样满眼满心都是他、为了他将个人恩怨尽数放下,他都会信的。


    卫湘不觉间紧咬了一下后牙,面上笑道:“臣妾谢皇后娘娘。”


    语毕,她觉得自己该告退了,既是自请禁足,就得做好心甘情愿的样子。


    田文旭搭脉的手在这时离开了皇后的手腕,向皇帝颔首道:“陛下。”


    皇帝看过去,知他当是有了诊断,问:“如何?”


    卫湘见状也只得再等一等,便听田文旭道:“依臣之见,皇后娘娘并非中毒,只是气血两亏,又思虑过重,因而病入心肺,已至咳血。”


    他似乎全然没听到适才后妃间的交锋,神情肃穆地沉吟了一下,自顾续道:“再者便是娘娘日常所服之药药性烈了些,从前受得,但久病之下身子愈渐羸弱,有几味药应当稍减些分量才是。臣先为娘娘调了方子,娘娘且服几日,若是见好便无妨了。”


    第264章 较量 “张为礼说,请您尽量动静小些,……


    “什么?”皇后与赵永明脱口而出, 皇后说完似觉不妥,便噎了声。


    赵永明满面讶色地道:“皇后娘娘分明就是中毒之兆,还请大人明察!”


    田文旭垂首叠着诊脉用的丝帕, 语气间毫无与他争高下的意味, 平静道:“老夫的诊断便是如此, 然医者观点相左也是有的。你若觉不妥, 咱们再行议过便是, 娘娘凤体为重,你我都需慎之又慎才好。”


    赵永明哑然, 他想要争辩,可田文旭这话挑不出错又颇有威严, 他一时便没说出话来。


    田文旭即又向帝后禀道:“臣可先为娘娘施针缓解不适,以便娘娘安心休养。”


    皇后滞了滞, 稳住心神:“既然诊断不明, 如何施针?”


    田文旭拱手道:“臣与赵永明虽意见相左,但缓解不适只求‘治标’,大有不出错的法子, 只是让娘娘舒服些。”


    皇后薄唇紧抿,终是没道理拒绝,只得看向赵永明。卫湘将她眼底的求助尽收眼底, 赵永明也看懂了,面色憋得发红,但沉吟了良久,也只无声地点了下头。


    皇后用力沉息,目不转睛地盯着田文旭,便是再如何克制,语气里也添了一丝慌乱:“既如此, 让赵御医为本宫施针便是,不必劳烦院首。”


    田文旭平静点头:“诺。”


    说罢就起了身,让开榻边的位置,以便赵永明上前。


    卫湘见局面稳住,与相熟几人递了番眼色,文丽妃道:“皇后娘娘无大碍便好,咱们莫在这里碍事了,且先回去,好让皇后娘娘静养。”


    “好。”卫湘出言附和,殿中众嫔妃便都离席告退,退出殿外与候在外头的小嫔妃们说了说皇后的情形,又相互寒暄几句就都散了。


    回临照宫的路上,卫湘一路不语,宫人们见她神情谨肃,也都安静无声。


    待得到了仪华殿,琼芳就做主将旁人都屏退了,只自己与傅成、琼芳随在卫湘身后进了屋。


    卫湘坐到茶榻上,犹自沉吟不语。积霖先去沏茶,琼芳和傅成迟疑了几度,还是傅成先开了口,轻声道:“娘娘,掌印适才着人递了话,说他迟些过来。”


    卫湘眼帘一抬:“让他别来。这会儿皇后必盯着咱们这边,他还是避嫌的好。”


    傅成一听,躬身道:“奴这就去。”语毕转身疾步而出,险些与进门奉茶的积霖撞了个满怀。


    积霖本就心神不宁,见傅成这般愈发不安了。她将茶盏搁到卫湘手边的榻桌上,思虑再三,还是轻声:“娘娘,皇后明摆着是冲着您来的。若不是田御医向着咱们,今日这局恐不好破。”


    “我知道。”卫湘声音凉凉,顿了会儿又说,“她胆子倒挺大的。”


    ——她指的不是今日这场戏,而是这场戏之前的种种铺垫。


    早在姜寒朔刚晋御医那会儿,她就听说了要往皇后药中添东西的事情,那已是几个月前了。


    此事她最初并未打算入局,后来是因自己有了别的打算,才让姜寒朔假意应下,因而也不曾深想。


    直至今日看到皇帝的担忧紧张她才知道,这添药的事大概与皇帝毫无干系,从一开始就是皇后挖好了坑等着她跳呢。


    打着皇帝的旗号,编织皇帝密旨命御医给皇后下药的弥天大谎,皇后真是好大的胆子!


    却也正是因这谎太大,卫湘便是起先不打算让姜寒朔入局,也没怀疑过这是假的,更不曾想过与探皇帝的口风——这样的阴谋,也没人敢去探皇帝的口风。


    而早一点送走皇后,对她而言也确是极具诱惑的,她差一点就心动了。若她直接准允,皇后就是瓮中捉鳖,到时她有口难辩。


    现下她虽只是授意姜寒朔假意相帮,手上并未真的沾什么脏东西,事情似是多了几分余地,实则也并不乐观。


    说到底,皇后身子真出问题了,若真咬定是中毒,且又是药的缘故,那自是与她关系最近的姜寒朔疑点最多。


    到时一旦动刑,姜寒朔真能抵死不认也还罢了,万一屈打成招她就难逃一劫;若姜寒朔情急之下说出这是密旨,而这密旨又并不存在,那就更适得其反——给皇后下毒在先、玷污圣誉在后,她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所以可想而知,皇后必会竭力将事情推到对姜寒朔用刑那一步的。


    今日若不是田文旭拼着自己的德高望重咬定不是中毒,这局还真不好破。


    只是田文旭虽是太医院院首,此事也未必就没有变数。倘若皇后病情反复不愈,召众太医会诊就是难免的,到时太医院众人上手一搭脉,人多口杂,事态就再不可控了。


    更让卫湘后怕的是皇帝待皇后的态度。


    她此前是真信了皇帝想悄无声息地要皇后的命,今日的落差之大可想而知。可就算不说这个,她原也以为皇帝对皇后的情分早已消磨殆尽,哪怕出了“孝期破戒”那一档事,她仔细揣摩之后也仍觉得只是一时的色字当头,况且他又素来更在意朝中大局,为着国库,日后不说要皇后的命,关进冷宫去不闻不问也理所当然。


    但看今日这样,皇帝心里只怕是真还存着三分念想,再有皇长子这个筹码在,就算皇后真到了兵败如山倒的那天,结果或许也不会如卫湘的意。


    可对卫湘而言,斩草必要除根。若由着皇帝“天真”地给皇后留个位子,养在后宫里,日后再不能安寝的就是她了。


    卫湘这般想着,心里陷入两难。


    她觉得有些事等不得了,该见一见容承渊,亦或至少见见姜寒朔。可要求稳妥,现下又最好避着些他们,万事都得缓缓再说。


    是以这晚卫湘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时而在心里劝诫自己别急,现下最是不能出错的时候,时而又想豁出去搏一把,求得个快刀斩乱麻。


    如此一直到了深夜,卫湘仍神思清明。忽闻寝殿门外隐有声响,她即刻坐起身,屏息扬音:“谁在外面?”


    “娘娘。”外面是傅成的声音,“莲贵姬求见。”


    卫湘:“现在么?”卫湘不由怔了怔,又问,“何事?”


    傅成语调平静道:“莲贵姬说四皇子睡不着,上回从娘娘这里求的罗刹香水颇有安枕之效,想再求些。”


    罗刹香水?安枕?哪有这事。


    卫湘知道必有隐情,沉了口气:“请她进来吧。”


    傅成又说:“四皇子一直哭闹,莲贵姬先抱他去厢房歇下来,差了身边的人来回话。”


    卫湘拧眉,又说:“请吧。”


    傅成没再作声,不过多时,殿门吱呀,一开一合。卫湘将幔帐揭开两寸,在一室昏暗中只见一道人影走进来,轮廓隐约可见是个宦官,便出言问:“何事?”


    那人不答,脚步也未停。卫湘当他是行事谨慎,欲上前低语,也没催问。


    然而黑影行至榻边,却直接伸手揭开了幔帐。


    卫湘心头一惊,转而发觉气息并不陌生,愕然道:“……承渊?”


    “嗯。”容承渊声音含笑,回身在她榻边坐下来,卫湘满目哑然:“怎么这样来了?”


    ——这样的时候,又打着这样的名头。


    黑暗中,容承渊叹息:“我知你想谨慎,但思来想去,今日之事还需尽快做个定夺,否则只怕夜长梦多。”


    卫湘原也这样想,就问:“你什么打算?”


    容承渊声音低沉:“皇后,留不得了。”


    卫湘点点头:“我也这样想。”


    空气安静了半晌。


    容承渊又道:“陛下今日宿在了椒房殿。你若觉行得通,这几日我可想法子多劝陛下留宿椒房殿。”


    “想来皇后自己也会尽力的。”卫湘幽幽道,“自从孝期破戒,陛下已经久不见她了。”


    容承渊:“嗯。”


    又是半晌的无话,卫湘只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然后在一刹间,这惊涛骇浪突然归于平静了,她长沉下一口气,说:“就这么办吧。你去嘱咐姜寒朔,将他尽量谨慎。”


    “好。”容承渊只应了这一个字,就起身走了。


    这一切决定得很快,快到让卫湘在这后半程的长夜里始终在怀疑自己是否过于草率,但她最终也没有退缩,心里不无嘲弄地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罢了。


    之后六七日,容承渊和姜寒朔都没有来见她。皇帝又是日复一日地守在皇后身边,也不往临照宫来。


    卫湘只听凝妃说:“陛下这几日连奏章都是在长秋宫批的,到底是少时的情分,咱们比不来。”


    傅成则从太医院打听到:“田文旭始终只说是思虑过重和气血两亏,赵永明则坚称是中毒。这两日又有另几位资历较深的太医去看了,说法却也各不相同,暂时是赞同赵永明的更多。”


    自然该是赞同赵永明的更多。为了除掉她,皇后应是真中了毒的.


    冬月廿六日,夜。


    从长秋宫慌张赶出的宫人宛若影影憧憧的鬼魅飘在红墙之中。约莫两刻后,琼芳亲自打着灯步入寝殿,隔着幔帐唤醒卫湘。


    卫湘惊坐起身,听到她说:“娘娘,陛下差张为礼来请您速去长秋宫。”


    卫湘一把撩开了幔帐,琼芳边扶她起身边小声续道:“张为礼说,请您尽量动静小些,莫惊动旁人。”


    第265章 定局 “臣初时也宁可疑自己配错了药的……


    卫湘起身更衣梳妆, 将能出门之时,张为礼入了殿来静候。


    卫湘见了他,本想问点什么, 但她薄唇才微微一动, 张为礼就沉默地低下眼帘, 她便知问不得, 沉了口气道:“走吧。”


    走出殿门, 他便看到还有三名御前遣来的宦官在外候着,年纪最小的那个是阁天路, 另外两个二十出头,她也见过几面, 但不太相熟。


    临照宫这边,琼芳也点了几名信得过的宫女宦官同往。因张为礼着意叮嘱了“莫惊动旁人”, 卫湘没乘步辇, 一行人都放轻了脚步,往长秋宫赶。


    到了长秋宫外,卫湘抬眼一瞧, 乍一看没看出什么一样,凝神细作分辨,隐约感觉守在长秋宫外的宫人似比平日多了些。


    ……是了, 确是多了些。平日里宫人们多守在殿内、院中,外面只在宫门口会有两个宦官,为的是有人来访时能及时禀奏。


    可现在,长秋宫外几步一个的林立着宦官,看起来不像在听差,倒更像守卫。


    卫湘心里安然舒了口气,目不斜视地往里走去。一进宫门, 迎上来的人让她面露讶色——竟是葛嬷嬷。


    “贵妃娘娘安。”葛嬷嬷神情恭肃地福身。


    几年不见,她头上有添了些银丝,这让她更添了几许岁月沉淀的威仪。


    “嬷嬷。”卫湘颔首算作还礼,葛嬷嬷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她入殿,边走边说:“陛下暂且去后殿歇下了,这边的事全权交给娘娘。正逢年关,陛下也知娘娘忙碌,这些日子奴婢都会留在宫中协助娘娘。”


    她这样一说,不必卫湘开口,琼芳就侧首递了个眼色,便有宦官折回临照宫去传话,好让临照宫先收拾出一间像样的宫室以便葛嬷嬷居住。


    几句话的功夫,卫湘入了殿,葛嬷嬷将她请至上座落座,接着转身瞧了瞧,点了几个宫人的名字,有卫湘身边的,比如琼芳、傅成、积霖;也有御前的,比如张为礼、阁天路,总共留了七八名下来,余者则都屏退出去。


    接着,葛嬷嬷亲自去阖了门,复又折回卫湘身侧,欠了欠身,神色肃穆依旧:“关起门来,有些话奴婢就不遮掩了。若污了娘娘的耳朵,娘娘别与奴婢计较。”


    卫湘抿唇,姿态温婉:“嬷嬷这是什么话。咱们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


    葛嬷嬷点点头,方道:“谆太妃孝期未过,陛下……违了规矩。”


    卫湘微微吸气,以示惊讶,却不说什么,只等葛嬷嬷的下文。


    葛嬷嬷眼帘低垂:“不是第一次了。”


    “这……”卫湘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样的事,她心觉尴尬是应当的。


    葛嬷嬷缓了口气:“您也知道,陛下待谆太妃是有孝心的。上次这般之后就耿耿于怀……近来的头疾也是因此。”葛嬷嬷沉叹一声,连连摇头,“他只觉自己愧对谆太妃,一口气憋在心里,就气病了。”


    “竟是为着这个。”卫湘复杂一叹。


    葛嬷嬷继续道:“直至今日,他又一次……”她声音一顿,没说得太露骨,“这才知那原不是他情难自抑,而是遭了小人暗算。他错在不曾设防,着了那人的道。”


    卫湘配合地问:“什么人如此大胆?”


    葛嬷嬷侧首睇了眼张为礼,张为礼回身步入寝殿,不多时,手中捧着一方木盒出来。


    卫湘知道,那木盒里装的该是药渣。因为姜寒朔动手了,将催情之药添在了皇后药里。这样的药还有两包没用,由容承渊安排的人悄悄塞在了长秋宫后院的一处墙洞里。


    这样一旦搜查起来,姜寒朔虽不能完全洗脱嫌隙,但旁人至少会想他一个御医弄药不是难事,大可不必画蛇添足地往墙洞里藏,这也就顺便拉了皇后身边的宫人下水,皇后只会比姜寒朔更难自证清白。


    对于皇后那边,这样同样“一举两得”,一则是戕害圣体,且是孝期□□;二则,那药添在皇后日常所用的药中,旁人看了不免连带着想到皇后既能出此下策,先前让她呕血的所谓毒药多半也不过是一桩苦肉计。两厢叠加,皇后再难反抗。


    然而当张为礼在卫湘面前打开盒子,卫湘垂眸一看,却愣住了。


    盒子里毫无药渣的痕迹,只在正中躺着一枚漂亮的瓶子。瓶子通身是透明的橘色,做成了鸡蛋大小的圆形,只底子和开口两端是平的。开口上的又是旋钮的盖子,盖子上高出一块,镶嵌了琳琅满目的珠宝,被烛光照得璀璨夺目。


    意外出现的东西让卫湘突然对这一切摸不清阵脚了,她抬眸看着张为礼,满目困惑变得无比真实:“这是什么?”


    张为礼冷笑:“罗刹来的精油。原是上好的东西,若由使节送进来,陛下大概就一股脑地送去娘娘那儿了。偏这东西使节不敢往宫里送,娘娘便是宠冠六宫也无缘得见。”


    张为礼的声线比容承渊更细一些,这样慢条斯理的说着话,有一种凉飕飕的阴寒。


    卫湘倒吸冷气:“是催情的?”


    葛嬷嬷颔首:“上好的香露,在茶水、饭食里稍滴两滴,就能让人意乱情迷。偏它又做得极为讲究,只消用量得当,人虽意乱情迷却毫无不适,次日起来亦神清气爽,便只会觉得是自己动了情,很难猜到竟是被下了药了。”


    卫湘讶然:“有人将这东西用在了陛下身上?”


    葛嬷嬷无声地点了下头。


    “是谁?”卫湘问了一句,明眸望了眼安寂无声的寝殿,压低了声,“是皇后?”


    卫湘又问:“既不易察觉,如何知道的?”


    葛嬷嬷眉心微蹙了蹙:“尚不清楚,但想是皇后一时心急,亦或手上不当心,香露添得多了些。说是当时陛下情形还好,皇后却明显的面色潮红、遍身出汗。陛下见她这样便警觉了,泼了自己一盆清水冷静下来,教人去查,没费什么工夫就查出了那香露。”


    卫湘垂眸未语。


    葛嬷嬷温声又说:“这事不光彩。皇后现在被押在后头的屋子里,对外只说是皇后病重。陛下……”


    葛嬷嬷沉吟了一下,一字一顿道:“陛下会让她走得悄无声息。”


    卫湘心下思绪百转,勉强按捺住情绪,只问:“本宫需要做什么?”


    葛嬷嬷说:“其实现下也想不起什么。只是,您知道,这么大的事,越往后越免不了要有需仔细善后的琐碎之处,还需有个主事的人。再者便是——”葛嬷嬷言及此处,抬眸看了看她,眼中多有欣慰,“陛下此时也需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安心。您在这里坐镇、亦或陪在他身边,对他都是好的。”


    这话对卫湘而言倒真是中听,在他心里的分量是现下于她而言最紧要的事。


    他的宠爱虚无缥缈,唯有让他觉得她“不可或缺”,让他在要事上能想到她,她的地位才算真正稳固。


    卫湘缓缓点头,低眉斟酌了半晌,道:“陛下这会儿恐怕心里正乱,香露的劲力或许也没过去,本宫就先不去见他了。明日一早,本宫去陪陛下用膳。”


    葛嬷嬷目露赞许,颔首笑道:“如此甚好。”


    “至于皇后……”卫湘陷入迟疑。


    她本想去见见她,但想到“药劲没过”这事实在尴尬,也只得先做罢了。


    但她思虑再三,还是道:“关于她的一应安排,都先缓缓。陛下与她是有旧日情谊在的,这份情有多深,便是本宫也摸索不清。今日陛下与嬷嬷说要除她是在气头上说的,也许等气消了又是别的打算。咱们且先等等,来日再行请了旨,大家心里都安省。”


    她说着缓了口气,又言道:“再者便是,陛下既未明旨废后,她就仍是皇后。还请嬷嬷费些心,多差些信得过又反应快的宫人看顾着些,一则别让她寻死,二则也省得传出风言风语,平白给咱们添麻烦。”


    “娘娘所言极是。”葛嬷嬷道。


    卫湘一派淡然地又问:“皇后的病情如何了?前些日子平白吐血,太医们诊断相左,也没个定论。”


    葛嬷嬷被问得一愣,自觉不够周全,歉然躬身:“奴婢奉急诏入宫,才进来就打理起这些,一时没顾上这个。”


    卫湘正是猜到是这样才问的她,莞尔道:“嬷嬷辛苦,这事本宫问一问御医便是,也好知道这些日子如何照料皇后。”


    她边说边看向张为礼,张为礼会意,即刻推门而出。


    卫湘与殿里的宫人们做了些安排,就让他们都先退了出去,独自留在殿里等御医。


    不过多时,御医就到了。张为礼极明白事情,自然只会请姜寒朔来。


    姜寒朔进殿同样关阖了殿门,卫湘望着他就问:“怎么回事?那香露你竟不告诉我?”


    “不关臣的事。”姜寒朔失笑,连连摇头,“臣的安排只有药。那药本就足以让她做出惹人生疑之举,陛下看了自会怀疑上次也事出有因,臣不必画蛇添足。”


    卫湘听得懵了:“那香露……”


    姜寒朔说:“是皇后自己的。”


    卫湘只觉耳边嗡地一声。


    她虽与皇后相互看不上眼,但却从未想过皇后会用这种手段。毕竟皇后是名门毓秀,又向来把和皇帝的情分看得比什么都重,都奔着三十岁去的人了,还在天天念叨什么“青梅竹马”,还有那句“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损他淡淡春山。”


    一个活在旧日纯净记忆里的人,竟会对心上人用这样的下作手段?——


    作者有话说:皇后:我给皇帝下个药,今晚就睡了皇帝。


    卫湘:我给皇后下个药,让她今晚就睡了皇帝。


    皇帝:谁喂我花生。


    第266章 劝解 “只是兹事体大,我有些紧张,怕……


    她这自认就是以色侍君王的宠妃都瞧不上这样的手段。


    “……会不会弄错了?”卫湘怔怔道。


    “嗯……”姜寒朔略显窘迫地清了下嗓子, “臣初时也宁可疑自己配错了药的分量都没觉得是皇后。”


    “但皇后已认罪了。”


    卫湘更加诧异:“她认罪了?!”


    哑了哑又问:“怎么认的?!”


    姜寒朔道:“臣这些日子虽都守在长秋宫,但方才不在殿里,只听御前宫人说皇后认罪了, 倒也不清楚说了什么。”他停顿一下, 不大确定地又道, “似是容掌印亲自问的话。”


    卫湘点点头:“那改日我来问他便是, 你且去吧……对了。”她忽又想起一事, “赵永明当下在何处?”


    姜寒朔低下眼帘,神情有些冷:“皇后那香露虽出自罗刹国, 但用量颇有讲究,容掌印疑他出力协助, 已将人看押起来了。”


    “还得是掌印,做事滴水不漏。”卫湘松气地一笑。


    “贵妃娘娘。”姜寒朔凝睇着她, “待这事了了, 玉露……”


    “我会办的,你信我。”卫湘口吻坚定,抬眸迎上他的视线, 不出所料地从他眼中捕捉到几许怀疑。


    她对此并不意外,她自己也知道,这件事已拖了太久, 她该给姜寒朔一个交代、也该给自己和露姐姐一个交代了。


    姜寒朔点了点头,垂首长揖:“臣告退。”说罢就退出了正殿。


    卫湘在他走后又唤来了葛嬷嬷,在葛嬷嬷的陪伴下进寝殿瞧了瞧。


    寝殿里……仍可窥见一些混乱的痕迹。


    床榻上的锦被收走了,但床褥虽铺得平整,细看褶皱却有些太多。一只木制矮几放在床头的位置,上面隐有两个水渍干涸后形成的圆圈,应是放过茶盏一类的东西。


    卫湘忍不住地猜想……皇后是否就是将那香露添在了两盏安神茶里, 哄着楚元煜喝?然后若无意外,他会动情,她也会在那香露的相助下更加撩人心魄,便可理所当然地做出一些“情投意合”时该做的事。


    只是皇后没料到,她这晚接触到的动情之物竟不止那一种。添在她药中的东西推住了那香露,香露的存在一被供出,又将原该被查到的药遮了过去,她大概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还喝了别的。


    这也让卫湘变了主意——按她原本的打算,那药渣是会被查出来的,然后再查到砖石缝里的另外两包药,这罪自能安到皇后头上。


    但现在既然歪打正着地问出了一个香露……


    卫湘思索再三,觉得还是不要画蛇添足为好。若说皇后一个久病之人为了争宠先后服下两种助情之物,未免也太丧心病狂,反要让人生疑了。


    等到天亮,她就让容承渊把藏下的那两包药收拾干净。至于药渣,让姜寒朔想法子偷梁换柱便是,现下她有田文旭这院首帮衬,正是行事方便的时候。


    这都很要紧,但都不是最要紧的。


    于她而言,现下重中之重的是,不能让皇后按皇帝所想的那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诚然,她是最盼着皇后死的,只是不能让皇后这样死去。这样体面的死法是周全了他的名声,却也周全了皇后的名声,可皇后的名声周全了,她的后路恐怕就不会太周全了。


    那些看她不顺眼的人会拿故去的皇后与她对比,如果仅仅只是写些刻薄文章也就罢了,可皇后也还年轻,突然因病故去,难免要被传出些阴谋,将罪名安到她头上。


    ……近来这个局,先是皇后不惜自己服毒来陷害她,后是皇帝恼了要皇后死,跟她没一点关系,这罪名她可不背!


    更重要的是,皇后若走的体面,他不能刚丧妻就向岳丈家里动手,那就暂不能动张家,至少一时不能。


    可她太清楚,他要动张家的缘故是国库空虚,换句话说,谁的死活也不打紧,打紧的是银子。


    那么如果张家暂不能动,他就不得不另做打算,这打算又会做到谁头上呢?或许还有旧勋贵可选,也或许就不得不动一些他这些年亲手扶持的新贵头上。


    这些新贵、尤其是武将,如今可有不少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所以还是张家没了最好。杀一个张家填满国库,皆大欢喜,人人都省心。


    可这话要怎么劝呢……


    卫湘在椒房殿的寝殿里踱着步思量了良久,葛嬷嬷随在她身边,觉得她似有忧心之事,温声问道:“娘娘可有什么难处?奴婢可帮娘娘想想。”


    “也没什么。”卫湘一哂,“只是兹事体大,我有些紧张,怕不能处处周全,坏了陛下的名声。”


    “娘娘不必太过忧虑。”葛嬷嬷如同一位长辈般宽慰着她,“实则紧要处都有陛下亲自定夺呢,娘娘这边……便如奴婢适才所说,一则给料理这事的宫人们当个主心骨,二则多陪着些陛下,这是最要紧的。”


    葛嬷嬷叹了一声,连连摇头:“从前当是皇后与陛下情分最深,就连先皇后也比不过。如今出了这事,后宫里让陛下爱重的只有娘娘您了。”


    卫湘心念微动,偏头看看葛嬷嬷,微笑着低了低眼帘:“好,我有数了。”


    说罢,她便回到正殿去,葛嬷嬷劝她先回临照宫歇一歇,她摇头说“我等陛下”,就命人取了本书来读。


    读到三四点钟的时候,卫湘听到外面有了些响声,心知该是皇帝醒了。


    往日的这个时候,他更衣盥洗后最多草草吃两口东西就要赶去上朝,但因昨日的变故,他夜里就以皇后病重为由命人传旨免了今日的早朝,晨间也就没什么急事了。


    卫湘于是放下书,盯着怀表等了一刻工夫就起了身,走出寝殿,往后头去。


    椒房殿的后殿平日里并不大用,但也是间正经的殿阁,正当中是待客用的堂屋,两侧可供起居,皇帝昨日歇在了右侧的寝殿里。


    卫湘跟着宫人步入寝殿,看到楚元煜穿着一袭寝衣盘膝坐在床上,身上另披了件外衣,右手支着额头,看不清神情,但能看得出疲惫。


    “陛下。”卫湘行至近处轻轻唤了一声,楚元煜抬起头,见是她,神情变得有些不自在,“小湘……你来了。”


    “嗯。”卫湘轻声一应,坐到床边,听到他又问:“你听说了?”


    卫湘幽幽一喟,执过他的手,紧紧握住,柔声道:“臣妾听说了。陛下……别难过,这不是陛下的错处,是人心易变,是她对不住谆太妃。”


    这些日子他因觉得对不住谆太妃,气到自己头疼,如今至少就这一点来说,他应当会心情好些,她自然要用这话宽慰他。


    又听他沉声叹息:“我从来没想过她会如此……”他的声音沙哑轻颤,深藏失望和痛苦,“她怎么能……这么多年的情分,她怎么能!”


    卫湘安静地望着他,眼中温柔似水。若想在温柔之外再寻出点什么情绪,那就只有怜悯。


    但看他这样,她实是高兴的。


    皇后中毒那日,他的满目担忧让她如临大敌,无非是因为她发觉他对皇后旧情难却。


    现下,他的痛苦意味着皇后彻底撕碎了最后一点情谊……包括她一直维持的美好表象,那她在他心里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不会再为她担忧,心里只剩下这点最“新鲜”的记忆,而这点记忆里,偏偏只有欺骗和胆大妄为。


    在往后的日子里,他都会反反复复地细品这段记忆,反反复复地回味皇后是如何利用他的信任和怜爱肆无忌惮的。


    他自然也会一遍遍地想到,正是皇后的自私害他在孝期破了戒,辜负了谆太妃的在天之灵,还因此引发了时常反复的头疾。


    卫湘长叹着摇头连连:“臣妾不大知晓陛下与她之间的旧事,不敢妄言什么,也不知此时该如何开解陛下。臣妾只担心……现下闹出这样的事,对陛下日后的清誉有损。”


    “朕会杀了她!”他的语气忽而变得森冷可怖,“朕一定要杀了她!这个贱人……”


    “臣妾听葛嬷嬷说了。”卫湘的口吻平静幽缓,“臣妾知道,陛下隐秘形式是为顾全彼此的颜面,更还有皇长子的颜面。只是……臣妾想了半宿还是不能安心,唯恐日后后患无穷。”


    楚元煜抬眸看她,浓重的疲惫与残存的恨意里透出谨慎的审视:“什么后患?”


    卫湘起身,敛裙下拜。他略有一怔,即要伸手来扶。她直起身,仰面凝望着他:“臣妾才疏学浅,承蒙陛下教导才略通了些书,循理不当出来卖弄。只是今日之事关乎陛下清誉,臣妾想……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此时还不将道理分说明白,便早该让那些书烂在藏书阁里,倒省了挑灯夜读的苦。”


    她在为接下来的话请罪,却和之前的请罪不尽相同。


    曾经在这样的时候,她会说“臣妾知晓后宫不该干政”,现在她已不再提这样的话。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她就是想要干政。


    楚元煜语气轻松,无奈含笑:“你说就是了,便是说错了,我又不笑话你。”


    说罢他再度伸过手来,卫湘双颊微红,终是起了身,坐回床边,轻轻道:“她是个糊涂人,谋算却算不得多深,计较虽多却鲜少能成事,可背后的张家可与她大不相同。这几年臣妾也瞧出来了,张家不仅颇有成算,又树大根深,倘若她只是‘因病’故去了,陛下觉得张家可会轻易将此事轻轻揭过?”


    第267章 议论 “不过这是臣妾的私事,只当私下……


    楚元煜眉宇深锁, 感觉太阳穴又突突地挑起几许痛感,他用两指用力按着,沉声缓言:“皇后凤体欠安已有多日, 并非毫无征兆地暴病而亡, 张家不好说什么。”


    卫湘微微歪头, 说出的话明明是深思熟虑的, 眼中却一片澄澈, 很好地遮掩了步步为营的意味:“若只有一个张家,自是如此。可若有人从中作梗, 又当如何?”


    楚元煜眼底一凛,卫湘就知他明白了。但见他回望过来, 眼中含起一缕笑,还带着些兴致勃勃的欣赏与探究, 问她:“你说明白些。”


    卫湘眉目低垂, 作出细细斟酌思量的样子,轻声细语道:“臣妾虽与张家不熟,但这样簪缨数代的人家难免树敌颇多。无数时旁人顾忌他们树大根深只得忍而不发, 自然显不出什么。一出事,这些宿敌只怕都要伺机而动。又因张家势大,他们未见得敢与之正面冲突, 挑拨离间、借刀杀人便是最稳妥的法子,一旦他们打的主意是挑拨君臣关系,就免不得要给陛下招惹麻烦。此其一。”


    楚元煜耐心地听完,未急于置评,听到最后不由一笑:“还有二?”


    卫湘点点头:“若皇后病故,后位空悬。陛下又正值英年,总要再立新后。目下后宫之中不乏世家贵女, 中宫有主时他们没什么主意可打,一旦中宫无人,谁还不想自家出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呢?到时臣妾这有宠有子又代掌凤印的贵妃就是众矢之的,不论谁想捧自家女儿上来,都势必想先除了臣妾。而若皇后是因罪去的,不免累及张家,陛下震怒,旁人便是有所图也多少要收敛些,臣妾也好喘一口气。此其二。”


    说完这些,她抿了抿唇,低笑一声:“不过这是臣妾的私事,只当私下里说给夫君听,无关大局。”


    楚元煜嫌她这话把公私分得太明白,微微皱了皱眉,口吻沉沉:“朕需要你陪在身边,你的事就是大局。”


    卫湘似被这话打动,温柔万千地依偎进他怀里,继续说道:“还有第三点是最要紧的——历来总不缺野心勃勃犯上作乱之辈,只是现下陛下理政英明、海清河晏,令他们不敢造次,可野心是不会这样轻易消解的。皇后尚还年轻,虽病故也算常见,可这些人只消编上几句闲言碎语,陛下就难免落个苛待发妻的恶名,平白惹得一身腥。”


    她言道即止,没有明说这“其三”还可与“其一”一并达成,这样看起来她便也没算得那么尽。


    可他自然想得明白。她猜他不仅看得明白,随着情绪逐渐冷静,他还会捎带着想起国库缺银子的事。


    卫湘小心地抬眸看他,果见他眸色沉沉陷入思量,知他已十分动摇。遂将声音放得更轻,道:“臣妾知道陛下仁善,总不肯将事情做得太绝。可皇后如此行事……原是罄竹难书,因罪被废毫无冤屈,陛下便是另寻罪名给她也仍是宽待她了。”


    她这话再实在不过——比起“孝期给皇帝下□□争宠”这样的罪名,就连弑君都算好听的了。


    楚元煜沉吟着缓缓点头:“你这话也对,朕且想想如何周全。”


    “陛下也不必急,且先养好身子。”她额头在他胸口处轻轻蹭着,抬手去碰他的额头,“陛下圣体欠安,她不心疼,后宫里可多的是姐妹心疼。”


    楚元煜被她这酸溜溜的一句话说得直笑,俯下身来吻她额头:“有你没有?”


    卫湘瞪他一眼,就要从他怀里挣出来:“我为你做着打算,你倒来逗我,我可走了!”


    “别走。”楚元煜哈哈笑着,一把将她拉回去,“说好的一起用早膳。贵妃娘娘一言九鼎,可不能爽约。”


    卫湘撞回他怀里,抬手扶了下发髻上的金钗,垂眸笑而不言。


    楚元煜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随口吩咐宫人传膳,容承渊领命,亲自带着几个宫人出去了。卫湘又挣了挣,轻道:“一会儿云宜恒泽该醒了。臣妾昨夜出来得急,今日也未见得何时才得空回去,且去仔细交待他们几句,让他们回去传话,免得孩子们着急。”


    楚元煜闻言松了手,由着她去,想了想又道:“用完早膳咱们回紫宸殿去。孩子们若闹得厉害,就让乳母带他们也来紫宸殿。”


    “知道了。”卫湘笑着点头,起身往外走去。


    楚元煜欣然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绕过屏风瞧不着了,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来。转而心里就又转起了正事,在深知她的三重顾虑都是对的之余,他心里愈发对她有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触。


    她适才所言的道理其实都不难,但他在惊怒交加里没能顾上。亏得有她替他点破,令他冷静下来,不知免去了多少麻烦。


    楚元煜心想:所谓的“贤内助”,大抵如是。


    再想到她在他犯头疾时为他独奏章、批问安折子,楚元煜愈发觉得她的存在令他神清气爽。更难得的是,她是他全然不必忌惮的人——这不仅是因她温柔贴心,更因她没有家世。


    谨国公的孟家无非是为了抬她的身份硬凑的,她和他们没什么情分,便没道理费尽心神为这个“娘家”争权谋福,这是世家出身的嫔妃身上难有的好处。


    楚元煜于是想,待得皇后去了,后位横竖该是她的了.


    殿外,卫湘行至廊下时,先一步领着宫人出来的容承渊正吩咐他们些传膳的细由。比如皇帝现下心情不佳,一些他不甚喜爱的菜就不必往上端了,倘有皇后夸过的菜肴就更要免去,免得触景伤情。


    他最后又说:“若是免去这些菜不知该补什么,一应都添元睿贵妃与宁悦公主和皇次子喜欢的,保管不出错。去吧。”


    “诺。”宫人们领命而去,卫湘扑哧一声低笑。


    容承渊温声回身,挑眉长揖:“娘娘。”


    “本宫有话问掌印。”卫湘抬眸望向不远处的凉亭。


    这凉亭四周无人,是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但又没什么遮挡,看起来便也不似在谈什么要避人的事情。在当下的情形中、在皇后的长秋宫里,这就是最稳妥的地方。


    “娘娘请。”容承渊欠身向凉亭一引,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过去。


    入得凉亭,卫湘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容承渊垂眸侍立一侧,她抬眸看看他,压音道:“如今疑点既在香露上,那石缝里的药你记得处理干净,还有药渣,随你去找姜寒朔还是田文旭,总归不能留下疑点。”


    “放心。”容承渊唇角的笑意一闪而过,“那两包药昨夜就已收拾了。至于药渣,不必假手旁人,长秋宫里一应留存备查的物件都已交由御前收着,姜寒朔今晨已送来新的药渣,早换下了。”


    卫湘见俱已办妥,松了口气,心底的好奇便冒上来,又问他:“香露这事,皇后怎就轻易认罪了?”她顿了顿,语中含着不便明言的担忧,“你如何办的?”


    “你当我栽赃啊?”容承渊挑眉,见她垂眸默认,他一声轻嗤,“陛下随时能传皇后问话,我可不敢。”


    说着,他深缓了一口气,悠悠摇头:“我也真是不明白皇后。你说她多在意陛下,她敢往陛下杯子里下药,你都不敢;你说她不在意陛下,她又因担忧陛下稍诈一下就将什么都说了。”


    卫湘奇道:“怎么诈的?”


    容承渊嘲弄道:“她与陛下同时发作,她的反应又明显更……咳,失当一些,我们只得先将她‘请’出去,好让他们各自冷静些。我便去侧殿问她对陛下做了什么,她起先也不肯认,只说自己也是无辜受害,我就说陛下又犯了头疾,疼得晕了过去,还咳出两口污血,若不及时救治必要酿成大祸,她就什么都说了。”


    “……也算她在意陛下。”卫湘复杂道。若换做是她,虽对皇帝也有情分,但手里握着嫡长子听闻皇帝病重,她必然宁可皇帝醒不过来。


    她又接着问:“你如何怀疑她也下了东西了?若换做是我,只当是咱们那药的缘故。”


    容承渊摇头:“我原没那么想,是陛下先起了疑,泼了自己一身水以求冷静。我心想咱们那药只皇后喝,可不该对陛下也有什么,虽说也有可能陛下只是让她……让她勾的起了兴致,咳……”他说得难免窘意,咳嗽一声,正了正色,“但我觉得万一呢?先诈了再说,真没什么也就算了。”


    “真有你的。”卫湘失笑,余光一瞟,见去传膳的宫人们已陆续从小厨房出来,她便起了身,“该回去了。”


    容承渊颔了颔首,卫湘便先折回后殿,在殿门处吩咐琼芳回临照宫叮嘱乳母仔细照料两个孩子,若孩子们哭闹得厉害就送去紫宸殿云云。


    然后她回到殿中,皇帝已更了衣,穿了身舒适的常服,正吩咐张为礼将新送进宫的奏章收拾出来,一会儿回紫宸殿看。


    卫湘听得皱眉,道:“听闻昨夜的事后,陛下泼了自己一盆冷水,更别提还动了气。今日不妨安心歇歇,奏章明日再看不迟。”


    楚元煜朝她望过来,一笑:“只看些紧要的,免得误事,不急的日后再说。”


    语毕他朝她迎过来,双手在她腰间一揽,低头与她额头相抵:“你要是心疼我,就去陪着我,替我把奏章读了,让我省些力气,也省得旁人见缝插针地想进来伴驾,我还要费神躲她们。”


    第268章 四起 “但这回我不能。”


    卫湘将他一推, 嗔道:“姐妹们记挂你,还要被你背地里排揎。”


    楚元煜没脸没皮地笑道:“我这病着,头疼又心烦, 自然只管纵着自己的性子来, 不管其他。”


    卫湘嗤笑着不再多言, 待宫人们将早膳布好, 二人就坐下来用膳, 用完膳便一同回紫宸殿去。


    路过椒房殿前的院子时,卫湘下意识地望了眼两侧的厢房, 按理说皇后现下正被关在厢房中,她觉得皇后总该想为自己做些争辩, 但厢房里没有丝毫声响,也不知容承渊是如何做到的。


    回到紫宸殿后, 楚元煜又头疼了一阵, 便传田文旭来施针,施针时他逐渐放松,就睡过去。卫湘摸不准该不该叫他, 田文旭说小睡一会儿也好,且这一觉不会太长,卫湘就由着他去了。


    她于是独自去了内殿, 自顾先读起了案头的奏章,心下暗暗揣摩当如何决断。


    也就才读了一本,阁天路打外头进来,原要向守在寝殿门外的容承渊禀话,见卫湘在内殿里坐着,脚下一顿,就行至她面前:“娘娘。”


    阁天路压着声, 卫湘抬眸,他揖道:“皇长子在外求见,您看……”


    卫湘想了想,吩咐道:“就说陛下不便见人,请他回去。对了……”她沉了口气,着意道,“跟他说清楚,这是我的吩咐。”


    阁天路一怔,不安地望向容承渊,见容承渊无声点头,方垂首去了。


    又过约莫一刻,寝殿里唤了人,容承渊挥手领着宫人们入殿,卫湘也跟着进去。楚元煜睡前也没更衣,仍穿着常服,这会儿由宫人们服侍着穿上鞋子就要往外走。卫湘又取了件外衣给他披上,温声道:“天凉了,陛下穿暖些。”接着又说,“适才皇长子求见,臣妾让宫人跟他说臣妾在这儿,陛下不便见人,请他回去了。”


    楚元煜正要迈过门槛的脚步一顿,怔然转身:“你就这么说的?”


    卫湘低下眼帘:“是。”


    楚元煜心生惊异:“为何?”


    卫湘摇摇头:“现下这个情形,陛下想是不便见他的,见了又能说什么呢?可陛下若亲口说不见,伤的就是父子情分,那这恶人不如臣妾来做。”


    楚元煜听得心中震荡。她最初那句话听着端是在挑拨他们父子关系,她和皇后的积怨放在这儿,他不怪她会这么做,只惊讶于她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听完这句解释,适才那份震惊又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他惊叹她能想得如此周全,又能为了他如此牺牲。


    这让他感到欣喜,也让他自嘲——若她意在挑拨他们父子,他体谅她便是大度;可她在深思熟虑地为他做打算,他便有一厢情愿的体谅也显得小人之心了。


    他不由攥紧她的手,温声道:“下次不必如此了。恒沂也大了,该学会明辨是非。若因朕一时不见他就与朕生隙,那真是枉顾了朕对他寄予的厚望。”


    卫湘点点头:“那若再遇到这种事,臣妾便请他去侧殿喝茶。”


    楚元煜嗯了一声,抬手抚过她的脸颊,笑道:“朕与皇后的嫌隙本与你不相干,恒沂更与你说不上熟,岂能让你替朕担这种脏水。”


    卫湘低笑,让人看着心里都甜:“我记住了。”


    这篇至此揭过不提。楚元煜在内殿的御案前坐下,宫人们熟练地在旁边添了张椅子,以便卫湘坐下给他读奏章。今日要紧的奏章不过七八本,虽有三四本很让人费神,二人忙到晌午也就忙完了。


    楚元煜本想留卫湘用午膳,卫湘笑道:“我都大半日没露脸了,总得回去看看孩子。”


    楚元煜便说:“也罢,那咱们一道去你的仪华殿用膳。”


    卫湘温柔地扶住他的胳膊,轻道:“天太冷了,陛下上午才又犯了头疼,别再出去受风了。”顿声笑了笑,又言,“臣妾只回去用个膳,小睡一会儿,下午再带他们一同过来陪着陛下。”


    楚元煜闻言只好作罢,也就放她走了。卫湘离开紫宸殿,步入后宫,穿过一片花园时在无人处停了下来,侧首吩咐傅成:“长秋宫的变故想法子让皇长子知晓。你把握好分寸,不必说得太细,只让他听说帝后生隙,陛下动了废后的心思就是。”


    “诺。”傅成躬身一应,溜着墙边一溜烟地走了。


    琼芳轻声提议:“娘娘不妨请陶家,或者孟家相助。”


    卫湘一听这话,就知琼芳已摸清了她的打算,不自禁地笑起来,道:“不必。只要皇长子急了,自然会想方设法地向张家求助,让陶家孟家在宫外忙着递话反易画蛇添足。这个节骨眼上,本宫要的是看他们忙中出错触怒圣颜,不能反让他们抓了把柄。”


    皇长子显然已经察觉异样了,否则不会这个时候去紫宸殿求见。


    卫湘猜想,大概是因皇后抱病,皇长子每日都要去向皇后问安。今日这般宫人必是不会让他进长秋宫的门,所以他想去紫宸殿问个明白。


    而她自作主张地屏退皇长子,的确是维护了他们父子之情,但她图的正是要皇长子恨她。


    或者说,皇长子早已恨上她了,她这样做是为了尽快将这份恨搬到台面上,让楚元煜这做夫君、做父亲的明明白白地看见。


    所以,她也要先让他知道她的用心良苦。这样来日矛盾爆发,她越是苦心筹谋、隐忍善良的庶母,就越显得皇长子是个不辨是非、不敬长辈的孩子。


    到时候楚元煜会怎么选?


    卫湘说不好,因为他既是帝王也是男人,他必可能为了大局权衡利弊,也可能因私心作祟不顾大局。


    她要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地让他为了她放下一些所谓的大局.


    不出三天,皇帝想要暂且按住不提的宫闱秘事就在朝中飘开了。


    张家还算谨慎,卫湘虽得了确切消息,知道皇长子已往张家传过话,张家却没有太多动静,只皇后的母亲请旨入宫陪伴皇后。这固然有试探的意味,但因年关将近也是人之常情。


    但在张家之外,有朝臣上疏关切皇后病况,更有朝臣明言皇后尚在,由贵妃代掌凤印不成体统。


    从第一本这样的奏章冒出来开始,御前上下就人心惶惶。容承渊趁夜专程跑来卫湘这里抱怨,她才醒,他就风风火火地冲进屋,不管不顾地仰面往她床上横着一趟,身上的凉气沁过被子,冻得卫湘小腿一凉,忙不迭想要踹他,腿又被他压得挪不动。


    她气得骂他:“发什么疯?滚出去!”


    容承渊不滚,挺尸似的躺着,双目呆滞地望着床幔顶子,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我要是没活过这个年关,就是教你害的。”


    卫湘精神一振,不觉屏息:“是为朝中的议论?”


    容承渊直勾勾地盯着床幔,没做声。


    卫湘往前探了探身:“陛下发脾气了?”


    容承渊咂了声嘴,终是道:“还没有。”


    卫湘气得笑了,猛力动了下腿:“那你来我这儿发什么癫!”


    容承渊嗤地一声,扭过头来眯眼瞧着她:“陛下要是直接发火就好了,现在憋着不发才吓人。我上次见他这样还是在东宫的时候,先皇要他毁了与张氏的婚约,封董氏为太子妃。他接旨时我们吓得要死,之后几天却和没事人一样。我们刚放松下来,他忽又大发雷霆,那天可是活活打死了人的。”


    卫湘听了这话,心里五味杂陈。


    他曾经也是因张氏而痛过、疯过的,如今却与张氏走到了这般田地。


    不过,她倒也并不心疼他,更不心疼张氏。


    物是人非固然可悲可叹,可世事就是这样的。若非要说个心疼,她不如去心疼那个被打死的宫人。


    卫湘垂眸沉吟了一会儿,问容承渊:“我若觉得陛下没在生气呢?”


    容承渊瞧着她直拧眉:“陛下一心先压着的事传出去了,且又听闻是皇长子传出去的,岂能不气?”


    “这是气的,只是对孩子,陛下常能多几分包容。”卫湘道。


    容承渊又道:“那满朝都在议论呢?”


    卫湘抿唇:“这就是我觉得他并不气的地方——这事若一直压着不提,他突然发作虽也能让满朝震惊,但众人难免回不过神,就会像没头苍蝇一般,那他就未见得能顺水推舟地达成所想。如今对皇后的议论喧嚣尘上,众人不仅对皇后或要被废一事心中有数,也有的是时间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站哪边。这样待他发作之时,想要皇后命的、想拉张家下水的,甚至想浑水摸鱼牟点私利的,都能有的放矢,这对他不是坏事。”


    容承渊听得来了兴致,索性撑身坐起来:“你的意思是,陛下在等?”


    卫湘缓缓点头:“是在等。在等烈火烹油,也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皇后所为是万万不能公诸于世的,他要废后便需一个恰到好处的罪名,既要够重,重到能让天下人信服,又不能那么丢人。”


    容承渊静静听完她的话,吸了口气:“你想帮他解决这个罪名?”


    “我想。”卫湘垂眸,接着话音冷冷一转,“但这回我不能。”


    容承渊问:“为何?”他漫不经心地一笑,“现在这对你而言也不是难事。你若真办了,陛下会记住你的好的。”


    “因为后位必须是我的。若皇后是因我被废,无论我看起来有多无辜,到了立后之争上都是抹不去的污点,便是我与皇后分庭抗礼数载都不会比这件事更重,我现在沾染不起这种是非。”


    ——人都是有点古怪的,虽然她与皇后不睦已久,但并不直接关乎后位,日后她得宠又有子,还有了谨国公府这个娘家,立后便也算名正言顺。可一旦她沾染上了当今皇后被废的事,那就是明着谋求后位。


    卫湘并不觉得身为宠妃谋求后位有什么不对,可旁人却不免觉得这卑劣无耻,那也就难免有人会费尽力气地阻止她得偿所愿了,就好像她此时坦露的那一点野心远比几年来的不敬皇后更罪无可赦。


    这事她已想了几日,心下知晓这个道理,却又不明白这究竟算个什么道理,更不觉得野心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坏东西。


    只是为着已近在眼前的后位,她愿意先忍一忍,姑且远离这些惹人注目的是非,不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她说罢,目光黯淡地望向容承渊。


    她想请他帮忙,但思虑再三,她没说出口。


    第269章 落定 “实话罢了。”


    无休无止的议论里, 所有人都意识到要出些大事,只是大多数人都只能等。


    卫湘也在等,等楚元煜想要的那个契机, 等皇后再做些什么, 抑或旁人做些什么。


    但她没想到, 最终等来的这个契机竟是谨嫔丧命。


    谨嫔, 也就是谆太妃离世前才入宫的贵人葛氏。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 谨嫔是个老实得有些木讷的人。


    卫湘想,谨嫔必然也知道守孝三年后便又是新一轮大选, 她这被遗忘了三年的老人只会更难得宠,可她就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她完全没有像明姬那样不甘地谋求出路, 宫里任何人都没听过她一个字的抱怨。她不仅没试过争宠,就连和其他嫔妃的走动也少之又少, 入宫一年多的光景, 卫湘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太记得清。


    现下忽然听闻她丧命,卫湘惊诧之余才隐隐记起,在她代掌凤印之后, 谨嫔其实也和旁的嫔妃一样会在初一十五来向她问安,每每都只是无声地坐着,或是品茶, 或是侧耳倾听旁人交谈。


    这样一个恬静的人,竟在临近年关的深夜里忽然死了。她用三尺白绫吊死了自己,早上被宫人发现的时候尸身早已凉了。


    她留下了一封遗书,一字一句都在痛诉卫湘的欺凌,坦言她的死只这一个缘故,再者便是求皇帝不要牵连她的家人。


    这个死因,卫湘自是不信的, 因为她连记起谨嫔长什么模样都要仔细想想,欺凌之说又从何谈起?


    楚元煜也不信,他以雷霆之势下令彻查,不过一个白天,宫正司就呈上了谨嫔掌事宫女的供词,那宫女指天发誓说元睿贵妃与谨嫔毫无旧怨,还说谨嫔对宫中并无怨怼,断无可能自尽。


    如此一来,矛头理所当然地转向了风头浪尖上的皇后。宫正司再查下去,皇后身边的两个宦官在酷刑之下招认,说是皇后命他们杀害谨嫔、嫁祸元睿贵妃。


    这份供词在呈进紫宸殿的同时,誊抄的副本就被送到了临照宫。正值午后,冬日里阳光也就只有这片刻的和暖,卫湘倚在廊下懒洋洋地读完,随手将那供状递给了琼芳,打着哈欠道:“收起来吧。”


    “诺。”琼芳应了声,便去了。卫湘靠向立柱,安然阖上眼睛,心中无喜无悲。


    当真是皇后杀了谨嫔么?


    卫湘暗忖了很久,也只能说:或许吧。


    皇后现在必然是想要她的命的,这也的确像是皇后情急之下能做出的糊涂事。


    只是在皇后之外……也还有更多的人乐得做这种事。


    比如想把皇后、乃至整个张家拉下马的人,用这等手段明着嫁祸与她、实则嫁祸皇后;


    再比如迫切期待她登上后位的人,像是陶家、孟家;


    还有楚元煜,她很清楚他需要一个发作的契机,谨嫔就恰好死了;


    抑或是容承渊……她那日虽然并未同他开口求助,但她也知道,他看出来了,她就是想让他看出来的。以他对她的心思,为她铤而走险也不足为奇。


    面对一个在宫中毫无分量的谨嫔,他们都有能力让她悄无声息地离开。


    至于究竟是谁做的,除非他们主动跟她说,否则她是不会问的。


    彼此都留些秘密没什么不好。尤其楚元煜和容承渊,他们都想在她面前做个好人,那由着他们也就是了。


    这晚,寒风将谨嫔离世的真相公诸于世,宫中朝中皆大为震荡。


    次日天明,皇帝在早朝上下旨废后,紧接着便是问罪张家——那些几个月来参奏张家的折子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从奏章里随意挑些或真或假的罪名便够用,全然说不上是他这个天子有意罗织罪名。


    然后在短短几日之内,张家满门下狱的下狱、抄家的抄家,皇长子为皇后求情也被申饬。


    卫湘听怡充华说:“刑部官员叫苦不迭,明明已至年关,眼瞧着再上两日朝就可休沐,这回好了,只怕连除夕夜都别想过得踏实,哪怕皇帝催得不紧,刑部官员们心里也得记挂这大案子。”


    张家被下旨抄家后又过一日,废后被从长秋宫挪去了冷宫。


    至此,定局已成。卫湘在用过晚膳后去紫宸殿觐见,明言自己想去冷宫见张氏,理由是:“臣妾想当面问问,她究竟为何这样恨臣妾。”


    楚元煜失笑,连连摇头:“这有什么好问的?无外乎为了争宠。”


    卫湘露出几许不忿,只说:“臣妾还是想亲口问问她。”


    楚元煜见她坚持,也不再拦,道:“想去就去吧。多带几个人,免得她伤了你。”


    但他自是无意同去的,这正合卫湘的意。卫湘就从紫宸殿告了退,让琼芳去点了些信得过的宫人,坐上暖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冷宫去。


    她并不是真的要问张氏为何恨她。就像皇帝说的,这有什么好问?无外乎为了争宠。


    她只是觉得张氏实在是个“有趣”的人,蠢得有趣。


    张氏似乎一直活在梦里,卫湘从很久以前就在期待有朝一日能去撕碎她的梦境,现下终于等到了这一日,她当然是要去一趟的。


    再者便是,她想张氏还是死了更好。皇帝这样留了张氏一命,她不安心。


    两刻后,暖轿在冷宫宫门外落定。卫湘搭着琼芳的手下了轿,转念又回身,将放在轿中的那本书拿了出来。


    宫门口守着的宦官是没见过她的,但窥见其衣着不凡便知是位高权重的宫妃,再偷眼一瞧其姿容,二人心里都一惊,连忙叩拜:“贵妃娘娘万安!”


    卫湘在门前停住脚,抬眸凝望眼前漆色斑驳的朱门,启唇轻道:“陛下准允本宫来看看张氏。”


    “……诺。”右侧那宦官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摸出腰间的钥匙打开门上的铜锁。


    随着吱呀一声响动,门上的灰尘扑簌而下,又有些漆皮剥落下来,卫湘待这些烟尘散了,方提步迈过门槛,那为她开门的宦官低低躬着身子跟进来,走在前头为她引路。


    卫湘淡然问他:“张氏身边可有人伺候?”


    那宦官道:“张氏身边的掌事宫女若佩自愿随她进来,此外便没旁人了。”


    卫湘点了点头,又问:“张氏这半日如何?”


    那宦官迟疑了一下,道:“很安静。是今儿个上午挪进来的,午间主仆两个一同用了膳,一下午都在房里歇着,不曾吵闹。”


    卫湘瞟他一眼:“也没提要见陛下?”


    那宦官苦笑:“提过一次,让若佩来传的话,另还提过一回想见皇长子。可这是冷宫,哪能让这等庶人的话污了主子们的耳朵?”


    卫湘复又点头,不再过问别的。


    一行人随着这宦官先后穿过三道宫门,宦官在门边停下脚,朝前方正屋的方向一引:“张氏如今便住这屋,娘娘请。”


    “有劳了。”卫湘睇了个眼色,傅成即刻摸了枚四四方方的金锭出来赏他。这样的赏赐对冷宫宫人而言难得一见,那宦官直惊得呆了,回过神来又忙跪地,高声谢恩。


    卫湘笑笑:“你是个嘴皮子灵巧的。本宫与张氏平素不睦,来这一趟虽带足了宫人,却也不敢说是万全。倘若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如何回话就是。”


    那宦官一滞,脸上显然划过一抹慌张,但他很快便冷静了,深吸一口气,再行深拜:“奴必不辜负娘娘嘱托!”


    卫湘摆了摆手,这宦官便退了出去。傅成疾步行至正屋门边,在卫湘登上门前石阶时,躬身推开了门。


    卫湘步入门中,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堂屋,只是空荡得没有一件家具,自是无法待客了。


    她脚下不停,径直往东屋去,若佩听到动静正好迎出来,看见是她,脸色一白,有些僵硬地垂眸福身:“贵妃娘娘……”


    “本宫来瞧瞧她,你是留是走都不妨事。”卫湘没看她一眼,目不斜视地径直进了门。


    张氏自是听见她的声音了,只是仍坐在茶榻上,纹丝未动。直至她走到面前,张氏仍那样做得笔直,如同她没看若佩一样,也同样并不看她。


    卫湘不以为忤,站在她面前静静端详她的打扮——她已全然褪去了华服,身上穿着一袭灰紫色的交领襦裙,头上也没了簪钗,只以一块蓝布箍了头发,一头青丝垂在身后,倒有那么点古朴的雅致。


    可再垂眸一瞧,卫湘便注意到她仍一丝不苟地戴着护甲,倔强、不甘与她惯有的那份清高都从这几簇泛着冷光的弯弧里透出来,抑或该说是被这泛着冷光的弯弧强撑着,也强撑着她一直不肯打碎的梦。


    卫湘看得莫名想笑,没做什么掩饰,直接笑出了声。


    她直截了当地问张氏:“你很恨我吧?”


    张氏眉心微跳,冷淡地垂眸执盏饮茶,好似她并不存在一样。


    卫湘幽幽吁了口气,缓缓摇头:“我不恨你。我很讨厌你,但我从来不恨你。”


    铛地一声,张氏手里的茶盏重重落回那张泛着霉味的破旧榻桌上。她也终是抬眼望向眼前的卫湘,冷声笑道:“本宫是输了,你却也不必在本宫面前这样耀武扬威!”


    卫湘又摇头:“实话罢了。”她缓步踱向茶榻,琼芳见状即刻将一件崭新的斗篷铺在上头。


    卫湘坐定了,侧首凝望着张氏:“你当是我偏跟你过不去么?不是的。我只管自己是不是宠妃,不管别人在陛下心里有多少分量。若陛下能让我满意,宫里便是再多二百个宠妃也和我不相干。”


    “是你始终没看清这个男人。从头到尾,哪怕他亲自暗示过你,你还是从未明白他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卫湘:若陛下能让我满意,宫里便是再多二百个宠妃也和我不相干。


    楚元煜:……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使。


    第270章 长谈 “一家老小都入狱了,你还做这梦……


    张氏听她这么说, 一声冷笑从喉咙里溢出来:“元睿贵妃,你便是得宠,也别得意得将旁人都不放在眼里。你不过以色事君王, 本宫与陛下的情谊你根本不明白, 这般在本宫面前横加评说不过惹笑话罢了。”


    卫湘瞧着她这浑身利刺的样子, 毫无恼色, 垂眸莞尔:“我是与陛下相识太晚, 更没个好出身,你瞧不上我是情理之中的事。如今我只想问问, 你觉得与故去的皇后董氏相较,你们谁更配得上这个皇后之位?”


    这话只令张氏冷笑更甚, 油然而生的不屑遮掩不住:“若非本宫祖父亡故,本宫不得不回去守孝, 哪里轮得到董氏来做这个太子妃!”


    卫湘对她这样回答毫不意外, 又问:“我受封晚,只听说你与陛下青梅竹马,倒还不知是怎样的情谊, 不知今日能否一解疑虑?”


    张氏的目光睃过她,满目蔑然:“本宫与陛下的缘分坦坦荡荡,没什么见不得光的, 自没什么不可说。”她顿声正了正色,便细讲起来,“本宫才记事时就与陛下相识了。那时本宫的祖父还是丞相,亦是太子太傅,本宫因而时常见到太子,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张氏初时说起这些话,眼中还透着对卫湘的刻薄敌意, 但很快目光就柔和下来,最终只剩下对过往美好的追忆:“那些年,我们春日一起赏花、夏日一起纳凉、秋日一同赏月、冬日一齐观雪。若一连几日不见面,他就会差人去府里催我入宫,也曾无数次自己前去寻我。”


    “我十二岁那年的上元节,他特意出宫陪我看灯,我们在东市的戏园子里听了一场戏。”


    卫湘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眉心跳了跳。


    果然听到她说:“‘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损他淡淡春山’。我听到这句就爱极了,我想这便是我对他的情愫。而且这话便是反过来也说得通——在我们不得见面的时候,他亦是这样思念我的。”


    张氏十二岁的时候——那时离张老丞相离世只有一年多了。


    她抿唇追问:“后来呢?”


    张氏缓了口气,眸光转瞬黯淡:“后来便是你知道的事情了。先是我祖父病故,又是先帝病重。先帝想活着看到陛下完婚,就让董家有了可乘之机。”


    她说到此处突然发了狠,原本闲闲搭在榻桌上的左手猛地攥紧桌角,一字字都带着十二分的不甘从牙缝里挤出来:“原不该是这样的!我是孙辈,本也可只守孝一年!那时陛下差人去我家中催过数次,力劝家里先让我完婚!都是家里不允!若非如此,董家哪有可乘之机!”


    卫湘不予置评,淡泊一哂:“虽说多了些阻碍,但你一出孝期,陛下就封你为妃了,是不是?”


    张氏听她提起这个,眉目间复又生出几许傲气:“是。那时先帝刚去,如此总有些不妥,是他力排众议迎我进宫。”说着她又一天,神情间添了些许凄怆,“他那时才刚承继大统,正是要处处小心的时候,为了颁下那道封妃圣旨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我进宫后,他又有诸多势力要平衡,在后宫也不得不做许多妥协。可这都不打紧,我明白他,他也明白我,我们都想着只要能在一块儿就好了,不必逞一时之能。”


    卫湘几近刻意地缓了口气才压制住总想露出讥笑的唇角,维持住淡然平和问:“这便是我刚得封那会儿皇后地位稳固、敏贵妃也在位份上压你一头的缘故?”


    张氏下颌微微扬着:“不错。他才登基几年,自不能落个苛待正妻的话柄;至于敏贵妃,不过是因背靠佟家,佟家又办事得力罢了。”


    卫湘点了点头:“所以在你眼里,不仅董氏比不过你、我比不过你,东宫时就在的、敏贵妃、文丽妃,甚至比你更早就与陛下相识的闵淑妃,也没有一个比你分量更重。”


    张氏从她话中察觉几许嘲弄,一记眼风刺过来,眸中敌意顿生:“你想说什么?”


    “也没有什么。”卫湘和缓摇头,“只是在我这个外人眼里,先皇后除了最后那段行迹疯癫的时日实在不像个皇后外,远比你适合这个后位,陛下恐怕也这样觉得。”


    张氏大是一副懒得与她多费口舌的厌烦样子:“事已至此,随你怎么想吧。”


    卫湘轻喟:“我不是来讽刺你的。胜负已成定局,对你横加讽刺不会让我的愉悦增加分毫。只是咱们相识一场,说来也算不得什么死敌,我觉得若任由你这般糊涂下去实在残忍。事情说个明白,权当我是行善积德。”


    张氏嗤笑,用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上下打量她:“贵妃竟觉得你我不算死敌?”


    卫湘静静低垂眼帘:“是的,不算,因为想斗倒你的从来不是我。你不明白,我也是后来才逐渐摸透的,而先皇后……她早就明白个中道理,这便是我说她比你更适合后位的缘故。”


    张氏的眉心一分分地锁紧,她凝视卫湘,眼中满是质疑,但终究还是好奇了,冷声问她:“怎么说?”


    卫湘幽幽吸气:“这话从何说起呢……哦,是了。”她释然一笑,“我所知晓的起始实是件旧事了,我那时本不曾多心,后来也就忘了。这几日反复思量个中经过,倒又将它想了起来。”


    她娓娓说至此处,顿了顿声,张氏只是冷淡地瞧着她,毫无出言捧场之意。


    卫湘浑不在意地自顾回忆道:“那是我得封后的第一场宫宴……若我没记错,似是腊八。你该也记得那场宴席吧?那会儿外头正闹雪灾,陛下才到宴上就提起户部在赈灾之事上哭穷,又说是真拿不出银子。后来本说腊八佳节不再说这些了,传了歌舞,却又因唱词触景伤情,下旨让他为太子时便进了东宫的老人回家省亲。”


    卫湘语中一顿,凝视着张氏,唏嘘道:“我记得,那回除了尚未洗清罪名的皎姐姐没被提起,还有闵淑妃没有家人,只有你推说家人都回了祖籍不便回去,余下的敏贵妃、文丽妃、莲贵姬,还有当时的恭妃都接了旨。”


    张氏也记得此事,点头道:“国库空虚,本宫自然不愿为了一己之私铺张。”


    “是啊,你倒也是好心。”卫湘衔笑,“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国库空虚,陛下又为何突然下旨省亲?嫔妃省亲是烧银子的事,虽说着意叮嘱了不宜铺张,也总有些开销是免不了的。”


    她放缓语速,一字一顿道:“你要不要现在猜猜,陛下指望着你们各自回家与家里说些什么、又盼着你们家里能悟出些什么?”


    “还有,当时皎姐姐蒙冤几年,不仅母女分离,自己更被困在落梅苑不得出来。怎的偏那会儿就那么巧,让她得了机会溜出来找谆太妃求告?”


    张氏被卫湘说得懵住了。


    她虽一直清高,并不大理会外面的事,更对朝中斗争毫无兴趣,那时却也听说了皎婕妤的陈家跟着敏贵妃的佟家一同筹了不少钱物,解了赈灾的燃眉之急。


    再那之后,陈氏便如同忽然得到神佛庇佑一般转了运,洗清冤屈、晋位、母女团聚。虽然从来也不得宠,但如今也位至婕妤,是宫里正经的主位娘娘了。


    又听卫湘接着道:“你该是也没想过,陆家怎就被抄了?是,恭妃害了我,可只凭一个我,当真配让堂堂靖国公府永无翻身之地?恭妃原也可以与皎姐姐一同抚养公主,又为何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她吁了口气,复又放缓口吻:“我猜,该是一直有人挑唆着恭妃,让她恨我、也恨皎姐姐,可这人是谁呢?”


    她没有把话挑明,但答案呼之欲出了。


    陆家也是几代簪缨的人家,百余载积累的财富便是放到国库里也不可小觑。


    “所以……你明白了吧?”卫湘怅然叹息,“这便是我说先皇后比你更适合后位的缘故。她很会审时度势,在那场宫宴上便时时处处与陛下一唱一和,因此陛下或许并不多喜欢她,却敬重她。而你……”


    她再看向张氏,眼中流露出几许悲悯:“你自视甚高,一味只在意什么真心,谁也不放在眼里。你就像是一直活在过去,就像是一直没注意到你周围的一切早就变了,包括你爱的那个男人。”


    “不!”张氏蓦地站起来,紧盯着卫湘,用力摇头否认,“不,你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陛下待我的心从不曾变过!这次、这次是我一时情急犯了糊涂……可他是疼我的!等过了这阵……”


    卫湘轻笑出喉:“一家老小都入狱了,你还做这梦呢?”


    张氏哑然失语,卫湘沉沉喟叹:“说起这个,我倒是真心疼你们一家老小。我本不知你们家的事,现在看来,只怕你祖父早知国库的难处,也知陛下的打算,这才会让张家退出朝堂。你与陛下婚事告吹,指不准也是为着这个,其中更或许有先帝的仁慈,看在你祖父鞠躬尽瘁的份上,默许张家全身而退。”


    “啧……”她说得直摇头,“其实你们若真就此远离了朝堂,陛下还真拿你们没法子了。你们又不缺钱,过一两代富贵闲适的日子再让子孙重新入朝也不是难事。偏你为着一腔痴心非要入宫不可,自己入宫不算完,还为了后位力劝叔伯长辈重新入朝为官。”


    她眼看着张氏脸色本就不多的血色一点点褪尽了,到最后,直连唇色也变得惨白。


    卫湘直视着她空洞的双眼,口吻平静如斯:“‘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史记》又载:‘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张家恰遇鸟尽弓藏之难,老丞相苦心孤诣,不惜断尾求生,终谋得一线生机,偏又遇上你行事昏聩,为了一己之私自断后路。陛下却不会为了这点旧日情谊错失充盈国库的机会。”


    “不会的……”张氏怔忪摇头,讲出的话与其说是在反驳卫湘,倒不如说是想宽慰自己,“不是这样,我与陛下的情分是真的!”


    “我从未觉得你与陛下的情分是假的,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卫湘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这我该感谢罗刹国的皇帝陛下,是她点醒了我。啧啧……她实是个性情中人,虽在大偃时日不长,却教了我许多朝政之事。你若不脾气如此别扭,原也该有机会同她交好的。”——


    作者有话说:卫湘提到的那场宫宴有写整个过程,在第34章 。


    先皇后从一开始就在提点大家,在皇帝本人和卫湘都没到场的时候她就借着和敏宸妃聊天在暗示雪灾的事情了。


    所以这部分卫湘其实没听到全部信息点,反倒是张氏听全了。


    但她宛如没听。


    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斩的可能也不止是事业和福禄,连带着还有智商回归均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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