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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260

    第251章 流言 “最近的传言你可听说了?”……


    卫湘循声一瞧, 原是颖贵嫔。


    ……她不说话,卫湘都快忘了这号人了。现下定睛一瞧才想起来,皇帝元月时晋封了几名嫔妃, 倒将她这膝下育有皇子的绕了过去, 想必是受了皇后的牵连。


    卫湘暗想:倘使这事落到她自己头上, 她必定要对皇后心存怨怼, 这颖贵嫔倒很忠心。


    卫湘心生戏谑, 面上款款笑道:“颖妹妹所言甚是。本宫虽代掌凤印,却是万万不敢越过皇后娘娘去的。所以这用度便是加得, 也只是咱们其他各处添上,皇后娘娘与皇长子那边的一应仍有皇后娘娘做主。”说着她一哂, 低下眼帘,“本宫自知后妃之间泾渭分明, 断不敢插手皇后娘娘宫中的事。”


    她这话语阴阳怪气, 偏又口吻轻快、笑容明媚,再搭上这张绝色的面孔,让人恍惚间竟觉得她十分诚恳。


    颖贵嫔僵了一僵, 讶然道:“这怎么好……”


    “这是本宫唯一的万全之策了。”卫湘复又笑笑,抬手轻抚护甲上的纹路,“若是平常, 本宫很该去向皇后娘娘请个旨,由她定夺。可如今她病着,陛下一心想让她好好养病,三令五申让本宫不可扰她,万事只得自己拿主意,本宫只得奉旨行事。”


    她说着语中一顿,面色愈加诚恳:“素闻颖妹妹与皇后相熟, 妹妹若去探望皇后,倒可替本宫向皇后带个话。”


    只是“带个话”,而非“请旨”。


    颖贵嫔脸色难看,端坐在那儿,一声冷笑:“既有圣旨,娘娘谨遵旨意便是了,是臣妾过虑。”


    卫湘不再理会她,淡看向殿中众人:“如无其他异议,姐妹们就回吧。”


    众人便都离席,施礼告退。只文丽妃与凝妃留了下来,命人取来宫中账册细做打算。


    在有心的推波助澜下,这场晨省的对话很快不胫而走,无论麟山行宫还是安京皇宫,宫人们提起这些都一脸喜色,越是永巷里不起眼的宫人越高兴,啧啧赞叹道:“皇后娘娘想给国库省钱便为难我们底下人,还得是贵妃娘娘,才拿着凤印就将俸禄涨回去一成,虽还是比从前低,但总归也宽裕些。”


    ——这话其实说得实在不算公道,因为皇后的例行节俭原是给高位嫔妃宫中扣得更多,实则是照顾了下头的宫人的。只是她虽有心意,却错估了人性,不知道底下人缺钱就会变本加厉地层层盘剥,因而引得怨声载道。


    而卫湘现在加回去的一成,实是花小钱买大名声。认真想来,这加回去的一成应也避不开那层层盘剥,未见得能落到下头的宫人手里,但皇后是扣她是加,这就足以给她博个好名儿。至于若又被层层盘剥,下头的宫人们既念着她的好,骂就自然是去骂管事的了。


    这些议论,皇后大抵也听说了些,亦或另有人从中作梗,几乎是前后脚,行宫与京中皇宫便又刮起另一重窃窃私语,先说:“贵妃娘娘真是好性儿,自己难得掌了凤印,倒还肯让文丽妃与凝妃协理。”


    又道:“能不让人帮忙么?她是什么出身,可不像文丽妃与凝妃,尚在闺阁便学着执掌中馈。陛下将六宫事交给她,她哪里弄得明白,左不过是个生得漂亮的花架子罢了。”


    顺着这话,这议论转而又拐到先前那圣旨上,有人毫不遮掩地戏谑道:“陛下的圣旨里说她出身毓秀,这是诓谁呢,谁不知她是永巷里爬出来的。长了那么一张脸,谁知私下里有没有跟哪个太监做过对食?现如今坐到贵妃之位上便要充个大家闺秀,没的招人笑话。”


    卫湘本不是在意这些闲言碎语的人,这回却意外地有些恼了,概因她时至今日想起王世才都还觉得恶心,那和太监对食的话让她厌恶。


    她因此不免为这般议论费了些神,仔细想想,她却不觉得这是皇后传出去的话。


    因为她虽从不认为皇后是个聪明人,也要承认皇后是在意皇帝的。


    所以皇后几年来虽与她针锋相对、昏招频出,指责她“蛊惑圣心”这种话倒不大有过,至少明面上没引起过太多议论。仔细想来,大抵是因这种议论一出,伤的不仅是她,也有辱圣誉。


    倘是这般,皇后理应也不会拿她和那些龌龊的永巷太监相提并论。若把她搁到那样不清不楚的位置上毁了名声,如今宠了她几年的皇帝又算怎么回事?


    这样一想,卫湘心里更觉得烦了。因为这风声若不是皇后散出去的,她便不得不怀疑是皇帝的意思了。


    ……倒不是说她觉得皇帝会自毁名声,只是他在那样万人之上的位置上,或许根本不认为永巷太监会毁了他的名声。


    而他也未见得有多在意她的名声。


    尤其是若与他的大局相较,别说是她,就是皇后这个一国之母的名声不也不值一提么?


    可这话她又不能直接去问皇帝,也不好问容承渊,因为这里带着她嫌弃太监的事。


    过了几日,倒是他来和她用膳时先试探着提起来:“最近的传言你可听说了?”


    卫湘随口问:“什么事?”


    他沉吟了一下,说:“和太监对食的事。”


    卫湘心头一紧,不明白他的用意便没贸然说什么。


    只听容承渊又问:“你可知这话是谁散出去的?”


    卫湘问:“谁?”


    “我是问你。”容承渊失笑,“你当我跟你卖关子呢?”


    卫湘一滞,想了想,索性说:“我怎么知道?我当是陛下的意思呢。”


    “怎么会?”容承渊连连摇头,“只说陛下盼着让你当皇后,也不会这样污你的名声。”


    他沉吟了一下:“我也可跟你透个底,陛下那道旨意的确有引人议论的意思,却是为着杀鸡儆猴,为了你的将来铺路的。如今这议论难听到此等地步,绝非陛下本意。”


    他沉了沉,缓缓摇头:“永巷里的腌臜事,他并不甚清楚。”


    卫湘听得蹙眉,打量着他的神情问:“你也不觉得是皇后,是不是?”


    容承渊道:“是。”


    卫湘长沉一口气:“倘若另有其人,倒是麻烦,我却想不出是谁……难不成是颖贵嫔?”她说罢又自己摇了头,“颖贵嫔是皇后的人,皇后既没这个意思,想来也不会让她这么做。况且颖贵嫔膝下有子,为着孩子的前程也该谨慎些才是。”


    容承渊一喟:“既想不出是谁就当些心吧。今日这些话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大动肝火,已命人去查。”


    第252章 国公 “这太难得了,放在哪朝哪代也是……


    卫湘并不指望皇帝能查到这种流言的出处, 因为宫中很多关乎人命的案子都未见得能查明原委,流言比这些案子更难查百倍——一夜之间就能随风飘散的闲言碎语,如何好抓住由来呢?


    但皇帝的大动肝火让她心情不错。因为这无疑表明, 她在他心里愈发要紧了。


    不过这场彻查远比她想的更加大动干戈, 之后的几日里, 宫中各处都有宫人挨打受罚, 其中不乏有颇有头脸的掌事被拎出来赏了板子, 无论安京皇宫还是麟山行宫都人人自危,一时竟真的整肃了规矩, 再不敢有人多议论卫湘的是非。


    再这之后,朝中也渐有了变化, 参奏张家的奏章犹如纸片般飞向天子案头,用容承渊的话说:“太平时总是问安的奏章最多, 但最近参奏张家的奏章堆积成山, 想从中找一本问安的都不容易了。”


    卫湘知道,这便是所谓的“朝堂后宫息息相关了”。


    民间的话本子里常爱将这息息相关写成天子被官员掣肘,为了朝堂稳固不得不对出身大族的后宫妃嫔有诸多迁就。


    实则这种情况或许是有, 但属实说不上多常见,尤其在当朝天子手握实权的时候,这种“息息相关”往往意味着后宫之罪会累及家眷, 亦或文武百官可借后宫动向探知天子心意,以便投其所好。


    现下这纷至沓来的折子便正是官员们察言观色的结果。


    虽说从前众人多少也觉出了天子对张家的态度,但毕竟还有个皇后出自张家,又有青梅竹马的盛名在外,官员们也就不敢妄动。现如今皇后失了实权,连金册金印都一并收了,谁还不知道皇帝的意思?


    这种君臣大戏子不是卫湘能插手的, 她于是只管安安稳稳地打理后宫,不丢天家颜面也就是了。


    如此又过近一个月,宫内外同时炸起一道惊雷,说是因为一桩不大起眼的案子,阴差阳错地寻见了元睿贵妃的生母。


    在宫外,这件事是从哪儿传开的卫湘不得而知,但在宫里,是六尚局有鼻子有眼地先说了起来。


    据说最初是在安京皇宫的六尚局女官们一起喝茶的时候,徐尚宫提起来的:“你们可听说了?前几日谨国公府去衙门报案,说是谨国公的孙儿去东市游玩,竟走失了。”


    众女官听得一讶,忙有人问:“可找着了?”


    徐尚宫笑叹:“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当晚就找着了。原是贪食一摊贩所售的杏仁酪,就自己跑去买,转眼已找不见仆从。所幸那摊贩是个好心的,见只他一个小孩子,就硬将人扣在摊子上,自己也没按原本的时辰收摊,硬等到官兵找来,虚惊一场。”


    “真是万幸!”崔尚仪抚着胸口,念了句“阿弥陀佛。”


    徐尚宫垂眸一哂:“这原不干咱们的事,可顺着这场虚惊又查出些别的,我得说给你们听听。”


    众女官眼睛都一亮,静等其言。徐尚宫有意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方道:“因谨国公府去衙门报案,这案卷归档的时候就又将早年间的另一桩案子翻了出来。”


    徐尚宫言及此处,发出追忆往事般的幽幽一叹:“算来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谨国公四子的一位妾室身怀有孕,却在外出时走丢,报了案也没能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回说来真真儿是巧……这整理案卷的官员原在礼部当过几天差,偶然从那案卷中扫见那位妾室的生辰八字觉得眼熟,就顺藤摸瓜地追查下去。”


    徐尚宫又抿了口茶,才在众人的满目期待中不紧不慢地道:“这一查可不得了,这位妾室的年纪、八字、姓氏竟都和卫孺人对得上!”


    这话说完,女官们面面相觑,皆有惑色,很快就有人问:“卫孺人?哪个卫孺人?”


    徐尚宫觑她一眼:“还有哪个?元睿贵妃的母亲卫氏,陛下早几年亲赐的孺人敕命!”


    众人恍悟之余,皆露错愕。


    崔尚仪瞠目道:“那元睿贵妃岂不是国公府贵女?!”遂又蹙眉,“可她母亲怎会进了永巷?”


    徐尚宫冷笑:“现在案子尚不清楚,但听说是深宅恩怨,是那谨国公四子的另一位妾室嫉妒卫孺人得宠,便私底下买通人牙子绑了她。至于如何阴差阳错送进宫就不知了,我猜大抵是给哪家没入宫为奴的罪妇抵了罪吧!”


    个中细节不清不楚,但毕竟是陈年积案了,有不清不楚之处才显得真.


    麟山行宫的披香殿里,卫湘端坐在茶榻上受了容承渊向她道喜的礼,接着就明眸清亮地仰头望着他问:“谨国公是什么来头?我从未听说过他。”


    容承渊一笑,挥退宫人,自顾坐到她身边去:“这是陛下千挑万选的。论实权,他家如今已没有多少,已做了四五代的纨绔子弟。可他家也有两点实实在在的好处。”


    卫湘问:“什么?”


    容承渊道:“一是他家既不贪慕权力,也不作奸犯科。有好日子就安安稳稳地享着,因而家中的荣华富贵虽不见多,却也不见少。”


    卫湘不由暗叹:这的确是好处。


    倘若真是贪慕权力的人家,数代积攒权势财富,碰上现如今的国库空虚就成了皇帝眼中的钱袋子,倒还不如当纨绔子弟来的稳妥。加之又并不作奸犯科,那便也是家风清正的好人家了。


    她又问:“二呢?”


    容承渊说:“二是他家虽已没什么实权,却是本朝定国时就存在的世家,头一位谨国公是跟着高祖皇帝打天下的大功臣。正因这祖上之功,他家的爵位是世袭罔替的,只消别犯大错,再过多少代也还有国公爵位。”


    卫湘笑叹:“这太难得了,放在哪朝哪代也是上等人家。”


    “正是。”容承渊垂眸,一双笑眼眯得像狐狸,“如今娘娘是当今谨国公失散多年的孙女了,谨国公突然沾了皇家的光,但他家中无人为官,陛下也不必担心他家坐大,一举三得,方是真正的喜事。”


    第253章 认亲 “怎的这时来了?出了何事?”……


    这场所谓的“寻亲”其实是漏洞百出的。就算卫孺人遭奸人所害阴差阳错地被卖进了永巷为奴说得通, 她又为何不提自己是公府妾室?


    堂堂国公府就算再没有实权,也仍是上等的勋爵人家,只消她提过, 宫里就没有不查的道理。


    但这种细由卫湘自不会去追究, 宫中朝中成千上万的聪明人也都不会去追究。


    至于不够聪明的, 自有人或晓之以理或恩威并施地让他们闭嘴;非不长眼乱嚼舌根的, 那还有别的办法让他们“闭嘴”。


    这概不用卫湘操心。


    晚上皇帝到披香殿用膳, 她要谢恩,被他挡了。他回身抱起两个追着他跑进屋的孩子, 笑向她道:“谨国公一家已在来麟山的路上,过几日你们见一面。”


    卫湘点点头, 应了声“诺”。见他抱着两个孩子去茶榻那边落座,她也随过去, 与他同坐一侧。


    她心下盘算着探问:“臣妾听掌印说, 这谨国公府一家乃是姓孟?”


    楚元煜睇她一眼,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你是不想改姓, 这无妨,只说卫孺人当年是拼死保下了你,为报母恩便随母姓, 也算得一份孝。”


    卫湘一怔,下意识地觉得这很不妥,但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哪有什么不妥呢?谁都知道这只是一场过明路的戏。谨国公一门籍籍无名这么多年,如今白得一个有儿有女有圣宠的贵妃,感念圣恩浩荡也就是了,哪还能与她计较什么姓氏?


    容承渊说这是皇帝千挑万选的人家,倘使迂腐到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 那可就白选了。


    楚元煜又说:“等你与家人见过面,我就下旨让他们将你母亲的衣冠冢迁进孟家祖坟去,好享受后人供奉。另会再赐他们千户食邑,加封孟良瑞做承宁侯。”


    孟良瑞便是当今谨国公的四子,现如今是卫湘名义上的生父了。


    他既然行四,三个兄长又都健在,这谨国公的爵位注定与他没什么干系。来日若老国公亡故,他最多分得些金银田宅。现下从天而降一个侯位,虽比不得谨国公的世袭罔替,却也足够他这一脉多享几代富贵。


    既承如此实实在在的恩赏,卫湘姓氏的事就更没得计较。


    卫湘因而舒气一笑,温柔万千地依偎到他肩头,轻道:“陛下待臣妾如此费心,臣妾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这话她是真心的。这些事于他而言虽不费吹灰之力,但他肯将每一点都为她思虑周全实在难能可贵。她一时不禁在想:这人无情时虽让人胆寒,但若不触他的逆鳞,他也着实能做得不错。


    楚元煜衔笑揽住她:“孩子有了两个,宫权也给了你,还说这样生分的话。我不爱听,你重新说。”


    卫湘屏笑,美眸一转,在他脸颊上吻了一记,眉眼一弯,声音也甜软下来:“夫君最好了,一会儿我亲自给夫君下厨,夫君想吃些什么?”


    楚元煜听得哈哈一笑:“凡是你做的,都好。”说着想了想,又言:“时辰已不早了,你随意做个不费事的来,咱们快些用膳。”


    卫湘垂眸想想,应了声好,便起身出了屋,往小厨房去。他指明说要不费事的,她想着做一道甜羹便是,最多两刻也就能好。做好后可先在锅上温着,稍后当宵夜用,孩子们也喜欢。


    然而这厢才将几盏甜羹放进蒸锅,卫湘就被人从身后搂住。


    因是在厨房里,她只当是容承渊在发疯,不禁嚇了一跳。侧首一看竟是楚元煜,又觉得这更疯了。


    “怎么来这儿!”她小声道,楚元煜搂着她,下颌抵在她肩上:“我饿了。”


    “……”卫湘轻轻瞪他一眼,忙吩咐宫人们来传膳,自己先一步拉着他出去,嗔道,“孝期未过,夫君慎行。”


    楚元煜一声长叹:“你知道,我待母妃的孝心是真的,守孝三年我别无怨言。唯独在你这儿,让我常觉懊恼。”


    周围还有宫人呢。卫湘听得脸色一红,板着脸抬手推他:“再说这种昏话可不许来了!我自知做不来贤妃,可也不能引得陛下对不住母妃。”


    他忙又死皮赖脸地来哄她:“好了好了,不说就是。其实也就是说说,这都快一年了,我可曾犯过忌讳?”


    卫湘扬了扬下巴:“这倒是。”又拈腔拿调说,“罢了吧,便不轰你了!”


    两个人一同回了前头的大殿,走进寝殿见到两个孩子也没刻意分开。两个孩子也早就见惯了,只乖乖坐在桌边等膳.


    四日后,谨国公一家抵达麟山,卫湘在披香殿里备下“家宴”,双方一同用了膳,还见了两个孩子。宴席上还传了戏班子来,卫湘将点戏的册子奉与谨国公夫人,莞尔道:“请祖母点吧。”


    谨国公夫人是个生得很有福相的人,虽已年迈得满头银丝,精神仍是极好,忙连连摆手推辞:“使不得。国丧未过,不敢这样作乐。”说着语中一顿,摆出三分长辈的态度,语重心长地劝道,“娘娘也谨慎些,没的坏了规矩。”


    卫湘摇头:“这是陛下专门赐下的。陛下说虽在国丧,但一家人难得团聚,理应一贺。祖母放心点上一曲,莫拂了陛下的好意。”


    谨国公夫人听她这样说,就接过册子挑了一曲并不甚热闹的戏来听。承宁侯夫人幽幽叹道:“自从寻见娘娘,妾身便一直在想卫孺人的事。卫孺人的性子是最好的,不料竟遭此横祸,还累得娘娘吃了那许多年的苦,可真是……”言至此处,她哽咽着拭起泪来,好似真曾与卫湘的生母亲如姐妹似的。


    卫湘看得很是满意,忙面带哀伤地劝:“夫人不必为本宫感伤,本宫虽沦落永巷几年,却得陛下垂帘,已是万幸。如今就能一家子团圆,再没什么可遗憾的,想来母亲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承宁侯夫人连连点头称是。卫湘向她敬了酒,抬眸忽见傅成的身影出现在殿门边,几度抬眸望这边看。她知他必有要事,便假借醒酒暂且避出了正殿,与他同去侧殿说话。


    进了侧殿一瞧,卫湘却看到了姜寒朔,不由心下一沉,问他:“怎的这时来了?出了何事?”


    姜寒朔本就脸色紧绷,被她一问,直淌下冷汗来,一揖:“赵大人得了密旨要办些事,想让臣从旁相助,臣……”他强定了口气,“臣思前想后也拿不定主意,只得来问娘娘的意思。”


    第254章 内助 “倒真是明白人,谢恩之中专还提……


    卫湘从未见过姜寒朔这样慌过, 便挥退了侧殿中候命的宫人,自顾坐到桌边去,问他:“什么密旨?”


    姜寒朔转头看了眼窗棂上映出的宦官背影, 虽知此时能站得这样近的必深得卫湘信赖, 还是上前跪下身, 抬手示意要为她搭脉。


    卫湘会意地伸手, 姜寒朔边搭脉, 边用放得极轻的声音道:“赵永明说,陛下要他在皇后日常所用的药里添一种药。”


    卫湘神色一凛:“什么药粉?”


    姜寒朔垂眸说:“陛下似并不想让我们知晓端底, 那药是磨成药粉送来的,其中药材有数十种, 样样磨得极细,混在一起不易分辨, 银针也试不出。赵永明许是私下用些有违人道的法子试过, 说其中应是有几味毒。”


    卫湘心中暗惊。她虽皇帝厌了皇后,更对张家有所图谋,因而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皇后在这位子上坐太久, 但她也并未想过皇帝对她已到了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卫湘屏息问:“这几味毒能让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姜寒朔淡淡道:“若是分量够,没有什么毒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他说着一顿,“只是这药粉将用量掐得极好, 皆是微量,用上一年半载也不会致死,只会让人日渐虚弱。若这样过个三年五载才咽气,瞧着便是久病丧命的模样。国母亡故又不会请仵作验尸,也就真神不知鬼不觉了。”


    卫湘未予置评,又问:“既是密旨,赵永明让你相助什么?”


    姜寒朔无声地抬了下眼帘, 卫湘与他对视一息,倒吸冷气:“他疯了不成?!”


    姜寒朔苦笑:“虽是密旨,却又说不好会不会被灭口,难免想拉个人垫背。”他重重地沉了一息,“臣既知晓这事,垫背就已逃不过去了。只想问问娘娘,这事,臣帮不帮?”


    卫湘不解:“帮是怎么帮?不过是添药粉而已,我瞧你就算不理这事,他也是能办妥的。”


    姜寒朔道:“办妥是能办妥,但如今皇后的凤体是臣与赵永明一同照料,倘是他自己办,这药粉便只有在他当值的日子才会添进药里。若臣从旁相助,那皇后就要日日都用这药了。”


    卫湘一笑:“你是说,若是日日都用,皇后会走得快些?”


    姜寒朔颔首:“会快许多,只怕一倍还不止。”


    卫湘的心跳重了两下。


    这很难不让她心动,不止是因为与皇后的纠缠让她心累,更因她不愿夜长梦多。


    说到底,帝后之间青梅竹马的情分是真的,不论这情分如今被消磨成什么样,上面又蒙了多少令人厌恶的尘,它都是真的。


    既是真的,她就不得不防着他对皇后旧情复燃,抑或在关键之时因一念之差改变主意。


    她也明白姜寒朔是怎么想的:她曾与他说过,待得和皇后的一争尘埃落定,她就着手为姜玉露报仇,这对他而言是再要紧不过的事。


    现在他觉得自己的性命已然搭在上面,权衡之下,自是希望姜玉露的仇能报得快些。


    卫湘不禁心跳渐快,一时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道理。


    可她总是警觉的,在这样心脏狂跳的时候便不肯让自己拿主意。


    她于是长缓了好几口气,迫使自己冷静。这般一冷静下来,果然就有了别的想法,她重重一喟:“密旨既下给赵永明,你就别插手。不论他说什么,你都只当不知道,倘他油盐不进,你便直说你听命于我,让他来与我说。”


    姜寒朔一怔,蹙眉:“这怎么行。”


    “没什么不行。”卫湘轻笑,“你是我的人,这原是人尽皆知的,连陛下也心里有数,又有什么说不得?”


    姜寒朔未置可否,只强调道:“但我既知密旨就多半难逃一死,何不出一份力?也算物尽其用。”


    卫湘轻嗤:“怎就难逃一死了?既是密旨,他就不该与旁人说,你只当什么也不清楚,又与你有何干系?”


    姜寒朔失笑:“他既想拖我垫背,自会让陛下知道的。”


    卫湘摇头:“虽说君心多疑,陛下却也不是个耳根子软的昏君,不是他攀咬谁陛下都会信的。你若不插手就没有实证,陛下倘连这话也挺,难不成他张口说太医院上下尽知,陛下就要将太医院上下都屠个干净?”


    姜寒朔顺着她的话想想,知道不无道理,卫湘又劝道:“我知你心里都是露姐姐的事,但这事横竖能办,你大可不必为着早上几天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况且——”她顿声轻喟,“我虽巴不得皇后早些咽气以绝后患,但将那药粉加量只怕是故作聪明。万一陛下要她丧命的时间大有讲究,我们添了药就弄巧成拙,倒坏了陛下的事。再说,他若只想用一阵子药拖坏皇后的身子,并不想以此要她的命呢?”


    这话直说得姜寒朔身形一颤。不论哪种可能,都足够可怕了。


    他心里也明白,卫湘初时得宠是凭这张绝色的面孔,但多年来能盛宠不衰断不止是凭脸,处处都合皇帝心意才是最要紧的。


    尤其在大事上,她可以做皇帝的贤内助,也可以装聋作哑,但决不能拆皇帝的台。


    姜寒朔只得打消了这念头,颔首道:“臣明白了,尽听娘娘吩咐。”


    语毕,姜寒朔就施礼告退了,卫湘也回到宴席上去,继续与谨国公府一道演那一出阖家团圆的好戏.


    宴席的次日,卫湘便听闻谨国公上了奏章,洋洋洒洒写了极厚的一本,感激涕零地赞颂皇恩。


    容承渊专程让人将这奏章誊了一本给卫湘看,卫湘本不爱读这样颂圣的官样文章,但想容承渊专叫人誊了必有缘故,也就耐着性子读了。


    读到一半,她忍不住笑赞:“倒真是明白人,谢恩之中专还提了我随母姓一事,称是孝心,很是知晓进退。”


    琼芳正在旁为她沏茶,闻言叹道:“陛下跟前尽忠,许多时候见事明白比手握重权更加要紧,娘娘得了这样的娘家人算是一份极好的助力。至于什么权不权的,谨国公延绵几代,也是人丁兴旺的门户,满门里总能扒拉出几个有识之士,权势都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作者有话说:谨国公:呕心沥血交一份满分答卷。


    第255章 变数 “我也这样觉得。我纵盼着她死,……


    卫湘所料不错, 谨国公府上疏的当日下午,她就听说皇帝下旨命谨国公三子的一个儿子去刑部任职了。


    这人现在名义上是她的堂兄。卫湘因而专门备了礼送去,算是道贺。礼送到的第三天, 堂嫂就从京中赶了来, 也不说是谢恩, 只说是来探望她。


    同一时间, 皇帝治了张家几个旁支男丁的罪, 仍是交由容承渊去审。如此一起一落,愈发显得卫湘在宫中如日中天。


    容承渊于是又要赶回京去, 临去前来见卫湘,笑着告诉她:“这回不去诏狱, 由刑部办,陛下让奴教娘娘那位堂兄。”


    卫湘心想, 怪不得让他去了刑部。


    又想到谨国公府体察上意的本事, 便知张家的案子必是会严办了。


    她顺便与容承渊提了姜寒朔所言之事,容承渊有些意外,锁眉道:“这密旨, 我倒不曾听过。”


    卫湘听得一滞,忙问:“可会别有隐情?”


    容承渊略作沉吟,摇头:“倒不是这个意思。既是密旨, 本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更何况关乎国母性命。”


    “这话倒不错。”卫湘点了点头。


    容承渊在这晚就离了宫,出人意料的是,这次他竟一忙就是几个月。其间虽也偶尔回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急匆匆来急匆匆走,常是只到清凉殿回个话就又离开,顾不上多逗留半刻。


    这些日子, 行宫里倒也没什么事,无非就是落寞的继续落寞,风光的人继续风光,大家各过各的日子。


    待入了秋,宫里又为卫湘的一双儿女忙起了生辰宴的事。其间,椒风殿中传出过两次皇后病势加重的消息,但有御医们悉心照料,皇后也还年轻,缓解得倒是也快。


    因容承渊不在,张为礼和宋玉鹏都来向卫湘回过话,说皇帝对皇后的凤体很是担忧,已在椒风殿中守了几日,更命人去寺院燃灯祈福,盼着为皇后祛病消灾。


    卫湘闻言,心下又盘算起姜寒朔先前所奏之事。


    然又过几日,到了七月末,容承渊再度回到行宫。这次他并未像先前一样点个卯就走,而是留了下来,卫湘本以为是皇帝让他查的案子了了,很快却又觉出异样,因为他虽然留在了麟山行宫,但几乎只在清凉殿与椒风殿间两点一线。


    同时,御前的气氛也变得有一丝微妙,宫人们愈发的肃穆,出门在外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这样的情形,多是有事。卫湘观察了几日,终是差傅成去向容承渊递了话,让他得空时务必来她这里一趟。


    容承渊忙是忙的,但见卫湘这般着人来请,他也知卫湘觉察了异样,便在后半夜抽空去了披香殿。


    这个时辰,卫湘自然是睡了的,容承渊揭开床幔,蹲在床边连唤了她几声,她猛地惊醒,一下子坐起来:“谁!”


    “干什么活一惊一乍的。”容承渊嗤笑。


    卫湘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安定下来,继而借着不远处幽暗的烛火看清他的脸,愈发松了口气。


    她往里缩了缩,他蹬了靴,靠着软枕坐在床边。


    沉吟了半晌,他说出的话分外直接:“陛下临幸了皇后。”


    “啊?!”卫湘又惊坐起来,在昏黄的烛火中不可置信地盯着容承渊。


    虽然他的话足够直接,直接到不该引起任何误解,可她还是下意识地以为自己理解错了,抑或根本就听错了。


    她盯了容承渊半晌:“你说的临幸是……”


    容承渊低着眼帘,抱着臂:“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卫湘倒吸冷气:“正值国孝,陛下他……”


    容承渊薄唇紧抿,不知该说什么。


    卫湘又吸一口冷气:“皇后先前举荐明姬都遭了训斥,这回怎会……”


    容承渊闭了闭眼:“是陛下自己没按捺住。说是……那日与皇后追忆儿时一同看的戏,兴致上来又饮了些酒,一时就……”


    他说到此处,适可而止地顿了顿,继续说:“他们说皇后曾拼力挣扎,也拿孝期劝他,硬是没劝住。”


    又苦笑着摇头:“所以御前近来都紧张得很呢。陛下既懊恼又自责,我们都得小心伺候着。”


    卫湘听得愈发窒息,她先前觉得皇帝对皇后的爱与恨或许都难辨虚实,但对谆太妃的孝总归是十二分的真。所以她笃信他能守得住,更没想过他会因皇后破了戒。


    卫湘满心惊异,轻声说:“此事可不能传出去。”


    容承渊无声地点头,卫湘又望着他问:“皇后现下如何?”


    容承渊长叹:“皇后也觉愧对谆太妃,又惊又怕,日日哭泣。陛下宽慰过她几次,她还是常在梦中惊醒,病况也更不好了。”


    卫湘心里渐渐觉得这事有些棘手了。


    倘使传出去有损圣誉,这倒没什么——倒不是她全然不在意楚元煜的名声,只是这事他既然按捺不住做了,被口诛笔伐也就是应得的报应。


    她在意的是经了这一遭,他只怕要对皇后旧情复燃。尤其是皇后并非顺水推舟,而是曾“拼力挣扎”“也拿孝期劝过”,那皇后在此事上就没有半点不是。他不仅不能迁怒皇后,反倒难免将那份愧疚分与皇后一些。


    她不由心下烦闷,盘算了半晌,问容承渊:“若皇后借此翻了盘,可如何是好?”


    “我也在想这个。”容承渊眸色沉沉,连连摇头,“其实国库缺钱,张家是难逃一死的,可若陛下因一念之差留了皇后一命,于你便是个祸患。可这事……”


    他有气无力地喟了一声:“事已至此,要左右陛下的心思也非易事,我们只得走一步看一步,若不然……”


    他顿声,带着几分疑虑打量卫湘:“若不然赌一把,让姜寒朔添一把火,求个快刀斩乱麻也可。只是一旦走漏风声,你注定难逃干系,若你要我拿主意,我觉得还是不要铤而走险。”


    卫湘适才也在想这个,听了容承渊的话,垂眸点头:“我也这样觉得。我纵盼着她死,也不能让自己给她陪葬。”


    第256章 忽病 “怎么办差的!明知陛下病着,办……


    这事二人聊完这么一场就这么过去了。事关重大, 御前上下守口如瓶,卫湘也只能守口如瓶,偶尔去清凉殿伴驾时更是只能当做全然不知此事。


    然而还没到两个孩子的生辰, 却听说皇帝病了。


    这病自一日半夜而起, 虽说他正值壮年, 病也只是高烧, 六宫还是都紧张起来。卫湘的披香殿离清凉殿近, 她赶到得自然快些,刚到殿门口就见张为礼疾步往外赶。


    她知他必有事在忙, 便没拦下他问话,入殿后见阁天路在旁候命, 就将他唤到跟前,问:“陛下如何了?”


    阁天路如今当差当得愈发熟练, 她只问了这样一句, 他就滔滔不绝地禀起了话:“御医们才刚看过,说只是高烧,应该养几日便能好。陛下这会儿睡下了, 不过药还煎着,一会儿还得起来喝了才好。适才御医到之前,陛下吐了一场, 瞧着是将晚膳吐了个干净,也不知一会儿服了药会不会再肠胃不适。”


    阁天路说到最后低下眼帘,卫湘道:“若能垫些东西大抵能好些,你去御膳房传本宫的话,让他们熬一道清粥一会儿呈来。”


    阁天路束手说:“早已熬上了,适才就劝陛下用过,但陛下没胃口, 不肯用。”


    卫湘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你们安心候着,本宫进去看看。”


    语毕她就进了寝殿,寝殿中灯火熄了大半,床帐围得也严实,正适合安寝。


    她行至榻边,揭开一角床幔,坐了下来。楚元煜睡得正沉,并未察觉有人近前,她也不作声,仔细观察他的面容。


    他眉心紧蹙,额上沁着细汗,睡得虽沉却又说不上安稳。


    她安静无声地守了一刻,宫人将煎好的汤药与清粥一同送了来,入殿后就侍立在侧,一语不发。


    卫湘颔了颔首,探身温声唤道:“陛下,陛下。”


    唤道第四声,楚元煜浑浑噩噩地睁开眼,见是她,打着哈欠欲撑坐起来,无力道:“你来了……”


    卫湘自然而然地上前扶他,在他身后垫好靠枕,柔声道:“宫人煎好了药送来,陛下吃几口粥,将药喝了再睡。”


    楚元煜浅打了个哈欠:“喝药便是。”


    那宫女一听就要上前,卫湘攥住他的手:“若再吐了,这药吃下去也无用,倒白苦一场。先用粥垫一垫,也不必多吃,有三四口就得了。”


    他听她这样说,到底应了:“也罢。”


    卫湘便回身接过粥碗,先喂他吃粥。才吃一口,又有个宦官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陛下,皇后前来探病。”


    楚元煜眉心轻轻一跳,卫湘顿住手,静等他的反应。


    他有所迟疑,沉吟了半晌,才叹息说:“皇后也病着,让她回去吧,不必挂心。”


    那宦官忙应了声诺,就退出去传话。


    卫湘自不必劝他请皇后进来,心如止水地喂他又吃了几口粥,接着放下粥碗,也没急着喂他吃药,想着稍缓一刻再说。


    楚元煜也知吃了东西最好等一会儿再服药,就与她闲聊起来,笑说:“本想着孩子们要过生辰了,生辰之后就要回京,这几日不妨陪他们出去跑跑马。偏这会儿病了,真是耽误事。”


    卫湘笑道:“玩乐的事哪就差这一时半刻,倒该趁这个机会也让他们知道关心父母。这会儿是天太晚了,明日白天我就带他们过来。”


    楚元煜忙摇头:“别来!万一过了病气不好。”说着,他幽幽缓了口气,目光变得有些迷离,“想让他们关心父母,等他们长大,咱们有了岁数,有的是机会。”


    卫湘听得一怔,一时当他是病重脆弱便有了感慨,继而又觉这点病哪里至于?便想到该是前阵子那件事让他羞愧难当,因而做了不少孝道的问题,冒出了这些想法。


    她正欲出言调侃,适才进来禀话的那宦官又再度进殿,垂眸拱手,脸上多有点难堪:“禀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安排了妃嫔侍疾,说是一会儿让敏贵妃守着,请您回去放心歇息。”


    卫湘黛眉挑起,接着心里就想笑:皇后真是有本事的,每当局面稍有利于她,她总能马上做些什么,立刻将自己拉回劣势。


    她不着痕迹地又扫了眼楚元煜的神情,果见他适才的迟疑与心疼荡然无存,眉头紧紧皱起。


    卫湘于是安然抿笑,向那宦官道:“皇后娘娘多虑了。她凤体抱恙,陛下命我执掌凤印,我不能辜负圣恩,自会将一切安排妥帖。你去请她放心便是,她好生养病才对得住陛下的关切。”


    说着她语中一顿,又道:“也不必辛苦敏姐姐,就说今晚本宫先守着了,明日白天我们再商量如何轮值。”


    “诺。”那宦官躬了躬身,接着道,“各宫嫔妃都得了信儿,这会儿应都在来路上了,娘娘您看……”


    卫湘看了眼楚元煜,见楚元煜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直接吩咐说:“陛下得好好歇着,让姐妹们都回吧。侧殿里备上茶点,倘有精神不济的,小歇一会儿也可。”


    那宦官闻言再无疑虑,又行了礼便告退了。


    楚元煜衔笑握住卫湘的手:“属你最会办事,处处都能周全。”


    卫湘顺势依偎到他身上,深深缓了口气,忽而直起身子:“陛下往里睡一些,臣妾也好躺一躺。”


    楚元煜摇头:“不可。你也回去吧,不是什么大病,不必耗着你。”


    话没说完,就听外面忽震起响动,显是有人摔了东西。


    卫湘心知是皇后生恼,只回首厉声呵斥:“怎么办差的!明知陛下病着,办起事来还毛手毛脚!”


    殿门声一响,这回进来的却是容承渊。


    他这日原不当值,听闻皇帝病了才往清凉殿赶,其间又去与御医、宫人们叮嘱了一圈,这会儿才赶到。


    他低眉顺眼地垂眸赔笑:“贵妃娘娘息怒。不是宫人们不仔细,是皇后娘娘……这会儿刚走。”


    卫湘面容微僵,讪讪回眸,偷瞄了皇帝一眼。


    楚元煜对他们的话恍若未闻,只示意那端着汤药的宫女近前,自顾伸手接过药碗,淡淡吩咐:“去把侧殿收拾出来,好让贵妃住。这些日子有她在此守着就行了,让旁人都不必来。”


    第257章 头痛 楚元煜点点头:“也好。”……


    这话显然不是商量, 卫湘便也没有再做推辞,欠身应了声诺。


    楚元煜服药后漱了口便又睡下了,卫湘退出寝殿, 见侧殿还收拾着, 就先去了角房。


    容承渊随之也进了角房来, 卫湘在茶榻上坐定, 好奇地笑问:“你们怎么跟皇后传的话?竟气得在清凉殿摔东西了?”


    容承渊低眉顺眼地道:“哪用我们说什么, 她最近愈发的患得患失,自是一点就炸。”


    卫湘轻哂:“也是……”


    却听他又说:“再说了, 偌大一个清凉殿,哪还找不着个能摔的杯盏?”


    卫湘一愣, 定睛看他,他只垂眸笑着。


    她忽而恍悟, 不由倒吸冷气:“不是她摔的?”


    “贵妃娘娘说什么呢。”容承渊眉心跳了跳, “不是她摔的,难道还能是咱们摔的?”


    卫湘轻咳一声:“自是她摔的。”


    容承渊微微一笑,作势一揖:“奴去瞧瞧侧殿收拾得如何。”


    卫湘下意识地点了头, 但他才往外退,她又忽地抬头:“承渊。”


    容承渊心头一紧,收住脚步, 下意识地往外看了眼。好在角房外无人,她这一声唤得也不响,他才稍安了心,边上前边失笑:“疯了不成?还要不要命了?”


    卫湘自知失言,紧紧闭了口,暗自清了声嗓子。


    她不过是恍惚之下脱口而出了,忽而恍惚, 则是因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念头让她心慌不已,见容承渊走到近前,她仰起头,放轻了声:“你说……陛下若是觉得他孝期失礼也是因皇后的缘故,又会如何?”


    容承渊愕然抬眸。


    卫湘低下眼帘,红唇一抿:“我只这么一说。”


    容承渊只听自己心跳也快了,用力吸了口气,连吸气声都在打颤。


    又吸一口,他可算说出话:“是步狠棋……”


    转而又蹙眉道:“只是这要如何办?皇后身边的人也算忠心。”


    卫湘一时也还没有周全的想法,只想了个大概,幽幽道:“你还记得赵永明拉姜寒朔入伙的事么?姜寒朔虽未理会,却也提起他能接触皇后的药,这不就是机会?”


    “没有那么简单。”容承渊摇头,“他们虽是御医,但皇后的药哪有那么好下手?每一步都有数名宫人盯着呢。”


    卫湘风轻云淡:“赵永明既奉密旨能找到机会下手,那就是有机会。”


    这话倒也在理。


    既然是密旨,赵永明就算想拖个垫背告诉了姜寒朔,也不能闹得人尽皆知,必是要瞒住煎药的宫人们的。


    容承渊凝神:“你的意思是,让姜寒朔假意应了赵永明,再偷梁换柱?”


    卫湘只问:“你觉得行不行?”


    容承渊道:“若只说扳倒皇后,这自然行。可一旦东窗事发,姜寒朔必死,你也难逃干系。”


    “是得想法子周全。”卫湘沉吟半晌,又说,“至少得把水搅浑,浑到让陛下分辨不清。”


    容承渊明白了她的意思,缓缓点头:“这事急不来,我们从长计议。”


    “自然了。”卫湘莞尔,“怎么也要先等陛下病好了,也等孩子们的生辰过去。”.


    楚元煜这一病的时间并不长,第四日晨起退了烧就没再烧起来,到第五日连虚弱也不再了,只是还不时会有一阵头疼。


    卫湘见他痊愈就回到了披香殿,宫里仍在忙着筹备两个孩子的四岁生辰,罗刹国给云宜的生辰贺礼也很快到了。


    生辰宴之后,圣驾回銮。自谆太妃病重,阖宫已在麟山行宫住了近两载,许多朝臣、宗亲最初并未跟来,后来因种种事务也陆续来了,此番都与圣驾前后脚回京,一时间阵仗颇大。


    在回銮的路上,不知是不是因为深秋风露重,楚元煜原已好了几日的头疼又犯起来。


    是突然犯起来的,彼时正值晌午,卫湘与他同坐一车,她读着本罗刹语的诗,他阖目小睡着,忽一声低呼,她抬眸看去,只见他左手扶着额头,拇指用力暗着太阳穴,脸色煞白如纸。


    “陛下?!”卫湘一惊,忙丢了书,上前扶住他,急问,“怎么了?”


    楚元煜疼得厉害,硬缓了几口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头疼。”


    “停车!”卫湘一声疾呼,马车应声而停,她揭开车帘,忙命传御医。


    两名宦官马上向后头的马车急奔,不一刻就带了田文旭来。


    田文旭上前诊脉施针,忙了近半个时辰,楚元煜的病情方稳妥了,众人这才继续赶路。


    然而到了傍晚,头疼忽地又犯了一次,又是一场手忙脚乱。


    这晚原是打算连夜赶路的,卫湘思量再三,还是私下唤了容承渊来问:“最近的官驿有多远?陛下恐是累着了,若是官驿不远,今晚就停下来好生歇歇。”


    容承渊道:“远倒不远,只是那原不是备给圣驾下榻的地方,咱们随行人数又多,必住不下。宫人们也就算了,可还有太妃太嫔、各宫的嫔妃和皇子公主……”


    卫湘当机立断:“万事以陛下为重,掌印这就带人先去布置。”又边思量边掰着指头说,“陛下与皇后自是要住下的,往下……掌印且看看能不能让太妃太嫔们都住下,其余都不必管。”


    容承渊心里盘算了一遍人数,即道:“若只安排太妃太嫔,大抵还能多些空余。”


    卫湘点点头:“那就让孩子们也都睡个好觉。至于嫔妃……”她缓了口气,“姐妹们都还年轻,在外扎帐也好、在车中凑合一夜也罢,都不打紧。”


    容承渊应了声,即去照办。卫湘转身回到皇帝车上,见他又已安稳下来,就将适才的安排说了。


    因她从未历过这样的事,不免有些惴惴,话毕小心询问:“陛下看好不好?若是不妥,臣妾再着人去喊掌印回来。”


    楚元煜有些疲惫,听她这样心虚,倒笑了声,拉过她的手,打了个哈欠:“都好,得体又周全,若让我下旨也就是这样了。只是——”


    他语中一顿,卫湘刚放松的心弦又紧绷起来,他复又笑了声:“原想让你跟我待着,但你既这样安排,我知道你必是要以身作则。”


    卫湘确是这样想的,被他这样直接说出来,又莫名的不大好意思,不由红了脸:“咱们不差这一会儿,况且陛下得好生休息,臣妾在不在也不相干。明天一早臣妾去陪陛下用膳就是了。”


    楚元煜点点头:“也好。”语毕又唤来宫人,吩咐他们去传卫湘的令,又命给各宫嫔妃都送足炭火,免得受凉生病。


    第258章 郁怒 “本宫看陛下这两日情形尚可,竟……


    约莫半个时辰后, 圣驾抵达官驿,宫人们即刻依照卫湘的吩咐忙碌起来,先奉帝后安置, 再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各太妃太嫔、皇子公主。


    皇子公主们都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 皇长子恒沂与康福公主云安年长一些, 听宫人说了原委便都乖乖地进去了。卫湘这边, 恒泽揭开车帘瞧着眼前陌生的院子, 莫名有些怕生,皱着眉道:“我要和母妃待着。”


    云宜小大人似的拉他的手:“走啦, 听母妃的话,不要给母妃添麻烦。”说完却也有些依依不舍, 又折回去两步,环住卫湘的脖子, 在她脸颊上一亲, 在她身边像个小泥鳅一样蹭着她,“母妃我们去啦,明天见!”


    “哈哈哈。”卫湘笑着将他们两个都搂过来, 用力抱了抱,叮嘱他们好好睡觉,又絮絮地吩咐了乳母们许多, 才让他们去了。


    过不多时,驿馆里安静下来。卫湘这般,琼芳也带着宫女们在马车上铺好了被褥。


    容承渊过来回话,众人都退下去,他独自上了车,先例行公事地禀了驿馆中的安排,接着放轻声音:“皇后必是想去侍疾的, 你看……”


    “不必拦她,由着她去。”卫湘轻松笑道。


    她与皇后间的胜负,早已不是谁多陪伴皇帝一晚就能改变的了。更何况现在还在国丧,前阵子那档事已足够令皇帝愧疚,今晚皇后就是彻夜不闭眼的侍疾也难翻出花。


    认真说来,她倒希望皇后能干出点什么。


    容承渊点点头,不再多语。


    这一夜卫湘睡得虽不算多舒服,但也还踏实。黎明破晓时外面渐有了些声响,她就醒了,睁开眼便唤傅成,让他去驿馆寻御前的人询问皇帝的头疼如何了。


    傅成疾步入内,只过了小半刻就又赶出来,上车笑回:“陛下无事了,晨起已看了会儿奏章。听说娘娘醒了,请娘娘一同进去用早膳。”


    “这就来。”卫湘一哂,草草梳了妆就下车去找他。


    这间官驿因临近京城,并不缺钱,建了数间院落。如今天子下榻,自是住了最宽敞的那间,皇后与各位太妃亦各占一间院,余下众人则是各有一间房。


    卫湘由傅成领着,径直去往楚元煜院前。尚隔着数尺之遥,就见皇后带着宫人浩浩荡荡地离开,脸色似是并不好看。


    察觉有人,皇后也往这边瞧了一眼,不知识没识出是她,总归脚步是没停,这倒省去了卫湘的礼数。


    卫湘驻足睇了眼傅成,压音问:“皇后昨夜侍疾没有?”


    傅成眼睛一转,只垂眸说:“奴适才来回话的时候,没见院子里有皇后身边的人。”


    那十有八九就是没有。


    卫湘点点头,自顾进了院。步入卧房,只见早膳已上齐了,因在驿馆里不得不从简,只有十几样。


    卫湘福身见了礼,楚元煜上前拉起她,同去落座。她侧首看他,见他神清气爽,与昨日判若两人,垂眸笑道:“陛下看着好多了,可见昨夜辛苦皇后娘娘尽心侍奉。”


    他一听,就抬手拍她额头:“尽是听你的安排,你吃的哪门子醋。朕可没让皇后侍疾,她一步也没进这间屋。”


    卫湘闻言,适才的疑惑算是得了验证,心下不由又好奇起来,暗暗揣摩他未让皇后侍疾究竟只是因头疼的烦躁,还是因上次的事情添了隔阂。


    她安静地与他一同用了早膳,早膳后,众人再行启程,这回总算在次日傍晚顺利回了宫。


    这一路皇帝没再犯过头疼,卫湘也只当他无事了,回宫后却突然听宫人禀说田文旭求见,卫湘有些意外,一时只当自己听错了,就问:“太医院院首田文旭么?”


    琼芳在旁笑回:“还有哪个田文旭,自然是他了。”


    他惯是照料圣体的,偶尔顾一顾嫔妃也是奉皇帝的旨。此时特意求见,卫湘知道必有缘故,忙命请他进来。


    田文旭进了仪华殿就要行大礼,卫湘亲自挡了他,和煦地笑说:“外人跟前本宫是贵妃,私下论起来您是长辈,坐下说话便是。”


    田文旭再三谢了恩,落了座,宫人奉了茶来。他揭开盏盖啜了一口,就将茶碗捧在手里,半晌垂眸不语,显在沉吟盘算。


    卫湘并不催促,耐心等他开口,良久之后,田文旭终一声叹,拱手道:“贵妃娘娘,臣此来是为向娘娘说一说陛下的病症。”


    卫湘一惊,急问:“本宫看陛下这两日情形尚可,竟病得很重么?”


    “娘娘莫慌。”田文旭苦笑,“若说是重病,也着实不是。只是陛下前些日子的那一场发热,实是因肝阳化风所致,所以……”


    卫湘不得不打断他:“本宫不通这些,不知何为肝阳化风?”


    田文旭道:“就是情志郁怒,又肝失疏泄。继而阳亢化风,上扰清空。”


    卫湘仍听得云里雾里,但只辨字面之意,倒也明白了几分——简而言之,多半就是因守孝时犯了错处,心里既惊又悔,更觉对不住谆太妃在天之灵,偏还无处诉说,便积了郁气无处宣泄,这就拖得病了。


    她点点头:“明白了。”


    田文旭续言:“所以这一场病,发热只是不打紧的表象。如今热虽退了,却留下病根,这才会不时头痛难耐。”


    卫湘不禁拧眉:“御医的意思是,这头痛日后还会发作?未见得能好?”


    田文旭怅然点头:“正是如此。每每发作,或施针或服药,倒也能缓解,要痊愈却难。”


    卫湘黛眉深皱,叹了口气:“本宫可能为陛下做些什么?”


    田文旭闻言离席,深揖道:“臣正是为此来见娘娘。陛下这病一则要少动怒,不可再积郁成疾;二则也需少操劳,否则思虑伤脾,痰湿内生,便致阻塞经络。”


    田文旭语中一顿:“臣看顾圣体多年,知道陛下忙起来常不知疲倦。娘娘常伴君侧,倘能劝着些陛下,总能好些。”


    卫湘听他这话里话外皆是善意,心里生出几许对医者的敬重,却也不失疑虑:“只为这个?”——


    作者有话说:皇帝这后遗症其实就是头风,历史上曹操/李治/忽必烈/白居易/陆游都跟他是病友。


    凯撒大帝和达尔文疑似也是……


    【其实这个病究竟是啥也不重要,但我怕你们猜他脑癌晚期马上死


    第259章 威胁 “皇后这是将田御医望您这里推呢……


    田文旭无声地长叹, 半晌,拈须幽幽道:“臣侍奉了三代君王、皇后,虽不敢说医术多么精湛, 却也自问几十年来尽心尽力, 凡是分内之职没有不上心的。”


    卫湘莞尔:“医者父母心, 本宫素来是敬佩的。况且你是院首, 若您说医术不精湛, 又还有谁精湛呢?”


    田文旭续说:“这世间总有些病症让医者无能为力,每每想起, 臣也只恨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可这实是没办法的,便如臣刚才所言, 但凡分内之职,臣没有不尽心的!”


    这是明面上的到底, 让他这样颠三倒四的说, 大有些车轱辘话的意思。卫湘看他已上了岁数,知道这也难免,便没什么可恼。只是听到后面, 卫湘却从他话中寻出了几许激愤。


    卫湘暗暗揣摩他的心思,觉得该是有人说了什么,复又一哂:“您的心意本宫明白。倘使有人闲论些是非, 您不必介怀,宫里的闲言碎语总是不断的,谁也没得计较;若是陛下近来说了什么……”她语中一顿,无奈喟叹,“您也宽心吧。人在病中身上难受,本就心情好不到哪里去。陛下又是头疼,吃不香睡不好还耽搁政务, 哪还能有什么好脸色呢?”


    田文旭绷着脸,生硬道:“贵妃娘娘所言极是。”说着顿了顿,他又续说,“陛下倒不曾责备什么,只是……”他唉声叹气,摇头连连,“娘娘只当是臣多虑吧!臣如今到了这个年纪,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臣不求子孙飞黄腾达,只愿他们平平安安。如今陛下有了这等难愈的病,臣医术不精,不怕陛下怪罪,只怕家人遭受无妄之灾。今日来此只想求娘娘——”他起身离席,神情肃穆地向卫湘一揖,“倘若日后上头怪罪下来,求娘娘秉公为臣家里说两句话。若能保家人无虞,臣来世愿当牛做马……”


    他越说越激动,卫湘厉声打断他:“大人不必立此重誓!”


    田文旭声音一噎,没再说下去,卫湘方和缓几分,徐徐道:“若事情真如大人所言,本宫自不能看大人儿孙枉受牵连。况且陛下也非昏君,从不轻易累及无辜,大人放宽心尽力办差便是。”


    这句承诺其实听起来很有些模棱,但田文旭先前与她的交集并不算多,早些时候照料过她的身子也不过奉旨公事公办,因而此时也不好多求什么,谢过恩就告退了。


    他到底是太医院院首,傅成便亲自去送,琼芳进了殿,扶卫湘去寝殿歇息,边走边轻声道:“田文旭是院首,娘娘何不多拉拢他几分?”


    卫湘缓缓摇头:“正因他是院首,又照料着圣体,本宫才不得不多避嫌。否则陛下若只是这头疾时常发作也就罢了,若来日有点什么别的,本宫只怕有嘴说不清。”


    她说着坐到茶榻上,琼芳奉了新茶来。她揭开盏盖,却也不喝,嗅着茶香思索了半晌,忽而扬音:“傅成。”


    傅成忙从外头进来,躬身听命。卫湘道:“你去打听打听田御医在来仪华殿之前去过何处、出了什么事,打听得细致些。本宫倒要看看,究竟何事逼得他央告到本宫跟前来。”


    “诺。”傅成躬身应了,疾步退出寝殿。


    他如今不仅办事愈发老成,随着卫湘这边水涨船高,他人脉也更多了。平日里卫湘差他打听点事,多是不费什么工夫就能打听到原委,这回这田文旭的事他却是在次日傍晚才得了准信儿来回卫湘。


    傅成打趣道:“奴只当是随意聊聊就能探出始末,真没想到这差事这样难,探到是皇后跟前的事就再问不出什么了。皇后那边又防着咱们,奴不敢打草惊蛇,使银子请托和咱们全不相干的人去与椒房殿的宦官喝酒,这才把话套出来。”


    卫湘笑道:“使了多少钱,一会儿翻个倍给你补回去,你自己在账上记一笔就是了。”


    傅成连连摇头:“平日里得了娘娘多少赏,哪有道理计较这点子银钱?只当是花钱给娘娘买个笑话听。”


    卫湘嗔道:“这话好没良心,田御医昨儿个都快吓死了,你倒说是笑话。”


    傅成吐了下舌头,作势打了下自己的嘴,笑道:“奴失言了,也真无怪田御医害怕。椒房殿的宦官说,昨日是皇后娘娘特意传了他去,起先只是关心陛下的病情,这倒没什么,到底是夫妻嘛,田御医便一一回了。他与皇后说的病情与昨日跟娘娘提起的也差不多,无非就是病不严重,只是难受也难愈。”


    “可娘娘是体谅他的,皇后听罢却恼了,说头疼磨人,时常反复怎受得了;又说陛下政务繁忙,奏章在案头堆积成山,倘使常被头疼侵扰,不免贻误大事。”


    “说到后面,皇后就怪罪起田御医来,说这病既不是大病却如此反复,必是他不曾尽心,倘使来日误了国事就是他的罪过,要他全家老小抵命。”


    卫湘听得黛眉直皱,终究只是摇头:“最后一句过分了些,前头却也稍有两分道理,罢了。”


    傅成嘿地一声:“若只说了这些,田御医也不至于慌不择路地求告到您跟前。”他叹了一声,“皇后许是太忧心陛下了吧……说出的不只是一两句的威胁,是把他几个儿女孙辈在何处学医、办差、读书、嫁娶何人一一说了一遍,显是已查过了田御医家里的事。”


    卫湘倒吸一口气,神情变得复杂:“她竟是当真的?!”


    ……其实也未见得就是当真的,或许只是为了起到足够的震慑之效,好让田文旭不敢大意。可事情做到这个份上,连卫湘都觉得像是真的,又何况田文旭?难不成要他去赌皇后不敢要他全家的命?


    管不得田文旭被比逼到了他这里来。


    傅成抬了抬眼:“皇后这是将田御医望您这里推呢。”


    卫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琼芳昨日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在宫里越久越清楚身边多几个可靠太医有多要紧,且不说让他们办什么脏事,就只说为看病,田文旭这样的人也是珍贵的。


    卫湘也不是全不心动,但想了又想,终还是道:“这人本宫帮得,却拉拢不得。你去把这些原委连带田御医昨日来过本宫这里的事都告诉掌印,他自会明白本宫的意思。往后田御医若还往咱们这边来,那是好事,你们以礼相待;若自此就淡了,那也没什么。”


    第260章 拆台 好一个“虽补了半日的觉”,这会……


    傅成虽办事愈发老练, 但总归年纪太轻,眼光还是短些。


    听了卫湘的吩咐,他一心只想着又能看皇后的好戏, 去向容承渊禀话时抑扬顿挫宛如说书, 直至容承渊忽然变了面色, 傅成才蓦地窒息, 低眉顺目地束手立着, 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了。


    容承渊愕然问他:“当真的?她真这么说?你没弄错?”


    “是……”傅成躬着身,忽而有些心虚, “奴从椒房殿宫人嘴里听到的就是这样,但若他们察觉了什么有意骗奴, 奴也……也说不好。”


    容承渊眉心紧锁,心里揣摩了半晌, 觉得这大抵是真的了。


    一则这的确像是皇后能办出的事, 二则椒房殿的宫人便是有意扯谎诓骗卫湘,也不会扯得如此大胆。皇后行事悖乱,她身边的宫人可不全是傻子。


    容承渊于是定住气, 详细问了傅成几个问题:“皇后何时见的田文旭?在场的还有谁?都拿田文旭的哪几位家人要挟他了?”


    傅成将自己知道的尽数答了,最后一问他因不知田文旭家中情况,答得不算详细, 也老实告诉了容承渊。


    容承渊听罢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告诉贵妃娘娘,让她只当不知道这事。”


    “诺。”傅成恭谨地应下便告退,容承渊旋即唤来张为礼,命他再去打听这事,尤其傅成讲得不够清楚的那些,需得一一问个明白。


    他放话说:“该用刑就用刑, 今晚之前,这些话就都得禀给陛下。”


    张为礼也惯是知道轻重的,听师父说皇后要挟田御医,他便连头皮都麻了,又哪敢怠慢?离开紫宸殿时都是跑的。


    等张为礼走了,容承渊才发觉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


    虽说御医、太医们的身家性命都系在宫里,但其实这些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因为宫中主子们的身家性命实则也系在他们身上。


    用药施针都是能要人命的事,有事只在医者的一念之差。


    若他们打错了算盘让谁丧了命,就算查明之后诛其九族又有什么用?


    况且还是照料天子的御医!


    皇后真是疯了。


    容承渊焦头烂额,一边苦等张为礼的答复,一边在角房里踱着步思索一会儿如何禀奏此事。


    首先,卫湘是断不能提的。


    皇后要挟田御医是蠢事,田御医情急之下去寻求卫湘的庇护也不聪明。常言道君心多疑,让皇帝知道自己的御医和宠妃走得近,总归不是好事。


    其次,他最好也别说田御医真被吓着了,否则……还是那句话,君心多疑,不能让皇帝觉得田文旭现下盘算着别的事。


    那最好就说是田文旭自己来回的话。


    他是院首,又资历深厚,虽然病急乱投医情有可原,但若稳如泰山地就事论事也不会让皇帝觉得不对劲。


    容承渊心里有了计较,多少安稳了些。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张为礼那边也问清了,容承渊细致地问了两遍始末,在皇帝用完晚膳后入内殿去禀话.


    次日天明,六尚局将宫中这一年多的账册都送了来,交由卫湘过目。


    卫湘原是个不爱看账的,总觉得数字繁琐,瞧着头疼。但许是因为这些账册关乎六宫大权,她耐着性子读了几页,渐渐也就不觉得烦了。


    阁天路在临近晌午时来向她回话,话中没提皇帝也没提容承渊,亦没有任何立场,只原原本本地与她说了几件事:


    一则是皇后的病症似乎又重了,不知是不是秋日渐凉的缘故。因此皇后这些日子都不会再出门,六宫事务还需她多上心,尤其到年关时最难免繁忙,她若觉得忙不开就自行在后宫里寻帮手即可,不必去请皇后的意思。


    卫湘心里品着这话的真意:皇后因为一些缘故被禁足了,并且至少到过年都不会放出来。但为着天家的体面,只能说是生病,她放心掌权即可。


    二则是说皇帝今日召见了御医田文旭,与他续了许久的旧,感念其照料三代帝王的大功,加封了他的家人,还做主给他的孙女赐了婚,嫁做伯爵夫人。


    卫湘心知这该是与皇后要挟田文旭一事有关。不管皇后是好心是恶意,近来正身子不爽的皇帝听闻此事都必是不安的。


    那么,皇后忽被禁足应也就是为着这个了——倘使皇后只与她不睦,对皇帝而言无非是妻妾之争。可现下皇后要挟到照顾圣体安康的御医头上,这就直接威胁了皇帝的平安,他自然恼火。


    三则是说皇帝自昨日晚上就又犯了头疾,虽请御医去施了针,还是疼到后半夜才得以睡下。


    卫湘一听,这多半是让皇后气的。


    阁天路在这之后接着说:“陛下睡得不好,今日虽补了半日的觉,也没什么气力料理政务,偏有些奏章是紧要事,非得即刻批了发出去才好,只能让掌印读给他听。”


    阁天路言及此处,顿了一顿,但仍低垂眼眸,脸上不见丝毫情绪:“可掌印才疏学浅,总有些读不通的地方。或是冷僻的字不识得,或是断句不对,更惹陛下生烦。”


    “所以……掌印的意思,请您傍晚得空时过去。您这几年读的书多,想是出不了这些错的,于陛下安养也有益处。”


    卫湘听完这些,眉心跳了一跳。


    好一个“虽补了半日的觉”,这会儿都还没过去半日的。只是离晌午也很近了,非这样说也说得通。


    可接着却又既说容承渊“才疏学浅”“惹得陛下生烦”,又说要她“傍晚得空时”过去,那与此时此刻可还隔着几个时辰。


    卫湘心里估摸着,这些让楚元煜心下生烦的错处应是还没出,容承渊只是先让她心里有数,好早做准备。


    卫湘笑应:“本宫知道了。”说罢便如平时一般给阁天路塞了赏钱,接着就命琼芳请了两位女博士来,与她们请教朝中近来都有什么大事,皇帝都是怎样的看法,文武大臣又都是什么观点。这其中她又着意问了张家、陶家与孟家,两位女博士虽并不在朝为官却消息灵通,都一一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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