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0

    第16章 第 16 章 十四亿分之一

    陈月江不应该认识姜左。

    十一年前, 姜左十八岁,那个打火机是她高三那年宋笑送给她的。那个时候陈月江最多也就七八岁,他们之间完全没有任何接点。

    宋笑家里是做生意的, 姜左没问过,他也没详细说过,只知道他家生意做得挺大的, 班里的几个混不吝会调侃他是公子爷。

    宋笑往往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笑笑就过去了, 那个时候的姜左家里一地鸡毛,加上她思想有问题,就像许音说的, 恨天恨地恨全人类, 所以恋爱也是稀里糊涂地谈着,从没想起来要问这些。

    后来宋笑家出事,姜左才知道他家的生意原来做得这么大, 听宋笑说他爸欠了十几个亿的时候,她脑子里甚至想了一下十几个亿是多少钱,太多了, 一点概念也没有。

    那个时候的姜左但凡稍微去查一下就会知道, 宋笑送她的那个打火机是当时国外知名的奢侈品品牌, 价值能有大五位数。

    但她当时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恋爱也谈得乱七八糟,最后会是那个结局也很正常。她出国前还让许音带上自己的祝福给宋笑,祝他订婚快乐。

    许音后来没有回信,那看来宋笑是什么都没说的。

    一晃眼的功夫,七年过去了,姜左其实连宋笑长什么样都渐渐地有点记不清了,时间总会让人遗忘, 尽管姜左还记得很多他俩谈恋爱时的细节,但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可能就连这也会忘却。

    她从陈月江的房间里出来,捡了根烟在厨房灶台上点了,跑到院子里来抽。

    院子里的树藤一段时间没有修剪,长得有些过于茂盛,有几只鸟雀在树叶间叽叽喳喳地叫。

    姜左就这样沉默地抽完了一根烟,抽第二根的时候,陈月江从楼上下来了。

    他坐到她身边,把一枚银色的打火机放到了桌面上。

    他说:“我没有卖,也没有拆。”他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沙哑缓慢:“我觉得我没资格这么做。”

    他慢腾腾地转头,看着院子里一片绿油油的树丛。

    “宋笑家是因为我家才欠了那么多钱的。”他说,“我爸搞恶意竞争,宋家的资金链出了问题,还不上贷款,利滚利最后就倒了。”

    “但在这之前,我家和宋家关系很好。宋笑他爸爸经常把他带到公司,和陈清泉还有我一起玩。我……”他说到这里,低头看了眼桌子上的打火机,“我经常听宋笑说你的事。”

    “我知道有一个人叫姜左,知道她脾气不好,知道她喜欢抽烟,知道她对谁都态度很差但只对宋笑很温柔。”

    “我也见过你。”他低道,“司机带我和陈清泉去学校接宋笑,你和他在校门口,我看见你们坐在一起笑。”

    “宋笑对我也很好,那个时候,我觉得他就像我哥哥一样……”

    “这个打火机是他和我一起去选的,陈清泉那天没空,宋笑就带我出去玩。我问他这是要送人的吗,他说他要送给姜左。所以我那天在KTV门口见到你,觉得你很眼熟,看到你拿着那个火机,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姜左。”

    “最开始,我只是有点好奇……”他把一条腿抬到椅子上,一只手抱着膝盖,脸往下埋了埋,“真的只是好奇,宋笑家因为我家四分五裂,肯定早就不在华都了,我在想你们那之后还有没有继续交往……”

    “如果你们没有,那都是因为我家。”

    他的声音陷在衣服面料里,显得有点闷闷的。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这些事,我只好试探地问问你,想知道你对他是什么想法。如果……如果你当初跟他分开的时候没有那么伤心,我……”

    “你就会觉得心里好受点了?”一直默默听着的姜左回了他一句。

    陈月江不说话,姜左笑了声从嘴里吐出一缕白烟:“你这愧疚心还挺强的。”

    陈月江从臂弯里抬起一双微红的眼睛望着她。

    “因为宋笑对我很好。”他说。

    “有多好?”姜左问。

    “我跟陈清泉不是一个妈妈生的。”陈月江冲她笑了一下,笑得不太好看,“我妈妈就是那种……像那天去你公司闹事的那个阿姨一样,是我爸的情人。我妈妈不喜欢我爸,我爸用钱逼她,她最后应该是产后抑郁,跳楼自杀了。”

    “那天晚上,我起床上厕所,看着她跳下去的。”

    陈月江的目光放到了远处,那里有一个小池塘,池塘的水浑浊,深不见底,连里面的鱼是什么颜色都看不清。

    “我被接回陈家,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我,骂我是小三生的。陈清泉小时候对我也不好,我爸纵容他欺负我。所以长大了我不喜欢陈清泉,也不喜欢我爸。”

    “只有宋笑对我很好……”

    他眼眶红红的,低头又埋进了臂弯里。

    姜左从嘴里吐出了一缕烟。

    这件事,说来也挺荒谬的。在现在这个时间线上,她和陈月江的联系居然是过去那么多年前被建立起来的。至于他说的这些事,姜左一个也不知道。

    甚至不知

    道宋笑家有这么大个公司。

    往事在脑子里流转,姜左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看着陈月江又跟缩头乌龟一样缩回去了,叹了口气说:“你早说不就好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

    “你觉得你爸搞出来的这事儿你有责任?”姜左轻嗤了声,“你在公司有多少股份你讲话口气这么大?”

    “……”

    “现在就属于是你哥当家了,他想像当初搞宋家那样搞我呗。”

    “是我提出来的。”陈月江说,“陈清泉本来都雇好了一个男模想请你吃饭探探你的脾性,”他似乎觉得这事有点好笑,扯起嘴角笑了下,“我说我想试试,他以为我又在跟他犟脾气,想教训我,一气之下就答应了。”

    “他不知道我后来还在和你联系。”

    “我其实在这期间有想过去找宋笑,跟他道歉,但我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宋笑已经订婚了,说不定都结婚了。”姜左夹着烟,吐了口气,“好像是他们那儿哪个首富的大小姐,他现在肯定过得不差就对了。”

    “这样啊……”陈月江喃喃道,他额头抵在膝盖上侧过脸看姜左,然后冲她浅浅地笑了一下,“那就好,那我现在对不起的人只有你了。”

    姜左不知道陈月江这前所未有的愧疚心从何而来。

    她就算现在知道了背后有这样一套因果,充其量也就叹叹气而已了。

    “就算没有你家那事儿,我和宋笑也说不准。”她道,“我家一地鸡毛,我还去法国要了七年的饭,就算没因为你家分手,异国恋估计也早分了。”

    她敲了敲烟蒂,看灰色的灰落到地上,浸入泥土里。

    “不会的。”陈月江轻声说,“宋哥哥那么喜欢你,他不会跟你分手的。”

    “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姜左笑了,她夹着烟的手伸过去指了指他的脸,跟他说,“陈月江,你现在坐在这里跟我聊天,是因为对我的愧疚吗?”

    陈月江的表情顿在脸上,一声也不吭了。

    “宋笑跟你说了我的多少事?”她问。

    陈月江慢吞吞吐出一个:“很多。”

    “很多是多多?”

    “我知道你午休都不回宿舍会躲在学校后面抽烟,还知道你从汽车底下救过一条流浪狗,还有……你还帮宋笑教训了一顿班里那些取笑他的人,还有……”

    他越说就越说不下去,越说就越觉得自己在姜左面前已经无所遁形,他只能说了几个字又垂着眼皮沉默。

    “我比你想的,还要了解你。”

    了解她。

    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比她小了十一岁的小孩居然就敢说了解她。

    姜左吐了口气,看着烟快要烧没了,忽然就没有了再来一根的想法。

    她把烟掐了,往地上一踩,灭了,她转过头对陈月江说:“宋笑的事先不说了,说说你的事吧。”

    陈月江有些茫然地看她。

    “你对我了解得这么多,我对你的了解却少得可怜。”姜左说,“你今天要不跟我说这一通,我都不知道你内心戏这么多。”

    陈月江:“……”

    姜左道:“你十一年前就认识我了,但我上个月才认识你。”

    “你要我说什么?”陈月江动了动嘴唇。

    姜左想了一下:“先说说酒店那天晚上吧,你抓着我手的时候在想什么?想着你对不起我吗?”

    陈月江这次动嘴唇的动作有点僵硬。

    “我只是有点,不想让你走。”

    “那你后来哭什么?”

    “……我不知道。”他低头揪了揪额发,这是他有点紧张时的表现,“你亲我的时候,我觉得很难过。我觉得,你好远。”

    “好吧。”姜左姑且理解了他的意思,尽管陈月江自己可能还不理解,“那之后没联系我的那一周你干嘛去了?”

    “跟陈清泉吵架。”陈月江讷讷道,“本来之前就在因为我还在跟你联系的事吵架。他问我这次为什么又去你公司,我说我想问你宋笑的事。他很生气,骂了我一顿,我不服气,然后就跑出来了。”

    “所以你说你一直想做的事就是找我问宋笑?”姜左笑了。

    陈月江低着头,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拇指轻轻的交叠在一起,他顿了一下,然后才低声说:“不是。”

    “那是什么?”

    “……”他沉默了,沉默了很久,姜左就在旁边一边看着院子里的树林花鸟,一边等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可能也就几分钟,可能也有十几分钟,她听见陈月江吸了口气,声音还是很哑:“我想让你……看看我。”

    “我觉得,”姜左看向他,“凭借别人口中的传闻就喜欢一个人,这事挺荒谬的,你不觉得吗?”

    陈月江不说话。

    “而且你那时候还那么小……”

    “跟年纪小没关系。”陈月江瓮声瓮气地否认道。

    “好吧,”姜左耸肩,“总之,事情我了解了,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有任何愧疚感。”

    “就算宋笑现在没订婚站在我跟前,我跟他也不可能了。”

    “至于你们陈家的事……”姜左在陈月江脸上扫了一圈,淡淡地说,“你要自己想清楚。你不是你哥的亲弟弟,那他可能还真不在乎你读不读得完书,在外面会不会饿死。”

    “你要跟他犟,你就得自己能挣钱。你那点奖学金可能交学费都不够吧。”

    姜左顿了一下,看着少年泛红的眼,白净的脸,黑漆漆的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她叹了口气,说了下一句话。

    “你如果非要喜欢我,那你就得做好你哥以后都不会容你的觉悟。”

    “你哥想垄断整个市场,一家独大,我不可能让他这么做。”姜左点点桌面,“我可是把法国的铁饭碗都掀了回来的。”

    她以为自己说得算刻薄了,但少年的目光从刚才开始就一动不动地钉在她身上,好像她发表了什么决定性的讲话一样。

    “你……”他磕绊了一下,又眨了眨眼,好像不太敢相信似的,他往姜左这边探出上身,哑着声音磕磕巴巴地问,“你说……我可以……”

    他没说完,姜左站起来,把烟踢进了一边的草丛里,转过头对他说:“我觉得你还不一定想好了,你可以再想想。好好想想。”

    “陈月江。”

    *

    姜左上班去了。

    走之前告诉陈月江,今天周六,他如果想在她家里待着也可以,如果想回学校就和她走。

    陈月江想了一下,跟她说想在家里。

    于是姜左就让他饿了自己去厨房做饭,然后就走了。

    偌大的房子彻底安静以后,只剩下了清清冷冷、昏昏暗暗的孤寂颜色。

    陈月江打开冰箱,看见他之前放在第三格的蛋炒饭已经不见了,冰箱里零零散散的一些食材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姜左最后没有辞退家政阿姨,但只有工作日的早上会让她过来做饭。

    家政阿姨很喜欢陈月江,每次他来找姜左吃早饭,她都会多给他煮一个水煮蛋。

    她以为陈月江是姜左的表弟,那天还悄悄问陈月江姜左有没有男朋友,她想给姜左介绍对象。

    陈月江说有。

    家政阿姨表示很遗憾。

    陈月江是可以眼都不眨就说谎的人。他知道自己的性格糟糕,说谎成性的习惯糟糕,但他没有想过要改变。

    为什么要改变?他一直都是这么活过来的。

    宋笑就被他骗过。

    第一次见面时,宋笑知道陈月江的身份却还是过来和他打了招呼。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温柔、友善、对一切都怀着善意,高大得像徒然照进生活的一缕阳光。

    和陈月江身边的那些人都不

    一样。

    陈月江告诉他自己在家里被哥哥欺负,爸爸也不爱他,自己很孤独。

    但陈清泉那个时候已经上大学了,早就不会和小时候一样欺负陈月江,他们的父亲虽然不闻不问,但没有少过陈月江的吃穿。陈月江在家里过着物质条件其实还算不错的生活。

    但他这么说了以后,宋笑就如他期待般地那样,几乎每天都会来找他玩了。

    宋笑告诉他,自己的学校就在公司旁边,过来很方便。

    后来又告诉他,自己瞒着家里在和同学谈恋爱,那个同学叫姜左。

    他和陈月江说了很多姜左的事,有人能和自己分享这些事,宋笑也很开心。

    陈月江那时拿宋笑当自己真正的哥哥一样看待。

    所以陈月江每次听见宋笑提及姜左,脸上露出那种有一点点害羞的表情,就会对这个名字产生一点好奇。

    “姜左”这两个字随着宋笑的每一次到来,在他心里越来越具象化,越来越初具雏形。

    有一天,放寒假的晚上,陈家和宋家有一个聚餐,司机带着陈月江去学校门口接宋笑,他才第一次看见了姜左这个人。

    这个他断断续续从宋笑嘴里听了快一年的人。

    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宋笑上车后,陈月江问他:“那个人是谁?”

    宋笑就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微笑:“就是我经常跟你说的那个。”

    所以她就是姜左。

    车子开走了,陈月江透过车窗玻璃看着越来越远的那个人影坐在学校门口的台阶上,慢慢悠悠点了一根烟。

    火星子飘散在风中,吹进了陈月江的眼眸里。

    后来过完年,宋笑高三了,他就来得越来越少了。

    陈月江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听着周围大人们忙忙碌碌的声音,觉得这一切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直到某天,宋笑爸爸来公司办事,把宋笑也带来了。

    他又跟陈月江聊了很多,聊高三生活很压抑,聊那些做不完的卷子刷不完的题,聊他的大学志愿,说这些时他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最后聊到姜左,他终于笑了一下。

    “姜左怎么了?”陈月江追问道,“我喜欢听你说你和她的事。你爸爸如果反对,我也会支持你。”

    陈月江又说了谎,但宋笑很高兴地抱了他一下跟他说了谢谢。

    那时是晚上九点半,陈月江听见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下一秒,宋笑就站了起来。

    他看见出现在门口的女生,跑过去抓住她的手:“不是让你在楼下等我吗?”

    女生不太开心地说:“你说十分钟就来,现在都二十分钟了。”

    宋笑在紧张。

    因为他爸爸就在后面的办公室里跟陈月江的爸爸谈生意。

    陈月江有那么一瞬间,冒出了一个念头,自己要是跑过去打开办公室的门,宋笑早恋的事就会暴露。

    陈月江很羡慕宋笑。

    宋笑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关系和睦,都非常爱他,他为人温柔谨慎,不仅有钱,有一段美好的恋情,还有很多的爱,他甚至愿意把这些爱分给一个非亲非故的可怜的小孩。

    他喜欢宋笑,喜欢到羡慕,喜欢到想要成为他。

    他看着宋笑和那个女生消失在了门口,站起来跟了上去。

    他没有发出脚步声,所以看见宋笑在楼梯间昏暗的灯光下和女生拥抱,在几乎快要吻上的距离亲昵地调笑。

    女生的头发不长,用皮筋在脑后扎成了个兔子尾巴一样短的马尾,低头的时候,马尾会向上轻轻翘一下。

    陈月江往后退了一步,宋笑没有发现她,但女生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陈月江看见她深黑色的眼睛,又想起那天飘飘渺渺的一缕白烟,火星子好像迸发到她眼中又瞬间熄灭,最后只剩下死寂一样的一潭死水。

    陈月江跑了,头也没回。

    后来,宋笑带他出去玩,去了一个很大的商场,他说想选一个礼物送人,陈月江知道他要送给谁。

    他挑了一个银白色的打火机,上面的花纹很张扬,不像是宋笑送礼物的品味。

    他骗宋笑:“她一定会喜欢这个。”

    他不知道。他只是出于一点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恶作剧的心理。

    宋笑耳根子很软,陈月江那时就发现了。他听见他这么说,于是就相信了他。

    最后陈月江挑的那只打火机成了他送人的礼物。

    宋笑送完回来还告诉他:“她很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陈月江也莫名地有点高兴。

    他想象着那只手拿起银白色的打火机点燃一根烟,烟从眼前升起,又被风吹散。

    这就是陈月江和宋笑最后一次说话了。

    那天之后,陈月江没再见过宋笑。

    再一次听说他的名字,是陈清泉用玩笑一样的口吻告诉他:“你知道吗?宋家破产了。”

    陈清泉没有把陈月江当回事,所以很多事会随随便便地告诉他。

    比如陈家是怎么把宋家掰倒的,比如他们的父亲是怎么阴险地坑害了这个朋友的,比如宋家欠了一屁股债逃到了庆城。

    陈月江那时的第一反应想的不是他很喜欢的宋哥哥,是那根烟。

    夹着那根烟的手,和手的主人。

    陈家做了卑劣的事,但的确就此拿下了新市场,确认了前所未有的地位。

    所以陈月江看不起陈清泉,也看不起他爸。

    但他知道自己和他们其实一样,因为他身上也流着陈家的血液。

    如果宋家没有破产,宋笑一定会继续喋喋不休地冲他述说自己的那些恋情故事,直到有一天陈月江再也无法忍受,到了那时,他一定会过去打开那扇门,把他和她的秘密公之于众。

    宋家就算不需要商业联姻,也不可能让独子娶一个家庭情况糟糕、个人恶习累累的穷人家的女儿。

    姜左刚才问陈月江的愧疚心从何而来。

    陈月江那时没有回答她。

    他清楚自己那些阴暗的想法,他为此愧疚,但无法改变。

    后来的很多年,陈月江没有再尝试打听宋笑的去向,他知道两个高中生面对分别,什么也做不了,所以他们应该是被迫分开了。

    直到在KTV门口遇到姜左之前,陈月江的内心都是平静的,平静地知道当年的自己在想什么,平静地接受现在的一切。不去关心,不去追究。

    中国有十四亿人口,那天他会在KTV门口遇见姜左的概率,是十四亿分之一。

    十四亿个可能性里的唯一一个可能性,被他遇到了。

    于是,陈月江平静的内心世界开始动荡。

    就像精神病患者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他向前一步,走向了她。

    怀揣着幼时的自己的那颗小小的好奇心,于是,后来的一切都变得不再一样。

    *

    姜左晚上下了班,和钟易道了别,转身往家里走。

    她边走边锁上车,脑子里想了一下今天上午的事。

    不知道陈月江在那之后走没走,今天难得周六,是个可以放松的日子,但姜左的房子里没有任何能让年轻人娱乐的东西。

    这房子大,窗户被青藤爬满,远远望过去孤寂偌大,而内部和它的外表一样,空旷无聊冷清。

    要在这座房子里待上一整天,姜左都觉得无事可做,更别说陈月江那个年纪的小孩了。

    她摸出钥匙走近大门,听见门内忽然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她的钥匙插进钥匙孔,脚步声就停住了。

    当姜左打开门时,先看见一双米黄色的拖鞋,然后才看见有些僵直地站在门口的少年。

    他身上穿着黑色的围裙,里面是一件毛衣衬衫,暖色的灯从头顶打下

    来,在他挺立精致的五官下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他望着她顿了一顿。

    “我做了饭。”他张嘴对她说,“还是热的。”

    姜左就不免要看看现在几点。

    晚上九点半。

    陈月江说他做了晚饭,而且刚做好没一会。

    ——在这个早就过了饭点的时间。

    “你吃过了?”她把包挂在门后的架子上,一边关门一边弯腰换鞋。

    陈月江用鼻子发出了一个模糊的单音,应该是“没有”的意思。

    “午饭吃过了。”他解释道,“冰箱里还有阿姨剩下的菜,我就热来吃掉了。”

    “几点吃的?”

    “忘了。”陈月江想了一下,“可能十一二点。”

    那他有九个半小时没吃东西了。

    姜左换完鞋,把风衣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挂着,有些好笑:“你不饿吗?”

    陈月江把手放在自己平坦的腹部,很诚实地告诉她:“有一点。”

    “我看不止一点吧。”

    姜左上楼把衣服挂上,期间,陈月江一动没动地站在原地,也不看她,不知道在看哪儿。

    “饿了就吃。”姜左走下来对他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十八岁还能长高的,你知道吗?”

    陈月江蹙眉,看起来不怎么在意关于身高的论调,但还是低着嗓子“哦”了一声。

    “怎么,不服?”

    陈月江无视她的话:“我饿了。”

    餐厅桌子上的饭菜已经摆好了,两荤一素还有一个汤,都热气腾腾的,厨房里还有一点未散干净的锅气。

    看起来真的是在姜左回家的前一刻才刚刚煮好。

    姜左其实吃过了,但吃得不多,今天很忙,她晚饭只随便扒了两口。以前这个点回来也会觉得饿,但没有想吃东西的欲望,每次都草草收拾就睡下了。

    现在看着客厅里亮着的灯、桌上色味俱佳的饭菜,姜左第一次觉得似乎也可以再吃一顿。

    两个人坐下来相对无言地吃饭,陈月江的厨艺是还不错的水平,姜左可以这么评价。

    咸淡适中,肉丝切得很细,油也不多。

    陈月江坐在她旁边捧着碗,无言地动着筷子。

    他吃东西的时候通常都很沉默,除了筷子碰到碗碟会发出一点声响外,安安静静。

    姜左就开始跟他说话:“你今天在家里干什么了?”

    陈月江夹菜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了姜左一眼,那目光含着一点探究,他放下碗筷开始跟她讲。

    “看了一会儿电视,但那个电视剧演得不好,很无聊。”他说,“你院子里有个秋千,我坐在那儿玩了一会。”

    “还有呢?”

    “看了看你养在窗台上的花。”

    听起来就很无聊。

    姜左想了一下,他在这个宽敞无人的房子里待了一天,算着你下班的时间给你做好了饭菜,饿着肚子等着你到家,最后你要是抬抬筷子赶他走的话,未免有点太不是人了。

    姜左就收了接下来的话,夹了根莴笋到嘴里。

    吃完饭后,姜左回到房间处理没做完的工作,线上会才开到一半,陈月江忽然给她打来了一个电话。

    姜左没接,过了一会电话挂断。

    下一秒,她的微信弹了出来。

    [陈月江:怎么办]

    [陈月江:!!!!]

    鉴于他从来没有给姜左发过这么多感叹号,事态应该是蛮紧急的。

    反正也要开完了,姜左草草总结了几句挂断了会议。

    她起身下楼的时候甚至想过一秒陈月江在她家发现了一条大蟒蛇的可能性,下到二楼,房间里没人,浴室的灯倒是开着,透过磨砂玻璃,里面有模模糊糊的人影。

    姜左敲了敲浴室门,里面立刻响起了一点水声,像是用脚用力踩了一下水面的声音。

    模模糊糊的人影靠近了门,姜左隔着门问他:“怎么了?是看见蛇还是看见蟑螂了?”

    “没有。”陈月江的声音糊在水汽里,“那个……”

    “嗯?”

    “……”里面沉默了足足三秒,浴室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姜左从门缝里看见陈月江湿漉漉的睫毛和抿紧的嘴唇。

    他往前探出来一点,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没有换洗衣服。”

    嗯,想来也是不可能有的,他昨天是醉着酒被姜左弄回家里的。

    “我去给你拿件我的睡衣。”姜左说完就要走,门后的陈月江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

    他白净的皮肤被水汽烘得红红的,上面还挂着细小的水珠。

    他抓住她,声音更低更别扭地吐出四个字:“……没有内裤。”

    姜左这下懂了。

    她转回身,看着陈月江在里头微垂的眼睛,想了想告诉他:“家里没有烘干机,这天气衣服也干得慢。”

    “嗯。”

    “你把我的衣服套上,挂空挡吧。”

    “……”

    最后由于陈月江强烈不同意——虽然他只别过脸说了个“不要”,但意思很坚决了。所以大晚上的,姜左还要带陈月江出去给他买内裤。

    他看起来可以接受短暂地挂一会儿空挡,但不能接受一晚上都这样。

    问就是“感觉很奇怪”。

    现在坐在姜左的车上,里面穿的姜左的衬衫,外面套的他自己的衣服,眉头皱了一路。

    好在附近还有一家超市开着,姜左进去让他买内裤,看见有家卖衣服的店开着,又很临时地给陈月江买了一套衣服。

    本来姜左说买两套,被陈月江拒绝了。

    他最后只挑了一套,结完账出来在车上看小票的时候,冷不丁冒出一句:“这个钱我会还你的。”

    一套衣服加几条内裤也就一千多块钱,姜左说不用,但陈月江很坚持。

    “你要还就还吧,但不急。先保证自己别饿死就行。”

    陈月江无言看向窗外,似乎陷入思考。

    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陈月江在门口换了鞋,转过身把一个东西递给姜左。

    是那个银白色的打火机。

    “我其实想过把它拆了,或者丢了。”陈月江说,“这是宋笑留在你那里的痕迹。”

    “但最后我还是没动。”

    “我把它还给你。”

    姜左看着那个火机,一时没有说话。这是代表了她过去的东西,那段青春回忆的象征,如今只有透过这个才能想起一点宋笑面影的轮廓。

    它能让她缅怀过去,但也仅此而已,这个火机对于现在的姜左来说,没有其他特殊的意义。

    “既然给你了,你就拿着吧。”姜左没有接,换上拖鞋说,“拆了卖了或者丢了,都随便你。它是你的了。”

    陈月江眼中映着那个银白色的火机,姜左抬头的时候看见他抿了下嘴唇,嘴角有很轻微地向上翘了一下的弧度。

    她问:“你在偷笑吗?”

    陈月江直勾勾的眼神看向她:“你会觉得我是个坏孩子吗?”

    她道:“你确实算得上有一点缺陷,但不坏。”

    陈月江问:“那你会讨厌我吗?”

    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姜左只能说实话:“这世上目前还没有一个让我感到讨厌的人。”

    陈月江又翘了一下嘴角,他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丝讥诮。

    “你讲话就像我在交友软件上遇到的那些渣男。”

    “你还用交友软件?”

    “同学叫我玩,我就下了一个。”陈月江把火机收起来,提着姜左给他买的衣服上楼去。

    “然后呢,没划到喜欢的?”

    “喜欢我的倒是很多。”陈月江从楼梯上回头看了姜左一眼,“男的女的都有。”

    姜左笑道:“那说明你有魅力。”

    陈月江却突然没了表情,看着她轻道:“那对你来说呢?”他问,“也有魅力吗?”

    姜左就不说话了。

    陈月江忽然又冲她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他的声音是可怕般的平静。

    “姜左。”

    “你如果只是养着我,却不愿意爱我。”

    “我最后一定会疯的。”

    第17章 第 17 章 “你喜欢我吧。”……

    姜左有时候会思考自己当年到底见没见过陈月江这件事。

    陈月江说自己小时候和她见过一次, 但起码现在的姜左没有任何一点相关的记忆。

    翻找过去的回忆,都是粉红色的泡泡和另一个人的脸。

    足以见得姜左学生时期都在干嘛。

    这种感觉很奇妙。

    你以为你和他的联系只是一个偶然事件,但其实早在十一年前这个偶然就已经变成了必然。

    当他见到你的那一刻起, 一切都已经开始了。

    姜左很少会为什么事陷入沉思,因为她一般很快能做出抉择。

    她最后没有回答陈月江的话,两个人无言地回了房间。

    第二天早上, 她下楼, 陈月江就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做好了早饭,换下来的衣服他已经自己洗了晾了。

    他说自己待在家里太无聊,姜左就把他带去了办公室。

    姜左的办公室人来人往, 他就坐在旁边那张沙发上静静地看书。陈月江说过自己喜欢看书。

    姜左有时候办公办到一半不经意抬头, 发现陈月江正看着自己,视线对上,他面无表情, 又低下头去。

    秘书不知道陈月江在这里干什么,一整天都提心吊胆,趁姜左出去开会的空隙, 抓住姜左询问详情。他说陈氏兄弟有阴谋。

    姜左说嗯, 我知道。

    秘书说您要当心。

    一副害怕姜左中了美人计的表情。

    姜左这次稍微停顿了一下, 说嗯。

    中午的时候, 陈月江被一通电话叫走了。他说同学突然聚餐,叫他必须要去。

    他说话时是嫌麻烦的语气,姜左莫名觉得自己要是让他不去,他就不会去。

    她说:“你去吧。”

    陈月江顿了一下,把书甩在沙发上,背起包就走了。

    一直到晚上九点,他都没有再来消息。姜左就当他是今晚不准备去她家了, 于是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车开到半路,快要到家的时候,姜左的电话响了。

    “陈月江”

    来电人的名字。

    接起来那头就是激昂的音乐,酒吧DJ打碟的声音震耳欲聋,电话那头的人在喊:“不是,陈月江,你要我跟她说什么?啊?”

    那人慌慌张张的,接起来听见姜左的声音。

    “喂喂,你好,呃,姐姐?是这样的,陈月江他喝醉了,在惠雨路一条街的酒吧这边,他说让我打电话给你,你你你能来接他吗?”

    姜左让钟易掉了头,惠雨路那边平时有很多社会人士会去喝酒,到了晚上就比较乱。

    姜左到的时候,大学生们就在门口朝她招手,酒吧里光线昏暗,灯红酒绿,姜左看见黑暗中陈月江歪在角落的沙发上,旁边守着他的是一个女生。

    姜左上前的时候,女生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很红,像是刚刚哭过。

    “陈月江。”姜左走过去弯腰喊他,“走了。”

    陈月江应该是听见了,他抬手挡住眼睛,声音沙哑,语气很厌烦:“不要你,我要姜左来接我。”

    姜左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姜左?”

    陈月江慢慢地把手放下来,他眼睛黑漆漆、雾蒙蒙的,姜左不知道他醉到哪种程度,能不能走路,刚要伸手扶他,陈月江靠过来,顺着她抬起的手,凑到她怀里抱她。

    众目睽睽之下,姜左叹了口气说:“你这样我怎么扶你走?”

    陈月江声音沙沙地说:“抱我走。”

    姜左笑了:“你同学在这儿,你也不嫌丢人。”

    陈月江说:“谁在乎。”

    “嗯,我保证你酒醒了就会想把现在的自己打一顿。”

    姜左给钟易打了个电话,让他把车开到酒吧门口来,一个同学在旁边喏喏地问:“姐姐,陈月江……应该没事吧?他今晚喝了好多。”

    “你们怎么不劝劝他?”

    “劝了啊,没用,是吧?小页。”

    坐在陈月江旁边,现在已经站起来给姜左让开了位置的女生闻言低了下头,没说话。

    最后姜左好歹是搀着陈月江上了车。

    他一连两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姜左一个经常要应付酒局的人也没像他这样。

    车灯下,少年的脸颊被酒气熏得微红,上了车之后就睁开了眼睛,但还是愣愣望着一个地方不说话。

    车子在行驶,景色在倒退。

    姜左扯了个袋子递给他:“想不想吐?难不难受?”

    陈月江慢腾腾地吐出一个:“还好。”

    姜左:“喝那么多干嘛?不知道自己两瓶啤酒就倒?”

    陈月江道:“不要你管。”

    “我不管你,你自己管得了自己吗?”姜左好笑地看着他迷迷瞪瞪的脸。

    陈月江低低哼了一声,脑袋朝外看向了窗外,身体却凑过来往姜左的肩膀上靠,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可以跟车里的暖气排风声融为一体。

    “姜左。”

    他说。

    “你喜欢我吧。”

    “喜欢我,好不好?”

    姜左看了他一眼,他仍望着窗外。

    城市繁华耀眼的夜景灯光倒映在他眼中,好像碎成了一片星河。

    到家的时候,陈月江已经能站起来自己走了,所以她让他先回了房间,然后找了醒酒药过去给他。

    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进房间的时候,陈月江已经脱掉了外面的衬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正坐在床边望着台灯发呆。

    姜左把醒酒药递给他,他就接过来抬头咽下去。

    然后在姜左离开之前,抓住她的左手,把手指一点一点伸进她的指缝里,轻轻地扣住。

    他一言不发,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如果不看姜左的手,根本不会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姜左顿了一会,换了一个站姿,低头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陈月江道:“你那天让我好好想想。”

    “我想了。”

    “想过了。”

    姜左看着他的手,少年的手腕笔直削痩,在灯光下,骨骼的凹陷处有小小的阴影,青色的脉络在白皙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这是一只没有经历过多少世事的手。

    跟她有着十一年那么大的时间距离的手。

    “你想了?”姜左用拇指在他的青筋上轻轻摁压,慢慢地问道,“想好了?不会后悔?”

    少年皱了下眉头,抬头盯向她的眼睛。

    “你好啰嗦啊。”他轻声说。

    他甚至有点不耐烦,因为自己的觉悟遭到她轻飘飘的质疑。

    少年才十八岁,很白,也很瘦,黑色的背心紧紧贴在凹陷的腰身上,刚才趁姜左离开时去浴室简单洗漱过,裤子被他卷到膝盖,少年莹白的小腿松松散散地伸到床外,沾染着未干的湿意。

    陈月江应该是属于少见的没有体毛的类型,手腕往上,整条小臂都白白净净。因为太瘦了,肩胛骨隔着布料微微凸起一点,像是蝴蝶的翅膀。

    姜左看了一会,放开他的手,他抿紧嘴唇,往后坐了一点。

    卧室溢满了昏黄微暗的光。

    姜左让他脱了鞋坐进床里,在床头支起双腿,把身体往后倚在床头。少年的小腿肌肉紧绷,随着往后的动作,背心掀起一个边角,露出冷白又有些泛红的深陷的两个腰窝。

    他出了一点汗,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房间里太热。

    汗水落进腰窝,滑落到腰际在裤子上浸出一小粒深色的痕迹。

    姜左靠近了他一点,他抬起手臂抓住她的肩膀,手指尖弯曲起来,弄皱了她的衣服。姜左看见他把嘴唇抿得很紧,脚趾悄悄蜷缩起来。

    “不用紧张。”姜左说。

    陈月江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她,眨了眨说:“不紧张。”

    姜左的手从他的腰后慢慢环绕到他的背,少年的上身

    不由自主往前弓起,紧实的小腹从衣服里露了出来,坠了几颗圆润的汗水。

    “你有点太瘦了。”姜左观察着他说,“平时在学校没好好吃饭吗?”

    陈月江思考了一下,她以为他会老实地告诉自己他确实吃得不多,但陈月江开口,微红的唇瓣一张一合,用一种恶作剧的口吻告诉她:“都在想你的事,所以忘记了。”

    姜左笑了,她的手顺着背脊线条滑到少年的后颈。

    他的颈项细瘦,喉结有些不太明显地微微凸起来,再往上就是上次被她吻过的下巴尖儿。

    她捏着他的后颈,看陈月江的眼睫眨了又眨,手指尖微缩,又松开一点,又再次蜷缩起来。

    他的目光有时在姜左脸上,有时在床上,有时在天花板上。

    姜左捏了捏他脖子后面的那块肌肉,听见陈月江很细微地从鼻子里发出了一点嗯声。

    “疼吗?”她问。

    他看着她,摇头:“痒。”

    “你今天在酒吧喝那么厉害干什么?”她把手从后颈挪到少年的下巴尖儿上抚了抚,“我要是没接电话,你准备让谁去接你?”

    陈月江的表情表明他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微微仰起一点下巴,重新靠回了床头,双腿缓缓并拢在一起,他揪了下卷在膝盖上的裤腿。

    “想喝就喝了。”他满不在乎地说。

    床头是光滑的表面,他的身体微微往下滑落,陷进黑色床单的大床里,衣角被卷到了腰部以上,露出一片光滑紧致的皮肤。

    他看着姜左盯着自己,又开口道:“你知道小页吗?”

    姜左想了一下:“酒吧里坐在你旁边的那个女孩子?”

    陈月江嗯了一声,说:“她喜欢我。”

    姜左不禁笑了,她把少年的衣角拉到胸口,卷到他的脖子上,房间里不冷,但他的皮肤还是迅速泛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她跟你说的?”

    “嗯。”

    陈月江举着手臂,手肘微微弯曲着,那里凸起来的一截骨头很漂亮。

    “她不说,傻子也看得出来。”

    他说完,用力而平静地呼吸了一下,胸腔微微压低又慢慢抬起,他开始把手掌攥成了拳头,放在身侧,轻轻抓住枕套的一角。

    “她今天在酒吧跟我表白了。”他告诉姜左。

    姜左依旧在笑着:“这样啊,很青春。”

    姜左并不奇怪陈月江会有很多的追求者。

    “我拒绝她了。她如果不说,我其实能一直装作不知道。”陈月江说,“因为余白喜欢过她。他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你很聪明。”

    陈月江眯起眼睛笑了一下,那笑容有一点点狡黠。

    “我还很坏。”

    “余白如果要做恶心我的事,我就能用小页恶心他。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他能做什么恶心你的事?”

    “不告诉你。”他嘴唇一张一合地说。

    汗水的水汽顺着额角濡湿了一点少年的鬓发,他抬手挡住眼睛,从手背后面虚虚望着姜左脱掉了他的裤子。

    姜左的语气一直很温和,她始终是游刃有余的态度。

    “那按我的方式来吧。”

    陈月江不知道什么叫她的方式,他只知道在姜左要褪去他最后一点遮挡时,自己的呼吸没忍住抽了一下,让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用紧张。”她还是这么说。

    “不紧张。”陈月江也还是这么执着地回复她。

    姜左打开抽屉,然后就忘了这里是她爹的房子,不是她在法国的房子。抽屉里没套,连个指套都没有。

    干净得只有灰尘。

    现在半夜十二点,她觉得开车出去买多少有点荒谬了,最近的一家便利店在一公里外。

    “怎么办?”姜左笑着问陈月江。

    男孩有些茫然地望着她,就好像一个已经被盛到了餐盘上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的可口的食物。

    姜左把抽屉推了回去,落在身旁的手指却被陈月江抓住拽了一下,他冲她勾了下嘴角,学着她的语气问回她。

    “怎么办?”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姜左抚了抚他眼尾的一颗小痣,告诉他:“下次吧。”

    陈月江看着她,不吭声。

    起身的时候才听见他从鼻子里低低哼出一声。

    “有色心没色胆。”

    姜左啼笑皆非,坐回来捏着嘴巴有点毒的小坏蛋的下巴晃了晃。

    “你明天不上课?”

    “可以不上。”他说。

    “不是好学生要拿奖学金吗?”

    陈月江就闭嘴了,只有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依旧盯着她,像有一万个不服要诉说。

    姜左弯下腰,手撑在他身侧,另一只手捋了捋他鬓角汗湿的额发。

    “你平时会自己弄吗?”她忽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陈月江被阴影覆盖着,闻言顿了顿,露出了一种“这也要说吗”的表情。

    他慢慢地含糊不清地“啊”了一声,不知道是会,还是不会。

    姜左笑道:“你毕竟现在正是这个年纪,这也很正常。”

    陈月江低声道:“变态。”

    姜左就不问了,少年的腿并拢着,她摸着他的膝盖,跟他说放松,少年深深浅浅地吸了口气,腹部微微凹陷又鼓起。

    目光还是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

    他但凡看点别的东西都好,这样看着姜左,其实会让她产生一点莫名其妙的罪恶感。

    “好……凉。”陈月江嘴唇抖了一下。

    姜左说:“你太紧张了,所以体温会升高。”

    陈月江闭了下眼睛,眼睫毛轻微地颤抖,暖色的灯光好像给他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迷雾。

    “感觉怎么样?”姜左看他手指攥得紧紧,开口逗他。

    “……不怎么样。”

    但他说的跟表现出来的不是一回事。

    热意慢慢攀升上少年的身体,这具躯体极其漂亮,没有什么肉,连小腹都是没有什么肌肉的紧致,映在姜左眼里就是雪一样的白。

    这片白渐渐泛起红,陈月江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看她,在最后一刻却咬着唇撇开了目光。

    姜左肩膀的衣服彻底被他揉皱了,他的指尖圆润,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姜左摘下来拿在手里捏了捏,少年的手指还在轻轻地发抖。

    他偏着脑袋埋进了枕头里,身体也侧过去了,蜷缩起来,像缩头乌龟一样,姜左被他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逗笑了。

    “床单都弄脏了。”她从床头柜抽了张纸给他,陈月江没接,她就把他掰过来正朝着自己,把自己的手擦干净,再把少年的小腹擦干净。

    “去洗个澡。”她说。

    陈月江耳尖红着,狭长的眼尾瞥过来斜着她。姜左弯了弯眼睛:“怎么?”

    “……”陈月江沉默了好一会,闷出一句,“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姜左道:“有吗?还好吧。”

    陈月江蹙了下眉,看起来完全不相信她的说辞,他低着头把脸往下埋了一下。

    “骗子。”他小声说道。

    姜左好像没有听见,把他的衣服裤子从地上捡起来,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我去给你丢洗衣机里。”她说。

    “你要什么尺寸的?”

    “什么?”

    姜左没听明白,她回头,看见陈月江拿那种还有些湿漉漉的眼神在床上瞅着她,低声对她说。

    “套。”

    第18章 第 18 章 “你舍不得。”

    “干什么?”姜左不禁笑了, “你知道要套来做什么?”

    陈月江当时的回答是:“我在网上见过,我又不傻。”

    姜左不得不佩服现在的小孩懂得有点太多了。

    她把陈月江的衣服裤子内裤全塞进洗衣机里,上来的时候他还在洗澡, 所以她就上楼了。

    洗漱一番,准备睡觉,手机亮了。

    [陈月江:网页链接]

    [陈月江:你就是喜欢这种的对吧]

    姜左点开就看见不堪入目的男下女上的各种劲爆场景, 觉得自己确实低估了现在的小男生找黄色小网站的能力。

    她很平静地

    回了他一个“睡觉”, 关了台灯,躺进床里。

    姜左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很消极的人。换句话说,她对生活本身其实不抱希望。她不期望生活给她带来任何体会, 也不期望得到任何新的感悟。

    这感觉就像她今天吃饭点了一个A套餐发现还不错, 那么从此往后她都会点A套餐。

    不点B套餐是因为不期待B套餐会和A套餐有什么不一样的味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姜左开始过着这样不抱期待的日子。

    许音想激励她时会说她这样太消极,夸她时会说这是随遇而安。

    姜左不知道这算什么, 反正她不会期待今天吃到美食,不会期待雨后放晴,不会期待认识新的朋友。

    她其实还挺享受这样一片死水的生活, 没有任何变故能让她的湖面卷起波澜。姜海升死的时候没有, 一夜继承了几十亿的家产时也没有。

    陈月江的出现可以说是姜左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个意外事件。尽管对于陈月江来说也许算不上意外, 但姜左从来不曾设想过除了宋笑以外, 她在之后的人生里还会和其他人发生点不一样的交集。

    这种交集,说得烂俗一点也许可以称之为牵绊。

    这种牵绊是时时刻刻关系你的生活的东西,你没法对它视而不见。

    姜左其实不太喜欢生活中出现这种改变,但她也确实放任了陈月江改变她的生活。

    起初只是改变一点,接着又改变一点,然后再改变一点点。

    一点点,又一点点。

    回过神时, 你的那片湖已经被落叶、石子、乌龟还有几条红色的小金鱼填满了。

    你为此感到困惑,为此感到担忧,为此感到抗拒,但最后你又像从前一样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接受陈月江这个人,接受他的到来让你涌起了一点期待。

    你期待他这次出现在你眼前,又会给你带来不一样的东西。

    简单来说,你在即将迎来三十岁的这个年头,突然开始重新期待生活。

    尽管这很荒谬,但似乎也不错。

    姜左打开门,让猫进来了。

    *

    沿海城市的四月,天气变得快,今天是个阴天,醒来时天空暗得像凌晨四五点。

    姜左昨晚睡得比较晚,于是起得也稍微晚了十分钟。

    手机里,陈月江的消息是早上六点发来的。

    “我走了,煮了个荷包饭在桌上,爱吃不吃——”

    姜左边刷牙边回了个:“走那么早做什么?”

    过了几分钟,陈月江回复道。

    “因为我是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渣男:P”

    厨房没人,餐厅桌子上果然有一碗荷包蛋。姜左摸了摸,还是温热的。

    大学早自习一般是七点半开始,从她家去学校估计一个小时,也就是说,陈月江还真是六点起来煮了这碗荷包蛋。

    姜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打了个电话让阿姨今天不用过来了,慢悠悠从柜子里捡了个勺子坐下。

    大学早自习开始的时间比高中都要早,陈月江当初考这所大学时没人跟他说过。

    他有点犯困地撑着下巴坐在教室里看书,偶尔低头看手机,聊天框里,对面只回了他一个“:P”。

    陈月江:“……”

    这个点,差不多是该起床上班的时间了。

    陈月江关了手机,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个早自习迟到的人从后门溜进来,一个嘴里叼着面包,一个哈欠连天。

    叼着面包的说:“困死了——昨晚玩太晚了。陈月江,我以为你今天铁不来了,你昨晚醉成那样,哈哈!你说是吧余白?”

    余白顶着双熊猫眼,以前早自习都准点打卡的人今天也是难得迟到,他闻言把目光往陈月江脸上一移,撇了下嘴没搭理他。

    他走到后面去坐下了。

    “哎,余白——”叼面包的转头跟陈月江说,“陈月江,你怎么想的?你昨晚为什么拒绝小页啊?”

    陈月江说:“我又不喜欢她。”

    “你不喜欢她?”叼面包的简直匪夷所思,“小页那么好看,你哪儿看不上人家了?她唯一差点的就是没你家那么有钱,但你不至于这么挑剔吧。”

    陈月江没理他。

    那人又说:“反正……我觉得你昨晚有点过分了,你就算拒绝人家也不能那样。我听小春说小页回去以后哭了好久。”

    陈月江:“……”

    “而且,昨晚来的那个姐姐到底是谁啊?我们一直以为那是你的表姐!”

    陈月江把一边耳机塞上,看着书回答得冷淡:“不关你的事。”

    “好好好,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关心你还是我们的错了呗?”叼面包的一口把面包吃完,气冲冲地走了。

    早自习结束,陈月江提着书包起身,后面的余白两个人挤身上来撞了下他的肩膀大步冲出了教室,还一边喊:“小页呢,走,小页我们上课去。”

    陈月江看都没看他们。

    中午。

    姜左开完会回到办公室,秘书照例像个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一样问她要吃什么。

    姜左说随便。

    手机上,有陈月江十分钟前给她拍的自己的午饭,他们大学食堂的伙食还不错,起码卖相看着是好吃的。

    姜左回他:“你一个人在吃?”

    “跟同学一起吃的。”

    姜左:“哦,那正好。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同学,你记得要跟人家说声谢谢。”

    陈月江:“为什么?”

    姜左:“你醉成那样,大家最后不都将就你了。你同学人都挺好的。”

    陈月江:“……”

    陈月江:“哦。”

    陈月江:“好。”

    陈月江从手机屏幕上抬头,食堂门口正好进来了一伙人,是余白他们几个。

    余白走在最前面,看见陈月江也跟没看见他一样,转个弯就往前面去了,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女生一个看见陈月江是满脸的愤懑,另一个是小页,朝这边看了眼就慌忙地跑走了。

    陈月江昨晚在酒吧醉得挺厉害的。他平时和同学出去玩都不会喝酒,因为他觉得酒很难喝。

    余白他们喝了好几杯白的,陈月江在旁边没掺和,闷了两瓶啤的,结果就醉了。

    小页当时坐到他身边来默默跟他一起喝,问他学习,问他题目,问他考试,问了不知道多少问题,最后才鼓起勇气问他有没有一点喜欢自己。

    那时周围都安静了,每个人都停下来看着陈月江,起哄、嬉笑,还有人吹着口哨,今晚这场聚会到底为了什么而办显而易见。

    陈月江捏着玻璃杯,没有犹豫地淡淡开口:“没有。”

    “一点也没有。”

    场面寂静,余白突然一个起身被旁边的人拦住。

    “算了算了。”

    小页看着他,慢慢地,眼眶红了。

    陈月江低头,又喝了一口酒。

    他那时脑子里只有一件事,他想,姜左为什么还不给他打电话。

    下午的课上完了,陈月江准备去教室刷题,但走到门口,看见余白那伙人也在里面,想了想,又转身走了。

    姜左打电话过来时,陈月江正在便利店里坐着,他的声音在便利店那听惯了的门铃声里显得有点瓮声瓮气的。

    “喂?”

    “下课了?”姜左那边很安静,陈月江猜她应该还在公司。

    他嗯了声:“在买晚饭。”

    姜左那边不知道什么人在跟她说话,她抽空应了几句,又对他说:“今晚本来约了个客户,但他不来了。你已经吃上了?我还说过去接你吃晚饭呢。”

    陈月江轻轻“啊”了一声,过了一会,姜左听见他在那头说:“没,还没付钱。”

    “那你发个地址,坐着等会儿,我马上过来。”

    姜左到的时候,陈月江就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

    傍晚的公园里有打球的人还有遛狗的,他戴了个耳机捧着本书在看。

    该说好学生不愧是好学生,姜左都有点不忍心打扰他了。

    是陈月江先发现姜左的。

    他抬起头,把书放下站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姜左示意了下她停在路边的车。

    “干嘛不叫我?”

    “

    看你太认真了。”姜左道,“饿着肚子也要学习。”

    陈月江好像认为姜左这话是在揶揄他,有点不满地纠正:“我在等你。”

    姜左点点头,问他:“饿了没?”

    陈月江:“……有点。”

    今天是姜左自己开车来的,钟易不在,所以陈月江坐的副驾驶。

    晚饭她订了家高级餐厅,在商圈中心的大厦顶层,往下看就能把城市繁华的夜景一览无遗。

    陈月江站在落地窗前盯着看了好一会。

    “你没来过这儿?”姜左问。

    “又没人带我来,我学习很忙的。”陈月江说。

    他爸没那个闲心,陈清泉想来也不会特地带陈月江来这种地方,陈月江这少爷过得是一点都不像少爷。

    “那你多点点你喜欢吃的菜,我请客就是了。”

    姜左笑吟吟地把菜单推到他面前,陈月江有时觉得她天天从早忙到晚还能整天挂着个笑脸其实挺神奇的。

    起码陈清泉就不行,陈月江见过他累得不行的时候在家里打砸东西。

    陈月江点的菜不算多,正好够两个人吃。

    她看着陈月江在对面沉默地动着筷子,一个菜夹一点,饭也只夹一小块,半个小时过去,他碗里的饭还没见底,只有咀嚼的速度越来越慢,一个菜好像能在他嘴里停留很久。

    姜左就笑了:“你是不是晚上吃过了?”

    陈月江的筷子停了,他抬起头,有点顽皮地冲姜左眨了眨眼睛。

    姜左说:“吃过了干嘛还跟我说你没吃?”

    陈月江道:“你猜。”

    他放下筷子,看向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流。

    “你电话打得太晚啦。”

    他小声抱怨,好像在说这不能怪我,都是你的时机选得不好。

    姜左道:“早知道我在那边自己先吃了。”

    陈月江道:“所以才要说我没吃。”

    陈月江大概是觉得,姜左给他打电话只是为了和他一起吃晚饭。

    姜左想到这里就觉得很好笑。

    她订的包厢,门是关的,旁边没人。她冲陈月江招了招手,等他略有迟疑地走过来,坐到她身边,她摸出手机给他看。

    “客户送了几张电影票。”她说,“本来我没空,但今天赶巧了,小周说这电影挺好看的,惊悚片。”

    陈月江的反应看起来是有点没想到的,他缓慢地抿了下嘴唇,看着姜左,暖色的灯光在他眼睛里轻轻地晃。

    “你会怕吗?”他问。

    姜左很诚实地说:“我其实不怎么看电影,也许会怕吧。”

    陈月江就翘起嘴角冲她暗暗笑了一下。

    “胆小鬼。”

    姜左并不反驳:“大人也不是都胆子很大的。”

    比如许音胆子就小,高中时有天自己看了鬼片,半夜跑到姜左宿舍来嚷嚷着要跟她睡一张床。直到现在都没敢再看第二次。

    电影很受欢迎,姜左和陈月江进影厅的时候座位基本都快坐满了,陈月江坐下时还调侃地跟她说:“这么多人陪你你不用害怕啦。”

    姜左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结果电影开始后,影厅里其他观众们被吓到的声音此起彼伏,姜左还听见坐在她后面的两个女生抱在一起小声尖叫。

    大概是其他人太害怕了,姜左就是想酝酿出点害怕的氛围也很难成功。

    很遗憾,看来她是不太怕这种类型的人。

    旁边的陈月江自始至终都没有声响,姜左侧过头看他,发现他一动不动盯着荧幕,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下颌线条绷得紧紧,双手放在膝盖上,交叠着握在一起。

    姜左喊了他一声,他没反应,她就没再出声了。

    总的来说,这是场很热闹的电影,最后一排的小孩开始哭的时候姜左就已经没有认真在看了。

    她开场前给陈月江买的可乐他就在刚坐下时喝过一口,现在出来了,他咬着吸管站在垃圾桶边上继续喝。

    姜左笑着说喝不完就扔了,他没回应,过了一会才哦了声,把剩下一半的可乐扔进了垃圾桶。

    这电影整整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商场的大门已经关了,姜左问了问工作人员,只能从后面那扇门出去。

    因为刚才等陈月江喝可乐等了一会,其他观众的影子早就看不见了。

    偌大的商场,店铺统统关灯关门,只有唯一一盏大灯在头顶悬挂,把周遭覆上冷白的色调。

    姜左走得比较快,她怕一会儿门关了出不去了,中途有一个地方要穿过一个短短的通道,里面没亮灯,黑漆漆的。

    姜左刚往里迈了一步,后面有人蓦地抓了一下她的衣服。

    姜左回头看见陈月江在亮灯的地方站着,他看着她的眼睛,手放开了,脆生生地说:“想上厕所。”

    姜左说:“厕所也得穿过去了才有。”

    陈月江哦了一声,慢慢点了下头:“那走吧。”

    穿过黑暗的通道时,姜左其实想了一下刚才电影里拿着菜刀追着人砍最后把被害者的脑袋全塞进冰箱里的主人公,太逼真了,真怕的人可能回家都不敢开自家冰箱了。

    陈月江对此桥段的评价非常简单直白:“好恶心。”

    嗯,确实蛮恶心的。

    他们路过了厕所门口,姜左问他不是要上厕所吗,陈月江说算了一会儿门都要关了,结果直到坐到姜左车上,也没再路过哪个厕所。

    姜左问他急不急,急就导航找一个,陈月江在副驾驶皱了下眉,看起来已经一点都不急了:“不用了。”

    “不用了?”姜左道,“但你……”

    “真、的、不、用、了。”陈月江不识好人心地抱怨道,“你好啰嗦啊。”

    姜左其实没被人说过啰嗦,学生时代,只有她嫌别人啰嗦的份,她握着方向盘笑道:“那我送你回学校吧,挺晚了。”

    “……”陈月江抓着安全带看着窗外,“我今天只是顺便去便利店买晚饭的。”

    “那你本来是去买什么的?”姜左问。

    陈月江转过头来看着她,他露出了一种“你怎么这都不记得了”的表情,然后坦然地、字字清晰地说:“安全套啊。”

    要是没记错,他昨晚确实是在床上问过姜左要什么尺寸的套。姜左当时当他喝醉了最后也没说。

    车子没发动,姜左侧了侧身,手肘搭在方向盘上,这下是正儿八经地转过来看着陈月江了。

    其实从陈月江上次接吻时那个生涩的反应来看,姜左猜他大概率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嘴都没亲过,上床就更别说了。

    简单地说,陈月江是个处男。

    所以他这么平静且理直气壮的就让姜左有点意外。

    她看了眼被他抱在身前的书包,饶有兴致地问他:“那你最后买了什么尺寸的?”

    陈月江的手伸进书包侧面放水壶的小包里摸索,低着头,这次的语气就变得有点慢吞吞的。

    “没买。”

    “没买?”

    他蹙了蹙眉,一本正经地告诉她。

    “我不知道怎么买。”

    “收银台那儿不就有吗?”姜左说,“拿一个给收银员,然后付款。”

    陈月江轻轻翻了个白眼,意思是姜左说的是废话,他又不傻。

    “牌子太多了。”他说,“我又不知道哪个是哪个。”顿了一下,“要是没买对怎么办?”

    他这话的意思,姜左就当做是种类太多他一个都不认识又不太想杵在那里仔细看,所以最后才没买成吧。

    陈月江伸进包里的手伸出来,摊开手掌,姜左看见他掌心里静静躺着一盒口香糖。

    她稍微想象了一下陈月江在收银台前犹豫半天最后只拿了一盒旁边的口香糖的场面,是真有点忍不住笑了。

    “什么味的?”她问。

    陈月江没看她,语气不怎么高兴地挑眉道:“没看,我怎么知道。”

    “其实要什么尺寸不看我,得看你。”

    陈月江愣了下,抬头看她:“但你不是喜欢……”

    “所以啊,”通常情况下,姜左是不太想跟一个刚满十八岁才大一的小孩

    说这个的,她觉得多少有点带坏人家了,她尽量语气平常、不掺杂任何邪念地告诉他,“得看你受得了什么尺寸的。”

    “……”陈月江眨了眨眼,表情顿在脸上。

    姜左其实说完就有点后悔了,但她还是笑吟吟地看着陈月江。

    他抿了下嘴唇,白白净净的脸衬得他嘴唇红红的,听完姜左说的话,他忽然背过身去靠在了车窗上。

    “你……”他动了动嘴唇,姜左“嗯?”了声,陈月江语气有点郁结地咬唇道,“你怎么是这种人啊……”

    “怎么了,失望了?”姜左问。

    “……”陈月江依旧没看她,只听见他声音更低更轻地哼了一声,“变态。”

    “陈月江,你讲讲道理。”姜左好笑道,“这是我的问题吗?嗯?”

    陈月江不说话,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往下滑了一点点。

    尽管这确实不是姜左的问题,但她此时此刻也觉得陈月江被逗的反应很有意思。

    前面两百多米就有一个便利店,姜左把车停在门口,问他:“所以要什么尺寸的?我认得牌子。”

    陈月江说:“你好烦啊。”

    “那不买了,我送你回学校。”

    陈月江静了两秒,突然腾地一下放开书包,拉开车门就下去了。

    姜左跟着他下来,看见他站在昏暗的树荫底下,插着衣服口袋,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细长的眉梢轻轻皱着,姜左走到他身边,他忽然抬起头冲姜左翘了下嘴角,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说。

    “你买最大号的吧。”

    姜左笑了。

    姜左买了两瓶水,在便利店收银结账的时候,顺便从台子下面挑了两盒最小号的套丢到桌面上,完全没有被某个小坏蛋挑衅到。

    陈月江一直跟在她身后,看她从容地结账,走出便利店,把水递给自己。

    “我看你是想进医院。”她拧开瓶盖说。

    陈月江道:“不会的。”

    “?”

    姜左转头就看见陈月江冲她眯了眯漂亮的眼睛。

    “你舍不得。”他缓缓咬字说。

    陈月江是一个很顽劣的小孩。

    这是姜左今晚对陈月江产生的新的印象。

    第19章 第 19 章 少年就会一步一步往前走……

    周一的晚上, 陈月江本来应该在看完电影后就和姜左道别,回宿舍睡觉,明天又要早起上早自习。

    总之, 是正常地过他的大学生活。

    至于为什么现在又在姜左家里——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本来姜左都把陈月江送到他们学校的大门口了,距离马路有五百米的校门口面前有一片开阔广场,这条路段上只草草修了一个路灯, 还不怎么亮, 所以大晚上的显得有些阴森。

    陈月江下车后往前走了几十来米,在姜左车灯刚好能照到的地方忽然停住不动。

    姜左刚开始以为他在看手机,后来发现他双手插着衣服口袋, 挪都不带挪一下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前面有一堵墙。

    姜左懒得下车了就打电话给他:“你站在那儿发什么呆呢?”

    陈月江的声音透过听筒闷出一个:“没发呆。”

    “那你站着干什么?”

    “……”

    陈月江不回答她的问题,也不愿意再往前面那片漆黑里走。

    姜左想起刚才看过的电影,第一个受害者就是半夜走在这种路段上被主人公砍死的, 连路旁的树都长得很像。

    姜左问:“你喜欢早起吗?”

    “什么?”

    “你要喜欢早上六点就起床,今晚可以去我家睡。”

    陈月江:“……”

    姜左很少讲没有逻辑的话,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眼下这句话很人机, 不过陈月江已经低着头快步朝她的车子走过来了。

    所以陈月江确实可以说是改变了姜左的一些东西吧, 不管是好是坏。

    那两盒套最后被姜左扔在了她房间的抽屉里。

    今晚会买纯粹是为了逗陈月江, 近期其实应该是用不到的。姜左暂时还没想走那一步。

    第二天起来, 陈月江已经去上课了,八点多的时候还给她发了一张截图。

    图上是他们昨晚看的惊悚片的几段影评。

    “我搜了一下。”

    “昨天那个片应该是纯虚构,没有原型的。”

    因为拍得很逼真,故事情节说服力很强,姜左昨天看完以后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主角有原型吗”,陈月江当时没说话,没想到还特地去查了。

    “没有就好。”姜左回道, “不用担惊受怕了。”

    陈月江安静了两秒回她。

    “胆小鬼:P”

    姜左就姑且当做胆小的是她吧。

    余白的微信姜左一直是有的,他朋友圈里基本都是一些自己的学习日常,姜左今天中午刚好不忙,随便翻了翻就翻到了余白在一秒前发的一条朋友圈。

    “出来陪朋友散散心!”

    附图是一张透过商店橱窗玻璃拍的木制货架,货架上琳琅满目放着各类精致的小玩意儿,闪闪发亮的很好看。

    姜左才点开看了一眼,余白的消息就弹了过来。

    “姐姐,我在外面逛街看到一套特别适合你的茶具诶。”

    “上次吃饭的时候谢谢你给了我很多建议。”

    “这套茶具就当做是我的谢礼!我周末的时候给你带过去。”

    余白发来的是一套黑陶梅花茶具,姜左其实不怎么喝茶不过还是给人家回了个谢谢。

    她想起陈月江整天和余白这群人混在一起,今天却好像没有,刚才还和自己说在吃午饭。

    姜左就随口问了一句。

    谁知余白的反应很微妙。

    “跟他闹了点矛盾……哈哈,我们早就没和他一起玩了。”

    姜左有点意外:“怎么了?”

    余白:“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觉得他这个人不太行而已。姐姐别在意。”

    姜左就没有再多问。

    等到晚上,她去接陈月江吃晚饭,在桌上问了他几句,陈月江咬着筷子轻飘飘吐出一句:“他嫉妒我。”

    “他嫉妒你什么?”姜左笑了。

    “小页喜欢我,所以他看不惯我。”陈月江道,“我也不喜欢他,我还以为他早就放弃了。”

    “结果呢?”

    “结果是他没胆子表白,我拒绝了小页他就迁怒我。”

    姜左说:“你怎么拒绝的?”

    陈月江夹菜的手停下来,目光往旁边一移,淡淡地说:“就那么拒绝的呗。”

    “好吧。”姜左依旧笑着,“我是觉得你们都当了那么久的朋友了,因为一个小矛盾就绝交了挺可惜的。”

    陈月江往碗里夹了一个肉丸子,把它戳开,分成两半,又掀起眼皮看了眼姜左。

    “我学不会你那样。”他说。

    “我这样是什么样?”

    “……跟谁都一副能搞好关系的样子。”陈月江夹了一半肉丸子到嘴里。

    “你不用学我啊。”姜左悠然地说,“你做你自己就好了。”

    陈月江沉默,从嘴里发出一个“哦”的单音,他好像认真思考了一下姜左的话,最后用一种“你别对我抱太大希望”的语气告诉她。

    “行,我尽量吧——”

    陈月江就是这样一个有点别扭的性格,所以他说的话姜左不会全都当真。包括昨天晚上买套那件事也是。

    有些人可能会评价陈月江这个人为“不太好”“品德欠佳”,但姜左不这么觉得。

    他才十八岁,谁十八岁的时候都干过蠢事,想过一些不太符合普遍道德认知的事。

    他们就是天然的会对成年社会的常识道理产生反抗心理,为此会做出一些自己认为对的事。

    这很正常,姜左对这一切保持着出奇的宽容度。

    她觉得十八岁才刚刚开始,对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才刚刚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此后,自我意识渐渐形成的道路会帮他们开始塑成正确的观念。在这中途,有些人只

    会踩过小水塘,而有些人会栽一个大跟斗,摔得遍体鳞伤。

    总之,姜左想把这俗套地称之为“成长”。

    而陈月江现在正在经历这一人生的关键过程,所以他做的一些事,姜左并不会觉得不好。这也是试错的一环,人总得错一次,才知道什么是对的。

    所以她不打算对陈月江的一些事过多插嘴或者干涉,她在某种意义上拿自己当一个旁观者,她只需要站在少年身边,看着他淌过那些大大小小的水坑、尝一尝世间的酸甜苦辣。

    只有必要时,她才会伸手。

    许音说姜左以后肯定会是那种完全放养孩子的家长,姜左觉得这话也有一定道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陈月江从床上下来,穿上外套背上包,在室友的鼾声中离开了宿舍。

    早自习才刚刚开始,教室里没几个人,余白照例坐在最后一排,已经打开电脑在敲键盘了。

    只听踏踏踏的几声,他旁边就站了一个人。

    余白摘了耳机抬头,看见陈月江背着包直挺挺地站在自己边上。

    他皱了皱眉,问他干嘛,陈月江看着他,开口道:“我想跟你道歉。”

    “你跟我道歉?”余白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上下打量他,“道什么歉?你有错的时候吗?”

    陈月江说:“其实是不该跟你道歉的,但有件事得告诉你。”

    “什么?”

    “我跟姜左说过你的坏话。”他坦然地、淡淡地称述道,“我想让她别跟你靠太近,所以说了一个谎。”

    余白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他愣了一下,惊讶道:“陈月江,你——”

    “这件事,我要跟你道歉。”陈月江说,“对不起。”

    余白:“……”

    余白抓了一把头发,有些怀疑地看他:“你搞什么,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没为什么,想起来就说了。”

    “你……”

    余白总觉得陈月江不是会干这种事的人,但他又确实是在道歉,虽然看表情有点看不出来。

    “你是觉得我喜欢姜姐姐吗?”他疑惑道。

    陈月江想了一下:“我怕她会喜欢你。”

    余白很夸张地咳了一声:“怎么可能?你觉得姐姐能喜欢我啥?”

    “我知道你喜欢小页。”陈月江顿了一下,“她没喜欢我的时候你就喜欢她了。”

    “……”余白说,“所以呢?”

    “没,我说完了,你原不原谅我是你的事。”陈月江说,“刚才在门口遇到小页,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我不能跟你交往,但谢谢你喜欢我。上次在酒吧心情不好,所以说话过分了,很对不起。

    “……小页怎么说的?”

    “她说,”陈月江抿了下嘴唇,“‘没关系’。”

    “……”余白说,“小页如果说没关系,那就是真的没关系了。她就是这样的女孩子。”

    “嗯。”

    “所以……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算了,都别再想了。但陈月江,你错过了小页这个女朋友,是你自己的损失。”

    余白哼了声凶狠地说完站起来背上包,走的时候撞了下他的肩膀。

    “换教室自习去了,你中午出来跟我们吃饭。”

    姜左晚上下班从办公室出来,陈月江正在外面坐着等她。

    他拎了一袋切块的菠萝,戳了一块扔进嘴里,姜左走过来,他就把袋子伸过去递给她。

    “尝尝,很甜。”

    姜左尝了一块,确实是很甜。她问他怎么不在学校上自习等她,毕竟过来一趟还挺远的。

    陈月江道:“想过来就过来了,这也要问。”

    他站起来跟她一起坐电梯去地下车库,姜左问他今天在学校干嘛了。

    “没干嘛,就学习。”陈月江说完顿了一顿,转头看着她,他忽然换了一种语调说,“我很少跟别人道歉的。”

    “哦?”

    “因为我就是这种人,”陈月江笑了一下,“我伤害别人一点负罪感也没有的。”

    姜左点点头:“你不是,你只是还没学会怎么道歉。”

    “……”

    陈月江露出了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表情,电梯门开了,他边迈出去边拖长声音。

    “你把我也想得太好了吧——”

    车子就停在旁边,两个人在车前站住,陈月江忽然透了口气说“好吧”,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姜左。

    “我今天中午跟余白他们去吃饭了。”他说。

    “这样啊,”姜左道,“那不是很好吗?”

    “……”

    陈月江对她的这个回答好像不太满意,他蹙了下眉,有点烦恼、有点不解。

    “我跟余白说了很多,还说我从以前就不喜欢他,他也没生气。”

    “说明人家不小心眼。”

    “你的意思是我小心眼?”

    “也不是。”姜左拉开车门坐进去,“你也不小心眼,你算得上是很不错的那类人了。”

    陈月江估计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回答,轻轻“啊”了声,又哦了一声,他坐在副驾驶上微微低头,露出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的表情。

    姜左就笑了。

    陈月江说她把他想得太好了,其实恰恰相反,姜左对任何人都不抱期待,所以也不会有人能让她感到厌恶。

    陈月江是怎样的人,跟姜左如何定义他无关。

    他最后选择和同学和解,是他自己做出的行为,也是他自己选择的改变。

    姜左什么都没做,她只是看着。

    然后少年就会一步一步往前走。

    *

    姜左从姜海升手里继承的这座别墅一共有上下七层,底楼是厨房餐厅带院子,顶楼有一个露天花园。

    姜左一个人住在四楼,每天也就吃饭时在底楼待一会儿,剩下的房子面积完全属于荒废状态。

    哪怕到了现在,也就陈月江住的二楼客房会多一点人居住过的生活气息。

    他在学校是住宿舍的,上下课都很方便,但这一周起码有三天都会跟着姜左回家,就像这里真的成了他该回来的地方一样——在洗手间摆上他自己买的漱口杯和牙刷,房间多了几本他平时会看的书,有杂学类文学类的,还有一些打发时间的漫画。

    平时空无一物的衣柜里也多出几件他没带去学校的衣服。

    脱下来的内裤他会自己找个盆搓了晾干,姜左说可以直接扔她家洗衣机,但陈月江坚决不要。

    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再动过姜左屋子里的任何东西,他很安静,也很懂事,姜左有时在睡梦里都会忘记这个屋子还住了一个人。

    只有每天早上睡醒,看见陈月江把窗户全部打开,让阳光照进整个房间时,才会清晰地认知到有一个人在她家里。

    他每次跟姜左回来都已经很晚了,早上六点就早早起来,往往姜左睡醒时陈月江已经到学校了。

    谁让姜左这栋房子的位置很偏,本来可以赖床到七点再起,陈月江愣是做到了比平时早起一个多小时。

    他在课间打了个呵欠,看着和姜左的聊天框,敲着代码的手停下来敲了敲桌面,窗外的阳光有点刺眼,今天是个大晴天。

    和陈月江经常一起玩的那群人里有个外号叫“墩子”的人,今天刚好和陈月江上同一门课,他跑过来问陈月江。

    “哎,下下周校园排球联赛要开始报名了,你参加吗?我记得你不是会打排球吗?”

    陈月江是会打排球,高中的时候就是排球社的主攻手,上了大学本来也进了排球社,但后来课程太忙太紧就没去了。

    “你要是参加,我也去玩玩。我打副攻,让余白当接应,剩下的位置我去找排球社的人。”

    墩子名不符实,长得既不胖也不矮,反而又高又瘦,只是名字里有个“敦”字。

    “余白会打排球吗?”陈月江撑着脸颊问。

    “他说以前打过一阵子,没事儿,还有两周呢,我俩给他特训一下不

    就行了。”

    陈月江看着眼前Pycharm的界面,想了想道:“赢了有奖金吗?”

    “奖金?我靠,你也太俗了!这是努力和汗水,奖金算什么玩意儿。”墩子说,“我看看……好像赢了半决赛就有奖金吧。”

    “上课太忙了,我考虑一下吧。”

    “行,你尽快考虑考虑,我一会儿去问余白。”

    晚上姜左来接陈月江,陈月江就跟她说了这件事。

    他本来为了奖学金就挺忙了,要是去参加联赛,估计就更没时间了。

    这个没时间是指的什么没时间,姜左好像没听出来,她握着方向盘说:“机会难得,还能跟朋友玩一下,可以去试试。不过你要是实在很忙就算了。”

    陈月江:“要参加的话得每天晚上都去练球了。”

    姜左:“可以啊,吃完饭我再把你送回去。”

    陈月江:“……墩子可能要拽着我一起吃。”

    姜左:“那和你的同学一起,我请你们吃晚饭。”

    “但练完回去就很晚了。”陈月江低闷地又补了一句。

    姜左依旧慢悠悠的:“反正你宿舍就十分钟的路程嘛。”

    陈月江:“……”

    他侧过头,目光瞬也不瞬地盯向她。

    “你干嘛这么想让我参加?”

    姜左笑了下:“我最近在和新的投资商谈工作,这段时间都比较忙。”

    陈月江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翘起嘴角,从鼻子里笑出一声说:“所以没时间管我,让我自己找点事儿做呗。”

    “陈月江。”

    “懂的懂的。”陈月江望着窗外,“但我就算不打排球平时也很忙的,我们这个专业课很紧。不用你操心。”

    姜左就笑笑不说话了。

    第二天,墩子来找陈月江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陈月江正从图书馆出来,轻飘飘地告诉他:“算了,不想打,你找别人吧。”

    “别啊!”墩子知道陈月江排球打得很好,他还想抱住这条大腿呢,“你干嘛不参加?第一名有五万多块钱奖金呢,余白都要参加。”

    “他参加干嘛?”

    “我怎么知道,想在小页面前耍帅呗,要是赢了不就很牛逼?”

    墩子笑得很淫.荡。

    “我听说上一届总决赛的时候,他们一打完下来,一群女生围过去递水。”

    “敢情你就是图这个。”陈月江的目光有些鄙夷。

    “咋了,坚决捍卫我找漂亮小姐姐当女朋友的权利!你到时候也找一个。”

    “我不找。”

    “怎么,你有女朋友了?”

    陈月江:“没。”

    “那不就……”

    “但我不去,你找别人吧。”

    “哎,陈月江——”

    姜左说她最近一段时间很忙,果然是很忙。

    陈月江刚甩掉墩子走了没几步,她发消息来说今晚要和别人吃饭谈生意,让他自己吃。

    陈月江回了个“哦”,把手机揣回兜里,一时也不知道去吃什么好。

    这一周晚饭吃什么都是姜左来定,她有时候会订高级餐厅,有时候就随便找个苍蝇馆子。反正她找什么,陈月江就吃什么。

    姜左明明挺有钱的,有时候还会用用APP里的优惠券,明明一天到晚累得要死还能整天一副悠悠闲闲的样子。陈月江有时候觉得她很怪。

    她是一个电池电量只有1%却能长时间稳定运行的怪人。

    陈月江最后在校门口随便找了家小餐馆,墩子中途追过来跟他勾肩搭背的说这顿他请了,陈月江的作业他也可以帮他写,他这段时间就是陈月江的小狗腿保证随叫随到。

    陈月江很不能理解。

    “你就这么想谈恋爱?”

    “靠,你不要讲得我像发情的动物一样好不。”墩子说,“我这是正常的诉求,想谈恋爱也有错啊?到时候你联赛得了第一名,人家妹子不得崇拜得亲你两口?”

    陈月江在心里轻轻翻了个白眼,对他简单过头的思想和不纯的目的表示不屑。

    “算我求你了,哥们!好哥们!”

    墩子拍了一把他的肩膀,站起来就找老板结账去了。

    现在是七点半,陈月江算了一下时间,估摸着姜左应该还在和别人喝酒,他摸出手机给她打了两行字过去。

    “我要是参加联赛得了名次”

    “你准备怎么奖励奖励我?”

    本来以为姜左过一会才会回他,谁知不到一分钟,她回了一个。

    “嗯,我给你买栋房子住吧。”

    完全是哄小孩的语气。

    陈月江笑了。

    这次排球联赛最高兴的人无疑是李墩子本人,因为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把陈月江拉进了自己的队里,他们进个半决赛是绰绰有余的。

    事不宜迟,墩子晚上就拉着陈月江去体育馆找人开练,余白也来了。

    因为前两天的事,陈月江和余白之间还有一点微妙的尴尬的氛围,打了个照面,彼此就没再说过话。

    但排球就得多交流,尤其余白的水平一般,很多时候墩子讲不明白,就得陈月江跟他讲。

    陈月江全程眼睛不看人地说,余白听完,点点头:“那你再传给我试试吧。我好久没练了,有时候反应不过来。”

    陈月江哦了声,说行。

    “小页他们一会儿也要来看,我们练完去吃宵夜吧。”

    陈月江又顿了下,说行。

    排球是个很消磨体力的运动,不仅得跳得高还得扣得好,半小时下来,墩子都累得在地上躺着了。余白笑话他,给他扔了瓶水过去。

    姜左就是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的。

    她酒局刚散,在等钟易开车过来,电话一通就听见陈月江在那头的声音带着点喘。

    “你最后又决定参加联赛了?”她问。

    陈月江扯着衣服擦了下巴尖的汗,嗯了声嘟囔道:“墩子太烦了,老缠着我。”

    “你吃过晚饭了?”姜左问。

    “嗯。”陈月江说,“一会儿练完他们还要去吃宵夜。”

    姜左的声音带着点笑意:“这样啊,那你去吧,好好跟同学玩,我就不去打扰你们了。”

    陈月江在电话那头慢慢地“啊”了一声,听起来有点不情愿。

    “那算了,不和他们去吃了。”

    “陈月江——你跟谁打电话呢?咱们再来一场啊。”

    墩子休息完了,跑过来搭着陈月江的肩膀给他递水。

    陈月江眼皮一掀,扫了他一眼,墩子莫名觉得这眼神有股压迫感。

    于是他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听见陈月江的声音慢吞吞的,用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像一条小溪在静静流淌般的嗓音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又没有很想跟他们去。”

    “……哦,那好吧。”

    “算了,你都不来就别操这心了,我一会儿吃完就回宿舍睡觉了。”

    “……嗯,好。”

    电话那边的人不知道在说什么,陈月江垂着眼皮轻轻地、乖乖地应着,墩子还没见他对谁这样过,刚要说话,后面余白叫了他一声。

    “墩子,过来过来。”

    墩子走过去,余白就捞住他的肩膀。

    “别去打扰人家,有点眼力见行吗。”

    “干嘛?”墩子道,“他不是没女朋友吗?”

    “……应该确实不是女朋友。”余白思考道。

    “那是啥??”

    余白耸肩:“我怎么知道,你管真多,赶紧的过来开始了。”

    过了一会,陈月江打完电话回来了,墩子就问他刚才在跟谁打电话。

    陈月江看起来心情不错,所以没有平时那么冷淡,但好像也不怎么热情。他挑挑眉说。

    “不告诉你。”

    第20章 第 20 章 “好亲吗?”

    自从陈月江答应同学参加排球联赛, 他现在每天下了课不是吃饭学习就是在练球。

    姜左也比较忙,最近公司调整了经营策略,上下结构都在变, 很多事情需要她亲自去盯着。

    所以两个人晚上就没有时间在一起吃饭了,陈月江这段时间都是和余

    白墩子还有排球社的人一起吃的。

    不过他依旧会每天给姜左拍自己的晚饭,说今天练球练得怎么样, 然后抱怨余白的身体太笨重一点都不灵活。

    姜左一般忙到半夜十二点才有空回复他, 而那个时候陈月江已经准备睡觉了。

    这样有点对不上的聊天频率持续了差不多一周。

    有一天周五晚上,大家说说笑笑地吃饭,只有陈月江一手拿着筷子, 一手拿着手机在飞快敲字。

    “今天下午没课”

    “被墩子逮过来从两点练到六点”

    “累死啦”

    坐在他旁边的墩子探头探脑:“陈月江?你不饿啊?吃饭了, 你跟谁发消息呢?”

    “没什么。”陈月江最后戳了一个松鼠锤树干的表情过去,关了手机。

    等他们吃完了饭,时间也才八点多钟, 墩子士气不减,嚷嚷着再回去练一个小时。

    连余白都忍不住吐槽他为了找女朋友太拼了,上次这么努力的时候还是高考吧。

    结果被墩子义正言辞地反驳自己高考也没这么拼过。

    体育馆这个点正好没人, 他们脱了外套活动活动, 简单练了一场, 结果最后一次接球的时候, 陈月江不知道被地上的什么东西滑了一下,一个没站稳摔了。

    一群人连忙围上去问他怎么样,只见陈月江蹲在地上捂着脚踝,蹙了下眉头说:“还好。”

    “还好??但、但我怎么看你脚都开始肿了啊?”

    墩子离陈月江最近,瞅着他右脚脚踝在短时间内明显肿胀了一圈,吓到了,旁边排球社的人转身就跑去取冰水, 他抓着余白问:“完了,这咋办?要叫120吗?”

    余白比他冷静点:“你去把你毛巾拿来,先冰敷。”

    墩子一溜烟跑走了,余白这才走到陈月江身边蹲下来细看,果然已经肿了,刚才那一下看来是扭得很厉害。

    虽然陈月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眉头皱着,余白猜他估计挺痛的。

    “……要不,我给姐姐打个电话吧?”余白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陈月江的反应是,腾地一下抬起头来看他,那眼神静静,读不出什么情绪。

    陈月江其实从来没在他们这群同学面前提过姜左的半个字,唯一一次当着同学的面讲话还是那次在酒吧里喝醉了。

    “要吗?”所以余白又问了一遍,“因为感觉你这有点严重……你得去医院才行。”

    陈月江低头,慢腾腾地嗯了声。

    姜左接到微信电话时正在酒桌上,她看着来电人的名字是余白,就想起了陈月江,一般没什么事余白不会给她打电话,所以找了个借口出来接了电话。

    接起来就是余白有点紧促的声音:“姐姐,你现在在哪儿呢?能来趟我们学校吗?”

    “怎么了?”

    “陈月江练球的时候把脚扭了,现在在我们学校的体育馆里。”

    姜左到的时候挺晚了,排球社的人已经回宿舍休息了,体育馆里只剩下余白和墩子两个人。

    姜左进去就看见陈月江坐在场边的椅子上,左右围着墩子和余白,他右脚盖着块被冰水沾湿的毛巾冰敷着,整条腿有些不自然地踩在体育馆光滑的地面上。

    “姐姐!”

    余白喊了她一声,一直低着头的陈月江就抬眼朝这边看了过来。

    他一张脸在体育馆亮堂的灯光下显得微微发白,冷汗濡湿了鬓角,他抿着唇,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余白跟姜左说,估计是上一批用体育馆的人走的时候没收拾干净,地上被蹭了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油,刚好那么一小块面积,他们都没注意,陈月江跳起来扣球的时候踩到滑倒了。

    “这得去医院了。”姜左过来稍微看了眼就说。

    “是吧?我就说得去医院!你还不去。”墩子冲陈月江嚷嚷,他现在属于是比谁都关心陈月江的脚。

    “我开车来的,现在有点晚了,你们两个回去休息吧,我陪他去医院就行了。”姜左冲他俩笑了下,“辛苦了,改天我过来请你们吃晚饭。”

    余白赶紧说不用不用,然后拉着墩子撤退了。

    人走了,体育馆内安静了。姜左收了笑脸,转身蹲下来抓住陈月江的小腿,垂眸凝视他肿起的脚踝。

    陈月江的腿像是没怎么被太阳照过的那种白,脚踝细瘦,现在却高高肿起,看起来有点吓人。

    “怎么搞成这样了?”姜左这不是疑问句。

    陈月江的腿往后缩了下,抿着唇道:“这又不能怪我。”

    “谁怪你了。”姜左问他,“疼不疼?”

    陈月江低道:“疼死了。”

    不用看也知道肯定痛,他刚才在同学面前装得淡定得好像扭伤腿的人不是自己,现在只剩姜左了,他睫毛也垂下来,嘴唇都咬得有点白。

    “怎么了?不会痛得要哭鼻子了吧?”姜左站起来摸摸他的睫毛眼尾。

    陈月江冲她仰起脑袋,眨眼睛时睫毛轻轻划过姜左的指腹,有点痒。

    “你才要哭鼻子了。”他道。

    “那就慢点站起来,我车停在最近的那个门门口的。”

    陈月江嗯了声,架着姜左的肩膀被她扶起来。他右腿现在是完全使不上力的状态,身体都不得不倚在姜左身上。

    少年的脑袋靠过来时,鼻息轻轻浅浅,头发乌黑柔软,触到姜左的脖子,也有点痒。

    “怎么这么不小心?”姜左在问他。

    她离得近所以声音也很近,就在耳朵边上,陈月江垂着眸看脚下的木地板,小声地、像是闹脾气一样地说:“都怪余白给我传的那个球。”他皱了下眉,“不跳那一下我才不会摔。”

    姜左笑了。

    她把陈月江的外套给他披上,扶着人出了学校到她的车子前,打开车门扶陈月江坐进去。

    “你不会是推了饭局过来的吧?”

    她坐上驾驶座时听见他问了一句。

    “本来正好也要结束了。”她系上安全带,握住方向盘发动引擎,“要不要我通知你哥一声?”

    “不用。”陈月江说,“别告诉他。”

    “他这一周都没给你打过电话?”

    “打过一次,我没接。”陈月江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他打电话无非就是让我回去别跟他犟。”顿了一下,他平静地说,“我没跟他犟。”

    陈月江如果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想干什么,那姜左也不会多说。

    她嗯了声,开始聊别的。

    “你那天不是说不会参加吗,最后怎么回心转意了?”

    陈月江似乎是笑了一下,他转过头对姜左说:“因为你说你要给我买栋房子呀。”

    姜左笑着,完全没被他逗到,他才又撇了下嘴角说:“因为赢了有奖金。我们学校排球社水平挺高的,跟悦传的人打,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

    “你这脚还能上吗?”姜左问。

    谁知陈月江一点也不意志消沉,也不担忧,他用着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赶不上就让墩子他们再找一个呗。”

    “那就没奖金拿了。”

    “我那天问过一个学长,”陈月江说,“他说他之前做过家教的零工,要是我有需要可以介绍让我去。”

    姜左听完这话其实是有点意外的。

    那天在底楼的院子里,她确实抽着烟告诉陈月江,他如果最后真有觉悟大学四年都不要他哥的钱,那他就得自己能挣钱。

    但不管怎么说,陈月江也算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他要拿奖学金要拿比赛奖金都很正常,但现在却连出去打工这种事似乎都已经自己决定好了。

    这就让姜左挺意外。

    他那天在床前抓着姜左的手说自己想了,想过了,看来不止是说说而已。

    因为家庭环境的原因,姜左虽然比同龄人更早地步入了赚钱独立的阶段,但刚开始那会儿其实也迷茫过。

    迷茫、不安、烦恼。

    这是你开始

    从一个无能力的小孩变成一个真的能自食其力的成年人的过程中必然会经历的东西。

    你会患得患失,你会惶恐,你会无助。

    你会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养活自己,你甚至会害怕你根本没有能力养活自己。

    因为你的身后没有退路。

    姜左已经不太记得自己那时是怎么想的了,无非就是怀着一种大不了饿死的自暴自弃的想法。

    陈月江看起来不像是自暴自弃,他表现得很平静,你可以说他是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你也可以说他勇气可嘉。

    他转头向姜左看来时,眯起眼睛冲她炫耀成果似地笑了一下,于是,姜左就很想看看男孩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他能不能走过来,走向她。

    姜左在这场名为人生的漫长而忙碌的旅途中,暂时选择了停下来,稍作休息,等一等。

    车也停了下来,他们到医院了。

    幸运的是,陈月江的右脚扭伤不严重,属于轻度扭伤,静养个一两周就能完全好起来,刚好赶得上联赛报名。

    不过接下来的两周他都不能运动,平时还得杵个拐杖。

    陈月江觉得这样一瘸一拐的走路很傻,而且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他们宿舍楼比较老旧,没有安电梯。他住在六楼。

    大晚上的,要是住二三楼,陈月江杵个拐杖蹦一蹦也就跳上去了,六楼刚好是个挺难蹦的楼层,他如果每天都要这样上下,要是再扭一次就不用考虑什么联赛了。

    于是姜左就在他们学校附近给陈月江开了个房间先住着。

    她陪着陈月江上电梯进了房间,他坐下就自己伸手去解开袋子拿药,姜左在旁边问他:“你明天能自己去学校吗?”

    “不能也得能。”陈月江把药掰出来,“我不能旷课,要拿奖学金的。”

    那也确实。

    “就是可惜我那些书都放在你家了,不然我没事的时候还想看看。”他有点遗憾地说。

    主要还是联赛的事比较突然,陈月江也没来得及再回她家拿东西。

    姜左把水递给他,少年的脸白皙干净,仰头吞药时喉结微微凸起,也许是受了伤的缘故,透出些病弱的感觉。

    姜左的手慢慢地伸上去,手腕一转就掌住他细瘦的颈项,少年顿了一下,抬头望向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朝这边俯了俯身,手从他的脖子往上抚到了脸颊,她的拇指在他眼尾处很慢很慢地摩挲了几下,嗓音也像午夜的风一样慢慢的。

    “这段时间是辛苦了,起早贪黑的。”

    陈月江的眼睛慢腾腾地眨了好几下,然后才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低地“啊”了一声。

    “不辛苦。”他动了动唇瓣说。

    姜左问:“没跟同学吵架吧?”

    “没有。”陈月江小声道,“我态度很好的。”

    “是吗?”姜左笑了下,“看不出来啊。”

    “我对你态度难道不好吗?”陈月江有点不服地挑眉说。

    “那就不知道了。”姜左说,“我看看好不好?”

    她这句话有歧义,陈月江不知道是听出来了还是没听出来,他依旧仰着脑袋,眼睫毛扇动的频率变得比刚才更快,手一直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抓着自己的短裤裤腿,然后就一动不动地被姜左低头亲了亲嘴唇。

    少年的唇瓣干燥温热,被亲的时候闭得紧紧的,甚至还轻轻抿着。被姜左的手指捏了下脸颊才知道自己主动张开一点,连舌尖儿都是柔软却僵硬的。

    “看来是挺好的。”他听见姜左这么笑着说了一句。

    少年不吭声,青涩地承受着大人的亲吻和言语的戏弄,耳尖一点一点变得泛红。

    最后被吻得整个人往后靠在椅背上,轻轻从鼻子里嗯了两声,才终于被松开。

    姜左听着陈月江深深浅浅的呼吸,膝盖上的手连指尖都攥紧,她瞥了眼跟他说:“怎么还这么紧张?”

    陈月江的嗓音有点哑:“不紧张。”

    附在他脸上的手落下去,姜左起身去把房间的暖气关了,然后跟个没事人一样地告诉他:“多喝点水,早点睡吧。”

    陈月江“哦”了声,说好。

    姜左就跟他道别,准备离开。

    打开房门时,身后的陈月江发出了一点动静,姜左回头,看见他趴在了桌子上,下巴也搁在桌子上,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从臂弯阴影里抬起来瞅着这边。

    没等姜左问,他轻轻开口问道:“所以怎么样?”

    他说:“好亲吗?”
图片
新书推荐: 要石草太的异世之旅 恶人攻狂欢指南[快穿] 救世主白月光是我 潮沙 仙途一片抽象啊 成为他继母 漫画续作,但前作男主已疯 农家猎户的作精夫郎 重生后我兼职给同期当“爹” 我穿到了疯狂的世界[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