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姜左把秘书叫来让他帮自己去物色几套房子。她准备在陈月江的学校和公司中间的那条地段上买个户型适中的洋房。
这个决定比较突然,秘书很惊讶。
姜左倒不觉得突然,她想这事其实想了蛮久了。
一是姜海升的别墅离公司太远, 而姜左这段时间又很忙,她现在天天两点睡六点起,每天的睡眠时间平均不到四个小时。住别墅是个体力活。
二是陈月江的脚受了伤, 每天杵个单拐上下六楼很不现实, 与其住酒店那不如暂时搬到她的房子里面来。
她把这事跟上完课出来准备和她一起去吃晚饭的陈月江说了。
他刚把单拐放进姜左的车里,撑着车门跨进副驾驶,一听这话, 愣了一下。
“你买在哪儿的?”他问。
“蓝湾那边的房子, 离你学校半小时,离我公司十分钟。”
姜左做事的速度很快,上午她才跟秘书说完, 下午秘书整理好了资料,她晚上就签了合同把房子买了。
“把家具行李什么的搬一搬,明天就能住。”
姜左的东西不多, 那套别墅里大多都是姜海升留下来的家具, 她明早喊个车就能把自己的东西全拉过去。
“你的衣服裤子, 还有那几本书我都给你带上。”姜左问他, “还有别的吗?别到时候拿掉了。”
她问得很自然,好像这事在她心里一开始就是这么个章程,但大人终究是滴水不漏的大人,她说完这话,没等陈月江的答复,又笑了一下说:“或者我明天给你送到酒店里去。”
陈月江沉默了。
他眼眸深邃,乌黑发亮, 看着她说:“暂时是多久?”他问,“一周?还是一个月?”
他顿了那么久最后却只在意这个,姜左想了想说:“等你把伤养好了,可以回宿舍住的时候吧。”
陈月江就不说话了。他弯腰坐进车里,关上了车门,唇际微动想说什么似的,但最后也没说,手肘支起来撑着下巴,他望着窗外说。
“我还有一个喝水的杯子你要记得拿。”
“好。”
“还有我买的拖鞋。蓝色那双。”
“嗯。”
这样一看,陈月江在短短两周里留在她家的东西还挺多的,在姜左浑然不觉间似乎就已经渗透了她的生活。
搬家那天的上午,姜左让搬家公司把她的东西提前拉过去弄好,她让陈月江在他的宿舍楼下等她,结果路上堵车,堵了快一个小时才到,到的时候陈月江依旧安安静静等在那儿,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余白墩子还有他的室友跑了一趟帮他把他的衣服电脑之类的装了一行李箱搬下来。
机会难得,隔壁体育馆里排球社的同学也都在,姜左干脆请他们一伙人去夜市吃大排档。
四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变暖,夜市摊上油锅爆炒的香味飘散在嘈杂的人声里。
墩子是这群人里嘴最甜的,跟姜左半句话没说过就已经“姜姐姐”“姜姐姐”地喊了一路。
主要还是姜左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她其实话不多,墩子跟她说话她就微笑着应,但那股气质跟清澈大学生完全不是一个次元的。
搞得墩子在吃饭的时候偷偷摸过来问陈月江他表姐是干什么工作的。
他以为姜左是他的表姐。
“我怎么知道,自己问。”陈月江敷衍他,因为知道凭墩子的胆量八成是不敢问的。
饭桌上,姜左跟陈
月江的几个同学依次碰了碰杯,感谢他们对陈月江多有照顾,他现在脚受了伤,平时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多帮帮他。同学们连声说好。
最后吃得差不多了,姜左起身去结账,她人一走,一桌子人就你看我我看你,全都好奇地问陈月江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还有个这样的表姐,简直了,一看就是那种成功人士社会精英!
他们都喝了点酒,微醺,只有陈月江没喝,他喝着橙汁很随便地嗯了两声:“那你们现在知道了吧。”
姜左付完钱回来大家就散了,只有余白一直把陈月江送到姜左的车子旁边。
他看陈月江轻车熟路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又看了看对这一切似乎毫无异议的姜左。
等陈月江从车窗后疑惑地望向自己,他才道:“刚才忘了说,我和墩子从排球社找了个学长和我们在练球,没什么大问题,你这段时间就好好养伤,肯定赶得上的。”
“赶不上就让这个学长转正吧。”陈月江说。
“……”余白说,“我们等你。”
陈月江低头玩手机去了:“拜拜。”
车开走了,姜左握着方向盘,陈月江的手机屏幕光反射在旁边的车窗玻璃上。
她说:“我看你同学都挺想和你一起打的。”
陈月江说:“因为我打得好,当然啦。”
“但主要还是想和你一起玩吧。”
陈月江蹙眉:“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姜左笑了,她问他,“你不是喜欢打排球吗?”
陈月江顿了一会儿,说:“是不讨厌。”
姜左又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陈月江从手机上抬头,看着她,声音小小的。
“没什么。”
“……”
陈月江既然都决定参加了,那他肯定是喜欢的。
他现在表现出抗拒的态度,大概是因为伤了脚,拖了同学练球的进度,少年的自尊心让他感到了一点点的别扭。
“医生说了,两周肯定能好起来。”姜左说,“你就好好静养,余同学刚才不也说了,大家都会等你的。”
“……”陈月江把手机一关,脑袋偏过来看着她,正好遇上了红灯,姜左停车转头就看见陈月江直直盯着自己,用一种平静的口吻说,“你讲话好肉麻啊。”
姜左笑了。
“这就肉麻了?”
“嗯,肉麻,很肉麻。”陈月江皱着眉把脑袋又转回去了。
“那我一会儿要是说今天你在宿舍楼下等了我那么久很乖很听话你要怎么办?”
陈月江的表情就顿在了脸上,他慢慢地低下头,从嘴里“啊”了一声,有点含糊不清,他抬手揪了下额发。
“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我走了你找不到宿舍楼怎么办。”
他似乎想认真解释自己的行为动机,但也只是让姜左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索性最后他就闭嘴了。
还好,车很快就停下来,到姜左的新公寓面前了。
姜左的新房子是个挺宽敞的两室一厅,可能是因为她小时候就住在那种狭窄的老小区,现在长到这个岁数,她也比较中意小户型的房子。住别墅是个体力活。
虽然不知道会在这房子里待多久,但姜左现在挺满意的。
家里的家具和各种设备都在白天时就安装好了,卧室陈月江和姜左一人一间,就在隔壁。
他站在卧室门口停了几秒才走进去,床没铺,但房间朝向很好,有一股淡淡的未散去的阳光的味道。
“平时晾衣服在阳台,洗衣机在那边。”姜左给他指了指,“你的东西我都让他们放你房间里了。”
陈月江点头,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打开行李箱把自己的东西都摆进房间里,他收拾到最后跑到客厅来打开冰箱,看见里面还没有食材,问她:“你住在这儿了,那阿姨……”
“阿姨我让她先不来了。”姜左说,“反正楼下走两步就有吃的,用不着。”
“不用走啊。”陈月江说,“他们会做的,我也会做。”
“你先把伤养好再说吧。”姜左走过去把倒的水端给他,他拿黑白分明的眼睛瞅着姜左,“明天早上,我坐你的车去上课吗?”
“嗯,我送你。”姜左说。
“还是那个姓钟的司机?”他蹙了下眉,似乎有点困扰地说,“他会不会误会啊,之前的房子很大,现在不一样了啊。”
“干什么?”姜左笑了,她伸手过去捏了捏小坏蛋故意皱起来的眉头,看他抬起明晃晃的眼睛看自己,“你想让他误会什么?”
“……没有。”陈月江眨眨眼说。
姜左发现自己的手指每抚摸他的皮肤一下,陈月江的眼皮就要眨两下,刚才那副装腔作势的表情慢慢收敛起来,现在只剩下了一点点僵硬。
“误会什么?”姜左再次低声问。
“……”陈月江抿了下嘴唇,含含糊糊地说,“没有,我就那么一说。”
他好像是想走开离姜左远点,免得她又要开始耍他,但因为姜左的手放在他的脸上,所以他又没能走得掉。
最后就只能任由姜左的手在他脸上慢慢捏了又捏。
“整天话里有话的,”她说,“钟易一直当你是我亲戚家的小孩,他能误会什么?”
陈月江干巴巴地哦了声,她把手放下来:“挺晚了,赶紧洗澡去。”
要是没看错,陈月江应该是在她放开手后撇嘴低哼了一声,但他没再说话,杵着单拐转身就往浴室的方向蹦了过去。
他没说这样洗澡不方便,姜左就当他是有什么自己的办法,于是也没多问。
趁陈月江洗澡的间隙,姜左在客厅里泡了杯柠檬茶来喝。
高楼层可以看夜景,比别墅安逸太多了。她一边想着这些,听见浴室里的水声渐渐停了下来。
下一秒,砰的一声闷响。
像是人体撞到了什么东西的声音。
姜左起身靠近浴室,隔着门对里面说:“怎么了?陈月江?”
里头又响起一阵匆忙的动静,过了一会,她听见陈月江的声音有些闷闷地响起:“没,撞到头了。”
“撞到哪儿了?”
“墙上,没站稳。”
浴室的地板沾了水滑溜溜的,他那个单拐能杵得住才怪了。
姜左道:“严重吗?没出血吧?”
“没……”陈月江说完就轻轻嘶了一声,姜左看他不像没事的样子。
“你洗完了吗?洗完了就出来,我给你看看。”
陈月江嗯了声,又在里边磨蹭了好一会,姜左才看见磨砂玻璃上渐渐显出他的人影。他应该是拿起衣服在穿,但穿了几次都没穿上,人影晃晃悠悠的好像又要倒。
姜左不想大半夜把他一头血的送去急诊,敲了敲门说:“行了,你别动了,我进来给你穿。”
没等陈月江“啊”一声,姜左就推门进去了。他没锁门。
少年白皙而没有一点瑕疵的皮肤暴露在暖色的浴霸灯光下,他一只手臂正举起来穿过黑色的背心,背心松松垮垮搭在他半边肩背上,盖住了削痩凸起的肩胛骨。
他下身就穿了条平角的黑色内裤,两条光滑修长的腿在她进来后有些微僵地往后缩了一下,上面还挂着水珠。
他眼睛眨了眨,看着姜左关上门靠近自己,那只举起来穿衣服的手被她抓住了手腕,她把他的背心脱下来,在手里转了一下,往他脑袋上套,一边说:“你在宿舍怎么洗的?”
“……让室友帮了下忙。”他的声音在衣服里闷闷的,“你这儿太大了。”
所以才没控制好撞了下。
行吧。姜左想。
少年的身体很瘦,平时呈现出冷白色调的皮肤被浴室内的热水汽蒸得红红的,姜左让他左手勾上来揽着自己的肩膀,把重量压到她身上维持平衡,她接着又抓住他另一条手臂穿过无袖袖口。
最后把背心往下一拉,就把少年的腰窝连带着胸前的两点艳色都遮挡住了。
等姜左把衣服裤子都给他穿上,看见少年脸颊耳尖都有点红红的,眸子泛着湿气盯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
姜左就把毛巾往他头上一盖,说:“里面热,走,出去看看你脑袋被磕成什么样了。”
好在浴室里没有什
么尖尖的棱角,陈月江右耳往上那块额角应该是撞到了墙,有点轻微的肿。
姜左从柜子里拿来瓶红花油,用棉签沾了点给他抹上,陈月江全程低着头一动不动。
擦完了,她边收拾棉签边站起来,让他今晚都别碰那一块,明天应该能好点。
客厅里开着灯,陈月江的头发微湿,因为没怎么擦干就从浴室出来了,整个人都有点湿漉漉的,水珠沿着他细瘦的脖颈线条往下滑进他的背心领口里。
他在沙发上支起一条腿,拿毛巾慢腾腾地开始擦头发。
姜左就在旁边敲键盘处理工作,抽空了一寻思,跟他说:“你这两天不会是水逆吧?”
又摔倒扭到脚又洗澡撞到头的,没见过这么倒霉的。
“你觉得我很倒霉吗?”陈月江问她。
“有点吧。”姜左说。
少年却仰头往沙发上一靠,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轻说:“那我不这么觉得。”
第22章 第 22 章 “你搬过来吧,跟我一起……
陈月江就这样在姜左家修养了两周。
虽然他几乎把学校宿舍里的所有东西都搬进了姜左家里, 但姜左没发话,那他目前的状态也只能算是“暂时住进了她家”。
尽管陈月江已经把床单都换成了自己喜欢的颜色。
——之前在别墅隔了上下两层楼,姜左就算知道有个人住在她家, 她也感觉不到生活上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饭还是照常吃,睡觉也照常睡,毕竟她和陈月江真正有交流的也就晚上进门的那一会儿。
现在住进了这个只有一百多平米的房子, “和陈月江住在一起”的感觉就切实增加了。
陈月江是一个非常有收拾的人。
姜左发现他心里似乎有一套接近于强迫症一样的严格的规则, 比如杯子厨具该放在哪里,鞋柜里的鞋子该怎么放,衣服脱下来时该在哪里, 晾起来以后又该在哪里, 他一一执行,并且滴水不漏,哪怕脚受了伤也要天天在家里杵着单拐蹦来跳去的做事。
但姜左长到这个年纪, 有一样东西却一直没变——比如她随意的性格。
她喝水用的杯子,一般在哪儿喝完就在哪儿放下,反正她记得住位置。
再比如办公时用的纸笔, 往往工作完就和电脑一起丢在客厅的桌子上。
还有厨房大大小小的碗碟, 只要在柜子里不倒下来, 姜左就摆得比较随意。
但这些东西往往在第二天早上就会重新被整理一遍。
水杯会规规矩矩地放在热水壶的旁边, 纸笔和电脑会被整齐重叠着放在桌子正中央,碗碟会碗叠着碗,盘子叠着盘子,三个一组,三组一列地码在柜子里。
这些细微的变化姜左过了几天后才渐渐察觉,包括她有事出门,忘在洗衣机里的衣服在她回来后也必然会整整齐齐地晾在阳台。
就好像她家住着一只妖精, 妖精会在她把东西弄乱后用魔法悄无声息地还原一切。
嗯,但这世上没有妖精。
陈月江不会跟自己提要求——姜左发现了。当然,这毕竟是她的房子,但他连一句“下次别把水杯乱放”这种话都没说过。
他只是安静地、静默地维持着自己的秩序,不管这秩序有没有被打乱,需要花多少时间才能修复。
姜左问过陈月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种习惯,他当时捧着杯子,有些怀疑地、戒备地看着她,问出一句:“你不是说我可以碰家里的东西吗?”
“没不让你碰啊。”姜左笑说,“就是你觉不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强迫症?”
陈月江不明所以,他觉得她营销号看多了。
“你昨晚刚铺好的桌布,”姜左指了指后面的餐厅,“我要是现在去弄乱你会觉得难受吗?”
陈月江道:“不会啊。”
“为什么?”
“没为什么,弄乱了再铺不就行了。”陈月江含着吸管,觉得今天的姜左很怪。
“但这样不累吗?”
“不累啊。”
他不知道姜左其实已经在心里评估了一会要不要带他去医院看看这件事。
毕竟陈月江这种行为习惯已经可以说是有强迫症的征兆了,虽然目前还不算严重。
她考虑了一下,告诉他:“你直接跟我说,我就不会弄乱了。”
陈月江看起来有点难以理解她的意图,但还是诚实地说:“这是你家,你想弄乱什么就弄乱什么。”
姜左笑了。
“那你的意思是这儿不是你家,所以你不能弄乱东西?”
陈月江盯着她说。
“难道不对吗?”
姜左是认真在考虑带他去医院的事,没想到说了没两句倒被这小坏蛋带着绕进去了。
她笑着说:“明天要去医院复查,别忘了。自己能去吗?”
陈月江静养了两周,天天都被墩子打电话问候身体,主打一个关心关爱关切,让陈月江根本狠不下心反悔的战术。
“能。”陈月江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的脚已经能走了,明天去医院拆夹板,检查一下没什么问题就能按时参加联赛。
他们要打很多场,半决赛在隔壁悦传大学的体育馆里办,陈月江问姜左到时候来不来。
“下周六的下午三点半。”
“你这么有自信能进半决赛?”姜左笑着问他。
陈月江口吻轻松:“当然啦。”他说,“不过你要是很忙就算了。”
姜左确实是很忙,所以她也没说一定会去,她说到时候看。
陈月江哦了声,没再说。
他开始重新恢复了和余白他们每天练球的日常,晚上有时候回宿舍,有时候姜左来了就跟着姜左回家,不过后来因为姜左越来越忙,来和陈月江吃饭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陈月江都在宿舍睡觉。
他没有回去拿自己的行李,而是在学校里又买了套一模一样的日用品。
半决赛那天,他们吃了午饭就到悦传的体育馆里签字报道。
当天来了很多人,往人群里一看,一半是他们学校的,一半是悦传的人。校外人士基本都是参赛学生的亲属。
墩子亢奋得好像他们已经拿下了一样,捞着陈月江的肩膀跟他讨论结束了去吃什么。
陈月江抽空看了眼手机,早上给姜左发过一条消息,她到现在都没回。
“哎哎,我看见我爸妈了,等等啊,我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就来。”墩子说完急匆匆地跑了,余白才上来问陈月江。
“姜姐姐今天不来吗?”
他问得自然得很,就好像姜左真是陈月江的姐姐,陈月江面不改色,淡淡回了他个“不”。
陈月江知道姜左很忙,就像陈清泉忙起来几天不见人影一样的忙,所以她那天没说一定会来,那多半就是来不了了。
比赛还有三分钟开始,陈月江站上点位,慢慢呼吸再吐气,脑子里也就只剩下比赛。
姜左推开体育馆的门进来时,面前的观众正好爆出一串欢呼声,少年像只矫健的小豹子一样高高蹦起,衣角被风掀开露出一截劲瘦的腰和两个深陷的腰窝。
汗水和喘气声充斥着紧张激烈的赛场。
陈月江扣下的那一球直接穿过前方两个人的围堵闪电般击打在地面上,最后一局应大就以领先两分的成绩拿下了和悦传的半决赛。
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喝彩声,队友激动得扑过来团团抱在一起,只有陈月江在原地抓着衣角喘着气擦汗。
小页她们也来了,跑过来给他们递水,陈月江这才说了句谢谢。
墩子在后面嚷嚷什么,估计是在叫他一会儿去吃饭,陈月江边拧瓶盖边往自己放包的地方走,从人群里迎面过来一个人。
他看见姜左时愣了一下,然后看见她手里捧着一束花。
香槟色的向日葵。
她里面穿的正装,外面套了件薄的风衣,身周有股未散的寒气,很显然是从工作的地方赶过来的。
“恭喜恭喜,”姜左把花递给他,“我过来晚了,就看到最后一局,但很精彩,你们很厉害。”
陈月
江抱着花,愣愣地问:“你不是不来了吗?”
“我不是说到时候看吗?”姜左说,“那边的会提前开完了,我就过来看看。”
“那花呢?”
“顺路买的。”
“……我要是输了你打算怎么办?”
姜左依旧语气悠然地说:“那就当作安慰奖。”
来给自己学校的人加油打气的很多,但只有姜左捧了一束仪式感极强的花。
他俩站在人群前面,陈月江能感觉到背后来自墩子余白他们的视线,他抿了下嘴唇,扯了下姜左的袖子:“出去说。”
他拉着姜左到了体育馆外,外面就比里面安静多了,姜左这才看见陈月江的脸和脖子还有头发都被汗湿了,脸上还带着点余热未褪的微红。
少年刚才在赛场上表现出来的那股锋利感和攻击性是姜左从没见过的,可能还是第一次看见陈月江那么激烈奋勇地对抗什么。
毕竟陈月江在她面前有时候调皮、有时候乖巧,但总体而言是个在家里连要求都不会跟她提的小孩。
“一会儿跟你同学去开庆功宴去?”姜左问。
他说:“不去。”
“不去?”
他点点头,用一种顽皮而调侃的语气跟她说:“我不能把你丢在这儿啊,那多可怜。”
姜左笑了。
晚上就他们两个人去吃的饭,姜左请陈月江吃大餐,高级自助。她问他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准备决赛,陈月江说还早不用急。
“我还有别的事没做呢。”他咬着螃蟹腿。
“什么事?”
陈月江卖关子:“你过几天就知道了。”
过了几天,姜左都快把这事儿忘了的时候,秘书收到了一个寄给她的大件快递,地址就写的他们公司,姜左收。
姜左给陈月江打电话,他还在上课,捂着听筒跑到走廊上跟她说:“你拆开看看。”
姜左就把快递盒打开,拆出来一张看起来不便宜的人体工学椅。黑色的,质感很好,姜左不太关注这方面也认得出这是个很有名的牌子。
“你这是什么?”她笑了。
陈月江说:“我上次去你办公室看见你坐的皮椅,那种椅子对腰和颈椎都不好,你老了以后小心腰间盘突出。”
嗯,姜左都没操心过的事让一个小孩操心上了。
她问他:“花了多少钱?”
陈月江说:“很便宜。”
“很便宜是多少钱?”
糊弄不过去,陈月江就老实地告诉她也就小五位数。
他半决赛的奖金也才一万多块。
姜左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那点钱都给我买礼物了,你准备吃什么?”
“我还有钱的。”陈月江说这是他人生第一笔靠自己赚来的钱,他就想买点什么。
给姜左这人挑礼物不好挑,太便宜的用不上,太贵的买不起。
他最后挑了一把椅子,保证姜左用得上,还能天天用。
姜左有点啼笑皆非,说他真是聪明绝顶,陈月江嘟囔了句那当然啦。
总之,姜左不想做一个扫兴的大人,最后还是收下了他的礼物,并且现场就把那张皮椅换了。
晚上吃饭是在姜左的公寓吃的,她叫了高级餐厅的外送。
陈月江现在面对她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吃饭的时候就会跟她聊一下。
聊到上午的那把椅子,姜左说自己坐了一下午,是感觉跟普通的椅子不太一样。
“所以你不用担心以后老了得腰椎病了。”陈月江说得煞有其事,姜左居然真有种自己老了以后会得腰椎病的错觉。
她说:“你这么操心以后的事?”
陈月江夹菜的速度慢了下来,他的筷子停在半空,抬眼看着她轻问:“不能操心吗?”
“……”姜左不答话。
陈月江就把手慢慢收了回去,他抿了下嘴唇,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什么都不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灯光在他身后拉出了微暗斜长的影子。
姜左似乎在考虑什么,考虑了很久,她站起来把这间屋子扫视了一圈,在陈月江的嘴唇不禁有些用力抿起时,又转回来。
“陈月江,”她对他说,“你搬过来吧,跟我一起住。”
第23章 第 23 章 “你不要讲话跟我家长一……
姜左让陈月江搬到自己的房子里不算是一时兴起, 也不是经过了什么深思熟虑的考量。
她本来对这事就无所谓,她的房子里有陈月江的位置,但大门也是开着的, 他爱来就来,不来也随时可以回去。
所以她不会主动开口让陈月江住下来。
到姜左这个年纪,对很多事的执念已经渐渐消散了, 说句招人恨的话, 姜左现在有了这么多钱,那这世上就会少去很多她想做却做不成的事。
加上姜左本身是个物欲和情感需求都极低的人,换成她高中时可能还会因为爱而不得之类的原因做些不经大脑思考的事, 现在想再让她以爱之名为一个人冒险, 那很难了。
所以姜左一直把门开着。
如果不是因为某个人一点不带犹豫地就把赚来的钱全用来给她买了礼物,如果不是因为他宁愿跑去打工也要和陈清泉对着干,姜左其实没打算在那时开那个口。
让他住下来, 住进你的房子里,和你一起生活,意味着你得负责了, 负起某种你把他留下来了的责任。
不仅仅只是喂流浪猫一样地养着他, 你还得陪着他, 你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企图当一个旁观者。
因为他的人生已经因你刚才那句话改变了一点点。
好吧,姜左想,那就让他留下来吧。
至于那扇门,她依旧会让它开着。至少现在是这样。
*
陈月江去学校办退宿手续了。
他先回宿舍跟室友打了声招呼,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室友在旁边很纳闷:“真假?你不住宿舍了?那你要回家住吗?”
“不回家住。”陈月江把自己的书和一些剩下的小东西都塞进行李箱。
“那住哪儿?租房子吗?”
“差不多吧。”
退宿申请表陈月江早就填好了,但需要导员和家长签字,导员还要给家长打电话确认。
陈清泉不可能同意他住到姜左家里, 陈月江也不想给他打电话。
他走到外面走廊上给姜左打了个电话,一阵忙音后那边接了起来,陈月江揣着兜低着头,慢腾腾地把导员要家长同意才让他退宿的事说了。
姜左说了句行,陈月江就把手机拿进来给导员。
不知道姜左怎么跟她说的,过了几分钟,导员把陈月江叫过去让他再去找主任签个字这事就行了。
陈月江点头拿了表离开了事务楼。
把退宿手续办完出来时已经七点多了,天空灰灰暗暗,姜左还在上班,估计要到晚上十点。
陈月江就自己去学校附近的超市买了点菜回去,姜左之前把房子的门锁密码告诉他了,陈月江左手拎着菜,右手一下一下地摁门口的密码锁时,隔壁正好有个邻居开门出来。
“小伙子,你也是住这儿的?”是个年过半百的奶奶,手里还牵了只毛茸茸的小狗。
陈月江朝她点了下头,嗯了声。
“这样啊,我之前都没见过你,跟你一起住的那个是你姐姐?”
陈月江其实不太习惯跟长辈交流,他迟疑了一下,又点了下头。
老奶奶就笑着说他们姐弟俩长得不太像,又唠了几句,小狗开始嗷嗷叫,对话才算中断了。
晚上姜左回来,陈月江在厨房煎牛排,他煮了一个汤两个菜,都热气腾腾地摆在桌上。
姜左换了鞋来到厨房门口,看他系着围裙的背影:“你多久开始煮的?”
“九点多。”陈月江说,“下午去买了点菜,老出去吃不健康。”
他现在正是越不健康越想吃的年纪,说这种话就有一种老成的感觉。
姜左也这么说了,结果被陈月江调侃说这是近墨者黑,
都怪姜左带坏了他。姜左对此表示无话可说。
陈月江他们这一周都不用去练球,下了课就比较闲,他说自己这段时间都可以在家煮晚饭。
“反正我没事做。”
姜左相信他肯定不会没事做,但还是点头:“随你,但十点吃晚饭太晚了,中途要自己吃点。”
陈月江露出“你好啰嗦”的表情:“知道了——”
他们围着桌子吃饭,陈月江把今天被邻居搭话的事跟她说了。
姜左说那个奶奶是自己一个人住的,她老伴早年去世了,子女就给她买了栋房子在这边。
“估计一个人也挺孤单的,跟你搭话你就跟她聊聊吧。”
陈月江说:“你怎么知道的?”
姜左说上次等电梯跟她聊了几句,陈月江其实蛮佩服她跟谁都能聊几句的。
有人擅长社交是因为喜欢,有人擅长社交是因为不在乎。姜左大概属于后者。
“她还问我,你是不是我姐姐来着。”陈月江夹了口菜。
姜左说:“那你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陈月江慢吞吞地道,“我只能说‘是’啊。”
姜左笑了下:“哦,那我怎么从来没听你叫过呢?”
陈月江顿了一下,姜左在旁边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你看,你的同学,那个姓余的,还有另一个高高瘦瘦的,他们不都叫我姐姐?”
“……他们叫你姐姐又不代表我也得叫你姐姐。”陈月江低下头,用筷子戳穿了一块土豆。
姜左在对面不说话,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意思,陈月江被她这样沉默地盯了五秒,蓦地站起来说水烧开了然后就钻进了厨房。
姜左笑了。
她倒也不是真想让陈月江管她叫什么,陈月江为数不多喊她都喊的全名,姜左不太在意,所以吃完饭后,这个话题也就结束了。
她照常打开笔记本办公,陈月江洗了澡出来抱着一个黄色大土司的抱枕躺在她旁边的沙发上,有时候在上面左滚半圈右滚半圈,有时候看看手机,有时候端着她的杯子去给她倒水。
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什么。
他套了件白色的宽松T恤,下身穿的短裤,姜左往右一瞥就看见两条白晃晃的长腿随意地弯曲起来放在沙发上,腿的主人正在看漫画。
“坐起来看。”姜左说,“躺着近视。”
“你不要讲话跟我家长一样。”陈月江轻轻抱怨,但还是坐了起来。
以前无论什么时候见面,陈月江都是规矩的,像一支绷在弦上即将被射出的箭,一言一行仿佛都经过了深思熟虑,永远没有放松的时候。
现在的陈月江起码是松弛的,虽然说话也跟着随意了很多,不像以前那样乖巧了,但姜左觉得这样更好。
“我明天下午没课,”陈月江把漫画书放下跟她说,“要去跟那个小孩的家长面谈一下。”他说,“就是我上次跟你说当家教的那个零工。”
“周末两天,一天两个小时,教下数学就行了,时薪还可以。”
陈月江盘算了一下,他说等过段时间稳定了就去找个有月薪的兼职,虽然他从来没打过工,但听在咖啡厅兼职的同学说除了上班得站着比较累,工作内容本身很简单。
“等我赚了钱可以请你吃饭。”陈月江说,“还可以给你买点别的东西。”
姜左其实并不需要这些,但她还是嗯了声,然后告诉他这些可以等他有闲钱之后再说。
其实四年的学费加上日常生活开销要不了多少钱,加上陈月江不是一个喜欢挥霍的小孩,所以这笔钱对姜左来说只是毛毛雨中的一粒灰尘。
她可以拿出钱来供少年读完这四年的书,吃穿不愁,并且不需要他支付任何代价,但她看着少年自己站了起来,于是,她就不想阻止少年接着往前走。
第二天一早,陈月江上课去了,差不多下午五点时给她发了个消息说人家家长对他挺满意的,这周周六他就可以正式上岗了。
姜左恭喜他,晚上请他吃了顿饭。
等陈月江周六去当了一天家教回来,姜左问他感觉怎么样,陈月江说没什么感觉,但他教的小孩挺聪明的。
虽然是这么说,但姜左认为陈月江应该是喜欢这种工作的感觉的,因为姜左曾经也是这样——第一次拿到薪水,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可以有这种活法,为此高兴得半夜爬起来坐在地上数钱。五张都来来回回数得津津有味。
所以说,人必须得踏出去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
第二个周的周三,陈月江下午没课,提前回来了,他先去烧水准备泡茶,然后把自己的衣服洗了,趁着天气比较好,一件一件晾在阳台。
晾到最后一件时,门铃响了。
姜左没在家接待过任何客人,起码他住进来的这几周没见过有人上门拜访。即使姜左看上去是个和谁都聊得来的人。
这个点,她也不可能回来。
陈月江放下衣服,喊了句“等一下”,走到大门口打开了门。
看见门口的人,陈月江顿了一顿,然后侧脸弧线就一点一点变得紧绷。
陈清泉让他不要看见自己的哥哥就摆出这副冷酷的表情。
“你最近不接我电话原来是住到这儿来了。”他往后打量了一圈室内,看见门口放着的拖鞋还有一双。
他笑着问陈月江:“你哪儿来的钱住这么好的房子?”
陈月江不说话。
他又说:“你这是准备一辈子不回来了吗?嗯?陈月江?”
*
姜左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的事情出了点意外,本来快要谈好的大投资方临时反悔,口头协议直接撕了,姜左打了好几个电话过去,那边才反馈说投资方想要转投Alice科技的新项目。
——陈家太子爷前天请这家公司的老总吃了个饭。
姜左现在在调整公司的策略以支持新项目的开发,很需要这个投资方的科技支持以及背后的渠道。
秘书知道被截胡时气得差点在办公室蹦起来,姜左坐在椅子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
但秘书知道姜左这段时间起早贪黑地折腾就是为了这一件事,要是不成,最气的人肯定是她。
“姜总,怎么办?要不,咱们找太子爷商量商量?”
商量应该是没得商量了,陈清泉就是奔着要搞姜左来的。
最开始应该还有点耐心,想看看能不能和姜左打好关系探探底,后来发现她是个硬茬,直接就采取暴力手段了。
姜左还是给陈清泉打了个电话过去。
陈清泉接了,没事人一样地冲她问好,然后说和投资方吃饭纯属巧合,只是那边确实更看好他们公司的未来,实在是抱歉。
姜左也没什么好说的,她相信投资商临时反悔肯定不止是因为这个。
“对了,还有件事我想问问姜总。”陈清泉在电话那头语气带笑,“这几周太忙了,我就没怎么管我弟弟,昨天我听他们导员说他办了退宿手续,吓了我一大跳,我本来都想报警的……哪儿知道原来是姜总做主给他签的字。姜总,你也该跟我说一声啊,不然不就差点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了吗?我毕竟是陈月江的哥哥。”
他完全是一副兴师问罪的言辞,没等姜左说话又说。
“要不是看了他在申请表上填的住址,我都要找不到他了。姜总这是干什么呢?你要给我弟买房子,我们也不好意思收啊。他还是个在校大学生呢。”
陈清泉查得挺彻底的,看样子什么都知道了。他当初打着介绍对象的名号找上门,不过是因为陈月江在背后耍了点小心机,陈清泉肯定不是真想当这媒人。事到如今,姜左也不想跟他玩这种文字游戏。
“陈月江跟你回去了?”她问到,
陈清泉说:“对,他这么给姜总添麻烦,我回家以后肯定要好好教教他。这几天他在你那儿的住宿费多少?我转给你吧。”
姜左说了个不用,然后就挂了电话。
陈清泉如果真想闹大,直接报警告姜左非法拘禁都是没问题的,成不成立另说,但他既然在电话里那么说了,那这事儿多
半也到此为止了。
秘书在旁边着急得直问怎么办怎么办,姜左揉了揉眉心,想给陈月江发消息又觉得陈月江的手机有可能都不在他自己手上,最后只能说:“我再跟那边的老总联系联系。”
“要是不行呢?”
“不行只能找别人了。”
“可是、可是……”
可是,姜左他们公司现在的项目需要的最优解就是这个投资商,现在再找新的,赶不赶得上另说,肯定是做不到最理想的情况了。
“没有可是,只能这么干,你让他们去联系吧。”
凌晨三点多,姜左才下班回到家,忙了一天,打开门是空无一物的黑暗。
一开灯,黑暗退缩到了远处的走廊,但似乎变得更加沉郁浓黑。
姜左去厨房倒了杯水,然后靠在桌子旁喝着水看着客厅,阳台上有晾了一半的衣服,一只空的衣架子孤零零地在晾干上晃荡,桌上散落了几袋茶包。
按陈月江那强迫症的习惯,他如果不是被突然叫走,肯定不会把这些东西随便留在这儿。
鞋柜里少了双他的鞋,多半是被穿走了。
姜左又喝了口水,冰凉的触感在舌头上滚了一圈咽进喉咙。
手机上,列表里依旧只有工作信息。
这事儿,说来也不好办。
陈清泉是陈月江的合法监护人,他要想做什么,姜左肯定是没有置喙的权利的。
陈月江毕竟还是个学生。
姜左觉得要是把自己这事告诉许音,许音多半也会先爆出一句“太不道德了!”。
虽然姜左目前还没有干任何不道德的事。
她想了想,把水放在一边,给陈月江的微信发了条“看到回我”的消息。
她想陈月江读的是这么个专业,就算不用手机,电脑肯定是要用的。
如果陈清泉还打算让陈月江去学校的话。
第24章 第 24 章 姜左可以不爱他,但不能……
车子在行驶, 绕过城市繁华的街道,驶入一条蜿蜒上山的小路。
陈清泉挂断电话,对旁边的陈月江说:“她看起来不怎么关心你啊。”
陈清泉刚才开的外放, 他和姜左的对话陈月江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从头到尾,她只问了那么一句而已。
车内寂静,陈月江望着窗外。
“我这两周给你打了十多个电话, 你一个也不接是想怎么样?”陈清泉似乎并不在乎他回不回话, 自顾自地接着道,“这事儿我还没跟爸说,不然你高低得吃顿板子。”
陈月江好像没听见。
“你是想做二十一世纪的罗密欧和朱丽叶?”陈清泉把眼镜拆下来, 慢条斯理地擦拭, “跑去当做友商老总的倒插门,也就你想得出来这种事了。”
陈月江低嗤了声:“友商。”
“怎么不算友商呢?友好竞争嘛。”陈清泉戴上眼镜笑了笑,“不过你这上赶着的人家好像不在乎, 你没听见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她估计一开始就打着拿你威胁我的主意。”
陈月江脸上没有表情,好像陈清泉的话根本无法轻易触动他。
“被人哄得晕头转向都不知道,小屁孩儿。”陈清泉也不理他了。
陈家的祖宅占地面积颇大, 车子驶进前院, 远远看去好像一座白色的城堡。
陈清泉抓着陈月江把他从车里拉下来, 被他甩开了手, 他也没再拉第二次。
陈月江周末从来不回家,顶多放长假才会回来住一住,房间就算每天都有佣人通风打扫,依旧弥漫着一股长时间无人居住的冰冷气息。
陈月江从姜左家走时没拿太多行李,只拿了个书包,他把包往椅子上一扔,陈清泉在他身后说:“说说吧, 陈月江,你现在到底想干什么?”
“我那天已经跟你说过了。”陈月江道。
“说过了?说什么?说你想知道宋家的事然后问着问着就住人家家里去了是吧?”陈清泉眯着眼睛看他,“陈月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谁?我不去查还不知道,宋笑当初跟人私奔,后来宋笑他爸报了警还闹得很大,结果她就是当年跟宋笑私奔的那个人。”
“宋笑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过了七八年了还在打听他?”
陈清泉误会了,他当然也不可能猜到陈月江心里那些自幼时起就渐渐滋生出的上不了台面也见不得光的荒谬想法。
“我为什么不能打听?”陈月江背对着他说,“宋笑是我的朋友,我想知道他的去向有什么问题?”
“朋友?”陈清泉气笑了,“陈月江,你到底是宋家的人还是陈家的人?”
“还是说你要姓姜?宋笑的事就算了,你知不知道姜海升搞出来的这个公司占了我们家多少市场让你哥吃了多少亏?”
陈清泉的声音一下子抬高了。
“你还跑去人家家里!你知道她大了你多少岁吗?你以为她一个陌生人对你会有你哥对你真心?你他妈是缺爱吗跑去跟一个这么大年纪的女人混在一起?人家要搞我们,你还跑去给人家数钱!”
陈月江落在身旁的手一下子攥紧了,他慢慢地转过身,用眼角余光看向陈清泉,他还是面无表情。
“我不是‘你们’。我不是陈家的人。”陈月江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我妈妈姓明,我是明家的人。”
陈月江说完就被陈清泉一拳揍在了脸上,他这一拳用了很大的力气,陈月江脑袋往旁一偏,抓住陈清泉的手腕,左脸颊已经浮现出一个红红的印子。
他抬头直直地盯向陈清泉的眼睛,那目光幽深,像只根本养不熟的狼崽子。
“明雯死了十四年了,”陈清泉抓住陈月江的衣领,“她爹妈当初连她的尸体都不愿意认,更不可能认你这个私生种。你他妈哪儿来的家?陈月江。”
陈月江瞳孔微微一颤,嘴唇咬紧几乎出血,陈清泉松手放开了他。
“宋笑现在过得好得很,人家说不定早就忘记你了,差不多得了吧。你们以前有什么交集?不就只是童年一起玩了一年?只有你这种没妈养的缺爱的东西,别人对你好一点你就巴巴地记着不放。”
“至于姜海升他女儿。”\1 \1 \1
陈清泉说。
“她在法国待了七年,你知道她什么来头吗?你都住到她家里去了,她有跟你提过一句自己在法国的事吗?我看没有吧?”
陈月江沉默了,但脸色在忽然间变得有一些苍白。\1 \1
“这样的人,你不觉得可怕吗?”陈清泉笑了下看着他,“她如果真的在这块市场站稳了脚跟,你觉得你哥我最后会是什么下场?你觉得她能耐心跟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玩这种过家家,她图什么?你没想过吗?”
陈月江一动不动。
陈清泉低下头,把自己的眼镜扶正,他的手腕在刚才被陈月江抓红了,他理了理凌乱的袖口。
“我换个问法吧。”\1
“陈月江,你既然宁愿跟我对着干也要这么做,那她应该给过你什么不得了的承诺吧?起码虚情假意也应该说过她爱你吧?”
不需要陈月江的回答,看他的反应陈清泉就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陈月江,你如果不是我弟弟,谁在乎你。”陈清泉说得尖锐讽刺,“现在的你跟当初的你妈就是一样的身份。”
砰地一声巨响,陈月江抓起桌上的显示器砸过来被陈清泉躲开了。
他看着少年覆着冰霜一般的眼睛,从鼻子里吐出一道气:“你出去看看你现在养得活谁,还不是要老子给你交学费。”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
“手机还我。”陈月江在身后说,“还有电脑。我上课要用。”
陈清泉:“我给你导员请假了,学
校你先不用去了,在家待着吧。等你什么时候把脑子里的水倒干净了再什么时候去。”
门被利落地关上,没有点灯的室内瞬间就被黑暗吞噬了。
陈月江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呼吸似乎都要从漆黑中消失时,才慢腾腾地走过去摸到开关的地方打开了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在他看来已经只剩陌生的宽敞房间,死寂般的耳鸣在耳边嗡嗡地响。
陈月江坐到床上,屈起双腿,缓缓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
接下来的三天,陈月江一直被关在家里。手机和电脑都被收了,和外界的联系等同于被一刀切断。
陈清泉要去上班,各个门窗平时都有佣人看着,连他出房间都要被跟着。
吃早餐时佣人在旁边守着他,他在客厅躺着发呆佣人也在旁边守着,完全是监视犯人一样的架势。
但佣人们也惊讶地发现,虽然陈清泉是那样嘱咐的,但陈月江似乎没有想过要逃跑。
少年吃完早饭就会在客厅看着电视发呆,有时候在院子里走走看着旁边一颗茂密的树也会发呆,他像是什么也没有想,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但很快他又都会放弃。
有个佣人在陈家干了十来年了,几乎算是看着陈月江长大的,她趁一个阳光还不错的中午,午休结束,陈月江把手指从钢琴键上拿下来时,凑过去,用关切的口吻说。
“……有再大的问题,也不要和自己的哥哥闹脾气啊。”她细声劝慰了陈月江很久,陈月江从始至终都没说过话。
“我心里有两个人。”
直到她沉默,他才忽然开了口。
少年眼前是漂亮的、黑白相间的琴键。
这是陈清泉的钢琴。
陈清泉小时候钢琴弹得极好,因此这架钢琴也一直被他宝贝着,所以尽管陈月江后来也学了琴,却绝不愿意碰一下他的东西。
“什么人?”佣人小心翼翼地问。
“两个小人。”陈月江看了她一眼,“一个小人说陈清泉说的话都是放屁,另一个小人说,陈清泉说的话是事实。”
他问:“你觉得呢?”
佣人说:“小少爷……哥哥他不管怎么说,肯定是为了你好啊。”
陈月江想听的不是这些。
他把手搭上钢琴,黑白的琴键在他指尖摁下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响声。
陈月江已经很多年没弹过钢琴了。
他每在这个家里学会一样东西,就会觉得羞愧,每接受这个家的一分钱就会痛苦。
这两种感觉滋养着陈月江的童年,伴随着他长大。
然后就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不会感到羞愧的、心安理得的糟糕的人。
他最开始要的其实很少,真的只是想让她看看他而已。
他看着宋笑、看着她,看着他们欢笑,看着他们对彼此真挚的情感,就觉得自己像一个躲在暗处的、只会嫉妒的怪物。
后来宋家倒了,宋笑和姜左分开了,现在的局面,是陈家给了他这个机会,可以这么说。
但他已经不会觉得羞愧,也不会痛苦了。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月江发现自己不满足于只是让她看看自己。
人很贪得无厌,陈月江这个人尤其如此。
他心里真正想要的永远比嘴上说的,要多得多。
所以陈清泉的话在那一晚让他感到刺痛时,陈月江有点惊讶,但又不那么惊讶。
自己为什么感到痛苦?
因为陈清泉说姜左不爱他吗?
可他知道姜左不爱他啊。
陈月江在那天深夜对姜左说“你不爱我,我会疯的”的话,是他的一种计谋而已,他称述的是事实,但他想要的是姜左为此感到愧疚。只要一点点就好。
最后可以说是成功了,姜左脱掉他的衣服,把他推到床上,陈月江紧张得暗地里把舌尖咬出了血,他看着身上的姜左,定定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还不爱他。
陈月江不是猎人,他是一只有耐心的猎物,他不仅想要猎人用刀刺穿他的身体,他还想要猎人抱起他的尸体,亲亲他的额头。
陈月江流着血在雪地里等待,等待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猎人会为他的模样惊艳,然后停下脚步把他的皮毛割下来放进竹筐。
陈月江以为只要这样自己就满意了。
她让他搬进她的房子里,吃饭时和他聊天,睡前摸摸他的脸颊,她教导他,劝诫他,亲吻他,用不知如何形容的关系和他生活在一起。
姜左可以不爱他,但不能不管他。
可陈清泉说,姜左没有给过他任何承诺,这也许就意味着迟早有一天,她会结婚,她会和另一个宋笑在一起,然后她就再也不会管他了。
陈月江这三天里,没有试图和外界联络,只是一直思考着这样的事,内心深处那黑色和白色的琴键就慢慢交融纠缠在一起,变成了难以言喻的、肮脏的深灰色。
姜左那些耐心教导他的话似乎并没有让陈月江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他还是很糟糕,此时此刻的内心所想比当年只有八岁的陈月江还要糟糕。
如果他有钱,那些荒唐扭曲的想法也许还真可以实施。但现在的陈月江没有力量。
所以在这没有姜左的三天里,他只能不停地思考,想从那团深灰色里挖出更黑暗更有力也更温和的办法以解决目前的困境。
但没有。
所以,姜左如果不爱他,陈月江这个人应该永远都不可能变得更好了。
在思绪的最后,他望着无星也无月的仿佛被流放至虚空的夜晚,蓦然得出了这样一个可以说是悲哀的结论,然后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
夜深了,陈月江拉开窗帘往院子里望了一眼,没有人来。
第25章 第 25 章 “那你亲亲我吧。”(双……
姜左第二天就联系到了新的投资商, 因为计划的日期已经接近了,时间比较紧迫,姜左这边开了很高的条件才在一天之内签下合同, 顺利拉到了这笔投资。
她忙了一整天,半夜十二点才有空看眼手机。
和陈月江的聊天框里,她发的那条消息依旧在最底下, 看来不管是手机还是电脑现在都没在他手里。
这个点了, 有事也只能明天再做。
陈清泉不管怎样也是陈月江的哥哥,姜左不觉得他除此之外还能对陈月江做什么。
她并不担心陈月江的安危,也不担心接下来还能不能见面, 陈清泉不可能一直把陈月江关在家里。
所以姜左一早又照常去公司工作, 午休吃饭时给余白发了条消息问他陈月江昨天和今天有没有去上课。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余白也在纳闷,因为陈月江从来不会旷课。
他问姜左出什么事了,姜左不好解释, 只说如果陈月江去学校了记得告诉她一声。
余白连忙答应了。
这段时间,姜左不是在忙工作就是跟陈月江在一起,有一阵子没联系过许音了。许音最近应该也是在忙什么, 和姜左的消息都发得少。
于是这人突然拎着两杯咖啡出现在姜左的办公室门口时, 姜左不免挑了下眉。
有不祥的预感。
——这预感很快应验了。许音的那份自由职业搞砸了, 最近财政危机, 她想来姜左家投奔她几天。
鉴于她俩关系还可以,许音更是把行李都装好了,要是不答应这人今晚应该真能睡大街,于是姜左只能点头。
许音不想回她爸妈家,她
爸妈要是知道她现在混成这样肯定更坚定的要她考公考编早点结婚。许音宁死不从。
姜左把许音领回了自己的公寓,许音进门时还在咂舌她真是有钱得令人发指,进门后就发现——
一双男士拖鞋在地毯前摆得整整齐齐。
阳台上晾着好几件一看就不是姜左会穿的那种衣服。
桌上的水杯有两个, 厕所的漱口杯有两个,就连沙发上的抱枕都有两个!
许音嘴一张眼一瞪,直接石化在这了触目惊心的“姜左在和人同居”的各种证据之中。
“姜左……你……”
姜左给她拿了个新的漱口杯。
刚放下,许音就咯吱咯吱地转动脖子看向她。
“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跟我汇报一下的吗?”
姜左:“汇报什么?”
许音指着侧卧那间一看就有人在住的房间,桌上甚至还放了几本大学课程要用的书。
“什么什么?你说这是什么!”
许音其实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姜左的同居对象是谁了。
她的眼神非常微妙、非常怪异,但凡不是姜左,应该都会被她这谴责一般的眼神盯出罪恶感。
“不算同居吧,”姜左面不改色,“就是室友。”
许音才不信,谁都可以和男大当室友,就姜左不可能。
“不是我说你下手速度有点太快了吧?我上一次见他的时候你俩看起来都不太熟!”
她一边错愕于姜左的情窍居然被男大给撬开了,一边又十分迅速地接受了自己的好友和小了她十一岁的男大在同居的事实。
姜左不知道她脑补了些什么,从袋子里拿出咖啡,去厨房冰箱里重新弄了点冰块加进去。
“事实上,我没跟他定义过我们的关系。”
她本来没什么兴致讲这些,但许音一副她不说今天就不准备睡的架势,所以姜左就简单聊了一下。
许音果然满脸问号:“为什么?什么意思?你不喜欢吗?不喜欢还住一起?”
“我觉得喜欢是一种很缥缈的感情。”姜左说。
“……”许音说,“你知道吗?你现在讲话就像那种社交软件上的渣男。”
姜左没有说太多,所以许音不理解她的想法也很正常。
她认为住在一起意味着喜欢,但姜左觉得喜欢这个词本身份量就很轻,轻到只认识一两天的人也可以轻易喜欢,轻到大脑多巴胺随便分泌一点就能产生。
喜欢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假象。
就像陈月江说他羡慕宋笑,羡慕他拥有的一切,于是,他也会像宋笑喜欢姜左那样忍不住也喜欢她。这是必然的。就像童年的遗憾会在长大后竭尽所能去弥补一样。
这种喜欢也许是真的喜欢,姜左并不否定,但不是她想要的男孩对自己抱有的那种感情。
所以姜左才让陈月江好好想想,这段时间她陪在男孩身边,让他可以再想一想,多想一想。
毕竟十八岁还很年轻,他如果现在走错了棋,将来一定会受其困扰。而姜左已经快三十了,再过个几年就没有很多精力再折腾这些事。
她不想后悔,也不想让陈月江后悔。
真要定义他们的关系其实很简单,姜左相信自己只要温柔地说几句情话,男孩一定会红着脸颊连身体都献给她。
可姜左不想要。
这段时间里,姜左虽然和陈月江在一起,但没有对男孩说过一句恋人间才会说的那种话。陈月江对此怎么想的姜左不知道,但他既然没有问过,那姜左也就当作毫无察觉。
她是想等一等,等男孩从过去的执念里彻底走出来后依旧对她抱有同样的想法的话,到了那时,姜左会回应他的。
*
接下来的第三天第四天,陈月江都没有去过学校。余白一度打电话过来着急地问陈月江到底怎么了,姜左开始考虑去问问陈清泉了。
早中晚打过去三个电话,那边都没接。没接就是拒绝的意思。
姜左和陈家也算彻底撕破脸皮了,接下来在商场上双方就只会越来越剑拔弩张。
陈清泉坑了姜左一次,姜左不可能不找回这个场子。但她并不打算拿陈月江来做文章。
她找人托了点关系去查了陈清泉公司的第三方技术供应商,某一条供应商有问题,前几年新闻就爆出过在服务器上偷工减料导致用户隐私泄露,她买了公关让人写得严重点直接冲热搜,给陈清泉找点事做。
这只是开胃前菜,但姜左现在有别的事得先做。
她托人查到了陈家祖宅的地址,找上余白问他能不能以同学的名义去陈家见一下陈月江。陈清泉不在,他家应该不至于把他拒之门外。余白一口答应了。
等到第五天,余白坐着车来到了陈家大门口,按了门铃,有些紧张但礼貌地说了自己的来意。
就像姜左说的那样,没有受到阻拦,里头的人考虑了一会,又问了谁的意见,然后就把余白放了进去。
这还是余白时隔五天第一次见到陈月江。
这栋豪华到有点可怕的房子旁有一座修剪得精致的玫瑰园,花园后面搭建了一个亭子,陈月江就坐在亭子里一下一下地弹着钢琴。
他弹得其实不算熟练,但听得出有扎实的基本功,只是太久没碰了导致音律断断续续。
余白从来不知道他会弹钢琴。
陈月江看见余白时是有点意外的,他挑了下眉毛,然后那点意外也很快转瞬即逝了。他坐在钢琴椅上问他怎么来了。
“你这么多天没来上课,老师都问我了,你说我为什么来。”余白揣着裤兜,打量了陈月江一圈,“你是生病了还是怎么?准备什么时候回来上课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陈月江说,“别来打扰我。”
“你——”
余白差点要火,但想起姜左的话,忍了又忍。
从裤兜里掏出一只手机递过去。
陈月江这回顿了一下,抬头看向他。
“这是姜姐姐让我给你的。”余白说,“她说让你联系她。”
“……”陈月江说,“她还说了什么?”
“没,就这些。”
余白以为陈月江会很高兴地收下,但他等了半天,陈月江甚至都没有冲这边伸手,他只是把手撑在钢琴盖上。
余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考虑着什么。
“陈月江?”他不解地喊了他一声,陈月江才伸手接过了那部手机。
余白其实想再跟他聊几句,但这栋房子、这座花园对他这种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都太有压迫感了,尤其陈月江看起来不想和他说话,所以他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让他早点回来上课,然后就匆匆走了。
陈月江抬手摸了下被他用力拍过的肩膀,转身在长椅上坐下了。
他盯着手里的手机,什么软件都没有装,新的,通讯录里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姜左”
他点开那个名字,但却迟迟没有按下拨通键。
不知道就这样看了多久,直到17:59的标识变成六点整,手机嗡嗡一震。
来电人,姜左。
陈月江的手指迟缓地悬在那个接听键上,睫毛一垂,盖住了眸中的情绪。
待接听音响了七八秒后,姜左听见电话被接了起来,那边没有声音,但有轻轻浅浅的呼吸透过听筒传来。
她正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桌上有些资料零零散散,电话接通了,她转了下椅子把朝向歪到一边,对电话那头说:“陈月江。”
那边没答话,但姜左知道他在听。
“五天了,不打算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吗?”姜左说。
那边还是沉默,但姜左听见他的呼吸轻轻顿了一下。
姜左:“我以为你哥最多关你两三天惩罚惩罚你算了,没想到现在还不让你走。”
“……”
“要我去接你吗?”姜左用着一种哄小孩的语气,“你哥现在忙得很,我去接你,好不好?”
那边终于忍不住似地抖了一下呼吸,姜左听见陈月江在电话里的声音又低
又哑。
“五天了你才想起我。”
“不是五天了才想,”姜左的声音一如既往,舒缓得像一条河流,“是忍了五天没忍住。”
陈月江又不说话了,过了好几秒,他的声音更抖了。
“骗子。”
“你在生气吗?”
“……”陈月江说,“我不可以生气吗?”
“当然可以了。”姜左说,“你可以对我发火,就把我当成和你一样的人。”
陈月江不说话,她又说:“你生气是因为我没第一时间联系你吗?”
陈月江说:“不是。”
“那是什么?”
他说:“……你没有给过我承诺。”
“什么承诺?”姜左问。
“你未来不会把我从房子里赶出去的承诺。”
姜左笑了。
她似乎有点不解,但她还是说:“这也需要承诺吗?”
陈月江固执地反问:“这不需要吗?”
“好吧,”姜左说,“不承诺是因为你想走的时候我可以随时让你走。”
陈月江问:“我为什么要走?”
“陈月江。”姜左叫他的名字。
下一秒,嘟嘟嘟,电话被陈月江挂断了。
晚上八点,陈清泉公司的黑料被冲上了热搜,陈家的软件本来就在年轻人群体中被广泛应用得最多,数据安全隐患也往往是年轻人会担心的问题,有多个人站出来说个人信息被盗用,于是市场更加恐慌,一时间互联网大躁。
陈家要压舆论还要和供应商谈判,陈清泉忙得一整晚都没回家。
哪怕知道这是姜左搞的鬼,但供应商有问题也是事实,之前从姜左方拉过来的大投资商看见这条热搜说不定都要再考虑考虑。
偏偏在陈清泉最忙的时候,商界某大手企业发来邀请,邀陈清泉参加后天晚上的宴会。
这场宴会不仅有其他知名企业会参加,还有新闻媒体跟随报道,赶上这个节骨眼,陈清泉不难猜到会被媒体采访些什么。
但他要是拒绝露面就更坐实了网上的舆论。
于是,当陈清泉满脸笑容出现在宴会上时,业界人士多少有些惊讶。
这场宴会在某大型会场里举行,除了那些随便都叫得出名字的巨佬,还有不少黑马企业的青年才俊,陈清泉的父亲已经从商界隐退,这次陈清泉来只带了一个家属,他的弟弟。
众人都知道陈清泉有一个弟弟,今年刚满十八,但似乎不是正牌夫人生的。
网上对陈清泉和他弟弟的关系早就有不少猜忌。有说陈清泉和陈月江是面和心不和,有说陈清泉把陈月江留在身边是为了时刻监视他以防他抢公司的股权。
但要说陈清泉对这个弟弟十分不好,似乎又没有明显的证据。
因为自从陈月江成年后,这种场合陈清泉都会把陈月江带着,席间也并不会阻拦他结识商界的伙伴,两兄弟虽然交流甚少但并看不出剑拔弩张的氛围。
陈清泉接受媒体刁钻的采访时,陈月江就在桌上喝橙汁,媒体的灯光一度要照到他身上,都被陈清泉无言地挡了回去。
陈月江其实没打算来,他不喜欢这种场合。
但陈清泉说这次宴会几乎全市的大小公司都会参加,于是陈月江就来了。
他一个刚满十八的大学生,那些成功人士能和他交流的话题约等于没有,顶多过来客套几句敬几杯酒,主要还是为了和陈清泉拉上关系。所以陈月江连把酒倒进杯子里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宴会开始了没多久,有什么人忽然姗姗来迟,媒体跟嗅到肉骨头的狗一样纷纷涌向门口。
陈月江听见有人在喊:“姜总,请问您从父亲手里继承了企业时是怎么想的?你是如何这么快就做到今天这一步的?”
陈清泉回到他身边,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示意陈月江给他倒满,转头朝那边笑了下。
“真是跟大明星一样呀。”
姜左在商界确实算是头等大明星了,她年纪轻轻继承了那么庞大的一个公司,短短两个月,不想着按部就班居然敢大肆调整公司战略扩大业务,而且最后没搞砸,眼见着股票市价居然开始蹭蹭往上涨。
她到底是天赋异禀还是误打误撞,需要时间才能证明,但并不妨碍众人对她的好奇心。
姜左第一次出现在这样的公共大型场合,身边就跟光环环绕一样围了一群人,闪光灯噼里啪啦地拍,明天姜左的脸肯定就会登上新闻头条。
“……”陈月江顺着人群堆往那里看了一眼,又低下头。
陈清泉问他:“怎么了?这下不想着去找她了?”
陈月江皱了下眉:“你烦不烦。”
陈清泉哼了声不说话了。
陈清泉坑了姜左一次,姜左这次也坑了陈清泉,让他现在还处于舆论顶端,但这里面的曲曲弯弯只有他们两个人清楚。
陈清泉不觉得姜左会在这种场合和自己说什么,她敢说,媒体就敢报,谁知过了一个小时,姜左身边的人散去以后,她竟然端着酒杯来到了陈清泉这一桌前。
他们虚情假意地问候了一下彼此,姜左瞥见陈月江坐在陈清泉旁边一声不吭地低头喝橙汁。
“难得见太子爷一次,不知道太子爷能不能给个机会,借一步说说话。”姜左说。
她这话一出,桌子上的其他人也朝他们看了过来。
陈清泉不知道姜左在打什么主意,他只能笑了下说:“当然,我的荣幸。”
他给陈月江使了个眼神让他待着别动,然后起身和姜左离开上了二楼,二楼有很多用于会谈的隔间,两个人进去坐下,陈清泉问姜左想和自己说什么。
现在没有媒体也没有其他人,陈清泉却还是保持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姜左坑了他一把他好像也并不为此恼怒。
怪不得姜海升那么厚颜无耻的人都能被他气出心脏病。
“是生意上的事吗?”陈清泉问。
姜左说不。
“不?”
“是陈月江的事。”姜左说。
陈清泉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他客气地说:“姜总想说我弟什么?”
“让他回去上课。”姜左语气淡淡的,“按我国法律,你是他的家属也没有资格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陈清泉笑了,他稍稍往前坐了一点,好仔细打量姜左,他看着她说:“我是他的家属,那姜总你是他的什么人呢?你是警察吗?”
姜左说:“我确实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那这就是我们陈家的家务事,姜总。”
“我可以报警。”
“报警?警察来了姜总准备怎么说?说他的亲哥哥把他关在家里还是说你这个陌生人让他退了宿舍住到自己家里还哄着他对付自己亲哥哥?”
陈清泉冷笑了一声。
“姜总,陈月江比你小了十一岁,他好骗,但不代表我也好骗。”
“话既然说到这里,那我就直说了吧。”他说,“你跟宋笑有关系,陈月江知道这个事,他对宋笑不知道哪里来的执念,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着魔了一样相信你跟着你。但是,这不是你利用一个小孩的理由。”
陈清泉应该是查过了,姜左干脆道:“我同意你说的,陈月江对宋笑有执念。”
“那……”
“但我没有想利用他。”姜左说,“我要真想利用他,太子爷现在早就身败名裂了。”
陈清泉的眉头微微抬高了,这个男人笑意吟吟的假面终于在这时有了一丝龟裂的迹象。
“我只是觉得,为了防止他再和我接触就不让他出门不让他上学,是对他很不公平的一件事。”姜左说,“你打算让他继承多少你公司的股权?如果你不想给,又不让他上学,那以后打算让他饿死在街头吗?”
“这是我们的家务事。”
“我也只是忠告。”姜左说,“这段日子太子爷不好受吧?毕竟网上都在说你们盗用客户信息进行网贷网赌洗钱的地下勾当,已经有不少人流入了我们这边的市场,再这样下去,那个大投资商就得撤资了。”
陈清泉盯着她,面无表情。
姜左笑了下:“让陈月江回去上学,以后我不会再和他接触。至于网上的舆论,你只要答应,我可以让他们把热度撤了。后续你那边要怎么处理,就不是我该管的事了。”
反正损失已经造成,陈清泉公司的股票已经跌了有一阵了,现在姜左再来说这些也不过是亡羊补牢。而且再给陈清泉一点时间,他自己就能处理好。
“那你对他也有点太好了,”但陈清泉仍然眯起眼睛,似乎真的产生了一丝好奇,“你图什么呢?”
“是啊,我图什么?”姜左说,“就当是为了宋笑吧。他肯定不希望当年那个小孩到现在还对他抱有愧疚,愧疚到影响了自己的人生。虽然这完全是你们父亲的错。”
陈清泉气得嗤笑一声,他无话可说,因为姜左的一系列行为完全让他不可理解。
“我希望姜总说到做到,不要再和我弟弟纠缠。”
姜左说好。
她站起身走出门,门口有一道人影,她掀开帘子就看见陈月江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他看着她,双眼漆黑,面无表情,姜左无法从他脸上辨认出任何情绪,但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他往后退了半步,姜左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
宴会结束得很快,媒体像潮水一样褪去时,姜左也坐上了司机的车。
钟易问她感觉怎么样,姜左说感觉真累。
其他人的车子在陆陆续续驶出会场,他们在后面排队等着。
姜左就想起刚才在包间里和陈清泉说的话。
陈清泉大概从来就没想过姜左会对陈月江有什么过度的想法,他坚定地认为姜左从始至终对陈月江的种种接触都是为了对付自己。
而陈月江,他缺爱,他羡慕童年玩伴拥有的感情,所以他也想要拥有。
这就是姜左从陈清泉的话里得出的结论。
陈月江缺不缺爱姜左不知道,但她也觉得陈月江是把对宋笑的某种执念投注在了她的身上。
所以姜左才想再等一等。
她很少为什么事而心急如焚,她很有耐心,也许可以称之为闲心,所以她可以花费大量的时间去验证一个问题的结果。
但陈月江似乎没有这样的耐心。
他那天在电话里说的话,姜左懂,但她给不了这个承诺。
“姜总……”前面的车流渐渐远去时,钟易忽然开口道,“有人在咱们车门口。”
姜左打开车门就看见陈月江站在那里。
他换过了衣服,不是刚才那身正装了,那股显得成熟优雅的气质不在,又变回了有些生涩的,不懂进退的小孩。
媒体还没走完,姜左让他先上了车。
“怎么了?”等车门关上,姜左才问他,“怎么不跟你哥回去?”
陈月江没有看她,他盯着前方的座位,声音清晰地说。
“你刚才跟陈清泉说,只要他让我回去上课,你就可以不和我接触。”
他说:“你要不管我了吗?”
姜左没有说话,她沉默了一会,前排的钟易接受到她的眼神,识趣地下车离开了。
她才把头转回来,看着陈月江说。
“你哥太怕我了,”姜左说,“他现在为了防我,顾不上你了。”
“我没有在说陈清泉的事。”陈月江轻声道。
“……”姜左叹了口气,“那你要在家跟他一直犟到底吗?他不能关你四年,但以后你能拿多少公司的股份是他说了算。”
“谁在乎?”陈月江转过了头,他直直盯向了她,目光有些凶狠,但他的声音在抖,“谁在乎?我不在乎。”
“你只是现在不在乎,”姜左说,“钱很重要,你以后会后悔的。”
“你根本不懂。”陈月江一字一句地说,“姜左,你根本不懂。”
姜左没有说话,陈月江就低下头,连背脊都弯了下去,他的脸埋进了臂弯里,声音是沉闷而颤抖的。
“就因为宋笑因为钱背叛了你,你也觉得我会因为钱背叛你。”
“就因为我小时候喜欢宋笑,所以你觉得我喜欢你也一定是因为宋笑。”
“就因为……陈清泉的那么两句话,你就决定放弃我了……你不爱我,你始终不肯爱我,现在却连管我都不愿意了。”
陈月江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抖着不成调的嗓音。
“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要什么?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想的?”
“被关在家里的那五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不管我了,我可能真的会恨你。恨到一定要杀了你。”
车内只剩下了陈月江重重的呼吸,和他说话时没忍住带出的一点哭腔。
他在说恨到想杀了她,但语调却在发颤。
姜左等他肩膀起伏的幅度小了一点,才从前面抽了张纸巾递给他。
“你看看你,讲话又开始这么极端了。”她嗓音淡淡的,“我跟你哥说不跟你接触,那不是为了先稳住你哥吗?”
“他现在全心全意认为我想利用你,保不齐真能关你好几个月。反正你最后真要废了,他养你也花不了多少钱。”
陈月江头还埋着,没有理她。
姜左接着说:“我觉得你还不一定真的了解我了。以前的我是以前的我,现在的我已经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陈月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现在就不会从车底下救流浪狗,也不抽烟,也不爱惹是非,也一点都不愤世嫉俗了。”姜左说,“嗯,我是一个很无趣、不懂浪漫也很啰嗦的大人,跟大街上你看到的那些疲劳的白领没什么不一样。”
“……”
“至于钱……”姜左思考了一下,“我不觉得宋笑是为了钱背叛我,小孩子哪儿知道钱有什么价值,他们对于钱的认知仅仅只限于‘能买到喜欢的东西’而已。”
“所以我怕你到了真的明白钱有多重要的那一天后,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所以你觉得宋笑现在跟富豪的女儿订了婚,就是因为他已经后悔了吗?”陈月江问。
姜左不知如何回答,但她觉得是的,宋笑成年后知道了钱的重要性,所以毕业后他没有再来过一次同学会,没过多久姜左就知道他订婚了。
他的订婚宴请了许音,但没有请过姜左。
“好了,既然都跟你说清楚了那就别哭了。”姜左只能避开这个话题,把纸递过去,陈月江没动,她就伸手把他拉起来,慢慢把他的脸从臂弯里掰出来。
男孩的眼睛和脸都是红的,眼角还含着一点点晶莹剔透的泪珠。
他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姜左,嘴唇紧抿,刚才浓浓的怒意似乎还留有一点痕迹。
姜左拿纸巾把他脸上的泪水一一擦了,一边擦一边说:“宋笑怎么做总归是他自己的决定,你也有自己的选择权,陈月江。”
她不想男孩因为自己放弃掉那些有可能的选择,正因为姜左自己以前没有选择,所以她知道有得选是多么珍贵的事。
姜左很有钱,有钱到再包养二十个男孩都没问题,但别人的钱终究是别人的钱,男孩的骄傲想来也不会允许他用姜左的钱。
所以陈月江以后要怎么选,姜左觉得他可以再想想。
但陈月江似乎已经想好了。尤其他很倔强,所以姜左的话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他任由姜左给自己擦着眼泪,语气平静地问:“宋笑在你这里已经被判处死刑了是吗?”
姜左不解他的用词:“什么死刑?”
“他是一个虚荣自私的人,你不会再喜欢他了。”
姜左一顿,不说话。
陈月江却忽然翘起嘴角笑了一下:“你会觉得我这样说他很恶毒吗?”
姜左说:“你是一个没学乖的小孩。”
陈月江脸上的笑容渐渐没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姜左,声音很轻很低:“那你讨厌我吗?”
姜左把手拿下来,把有些湿润的纸巾捏成一团,她若有所思
地说:“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讨厌你就不会在这里给你擦眼泪了,还让你冲我发了那么大一顿火。”
陈月江哑声说:“那你亲亲我吧。”
姜左被他黑漆漆的湿润眼眸看着盯着,有一种被什么妖精抓住了的感觉,尽管她清楚陈月江是一个想法有些极端、性格有些不讨巧的小孩,但她确实从来没有觉得讨厌过。
他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姜左知道,但她并不介意。
男孩在她低头时伸手轻轻揽上她的脖子,指尖揪住了她的衣服,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舌尖咬出了血,姜左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你喜欢我吧,姜左,你喜欢我,我会变好的。我不会一直这么糟糕。你喜欢我吧。我会变成一个乖小孩。
第26章 第 26 章 “我有喜欢的人了。”……
陈月江走前, 抓住车窗玻璃往里看姜左,姜左伸手把他睫毛眼尾的最后一点湿润擦干净,跟他说去吧, 陈月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钟易在旁边看天看地看池塘的鱼,终于等到车门一开一关, 他才又回到车上。
车里有一股淡淡的热意, 刚才陈月江的声音那么大,钟易多少还是听到了点动静。
他什么也不好问,什么也不好说, 正好姜左也跟没事人一样, 于是他就问了姜左要回哪个房子,然后开车离开了会场。
宴会结束,陈清泉正到处找陈月江, 迎面看着他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他问他去哪儿了,陈月江说厕所, 陈清泉没怀疑, 只让他下次去哪儿要跟自己报备, 然后就拉着他也准备离开。
车子上, 陈月江问陈清泉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上课。
陈清泉刚才跟姜左谈了条件,现在就比较好说话。
“看你表现,你要表现得好,我明天就让你去学校。”陈清泉说,“你不就想知道宋笑的事吗,我已经托人去庆城查了,等知道了他现在到底在哪儿、在干什么我就告诉你, 这样总行了吧?别再做对不起你哥对不起我们家的事。”
什么叫对不起他的事,陈清泉不用说,陈月江也知道。
他哦了一声,陈清泉就当他是同意了。
第二天,陈月江就回去上课了。
他时隔一周再出现在课堂上,余白和墩子连课都不听了,跑到他身边问他这一周到底干嘛去了,是不是拯救异世界去了。
陈月江:“生病了。”
墩子:“靠,你小子体质太差了,亏你还是打排球的。”
余白:“搁古代你应该是死了。”
两个人各说各的,但陈月江回来他俩应该都挺开心的。
余白和墩子是典型的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俩相处很需要陈月江在中间当一个媒介,虽说陈月江态度也不怎么样但往往一两句就能让余白和墩子都闭嘴。
为了庆祝陈月江大病初愈,墩子提议晚上出去搓一顿。陈月江兴致不高,墩子问他去不去,他说考虑一下。
手机上,姜左今早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你哥让你回去上课没?”
陈月江回了个:“嗯。”
姜左:“那你抓紧把这一周没上的课补回来。”
陈月江回了个:“好。”
姜左没说今晚来不来接他吃饭,甚至没提过两个人下次见面要到什么时候。她不说,陈月江也就没提。
宿舍已经退掉了,因为名额本来就紧,现在再申请就比较难,陈月江下了课得坐陈清泉派来的车回陈家去,这是陈清泉给他开的条件。
如果要和墩子余白去吃饭,陈月江还得跟陈清泉报备。
他打开和陈清泉的聊天框,两个人正儿八经的对话约等于没有,大多数时间陈清泉都是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一发消息就是问他在哪儿、这几天干了什么、放假回不回家之类的。
陈月江的消息就更简略,基本就三个回答:“好”、“不”、“在上课”。
“同学让我和他们吃晚饭。”他给陈清泉发了这样一条消息。
直到傍晚他们上完课,陈清泉才回复。
“吃到几点?吃的时候录个视频拍个你同学照片给我。”
墩子问他在干嘛,陈月江盯着手机说:“想杀人。”
墩子:“?”
饭桌上,吵吵闹闹,余白本来正坐在陈月江的左手边,吃到一半他却忽然站起来。
陈月江回头就看见他一步并两步跑到了柜台那边,小页正在那里买饮料,余白直接从冰柜里拿了一瓶给她,忙不迭地把钱给付了。
墩子在旁边连连咂舌:“啧啧,我的妈,这也太狗腿太殷勤太——”
“关你什么事。”陈月江说。
“干嘛!虽然是不关我的事……”墩子念叨道,“但小页之前不是喜欢你吗?结果你拒绝了人家,余白这下又觉得自己有机会了。”
陈月江塞了块牛腩到嘴里。
墩子接着说:“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不喜欢小页,小页又活泼又可爱,讲话也很有意思,还……”
“我有喜欢的人了。”陈月江说。
墩子一愣,惊呆了,他直接一个大起身坐直了凑近陈月江:“什么?你再说一遍?是谁啊?我们学校的吗?同学还是学姐啊?”
陈月江转头看向他,墩子和他四目相对,陈月江眯起眼冲他恶作剧似地笑了下。
“不告诉你。”
直到吃完饭,墩子都还在猜陈月江喜欢的是高学姐还是万学姐还是……他把他们认识的人全猜了一遍。
靠,早知道不问了,他今晚觉都要睡不好了!
墩子睡不睡得好觉陈月江不关心。
他有一周没去干家教的零工,那边的家长在这期间给他手机打了好几个电话,尽管陈月江事后跟人家认真解释并道了歉,但他们已经找好了新的家教,所以陈月江这份兼职算是丢了。
但陈月江得赚钱。
所以第二天他就去了他同学提过的咖啡厅。
店长是个看起来很好相处的人,比他大不了几岁,在读研一,也是兼职的。
这家店平时很清闲,中午和晚上最忙,她正好想招个人帮忙。
陈月江来得赶巧了,而且是名校的学生,简单确认了几句工作内容,陈月江说没问题,店长就定下来跟他把合同签了。
“一天四个小时,一周能排四天班,你中午和下午来就可以了。”
陈月江说行。
店长看这小男生长得那么漂亮说话却那么冷冰冰的,忍不住笑了:“我没那么严格,你只要别迟到我不会罚你钱的,放松点就行了。”
陈月江眨了下眼睛,才又说了声行。
从咖啡厅出来,陈月江还得回学校门口等陈清泉的司机。
他跟陈清泉说自己的课要上到六点半,每次回去就很晚了,他饿,他要在学校吃了再回去,让司机七点半再来。
陈清泉就让他每天都给自己拍一张他晚饭的照片。
“墩子,你在食堂?”陈月江掏出手机。
墩子:“是啊。”
“把你晚饭拍一张发我。”
“?哦,好。”
墩子发过来的照片陈月江直接转发给陈清泉了。
现在离七点半还有半个钟,陈月江退出和陈清泉的聊天框,盯着列表里姜左的头像看了一会,最后又把手机熄屏放回包里了。
就在这时,校门口驶来了一辆纯白色的高级商务车,陈月江本来还没在意,直到手机震了一下,他点开看见姜左给他发了两个字。
“上来。”
他迟疑了几秒,走近那辆商务车,还没摸到车门,姜左就打开车门把陈月江拉了进去。
“刚下课?”姜左关上车门,“那我这时间踩得还挺准的。”
其实下课了有一会儿了,但陈月江顿了下,还是迟缓地点了下头。
“你在这儿干嘛?”
“你说呢?”
前面应该是钟易在开车,有隔板,陈月江看不见。
姜左看起来刚刚下班,身上还穿着一套正装,五月份天气已经比较暖和了,正装穿在身上就比较热,车里开着冷气。
“你什么时候买的?埃尔法。”陈月江是指这辆车。
姜左笑了下说他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认识的豪车就是多。陈月江觉得她在揶揄自己。
“我原来那辆你哥肯定认得,干脆就换了辆,反正平时接送客户也需要。”
姜左
说得随意,陈月江也只能“哦”一声表示知道了。
“我好像没跟你说过这事。”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姜左道,“你哥的豪车太打眼了,不看都不行。”
陈月江这几天就相当于跟个犯人一样时刻要被盯着,虽然自由了,但除了学校和家,哪儿也没法去。
姜左知道陈清泉这么干都是为了防自己时还挺好笑的。
有一种她是哪儿来的怪盗要偷他家的宝石的既视感。
“他太烦了。”陈月江蹙了蹙眉头,是真的觉得很烦,“跟同学吃个饭都要报备,我一天要拍八百张照片给他。”
“嗯。”姜左边听边抬手,把他蹙起的眉毛慢腾腾抚平了才说,“他是太讨人厌了,把咱们手都给拍累了。”
陈月江顿了下,不明白她是含着哪种意味在说这话,嘴唇微微张了张,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所以手累了吗?”姜左低头看了眼他垂在一边的手。
陈月江好一会才低说:“……没。”
“那再坚持几天。”
陈月江说:“好。”
姜左看着男孩的耳尖在昏黄的车灯下一点点变红,他移开了目光躲开姜左的视线,他嗓音干涩地说:“你都知道你还来干嘛。”
“所以我才偷偷摸摸的来嘛。”姜左道,“两天没看见你了,你这两天干嘛了?”
“……上课。”陈月江仍旧没看她,“还有,我重新找了一个兼职。咖啡厅的。”
“哦,那挺好的,叫什么名字?”
陈月江就给她说了一个名字:“就在学校后面那条街上,店长人也挺好的,让我不懂的都可以问她。”
“她也是兼职?”
“嗯,今天跟我聊了一会,她说她姓徐,让我叫她徐姐。”
姜左说:“她比你大?”
“应该是,大几岁我就不知道了。”
姜左点头道:“这样啊,一个陌生人你都叫姐,怎么不管我叫一声呢?”
陈月江顿了一下,听出姜左话里的调侃,他把脑袋慢慢转回来,低下去,他揪了下自己的衣角,有点不满似地说:“你怎么还在说这个。”
“不能说吗?”姜左说。
陈月江不说话,耳尖上的绯红好像变得更明显了,他讷讷张了下嘴又闭上,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姜左就觉得逗小孩很好玩。
“差不多了,马上就七点半了。”她把手从他脸上放下来看了眼车上的时间。
陈月江“啊”了声,眉头有点不情愿地皱了下,闷闷说好。
临走之前,姜左让少年抬头给自己看一眼,陈月江依言仰起脑袋就被姜左捏住下巴尖儿在他干燥温热的嘴唇上亲了亲。
陈月江僵住,眉头都忘了要继续皱着,姜左松开他,在他下巴尖儿上抹了抹,跟他说去吧。
陈月江抿紧嘴唇,又快速地哦了一声,转身下车走了,他不仅走了,还直接跑进了学校里面,人都没影了。
姜左笑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姜左最后认同了宴会那晚陈月江说的话,虽然不是全部。
她觉得男孩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但也觉得他自己有决定权。就比如他今天决定去找了咖啡厅的兼职。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姜左其实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这事。
姜左是一个对自己很坦诚的人。从前她还会在老师的责骂下为自己的恶习找各种理由以试图论证自己并不是个坏学生,现在的她只会接受自己,自己是什么样子,她就接受自己是什么样子。
做事风格、行为习惯、性格、缺陷……再比如感情。
而陈月江那个年纪的少年,对自己都尚且不太坦诚,对他人就更没法坦诚。
所以他在车上时不看姜左的眼睛,说话时声音小小,亲吻时眼睫颤得厉害,没有做这一切时又会故作轻松自得,不让人窥见一点自己的内心所想。
姜左不觉得这样不好,她觉得挺好的。
她的男孩在普遍意义上不算是个可爱的小孩,但他很优秀,也很出色。
姜左觉得自己像种了一朵花,她每天给它浇水让它晒太阳,花还在含苞待放,等到有一天它就会漂亮地绽放。
车来了,陈月江坐上车,结果陈清泉今天也在。
他问陈月江今天都干了些什么,陈月江把头瞥向窗外,已经看不见那辆商务车了,他语气平静地回答。
“没,什么都没干。”
第27章 第 27 章 “你打算怎么回我?”……
第二天, 陈月江上完早上的课就去咖啡厅帮忙了。
徐何舒正在准备开店,正午这时候人少,但过会儿就该多起来了, 徐何舒看陈月江来得这么早,问他吃没吃午饭。
陈月江说没。
“不吃午饭怎么行!”徐何舒都笑了,“我这儿又不是什么黑心店, 不至于让你饿着肚子干活。”
她把陈月江叫到休息室给了他几个面包, 都是早上隔壁面包店的老板娘送的。
“现在让你去吃有点来不及了,你先吃几个垫垫吧,以后一定要吃了饭再来。”
陈月江哦了声, 说好, 然后说了声谢谢。
他看着话很少但挺有礼貌,徐何舒挺喜欢这个男大学生的。
她让陈月江吃完了就出来干活然后就走了。陈月江才摸出手机找墩子。
“你在吃午饭?”
墩子回:“对啊。”
“拍一张发我。”
墩子满头问号但还是给他拍了,陈月江又转手发给陈清泉, 完事后两口把面包吃完就出去了。
陈清泉这段时间很忙,陈月江只要每天按时给他汇报行程他就没工夫多问。
午饭是下午两点打完工后才随便在路边吃了点,晚饭陈月江本来想回学校食堂吃, 便宜。但徐何舒说请他吃晚饭, 他想了想就答应了。
两个人找了个就近的餐馆, 徐何舒让他随便点菜。
“现在都七点多了, 我猜你晚饭肯定又没吃。”徐何舒觉得这男大简直太实诚了,没见过对待工作这么认真的。
实际上陈月江只是单纯的时间很紧,虽然他工作时确实也挺认真的。
陈月江点了几个菜,徐何舒一看还都是比较便宜的,她直说不用跟她客气,陈月江说没有。
“不过真看不出你是应大的学生,”徐何舒在眼睛上比划了一下, “我还以为应大这么好的学校肯定都是群戴眼镜的书呆子在读。”她笑嘻嘻地说,“你长这么帅,肯定有女朋友了吧?”
陈月江蹙了蹙眉,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偏偏这顿饭是人家请的,他顿了半秒,还是回答道:“没。”
“真假的?”徐何舒惊了,“那你们学校女生也太怂了……不会都在认真学习吧?”
“有可能吧。”陈月江说。
“那你是喜欢姐姐还是妹妹?”徐何舒很八卦,“男的应该没有不喜欢妹妹的……姐姐你能接受大你多少岁的?”她指指自己,“你看我也就比你大个四五岁。”
“你问这个干嘛?”陈月江看她一眼。
“好奇嘛,现实生活中我就没见过帅哥,你是第一个。”
“那下次我把我同学介绍给你。姓余,也挺帅的。”
“真的?”
菜上来了,徐何舒边拿筷子边笑:“那好,感觉认识你姐姐我要开始走桃花运了!”
徐何舒说她今年二十三,母胎单身至今,其实大的小的她都可以但就是没有桃花运,本来在咖啡厅打工除了补贴家用外,就是想着能不能有邂逅,结果看上的男大全都有女朋友。
“还好你没有女朋友,不然姐姐真要伤心了。”
她正感叹自己看一个白给一个,陈月江放在一边的手机忽然亮了。
他先是侧眸瞥了眼,看见发消息的人是谁后把筷子一放就拿起了手机,没等徐何舒问,他站起来走到店门口望向马路。
徐何舒问他怎么了,他头也不回地说:“有点事,我得走了。”
“啊?但饭还没吃完呢。”
“我吃饱了。”陈月江说完,回头看向她,徐何舒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就听他平静地吐出一个“谢谢你请我吃饭”,然后就走了。
徐何舒:……
该说他是有礼貌,还是没礼貌……?
姜左的车就停在马路边,她敲着键盘在处理工作,车门一开,陈月江就上来了。他轻轻喘着气,抬头看姜左时,眼睛乌黑发亮,显然是跑了一段路过来的。
“你把地址发我我能开过去的。”姜左说。
陈月江“啊”了声,说:“没事,不远的。”他吃饭的地方其实就在对面,主要过马路的红绿灯在比较远的位置。
姜左望那边望了眼,随口问道:“你一个人在吃?”
“没,今天店长请我吃的。”陈月江坐下,“就是昨晚跟你说的那个姓徐的。”
哦,那姜左还有点印象。她看陈月江衣领都有点跑乱了,笑道:“你这么急匆匆的过来,吃饱了吗?”
陈月江皱了下眉,小声反驳道:“吃饱啦。”
离七点半只有十分钟了,能说的话也不多,姜左其实就是随便过来看一眼,她又问了几句今天陈月江在咖啡店打工的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跟他说自己要回公司了。
“你还要回公司啊?”陈月江很露骨的啊了声,声调都是往下降的。
“谁让我是当老板的呢,手底下几万口人要吃饭,不工作不行呀。”
“我是担心你哪天过劳死。”
“有你这么咒人的么?”又是担心她腰椎病又是担心过劳死的,小坏蛋张嘴就没好话,姜左捏着他的下巴尖儿晃了晃跟他说赶紧去,一会儿他哥的司机要找不到人了。
“哦。”陈月江毫无愧疚感,转身握住车门开关要走,走到一半,他的手停在那儿不动了,姜左问他怎么了。
陈月江把脑袋慢腾腾地转回来,他抿了下嘴唇,车内空间宽敞,他往后坐了坐,把腿伸直了用鞋尖轻轻踢了一下前座的后背,他低着头说:“你今天不亲了吗?”
姜左反应了一下他指的是什么,她翘了翘嘴角:“咒我过劳死还想被亲?”
“我没有。”他订正道。
“是没有咒我还是没有想被亲?”
“……”陈月江的手指尖微微陷进米色的皮椅里,他抓着椅子,眼睛垂着,语气很低很恼地说了句,“你好烦啊。”
“我怎么又烦了?”
陈月江的脚踢了第二下:“烦死了。”
“哦,原来我这么烦,那就算了吧。”姜左说。
陈月江无声透了口气,抿着嘴唇转身就拉开车门下去了。
他一只脚才刚踩下地,手臂被人从后抓住,姜左拉了他一下,陈月江只能在慌忙间抓住车子的座椅靠背,一只脚踩住车门下方的横杠,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姜左离开公司前应该是喝了咖啡,陈月江低着头,尝到了一点点咖啡的苦味。
风从他身后卷过,男孩的发尾被吹得轻轻晃动,露出一块白净的后颈皮肤。那块皮肤被人的手指覆盖,又往前施加了一点力气。
只能看着男孩的耳尖渐渐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松开时,唇瓣泛着湿润的水光,他咬了下嘴唇,这下,连嘴唇都有点红了。
女人跟他说:“还烦吗?”
男孩撇开视线,又轻轻踢了下车子边缘,他声音轻轻地控诉道:“你现在跟大街上那些调戏小姑娘的流氓一个样。”
女人笑了:“这样啊。”
“嗯,就这样。”
陈月江说“我走了”,然后也不等姜左回话,下了车还贴心地帮她砰地一下拉上了车门。
姜左把视线重新挪回膝盖上的笔记本,发现文档上多了一串“Y HHHHHHHHHH”的字母,不知道什么时候按到了。她一个一个删了,跟钟易说回公司。
*
陈月江回家时陈清泉还没回来,他挎着书包上楼,佣人在后面问他吃没吃晚饭,他一边说吃过了一边进房间从书包里拿出电脑。
陈月江这个专业课程非常紧,他白天在学校基本没时间写作业,只能等晚上了回家做。
差不多十二点,陈月江准备睡觉的时候,陈清泉回来了。他今天回来得算早的了,一回来就来敲陈月江的门。
陈月江想了半秒是装睡还是开门,最后还是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陈清泉一身板正的西装,只有领带被他自己随便扯掉了,他在家里就没那么注意形象,走进陈月江的房间坐下。
“干嘛?”陈月江问他。
“怎么,你哥连进下你房间都不行了?”
陈月江挑了下眉,不吭声了。
陈清泉把眼镜摘了,揉了揉太阳穴说:“宋笑的消息我替你打听到了。”
陈月江看向他。
“他好像五六年前就没在庆城了,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但五六年前就在庆城市中心买了套房子,庆城也算大城市,他肯定没有穷困潦倒就是了。”陈清泉回头看他,“满意了没?”
陈月江嗯了声。
陈清泉脑袋后仰,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一时半会儿也没声音。他眼下有淡淡的青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这样,陈月江看习惯了。
“你要在这儿睡觉?”他问。
陈清泉说:“我休息会儿不行吗?”
“嗯,可以,但你也可以回自己房间。”
“没良心的小兔崽子。”陈清泉睁开眼睛坐起来,“姜海升那个死都死不清净的东西,专门把公司留给他女儿就是知道他女儿能对付我。”
他这几天为了和姜左的新项目打擂台,估计也没少奔波,比之前还要忙。
陈月江本来一句话都懒得说,他盯着陈清泉摸出眼药水又摸出风油精,估计根本都没准备睡。
“你就跟她平分这片市场又能怎么样。”他说。
陈月江从不会插嘴这种事,他不是不懂,他看起来更像是没兴趣也懒得和陈清泉讨论。
陈清泉不由眯起眼多看了他两眼。
“你说得倒是轻松,”他冷笑道,“这是爸托付给我的家业,我要是不仅没做大,还让后来者居上,不得不让人家分杯羹,那我成什么了?”
他不想跟陈月江多说,站起来把眼药水揣回兜里。
“陈家的祖业不能败在我手里。陈月江,你就庆幸你是老幺还是从明雯肚子里出来的吧。”
陈月江闻言冷冷嗤了声,不吭声。
陈清泉走前又返回来。
“对了。”他说,“姜海升他女儿这几天没来找你吧。”
“没。”
“我派人查过了,查不出她在法国的任何底细。”陈清泉一脸严肃地告诉他,“连她住哪儿、在哪儿上过班都查不出来,她在法国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别怪哥没提醒你,离她远点儿。”
“……”陈月江说,“哦。”
陈清泉走了,他没把门带上,陈月江听见他匆匆下楼,佣人问他去哪儿,陈清泉说他要回公司接着工作。
陈月江有种过不了几年陈清泉真会过劳死的感觉。
他走到桌子前,陈清泉忘记拿风油精了,他拿到鼻前嗅了下那刺鼻的气味,重新盖上盖子放进了抽屉里。
楼下传来大门关闭的声音,陈月江在玻璃前看着陈清泉坐上司机的车扬长而去。
这栋房子的主人今晚估计是不会回来了,佣人们纷纷准备就寝。
等到客厅的最后一盏灯熄灭时,陈月江下楼打了辆车,在夜深人静中离开了陈家的宅邸。
*
姜左最近新搞的项目正处于开发阶段,刚开始时各种程序都还没定下来,也怕有什么紧急情况,最近这段时间都忙到凌晨四五点也忙不完。
后来姜左就懒得再回家了,干脆在办公室弄了张床,工作完躺下睡四个小时又能起来工作。
活得比牛马还不如。
所以姜左还挺佩服姜海会有时间去KTV调戏陪酒女的,到底得是多严格的时间规划才能有这精力?
佩服佩服。
她今天照常留在空无一人的公司,这栋大楼有洗漱的地方,除了床窄了点硬了点,和家里还真没多大的区别。
凌晨四点多了,她关上电脑准备睡觉,手机忽然嗡嗡一震。
这个点,就算是最烦人的中介也不会发消息过来,姜左就勉强用最后一点精力看了一眼。
陈月江:[图片]
陈月江:好黑啊。
照片是凌晨四点的大海,海面一片平静,平时湛蓝色的大海在月光下变成了浓重的漆黑色,隔着屏幕都好像能感觉到海水刺骨的冰冷。
姜左又看了一眼现在几点。
姜左:“这是哪儿?”
姜左:“现在凌晨四点你没在家?”
陈月江过了半分钟回她。
“我溜出来了。”
要是文字有语气那他应该还挺得意的。
“溜出来干嘛?明天不上课?”
陈月江就不回她了。
姜左披上外套走出办公室,一边给他发消息。
“陈月江。”
“你人在哪儿?”
依旧没回。
等电梯的时候,陈月江忽然给她打了个电话。
姜左接起来就听见海浪一阵一阵轻轻拍打沙滩的声音,陈月江对着听筒透了口长长的气。
“你在哪儿?”姜左到地下停车库了,“我去接你。”
“姜左,”陈月江说,“月亮好漂亮啊。”
姜左到的时候,陈月江就坐在沙滩那片的台阶上,他坐在最上面那一层,两条腿放松地搭在下面的台阶上。
姜左到他身边了他才抬起头慢慢地冲她眨了下眼睛。
姜左问他:“我要是没看见消息,三更半夜的你准备打什么车回去?”
陈月江说:“再等两个小时这里就有公交车了。”
姜左挑挑眉,转头看着海浪跟黑夜的底色融为一体,只剩一条蜿蜒的白色山脊线扑向深渊又再次被卷起。
“回去了。”姜左说。
陈月江说:“不想回家。”
姜左说:“那就跟我回去吧。”
陈月江想了想,唔了声站起来。
结果姜左的“回去”是指回她的公司。陈月江第一次走进这种一片漆黑的大楼内部,只有电梯和楼道里还有点灯光,乍一看到处都漆黑一片。
姜左的床在她办公室里放着,不宽,只睡得下一个人。洗漱用品什么的公司倒是有很多备用,姜左带着陈月江到洗手间让他洗漱。
“你要洗澡也可以洗,在另一个房间。”姜左给他指了个方向。
陈月江说:“我从来没在公司洗过澡。”
“嗯……”姜左摸摸下巴,“那你正好提前适应一下。”
毕竟毕业之后都要面临这种催人泪下的社会问题。
姜左又回去工作了一会,半个多小时后,陈月江湿着头发回来了,他外面那件衬衫脱了,只剩了个很宽松的白色T恤,他说没有吹风机。
姜左就把办公室柜子里的吹风机给他,陈月江弯下腰在她桌子旁边找到了插座,背对着这边低头吹起了头发。
陈月江的头发看上去很柔软,也很多,被风吹时显得毛茸茸的,像某种动物。要是再留长一点应该就可以在脑后扎起一个兔子尾巴一样短的马尾。
“所以你今天突然跑到海边去干嘛?”等吹风机的声音停下来,姜左问他。
他一边把吹风机的线收起来,一边说:“没什么。”
他不愿意说姜左就没再问。
她看着少年的头发没完全吹干,让他过来站到跟前,她用手指捏了捏发梢,还有些湿润。
一粒水珠顺着他细瘦的脖颈线条滴下来,滑落进衣服领口里,他揪着衣领擦了擦,衣服面料就沁出一小块深色水渍。
“大晚上的去海边还是比较危险。”姜左跟他说。
陈月江说:“我又不下水。”
“你会游泳吗?”姜左问。
陈月江摇头。
“你会游泳?”他问。
姜左说:“以前初中经常下河游野泳,后来被警察逮住教训了一顿。”
陈月江勾了下嘴角:“你还不是很危险。”他问,“那你后来没游了吗?”
“游啊,偷偷游。以前别人越不让我干什么我就越要干。”姜左说,“结果跟我一起下河的同学淹死了一个,我就没再游了。”
陈月江:“……”
姜左问:“知道害怕了?”
陈月江盯着她的眼睛又笑了一下:“有一点。”
少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刚洗过澡他整个人都还有点湿漉漉的。
说起来,姜左倒没想过他今晚睡哪儿这个问题,她的床只睡得下一个人,另一个人只能睡沙发。许音现在在她家里住着,姜左还没法把陈月江带回家。
“你怎么想的?”姜左摸了摸少年的眼睛,“明天不准备去上课了?”
少年抿了下嘴唇:“你讲话跟陈清泉似的。”
姜左的手从他眼睛往下挪到他的脸颊,再到后脖颈,少年掌住椅子靠背被迫前倾了一点上身。
姜左叹了口气:“看来明天是上不了课了。”
陈月江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他翘起嘴角,轻轻问她:“什么意思?”
姜左拍了下他的肩膀让他让开,然后自己站起来让他坐到椅子上。
少年屈了下膝盖,脚踩了一半在椅子上,他的坐法是在课堂上会被老师骂的那种姿势,连整个背脊都从靠背上缩了下去,好在这人体工学椅够宽敞,他有点软趴趴地陷在椅子里,仰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姜左突然想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她说:“我要是在这个时候说‘我会轻一点’,你打算怎么回我?”
主要下午时,陈月江说看到她就像看到大街上调戏小姑娘的流氓,所以姜左莫名其妙地想到了。
她看着陈月江,陈月江也凝视着她。
他想了一下,轻声说:“那你轻一点。”
第28章 第 28 章 “你说我们现在算什么关……
少年湿润的额发贴在额头上, 白色T恤的领口松垮垮的敞着。
办公室昏暗,只有窗外的一点月光在墙上打下斜斜的影子,把少年的颈项那一片皮肤照得像雪一样的白。
姜左觉得陈月江可能是晒不黑的体质, 不然他们大一刚军训完还没过半年,怎么能白成这样。
周围寂静,她听见少年的鼻息轻轻浅浅, 在她的手触碰到脸颊时蓦然微微加重, 他衣角被刚才自己动作间卷着掀起了一截,露出了两个微陷的腰窝,肌肉紧致的小腹微微起伏着, 姜左才盯着看了两秒他就有点不安分地动了动。
“怎么了?”姜左问。
陈月江说:“你盯着我看。”
“不盯着你看看什么?”姜左好笑。
陈月江小声说:“你盯着我肚子看。”
不让看肚子, 姜左就把视线挪上来看着他的脸。少年窝在椅子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他仍旧像那天一样, 不躲也不闪,但嘴唇抿得很紧。
他的一条腿屈起来踩在椅子上,卷起来的裤腿从大腿往下滑落, 露出微微泛红的膝盖, 上面还挂着几滴水珠。
姜左伸手掌住膝头, 凑近了抚摸少年的脸颊和眉梢, 两个人在近距离间四目相视,陈月江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能反光。
姜左忽然笑了一下。
“逗你玩的。”她把手松开,轻轻拍了下陈月江的脸颊,“大晚上的公司里什么都没有,早点睡觉算了。”
陈月江闻言眨了下眼睛,什么都不懂似的:“什么是指什么?”
姜左道:“你说呢?”
“我知道。”陈月江语气有些狡黠地说,“你不就想要套吗?”
“哦?”姜左饶有兴致道, “那套呢?”
陈月江稍微坐起来了一点,姜左看着他伸手到裤子口袋里摸了一会,手掌握紧伸到她面前,一摊开,这次不是口香糖了,真是一枚套。
不等姜左问,他迎着她的目光,泰然自若
地解释道:“上次看你买过,我就知道买哪个了。”
姜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之前买的那两盒还在别墅的柜子里,她连带都没带到这边来,因为那时候就没想过进一步的事。
姜左甚至有点想看看陈月江手里这枚的生产日期,不知道他是从哪天开始揣在身上的。
她没说话,陈月江等了一会,见姜左还是没反应,于是他翘了一下嘴角,语气还是很平静:“你不敢吗?”
陈月江这个人有时候有股说不出的魔力,明明是个什么事都没经历过的小孩,偏偏讲话敢这么挑衅。姜左不知道该说他是胆子大还是本性顽劣。总之,陈月江是个小坏蛋。
她拿过他手里的套,一边撕开,一边跟他说:“衣服裤子脱了。”
陈月江停顿了一下,慢腾腾地抓住衣角往上撩起,衣服穿过他的胳膊贴着他的皮肤滑过肩膀,最后轻轻落到地上。
少年肩头有一颗小痣,缀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五月中旬的室内温度不低,但他缩了缩身体,好像有点冷。
“好亮。”他看了姜左一眼,又看了眼桌上的台灯。
台灯其实不亮,就起个氛围灯的作用,但姜左还是转身去关灯,刚背过身,就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她关上灯又转回来时,少年两条腿都屈了起来,圆润的膝盖遮挡了姜左这个角度能看到的一大半视野。
“好冷啊。”陈月江声音有些哑,他又缩了下脖子。
姜左抓住他的膝盖,左手在他眼皮上抚了抚。
“感觉你体温比我高点。”她说。
“好热。”陈月江又皱了下眉。
“怎么又冷又热的,”姜左笑道,“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陈月江抿了下嘴唇,又抿了一下,他的舌尖把自己的唇瓣舔湿了,但没有避开姜左的目光,他还是直直盯向她的眼睛,这个姿势、这个眼神,少年仿佛一只已经知道自己命运的待宰的羔羊。
“这套你什么时候买的?”姜左怕他太紧张一会儿不好弄,随口就问起来。
陈月江想了一下,慢腾腾地说:“今天。”
“就今晚你跑出来那会儿?”
陈月江从鼻子里嗯了声,问她:“不行吗?”
她不知道少年是笃定了今晚自己会看到他的消息还会把他带回来,还是纯粹的一时兴起,不管是哪一样,姜左都觉得有点好笑。
“也就你这种小坏蛋做得出来这种事了。”她说。
陈月江缓慢地扇动了一下睫毛,既不辩驳也不附和。
姜左的手指下移到他的脸颊,她用虎口掐住少年的下巴尖儿,跟他说放松别紧张,陈月江用鼻子里的气音嗯了声,但呼吸还是不禁加重。
他的睫毛在不着痕迹地颤动,膝盖想要合拢又自己忍住,紧紧绷着的小腹凸起了浅浅的肋骨的形状,在这下面,黑色的椅子承受着将近两个人的重量却依旧能在奢贵的地毯上稳稳不动。
“感觉怎么样?”姜左问陈月江。
陈月江慢慢地、缓缓地吸了口气,声音沙哑地跟她说:“感觉好奇怪。”
“嗯,刚开始是会有点。”姜左虎口还卡着人家的脸,拇指在他脸颊软肉上轻轻凹陷,“忍一忍吧。”
陈月江掀起眼睫看向她,他的眸子黑漆漆、明晃晃的,在自己一深一浅的呼吸里轻轻地说:“你在小瞧我。”
姜左忍不住笑了。
“那你再往下坐一点。”
她把左手从陈月江脸上撤开,抓住椅子扶手,等少年听话地又往下挪了一点,她才又说:“不知道抓哪儿就抓住我的手臂。”
陈月江抿着唇,无言地照做,他修剪得圆润的手指尖隔着袖子轻轻在姜左手腕上抠了一下。
“放轻松。”姜左又说了一遍,“深呼吸吧?”
陈月江不吭声,胸膛和腹部缓慢地一起一伏,刚开始还保持着一种呼吸频率,后面就慢慢地变得有些杂乱。
他抓住姜左的手往上攀,抓住了她的肩膀,他的一条腿也不禁往前,膝盖抵住了姜左的右肩,少年从始至终都盯着姜左的眼睛,现在却忍不住用手背遮挡自己的眼睛。
他往后微微扬起脑袋,颈项细瘦如天鹅仰颈,凸起的喉结也在微颤,随着吞咽慢慢滚了一下,少年的声音变得更哑更含糊。
“姐姐……”
姜左说:“嗯。”
“慢点。”他挡住了眼睛,看不见姜左的脸,“要滑下去了……”
“不会滑下去的。”他的头发汗湿了贴在鬓角,姜左在他耳边说,“我掌着的。”
“……”陈月江没有说话,他只是又从鼻子里挤出了个模糊的气音。
刚开始他四肢都还僵硬得很,现在却像没了力气,身体都软软的,只有那只在姜左低头时勾住她脖子的手臂用力到微微颤抖。
姜左的嘴唇在微微侧头时擦过了陈月江的侧颈,他又忍不住叫了声“姐姐”,然后低低地用鼻音跟她说:“痒。”
“忍忍。”
“嗯……”
墙上的光影扫过少年虚虚掩在手背下的眼眸,衬得他黑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叫人看不清晰。
办公桌上的时钟指针滴答滴答地指向六点时,陈月江的手从姜左肩膀上滑落下来,慢慢盖在自己脸上。姜左肩膀处的衣料已经皱得不像样子。
她把套扔进垃圾桶,拍了拍左肩,玩笑的口吻:“要给我掐出印儿了。”
陈月江没答话,等姜左走回来他才闷闷地说:“我剪了指甲的。”
姜左把他的衣服捡起来递到面前:“嗯,很棒很棒。”
陈月江要拿衣服,这才把眼睛露了出来,他好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浑身上下都汗津津的,他屈着膝盖慢慢坐起来。姜左抽了几张湿巾,又去浴室拿了条新的浴巾给他。
“慢慢弄,我等你。”
等陈月江慢腾腾地把自己收拾干净,差不多六点半了,再过一个半小时公司就要来人了。
“你回陈家还是直接去上课?我送你。”姜左把车钥匙从抽屉里拿出来。
陈月江已经把衣服重新穿好了,姜左没在他身上留任何印子,所以穿个领口大的短袖也完全没问题。
“嗯。”陈月江弯腰在捋自己的裤腿,下意识应了声,然后才说,“我直接去学校好了。”
“你哥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他估计还没回来。”陈月江站起身,看了她一眼,说,“他跟你一样忙的。”
姜左笑说:“那我这是在跟他比谁命更硬。”
陈月江蹙了下眉,好一会才说:“你一会儿回来睡觉吗?”
“最多睡一个小时,今天还有工作要忙。”
“……”陈月江说,“哦。”顿了下又说,“你别猝死啦。”
他不说让她好好休息也不说让她把工作放一放之类的话,他问得少,说得也少,姜左不知道该不该夸他是个懂事的小孩。
“嗯,我会注意的。”姜左说,“走吧。”
今天不止姜左没得觉睡,陈月江估计也补不了觉,他要上课还有咖啡店的兼职,姜左让他在车上眯一会儿。
陈月江嗯了声,但一直看着窗外也没睡,等车子到了学校门口,他抓着安全带,忽然开口说:“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不留指甲了。”
姜左反应了一下,然后就笑了。
“你一天天脑子里想的什么?”
“难道不是吗?”陈月江转头看着她,他眨了眨眼睛,显得真的很疑惑很天真,要姜左认真回答他这个问题才行。
“我就算留了也会在昨晚弄之前剪掉,”姜左道,“放心吧,伤不到你。”
陈月江沉默了两秒,揪了下额头:“我又没说这个。”
“那你在说什么?”
“……说你每天剪指甲是不是就是为了等着我这种大学生上钩。”陈月江说完就拉开
车门下去了。
姜左摁下车窗对他说:“记得吃个早饭再去上课。”
“知道了——”陈月江已经走远了。
姜左重新发动引擎,因为缺少睡眠而有些迟钝的脑子稍微思考了一下今天的工作安排,闭着眼想了没几分钟,她车窗被叩响了,姜左一看,少年返回来静静地站在车门前面。
“怎么?落东西了?”她摁下车窗问他。
陈月江摇了下头,他犹豫了一会,手指搭在车窗边缘,嘴唇抿了好几次才有些欲言又止地小声说:“你说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啊?”
第29章 第 29 章 “跟你一起睡。”……
算什么关系。
这其实不是一个该在车来车往的马路边上讨论的问题。尤其两个人基本一夜没睡。
姜左看着陈月江, 陈月江也定定望着她。
“你先上车吧。”过了一会,姜左说。
于是陈月江就拉开车门重新坐进了副驾驶。
姜左把两边车窗都关上,清晨嘈杂喧闹的城市噪音基本被隔绝在外, 车内静得只剩下车子引擎的发动声。
她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侧了侧身体面对陈月江。
陈月江低着头沉默着,她如果不先说话, 他应该是不会再开口了。
手指慢慢在方向盘上敲击, 姜左不知道在想什么,远处的云缀在蓝色的天幕上,她的声音不徐不疾, 让人有一种想要一直听下去的魔力。
“陈月江, ”她说,“我不是一个普遍意义上的成功人士。”
这话有点奇怪,陈月江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问她什么意思。
姜左说:“成功人士都会尽量用金钱满足自己的欲望,也不只是成功人士,普通人大概也这样。比如多买几栋房子、几辆车子, 多养几个漂亮的老婆多生几个孩子, 沾上钱, 无非就是物质和情爱。”
“可我对这些兴趣不大。”
“我只买工作和生活必要的房子和车子, 至于别的,我未来不打算结婚,也不可能生小孩。”
姜左看着他,她大概是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告诉他自己的未来打算,而且语气很平淡,就像她老早之前就想好了。
“我不会像社会上的大部分女性那样活着,也不会回应任何人的期待。我的家庭从小到大带给我的只有不幸, 所以结婚对我而言也不是必要的事。”
“我未来可能会一直都是一个人,直到我老得走不动路了,我会进养老院进医院,躺在病床上插着管连说话都困难,身边也不会有一个亲人。这我倒是想好了。”
“我的钱可能最后会捐了,可能哪个人在我病床前稍微照顾我一点就能得到我的遗产,总之这些都不是到了那时的我会在乎的事了,而我跟你讲这些,是想让你想清楚。”
“……如果,你真的想和我开始某种关系的话。”
姜左说完,车内就陷入死寂,陈月江仍旧垂着头,盯着座椅下面的那片深暗的阴影。
三三两两的学生从他们车前跑过,骑着电动车上班的人群在路上飞快穿梭,这个世界在一刻不停地运转,不会因为车内静止不动的二人而多做停留。
姜左等了一会,终于看见陈月江动了动,他慢慢地、慢慢地朝她这边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乌黑透明,不知听了她刚才那番话会作何感想,姜左清楚陈月江的一些性格,但也没有那么了解他。
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边,然后忽然翘了一下嘴角,他轻声说:“你是在吓唬我吗?”
姜左说:“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陈月江说:“姜左,我比你年轻了十一岁。”
他没有如姜左想的那样表现出十分严肃的样子,他脸上的神色很平静,甚至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你老得动不了的时候,我还能动。”
“我不会把你送进养老院,也不会让你孤苦伶仃死在病床上。”
他说得一本正经,好像姜左才是那个小孩,他是一个大人,他在跟她一条一条地举例,讲道理讲事实。
“而且我还很有钱,我不会像那些人一样贪图你的遗产,你完全可以对我放心。”
姜左微微一顿,然后不由的笑了。
两个月前,姜左和陈月江在那个KTV里产生了第一次交集,尽管这个交集是源于十多年前的一次偶然,但不管是以前的姜左还是两个月前的姜左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和陈月江这个人有一些不一样的关系。
并且开始坦然地接受这份不一样的关系。
这份关系也许持续不了多久,又也许会持续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直到其中一方死亡才算终结。
这就没人说得准了。
不过现在的姜左的心情是,人生总是要经历很多的尝试,试一试也没什么。
男孩到底会在最后绽出怎样的颜色,姜左想要看看。
*
陈清泉最后也没发现陈月江跑出去了一晚上,佣人们早上没看见陈月江只以为他提早出门了。
一整天没有陈清泉打扰他,但陈月江很困,上课都懒洋洋的,课间就趴桌上睡觉,墩子来喊了他好几次都没把他叫醒,打工的时候才好点,但也被徐何舒看出精神不好,让他好好休息。
陈月江打完工就回去好好休息了。
一觉睡到差不多晚上九点多才醒,点开手机刚想看看消息,姜左就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
陈月江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先接了。
接起来就听见她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显得很清晰:“吃过晚饭了?”
陈月江回来倒头就睡,晚饭压根儿就没想起来吃。
“没。”
他声音沙沙的,带着点软绵绵的腔调,姜左笑着问:“你这是刚睡醒?”
“嗯……”甚至还躺在床上。
陈月江的身体往下缩了一下,缩进被子里,脸也埋进去,被子中午时被佣人拿去晒过,所以有一股淡淡的阳光的味道。
他听着耳边姜左的声音:“今天一天没有哪儿不舒服吧?”
陈月江愣了愣,反应过来姜左指的是什么,他抿起嘴唇,把脸又往被子里埋了一点,声音听起来有点瓮声瓮气的。
“什么不舒服?”
“嗯?就是你的……”
“没有。”陈月江闷闷道,“没有不舒服。”
“好,但你还是注意一下,要是有受伤……”
“没事的。”陈月江强调了一遍,然后嘟囔道,“你好啰嗦啊。”
姜左想着自己就用了两根手指,应该也不至于,所以就回了个“好”,结束了这个话题。
她不知道陈月江这会儿整个人都已经彻底缩进了被子里。
她说:“明天周六,我晚上有空,来我这儿吃饭吗?”
陈月江的听筒像被什么堵住了,有点糊:“几点啊?”
“七点吧,我去接你……你哥准你出来吗?”
“周末他没空管我的,”陈月江说,“你来地铁站接我吧。”
周六,姜左就开着车来地铁站接陈月江了。
他不好打车,陈清泉会查他打车的目的地,所以坐地铁来到了离姜左公寓最近的一个地铁站。
靠近车子才发现副驾驶上已经坐了一个人,许音笑吟吟地跟陈月江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小陈。”
陈月江坐上后排,瞥了姜左一眼,才跟许音说:“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不见了,上次见面还是两个月前吧?”许音说,“我这阵子没钱,交不起房租,所以跑来让姜左收留我几天。姜左,我给你洗衣服煮饭的,服务还可以吧?”
姜左在开车,嗯嗯了两声说:“好得很。”
“那必须的。”
晚饭是在家里吃烤肉,许音出门前和姜左把肉和蘸料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进来进来,小陈你吃辣吗?不吃辣给你少撒点辣椒面。”许音换了鞋就跑去厨房了。
姜左从鞋柜里把之前陈月江没带走的拖鞋拿出来让他穿,陈月江边换鞋边扫视了一圈房子,姜左问他
在看什么,他说:“好多东西位置都变了。”
因为许音住了进来,难免就要买些东西,加上许音也是个很随意的人,两个人很随意的人住在一起,结果就是以前陈月江维持着的那种秩序当然顷刻间就被打破了。
“你没有跟我说还有一个人。”等姜左换完鞋,陈月江对她说。
姜左问:“是吗?”
“是。”他点点头。
“那我忘记了,主要许音想吃烤肉,我想着把你也叫上。”姜左说,“你不喜欢吃烤肉吗?”
陈月江不说话,弯腰把鞋子摆好,站起身时姜左才发现他的眉头已经轻轻地皱了起来,他好像对多了一个人的饭局有小小的不满:“烤肉不是哪里都能吃吗。”
“我烤的肉跟外面的不一样好吧。”许音端着肉从厨房出来就听到这句话,拍胸脯保证,“比外面好吃一百倍不止,你俩快来,开火了。”
姜左其实会做饭,但很多年没做过了,烤个肉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活。
饭桌上,许音一直在跟陈月江说话,她就在旁边把肉一一夹到铁板上,等烤好了又给陈月江和许音一人夹一片。
“……姜左这人真的无情,她在法国的时候有一整年都没联系我!”许音在和陈月江大聊特聊,可惜陈月江的话很少,他专心吃肉,有时候才会鼓着腮帮子回她两三个字。
好在许音习惯了陈月江的沉默寡言,依旧滔滔不绝。
最后等吃得差不多了,许音进厨房洗盘子的时候把姜左一起拉了进去。
“姐姐,你老实说,你俩到底是不是在谈啊?”许音满脸的困惑怀疑,“上次我来你家没看见他,我以为人家小男孩终于受不了你那些渣男语录跑了。”
姜左的反应很淡然:“这么关心我不如关心下自己,你爸妈还在催你?”
“靠,别提了,我真得赶紧找点活干。”
把餐具放进洗碗机,出来的时候陈月江已经把餐桌和烤盘都收拾干净。尽管烤盘摆放的位置已经变得不一样了,但他依旧把它放回了他离开姜左家前摆放的那个位置。
许音又跟他们聊了一会,直到一个电话打来,她才站起来说:“得,我走了,我朋友给我打电话了。”
“行,慢慢去。”姜左站起来送她。
陈月江这才发现鞋柜旁边放着许音的行李箱,他顿了一下,也站起来,许音跟他道别:“小陈,姐姐我走了啊,以后再一起吃饭。”
陈月江“啊”了声,点点头:“……哦,好。”
许音打开门,冲姜左挤眉弄眼了几下潇洒地走了。
门关上,姜左转过身对陈月江说:“你哥今晚要你几点回去?”
陈月江动了动唇瓣:“……他周六晚上都不回来的。”
“哦。”姜左说,“那要不在这儿住一晚?我喝了酒,开车送不了你了。本来今晚就是为了送许音才吃饭的,她去她朋友那儿工作了。”
陈月江轻轻“啊”了声,欲言又止道:“我还以为……”他看向姜左,“刚才进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小声说,“你是不是就想故意逗我。”
“不说什么?”
“……”
陈月江轻轻翻了个白眼,觉得姜左有时候真的很坏很烦人。
“不想和你说了。”他嘀咕了声,转身就往侧卧走,许音在那里住过几天,走前收拾得干干净净,现在只剩个床褥了。
姜左在他身后说:“你原来的床单和被套在柜子里。”
陈月江没说话,在门口站了一会,忽然又走回来,他站到姜左面前,睫毛微微抬起来看着她。他的眼睛颜色纯度很高,所以看上去会有点像天真而不谙世事的小孩。
但真的不谙世事的小孩应该不会跟她说这种话。
他说:“你想不想让我跟你一起睡啊?”
第30章 第 30 章 脑袋软趴趴地埋进她的肩……
上一次和人同睡一张床起码是姜左五六岁时候的事了。换句话说, 她其实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
但陈月江给出的理由是:“我又不住这儿,今晚铺了床明早还要收拾,麻都麻烦死了。”
于是姜左就看着他甩下这句话, 踩着拖鞋踏踏踏地跑进了主卧,完全像一只进入了自己领地的猫,其实压根儿没觉得这是别人的家。
这房子的主卧宽敞, 还自带洗手间和浴室, 姜左在外面倒杯水的功夫,陈月江已经自己找到了新的牙刷,等她走进来时, 他已经飞快地洗漱完连睡衣都换上了。
“你睡左边还是右边?”他拉开台灯问姜左。
姜左说:“随便。”
“那我睡右边。”陈月江踏踏踏地从床的左边到了床的右边, 于是姜左也就这样默许了他闯入自己房间的行为,转身洗漱去了。
出来时,陈月江背对这边坐在床边, 手在床上轻轻按下去一个凹陷,他侧着头盯着自己的手,姜左看见他的下颌线条绷得有些紧, 除了僵硬还是僵硬。
嗯, 这么紧张还非要跟她睡一个床。
“喝点水。”姜左走过去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他。
陈月江像是才发现她出来了, 愣了一下, 慢慢伸手接了。
温热的水,姜左泡了点薰衣草在里面,她最近这段时间睡眠不好,晚上喝点花茶能助眠。
“好喝吗?”
陈月江淡淡的嫌弃:“一股苦味。”
“上次的普洱你也说苦,”姜左拿过杯子笑了,“怎么这么一点儿苦都吃不了?”
“就吃不了。”陈月江从鼻子里轻哼了声,是有些不满的耍赖语气, “跟着你还要吃苦啊。”
刚才姜左没来他就一直没动,现在姜左来了,他一把掀开被子钻进了床里,身体朝向她,只露出个脑袋。
刚才洗漱时不小心把发梢染得微湿,软软地贴在他的颊边,他从湿漉漉的发丝底下瞅着她。
“那你喜欢吃什么?”
姜左走到另外一边放下杯子,她听见陈月江在后面翻了个身。
“牛奶,巧克力。”他脆生生地说,“蛋糕还有甜甜圈。”
姜左笑了,她转过身望着陈月江,他的额发被水浸成了一缕一缕的形状,像一个被拉长的小小弯钩,她随便拿手捞了几下他没干的头发:“还是小孩子。”
陈月江眨了眨眼睛,眸子里也像有一双弯钩,他如同分享秘密一样地静静告诉她:“骗你的。”
“哦?”
“我什么都能吃,”陈月江说,“酸的涩的甜的苦的,都能吃。我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刚才的花茶和之前的普洱也都不苦,我其实觉得蛮好喝的。”他翘了下嘴角,“所以都是骗你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两个月前刚和她接触没多久的陈月江嘴里有几句真话可想而知。
“你是个小骗子。”姜左道。
陈月江不说话,安安静静看着她。
现在即便再被戳破谎言,陈月江似乎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慌乱无措,甚至还要冲她掉眼泪了。
哪怕只是下意识说谎,过了一会他也就坦诚地告诉她了。就算不是下意识的,姜左也觉得,这也不失为一种进步。
姜左睡前都会随便看一会儿书,经济类的书,她大学专业不是学这个的,但在法国时也算积累了不少经验,做生意其实不难,起码比陈月江经常敲的那些代码简单,只是要有一个系统性的理念。
书的内容十分枯燥乏味,陈月江支着脑袋凑过来看了一会,姜左问他看得懂吗,他诚实地说看得懂,但字儿不进脑子。
“比你的Python简单点。”
“Python有公式的。”陈月江缩回去了。
差不多十二点了,姜左把书放下,关了台灯准备睡觉。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窗外模糊的街灯倒影投射进来打在雪白的墙上。
陈月江本来是朝着姜左这边睡的,她躺下以后,他就翻了个身转回去,过了没两分钟,转了回来,又过了两分钟,再转了回去。
姜左问他:“睡不着?”
“没。”陈月江说。
“那要不聊会儿天吧。”
“聊什么?”
姜左思考了一下:“就聊你那天到底为什么三更半夜跑去海边吧。”
“……”陈月江顿了一会儿,“你一定要知道吗?”
“也不是一定吧,你要是愿意告诉我,那当然是最好的。”
陈月江再次沉默了几秒,说:“我觉得陈清泉很烦,我讨厌他。”
“嗯。”
“但我也觉得他工作很辛苦,”陈月江轻道,“他可能也有自己的难处。可能。”
“你小时候跟他关系不好吗?”
“他欺负我。”陈月江低哼道,“他拿泥巴扔我,还骗保姆说我偷了家里的东西。”
“然后呢?”
“然后我忍无可忍和他打了一架,在他脸上手上咬了好几口,他之后还去打针了。”
“你爸没说你们吗?”
“陈清泉去告过状,但最后也就把我关了几天禁闭。我爸不会管这些,他是个自私的人,他只在乎情人漂不漂亮,不在乎自己的小孩,连陈清泉都不是那么重要,就更不用说我了。”陈月江说,“所以我讨厌他,也不喜欢陈清泉。”
“其实……我连我妈妈长什么样都有点记不清了。”陈月江低低地说,“我只记得她往楼下跳的时候,头发很长,裙子皱皱的……”
按陈月江跟她说的,陈月江的妈妈估计在陈月江四五岁的时候就没了,所以他记不清也很正常。
“你讨厌他,但你知道在他那个立场上他有自己的压力,这两件事不矛盾。”姜左告诉他。
陈月江慢腾腾翻了个身望着她,他问:“是吗?”
姜左道:“所以你也不用觉得矛盾,也不用对你妈妈有负罪感,说白了,我觉得你不用对任何人感到有责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
陈月江沉默,他那双眼睛似乎想要在昏暗中寻找姜左的视线,但在光线不足的房间里,什么都看不清。
“好。”过了好半晌,姜左听见陈月江回了她一个。
“嗯,行,所以现在不紧张了吧?”姜左说。
陈月江小声反驳道:“……我没紧张。”
“没紧张刚才脸绷得跟我今晚要杀你一样。”
“没紧张。”陈月江把身体又一下子转了回去,“没紧张,真的没紧张啊。”
姜左笑说:“开始耍赖了?”
“没耍赖,这不是耍赖。”
行吧行吧,姜左决定不和他争这个,但陈月江蓦地又一下转回来,还把自己的手伸进姜左手掌心里让她抓着,他说:“你看,我没紧张吧。”
少年的手指修长,手掌很软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边。
“嗯,嗯,是。”姜左说,“睡觉吧,十二点了。”
“你根本没认真摸。”陈月江把手抽回去,“作息还跟老年人似的。”
“嗯。”
“……”他微微撑起身体,用一种字正腔圆但有点生硬的语调冲她低说,“晚安。”
“晚安。”
姜左睡了个好觉,第二天醒得就比较早,当她把早饭买回来时,陈月江才刚迷迷糊糊地起床。
她把早饭放到桌上,让他去洗漱换衣服过来吃饭。
他哦了声,晃悠悠地转身进了洗手间。
出来时就清醒多了,两个人把早饭吃了,陈月江说自己得回家,陈清泉一般周日中午会回去一趟。
于是吃完饭姜左就把陈月江送回了家,她的车子停在半山腰就不往上去了,陈月江下车时跟她说:“我还有两周就发工资了。”
姜左问:“那个咖啡店的?”
“嗯。”他说,“加上我平时在网上还帮别人写代码赚了点外快,一个月就能把一年学费挣出来了。”
姜左笑道:“这么能干?”
陈月江撇了下嘴:“当然啦,我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小孩,没想到吧?”
“厉害厉害。”姜左是真觉得陈月江厉害,她大学能做到那种程度是因为她真穷,没得选,但陈月江跟自己不一样。
“回头给你买点小礼物。”姜左说。
陈月江道:“什么礼物?”
“给你买辆车吧。”姜左说,“但你得先把驾照考了。”
陈月江一顿,说:“我哪儿有时间,再说吧。”
“不给你买贵了,买个平价车。”
五十万以下的车在姜左嘴里都叫平价车,陈月江把车门关上,跟她说:“再说吧再说吧。”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陈月江的时间卡得很好,他刚到家没十分钟,陈清泉就回来了。
佣人们都知道陈月江是早上才回来的,所以没过一会儿陈清泉就跑来敲他的门问他为什么夜不归宿。
陈月江跟他说自己和同学在网吧玩了个通宵,陈清泉不信,要打电话去问。
陈月江啧了声,直接把手机丢给他。
墩子没接电话,大周末的八成还没醒,余白有晨跑的习惯,所以接起来的时候还在喘气。
“通宵?啊……对对。”余白反应了半秒,忙说,“陈月江哥哥,不好意思啊,一不注意就拉着他玩晚了。”
陈月江冲他挑眉,意思是我没说谎吧。
陈清泉挂了电话:“以后少通宵,玩重要还是学习重要?”
“学习。”
“你自己知道就好,我最近忙,没空管你。”
“那就别管。”陈月江想说,但最后他还是吐出一个:“哦。”
虽然姜左昨晚是那么说的,但少年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交流,好像他们也没得交流,他客观上理解了陈清泉的难处,但他主观上没法共情。
所以这份理解带给他的唯一改变是,陈月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恨陈清泉了。
恨是一种执念,他已经舍弃了这种执念。
陈清泉离开前又看了陈月江一眼,他似乎想说什么,于是陈月江平静地告诉他:“你去忙吧,我会好好学习的。”
陈清泉走了,余白发消息来问陈月江打算请他吃什么,他知道陈月江的家里人最近管他管得很严,其实别说网吧通宵,他们最近连聚个餐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样,我刚才反应快吧?回头请我吃饭啊。”
“最近不行,马上六月了,我有点事。”
“什么事?”
陈月江回:“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
温度适宜的五月眨眼间结束了,应城一进六月天气就无比炎热,但生意还不错,陈月江现在每天都要做将近四百杯的冰美式,熟练到闭着眼都知道该按哪个键。
徐何舒今天刚给陈月江发了他的第一份工资,但还是觉得人手不够,想再招一个人进来帮忙。
“天气热的时候反而生意好,真是奇了怪了。”休息间,徐何舒边洗杯子边跟他说。
“忙不过来我可以每天多来一个小时的。”陈月江说。
“哪还有人主动要求加班的?”徐何舒好奇道,“小陈,你最近是缺钱吗?”
“不算是。”
“那是怎么?谈恋爱了缺经费啊?”
“没。”
徐何舒也和陈月江一起工作了有一个月了,她发现只要涉及到恋爱这种话题,他就会突然变得非常沉默。
徐何舒最开始还想问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但人家这态度摆明了对你不感兴趣,徐何舒也就歇了心思。
现在就是纯纯战友情。
“不好意思啊,今天量太大了,收拾都得收拾半天,要不你先走吧?”
“没事。”陈月江看了眼钟,徐何舒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怎么了?有人来接吗?”
陈月江轻轻“啊……”了声,说:“算是。”
“你家里人?哥哥姐姐?”
陈月江说:“姐姐。”
“这样啊,那我一会儿去问声好吧。”
没等陈月江答话,门口马路上驶来一辆白色的商务车,陈月江看见车灯就把手里最后一个杯子冲完放回了架子上,他说:“那我走了。”
“我这边也完了,一起呗。”
衣服和包都在休息室的,徐何舒快速收拾完把店门一关,刚想招呼陈月江却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抬头一望才看见停在路边的那辆车子上下来一个人,陈月江几步跑到那人面前在跟她说话。
凭借微微发亮的车灯,看得出是个女人,
应该就是陈月江说的姐姐。
“陈月江的姐姐是吗?”徐何舒过去跟人打了个招呼,“你好你好,我是这个店的店长。”
女人跟她握手,冲她微笑:“你好。”
徐何舒第一反应是,这人应该比自己大不少,因为女人身上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沉稳气质,穿着打扮是干净利落的那种风格,尽管她的眉峰其实有些锋利刻薄,但那种攻击性好像已经被她的笑容融化了。
——即便如此,对于还是学生的徐何舒而言,这种非常“大人味儿”的“大人”还是会让她感到有点拘谨。
“陈月江在店里做得都好吧?”女人问。
“好的好的,他又能干,而且也很聪明。”徐何舒赶紧道。
“那我就放心了。”女人问她,“你贵姓?”
“不贵不贵,我姓徐。”
“走啦。”陈月江在旁边小声说,“饿了。”
女人说:“你要不跟我们去吃饭吧?我请客。”
徐何舒道:“不用不用,这怎么好意思,我家里人煮了饭的。”
女人说:“那行,下次有机会再说。”
徐何舒答应后跟他们道了别,走远了还在寻思:陈月江跟他姐姐长得不太像……
她想着想着就回头了,回头就看见在车灯的那束光线里,陈月江伸手拽了下女人的袖子,然后就把脑袋软趴趴地埋进了她的肩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