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曾世安借用了傅天齐的名字, 还是傅天齐盗用了曾世安的身份?
他们所见到的那个温文尔雅,总是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气息的那个宠物医生, 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救助站的人员没法回答他们。
在他们的认知里,这里没有曾世安,只有傅天齐。
傅天齐是宠物医生,经常送一些他无力救助的动物过来,也会给救助站捐钱捐物捐赠药品。
救助站的人员对傅天齐的印象和辛心他们对曾世安的印象基本一致。
温和、儒雅、有时会显得有些忧郁。
一位富有爱心的宠物医生在看到救助站动物们的惨状后时常会露出忧伤的表情。
“你们刚才说,周肖红经常来照顾重伤的狗?”
金坚敏锐地抓住其中奇怪的部分。
“你们这里全是重伤的动物?”
“不全是。”
“我们能四处参观一下吗?”
“可以啊。”
救助站的人员很配合地带着几人参观,整个救助站分成几个模块,布置得十分规整且井井有条, 有待领养区、恢复区、重症区、安乐区。
“你们这里还会安乐死?”金坚询问。
救助站人员点头,“安乐的费用不低,本来是没有的, 后面傅哥资助了一些药品, 就有这个条件了, 有些动物救治不了, 就那么拖着对它们来说也是一种酷刑, 人道主义的安乐反而是一种解脱。”
重症区和安乐区就在隔壁。
周肖红每次都被傅天齐带来重症区照顾重伤的动物们, 对于周肖红这个原本就有一定抑郁倾向的人来说是一种致命的消极引导。
贪财冷酷的丈夫, 懦弱如伥鬼般的儿子,没什么感情的儿媳, 还有无底洞的孙子。
没有工作,也不能工作, 没有自己的生活,也只有生活,从来没有人在意过你的情绪、你的感受、你在想什么, 你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只是一个符号般的工具……
活着,很辛苦吧。
那些动物是身体上受了重创,周肖红又何尝不是在心理上破了个大洞?
傅天齐又从这个洞中窥视到了什么?
走出救助站的四人神情都很凝重。
现在案情已经逐渐明晰了。
傅天齐返回故居,405已被出租,或许他曾进入过405,也曾站在阳台上,如孩提时期一般仰望,二十年过去了,照在脸上的阳光带来的感觉居然和那时一样,一点都不暖。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楼上晾晒衣服的身影。
一个安静、忧郁的老年女性。
那一瞬间,仿若时光倒错。
他到底是想拯救她,还是毁灭她?亦或者他认为的拯救就是毁灭……
“傅天齐有严重的厌世倾向,”金坚走在土路上,眉头深深,“他没有自杀,反而走上了犯罪的道路,这说明他的价值观完全已经扭曲了,认为死亡才是幸福,活着就是惩罚,他这种状态非常危险,再往前一步就是无差别杀人了。”
“现在怎么办?”辛心说,“直接找他对峙吗?”
金坚更直接,就两个字,“抓人!”
救助站地处偏僻,送他们来时的出租车已经离开,几人只能又走到大路上才打到了车,金坚前排,辛心他们三人挤在后排,辛心靠窗坐着,他隔着身边的游原看向程凌,“程凌。”
程凌转过脸。
辛心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你今天立了大功了,真棒。”
程凌冲他斯文地笑了笑,推了下眼镜,“谢谢。”
辛心收回大拇指,也笑了笑。
因为程凌一直看着他笑,他有点不好意思收回视线,又和程凌对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脸。
“是啊,”金坚在前排也笑呵呵道,“程凌,幸亏你想到这个地方。”
程凌:“都是自己人,不说这些了。”
辛心余光瞥了下游原。
游原还是那副表情。
辛心悄悄用手指戳了下他的大腿。
游原转过脸。
辛心努力睁圆眼睛,用眼神表达“哥,你也很棒”的讯息。
游原:“……”
游原手伸了下去,抓住那根不安分的手指握住,辛心抽了两次没抽走,指尖轻刮了下游原的掌心,游原这才松开了手掌。
辛心转过脸假装看车窗外的风景,手掌捂住下半张脸,也捂住了脸上的笑。
出租车返回幸福公寓,下车金坚就开始部署任务。
“卫真,你脸最嫩,和傅天齐有过几次接触,你上去把他骗下来,就说你找到丢的猫了,在保安室的通风口,好像受伤了,让他帮忙下来看看,能办到吗?”
辛心重重点头,“我没问题。”
“程凌你到时候就躲门后面,等他一进保安室就把门关上,游原,你跟我上去把人摁住,明白吗?”
“明白。”
辛心拍了下胸口,心说这还真和特种兵执行任务似的。
金坚考虑得很细致,让辛心快速跑上楼,这样既显得情况紧急,让傅天齐来不及多思考,再者辛心就算神色慌张一点,傅天齐也不会觉得奇怪。
辛心匆匆忙忙给金坚比了个大拇指就毫不犹豫往上冲了。
金坚失笑,“这孩子,”又对游原说,“别担心,卫真能搞定的。”
游原收回视线,没说什么。
三人在保安室内按照站位待命。
大约十来分钟后,外面脚步声匆匆,人跑进来,程凌在门缝后面立刻推了门关上,正要扑上去帮忙,手臂扬起又放下,背对着他急喘的是辛心。
“人、人不在……”
辛心边大喘气边摆手,“出、出去了……”
“出门了?”
金坚双手叉腰。
“嗯。”
辛心点头,扶着膝盖站直,“前台说我上午走后不久,傅天齐就也走了……”他看向游原,“会不会是傅天齐发现了什么?”
金坚:“别急,你把你上午和傅天齐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一点,大家一起听一听。”
辛心的强记能力毋庸置疑,准确地把两人的对话复述完成后,金坚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傅天齐说的这些话里厌世倾向似乎更严重了。”
辛心:“怎么说?”
“他说他是个理想主义者,那他的理想主义是什么?”
“从他对待陈子轩这件事情上来分析,也许他试图通过死亡以外的方式来‘拯救’一个人,可是很遗憾他失败了。”
“从这可以看出他内心其实也意识到死亡并非最佳的解决生活中不幸的方式,他的价值观有过一定的摇摆。”
“许多连环杀人者有和常人不同的信念,他们认为自己杀人是有理由的,是正当的,所以才会持续不停地杀人,假如他的信念动摇了,那事情就会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他会质疑自己之前做的是否是正确的。”
“如果在傅天齐眼中,原本死亡是解脱,活着才是痛苦,现在倒转过来……”
金坚的结论——“傅天齐可能要自杀!”
*
当他们已经基本锁定了凶手,可是凶手先他们一步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会是怎样的后果?!
这个案子围绕着人物的心理状态有许多谜团,傅天齐真要想不开自杀了,那些谜团说不定真就随着他埋葬了。
当年傅天齐母亲跳楼的真相,傅天齐对赵立辉的杀人动机,还有冷蒙的去向……
“天台!”
辛心首先就想到了傅天齐母亲跳楼的地点。
“先去天台看看!”
跳楼是个轰动的死法,现在公寓里一片平静,说明至少还没有恶性事件发生。
游原和程凌体力最好,金坚把天台钥匙交给游原,四人一块出发,果然游原先到,辛心他们还在爬楼时,程凌已经率先下楼报告。
“天台没人。”
辛心扶着栏杆,金坚还落后他一大截,他下楼碰金坚的面,摇头,“上面没人。”
金坚大喘气摇头,“还是上去看看。”
钥匙打开天台,里面没有这两天有人来过的痕迹,天台边缘“X”的斜斜印记再次引入眼帘,辛心跟着歪头,顺着那个痕迹,越看越像405那牢笼一样的铁栏杆。
这个印记应该就是傅天齐留下的,他在上面这样划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什么呢?是恨年幼的自己成为了母亲自杀的帮凶,还是恨这个牢笼本身?他一遍遍地在天台留下印记,何尝不是在给自己画地为牢?
天台上毫无遮挡,烈日和风在几人身上来回涤荡,他们背身而立,四顾周遭,寻找一个把自己丢失在二十年前的小孩。
“也许就是日常出门。”
金坚虽然这么说,但三人都听出了其中安慰的意思。
偏偏这个时候,傅天齐想不开了。
辛心抱了下头,忽然又想道:“他会不会真的去医院看那两个……”
金坚觉得不太可能,不过试一试也无妨,四人赶到医院,赵天磊那已经处理好了,本来就是死人,直接停尸房,预备过两天火化,至于傅天齐,也如金坚所料,没有出现过。
“还有哪呢?”
“墓地?”
程凌又想到一个。
傅天齐的母亲死在当地,当然也埋在当地,当地的公墓也在郊外,几人也火速赶往,花了点钱从门卫那买到了情报,今天一整天就三个人来过公墓,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没有像傅天齐这样的年轻男人。
为了以防万一,金坚还多掏了点钱,查看了一下墓园门口的出入监控,门卫没撒谎。
几人又分别前往农贸集市和学校,都一无所获。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天都黑了,抱着一线希望,辛心再次前往宠物医院,得到了“曾医生没回来”的消息,辛心说自己有急事找,前台帮忙打了个电话,给了辛心一个更不好的消息。
“曾医生关机了。”
前台倒是见怪不怪。
“曾医生经常这样。”
“是吗?”
辛心有点着急地问道,“他上次这么关机人不见是什么时候?”
前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昨天啊。”
辛心马上就明白了,每次傅天齐去救助站的时候就习惯关机,可是这次傅天齐绝不是去救助站。
傅天齐到底去哪了?!
四人在保安室内围成了个圈。
难挨的一阵沉默过后,程凌开口,说:“与其在这儿干想……”他笑了笑,“不如这个小人就由我来做,”程凌镜片后的眼睛闪了一下,“不还有个504吗?”
他话音刚落下,金坚就打断了他,“程凌。”
程凌:“傅天齐对505的情况了如指掌,没有眼线是不可能的,他和伍觉良是同学,他借用曾世安这个身份接近周肖红,伍觉良就住赵家隔壁,会不知道?504的阳台封得死死的像座堡垒,又是在防什么?我敢打赌那个伍觉良绝对不无辜。”
程凌视线环顾三人,“对付恶人,只有比他们更恶,不是吗?”
第132章 幸福公寓 秘密基地
504是完全没法突破的。
正如程凌所说, 这地方活脱脱就是个堡垒。
阳台一封死,出入口就只剩下门。
仍然是由辛心去敲门, 他身上没有那种攻击性,不会引起人的警觉和怀疑。
辛心举起手,“咚咚”敲了门。
保安室里程凌那一番话砸下来,三个人都懵了,准确的说,辛心是懵,游原是面无表情,金坚则是神情严肃。
金坚先否认了程凌所谓的让他来做这个小人。
“大家一起想办法,没什么小不小人。”
又“曲解”了程凌的意思, 说:“程凌说得没错,伍觉良可能也知道一些内情,我们可以像试探傅天齐一样去试探一下他。”
辛心不傻。
刚才程凌的语言配合着他的表情, 让辛心一下明白过来程凌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包括之前程凌的提议。
他先是发怔地盯着程凌, 程凌注意到他的视线后还冲他笑了笑。
辛心:“……”
他就说戴眼镜的人物多少都沾点变态属性。
金坚的一番话把场面又堪堪给拉了回来。
于是辛心自告奋勇, 也只有他合适, 金坚这个人虽然看着温和老好人, 身上也隐隐地有股强大的气场, 游原就不说了,冷酷得像特种兵, 程凌呢,鬼畜眼镜, 整个团队就他一个正常人。
正常人肩负着团队的希望,“咚咚”敲着门,辛心心里很紧张, 既紧张任务,也紧张队友,他第一次意识到他那三个队友似乎都不怎么“普通”,看来看去他似乎才是真正普通的那个。
想想也没毛病。
他们四个人,可不就是他这个普通学生是最合适当热血漫主角的吗?
辛心热血上头地敲了几次门后察觉到了不对劲。
伍觉良……好像也不在家……
*
保安室里又是沉默。
程凌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手微笑。
金坚打破了这种寂静,“傅天齐和伍觉良一起消失了,这不是个好现象。”
金坚也在思考,他一直在思索伍觉良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辛心曾经提到过所谓的交换作案。
按照傅天齐和伍觉良的人格画像来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傅天齐的人格很强,而伍觉良的非常弱,伍觉良和傅天齐看似个性相似,实际上来说,他们两个的关系,只能是一个发号施令,另一个服从。
论厌世倾向,伍觉良比傅天齐更明显。
两个都具有厌世倾向的人同时失踪,很难不让他联想到集体自杀。
这很奇怪。
傅天齐因母亲跳楼而心理扭曲,伍觉良又是因为什么?
吴老师提到过伍觉良的母亲有些神经质地隔三岔五就问他学校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伍觉良,会不会是这其中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譬如教师没在意,但事实上的确发生了的霸凌事件?
太乱了。
明明凶手已经锁定,事件也基本清晰,却仍有迷雾笼罩。
金坚其实很熟悉这种感觉,查案就是这样,九九八十一难,取经不是那么简单,越是这种时候,越得冷静,答案或许就藏在已知的线索中。
“破门吧。”
游原终于开了口。
“找个开锁的,直接破门。”
金坚抬眼。
游原很淡然,“我能找着人。”
金坚:“可靠吗?”
游原:“我保证他能打开504的门。”
金坚迟疑三秒,当机立断,“那你现在联系。”
游原在一旁打电话叫人,辛心紧张地盯着,余光瞥到一旁的程凌,程凌的脸色也谈不上什么大的异样,却让辛心心下一突,直到游原挂了电话,说他已经搞定了,辛心仍在看着程凌,程凌注意到他的视线,冲他淡淡一笑,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游原找来的人果然很可靠,工具齐全,花了五分钟打开了锁,还没把锁弄坏,那人还对程凌说:“哥们,这间租金多少?这锁在这栋楼里算很不错的啊。”
假装屋主的程凌微笑,“不便宜。”
“好了,完事了,下次别忘带钥匙。”
那人拍了下游原的肩膀,连钱都没要就走了。
辛心不禁赞叹:“一般开锁的都得要身份证什么的,这人居然那么痛快,技术还那么好。”
一旁的金坚看出了门道,“这人是专干这个的吧?”
游原推开了被打开的门,“嗯”了一声,“上个月刚放出来。”
辛心:“……”社会哥的朋友果然也都很社会。
辛心上次进过504,当晚他还想深入探险,把几个队友吓了一跳,尤其是游原,吓得都……呃,辛心强行打断回忆,看向他之前进过的场所,跟他上次看到的一样,504里面很干净,桌上也没有食物的痕迹,不知道伍觉良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外面没什么线索,504一共三个房间,其中两个房间,锁一拧开,里面居然是空的,连家具都没有的空空如也,剩下一个次卧,游原拧上去,回头,“锁住了。”
辛心:“要把你朋友叫回来吗?”
游原:“恐怕不行,他已经改过自新了,犯法的事他不会干的。”
辛心:“……”
“没那么复杂。”
游原往后退了两步,“嘭——”的一声,他回头,“开了。”
辛心:“……”差点忘了他哥的老技能了。
上锁的房间终于打开,房内的场景映入四人的眼帘,四人不约如同地陷入了沉默。
这是个相当……非要找个形容词的话,辛心的脑海里只能想到“童趣”这两个字。
墙上贴满了各种漫画的海报,海报被打理保养得很好,散发着油亮的光泽。
床是辆卡通汽车的形状,床尾摆放着毛绒玩偶,床头靠枕是两只卡通的圆圆大眼睛,床头柜上摆着同样汽车形状的卡通闹钟,书桌上摆满了玩具,遥控汽车、飞机、机器人、乐高模型……
书桌下方的架子上鳞次栉比地摆放着各种漫画书和零食。
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台电视,就连电视上方都戴着两个黄色的折叠耳朵,电视下方的电视柜放着两个游戏手柄。
刚刚被游原一脚踹开的门背后有个小小的篮筐,下面还贴着个飞镖盘。
这是个会让所有小男孩兴奋得发狂的房间。
看的、吃的、玩的……能够满足所有孩子的渴望。
如果这是个七八岁小男孩的房间,那么这个房间堪称完美,可这是伍觉良的房间,联想到伍觉良那拖沓肥胖的外形和阴郁孤僻的个性,想到伍觉良每天晚上以成人之躯躺在这张床上,这个房间简直像恐怖片一样带给人惊悚的感觉。
“冷蒙说的那个秘密基地……”辛心缓缓道,“是这里吗?”
伍觉良本人邋遢身上又有异味,房间里却不仅被打扫得很干净,还香喷喷的,床上一股芳香柔顺剂的味道。
金坚简洁的一个字,“搜。”
金坚可完全没有童心,上去就先掀开了被子。
辛心定了定神,从书桌开始翻起。
伍觉良的书桌上除了玩具就是玩具,各种玩具都被保养得很好,擦拭干净,没有一点灰尘,辛心拉开抽屉,发现抽屉里全是各色卡片,是那种很久以前流行的旧卡片,伍觉良应该也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收集的,一盒盒按照顺序排列整齐。
房间并不大,伍觉良放着空空荡荡的主卧不住,反而龟缩在这个小房间里,可能因为这个房间在一般的家庭里会被当作儿童房。
“来看看这个。”
程凌率先有了发现。
他扒开了床头那两只眼睛的拉链,把眼睛的外皮扒开、抖落,里面的东西顿时“刷拉拉”散了满床。
金坚离得近,捡起一张,脸色瞬间变了。
辛心也连忙过去捡起其中一张,翻过来一看是张照片。
照片里是个很可爱漂亮的男孩子,从照片视角来看是偷拍的,男孩穿着幸福小学的校服,正笑着向镜头伸手,应该是要接过什么。
辛心手微微一颤,放下照片,又捡起一张,类似的镜头拍摄角度,类似的可爱男孩。
每一张都是。
游原从床底下拖出了个箱子,箱子打开,里面是墨绿色的玩偶服。
辛心傻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金坚耐心地把所有照片一张张翻完,“里面没有冷蒙的。”
辛心呆呆道:“没有冷蒙的,是什么意思……”
金坚冷静道:“意思就是没有冷蒙的。”
一句废话般的解释让辛心稍微镇定了下来,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力气,捏着手里的一张照片,他缓缓道:“伍觉良,他是不是……”辛心无力说出那个可怕的词汇。
金坚:“我们不能随便轻易下结论。”
辛心揪紧了照片,他突然觉得很愤怒,如果那天他真的不管不顾地闯进了这个房间,那是不是……
“再找,”金坚道,“看看有没有他和傅天齐之间来往的证据或者其他线索,我们现在需要找到这两个人,”他看向失魂落魄的辛心,“也许冷蒙还有救。”
肩上被轻拍了一下,辛心扭头,是程凌。
程凌的眼神让辛心第一次有了和他产生了共鸣。
刚才在保安室里,程凌应该也曾有过类似的念头,如果他们听他的,不管不顾把两个嫌疑人抓起来,用非常手段硬审他们,或许他们就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狼狈的境地当中,或许冷蒙也真的还有救。
一番搜查下来,除了确认拐走冷蒙的真的是伍觉良之外,其他并没有什么太大收获。
金坚提议今晚就留在504,也许伍觉良会回来也说不定。
几人都没什么意见,没人想待在那个怪异的房间里,几人在客厅坐下,算好时间,轮岗休息。
辛心觉得他今晚应该是睡不着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责揪住了他的心脏。
“卫先生。”
程凌过来找他。
“能单独聊聊吗?”
辛心知道他大概想说什么,点了点头,两人进了卫生间。
“卫先生,你看上去很自责。”
辛心没有否认,蔫蔫道:“对不起,也许还是我太理想主义了……”
说到这里,辛心猛地一愣,他怎么会和傅天齐说一样的话。
程凌环着双臂靠在墙上,“其实你不用这样,每种任务方式都有利有弊,未被选择的那条道路不一定就能达到你的期待,所以你无需自责。”
辛心没想到程凌会从这个方向来劝他,他还在思考他刚才脱口而出和傅天齐一样的话,闻言轻点了点头。
程凌凝视了他一会儿,再次拍了下他的肩膀出去了。
几分钟后,卫生间的门被再度打开,辛心扭头,见游原进来了,苦笑道:“我不是弱到需要你们轮番安慰吧。”
“你需要安慰?”游原反问道。
辛心:“……”
游原:“主角需要这种东西吗?”
辛心:“……”
辛心塌了下肩膀又轻耸了耸,表示:谢谢,主角不需要。
脑袋被揉了揉,辛心对上游原的视线。
“没能吃到香蕉,有点难过。”
辛心:“……”
他想到上个世界他对游原说过的香蕉理论,明知道不合时宜,还是忍不住微微翘了下嘴角。
“笑得比哭还难看,”游原捏了下辛心的脸,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可辛心却觉得无比温柔,“我知道你自责,也知道你会自愈,所以我不打算安慰你,我进来是想和你好好讨论一下冷蒙的问题。”
“那些照片里没有冷蒙的,伍觉良也单单只选择了冷蒙,这说明冷蒙在他心里是特殊的。”
“抛开外表,你不觉得,伍觉良和冷蒙很像吗?”
辛心思索了一下,的确,单亲,有点神经质的母亲,性情孤僻,这些都完全和伍觉良的情况一致。
“我想,正如傅天齐在寻找与自己的母亲相似的人,也许伍觉良也在寻找与他的童年时代相似的自己。”
辛心点了点头,他觉得游原分析的可能是对的。
“伍觉良没有杀过人,对不对?”
辛心再次点头。
“所以冷蒙很有可能也还是安全的,对不对?”
辛心怔怔地看着游原,随即又慢慢扯了下僵硬的嘴角,“说不安慰,这不还是在安慰我嘛。”
游原:“这不是安慰,这是客观地分析。”
“还有,”游原脸色微冷,“我倒觉得,比起冷蒙,伍觉良的处境可能更危险。”
辛心的心思瞬间被转移了,“什么意思?”
游原:“你不觉得,伍觉良的状态跟周肖红也很相似吗?”
一个抑郁的宛如行尸走肉般的“人”对于傅天齐来说,难道不是另一种莫大的诱惑吗?
第133章 幸福公寓 关系
伍觉良和傅天齐, 这两个人物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游原的问题让辛心无暇自责,也皱眉开始思索。
如果人的能量有天平能够衡量, 那么毫无疑问傅天齐是更强的一方,伍觉良与傅天齐就如同食草与食肉动物一般的存在,分属于两种“类型”的人是不会结伴同行的,只存在支配与被支配的从属关系。
“你是说,傅天齐很有可能先杀害伍觉良再自杀?”
游原:“我不认为傅天齐会自杀。”
辛心微微一怔。
“他为什么要自杀?”游原反问,“你相信一个杀人犯会突然幡然醒悟,意识到杀人是错的,然后畏罪自杀?在那之前,他还要再带走一个, 你觉得这合理吗?”
游原神情冷淡而讽刺,辛心眨巴着眼睛看着游原。
“哥,你很讨厌这个傅天齐?”
相比前两个案件里无情的任务机器, 辛心觉得游原在这个任务世界里似乎参杂了一些自己的主观色彩, 换句话说, 他这哥越来越有“人味”了。
“我只是讨厌自以为是的杀人犯。”
“傅天齐的心理状态是扭曲的, 我们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他, 他跟江池不同, 江池是天生的犯罪人, 他生来就是怪物,可是傅天齐在孩提时代一定经历过不同寻常的事, ”游原的视线扫来,辛心微笑, “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认同, 无论经历怎样的困难,都不该用剥夺别人的生命去满足自己的欲望。”
“我这不是同情傅天齐,我只是觉得……”辛心停顿了一下,他望着游原,“有些事本可以不发生。”
“即使是江池,如果有人早早地发现了他的异常,带他去做心理治疗,或者哪怕把他关起来,那些人就都不用死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哥,我想活下去,你也想活下去,我们都想活下去。”
“其实任务世界也想我们活下去,否则我们也许会无知无觉地在现实中……”
辛心苦笑。
“所以我们必须不带偏见地去剖析这个人物,找出隐藏在他犯罪行为后的钥匙,去解开其中的谜团,为了任务,为了这个世界,也为了我们自己。”
游原沉默地凝视着辛心,他倏然伸手,把辛心搂入怀中,淡淡道:“怎么好像变成了你在安慰我?”
辛心在他怀里闷笑了一下,“不是吧,主角不需要安慰啊。”
“我也是主角?”
“那当然,主角可不止一个。”
游原单手抚摸着辛心柔软的头发,他视线中的寒冷因为怀里的人而渐渐融化,他低声道:“好,我们客观地来看待这个自以为是的杀人犯。”
辛心忍不住又笑了一下,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笑得出来,而且还是那么轻松自然的笑。
“傅天齐小时候经历了母亲跳楼自杀,他的心理状态是自责,人不会自责自己太久的,慢慢的,他会说服自己,他是帮助母亲解脱,获得了幸福。”
游原的语调平铺直叙,听上去却有种让人心惊肉跳的身临其境般的恐怖。
辛心双手环住游原的腰抱紧,“他应该是在两种心态之间矛盾地犹疑,如果是彻底的自责,也许他早就自杀了也说不定,就是因为他不确定自己小时候到底做得对不对,于是他决定返回幸福公寓。”
幸福公寓,真是个命运般巧合的名字。
“回到公寓后,他发现了周肖红。”
“周肖红的状态跟他母亲很像,虽然她并非赵浩然真正的母亲……”游原皱了皱眉,“可是这栋公寓楼里更相似的母子关系也不是没有,而且离得很近,他为什么不选择他们呢?冷小彤的心理状态也称不上健康。”
是啊,游原说的没错。
傅天齐回到公寓,是想解答自己的问题。
如果非要找对照组的话,507里就有两对单亲母子,或者说更精确一些,傅天齐应该找真正的三口之家里的母亲。
偌大的幸福公寓难道就找不到类似的家庭?三口之家明明是现在最普遍的家庭组合,傅天齐为什么不去找那些家庭,而非要舍近求远……
辛心脑海中忽然灵光闪动。
“傅天齐就是因为这样才选中了周肖红!”他向后仰头,激动地看向游原,“他沉溺在二十年前的那场事故里,他害怕真实的母子关系,他甚至害怕与人相处,所以选择了宠物医生来作为职业逃避。”
辛心抓着游原的腰摇晃了一下,“真正的母子反而不会成为他的目标!”
这么看来,周肖红简直是完美的下手对象,有母亲之责,却并非“孩子”的母亲,又同样饱含忧郁,这样傅天齐面对周肖红,就不会因她“母亲”的身份太过心灵震颤无法自拔,能够相对抽离地完成他的实验。
母亲,死亡对于你,到底是痛苦还是幸福?
辛心激动得浑身发颤,他现在还不确定他想通的这个关节点对于破案有没有帮助,但是触碰到真相时那种“叮”的一下足以让他浑身发麻。
“我明白了。”
游原冷冷道:“他为什么要杀赵立辉和徐雁秀。”
辛心紧揪了下游原的腰,急迫地看向游原,催促他快说。
游原双目黑沉,如果“母亲”只是角色,而并非身份,那么他杀害赵立辉和徐雁秀的意图就很清楚了。
“他试图让赵天磊成为母亲。”
咚——
脑海中像是落下一记重锤,辛心整个灵魂都在震颤。
“做实验,怎么会只有一组”
游原:“他从一开始盯上周肖红时,就是看中了这个家庭足够大,人足够多,如果周肖红没能让他搞明白,那还有下一个。”
“赵立辉从一开始就被他排除在外,他没有一点‘母性’,徐雁秀怀孕了,她是赵浩然的亲生母亲,还即将成为另一个孩子的母亲,这两个人都不合适。”
“那……”
辛心紧张地死死揪住游原,“赵天磊现在有危险?!”
游原摇头,“不确定。”
辛心觉得游原这里推理的有点别扭,“赵天磊一直对赵浩然不管不顾,他怎么会是傅天齐心中的母亲呢?”
“所以他杀了赵立辉和徐雁秀,逼赵天磊回家当一个母亲。”
“……”
辛心心跳如鼓。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天晚上赵天磊要是一时冲动,真对赵浩然下了手,那么赵天磊就彻底丧失了成为“母亲”的前提,也就安全了,而现在赵浩然还活着,赵天磊正在料理丧事,之后抚养赵浩然,就可以成为“母亲”,也就置身于傅天齐的视野之下,陷入死亡危机。
辛心的大脑又感觉到了熟悉的混乱。
他摇头,却不知道自己在否认什么,只能抓住傅天齐现在的行动,“可是傅天齐和伍觉良一起不见了,他没有等赵天磊。”
然而游原接下来的话让辛心的心脏再次犹如坠落漆黑的山谷。
“因为他的第三组实验品已经培养完全了。”
如同死亡般的回声传入耳中,咚咚咚,是他自己剧烈的心跳,辛心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你的意思是……伍觉良……和冷蒙……”
游原无需回答,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冷蒙有个脾气尖锐工作忙碌的母亲,那对于他来说,仅仅只是每天几分钟的相处罢了,母亲?母亲就是连学校里突发紧急情况都联系不到的女人。
是傅天齐为伍觉良挑选了冷蒙,或者说为冷蒙挑选了伍觉良!
他选择让伍觉良成为冷蒙的“母亲”。
辛心张开嘴,急促地呼吸,为这诡异却可能性极强的推理感到生理性地窒息。
“可是伍觉良他为什么会配合傅天齐……”
“不知道。”
“傅天齐是去年春天回到的幸福公寓,”游原双手捧了辛心的脸,用火热的掌心轻轻抚摸,帮助辛心恢复正常的呼吸节奏,“如果伍觉良也是差不多的时间,那么我们有理由怀疑,是傅天齐带着伍觉良回到这里,也许从一开始,傅天齐真正想用来做实验的就是伍觉良,周肖红才是那个意外。”
辛心怔怔地看着游原。
他想到他第一次遇见伍觉良时,那个肉山一样的怪人,从头到脚散发着阴暗的气息。
那些男孩的照片让他怀疑伍觉良是否是恋童癖,可现在看来,他们的确是在挑选一个孩子,可并不是出于那样的意图。
当身穿玩偶服的男人一次次递出气球,摄像头忠实地拍摄下一张张孩子的照片,这时,一个浑身忧郁,活像小时候的他一样的冷蒙慢慢走过,伍觉良看到他时,会想什么?
辛心忽然发觉,关于伍觉良,他们几乎一无所知。
*
“嚯,聊得够久的。”
辛心和游原从卫生间出来,金坚打趣了一下。
程凌瞥眼过去。
游原手贴在辛心背后,辛心脸色微白,“金哥,程凌,我跟游原有些新想法。”
当辛心说完他和游原的推理后,金坚和程凌双双沉默了。
良久,金坚道:“我猜到傅天齐应该会对伍觉良下手,不过没想到动机会是这样……”
连环杀人犯很少有团伙作案,大型的团伙抢劫不算在其中,其实原理很简单,团体的存在是为了利益,有一些情侣或者夫妻或者亲人关系的团队作案的连环杀人犯,要么图财要么图色,而这个案子里完全没有利益因素,所以傅天齐和伍觉良团伙作案的可能性很低。
按照两个人的人格画像,伍觉良给傅天齐打下手都勉强,那么,这两个人的关系到底要怎样才合理?
辛心和游原的推理终于让金坚思路里的这个结打开了。
就是这样的关系。
动物和被豢养的食物。
这种赤裸又血腥的关系才最符合两个人的人格画像。
“这么看来,冷蒙危险的概率非常小,倒是伍觉良凶多吉少……”
金坚脸色凝重,程凌看向游原和辛心。
“傅天齐会去哪里杀害伍觉良?”
“傅天齐又为什么偏偏选中伍觉良,带了这个同学回幸福公寓?”
“金哥,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和一个人再见一次。”
辛心满面担心,无论是冷蒙,还是伍觉良,他都不希望两人出事,甚至傅天齐,他希望能够和傅天齐当面对峙。
“我懂你的意思,”金坚站起身,“我马上联系吴老师。”
第134章 幸福公寓 美少年
金坚联系了吴老师, 吴老师同意明天早上8点在幸福小学碰面,今晚他们四人仍旧留守504。
“养足精神,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金坚看三人的眼神温和有力,“清空大脑,好好休息吧。”
幸好现在是酷暑,游原和程凌回去拿了两条被子过来,他们两人一组轮流打地铺休息,也不至于着凉。
辛心和游原在空房间里睡觉,金坚和程凌就在客厅里值勤,每两个小时轮班一次。
“程凌,”金坚压低声音和程凌谈话, “有些事,我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程凌偏过脸,“金哥是指哪些事?”
金坚:“我想你可能会认为我们在有些事情上双重标准, 比如我们今天破门而入, 这在现实中也不合法, 可是我们却否决了你之前的提议, 我怕你心里有疙瘩。”
程凌笑了笑, “刚开始是有一点, 现在已经没有了。”
“哦?”
“事急从权, 非常事用非常手段,反之如果事情还没到那份上, 就不该那么做。”
金坚“嗯”了一声,“程凌, 你也很聪明,我希望我们出去以后都能活下去,我的意思是, 好好地活下去。”
金坚望向程凌,程凌镜片后的眼睛微微闪烁,“谢谢,我明白。”
两个小时快到了,金坚预备去叫醒两人,程凌说:“我去吧。”他对金坚笑了笑,“老实说,我比较羡慕卫先生和游老板之间的那种关系,那才真正地让我感到什么是双重标准。”
金坚失笑,他已经看穿了游原的谎言,“在这种世界里一起经历过两个世界的同生共死,那种感觉是很难忘的,等到这个世界结束以后,假如我们能在下个世界里再相遇,或者在现实中相遇……”
金坚感慨地轻叹了口气,“我们应该也会成为朋友,当然我还是希望我们不是在任务里相遇。”
程凌笑了笑,“但愿。”
程凌移动到空卧室前,轻轻拧开门,视线从门缝进入。
地上铺着被子,游原已经醒了,盘腿坐着,辛心还在睡,侧着脸,额头抵在游原膝上。
程凌开门,游原抬头看了一眼程凌,低头,手轻轻捏了下辛心的耳朵,“起床了。”
辛心很好叫醒,游原捏了他耳朵几下,他抬手挠了挠,“嗯”了一声,直挺挺地坐起,揉了下眼睛,边打哈欠边看向门口的程凌,“程凌,快来睡。”
游原拉着他站起身。
辛心一边摇头一边睁大眼睛,对着程凌道:“赶紧睡,我现在就开始计时了,两小时后叫你们。”
程凌微笑,“好的。”
“金哥,快去睡觉。”
“好,来了。”
时间切割成碎片,很快就到了早上7点,辛心他们怕打草惊蛇,既没有开过灯,也没有拉开伍觉良阳台落地的窗帘,所以即使到了早上,504还是一片漆黑。
辛心面向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阳台,他不由又想起了405的阳台,两个似乎都很像牢笼。
伍觉良身上又有什么故事?会让他宁愿生活在黑暗中?
*
四人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后前往幸福小学,按照约定的八点提前十分钟就在附近等待。
辛心站了下伍觉良摆摊的那个位置,再结合那些照片,确认了就是伍觉良在这里偷拍的。
金坚已经向附近的邻居打听清楚,伍觉良这个人虽然存在感不强,不过外形比较特殊,邻居们记得很清楚,应该就是去年春天的时候伍觉良搬了进来。
伍觉良和傅天齐的确是一伙的,准确的说,伍觉良是傅天齐带回来的。
那些照片应该也是傅天齐要求伍觉良拍摄的。
傅天齐也在找,他在找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按照傅天齐的标准,赵浩然可谈不上什么忧不忧郁,他是个特殊的孩子,压根什么都不懂。
冷蒙和赵浩然有什么共同点吗?
辛心他们在门口等着,烈日炎炎,因为出了丢孩子的事情,学校暑期班暂停了,放假期间,这条马路显得很冷清。
吴老师掐着点骑着电动车来了,一下看到又多了两个人,吴老师脸色明显慌张了不少,停车后盯着辛心和游原看了好一会儿,尤其是游原,忐忑地问金坚,“这都是同志吗?”
辛心:“……”卧槽,他们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金坚点头,“是的,都是自己人,吴老师你放心吧。”
辛心:“……”好吧,看来是他误会了。
几人找了个附近的早餐铺门口坐下。
吴老师昨晚接到电话后就一直在打草稿,力求发言规范。
“伍觉良这孩子,他妈在菜市场卖鱼,还有就是在夜市摆摊,那个年代不像现在管的那么严,骑辆三轮车就出来卖货了。”
“他妈从早忙到晚,没什么时间管这个孩子,但是这个孩子呢性格又比较内向,他不管是对家长还是对老师,无论有什么问题,他都是选择沉默以对。”
“他父亲的情况我不太了解,应该是离异以后就离开了这里,不管母子俩了。”
吴老师也是尽量回忆,把他能掏的都掏干净。
“这就导致一个恶性循环,没有父母关爱,他不愿意和人说心里话,性格呢就越来越孤僻。”
“不过我向你保证,当时我们班上绝对没有人对他有过任何霸凌的行为,这个我吴老师敢拍着胸脯打包票。”
金坚听着,点了点头,“我相信吴老师你目光如炬,不会遭受蒙蔽。”
吴老师脸色稍微放松了一下,掏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小学生毕业拍摄的集体照,班级里五十来人,满满当当站了三排,都统一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是吴老师从家里压箱底的地方找到的,他带过的毕业班的毕业照他自己是随处乱扔,老婆倒给他收的好好的,也是他唯一能找到的有关这三个孩子的资料了。
“喏,这个就是曾世安。”
吴老师指了最后一排戴着黑纱的少年。
曾世安长了一张看着很正气的方脸,可能是因为母亲新丧,脸上带着一抹忧愁,跟他们所见到的曾世安完全就是两模两样。
辛心不由在照片上找了起来,六年级,十一二岁的年纪,孩子的脸已经基本成型,辛心没多费劲就在隔着曾世安三个孩子的地方找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是傅天齐吧?”
吴老师看了一眼,“对,傅天齐。”
这下完全破案了,“曾世安”就是傅天齐。
少年时期的傅天齐气质要比青年时期的阴郁很多,那双眼睛沉沉的,面无表情的样子冰雪一般,仅仅只是隔着照片,辛心都似乎能感觉到少年在愤怒地诘问这个世界。
“哪个是伍觉良?”
辛心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他个矮,在第一排。”
吴老师找到照片时,对这些孩子的记忆就全想了起来,手指了下第一排边上的一个男孩,“喏,这就是伍觉良。”
辛心的视线瞬间凝固。
那是个非常漂亮出众的少年,皮肤和校服领子一样白,一双圆而大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怯懦,脸上的神情给人一种他马上就要哭了的感觉。
“这个孩子也挺特别的,”吴老师回忆说,“我教了这么多届学生,就属这个男孩子长得最好看。”
辛心几乎呆住了,他实在无法把这个在照片上看上去纤细柔弱的美少年和臃肿肥胖的伍觉良联系到一起。
“这是伍觉良?”辛心提高了声音,“这真的是伍觉良?!”
吴老师一脸莫名其妙,又看了一眼照片,“没错,他就是外形不大阳刚,所以他妈总担心他在学校被人欺负,不过其实同学们都还好,玩得到一起的就玩,玩不到一起的只是不交流而已,这个孩子自己就不爱跟人交流。”
“吴老师,”程凌插话,“你刚才说伍觉良的母亲从早忙到晚,没有时间照顾他,那晚上谁来接他放学?”
辛心看向程凌,程凌依旧笑眯眯的,辛心看向吴老师,心不知不觉间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这么细节的问题,吴老师还真想不起来,“应该就是家长之间互相帮忙,搭把手吧,那个时候大家经常这样的,谁下班晚一点,邻居之间就互相帮个忙。”
四人互相交换了下眼神。
伍觉良租在504,傅天齐家原本在405……
几人看着那张毕业照,两个孩子的联系呼之欲出。
金坚:“傅天齐他妈有精神上的疾病,应该没来学校接过孩子吧?”
这个吴老师还真记得,“没有,我没见过他妈。”
“那傅天齐是他爸爸来接放学的了?”
“应该是吧,好像他们家没老人帮忙带孩子的,应该是。”
吴老师再次做出回忆的表情。
“是的,应该是的,他爸是工人,上下班还是比较规律的。”
辛心脑海里霎时闪过许多画面。
密集如牢笼的铁栏杆,焊死的阳台,对孩子的闪躲,沉重拖沓的步伐,冷蒙幼稚而警惕的话语,说大人都是坏人……最后由虚到实地定格在熟食店玻璃门那个发呆的仿若没有灵魂般的身躯。
吴老师最后离开前对金坚说:“同志,你说让我回去再想想有没有什么有关这三个孩子特殊的事情,我想到一件事。”
“您说。”
“就是那个曾世安,他妈走了,我们集体去葬礼上看望了一下,当时好像傅天齐和曾世安起了点小争执吧。”
这个事情,吴老师有些许的印象,毕竟是在人家孩子妈的葬礼上起的冲突,十几年过去了,那天发生的事,他也不知道记忆有没有扭曲。
事情在他的记忆里是这样的。
那天班上集体去参加葬礼,孩子们都献了花,事情就发生在傅天齐献花的时候,曾世安突然推了傅天齐一把。
曾世安一直都好好学生,而且又是在那样的场合,曾世安对傅天齐动手的行为让吴老师印象深刻。
当时,吴老师当然是立刻上去调解了,曾世安一直在伤心地哭泣,可是傅天齐那孩子却是一脸冷漠地看着曾世安嚎啕大哭。
事后,吴老师问傅天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傅天齐也没说,他也不好去问曾世安,所以具体两个孩子为什么会在葬礼上发生冲突,至今都是个谜。
“吴老师,很感谢您的帮助。”
金坚紧紧地握住吴老师的手,“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您能不能试着帮我们联系上曾世安呢?”
第135章 幸福公寓 倒计时
“傅天齐和伍觉良是上下楼的邻居, 伍觉良母亲工作繁忙,于是委托傅天齐的父亲帮忙接送孩子。”
程凌推了下眼镜, “也许其中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程凌难得含蓄用词,视线隐晦地看向辛心。
辛心比他想象中的要冷静,没有昨晚那么失控,只是脸色很紧绷。
金坚:“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得找到当事人才能真正确认。”
现在是上午9点。
距离任务提交还有10个小时,他们必须在那之前找到失踪的伍觉良和傅天齐,依据现有线索,攻破两人的防线,取得这两个“当事人”的口供才行。
可问题是, 这两个人,还有冷蒙,到底去哪了?!
“对于傅天齐来说, 最特别的地方一定是天台, ”辛心太阳穴砰砰地跳, “我记得剪贴本上有关跳楼的新闻报道是周五, 那个年代纸媒的时效性还很强, 也就是说傅天齐他妈跳楼应该就是周五之前发生的事情, 顶多一两天。”
“傅天齐他妈之前跳过一次楼, 被救回来后应该就被限制自由活动了,想死, 方法有很多,最简单的, 开个煤气自杀就行了,可是他妈没这么干,要么就是跳楼这个死法对她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要么就是办不到。”
“跳楼对她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我们暂且不论,限制自由是一定的,”金坚马上领会了辛心的意思,“卫真你是说傅天齐母亲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傅天齐放学之后。”
辛心用力点了下头。
“二十年前,小学一年级差不多五点放学……”
金坚:“我们四点之前回到公寓在天台埋伏?”
其余三人点头同意。
晚上7点就得在会议提交任务,所以四人现在必须得先盘一下他们目前已知的部分,尤其程凌是新人。
“到时候会有个人来读取我们的意识,也许那不是人,”金坚苦中作乐地笑了笑,“总之,无需阐述,只要你的意识知道真相就好。”
程凌点了点头。
四人决定按照任务的先后顺序,轮流发言,其余三人随时提出异议。
程凌先说,“丁太太的内裤是赵立辉偷的,赵立辉是受傅天齐的唆使,企图利用这种方式进行迷信活动以捞偏财,而傅天齐的意图……”
程凌神情询问,辛心接上,“首先是为赵立辉和徐雁秀的烧炭行为做铺垫,其次,傅天齐是在考察丁太太有没有实验资质,符不符合他的下手标准。”
金坚抬了下手,“这里需要停顿纠正一下。”
“之前我们认为傅天齐是在徐雁秀和丁太太之间挑选一个受害者,最后他选了徐雁秀,放弃了丁太太,是这样吧?”
金坚环视了下三人,“现在我们已经推翻了这个推理,傅天齐之所以杀害徐雁秀,是为了让赵天磊成为‘母亲’这个角色,丁太太和徐雁秀之间不是被选择的关系。”
“对哦……”
四个人不坐下来好好整理,辛心还真没意识到这茬。
“如果丁太太没有被放弃呢?”游原忽然说,“如果伍觉良那组实验品还是没能让傅天齐搞明白,我想他会考虑更合适的实验品。”
譬如马上要生产的丁太太。
游原话音落下,空气中弥漫开奇异的沉默,程凌手点了下桌子,微笑道:“或许有另一种可能性,傅天齐是真的放过了丁太太他们一家,这是很和谐的一家,不是吗?”
游原淡淡道:“越是和谐,在傅天齐眼里就越是可憎,他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
金坚看向辛心,似乎是在等辛心发言。
辛心认真想了下,“我觉得游哥推理的这个可能性大一些。”
辛心看向程凌,眼神认真,他不是因为他和游原好就偏听偏信,而是真的思考过后才认为他哥这犀利发言是又戳到大动脉了,“也许在我们看来丁太太一家家庭美满,可是傅天齐跟我们正常人不一样,他的心理是扭曲的,他未必觉得丁家一家人很可憎,但有可能他也想……”辛心想了想,“想继续观察考验他们吧。”
偷内裤有着显而易见的性暗示意味,傅天齐让赵立辉这么做,辛心认为他更多地是在观察丁德康,对于这个丈夫的角色,丁德康是否胜任,这应该也是傅天齐的一个指标。
毕竟丁太太一家,是傅天齐的“储备粮”,最精确的“实验品”,当然力求还原。
金坚点头,表示对辛心的认同。
队友们达成了一致,程凌也微笑了,“好,那这个部分就梳理完全了。”
下面是有关失踪的冷蒙,由辛心来阐述。
“傅天齐指使伍觉良拐走了冷蒙。”
辛心说的异常简单,其中枝节大家都是一起查的,他也不想再赘述,说起来心里就堵得慌。
“陈子轩为了吸引傅天齐的注意虐狗,傅天齐通知他的父母把人接了回去。”
游原也说的很简单,这一部分本来也不复杂。
最后由金坚来说。
“二十年前,傅天齐的母亲跳楼自杀,跳楼自杀的原因是精神心理上出了问题,至于为什么出问题,也许问题出在这个家庭上。”
金坚的语气很温和,同时也很残酷。
“我们有理由怀疑傅天齐的父亲是个恋童癖,他伤害了伍觉良。”
程凌没说的,金坚说了,他与辛心视线接触,辛心只是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视线迎上金坚,没有办法,这是犯罪的世界,不是童话故事。
“伍觉良很符合被侵犯后的发展路线,其实之前我也算是怀疑过伍觉良是否本身是恋童癖……”金坚语气些微沉重,“一些在幼年遭遇过性侵的受害者,如果没有得到及时的心理疏导,这些受害者们长大以后也很有可能变成恋童癖。”
“根据伍觉良的居住环境,我判断他的心理始终处于未成年的状态,他可能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所以我想他并没有滑向恋童癖,反而发生了另一种异化,他把自己的心理困在童年状态。”
“还有。”
金坚停顿了一下,给三个队友时间去消化这些信息,尤其是辛心,这个年轻人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干净,让人有点不忍心让他直面世间的丑陋。
“很多性侵儿童的人,他们的首要选择对象是自己的孩子。”
辛心一动不动,连瞳孔都没颤动一下,他整个人都像被冻住了一样,只是静静地看着金坚。
“我们需要从这方面去考虑傅天齐的成长环境和他面对母亲死亡时的真实心理。”
遮阳伞笼罩着投下阴影,头顶蝉鸣无规律地聒噪,辛心感觉自己的耳朵里仿佛有巨大的轰鸣声,从看到照片里少年时期的伍觉良时,他的大脑就被伍觉良少年和成年时巨大反差的对比给填满了,他觉得伍觉良真的很可怜。
然后,少年的傅天齐猛然闯入他的脑海。
阴郁又冰冷的少年,那双隔空诘问世界的眼睛。
“卫真、卫真……”
手被握住,辛心回过了神,扭头看向身边的游原。
游原面色冷峻,辛心这才发觉自己正呼吸急促。
“还好吗?”游原问。
辛心缓缓吐出胸口凝滞的气息,“还好。”
他刚才仿若跨越时空,好像有个活生生的少年傅天齐站在他面前,神情阴郁地看他,问他,你来说说看,我到底要怎么才能不厌恶这个世界?
“你们说,傅天齐有没有可能憎恨自己的母亲呢?”
金坚视线从三人面上掠过,“厌世、弑母,贯穿了他的犯罪始末,我想,他应该是憎恨自己的母亲的。”
“那父亲呢?”辛心忍不住道,“他难道不应该更恨那个畜生吗?!”
金坚:“这就回到我之前的推理了,许多连环杀手都是从身边最亲近的人开始的,也许傅天齐已经完成了弑父,想想看,”金坚手指点桌,目光深邃,“伍觉良为什么对傅天齐言听计从?”
金坚的话如同一缕冰凉的泉水淌过辛心发烫的大脑,简直振聋发聩。
辛心稍稍平复了下心绪,“那他后续没有继续将弑父情节继续下去又是为什么?我不觉得他杀赵立辉是一种弑父。”
“对于幼童来说,父母是它们遭遇危险时最大的依靠,可当危险来自家庭内部时,幼童又要去哪里寻求保护呢?”
“对于傅天齐,到底是遭遇父亲的侵犯更加痛苦,还是得不到母亲的庇护更让他绝望,这很难说,要看个体当下的感受。”
“弑父是一种释放,傅天齐需要通过弑父来抒发幼年时期受到侵犯的痛苦,他杀掉自己的父亲,就已经解决了问题的其中一面,可是他母亲是自杀的,这种自杀对于他母亲来说是一种逃避,对傅天齐来说,可就是彻底失去希望啊,偏偏母亲又是他亲手放去自杀的,这里面充满了矛盾……”
金坚语气沉重,“我们需要一个专业的儿童心理学家来分析傅天齐的心理,但是现在实在没有这个条件,最好是能和傅天齐本人聊一聊,我们现在已经有足够多的线索,可以试着和他深度交流。”
“但是我们现在找不到他,”程凌说,“这些推理足够我们完成任务过关吗?”
金坚:“肯定不够,任务的要求始终是真相。”
“既然大家推断下午傅天齐会回到幸福公寓的天台,那不如就先回公寓,解散休息,到时间再上去埋伏。”
辛心这么说,其余三人也都没什么意见,于是返回公寓。
程凌选择和金坚一起在保安室休息,辛心还是和游原回纹身店。
“如果吴老师那边有消息,我联系你们。”
“好,群里随时保持联系。”
纹身店的门一关上,辛心马上就看向游原,“哥,你等会儿记得拉着我点。”他没等游原回话,直接拉了游原的手跑到了阳台。
阳台太阳光正是一天之中最猛烈的时候,照到脸上刺刺的痛。
辛心仰头幻想,幻想年幼的傅天齐,才刚刚七八岁的傅天齐,回到家,去看在阳台的母亲。
辛心回身,摸了下阳台的门,手掌轻轻摩挲着阳台门的边缘,游原说过,共情是他的优势,所以他正在试图进入傅天齐的世界。
游原一个字都没说,只紧紧地握着辛心的手,他已经明白了辛心提出回公寓是想在相似的环境里试试看,刚在外面他已经有点感觉了。
辛心眉头微皱,脸上渐渐漫上悲伤的表情,对于江池那种人的心理,辛心进入不了一点,可对于那些被伤害的,他总是几乎感同身受。
一个如此阴郁扭曲的少年在孩童时代会是什么模样?
他是何时遭遇了那些痛苦,又是怎样的心情?
辛心把脸贴在滚烫的玻璃窗上。
幸福公寓的阳台没封,阳台门则是当年公寓交付时施工失误,都没法锁,从外面就可以直接打开,除非特意改装,或者像伍觉良那样把阳台落地门直接焊死,405的阳台门已经被拆了,看不到原来是什么样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本来应该也是能开的,可是之后傅天齐的妈妈自杀了一次后,家里也许进行了改装。
回到家的傅天齐打开门,他知道母亲想要做什么,可他还是帮她开了门。
傅天齐当时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理呢?
妈妈。
辛心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游原正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辛心,马上就听清楚了辛心的呓语。
他说。
“妈妈,门原来是可以打开的啊。”
第136章 幸福公寓 中转站
辛心睁开眼睛, 看向阳台落地窗里朦胧的身影,他的神情混合了悲伤与不可思议。
“门原来是可以打开的。”
辛心后退了半步, 轻轻摇头,“这扇门本来是能打开的。”
“在傅天齐他妈第一次跳楼前,我的意思是,在那个铁栏杆改装以前,阳台门是可以打开的……”
辛心说得颠三倒四,“怪不得他妈妈一定要跳楼,原来是这样……应该就是这样!”
游原握住了辛心的肩膀,“卫真,冷静。”
辛心对上游原的视线, 慢慢平复了呼吸,他紧紧地攥住了游原的胳膊,“哥, 我想, 或许傅天齐他妈妈就是在阳台看到了傅天齐被侵犯。”
“……”
“门是可以打开的, 可是他妈妈没有打开那扇门来救他, ”辛心手指嵌入游原的胳膊, “他妈或许早就死在阳台上了。”
在发现自己的丈夫侵犯自己的儿子, 而她却没有伸出援手时, 那个孩子的眼神就已经把她杀死了。
那是她的刑场。
辛心垂下头,他感到一阵阵热血和寒意涌上心头, 好绝望,真的好绝望。
直到被游原抱入怀中, 辛心仍在发怔。
如果在那个瞬间,也有人这样抱住他,是不是一切都还有可挽回的余地?
辛心侧了下脸, 他把脸贴在游原的胸膛上,听着游原的心跳去让呼吸重新规律。
“如果我是傅天齐,我真的无法不恨她。”
不是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吗?
为什么……
一种奇异的仿若刻在灵魂里的痛苦进入了这具身体,辛心大睁着眼睛,不知道这到底是他共情太深,还是这情绪原本就属于他自己。
游原察觉到怀里的人抖得不正常,低头看向辛心,见辛心脸上全是汗,脸色惨白,连忙将手掌贴到辛心脸上,“卫真。”见辛心没什么反应,手掌扭了辛心的脸与他对视,然后他发现辛心居然哭了。
“卫真……”
辛心呆呆地看着游原,看着游原眼里的自己,手指抹了下脸,“我怎么哭了?奇怪,”辛心是真觉得奇怪,他笑了一下,“感觉好像还怪委屈的。”
游原从没见过辛心这样的表情,辛心说他感觉委屈,可从他脸上那忽然灿烂的笑容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是在替傅天齐委屈,还是……?
无论因为什么,游原手掌抹掉他的眼泪,“别哭了。”
辛心:“我说我这次真没想哭,你信吗?”
游原没说话,手掌反复擦拭了辛心的脸。
他这队友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掉眼泪,这家伙胆子小,怕鬼又怕黑,看到死人就哭唧唧,这个世界已经进步很大,基本上没怎么哭了。
这么莫名其妙地突然掉两滴眼泪,游原却觉得很心痛,他也在奇怪,他这是在心痛什么?
游原按着辛心的后脑勺,让他重新埋入他怀中。
辛心没有抗拒,双手抱住游原的腰,天特别热,他身上出了很多汗,粘腻的不舒服,可他还是很愿意进入这个人的怀抱。
“哥。”
“嗯。”
“我们要活下去。”
“嗯。”
活下去,然后,在现实里也试着见一面吧。
辛心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他想等到真的在这个任务活下去之后再说。
啊,这听上去好像一个flag。
什么任务完成了就回老家结婚之类,一般这么说的主角就差不多该挂了。
怀里的人突然“噗嗤”笑了一下。
游原:“……”
松了松怀抱,游原低头,辛心果然在笑,笑得嘴都抿紧了,是真心在笑。
心理素质是真的强,这回游原除了佩服,心里还是心疼,心理素质强悍,要么是天生的,要么就是经历过千锤百炼。
“笑什么?”游原难得语气温柔。
辛心摇头,“不能讲。”
说出来就真成flag了。
“不行不行,我得再忧郁一下,”辛心重新靠上游原的胸膛,然后又果断把人推开,“不能抱你,哥你的胸肌靠着太舒服了,我忧郁不了。”
游原:“……”看来这是彻底恢复了。
辛心前后进出了阳台几次,“我有点想不明白,我觉得傅天齐是恨他妈的,如果他是无意中促成了他妈的自杀,我理解他后来的矛盾,可他应该就是故意的,那他帮助他妈自杀这个事就有点报复性的意思了,他其实也是完成了弑母的,他还在纠结什么呢?”
辛心回想“曾世安”,他身上那种矛盾感。
一定有什么问题或者症结是他们没想到的。
“恨屋及乌,恨所有母亲,不行吗?”游原的说法则更冷酷。
辛心摇头,“从他的杀人手法当中,我感觉到爱。”
当然不是说傅天齐爱着那些受害者,而是对于“母亲”这个角色,恨有多深,爱就也有多深。
辛心有点明白金坚的意思了。
对于禽兽父亲是纯粹的恨,把恨的源头解决就可以了。
可是对于母亲,傅天齐的感情非常复杂,母亲的死亡并非他的解脱,而是给他留下了更深的痛苦和谜题。
辛心觉得自己已经无限接近答案了,答案就在他嘴边,可就差那么一哆嗦,他愣是吐不出来。
手指“笃笃笃”地叩着阳台门,辛心摇头,看向游原,“哥,你认为呢?”
游原本来想说他感觉不到爱,杀人和爱他联系不到一起,但是辛心的表情让他无法就这么武断地否认。
“也许吧。”游原淡淡道。
辛心:“哥,你也代入一下,我发现你对那些变态杀手的心理比我了解。”
游原:“我代入不了。”
游原:“如果是我,这个公寓里所有人都得死。”
辛心:“……”
太残暴了哥。
等到下午两点左右,辛心按捺不住,跑了一趟天台,金坚在天台的锁上面缠了几根头发,要是锁打开,头发也会掉下来。
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辛心下楼,对在19楼楼梯等待的游原摇头。
“他们现在会在哪呢?”
“不在公寓里,也不在墓地,学校也不是。”
辛心细数几个地方,还有哪呢?是不是有哪里被他们忽略了?
辛心脚步倏然停住。
对傅天齐而言,最特别的地方是阳台。
那,对于伍觉良来说,最特别的又会是哪呢?!
*
“农贸市场人流量很大,不太可能去那个地方。”
金坚先否认了辛心的猜测,“你提醒了我,伍觉良在农贸市场工作,可能不是偶然,也许可以去附近找找。”
“程凌呢?”游原问。
金坚:“他说想一个人静静,有事随时给他电话,我现在联系他。”
电话打过去,程凌正在户外。
“那我现在去农贸市场附近看看。”
金坚挂了电话,“看来程凌也还在积极地跑图。”
“金哥,你留在公寓,”辛心说,“我跟游原去支援程凌。”
金坚:“行,如果有危险就撤,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我认为傅天齐最终还是会回到这里,到时间一定要撤回来。”
辛心:“我们当然相信你,只是……”
“只是你担心傅天齐是一个人回来的。”金坚温和道。
辛心点头。
金坚:“那就去吧。”
出了保安室后,辛心脑海里先调出了地图上农贸市场的位置,随后马上打了个电话给程凌,“喂,程凌,你在哪?”
程凌在那天追人的小巷子里。
“那地方地形太复杂了,”辛心紧张道,“你小心!”
程凌在电话里笑了笑,“好的,我会的。”
辛心和游原坐车还是先去了趟农贸市场,熟食店今天没开,辛心往熟食店那个位置站了一下,没找到什么感觉。
农贸市场附近四通八达,线路很多,辛心站到这里才理解金坚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出来。
这很大可能是浪费时间,而且还危险。
金坚给辛心的感觉既专业又客观,还很有大局观。
辛心怀疑金坚现实中就是干相关工作的,也许是刑警之类。
对于金坚来说,任务世界比他们还要特别,因为保住他的命,等于抓到穷凶极恶的罪犯,等于间接挽救更多的生命,所以金坚的每一个决策都要比他们更谨慎。
“要不,还是回去?”
辛心自己提议,又马上摇头,“不行,不能白白浪费时间,而且程凌也还在找。”
“冷静一下。”
游原手抹了下辛心头上的汗,“你不是冲动出来的,卫真,你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辛心微怔。
是的。
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他的潜意识让他急迫地跑了出来,他得找到那个地方。
“对于伍觉良来说,什么地方才是真正特殊的?”
游原盯着辛心的眼睛。
辛心脱口而出,“和冷蒙见面的地方!”
那个他们没找到的,除了公寓里的秘密基地之外,伍觉良和冷蒙中转见面的地方!
“伍觉良是扮玩偶卖气球认识的冷蒙。”
辛心脑海中调出地图。
学校、农贸市场。
两个地点之间的路线清晰地在大脑中闪现,各个建筑物顶上亮着标。
辛心在意识中的地图里狂奔,是哪里——两个人见面的地方到底是在哪里?!
布满着街道、建筑物的地图上某个地方忽然开始闪烁。
他看到了。
他终于想到了!
辛心拉住游原的手,“是公园!”
“冷蒙那天说他去小公园了,不是随口一说的!他是真的去小公园了,他们两个在小公园见面!”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两人一面在群里同步信息,一面狂奔向小公园。
距离不远,只是中间路比较曲折,辛心和游原赶到的时候,已经快要接近三点了。
按照约定,他们应该回幸福公寓。
“快找。”
辛心压低声音,“就十分钟。”
这种情况下,两人决定不分开找,相互紧握着手,辛心电话给程凌。
“喂,程凌,在哪?”
“我在往厕所那边走。”
厕所?这的确是个重点地方!
这个点公园几乎没人,辛心他们小心移动,四处观察。
“有人吗?”
耳机里忽然传来声音,辛心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那是个小孩子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回荡,一时很难辨认是不是冷蒙。
“程凌!”
辛心喊了一声程凌的名字,生怕那是什么陷阱。
之后耳机里便传来了程凌一声低沉的“退后”,紧接着就是“嘭——”的一声。
辛心捂了下耳朵,紧张地又喊了一声,“程凌!”
“怎么是你?”
程凌语调平静,辛心那颗悬起来的心才落了下去。
砰砰的心跳声中,辛心也终于听清了那个孩子的声音。
“谢谢哥哥。”
是屠飞宇。
第137章 幸福公寓【完】 长大
“学校这两天没有暑托班, 我来公园里玩,不知道是谁恶作剧, 把我反锁在这里。”
辛心盯着屠飞宇那张乖乖小学生脸,“我们时间不多,给你三分钟说实话,”他捋了下不存在的袖子,“不然我就揍你。”
屠飞宇抬头看向围住他的三人,轻叹了口气。
“真倒霉,怎么偏偏困在这具小学生的身体里。”
屠飞宇双手互相捏住,脸上也还是那副纯真乖巧的样子,“哥哥们也真是的, 就不能对小孩子温柔一点嘛。”
辛心面无表情:“你还有两分钟。”
困在小学生身体里的侦探,这什么主角人设,居然还说倒霉?!
可恶。
他就说这小屁孩乖得不正常, 那么配合他们。
现在人还莫名其妙出现在关键地点, 吃过一次史泰的亏, 辛心不可能再上第二次当。
“你们来晚了, 他们都走了。”
距离任务结束已经没多少时间, 屠飞宇也不装了。
“走了?!”
屠飞宇:“大概十分钟前吧。”
时间紧迫, 辛心直接把屠飞宇给提溜上, 边走边说。
那边程凌电话联系金坚,对于意外发现屠飞宇, 金坚也吃了一惊,他马上冷静下来, 说:“我已经在天台隐蔽了,有情况随时联系你们。”
“你怎么会在这儿?”辛心问屠飞宇。
屠飞宇:“我每天都守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冷蒙和伍觉良经常在这里见面。”
辛心停下脚步,看向被他提着的屠飞宇。
这么重要的讯息为什么不说!
屠飞宇很淡定:“哥哥, 我总要给自己留点底牌吧。”
“弟弟,你是不是有病?你就没想过你这么个小学生潜伏在这里,万一被凶手发现挂了呢?”辛心咬牙切齿道。
屠飞宇笑了笑,“我只是个小学生,发现我又怎么样?”
辛心:“……”
屠飞宇也是个任务者,看样子还是老手,辛心早该想到,冷蒙只是个小孩子,他对大人再有戒心,也不会对身边唯一的同龄人守口如瓶,总会泄露心事的。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们的?”
辛心还是下意识地用大人对小孩说话的口吻,“你这样不共享信息,对你自己和我们都没好处,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屠飞宇还没回答,程凌就慢悠悠地接道:“看我们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心里很高兴吧。”
辛心视线凉凉地落到屠飞宇脸上,屠飞宇:“这么明显的挑拨,哥哥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不许叫哥,”辛心抖了抖他的领子,“快说,你还知道什么,再不同步信息,把你扔回厕所里锁起来。”
屠飞宇笑了,“你才不会那么做。”
“他不会,我会。”
屠飞宇对上游原那双冰冷的眼睛,“好吧。”
“你们能找到这儿来,应该已经知道是伍觉良拐走了冷蒙吧?”
“别用反问来回答我们的问题。”游原冷冷道。
屠飞宇知道的比辛心想象的还要更多。
“曾世安就是傅天齐,我一直躲在厕所里,听到伍觉良这么叫他了,我说这个曾世安怎么怪怪的,身上没一点海归的气息,原来如此,他就是傅天齐。”
“如果问我为什么躲厕所里,因为冷蒙跟我说过,他的好朋友提醒他,在外面上厕所要小心,一定要把门锁好。”
辛心脚步顿住,被他揪住领子的屠飞宇也跟着顿住。
“曾世安是海归?”
“屠飞薇在曾世安已经退休的高中班主任家里做小时工,”屠飞宇微笑,“曾世安高中毕业,申请了国外的大学,不一定真的海——归,说不定人还在国外。”
辛心恨不得真打两下屠飞宇的屁股,队友之间又没有利益冲突,这么重要的信息他要是早点分享的话,傅天齐的身份早就被拆穿了,“他能联系到曾世安吗?”
屠飞宇摇头,“我试过了,联系不上。”
“曾世安就是傅天齐的一个假身份,”屠飞宇分析道,“可能就是因为他人在国外,曾世安的母亲莫梅香人缘又好,跟当时厂里谁的关系都不错,冒充她的儿子接近周肖红比较合适。”
这么个剧情盲点辛心还真没想到。
对啊,周肖红本人和原来工厂的同事关系都很一般,或者说她即使有关系不错的,傅天齐应该也很难收集到相关信息,可是莫梅香就不一样了,莫梅香跟谁关系都好,这么反向操作,成功概率瞬间大大提升。
傅天齐真的很聪明。
可是他的聪明却用来犯罪。
“是谁把你反锁在厕所里的?”
“傅天齐,他发现我了。”
屠飞宇对辛心笑了笑,仿佛在说“看吧,就说被发现又怎么样”,“我只是个小孩子,来找自己失踪的好朋友。”
“他们带着冷蒙到公园厕所里来,是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
屠飞宇躲在厕所最里面的工具间,听到有人进来,他没有任何动作,如果是路人上厕所,上完就走,他分辨的清,如果有情况,自然也会有声音传进来。
当他听到隔间门一间一间被推开的声音时,屠飞宇意识到不对劲了,他提前就已经防了一手,躲工具间。
对方推隔间门是为了确认没有路人在上厕所,应该不会想到会有人特意潜伏在这里。
然而傅天齐的谨慎程度超过屠飞宇的想象,所以当傅天齐推开工具间门时,屠飞宇也只能以最快的反应速度装无辜。
他先看到了傅天齐,随后是傅天齐身后托抱着冷蒙的伍觉良。
“冷蒙!”
屠飞宇装作为好朋友着急的天真模样。
傅天齐没给他多余的时间直接就关上了门。
“傅天齐!”
伍觉良在门外喊了那么一声。
傅天齐没说一个字,两人带着冷蒙立刻就离开了。
“傅天齐的状态不对劲,”屠飞宇淡淡道,“我看他今天是要杀人了。”
程凌叫来了车,四人上车,辛心始终揪着屠飞宇的领子,屠飞宇倒是很怡然自得,视线在三人之间回转,脸上笑容不减。
辛心看着别扭,觉得屠飞宇不像屠飞薇的儿子,倒有点像程凌儿子,都喜欢笑。
游原大概也有同感,对屠飞宇道:“再笑,就把你扔下车。”
屠飞宇直接往辛心怀里一倒,“爸爸,叔叔凶我。”
辛心:“……”
他不知道这具小学生的身体里藏着多大人的灵魂,但肯定不小了,哥们这么能屈能伸,他是真有点佩服他了。
辛心他们耳机里都挂着和金坚的连线,金坚那边目前仍然风平浪静。
四人到了公寓,辛心对屠飞宇犯了难,要不要带上这个小学生呢?
“带上吧。”
游原看出了辛心的为难,淡淡道:“遇到危险,这个高度当人肉盾牌正合适。”
辛心:“……”
程凌也认可,“不用担心他会有危险,凶手看在他是小学生的份上会放过他的。”
辛心:“……”难得两个人意见居然这么统一。
辛心最终也还是决定把人带上去,主要是让金坚再过一下目,说不定金坚能从屠飞宇的口供里找出新的线索。
天台门还是锁着的,金坚从里面给他们开了门。
五人躲在水箱侧面,其实这地方也没有多隐蔽,进来走两步就能看到几人的影子。
他们也是守株待兔,如果傅天齐出现,就立刻把人抓住。
“曾世安在国外……”
金坚沉吟了一会儿,又问屠飞宇,“你说你看到伍觉良抱着冷蒙,冷蒙是清醒状态吗?”
虽然只有一眼,不过屠飞宇仍很确定,“不,他昏过去了。”
那个手脚和头的姿势一看就是丧失了意识。
辛心听了顿时紧张起来,“昏过去?确定吗?人没还活着吗?”
“应该活着,”屠飞宇说,“活人和死人的颜色味道都不一样,我想他是活着的。”
辛心松了口气。
“屠飞宇,”金坚说,“麻烦你把所有你已知的信息以及如何获得这些信息的过程全都和我们同步一遍,我们是队友,目标一致,利益共同,理应互相帮助,还有,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进入这个任务世界……”
金坚停顿,目光如炬地看向屠飞宇。
双方对峙了几分钟,屠飞宇缓缓道:“因为现实中有人正处心积虑地想要我的命。”
他说完,脸上露出了一个让辛心觉得很不和谐的笑容,脸上的肌肉群僵硬着互相造反,让人难以辨别他的情绪。
两边这才算正式交心,屠飞宇也重新讲述了一遍他的查案过程以及他这边得到的信息。
小学生的身份的确好用,他在这个世界可以做到几乎完全隐身,不会有人对他产生什么戒心。
他可以随时前往宠物医院而不引起任何怀疑,小孩子喜欢小动物嘛,小孩子好奇心强问题多一点也很正常,小孩子干什么好像都有理由。
投桃报李,金坚也没有保留地把他们这边的调查情况给到了屠飞宇。
很明显,屠飞宇跟他一样是非常有经验的老任务者,到了这个时候,也应该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了。
“公园厕所这个地点很微妙,”屠飞宇不再装傻,“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个公园二十年前就有。”
“伍觉良当时的脸色跟平常那副死人一样的脸也不同,看上去比死人还惨。”
“我猜测伍觉良应该就是在小公园的厕所里遭到了傅天齐父亲的侵犯。”
这番话从穿着小学生皮的屠飞宇嘴里这么平静地说出来,让人不由心里发寒。
“傅天齐带伍觉良和冷蒙去那里是什么意思?”
“他们离开之后,又会去哪?还会回来吗?”
辛心的问题也正是几人都在思考的问题。
对于伍觉良来说,那个地方绝对是他最感到绝望之地,假如傅天齐要杀伍觉良,把人特意带到这个地方,那么傅天齐又是出于什么意图呢?
在最绝望之地结束伍觉良的生命,算是对年少时痛苦的终结吗?
可是他们撞见了屠飞宇之后,毫不迟疑地就离开了。
那么傅天齐会带伍觉良去哪里呢?
405是不可能的了,405现在正在营业,傅天齐应该很清楚,他的几次作案都非常隐蔽,并没有大张旗鼓,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的。
所以,会是这里吗?
会是这个他母亲一跃而下的天台吗?
辛心凝视着不远处的“X”印记。
“X”作为字母,在数学里代表未知数,在傅天齐心里,是否也有一道未解的题?
*
金坚还在等吴老师那边的消息,屠飞宇说曾世安在国外后,这方面的希望也变得渺茫起来。
距离晚上七点还有倒计时不到四个小时。
天台阳光强烈,辛心晒得浑身是汗,他们推测傅天齐会在下午四五点左右上来,现在除了脑内一遍遍复盘、整理,就只能焦急地等待。
等待的时间几乎等同于凌迟,辛心感到异常焦虑。
他心里总觉得这个案子里还有个结没打开,而且是非常致命的结。
第一个世界里,是曹亚楠的自杀。
第二个世界里,是江池真正的杀人动机。
在这里会是什么?
四点。
傅天齐没有出现。
四点到五点这段时间尤其难挨,辛心脑子里乱得像有只仓鼠在跑,目之所及全是这个世界各种线索画面组成的跑道。
五点到了。
天台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辛心坐不住了,直接从水箱背后站了起来。
“老金,我觉得不对。”
辛心焦急道:“傅天齐他不会来这里了。”
其余四人也站起了身。
金坚:“根据我之前任务的经验,如果有明确的任务提交地点,那么应该就是这里了。”
屠飞宇也认同,“是这样没错。”
辛心:“可是你们之前也没碰到过队友吧?也没遇到过鬼吧?完全根据旧有经验来判断,这样真的合适吗?”
“鬼?”
屠飞宇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你们见鬼了?”
辛心懒得回答他,只看着金坚。
金坚神情仍保持了冷静,“不根据经验,只根据案情来判断,对于傅天齐来说,最有意义的地方就是这里,虽然游原很不赞同,但我坚持认为傅天齐有强烈的自毁倾向,按照他的心理状态,他应该会效仿他的母亲在这里跳楼,这是他认定的解脱方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金坚居然连游原的不赞同都看了出来,辛心的气势瞬间矮了下去。
“好,大家现在有什么不同的意见都说出来吧,这是关乎我们性命的时刻,”金坚环视四人,“我一个人的判断不可能做到全面精准,没有一点错误,我不是福尔摩斯,我做不到,我需要你们,所以请你们像卫真一样,有什么就赶紧说出来。”
太阳已经走上了下山的道路,周围逐渐起风。
屠飞宇童声稚嫩,“我觉得傅天齐对陈子轩的处理有点奇怪。”
几人视线齐齐投向他。
屠飞宇现在完全是小孩的脸庞,成人的表情,显得很诡异。
“陈子轩对傅天齐言听计从,简直把他当神一样膜拜,傅天齐应该很擅长心理操控吧?杀掉陈子轩,或者逼他自杀不是很简单吗?怎么搞得那么兴师动众的。”
“他没有杀陈子轩的理由吧?”辛心说。
“杀人这种事是会上瘾的,一旦你杀过人,你就会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存在这么简单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你的思维就会发生变化,不会再去做舍近求远的事了。”
辛心几乎呆住了。
为屠飞宇这宛如“恶童”般的发言,尤其是屠飞宇的语气非常的客观,完全没有故意吓人或者故弄玄虚的意思。
“你说的对。”
金坚温和的赞同冲淡了辛心那种身上发毛的感觉。
“这的确是有点不寻常。”
“你们认为傅天齐收留这个陈子轩,他是出于什么心理呢?”
程凌沉吟了一下,“改造?”
金坚看向游原,游原:“对他来说,应该跟捡一条流浪狗没什么区别。”
辛心连忙举手,“傅天齐一直在试图培养‘母亲’和儿子,他收留陈子轩应该也是出于一样的心理吧,他想自己也试着做‘母亲’?”
金坚点了下辛心,示意辛心说得更准确。
“他后来又把陈子轩送走了,也就是说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辛心咬了下大拇指。
失败的实验品怎么处理呢?屠飞宇说得对,对傅天齐这个已经完全和常人不同思维的连环杀人者来说,销毁就可以了,何必多此一举叫陈子轩的父母来接走陈子轩呢?
到了这个时候,即使辛心对傅天齐的遭遇充满了同情,也必须直面,杀人者是不会莫名其妙手下留情的。
“要搞清楚傅天齐到底在想什么,我们几个好像都办不到。”
屠飞宇环视众人。
“因为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正如金坚所言,他们需要一个儿童心理学专家。
辛心瞥向天台边缘。
二十年前,有一对母子曾站在那里。
可能当时也是现在这样,太阳正在落山,盛夏的余晖照在脸上,仍然是很温暖的。
游原猛地抓住了向前迈出一步的辛心的手。
“你干什么?”
其他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看向两人。
辛心看着游原,“虽然我不记得我现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隐约感觉到,我和傅天齐好像有什么地方很相似,”辛心停顿了一下,“也许我能够知道他在想什么。”
游原目光锁定在他脸上。
辛心并不恐惧,只也定定地回望游原。
游原:“我陪你一起。”
“一起什么?”一旁的程凌终于反应过来,放下了抱住的手。
辛心看向其余队友,“我想试试跳楼的感觉。”
幸福公寓的阳台毫无遮挡,照理说出了事故以后怎么也得做做样子,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地方就是没有任何改变。
辛心一步步往天台走。
当年,那对母子也是这样牵着手的吗?
辛心觉得是的。
无论如何,已经不能牵爸爸的手了,只有妈妈了,如果连妈妈的手也不能牵,不就太悲惨了吗?
距离天台边缘只有一步之遥,迎面的风也明显变大了。
辛心转过脸,头发在风中被吹得凌乱。
他望着不存在的那个“母亲”。
傅天齐明知道妈妈是想要跳下去,为什么还帮着她一路走到了这里?
就真的只是因为恨她吗?
如果是恨的话,随着母亲的死亡,一切都应该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过了二十年,仍然被困在那个梦魇里。
灵魂深处共鸣疼痛。
妈妈。
为什么……
是为什么不开门?是为什么不救我?还是为什么……
辛心仰头,又回头。
游原怕出汗会手滑,他脱了上衣,把两人的手腕紧紧绑住。
辛心转头向前挪动,视线看到下方二十层楼的高度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
从这个高度跳下去,势必怀着必死的决心。
一定要死。
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
辛心闭上眼睛,他并不真的多么害怕,因为知道身后有游原在牵着他。
傅天齐呢?
傅天齐也是远远地站在母亲身后看着她跳下去吗?
风声从耳边掠过。
赵家三人的死状倏然进入他的脑海。
傅天齐为什么没有杀陈子轩,而是把他交还给了自己的父母,他明知道陈子轩下场也会很凄惨的。
伍觉良抱着昏睡中的冷蒙。
“母亲”与“孩子”。
他逼迫赵天磊成为“母亲”,难道就不知道赵天磊也许会……
辛心猛地睁开眼睛,他被一股向后的力量猛地扯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游原视线落下,辛心怔怔看着,其余三人也都围了过来。
“没事吧?”
金坚挡在辛心前面,毫不顾忌身后只离天台一米不到。
辛心抓住游原的胳膊,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没事。”
在队友们的视线包围下,辛心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可能知道傅天齐和伍觉良在哪了。”
*
夕阳西下,众人挤进了一辆出租车,空间太狭小,屠飞宇只能坐在程凌腿上,人体的热度在拥挤的空间翻了倍,让人觉得安全。
辛心紧紧地抓着游原的手,他看向窗外,夕阳好美啊,他于是又不由自主地去想,二十年前的那天,是否也如今朝。
车内一片宁静。
出租车花费了半个多小时到了地方,五人下车。
“分头找。”
五人保持在线通讯,开始找人。
已经超过六点了。
他们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辛心拼命地跑。
所有人都相信了他,他的推理必须是正确的,他也必须要相信自己!
傅天齐和伍觉良就在这里,在他们的出生地,在这个小镇的医院里!
“傅天齐他妈妈抛弃了他。”
辛心摇头,他禁不住哽咽出声。
“他们本来说好的是要一起死的。”
妈妈,你没有开门,我原谅你,我帮你开门,你带我一起去好地方吧。
“他接近周肖红,带周肖红去看那些安乐死的动物,并不是在蛊惑周肖红自杀,而是在试图教唆周肖红杀害赵浩然!”
傅天齐在挑选母亲,同时也在挑选孩子!
像这样的孩子,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他和那些动物有什么区别?你真的以为他快乐吗?你死以后,谁来照顾他?他会活得更痛苦的,把他一起带走,这样才最幸福。
“他知道赵天磊对赵浩然抱有隐秘的恶意,他就是希望这样,他希望赵天磊杀掉赵浩然。”
“他把陈子轩交还给陈子轩的父母,他把孩子还给家人。”
“他不是要杀伍觉良,他是要让伍觉良杀冷蒙!”
冷蒙不仅像伍觉良,他也像傅天齐啊!他是傅天齐给自己找的实验品!
二十年来,傅天齐的心里永不停歇解不开的那个题就只有一个——如果死亡是幸福,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妈妈,为什么?
为什么抛下我?
年幼的他在母亲放开他的手一跃而下后没有勇气再跟着跳下去,没有妈妈牵他的手,他无法一个人奔向“幸福”,他被永远困在那个又高又空旷的天台上。
“找到了!”
屠飞宇童声清脆,“快看上面!”
辛心仰头。
医院的天台,隐隐有人影闪动。
五人分别狂奔过去。
金坚气喘如牛,“你们上去以后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辛心摆臂狂奔,双眼紧紧地盯着影子的方向。
不要,不要这样。
“喂……”
金坚粗喘着,似乎是进了电话。
“好,我知道了,谢谢……吴老师……”
“吴老师说,曾世安回他邮件了……傅天齐……”
金坚艰难地挪动肥胖的身躯,长话短说,“问……曾世安……为什么不跟他妈一起……死……”
辛心脑海中猛然一震,他想傅天齐应该是不带有任何嘲讽意味的,单纯地在询问曾世安,他在问曾世安,也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自己没有也一起死呢?
辛心推开天台门,因为跑得太快太累,体力耗尽,几乎是直接跪了下去,他不知道任务还剩下多少时间,双手撑地抬头,正见程凌、游原正和坐在天台边缘的傅天齐、伍觉良对峙,伍觉良果然怀抱着昏迷的冷蒙。
傅天齐正静静地看着他们,伍觉良只是低着头看冷蒙。
“傅天齐。”
辛心缓缓站起身,他拼命摇头,“不要,不要这样。”
被叫破了真名,傅天齐也没有大惊失色,他似乎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伍觉良,”辛心转而去喊伍觉良,“你下来,你、你不能这么对冷蒙!冷蒙,他一直都很相信你,他只相信你……”
辛心言语颠三倒四,在这个瞬间,他脑海里没有任务的存在,只想尽力阻止这一切。
伍觉良无动于衷,他那张肥胖的脸已经完全让人看不出情绪了。
“傅天齐……”
身后传来金坚沙哑的声音,辛心没敢回头,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天台上的三人。
“我们很清楚你身上发生了什么,”金坚脸上汗出如浆,屠飞宇都要比他好上不少,这具身体太拖累了,“我很理解你,这么多年,你一直很痛苦,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谈一谈,你都做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话不可以说呢?”
傅天齐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反问道:“你很清楚?你理解我?”
连环杀人者通常都认为全世界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理解他,金坚就是故意这么说的,为了激傅天齐能开口。
“怎么?你不相信?你杀了赵家三个人,对吧?周肖红是你杀的吧?”
“你唆使赵立辉请回那几个炉子,诱骗设计他们烧炭自杀,对吧?”
傅天齐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没有变化,金坚加了把火,“我还知道件事,你杀了你爸爸。”
伍觉良抬起了脸,他慢慢转头看向傅天齐。
辛心第一次从伍觉良的脸上看出了表情,那种悲伤如同沼泽,表面波澜不惊,下面却已经是淤泥深深了。
傅天齐:“你是谁?”他看向几人,“你们是谁?”
“你不用管我们是谁,我们是来帮你的。”
傅天齐嘴唇上下轻动了动,似乎是觉得有些可笑,冷讥地翘了下嘴角。
“你们的遭遇值得同情,可是你这么做,并不能解决问题……”
“我看过心理医生。”
傅天齐打断了金坚,“毕业以后,有了钱就一直坚持治疗,也吃过药,”他说的云淡风轻,“后来我发现其实我根本没病。”
“或者说,其实大家都有病,”傅天齐抬手,抚摸冷蒙的头顶,“无论是动物,还是人,人有的时候还不如动物,人的病比动物的病难治,因为人的需求太复杂了。”
“其实往往最复杂的问题只需要最简单的解法。”
最后这番话,傅天齐是看着伍觉良说的。
“好了,”傅天齐收回了手,“把他扔下去吧。”
“不要——”
辛心大吼道,“伍觉良,死不能解决问题,死一点都不幸福,不要死,傅天齐,你是为冷蒙好吗?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自己把他扔下去?你觉得你没有资格是吗?因为你不爱冷蒙,冷蒙也不认识你,你让伍觉良照顾他,你让冷蒙喜欢他,你太残忍了,你让冷蒙最信任的人杀害他,伍觉良,你在干什么?你到底是在报答傅天齐,还是被他控制了!冷蒙他说大人都很坏,可是他相信你这个大人!你也要做让孩子哭的大人吗?!”
伍觉良没有把人丢下去,也没有看向辛心,他只是抱着冷蒙,胸膛起伏的频率慢到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活人。
傅天齐看着伍觉良,他的视线温和而忧郁,逐渐转向失望。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没一个有勇气的……”
天色逐渐转黑。
截止时间应该越来越近了。
现在已经不止有关任务了,因为任务已经非常清晰,哪怕马上时间截止也没所谓,辛心看着三人,只要一个小小的动作,三人就马上会翻下去。
他讨厌死亡,他真的觉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傅天齐。”
“你很爱你妈妈吧。”
“尽管她抛弃了你两次,你还是爱她,对吗?”
傅天齐慢慢转过了脸。
天真的黑了,医院底楼庭院的灯照不亮这里。
“你一直问自己,她为什么抛弃你,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却放开了你的手……把你孤单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虽然很俗气,但我认为,因为……”辛心忍住喉间酸涩,“她也是有点爱你的。”
“活下去,或许会幸福。”
“尽管没有她的陪伴,独自活着可能会很艰难,但是还是有获得幸福的可能性的。”
“我想,她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抛弃了你。”
金坚慢慢调整呼吸,见傅天齐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辛心身上,暗暗给另外两个队友打了手势。
游原和程凌心领神会,以极慢的步伐靠近天台上的三人。
时间一分一秒在走,如果任务时间截止,他们完成任务,离开这个世界,故事会是怎样结局?
老实说,游原本不在乎也不关心,但是,他视线投向黑暗中与傅天齐目光紧紧交缠的人。
“你也被抛弃了吗?”傅天齐轻声道。
辛心嘴唇颤了颤,强笑了一下,“我感觉有可能是。”
“抛弃我们,是为了让我们幸福?”
辛心再次强笑了笑,身体里有种本能,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笑啊,笑一下,什么都能挺过去。
“我愿意相信是。”
傅天齐也笑了,他的笑容很轻,“我不愿意。”
就在傅天齐拉住伍觉良的肩膀要往下跳时,游原和程凌一左一右地扑上去硬生生拉住了两人,而冷蒙——被伍觉良本能地向着天台里的方向扔了下去,屠飞宇冲过去,按了下冷蒙的脉搏,“没死。”
游原双手死死地拽住傅天齐。
程凌那边拽住伍觉良。
辛心上前帮游原,金坚则奋力去帮程凌拉住人。
“傅天齐。”
游原脸颊通红,臂膀肌肉发抖,“你现在看一眼下面。”
傅天齐仰头看着两人,并没有依言看下。
“他为了知道你在想什么,今天也跑去天台预备跳楼。”
游原双眼死死地盯着傅天齐。
“你往下看一眼,就知道死有多难受,都不会舍得自己爱的人去死。”
“你是小孩,你不懂,她不是。”
“为什么她不让你跟她一起跳?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傅天齐视线转向辛心。
辛心摇头,手臂快脱臼了,他说不出话,连喉咙都在使劲。
隔壁程凌和金坚吆喝着居然把伍觉良都拉了上去。
辛心明白,因为伍觉良他还有求生的意志,他给冷蒙选择的是活路,给自己也是。
可是傅天齐却纹丝不动。
他只是定定地看了两人一会儿,然后低了下头。
辛心听到轻轻的笑声。
“我现在长大了,已经不是小孩了。”
雾气迎面扑来,辛心用力的手忽然空了,他整个人脱力地向前扑了一下,被游原接住,他望着自己空空的手,抬眼看向游原。
游原沉默地把他扶起,辛心仍在发怔。
周围亮起了灯,由彩灯组成的“幸福公寓委员会”几个大字出现在众人面前,灯下摇椅,赫然却是贾栋。
他眯着眼睛,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环视了狼狈的五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恭喜各位完成了任务。”
“请诸位查收奖励。”
脑海中多了个被捏瘪的塑料瓶。
辛心猛地看向身边的游原,这次结算时间异常的快,他立刻就感觉到了熟悉的拉扯力量,他还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只喊出了半句话。
“哥,我们还能再见——”
被那股强大力量拉扯离世界的瞬间,他听到游原的声音。
“你已经尽力了。”
“别哭。”
第138章 生 身世
辛心用冷水狠狠洗了两遍脸, 抬头,有点发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在任务世界里, 他丢失了所有的自我记忆,只剩下最原始的认知记忆,还有就是他的那些情绪,那些他以为不在意的,已经过去了的,原来一直都还深埋心底。
两年前,也就是他高三那年,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时,他的亲生母亲姚珊突然出现与他相认。
八岁那年, 发生了很多事。
养父邱学海在外与别的女人有了亲生孩子,养母辛怀巧和养父离了婚,当时辛心就知道了自己其实是被领养的。
因为他年纪还小, 辛怀巧没有把领养的前因后果具体地告诉他。
后面辛怀巧得了急病意外去世, 辛心就真的身世成谜了, 他舅舅辛志明也不清楚。
一直到高三那年的四月份, 辛心记得很清楚, 那年入夏早, 四月中旬突然就热了起来。
班主任叫辛心出去, 说他家里人来找时,辛心以为是辛志明来了。
十三岁那年, 他的养母辛怀巧在上夜班的路上猝死了,太累了, 直接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
辛心当时正在学校上晚自习,得到消息赶到医院,辛怀巧人已经没了。
当时辛心大脑一片空白, 也还没有练成主角该有的强心脏,那几天料理辛怀巧的葬礼,每天晚上都是哭着昏睡过去的。
葬礼结束之后,辛志明跟他“商量”。
“你妈为什么死你知道吧?”
“当初她跟邱学海离婚,邱学海不要你,她有良心,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的,也当亲生养。”
“她五十多岁的人了,她不退休享福,白天夜里打两份工,全为了你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她没等到你孝顺她的那一天,不过我们做人也要知道感恩,对不对?”
后面辛志明又说了很多,半天终于进入了正题。
辛怀巧有一套以前单位分的小房子。
离婚的时候,辛怀巧没要邱学海什么东西,这么多年,连抚养费也不要邱学海的,只带走了自己的东西,辛心,还有就是那套老房子。
小房子前两年产权独立,归到个人了,在辛怀巧名下。
辛怀巧突然离世,按照遗产的继承顺序,辛心是第一继承人,因为他是未成年,需要监护人代理,也就是辛志明。
辛志明和辛心说的也挺明白。
你辛心虽然也跟着姓了辛,可你身上毕竟没有流着我辛家的血,你其实压根就是个陌生人。
我姐为了养一个跟我们辛家毫不相关的你,累垮了自己一条命,你好意思还腆着脸再昧下她一套房子吗?
他才是真正意义上该继承这套房子的人。
而且他辛志明本来就是你辛心的监护人代理,可以在里面做做文章的,完全可以不通知他一声,自己就把这套房子给占了。
可是他辛志明是个厚道人,跟他死去的姐姐一样,心善。
所以,房子归他,他可以负担辛心一半的学费生活费,一直到辛心成年,剩下的另一半,辛心可以去找邱学海要,那是邱学海该的。
辛心并不傻,他明白辛志明话里有多少强词夺理的成分,也明白如果他求助社区,求助警察,事情不会像辛志明说的那样发展。
其实辛志明和辛怀巧两姐弟的关系挺好。
辛心清楚地记得那天辛怀巧带着他搬出别墅,辛志明开着货车来接他们,一下车就对着邱学海脚下吐了两口唾沫。
辛怀巧个性中有非常要强孤傲的成分,离开了邱学海,邱学海的钱她一分也不要,她觉得脏。
做了快十多年富太太的辛怀巧要重新独立生活还带着个孩子,过得非常艰难。
当时辛志明就劝辛怀巧不要辛心。
他始终认为不是自己的孩子养不熟,当时辛志明已经有了两个女儿,说完全可以让他的孩子一起给姐姐养老。
辛怀巧坚持留下了辛心,辛志明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经常也会来接济母子俩的生活。
辛志明对这个没有血缘的外甥辛心始终不冷不热,可能还是觉得辛心拖累了辛怀巧。
辛怀巧还年轻,多年养尊处优,保养得也好,她这个岁数,再去结婚,别人也不会要求她生育,她的缺陷也就不是缺陷了,完全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有了辛心这个拖油瓶后,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我告诉你,他会拖死你的。”
辛志明一语成谶,他真的拖死了辛怀巧。
“舅舅,我同意把房子给您。”
“麻烦您暂时先负担我的一部分学费生活费,我会试着勤工俭学。”
八岁那年,生活突生变故,辛心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现在,他又有那种感觉了。
他并不过分伤悲,因为眼泪已经在夜里流干,也并不感到生气愤怒,因为辛志明本就没有义务要对他付出什么。
“我只有一个要求。”
辛心说,“我想您还是我舅舅,妈妈也还是我妈妈,就把我当成亲生的吧,我想每年都跟您一起去看她。”
辛志明脸上紧绷的防备慢慢松懈,“行。”
后来辛心年岁渐长,越来越释怀。
亲人之间其实也就是这样,会为了利益剑拔弩张斤斤计较。
当然也有和和美美的那种关系,可是他,本来就是被抛弃了的,有就不错了,不是吗?
辛志明没短他的学费生活费,也让他继续住在那套小房子里,不过从来没主动到学校里看过他。
所以当班主任提出,他家里来人了时,辛心愣神之后,是有点惊喜的,他跑到校门口,发现陌生的女人站在学校的移动门外。
隔了差不多五米远的距离,辛心不知道,原来那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姚珊的故事好像也没什么太大新意。
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和当时的男朋友有了他。
当时姚珊也还是高中生。
她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是怀孕了。
后来怀疑,又害怕,不敢去证实,试过故意剧烈运动、摔跤。
可他实在太顽强了,像个寄生的怪物,仍然在她的恐惧中降生。
姚珊把辛心生在了家里的客厅,父母险些被吓得晕厥过去。
姚珊的父母快刀斩乱麻,在辛心满月时,迅速地把辛心送了人。
中间经手人很多,关系非常的复杂,以致于姚珊多年以后,想要试着哪怕见一下辛心——她并不是母爱泛滥,而是想给当年慌乱恐惧的自己一个交待。
时间过去太久,有的时候,姚珊都会恍惚,怀疑自己那个时候真的生过一个孩子吗?还是像父母对外所说的,她只是不小心骑车摔断了腿?
小吃店里,面对着默默流泪的亲生母亲,辛心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突然了。
姚珊说对不起,当年她也实在太小了,才16岁,根本无法承担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辛心记得自己一直沉默。
姚珊一直掉眼泪。
母子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场面并不温馨,反而显得尴尬又疏离,像剧本劣质煽情的寻亲节目,而他和姚珊是演技最拙劣的真人秀演员。
辛心当时几乎无法思考,他只能凭借着本能,轻声说:“不怪你。”
命运如此,也不过如此,对他而言,又算什么坎坷?
“谢谢。”
辛心没哭,甚至还笑了笑。
“那么,我算有两个妈妈了。”
辛心一直认为这件事在他心里就那么过去了。
站在客观的角度来看,一个十六岁的高中少女能怎么办?难道就因为一时的无知和越界的错误,就要用自己的一生去买单吗?
至少,她还一直把他放在心里,他的生父呢?和他的养父一样,从来都没想过他吧。
她也经历过非常艰难的时刻,她也不想这样。
而且她最终还是出现了,不是吗?她已经做的很好了,如果她不来找他,也许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从何而来。
时过境迁,姚珊也已经组建了家庭,这段过去在她的新家庭里是秘密,所以辛心也很少主动联系她,怕给她带去麻烦。
辛心一直也都挺知足的。
知足常乐嘛。
辛心看着镜子里自己微红的眼睛。
只是……他其实还是有一点点贪心,他的内心最幽微处也曾不断地发出过诘问:
为什么我是这样诞生的呢?为什么我不能是在爱与期待中出生的呢?为什么……偏偏是我?
辛心垂下头。
眼睛微微有些痛。
他抬手压了下眼睛。
某人可是叫他别哭呢。
辛心在心里笑了笑,轻吸了下鼻子,抬头,对着镜子瞪大眼睛,双手猛搓了一顿五官,后退对着镜子做了个双手开枪的姿势。
还能为什么?
因为哥们是主角呗。
在主角界中,哥们这身世都算得上是平平无奇了。
辛心垂下手。
心情还是没法彻底恢复轻松。
这个任务本身带给他的沉郁是其中之一,更多的是金坚和屠飞宇透露出来的那个最重要的消息。
辛心双眼凝视着镜子。
谁带给了他生命,他心怀感激。
那么,到底是谁想要夺走他的生命呢?
*
辛心躺在床上,在脑海里把三个奖励来回翻看。
意思是想杀他的人一共有三个吗?还是这三个线索都指向一个人?
根据金坚的陈述,好像是前者的意思。
三个。
想杀他的人有三个?!
辛心舔了下嘴唇。
成绩单——是有人嫉妒他的优秀?
襁褓——是……他的亲人?
捏瘪的塑料瓶——
辛心思绪停顿了一下。
他现在宿舍柜子里就有一塑料袋,他每个瓶子都捏成片,干干净净地叠在一起。
捡垃圾是个好习惯,既环保又能卖钱,请问这也得罪谁了吗???
辛心一脸面瘫。
他实在很难接受有人要杀他,而且还可能足足有三个。
大哥,就算安倍晋三,也只有一个人去刺杀啊。
真的就夸张。
完全一头雾水,三个奖励给不了一点提示。
辛心翻了个身。
舍友们还在忙,他今天难得早睡,新舍友还挺热心,问他是不是生病了,脸色有点不好看,他们谁都不知道他这是刚七天极限生存出来,脸色能好看才有鬼了。
想到任务,辛心不知不觉、不由自主地摸了下自己的嘴唇。
等他意识到这个动作后,慌忙把手垫在了脸下。
贺新川、余佑、游原……
想到这些名字,名字后面不同的脸,同一个灵魂,辛心感到周身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他不是一个人。
那么,会不会……辛心眼睛慢慢亮起来——这“三个人”其实也在他身边呢?!
第139章 生 武装身体
当你在房间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 很有可能房间里早已布满了蟑螂。
辛心现在就是用这个心态去观察周围的人。
当他发现可能有三个人想杀你的时候,说不定其实想杀他的人三十个都不止!
“你眼睛怎么了?一直这么眯着。”
“……”
“昨晚没睡好。”
辛心收回视线, 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新宿舍怎么样?”季青禾的语气有些生硬,“还习惯吗?”
“挺好的。”
辛心一大早搜大学生被杀案件,50%的凶手都是舍友,要说舍友,新宿舍的几个人肯定谈不上,才刚认识,他第一次进任务的时候,就有人想杀了,所以基本能够排除新舍友的嫌疑。
至于旧舍友, 只有谢明阳和季青禾常住,跟他关系也比较密切。
谢明阳宿舍仙人,深藏不露, 看似逗比的外表下很难说不会潜藏着一个阴暗爬行的灵魂。
季青禾的话……
“老大你呢?”
辛心问季青禾, “你跟新舍友相处的怎么样?”
“就那样。”
季青禾冷淡道。
辛心手拿着筷子轻托了下脸。
季青禾的个性要比谢明阳来得更尖锐多刺, 如果有关黄拯的事是真的……
“我还有事, 先走了。”
季青禾端起餐盘起身, 辛心“啊?”了一声, “就不吃了?老大, 你胃病……”
“没事。”
季青禾走了。
辛心一直视线追随着他的身影出了食堂。
这么冷酷的样子,倒是跟他哥有几分相似。
哎呀, 心里好乱。
辛心夹了一筷子米饭在嘴里没滋没味地嚼着。
这跟做任务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没有办法剥离自己对这些人的固有情感和认知, 完全客观地去看待身边的人,甚至把他们当成嫌犯。
一旦把这些人放在“想要杀他”的嫌疑犯的位置,辛心的内心就不受控制地升起强烈的阻碍情绪, 不会的,他怎么可能会想杀我呢?
还有,他的那些队友到底是散落在各大城市,还是说不定就有同城队友?
辛心试图去网上搜索最近有没有谁自爆身边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的,完全没有线索。
他当然很想他的队友就是他身边的人,这样他们不只在任务世界里能并肩同行,在现实世界里也能互相安慰鼓励,一起拯救自己。
辛心轻叹了口气。
哪有那么容易就找到。
根据前几次的任务经验,辛心判断自己这次有二十一天的现实时间,在这二十一天里,他可以继续充实自己的知识储备,根据任务提供的线索,以及他自己对周围的观察,去寻找那些想要杀害他的人。
当然,他必须装作若无其事。
金坚说,他的身边有人对他饱含杀意,那并非浅薄的一闪而过的恶意,是真正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杀意。
暗处正潜藏着一双或几双眼睛正在观察着他,策划着一场或者几场对他的谋杀。
之前在图书馆突然的借阅行为说不定已经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
如果没有进入过任务世界,现在辛心说不定会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恐惧身边未知的危险,但是已经经历了三个世界,连环杀手都见过了两个,辛心觉得自己实在也没什么好怕的。
既然有人想杀他,那他就在那人下手之前把人找出来。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辛心转过脸,对迎面走来的人笑了笑,“师兄,你们这还招人吗?”
“社团报名的时间已经过了。”
“我知道,可是我非常想加入,非常非常想,这对我来说真的至关重要,”辛心边说边低下头以示诚意,“希望师兄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什么都会做的。”
*
“不是,你们老板也太狠了,好奇地问一下,你现在一天睡几个小时?——卧槽,牛逼啊你……卧槽——”
蒋惟揉了下戴护目镜戴的都快僵了的鼻梁,把手机拉远,“我知道我牛逼,你也不用那么卧槽卧槽个没完吧。”
电话另一头的敖飞驰愣愣地站住,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
“喂,你上次社团活动没来吧。”
“没空,你也不没去吗?”
“不是……哎,我好像看到那个蛮可爱的小学弟了。”
“嗯?”
“就是被你宰了一顿的那个。”
“滚,什么叫宰了一顿,”蒋惟把手机夹在耳边解实验服的扣子,“他来我们棋社了?”
“不。”
敖飞驰道:“在我们棋社隔壁。”
“看戏从速,”敖飞驰挂了电话,忍俊不禁,“我看他快死了。”
蒋惟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实验室离这里也就几分钟的路,敖飞驰揣好手机,饶有兴致地先推门进去。
“师弟,不是说什么都能做吗?你这个态度可跟前两天来的时候不一样啊。”
“不、不是的……”
辛心瘫坐在地,有气无力地摇头,“师兄,我、我真的不行了,让我缓一分钟……”
秦钧摇头,正要说什么,肩膀上被人搭了一手,他扭头,人马上站直了,“敖师兄,你怎么来了?”
敖飞驰下巴冲地上的人撇了一下,“你干嘛呢,强抢民男,才大二的小朋友,你往死里操啊。”
秦钧马上听出了味道,“师兄,你们认识?”
“算认识吧,”敖飞驰对一脸汗的辛心摆了下手,“嗨,师弟,还记得我吗?”
辛心刚才和秦钧解释完已经花光所有肺部氧气,实在顶不住了,边喘边点头,他记得,这个人跟蒋惟都是棋社的。
“那你还记得你说过要请客吗?”
辛心点头。
“好师弟,”敖飞驰捶了下秦钧的胸口,“你们不是非壮男不收吗?体脂率高于19的别进,这鲜嫩小师弟体脂率低于19?诶,”敖飞驰跟辛心开玩笑,“给师兄看看腹肌。”
辛心:“……”
“他自己哭着求着要来的,”秦钧无奈道,“活动日守着我开门,赶都赶不走。”
“哦,”敖飞驰撞了下秦钧,“你看他可爱,就收了。”
“不是师兄,是看他可怜,说什么非学不可,喂,你也说句话啊。”
“嗯,对,”辛心终于缓了过来,从地上爬了起来,“是我求秦师兄收我的。”
武装知识,有助于完成任务,武装身体,更有助于规避现实的风险,万一真的躲不过去,就得做好和人正面硬刚的准备啊。
所以,拳击社,启动!
秦钧是真被辛心缠得不行了,他告诉辛心,他们拳击社都是有一定基础的,要是好奇想学呢,出门左转,去报个儿童班体验一下就行了,实在不行再右转,去跆拳道社。
辛心来之前就打听过了,他们学校拳击社在暴力社团中的含金量最高。
据说上学期拳击社的师兄夜跑时偶遇几个醉汉流氓调戏妇女,师兄上前见义勇为,五分钟解决了战斗,没超神是因为对面只有六个人。
流氓们气急败坏倒打一耙报警,结果去派出所一登记,他们大学的法学预备硕士,物法双修,全身而退。
此光荣事迹在学校广为流传,拳击社一度“宾客盈门”,当事人,也就是秦钧都不胜其烦,他以为辛心也是一时新鲜,就操练操练,想让这缠人的小师弟自己知难而退。
“为什么?”
敖飞驰好奇地上下打量了辛心,“有谁欺负你吗?”
“没有。”
敖飞驰问秦钧,“小师弟天赋如何?”
秦钧一个字言简意赅地总结,“菜。”
辛心:“……”
“一点锻炼痕迹都没有,白斩鸡一个,又瘦,”秦钧直白道,“感觉我一拳就能把他打哭。”
辛心:“……”
师兄其实你不打我,我已经想哭了谢谢。
“我会努力的,师兄。”辛心认真道。
秦钧:“你努力个三五年,也挨不过我一拳。”
辛心:“……”是真的很想给他一拳吗?
敖飞驰在一旁笑得肚子疼。
“哎哟,师弟,你说你,你一学数学的,你打什么拳啊,我们学法的那才得学上一门保命的技能,我们这是刚需,你这……哎,蒋总,来啦,快,你们理科的交流一下,你蒋师兄会击剑哦,”敖飞驰挑眉,“真击剑,不是男同击剑。”
辛心:“……”
辛心已经看到了在窗外的蒋惟,蒋惟比敖飞驰含蓄,具体表现为笑得没那么明显,辛心也不知道蒋惟在那站了多久,他抹了把汗,尴尬地对蒋惟笑了笑。
回到现实世界之后,蒋惟约过他一次,叫他一起吃饭,让辛心给婉拒了。
蒋惟走进了场地,“你加入了拳击社?”
辛心讪讪道:“不算吧,应该还是编外。”
蒋惟看向秦钧。
秦钧:“嗯,当沙包都不够格。”
敖飞驰再次爆笑。
“哎哟笑死我了,师弟,你不知道,你这个形象你特别违和你,”敖飞驰笑的呛了两下,“择日不如撞日,拳击师弟,就今天请客怎么样?”
也快到晚饭时间了,辛心没什么异议,“好啊。”
敖飞驰笑,“师弟好乖啊。”
辛心扯了下嘴角,“主要是感谢秦师兄不厌其烦的指导。”
“不,我很烦,”秦钧道,“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受不了。”
辛心:“……”
“这应该挺难的,”蒋惟看了辛心一眼,冲他微笑了一下,随后看向秦钧,“我们学理的都很顽强。”
*
火锅店。
辛心扫了桌角的码,“三位师兄,你们想吃什么?”
秦钧:“肉。”
敖飞驰:“随便。”
蒋惟:“我来吧。”
蒋惟说着,探身过去,手机扫了桌角的码。
“啊?师兄……”
“那就点什么吃什么,”蒋惟低头点菜,“都别叫。”
辛心双手捧着手机凑过去,“师兄,说好了我来请客的,用我的点吧。”
蒋惟瞥向他。
面对面的四人座,敖飞驰和秦钧是同门师兄弟,自然地就坐在了一起,蒋惟往他们对面一坐,辛心没得选,就只剩下蒋惟身边这个座位了。
“让师弟请客,”蒋惟抬眼,睫毛下的眼睛视线凉凉的,意有所指地看向对面,“那该多贱哪。”
敖飞驰边笑边摆手,“好好,我错了,师弟,我逗你的,今天你蒋师兄和我,我们两个请客,放心,师兄有钱。”
“也别说什么A不A的,多有意思似的,”敖飞驰抬了下手,阻止了辛心说话的意图,“你学学你秦师兄,有肉就行,不管谁买单。”
秦钧:“反正不是我买单就行。”
“操。”
敖飞驰大拇指向旁边一指,笑盈盈道,“看到没,这就是奸猾师弟的做派,不把师兄榨干,他晚上睡觉都闭不上眼睛。”
“我都死不瞑目我。”
“……”
两人贫个没完,蒋惟已经习惯了,看向辛心,“有什么想吃的吗?”
辛心收起手机,连忙说:“我都行的。”
“有什么忌口?过敏?”
“我都没有的,我吃什么都行。”
“嗯。”
对面敖飞驰听见了,又笑,“师弟很好养活啊。”
秦钧:“还是多吃点肉吧,胖点说不定能多挨两拳。”
辛心:“……”现在就给他两拳行了吧!
菜还没上,敖飞驰和秦钧去打调料和小菜。
辛心犹豫要不要跟着一起去,又觉得那两人挺熟的,他跟上会不会有点怪,就那么一迟疑,屁股没抬起来,错失良机,就只能坐在那了。
“你最近就在忙这个?”
蒋惟双手交叠,手掌下垂,侧过脸对辛心说,辛心套上服务员给的用餐围裙,低着头假装系背后的带子。
“昂。”
“你们宿舍的问题解决了吗?”
“就大家都住新宿舍,不回去了。”
蒋惟点头,他慢慢收回视线,凝视着前方虚虚的一点,又再次转过脸,辛心正在整理围裙上不存在的褶皱。
“你要去打调料吗?”
“啊,我想等他们回来……”
“没关系,你去吧。”
第140章 生 西瓜绵绵冰
“哎, 师弟,你是怎么跟蒋总认识的?”
敖飞驰好奇地问。
“有一次蒋师兄代表郭教授来开会, 我负责在门口签到,就认识了。”
“哦,怪不得,你蒋师兄很少跟学弟玩。”
“啊?”
“胡扯什么,”蒋惟抬眼,“你旁边这个不是学弟?”
敖飞驰勾了下埋头吃肉的秦钧的肩膀,“这是我师弟,又不是你的。”
秦钧大口吃肉,“我随便啊。”
敖飞驰:“哎哎, 注意立场,我们文科跟理工科不共戴天。”
“师兄,”秦钧叛逆地举起碗对着蒋惟, “多谢请客, 我干了。”说完, 把一碗酸梅汤全给吨吨吨了。
蒋惟抬了下杯子, 意思意思抿了一口, “放心, 我会从你敖师兄身上把这顿再讨回来。”
“这您随意, ”秦钧毫无同门之谊,“方便的话, 带上我一起,我有肉就行。”
敖飞驰无语摇头, 对辛心道:“哎,我算知道蒋惟为什么喜欢你了,看看,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我这什么垃圾师弟,师弟,你一看就乖。”
辛心夹了筷豆腐干吃,冲敖飞驰尬笑了一下,“其实师兄你看走眼了。”
耳边传来轻轻的笑声,这好像还是今天晚上辛心第一次听见蒋惟笑出声。
“吃吧你,”蒋惟拿公筷往敖飞驰碗里丢了一筷青菜,“看你脸绿的,补补。”
“去你的,你脸才绿吧你,一天就睡五个小时。”
辛心抿了下筷子,还是扭头关心了一下请客的师兄,“师兄,你怎么了,失眠吗?”
“不是,实验室太忙了。”
“哦,那你注意身体。”
“我会的。”
蒋惟对着辛心笑了笑,“你也多吃点。”
“诶,我好奇件事啊,”敖飞驰道,“你俩,一个练拳击的,一个玩击剑的,实战的话,谁赢?”
两个人谁也没理他,辛心也好奇了起来,视线在秦钧和蒋惟两边游移。
秦钧的话,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猛的猛男,倒三角身材,那六个流氓是真喝醉了才看见他不跑,这种猛男,就辛心这个体格,清醒的时候走在路上都不敢多看两眼。
蒋惟,看着也不属于弱的类型,短袖露出来的小臂肌肉线条紧实流畅,上次蒋惟追他自行车的时候,那个速度和爆发力也很惊人,但是体格绝对不如秦钧,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说话啊。”
敖飞驰筷子指了下辛心,“没看咱们小学弟好奇呢。”
秦钧抬眼,辛心满眼:是的,我在好奇。
秦钧看向蒋惟,谨慎道:“师兄。”
“最多半小时,”蒋惟淡淡道,“他就会跪在地上求我。”
敖飞驰“噗”了一声,“你就吹吧你,秦钧能一挑六,你半小时你,等会儿回去你打一个给我们看看,我看谁求谁。”
辛心同样视线怀疑地看向蒋惟,心说难道这人有技术傍身?
蒋惟不紧不慢地把话说完,“求我别死。”
辛心:“……”
敖飞驰:“……”
秦钧:“差不多吧。”
暴力社团含金量天花板不是吹的。
“不过前提是我俩都赤手空拳,蒋师兄如果有武器的话,说不好,”秦钧客观地说,“蒋师兄的臂展很长,再加上长武器的话,我估计够呛。”
辛心受教地点头,忍不住问:“师兄,那要是你跟秦师兄一样,碰上六个流氓,你折根树枝,是不是也能一打六?”
蒋惟:“我选择摇人。”
辛心:“……”
蒋惟:“秦钧不是在那跑步吗?”
敖飞驰爆笑。
“折根树枝一打六,”蒋惟似笑非笑地瞥了辛心一眼,“你当我楚留香啊?”
秦钧也笑,“对,正确的做法是报警摇人,自己上风险其实挺大的,双拳难敌四手,主要那几个人都喝醉了,清醒状态下,我也不一定打得过,单挑和群殴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群殴很难不受伤……师弟,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坚决地要学拳?”
“我……”
辛心面对着三道视线,镇定道:“想一拳打爆地球。”
“……”
“……”
蒋惟拳头抵着鼻尖使劲地抿住嘴唇才没笑得太过分。
虽然开始的时候场面确实有点尴尬,但是三位师兄性格都比较开朗,辛心也不是个拘谨的人,等到一顿饭结束,气氛已经很好了。
蒋惟和敖飞驰买了单,辛心偷偷看两人结账画面。
“一共428,用完优惠券376,想还就请吃早饭。”
蒋惟双眼含笑地看向偷看的辛心。
辛心还没说话,对面摸肚子的秦钧先说:“我不还。”
“你滚吧你。”敖飞驰笑骂道。
“对了,你学数学的,你算算清楚,376里你到底吃了多少,别多还了。”
秦钧这么直接点破,搞得辛心都有点哭笑不得。
四人一起返回学校。
秦钧和敖飞驰去开会,辛心去打扫社团室,这是他和秦钧的约定之一,他包了社团室的卫生,秦钧才勉强接受他这个编外人员。
“师弟,拜,加油,”敖飞驰他们在岔路口和辛心说再见,“期待你什么时候能一拳打爆地球。”
“好的师兄,谢谢师兄请客。”
辛心目送两人远去,转头看向身边的蒋惟,“师兄你呢?”
蒋惟:“我跟你一起。”
辛心愣神,随即马上就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暴露真实的情绪。
“不用了吧,”辛心挤出笑容,“师兄,我一个人就能搞定的。”
“我去整理棋社。”
“……”
“敖飞驰一碰上他觉得有意思的事情就把正事全忘了。”
辛心“哦”了一声,又尬笑了一下。
“那走吧。”
蒋惟没动。
这里是学校的一条林荫小道,能够抄近路快速回到研究生宿舍,挺僻静的,又没有路灯,显得很幽暗。
辛心不由心头浮上浅浅的紧张。
蒋惟是在第一个任务之后才出现的人物。
应该是安全的吧?
他觉得蒋惟不像是……
“师弟。”
蒋惟比辛心高一点,他微微垂下视线,“是我哪里让你不舒服了吗?”
辛心愣住了。
蒋惟的眼睛在黑夜中仍然是明亮的,温和地闪着光。
“没有啊……”
蒋惟点了点头。
“那就好。”
拳击社的社团场地比棋社要大一倍,蒋惟收拾完到隔壁时,辛心还在卖力拖地。
蒋惟手敲了下门。
辛心抬头。
“要帮忙吗?”
“……”
辛心有点踌躇。
老实说,他对蒋惟没有任何意见。
蒋惟,包括因为蒋惟认识的两个学长,都是很热情大方的人,很好相处。
不过蒋惟好像……有点太好了。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不仅帮忙给他找药,还给了他好吃的小蛋糕。
后来在家教小区里遇见,他跟他开玩笑,追他的车,还说要带他去茶歇。
他真的带他去了茶歇。
之前辛心没觉得,是因为他完全就没往那方面想。
现在,他脑子里那根筋终于长了出来。
他觉得蒋惟是不是……对他……有点……那个意思啊?
迟迟没有等到看上去像是在发呆的人的回答,蒋惟直接进去了。
“是喜欢拳击吗?”
蒋惟拿起角落的另一个拖把。
辛心手背悄悄按了下脸,他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不好意思真问蒋惟或者怎么样,万一是他自作多情呢?那尴尬程度直接爆表。
毕竟他那根筋也才刚长出来,有很大概率判断失误的可能性。
就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就好。
辛心这么想着,认真地拖地。
等地都拖干净了,辛心说:“师兄,谢谢你,你辛苦了,我请你喝饮料吧。”
“好啊。”
蒋惟倚着拖把,“算在那376的回请里吗?”
辛心笑了笑,“怎么算都行。”
两人去学校里的奶茶店,辛心给蒋惟点了一杯果茶,“会不会喝了晚上睡不着啊?”
蒋惟:“那点咖啡因,早就耐受了。”
辛心这才想起,“对哦,师兄你一直在忙,今天晚上要早点休息啊。”
“我会的。”
两人在树下等那杯果茶做好,辛心低头看脚,身边弥漫着植物和水果的香气。
辛心悄悄抬头看蒋惟,蒋惟背着手在看树。
“上次……”
辛心还是没忍住,“我舍友,我是说我以前的舍友……”
蒋惟转过脸来看他了。
“他说他有话跟我说,我想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就还是跟他去吃饭了,事情就是这样的。”
辛心说完就在心里骂自己,怎么语言组织得那么不流畅。
蒋惟也不吭声,就那么看着他。
蒋惟的眼睛也很明亮,可是和他心里想的那个人所给他的感觉不太一样。
一个似冰,一个似火。
“你在向我解释,那天我约你吃饭,你为什么没来的事?”
“……昂。”
蒋惟笑了笑,“其实你不用解释。”
辛心怔了怔。
蒋惟:“我约你的时候,就做好了你可能会拒绝的心理预设,所以你不用解释。”
“有别的事就去忙,”蒋惟说,“你不用勉强,我也不会生气。”
辛心嘴唇动了动,他好紧张,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是他真的很紧张,呼吸都感觉有点不顺畅了。
“跟舍友聊得还愉快吗?”蒋惟问。
“还可以……”
辛心一紧张,就话多了起来,“就是我有点搞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样子。”
“什么意思?”蒋惟轻靠在树上。
辛心微微仰头,“我……一直以为就算大家相处有点磕磕绊绊,但是还不至于到那种地步。”
他身边会有人想要杀了他……这一点,辛心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他们说你哪里做的不好?”
“不是,也不单指我舍友,就是,可能有些人很讨厌我,我却没有察觉,”辛心粉饰了一下,“也不到那种程度吧,有可能就是我自己在胡思乱想。”
“有的时候,人是会胡思乱想,有的时候,也可能是你的确感觉到了别人的恶意。”
“不要怪自己敏感,这样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不过我虽然比你大几岁,但我不合适,也没办法说我就能给你什么建议。”
蒋惟说到这里笑了,辛心也笑了。
“听着挺爹味的吗?”
“没有没有。”
辛心摇头,诚恳地说:“师兄你很亲切。”
蒋惟点头,微笑,“我希望是。”
“我希望你就像今天晚上这样,想倾诉什么的时候,可以向我倾诉,我给不了什么建议,可我会听。”
蒋惟凝视着辛心的眼睛,“很认真地听。”
辛心感觉自己浑身都像被什么控制了一样,完全移不开视线,逃不开那道和游原完全不一样的,炽烈的视线。
“18号,一杯西瓜绵绵冰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