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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吃醋(修)

    贺重锦启了启唇, 低眸看向一脸疑惑的小岁安,对江缨道:“江娘子,你确定要在这里问我吗?问一件无可挽回之事。”

    江缨愣了一下,察觉到贺重锦话中的含义, 抓着他的衣袖紧了紧, 随后又松开。

    “好。”江缨肩头颤动, 竭力控制着情绪不发作,“你不说,我就去问文钊, 他总该知道。”

    纵然心中愤怒至极, 江缨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小岁安的面颊:“岁安,娘亲离开一会儿,今晚去你爹爹那里住。”

    小岁安明显不太情愿,黑黝黝的葡萄眼凝了一层薄泪:“娘亲。”

    见状, 江缨神色有些为难,最后还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望着她纤瘦的背影,贺重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将小岁安抱了起来, 温声道:“走吧, 爹爹带你去买糖水棍。”

    小岁安擦了擦眼泪:“好, 岁安,听话, 不打扰娘亲读书。”

    贺重锦想,他已经命林院首重新拟了一份科举试题, 准备明日让文钊送往皇京,想来文钊应该还在自己的房间里, 还没有出发。

    青年抱着小岁安,黑靴踩在鹅卵小径上,走了一半,他若有所感地抬头。

    今夜,圆月高悬,繁星点缀。

    他忽然想到三年之前,在婚书上所写:愿我如星妻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江缨,我们的未来该会是如何呢?

    三个时辰后,女子跌跌撞撞回到房间,门被关上,江缨的后背紧靠着房门,内心难以平静。

    文钊说,贺府的乔娘被太后下令永久禁足,非死不得出。

    三年前,也就是她刚去雪庐书院没多久,乔娘为了巩固贺景言在贺家的地位,设计在小岁安的羊奶里下毒。

    据说,那毒极其低微,银针几乎查探不出来,只要尚在襁褓里的小岁安喝下去,必死无疑。

    但,乔娘到底是低估了贺重锦对小岁安的爱,她没想到贺重锦一介权臣,会亲自替小岁安试试羊奶的温热,以确保安全。

    最后万幸的事,羊奶里的毒足以致死婴孩儿,却不能致死一个成年男子,贺重锦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以及,文钊还说

    那日夜半,贺相府上下急得乱做了一团。

    太后和刘裕得知消息后,带着匆匆从宫中赶了过来,而在这之前,太医署的所有太医都已经出动了,他们试过各种珍惜名药,可毒素仍旧扩散的极快。

    刘裕心急如焚,逮到一个从屋中出来的太医就急声问道:“太医,表兄怎么样了?毒解了没有?”

    太医连忙下跪,哆哆嗦嗦道:“陛下,贺大人,他毒入气血,导致气血逆行……”

    刘裕怒了:“说重点!我表兄的毒到底能解不能解!”

    “这,陛下,臣也没有把握啊!这毒剂量虽小,但却极为霸道,若今夜还不能解,拖到明日恐怕就有性命之忧啊!”

    这时,奶娘从屋中的慌乱里将襁褓抱了出来,那孩子兴许是感应到爹爹出了事,不寻常地哭了个不停。

    太后接过小岁安,看着可怜巴巴的孩子,心疼不已,又问太医:“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救重锦了?小岁安还小,孩子已经没有娘亲了,不能没有爹爹。”

    太医行了一礼,颤颤巍巍道:“有倒是有,唯一的法子便是只有以毒攻毒。”

    刘裕:“既如此,那你废话什么?还不快进去救表兄!”

    正说着,刘裕提着那太医的衣领,就要把人往屋里拎,老太医受宠若惊,忙道:“陛下,陛下,你且等微臣说完啊!”

    刘裕:“还有什么?”

    老太医继续道:“回陛下,太后娘娘,以毒攻毒之法,需得有非比寻常的强劲体魄才能受得住,否则即便是毒解,也同样死于非命!”

    刘裕拿不定主意,只能看向太后,由她定夺:“母后,怎么办?”

    太后不说话,内心一番纠结,最后刘裕干脆破罐子破摔:“横竖都是死,朕相信表兄!以毒攻毒吧!”

    太医用准备好的毒蝎刺入贺重锦的手腕后,贺重锦高热连连,苦苦挣扎一夜后,待第二天清早的时候,太医为他把脉后,算是得救了。

    只是,尽管保住了性命,但贺重锦的体内仍有残毒遗留,难以清除,虽不致命,但终究是隐患。

    得知此事,江缨终于明白贺重锦为什么没有原谅她,尽管他一再包容自己,可她清楚,这样的包容并不是纵容。

    他有喜怒,也有哀乐。

    他很爱小岁安,他也是小岁安的爹爹。

    女子暗暗下定决心,要努力改变,不会再被江家所影响,重新做江缨。

    想到这里,江缨擦擦眼泪,来到桌案前继续端起书卷,这次不管贺重锦会不会原谅她,她都要回到皇京去。

    翌日,文钊回京的马车到了山门外,临行之前,文钊问贺重锦:“大人不准备带着小公子回京吗?”

    贺重锦答:“暂且不回去了。”

    “大人已经留在雪庐书院数日了,偷盗试题之人做得天衣无缝,根本查不到蛛丝马迹。”文钊道,“要不,大人和属下一起回皇京?”

    如文钊所料,贺重锦果然没有答应,他道:“贺景言不是还在皇京吗?你回去告诉他,此事我交给他处理。”

    文钊张了张嘴巴:“啊?交给贺二公子?”

    贺重锦说,“我这一身官名是出生入死得来的,从未参加过科举,景言是我的庶弟,也是姑母的侄子,稳住皇京之中的寒门学子,他比我更合适。”

    不仅如此。

    贺景言才是名副其实的贺家公子,日后继承贺家基业,需要在皇京之中立足名头。

    这正好是一个机会。

    小岁安摆了摆手:“钊钊再见,父亲不回去,和娘亲,在一起。”

    文钊尚有些犹豫:“在北境久留,大人身上的余毒”

    “无妨。”贺重锦凝了目:“这世上并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只要做了,就会有蛛丝马迹。”

    “是,大人。”

    顿了顿,贺重锦又道:“昨夜她和你说了些什么?哭了吗?”

    文钊讶异了一下:“她?”

    “没什么。”贺重锦的眉宇松弛了些许,平静地说,“你去吧。”

    “属下领命。”

    “钊钊,再见!后悔有期!”(此处不是虫)

    说了一半,小岁安思考了一下,心想娘亲说过这个字不对,于是纠正道:“后会有期!”

    谁知那文钊没走几步,忽然又大步返了回来,使劲捏了捏小岁安的面颊,就好像要捏出水一样。

    太可爱了!他们家的小公子太可爱了!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别说是贺大人了,这小崽子小时候还尿过他一身呢!平日在贺重锦跟前不得不严肃深沉,但小岁安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喜欢的不得了,根本控制不住!

    “钊钊!哼!”小岁安气得直跺脚,向贺重锦告状道,“父亲!罚他!”

    贺重锦摸了摸小岁安的头,随后将他抱起来:“岁安,外面冷,我们回去。”

    此时,千绣就是江缨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雪庐书院,路过他们的学子看到他们,皆是窃窃私语。

    小岁安有些不自在,他趴在贺重锦的耳边说:“爹爹,他们说,岁安,岁安不喜欢。”

    “不必理会。”贺重锦道,“岁安,旁人的想法,从不是我们能所左右的,除了我们自己所想。”

    小岁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道:“爹爹,三字经说”

    贺重锦温声道:“说什么了?”

    小岁安一本正经地念着:“人之初,性本善。”

    “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你可有记住?”

    “哦,知道了,爹爹。”

    但凡贺重锦所知晓的道理,他都尽数告诉了小岁安,他希望小岁安的路愈发顺遂,不像他,尽数坎坷。

    父子二人走到房门口,女子已经靠在房门附近的一颗松树下等了许久,小岁安认出了她,高兴地道:“娘亲!”

    江缨蹲下身子,面容带笑:“岁安。”

    小岁安蹬蹬瞪地跑到江缨的身边,脑后的马尾迎着风,像一匹欢快的小马驹。

    适才,贺重锦凝重的神色有所舒缓,远远望去,江缨穿着藕荷色的裙袄,一侧麻花辫垂落在肩头,用白绳打底。

    她褪去金银首饰,罗绸锦缎,比起三年前的官家女装扮,贺重锦觉得,江缨的身上不仅多了书卷气,更多了几分母性。

    除了这些,那似乎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好像在无形之中引导着他思想,牵引着他的心神。

    他看着江缨用素手拍了拍小岁安前面的灰尘,又捏着她的肩膀转了一个圈,拍了拍小岁安身后的灰尘。

    江缨耐心道:“虽然我们小岁安是男孩子,但也要干净整洁呀。”

    小岁安点点头。

    “你看,发冠也歪了。”江缨伸手正了正小岁安的发冠,笑道,“衣服脱下来,娘亲给你洗。”

    “好!”小岁安又提起衣袍,露出脚上脏兮兮的小靴子,“娘亲。”

    “鞋履要学会自己擦哦。”

    说着,江缨朝岁安后面看去,注意到了贺重锦,他的表情有些许的异样,而后恢复了沉稳平静。

    江缨打了一个招呼:“贺大人。”

    “嗯。”

    明明,是江缨该哄好他,为什么江缨还没见的有所行动,他就要止不住地朝她而去?

    贺重锦自知是个异常克制的人,因为如此,他一个猪狗不如的人,才能在那个三六九等,弱肉强食的梁宫之中生存下来。

    可不知怎得,每次关于江缨的行为,往往不受他的控制。

    江缨牵着小岁安的手,走到贺重锦的面前,试着问道:“贺大人,我们可不可以带着小岁安去书院外走走?”

    贺重锦愣了一下,点点头。

    “那就这样说定了。”江缨的笑容很浅很淡,对他道,“正好,我也有话要对贺大人说。”

    雪庐书院外的不远处,有一片广阔的雪原,放眼望去,天地皆白。

    小岁安牵着两个人的手,左边是贺重锦,右边是江缨,小白则跟在他们的身后,当小岁安看到这大片白雪后,激动得跳了起来。

    “堆雪人!”

    男童的行动能力一向很强,说干就干,当即伏在地上用手将面前的一大片白雪堆积起来,嘴里念念有词:“要堆一个爹爹,一个娘亲,一个岁安。”

    小白在旁边汪汪汪地叫了两声,尾巴摇得老快,似乎在说:岁安,岁安,还要堆一个小白呢!

    贺重锦倚靠在一颗石头边,安静地望着正在堆雪人的小白,随后平静地开口,问身旁的江缨:“江娘子,你这次又要同重锦说什么?”

    江缨深吸一口气,对他道:“我是来谢谢贺大人的。”

    贺重锦:“??”

    “是贺大人改变了我。”

    风卷残雪,拂起女子额前的碎发,江缨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贺重锦眼眸涣散了一瞬,竟险些暴露了内心的波动情绪。

    那一刻,贺重锦望着江缨,就仿佛是在这白雪皑皑之地,望见了一处生机盎然的春。

    半晌,贺重锦缓缓开口:“江娘子,我听不懂你的意思,重锦来到雪庐书院,不过短短数日而已。”

    江缨笑了笑,摇摇头:“不,从我最初认识贺大人时,贺大人就一直在改变着我。”

    贺重锦愣了愣,只听江缨道:“贺大人在宫宴上替我解围,在贺府书阁里故意藏了一颗棋子,帮助我,鼓励我,让我自信”

    “我从贺大人的身上学会了许多,认识贺大人以后,我的天地里也不再只有读书,有贺重锦,有小岁安,所以我想做一个强大的人,和你一样。”

    “我很庆幸能够遇到贺大人,是贺大人让我知道,我要做江缨,而不是江家嫡女。”

    “贺大人,我说的所有,你能明白吗?”

    她说这些,从不奢望贺重锦能够原谅她,只是把想说的都说给他听。

    一阵静默之后,贺重锦慢慢移开视线,转向了雪原上的小岁安,那孩子已经将三个雪人的雏形做好了,一大,一中,一小,就如同当年这孩子所做的花环一样。

    “嗯。”

    见贺重锦应了,江缨心头一暖,继续说:“过几日就是院中考核了,我会拿到一个好名次,然后回到皇京面对一切,我再也不会逃避了。”

    言罢,江缨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把抱住了贺重锦。

    这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让贺重锦无从反应,他的身子僵了许久,他想推开江缨,可是,身体的本能却没这样做。

    江缨闭上眼睛。

    其实,说不奢望也是假的,她在赌,赌贺重锦还心悦着她。

    坐在雪地里的小岁安正在用小手拍打着雪人的脑袋,让雪球更加的圆润一些,忽然看到了爹爹和娘亲亲密的一幕,男童眼里泛起光亮。

    贺重锦始终没有推开怀中的女子。

    她听到上方传来轻微的叹息声,贺重锦语气如常:“你喜欢的是权臣贺重锦,还是我?”

    江缨疑惑了一下:“贺重锦不就是贺重锦?”

    贺重锦不就是贺重锦?还会是什么人?

    对视片刻,贺重锦看着这个仍旧被蒙在鼓里的女子,默默转移了话题:“你在意的事,我会考虑。”

    江缨反应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这句话中的意思:“夫君,你原谅我了?”

    “不知道。”贺重锦推开了她,望着女子的面颊,语气温和了些许,“但我,自始至终都不想怨你。”

    江缨垂眸,随后扬起一个三月春风般的笑容,是贺重锦曾经一直渴望出现在她的笑容,她说:“没关系,于我而言,这已经很好了。”

    以后,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

    这日清晨,江缨与贺重锦约定好,带着小岁安一起共进午膳,伙食就是后山她亲自钓上来的鱼,贺重锦开口答应:“好。”

    听到他亲口答应,江缨感到前所未有的开心,所弹的琴声也多了几分蓬勃之感,让女先生绝口夸赞。

    临近下堂的时候,她提前向女先生告了假,准备去藏书阁里寻几本新的诗集回去。

    雪庐书院的藏书阁与贺府书阁差不多大,但书籍之多,得以与宫中的藏书阁相提并论。

    女子的指腹缓缓划过书架上的书籍,突然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江缨,是你啊。”

    她微微一顿,转头看向男子:“林槐?”

    另一边,红豆将所有的菜均已经上齐,小岁安听话的坐好,面前的碗筷丝毫未动,等待着娘亲下学回来。

    贺重锦望着正中央的糖醋鱼,问红豆:“何时了?”

    红豆心里也纳闷,嘴上答道:“贺大人别急,小姐一定是去藏书阁取书卷,马上就回来了。”

    贺重锦沉声不语,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了。

    第62章 吃醋(修)

    江缨没想到会在藏书阁中遇见林槐, 她退后一步,主动与其保持距离。

    林槐见她如此动作,心中生出些许不甘,开口道:“千江缨, 你是来藏书阁取阅书卷的吗?”

    叫了三年的千绣, 他发现他还是不习惯叫她江缨。

    江缨点点头, 平静答:“嗯,我是来找《尔雅翼》的。”

    见到林槐,她只想快点找到那本《尔雅翼》, 那里面有记录昆虫习性的内容, 纸扎的蝴蝶终究是假蝴蝶,江缨想为岁安找到真正的蝴蝶。

    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谎言与阴谋,但是,江缨想让小岁安在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尝尽爱与美好。

    也算是全了她年少时的遗憾。

    不过令江缨担心的是, 这本尔雅集极少有人翻阅,不知道被遗落在了藏书阁的哪处角落里,恐怕得认真找上一番才行。

    可是林槐还在这里,她已经决心要与贺重锦重归旧好, 孤男寡女共处藏书阁, 怕是不妥当。

    林槐眸光轻闪, 随后说:“尔雅翼?是这本吗?”

    大事不妙的是,江缨发现那本尔雅翼就在林槐的手中, 她稀疏平常地道:“对,没错, 就是这本。”

    正当江缨打算伸手去拿,然后匆匆离开藏书阁时, 林槐却将尔雅翼背在了身后,全然没有要给她的意思。

    江缨神色不满了下来:“林槐,你”

    “江缨。”林槐笑,“尔雅翼是我先拿到的,父亲让我一个人留在藏书阁之中打扫,你留下来帮忙,我就把尔雅集给你。”

    藏书阁看似干净,书架和书籍上却布满了淡淡的一层灰尘,想必是林槐根本没有用心打扫。

    尔雅翼极少有人看,即便是回到了皇京,偌大的宫中藏书阁也未必找得到。

    只是

    江缨明显对林槐心有顾虑,林槐却说:“放心,我只是想让你陪我一起打扫,顺便有话想要对你说。”

    话?

    江缨几乎想也不用想,便知道肯定是让她放弃与贺重锦重修旧好的话。

    不过正因如此,她才选择留在藏书阁。

    因为,无论林槐说了些什么,她都会与贺重锦在一起。

    江缨说干就干,她在雪庐书院的时候时常来藏书阁里打扫,很快就会打扫外,带着《尔雅翼》给小岁安。

    女子的麻花辫垂在肩侧,她握着鸡毛掸子,轻轻扫着书架上的书籍,拭去灰尘,却不想,林槐却只同她说了一些关于他童年之事。

    “我年幼时,父亲去参加科举考试,在考场上被人构陷作弊,失去了入朝为官的机会。”林槐慢慢诉说着伤心往事,“那时,我母亲即将临盆,得知父亲被终身禁考的消息,母亲动了胎气,生下我后就撒手人寰了。”

    “终身禁考?”江缨诧异了一下,“想不到,林院首会如此。”

    “雪庐书院是大盛第一学府,盛极一时,但谁又知道,这盛极一时的背后,我父亲付出了多少血与泪?”

    江缨慢慢听着,她听到林槐说林院首带着年幼的他,四处奔波流浪,被要债之人穷追猛打,在极寒之日食不饱腹

    她听着听着,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同情之心来。

    “现如今不是也很好吗?”江缨走上前,将手轻轻放在林槐的肩头,安慰道,“我也曾有过遗憾,从小到大,我立志要做皇京第一才女,光耀门楣,可是后来,我因为一些不得已的缘由,错过了桂试八雅,但是,现在我并不觉得遗憾。”

    突然,林槐一把抓住江缨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扣在了书架边,轻微的震动使得最顶端的书籍掉落在了地上。

    江缨吓了一跳,当即警觉:“林槐!你要做什么?”

    “那件事我听说了。”林槐凝视着她的面庞,咬了咬牙道,“以你的能力,本可以胜过顾柔雪成为皇京第一才女,可你为了给贺重锦生下一子,就这样错过了桂试八雅,你甘心吗?”

    他不明白,事已至此,江缨为什么还喜欢着贺重锦?她应该恨他啊!

    “还是,比起皇京第一才女,你更在意的是贺相府的富贵?”

    林槐的手死死钳住了她,这次,她却毫无畏惧,江缨见挣脱不开,使劲踩着林槐的鞋履:“放开我!”

    “江缨。”林槐强行抱住她,气息打在女子的脖领,“你与贺重锦已经和离了,你们不是夫妻了,我说过,他高高在上,眼里必然不会只有你一个人。”

    江缨:“林槐,你……”

    “我不同,在我眼里你就是最特别的。”林槐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但是三年前的最初,我的追求你是有意答应的,否则,我根本没有机会靠近你。”

    历史总是如此惊人之相似,江缨心中倍感崩溃,她想,倘若那晚她真的强求了贺重锦,亲了他。

    那么,贺重锦一定不会原谅她了。

    就在江缨的手摸到书架上的瓷瓶,准备把林槐打晕时,贺重锦不知何时进入了藏书阁,声音极具威严:“林公子。”

    林槐愣住之际,江缨抄起瓷瓶打在了对方的头上,他捂着额角的血,身形恍惚,江缨顺势脱逃。

    她来 Ɩ 到贺重锦身边,素手抓着他的衣袖,却被对方冷淡的挣脱开。

    江缨讶异地看向贺重锦,只见他俊美无暇的面庞,温柔荡然无存,连平和都没有了。

    “???”

    贺重锦:“……三年前,你有意想和林槐在一起吗?”

    见此情景,林槐冷冷一笑:“江缨,看来我说对了。”

    江缨哑口无言,低下头道:“是,刚来到书院时,我曾想过忘了你和小岁安,专心读书,所以才与林槐接触,试着答应他的追求,但是……!”

    泪水从眼角滑落,江缨道:“但是,我现在只想与你和岁安在一起。”

    贺重锦袖口下的手攥成拳头,最后缓缓松开,他眼角红了,语气却冷漠至极:“江娘子,三年前,我们就已经和离了,既然和离了,何必还要纠缠在一起?”

    “贺重……”正要开口,江缨看到了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岁安,那双葡萄眼里饱含泪水与委屈。

    “原来,爹爹、娘亲和离了……不在一起,爹爹,不喜欢蝴蝶仙女。”

    说着,小岁安张大嘴巴,哇哇哇地哭了起来。

    那一刻,江缨的身躯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她的内心。

    恍惚之间,哭泣的小岁安竟与另一个小影子重叠,那是年幼时的江缨,没有家的江缨。

    蝴蝶死在秋天了吗?

    江缨:“岁安……”

    贺重锦没有去哄小岁安,他神色冷然地将他抱起来,疾步离开了藏书阁,只留下了一个决绝的背影。

    他抱着小岁安走在雪庐书院的长廊,小岁安还在嚎啕大哭,如今,这孩子知道了真相,知道了爹爹和娘亲已经和离的事情。

    “爹爹和娘亲,不要和离!”

    换做以往,如果小岁安哭起来,贺重锦必然会手足无措,要么就是摸头哄一哄,要么就是用糖水棍哄他开心。

    可这一次,贺重锦什么都没有做,小岁安察觉到温柔的爹爹一反常态,于是哭得更厉害了。

    贺重锦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是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愤怒,止不住的愤怒,尤其他亲眼目睹了藏书阁中,那二人一副亲密的模样。

    恰巧,小岁安的哭声点燃了贺重锦的怒火。

    他将其放到地上,语气骤然冷了,像是来自一个父亲无可抗拒的威严,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贺岁安,我的确与江缨和离了,夫妻离心,纵然如此,你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小岁安被吓傻了,眼泪一下子就憋了回去,站在原地呆呆地看向自己的父亲,抽抽搭搭道:“爹,爹爹。”

    “你是男子,日后或是顶天立地,或是成家立业,就这样脆弱?经不起挫折吗?”

    小岁安哽咽了一下,又吓得憋了回去:“呜……”

    男子眼中那一抹阴鸷一闪而过:“你还没有体会过血雨腥风,食不饱腹和毫无容身之处的滋味,不过是区区和离而已,少了江缨,多了江缨,又有什么区别?”

    “再过两日,我若查不出真凶,就会回皇京赴值,北境天寒,从此再不来雪庐书院。”

    “我从来都不需要她……”

    这天夜里,江缨在塌上落泪,不一会儿哭湿了枕头,便听见有人敲门,是小岁安。

    “娘亲!”

    小岁安委屈至极,江缨心疼地将她抱起来,心想这么晚了,小岁安怎么一个人跑了出来。

    他哭了半天,嘴里念叨着:“爹爹,坏人,不喜欢,爹爹。”

    她愣了一下:“不喜欢爹爹?什么意思?”

    江缨大致猜想,一定是贺重锦凶孩子了。

    做了近十个月的枕边人,除了公事上,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贺重锦也会凶孩子。

    想到这里,江缨嘴角扯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又弱了下去。

    好不容易以为贺重锦对她的态度会有所缓和,成功近在眼前,却不想林槐此举,令她瞬间离成功远了十万八千里。

    殊不知,未来许多年后,江缨向贺重锦再提起此事时,忽然忍不住笑了。

    那哪里是远了?分明是近在咫尺了!

    另一边,女先生找到了贺重锦,贺重锦虽在气头上,但还是收敛了神色,微微低头,还了一礼。

    只听女先生道:“贺大人,近日院中考核,贺大人可有意愿为女学子们做考官?考察琴棋书画的技艺?”

    第63章 美梦成真(修)

    这晚, 小岁安就留在了江缨的房间里,贺重锦没有来找他。

    江缨给小岁安洗了澡,将束发的银冠拆下放置一旁,用梳子轻轻的, 寸寸的梳理着孩子的墨发, 小岁安继承了她的发色, 黑而偏棕,这种感觉令她觉得异常的奇妙。

    “娘亲。”

    她梳着梳着,却见这小男孩又红了眼, 江缨柔声问:“岁安, 怎么了?”

    兴许是白日里被贺重锦吓坏了,小岁安没有哭得太过分,只是忍着哽咽,一个劲儿地掉小泪珠。

    江缨有些心疼,用手指擦拭着他柔软的面颊, 把小泪珠通通擦干净。

    小岁安的脸憋得又红又圆,盈着泪的葡萄眼似乎更加晶莹了,他委屈得不行:“娘亲。”

    “娘亲在这。”

    “你为什么要和爹爹,和, 和离啊?”小岁安皱巴巴地哭着, “是乔姨, 对娘亲,不好?还是, 爹爹?”

    “乔姨?”江缨问,“乔娘吗?”

    小岁安道:“乔姨, 是坏人,心是黑色, 像黑乌鸦一样,害了爹爹。”

    江缨又问:“是贺重锦和你说的吗?”

    小岁安摇摇头,江缨细想下来,他才三岁,贺重锦一向把他保护的很好,不让他接受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污浊。

    原来,纵然贺重锦从不说什么,这孩子也什么都知道

    良久之后,江缨的表情黯然下去,再抬起后竟是笑了,笑得是那样的阳光明媚:“怎么会呢?”

    小岁安哭肿的眼里泛起光亮,江缨将他抱到床榻上,盖好被子,他搂住娘亲的细腰,小小一只就这样贴靠在她的怀里,暖暖的,可可爱爱的。

    这一刻让江缨想到了三年前,小岁安还没出生的时候。

    那时贺重锦去了颍州,她身子沉重,腰痛难忍,外出时走一步都要歇上三步,连迈个门槛都要人扶着。

    夜里风凉,屋中没有烧炭火,她却觉得暖暖的,肚子里像是揣了个火炉,就像现在一样。

    小火炉第一次蠕动,她起先有些害怕,后来迅速从塌上下来,提笔给贺重锦写信,越写越欣喜,激动到一连写错了好几个字。

    后来,贺重锦从颍州匆匆回来,也就是姚氏死去的当晚,他连夜赶路的寒气久久为散,她却热得蹬被子。

    “夫君,你可觉得冷?”

    “有点。”

    她笨拙地翻身,热气中和了他身上的寒气,想去抱他,奈何隆起的腹部碍事,只能尽量贴近一些。

    那人望着她的脸,漂亮的眼眸中有微光在隐隐闪烁。

    江缨道:“这样,就不冷了。”

    永远都不会冷了。

    不知不觉走神了,小岁安的声音又把江缨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他问:“那是为什么呀?乔姨不是坏人吗?”

    “自然是坏人,可是坏人被引入正途,归根结底就不算坏人了,贺景言正直,贺老太太是刻板了些,但心地不坏,贺家是极好的。”

    关于贺重锦曾经被贺家如何亏待,乔娘又是如何在成亲宴上大闹,江缨只字未提。

    大人之间的新仇旧账,恩恩怨怨,从来都与她的孩子无关。

    “真的是这样?”小岁安好奇道,“可是,和离,为什么?”

    江缨却笑:“因为娘亲想要来雪庐书院读书啊,雪庐书院离皇京太远,就不能和爹爹时常住在一起了,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娘亲想看看黄金屋长什么模样。”

    “岁安知道了。”小岁安答,“娘亲觉得,爹爹的相府不够大,破。”

    “额算是吧,娘亲要去更大更好,不会寂寞的地方,像现在这样,周围有许多爱读书的同窗之人。”

    “那,岁安要读书,和娘亲一起住在黄金屋,不要爹爹了,爹爹,凶。”

    深夜,房中的烛火熄了,女子搂着怀中的小岁安,安然入眠。

    这几天,贺重锦迟迟都没来找小岁安,江缨想,他定然是还在生自己的气,所以白日去学堂时,就让红豆照看小岁安,傍晚回来的时候,则亲自教小岁安读书写字。

    很快就到了院中考核这一天。

    临去学堂之前,江缨亲自替小岁安梳好马尾,温柔地告诉他:“岁安,娘亲要去考试了,等院中考核一过,娘亲带你回皇京。”

    小岁安激动道:“好!娘亲回皇京!”

    过了一会儿,满是童心的小岁安又问起了江缨问题,这个问题小岁安从记事起就在想。

    他糯糯问道:“娘亲用,什么法术,把岁安变出来的?”

    “法术?这天底下所有的孩童都是从娘亲的肚子里长大,用术法变出的。”

    “听上去,好累。”

    江缨思考了一会儿,旋即答:“大概是眨眼之间,倒没有很累,反而轻松无比,怎么?岁安不信,不信大可以去问你爹爹呀。”

    小岁安:“哦,好的吧。”

    *

    考核是两日,一日考吟诗作赋,一日考琴棋作画,男学子与女学子同堂而考。

    考官尚未来时,学堂之中的学子们有说有笑,可江缨带着书囊一进来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江缨却并不放在心上,她将书囊放在书案上,随后落座,扫视周围一圈,不见林槐。

    前几日,她打伤林槐之后,自觉愧疚,便托红豆送去不少珍贵的疗伤药,都是三年前从贺相府里带走的。

    不仅如此,江缨也亲自去找到了林院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尽数告知,林院首用戒尺将林槐训斥一顿后,

    林槐虽执意于她,但到底是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不似那赵恒之,最后也只是说:“江缨,该说的我都说了,贺重锦的秉性你我都知晓,他不会原谅你,而我我等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而江缨笑了笑,是林槐看不懂的笑容:“林槐,我与贺重锦之间的情,你不懂的,我不会回心转意,我早已认定了他。”

    “情?什么样的情?”林槐可笑道,“都是世间的男女情爱,又有何不同?”

    她一言不发,没有回答他,转身离去。

    至于真正的原因,江缨想亲口对贺重锦说,也只能对他一个人说。

    思绪飞走时,女先生早已来到了学堂,她今日穿着整齐,站得端正笔直,颇有师长之风。

    “今日院中考核,你们需得格外重视,因为考官不只有我一人,另一人是受我邀请而来。”

    闻言,周围传来学子们交头接耳的声音。

    “还有一人?谁啊?”“难道是林院首?”“林院首一向不问院中考核之事,林槐又被犯错被罚,不可能是他。”“除了林院首,还会是谁?”

    江缨却面色如常,不管考官都有谁,她是笃定了要回到皇京的。

    只听女先生重重咳了咳,示意众人肃静,她道:“谁叫你们平日里有些人,不思进取,三心二意,请他来是为了给你们一个下马威,院中考核次次不过者,永远也别想离开雪庐书院。”

    说着,女先生道:“大人来了。”

    一众学子循着女先生的视线看去,男子身形修长,一身暗红色衣袍,腰系玉带,五官秀美而沉定,就这样迈步进入了学堂之中。

    那日与江缨发生争执的女学子,在看清来人模样后,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就像老鼠见到了自己的天敌,猫

    而江缨手中的墨笔更是倾斜,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贺重锦朝女先生点头行了一礼,随后坐在了上座。

    不得不说,这公对公私对私的本事,贺重锦一向做得很好,自己从前的新妇正坐在那,呆呆地看着自己时,他全然没有任何反应。

    所有学子,看似被贺重锦的权威震慑的不敢抬头,实则心都飞到了江缨那里。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这对和离的夫妻又要闹哪一出?

    *

    考核已经过了半,江缨率先写完了,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检查试卷,而后看向贺重锦。

    他正提起茶壶,往茶杯之中倒茶,慢慢喝着,比起私下里的柔和,贺重锦的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厉色,似乎容不得旁人僭越一样。

    江缨叹了一口气,只觉得造化弄人,竟是万万没想到,院中考核的考官会是贺重锦。

    他气消了没?

    他好几日没去她房中把小岁安接回去,应该是还在生气吧。

    小岁安说,贺重锦对他一向不发脾气,凡事都一向极有耐心,那天离开藏书阁之后却发了很大的火。

    像一个暴躁老父亲

    她将笔杆子横过来,用双指不安的捏着,在心里揣测着明日的考核。

    明日的考核是琴棋作画,作画还好,棋也尚可,但是琴是女学子一一弹给考官,又考官作评论的。

    届时,她不仅要面对贺重锦,还要弹琴给他听。

    在雪庐书院的这几年,她的琴技比起三年之前的大有长进,他会说什么呢?

    “江娘子。”

    寂静的学堂中,贺重锦的声音冷冷飘了过来,在场所有学子笔杆一顿,纷纷竖起耳朵听着贺重锦与江缨的对话。

    就连女先生也抱着一丝坐山看戏的心理,轻轻咳嗽了一下,提醒江缨道:“千咳咳,江缨,贺大人在唤你。”

    江缨起身,朝贺重锦行了一礼:“贺大人。”

    “专心答卷。”贺重锦眉眼冰冷,透着威严,“否则,便视作废除考核,明日的院中考核,江娘子不必来了。”

    此刻,吃瓜学子们的内心:前几日都同房了,分明是夫妻,现在又闹何种戏码?

    挨了贺重锦一顿数落,江缨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替自己辩驳:“贺大人,我已经答完卷了,不需要再作答了。”

    贺重锦的声音很沉很冷:“既然已经答完了,请离开学堂,为什么还在这里停留?旁人不需要答卷了吗?”

    吃瓜学子们的内心:兄台,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因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相反,女先生的态度反而比贺重锦温和了许多,她对江缨道:“江娘子,答完之后便可离开学堂了。”

    江缨看了一眼女先生,又将视线转向了贺重锦,不知为何,那明明是香气四溢的茶,他喝起来却像是在喝酒一样。

    她好像隐约猜到了什么。

    片刻后,江缨快速将书囊收拾好,来到贺重锦面前再次行了一礼:“贺大人,我先行告辞了。”

    贺重锦看向麻花辫女子离去的背影,他攥着茶杯的手渐渐收拢,将杯子捏得越来越紧

    就这样走了?

    第64章 美梦成真(修)

    下堂回去的时候, 小岁安正坐在板凳上,小手抚摸着小白的背毛。

    小白吧唧吧唧嘴,十分惬意舒适的样子,在青石板上翻了个身, 露出肚皮让小岁安摸。

    “岁安。”

    远远见到麻花辫女子笑着张开双臂, 小岁安当即跑过去, 扑进江缨的怀里。

    “娘亲!”

    江缨揉了揉他的脸蛋,随后问道:“去洗手,洗手之后, 同娘亲吃晚膳。”

    “好!”

    小岁安乖乖去洗手了, 他把手放入木盆中洗了洗,又抹了一把皂角。

    江缨正在给小白填食,是她从灶房里拿回来的骨头,小白高兴的摇尾巴,围着江缨转圈圈。

    傍晚, 江缨在温习琴谱,小岁安已经躺在榻上睡着了,四肢舒适摊开,呼吸均匀。

    这时, 红豆问她:“小姐, 今日的考核考得如何?能拿到好名次吗?”

    江缨翻阅着琴谱, 自然答道:“能,我一定能拿到好名次, 回到皇京的。”

    红豆点点头:“小姐有信心就好,到时候红豆和小姐一起回皇京, 只是”

    江缨看向红豆,问道:“只是什么?”

    红豆犹豫了片刻, 继续说:“小姐回到皇京,免不了见到江大人和江夫人,小姐离开三年,若打了照面”

    ‘江夫人’这三个字,就像藏匿在心中已久的刺一样,狠狠扎进了江缨的心里。

    红豆道:“小姐,其实奴婢觉得,已经过去这么久,江夫人定然也知晓错了,也许就会改过,待小姐不那般苛刻了。”

    江缨的眸子沉了下去:“改过?”

    红豆则道:“小姐,江夫人心里还是有小姐的,兴许只是用错了方式,江”

    “红豆。”

    话说到一半,江缨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不是这样的。”

    红豆疑惑了一下:“小姐?”

    “我曾以为江夫人对我的爱,那就是爱,但不是这样的。”江缨的话中多了一丝释怀,“直到遇到贺重锦,生下小岁安,我才懂了亲情的含义。”

    她会好好爱小岁安的。

    就像贺重锦一样,温柔地告诉小岁安,这世间有蝴蝶仙女的存在,只要心中有爱,爱就能化为万物。

    山川,河流,皎月,星辰

    暖意在心头化开,江缨缓缓说:“爱不是推人向前的浪涛,爱是无声簇拥的蝴蝶。”

    终于到了第二日,院中考核的最后一日,贺重锦来到学堂后,女学子们均已入座。

    贺重锦在高座上坐好,视线落在了最后座的江缨上。

    麻花辫女子没有注意到他来了,正在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着琴弦,一门心思都在那把琴上。

    贺重锦微微咬了咬牙。

    女先生身姿端正,负手而立,站在一众女学子们的桌前,像以往那样清了清嗓子道:“今日考核,乃是琴棋做画,除此之外,便是女红针织,考核结束后,与昨日的分数一并为和,与往年分数相较落后者,将会被强制留在雪庐书院一年。”

    众学子齐声道:“是,先生。”

    女学子们纷纷落座,江缨随之一并坐下,考核重要,她也没有心思去理会贺重锦,而是专心致志地提笔作画。

    作画需得用心,她是最后一个交卷的,当女学子看到江缨的考卷时,露出满意的笑容:“嗯,比起上一年的画技进步了不少,看来是下了功夫。”

    江缨笑了笑,贺重锦看见了那宣纸上所画的墨竹,刚要开口点评,便听她朝先生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江缨先行回去了。”

    贺重锦:“”他被打断了。

    随后,她不仅是画技考核得了夸赞,所写的书法也令女先生眼前一亮,女先生不禁道:“江娘子,看来这次女学子的考核,你要拿第一名了。”

    这一次,贺重锦垂目,修长的手指转动着茶杯,竟是一言不发。

    偏巧这时,女先生看过之后,转而问贺重锦:“江缨所写的书法,字体刚劲有力,入木三分,贺大人觉得?”

    江缨看向贺重锦,刚才她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桂试上,一直没有在意贺重锦。

    贺重锦会如何评价呢?

    岂料,贺重锦接过女先生手中的书法,淡淡扫了一眼后,将其重新放到了书案上。

    “与其他学子的笔迹倒也没什么不同。”贺重锦道,“且看看旁人的书法,再下定论吧。”

    众学子的内心: 夫妻交锋罢了。

    而江缨却犯了难,她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有些不相信地将那份书法拿起来,重新检查笔迹。

    嗯?哪里写得不好吗?奇怪,没出错啊?

    贺重锦观察着江缨,女子正思索这字迹之中的错处,思索的十分认真,全然没有要同他反驳、和理论的意思。

    “江缨。”

    “贺大人。”江缨神色自然,将试卷重新放到了他的面前,“我已经尽了力,如果拿不到好的分数,是我技拙。”

    贺重锦:“……”

    江缨:“我要准备下一场的琴试了。”

    回到座位上,她没发现贺重锦的嘴角隐隐抽了抽,心中掀起难以言喻的怒意。

    他一向沉稳的就像是静止的天平,而如今这天平已经彻底倾斜,不受控制。

    琴试。

    在其他的女学子弹奏完后,终于轮到了江缨,贺重锦与女先生就坐在上座,他静静望着江缨,眼神平淡。

    这样的场合,两个人就像陌生人一样,让其他学子都难以捕捉到一点爱侣之间的戏码。

    江缨又弹了一首阳春白雪。

    琴声悠扬,时而清冽如流水,时而迅猛如疾风,与之三年前的阳春白雪比起来,无疑是更上一层楼。

    阳春白雪……

    贺重锦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三年前,她在宫宴上弹奏的就是这首阳春白雪。

    江缨素手撩弦,直到一曲作罢,仍有余音绕梁。

    她难免有些紧张。

    因为刚才弹琴的时候,忽然有一瞬间想到了曾经在贺相府的回忆,也就是这一瞬,江缨弹错了一个音。

    还能得到分数吗?

    岂知,女先生竟然拍了拍手,满脸笑容的夸赞道:“这一首阳春白雪,实在是绝妙啊,是我教过的所有女学子中,弹得最好的一首,虽有一道错音,但无伤大雅,那就……”

    突然,贺重锦冷沉的声音传来:“不可。”

    话音刚落,整个学堂的气氛瞬间寒到了冰点,女先生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缓冲了半晌后,强笑道:“贺大人,这琴曲可有什么差池?”

    “她弹错了音,如此错误,还能有分数吗?”

    江缨愣了一下,她看向贺重锦,眼中带着几分不解。

    女先生:“这……依贺大人所见,江缨该拿多少分?”

    “既有错音,算不得一首完整的阳春白雪,江缨的琴试……不作数。”

    不作数,就是没有分数的意思。

    不仅是女先生,学堂之中但凡会弹琴的女学子都知道,那道错音与正确的音弦极为相似,若非是懂琴的人,根本听不出来。

    虽说拿不到满分,倒也不至于琴试就此作废。

    如果琴试作废,除非下一轮的刺绣女红拿到满分,否则根本不可能会合格。

    “贺重锦……”

    贺重锦什么意思?

    这是故意刁难她吗?根本就是!

    江缨不说话,她低下头,只觉得心都在颤抖,贺重锦看着她,眸中无波无澜:“江娘子可有异议?”

    贺重锦一定是还在因为三年前的事怨恨她,所以以此全都发泄在了琴试上。

    江缨想开口,却不知怎得,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贺重锦雷厉风行,位高权重,连林院首都要让着他几分,那么女先生自然也不敢违背贺大人的意思。

    所有人都知道,江缨的琴试作废,得了零分。

    *

    傍晚,江缨使劲拍打着贺重锦的房门,一边拍一边唤道:“贺大人!”

    人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江缨对针织女红虽然还算熟练,但并不至于拿到满分的程度,她最拿手的是琴棋书画,诗书五经,然而琴试却作废了。

    她必须回到皇京。

    麻花辫女子敲了许多次,贺重锦才打开房门,男子一身中衣,发丝披散,在看向女子时,慵懒的神情冷了几分。

    江缨道:“贺重锦,为什么要故意为难我?”

    “为难?”他语气极淡,“我没有为难你,江娘子,是你弹错了音。”

    她一时哑然,随后又道:“贺大人一向公正无私,但你敢保证,作废我的琴试时,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吗?”

    看着早已今非昔比的江缨,贺重锦心中可笑的同时,却难免生出那么一丝欣慰。

    几乎是下一刻,江缨的手腕被贺重锦抓住,他手上狠狠一用力,便将她拉入了房间之中。

    房门砰得一声关上,女子的后背则重重地撞了上去,江缨想抽出手腕,但抽不出来。

    “私心?”贺重锦的声音是狠的,狠到破碎,“我是有私心,我原以为我们会白头到老,然而你却先走了,离开皇京去了雪庐书院。”

    “这三年,我很累,也很想你,但是你在雪庐书院,我不能去找你。”

    江缨苦笑了一下:“这些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你终于肯怪我了,贺重锦,我不喜欢你佯装不在乎一切的模样。”

    二人对视,他的唇离她极近,近到似乎下一刻就要呼吸交缠,难舍难分。

    可是,如今贺重锦却对她心有怨怼,他拒绝了她:“琴试一事,不可更改,何况你要留在雪庐书院之中一直读书,落榜与没落榜,又有什么区别?”

    江缨:“但我要回到皇京了,贺大人此举,是不希望我回去吗?”

    “不希望。”

    贺重锦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做出有失公正的事。

    “算了,本就是我的错,我也没有资格与贺大人讨价还价。”江缨道,“我会想办法,在刺绣考核上拿到满分。”

    看着她坚定的目光,贺重锦愣了一下,江缨顺势推开身前人,推门而出。

    贺重锦有些无措地来到桌沿,他仰头喝了一整杯水,冰凉的水席卷到胃里,好像胸腔中的那股火焰被压了下来。

    刚才他们离得极近,好像越靠近她,那种要得到她的欲望就会按压不住。

    似乎是一种,只有对江缨而言的,本性的驱使。

    刚才,倘若再近一寸,就那么一寸,自己便要控制不住了去吻她了。

    为非作歹不可收拾

    过了一会儿,女先生身边的侍女敲门传话:“贺大人,先生托我来知会贺大人一声,她已经遵循贺大人的意思,把江缨的分数改回来了。”

    贺重锦沉了一口气,随后带着疲意答:“知道了。”

    第65章 美梦成真(修)

    回到房间后, 江缨不敢耽搁,当即让红豆看好小岁安,自己拿上所有的银钱,则去山下买雪蚕丝。

    书中说, 雪蚕丝细腻柔软, 这样的丝线再加上她的绣技, 所织出来的绣品无疑是精美绝伦的,足以在刺绣考核里拿到最高分,回到皇京。

    届时只要不出错, 贺重锦再算想为难她, 也找不到一个好的理由。

    说干就干。

    江缨是夕阳时下山的,然而她在山下的镇子上问了一圈,始终没有买到雪蚕丝。

    雪蚕丝是北境的稀有之物,每年产量极少,就算有, 也早早地被供应到了皇京,寻常的小镇人是买不起这种物件的。

    每询问一家店铺,江缨礼貌地一一谢过,继续去问下一家。

    夜色已至, 无声之间吞噬了仅有的夕阳, 江缨敲响了最后一户店铺, 开门的是一位老太太。

    江缨道:“敢问这位阿婆,你的店铺里可有卖雪蚕丝?”

    老太太答:“姑娘, 你要找雪蚕丝啊!”

    江缨点点头,面对老者,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一点,能够让她分辨出来话中的意思:“我已经寻了许多家店铺了, 您这里已经是最后一家了。”

    她是抱有希望的,希望这最后一家店铺卖雪蚕丝,能够让绣技考核通过,为自己解围。

    “原来是这样,哈哈。”老太太笑,“可惜啊,我这里没有雪蚕丝,除非在皇京才能买到,赶在深冬的时候,镇上的人再去雪山找寻冰蚕,姑娘要不在等等。”

    江缨道:“我有急用,明日就要用。”

    老太太不禁犯了难:“这姑娘若着急,只有去雪山上亲自去寻了,雪蚕只能在雪山的洞穴中存活,姑娘可以去找找看。”

    江缨沉思了一会儿,再次道谢:“多谢阿婆,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雪山上找找。”

    *

    贺重锦气消了,也不恼了。

    他查案查了一下午,那偷盗试题之人虽然做得天衣无缝,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底是留下了些许蛛丝马迹。

    起因是下午的时候,雪山上刮起一场大风,有丝丝缕缕的寒风从贺重锦的屋顶灌了进来。

    雪庐书院建造已有许多年,屋顶失修漏风是难免,他本不以为意,出去找人去修缮,却发现,书院之中不少学子们的屋顶都在漏风。

    贺重锦察觉到不对,命人搬来了梯子。

    当林院首赶来的时候,寒风之中,那暗红衣衫的男子已经登上了屋舍的房顶,一双目扫视着屋顶的每一处。

    林院首道:“贺大人,夜里风大,还请下来,保重身体为主。”

    谁知,贺重锦站在房顶,他找到了自己房间的漏风点,那里破碎了一块瓦片,而揭开瓦片,正好能看到屋中的情形。

    不仅是这一间房,其余学子们的房间皆是如此。

    最后,贺重锦得出了一个结论:有人曾用轻功在雪庐书院房顶上,揭开房檐探查过每一间房屋。

    若风小,几个瓦片的移动和碎裂并没有什么,若风大,那么强烈的寒风就会透过缝隙进入屋中,引起人的察觉。

    贺重锦面色沉定,对此事,他的心中早已是胸有成竹。

    从梯子上下来后,贺重锦对林院首道:“会使用轻功的人断然是训练有素的探子,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雪庐书院,而不被人发现。”

    林院首答:“贺大人的意思,可是有探子潜入了我的 Ɩ 雪庐书院,偷盗科举试题?”

    “嗯。”贺重锦道,“幸好,那日我没与文钊一起回到皇京。”

    林院首:“有劳贺大人费心了,此案算是查到了真凶,可以向皇京之中寒门学子们有个交代了。”

    贺重锦却淡声道:“林院首,你说错了。”

    林院首的表情微微一变,随后问道:“贺大人此言何意?”

    贺重锦:“眼见未必为实,如此发现,不足以让我认定为探子就是偷盗科举试题的凶手。”

    林院首沉默片刻,拱手行了一礼:“贺大人言之有理。”

    “新的试题已经送往皇京,皇京之中自有贺家二子景言主持大局。”贺重锦神色凝重,缓缓说着,“接下来,我会继续留在雪庐书院调查此事。”

    若真正的幕后之人,知晓我还留在雪庐书院,便自乱阵脚,而乱了阵脚,就会露出马脚。

    说完,贺重锦转身,抬头再次看向了房顶,心中的担忧感越来越强烈。

    既然有探子出没,为了阻止他查案,说不定会拿他的家人来威胁。

    他得去看看江缨和小岁安如何了,无论如何得保护好他们。

    然而,当贺重锦来到江缨的房中时,小岁安一个人坐在书案前读书,见到父亲,下意识地变成了开心果,全然忘了几天前被凶的事。

    “爹爹!”

    小岁安跑过来,贺重锦一把将儿子抱了起来,红豆走上前对贺重锦道:“贺大人。”

    除了红豆和小岁安,屋中并没有旁人。

    贺重锦微微皱了皱眉,他问红豆:“她呢?”

    “贺大人是说小姐吗?”红豆犹犹豫豫,这才道,“明日是绣技比试,小姐去雪山上找冰蚕丝,她方才回来取过御寒的披风,应该是快找到了吧。”

    屋外刮起的寒风越来越大了,不一会儿下起了大雪,风雪交加,天气愈发的恶劣起来。

    不由分说,贺重锦将小岁安放下,旋即转身,就这样疾步离开。

    *

    雪山之上,寒风凛冽。

    江缨捂紧御寒斗篷,顶着寒风往前走,飞来的雪花迎面砸来,吹得她眼角都红了。

    老婆婆说,雪蚕一般会在山洞里生存,只要在雪山上寻找到山洞,那洞中必定有雪蚕。

    江缨就这样耐着性子找啊找,身上的御寒披风都被冻透了。

    她在雪庐书院生活了三年,按照以往,风雪都是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停下来。

    可是,如今半个时辰过去,风雪竟然越下越大,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这让江缨渐渐产生了恐惧感。

    似乎不能再继续找下去了。

    该不该回去……可是如果就这样空手回去了,明天的刺绣比试怎么办?她答应了小岁安,要带着他回到皇京的。

    突然,当她看到不远处的,雪崖上生长的植株时,眼前突然一亮,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那是三株生机盎然的雪蕊草,喜寒,生长在寒冷地带,而雪蕊草,是雪蚕天然的食物。

    只要找到了雪蕊草,那么就说明雪蚕一定就在这附近。

    江缨爬了上去,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拔下雪蕊草,却殊不知雪蕊草的根部格外发达。

    这几株雪蕊草被拔下,上方一片的雪壁就坍塌了下来,江缨瞳孔骤缩,她没想到会这样。

    江缨坠落而下的时候,有个人堪堪接住了自己,她睁开因恐惧而合上的眼睛,入目的是一双俊美无暇的面孔。

    那日初去贺相府书阁,书梯坍塌,这个人就是这样堪堪接住了她。

    贺重锦喘息着,他是见江缨有危险,一路跑过来这才确保她没被摔死。

    “我来找,找你……”

    他又气又急,话刚说一半,却被江缨突然打断:“危险!”

    上方坍塌的积雪声势浩大的坠落下来,贺重锦下意识将她护在怀里,用后背去抵挡。

    她的双目埋在贺重锦的胸膛前,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听到他的呼吸一滞,随后两个人就这样随着雪崩滚下了山坡。

    生死未卜。

    *

    再次醒来时,江缨发现他们被积雪冲到了雪山山崖下的一处洞口处。

    她十分惊喜,因为只要找到山洞,就一定会有雪蚕的存在。

    这是一个未知的地方,此时已是天黑,去路难寻,若踩着夜色回书院,极容易迷路。

    只有等到白日了。

    “贺大人,贺重锦……”

    江缨推了推贺重锦的身躯,见他已经昏迷,尚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于是吃力地将青年背在背上,像是背个大包袱一样慢慢挪到洞中。

    太重了……她满打满算还是个书生呢,根本背不动。

    如老婆婆所说,洞穴的一角结满了鲜亮的蚕丝,蚕丝网上躺着白白胖胖的雪蚕。

    除此之外,洞穴之中还有一处泛着温热的天然温泉,使洞穴内外的温度有着巨大的差异。

    女子好不容易把人拖到洞里,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很轻很轻的笑声,她愣了一下,侧眸看去,那人正与她对视着。

    贺重锦早已经醒了?!

    她当场恼了:“你!你骗我!”

    “嗯。”

    “嗯?!”江缨心里欲哭无泪,就地坐了下来,语气不满,“贺大人何必开玩笑呢?我崴到了脚,刚才拖贺大人进来的时候,更痛了。”

    闻言,他蹲下身子,攥着江缨的脚踝拿起来,轻轻褪去她的鞋履,露出女子白皙的玉足。

    她的脚冰冰凉凉的,脚趾圆润,就这样被贺重锦温热的大手捧着在掌心。

    贺重锦神色如常,不温柔也不冷酷,就这样慢慢地揉动着。

    “江缨。”贺重锦的语气冷嗖嗖的,“为了找雪蚕而涉险,不值得。”

    江缨的话里也掺杂着不悦:“贺大人,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来到这里找冰蚕,归根结底是谁的错?”

    贺重锦沉默。

    山洞之中安静异常,唯有洞外的风声呼啸着,吹进来的雪花在温泉的温热下逐渐化成了水滴。

    她读过很多书,知晓钻木取火这个法子,很快木桩在反复摩擦下冒了烟。

    篝火温暖,映照了两个人的脸。

    江缨的下巴枕在膝盖上,神情有些落寞:“我欠了小岁安三年,也欠了你三年,只有回到皇京,才能永远陪着小岁安,才能……”

    女子的杏眼望向贺重宾,眼里有盈盈光芒在闪烁:“才能,时常看到贺大人。”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还心悦贺重锦。

    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被止不住地靠近他,想和他说话,想看着他。

    殊不知,贺重锦也是如此。

    “所以。”江缨认真道,“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贺重锦:“……”

    见他不答,江缨的眸子沉了下去,还是不行吗?

    江缨总觉得他心里是有她的,难道这也是她自己的猜测而已吗?

    很快,贺重锦叹了一口气,并未回答江缨的问题,只是手上一用力,她痛得出了声,脚腕的疼痛渐渐消失,能走路了。

    “好了。”贺重锦的视线落到了温泉上,又道,“你的脚冰,去那里泡一泡吧。”

    孤男寡女,共处一洞。

    江缨在心里暗中下定了决心,就在贺重锦抱着她来到温泉边去时候,她站在温泉里泡脚之时,江缨抓着他的衣襟,一用力,男人就直接坠入了温泉之中。

    “贺重锦,你想要我吗?”

    低低的语气,猝不及防地扰乱了贺重锦的心绪。

    与梦里的江缨,一模一样。

    她一边吻着,一边落泪,唇瓣分离一瞬,江缨心酸地又说了一句:“夫君,对不起……当年我不该丢下你们。”

    “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啊!”

    贺重锦:“……”

    泉水温热,女子坐在他的胯上,俯首还在吻着,不管不顾地吻,过了一会儿,男人的一双手在水中开始解着女子的衣带。

    他自己的上衣,他的亵裤,还有她的……就这样从水底漂浮到了水面上,凌乱至极。

    贺重锦彻底忍不住了。

    他……想吧。

    想要江缨,这三年之中无时无刻不想要了她。

    少年封相,一朝权臣,在这场风雪之夜里,彻底因她而沉沦。

    第66章 泉潮(修)

    夜色深沉, 风雪夜不归。

    贺重锦的身体好像里住着两个人,一个像高傲者在俯首称臣,一个又像低贱者在索取救赎。

    是现在的贺重锦,和曾经的大梁质子。

    呜啊啊!

    山洞内传来了男女此起彼伏的呻吟声, 温泉的水面犹如波涛, 江缨的薄背就在那波涛的助澜下, 上下浮动。

    水面打湿了江缨上面仅剩的中衣,和她的一半麻花辫,麻花辫上半部分是干的, 尾部是湿的。

    她有点害怕, 起初攥着他的发,又觉得心不安,将手放在贺重锦的湿润的肩头上。

    江缨抬起湿润的眼,看着汗流浃背的眼前人。

    他沉定的眸子早已涣散,如玉的面庞沾染上了尘世间的污秽, 他微微启唇,还在急促地喘息着。

    “还好吗?”

    她点点头,无声应着他。

    这一幕,贺重锦梦得太久了。

    他真恨不得把自己的骨血掰碎了, 一点一点的融给江缨, 融到她的骨血里。

    江缨的眼前的景象就像有一簇断了弦的烟花在闪烁着, 跳动着,抓不住。

    嗓子干哑, 女子咽了咽声,与他一同低头看向水下, 柔水与炙火的相连融合处,分毫挪动间, 就有丝丝缕缕的白云从缝隙中飘了上来。

    短暂的歇息。

    想到初时紧绷被刺开的痛,江缨轻轻道:“别分开了。”

    贺重锦敛目:“好。”

    说着,她贴近了他的胸膛,抱得更紧,在听着那胸膛之中强有力的心跳声中,将贺重锦留了下来。

    这一刻,贺重锦说了很多:“我并未取消琴试的分数,琴试结束后,我暗中让女先生恢复了分数,即便你今日没有找到雪蚕丝,也会通过院中考核。”

    他又说:“缨缨,你已经因为岁安错过了桂试,这一次岂会让你再次被困住?”

    余波过后,那人仿佛又不尽兴,水面被剧烈震荡了几下,江缨的娇躯猛地痉挛,猝然痛呼后,又无力地倒在了贺重锦的怀中。

    肌肤相贴之间,江缨问他:“这些是贺大人的书中所学吗?”

    贺重锦道:“梦里所学。”

    江缨愣了愣:“梦?什么梦?”

    贺重锦似乎不想过多探究这个话题,他别开眼:“没什么。”

    而身上的女子见他脸红了,一直在刨根问底:“我与贺大人如今也算是破镜重圆不。”

    话说一半,江缨低下头,露出恬静的笑容:“是久别重逢,贺大人连这个都不肯告诉我吗?”

    久别重逢

    贺重锦知晓这四个字的含义,江缨之所以说是久别重逢,是因为江缨笃定,笃定他心里自始至终都还心悦着她。

    也对,当年害江缨一时冲动而离开皇京的,本就是江家,在那之前,她一直都是她温柔恬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妻。

    是在他眼里是最好的。

    贺重锦握着江缨腰的手紧了紧,第一次用笨拙的言语解释着此事:“我做过一场梦,梦里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后来我忘不掉,时而总能想起来。”

    江缨忍俊不禁地笑了,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开怀大笑,笑声就这样回荡在了整个洞穴之中。

    从来都没有人用这样一个词语去形容一朝宰相贺重锦。

    “夫君到底是男子。”她一边笑,一边道:“想不到,你也有色胆包天的一面啊。”

    “缨缨”

    “啊?”

    “别笑了。”

    江缨还在笑,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欢快,如此发自内心地喜悦:“夫君觉得我说的不对?夫君所思所想,倒如那沉迷勾栏瓦舍的浪子没有什么分别了。”

    “再来一次。”

    她一怔:“什么?”

    话音刚落,那人猝然勒紧了她的腰,带着江缨从温泉之中一边站起来,转而反将她压在泉边。

    女子吓了一跳,被迫用双臂在泉水边支撑着,此刻她正弯着腰,用晶莹的杏眸转向了身后的贺重锦,很快,垂落的麻花辫有一前一后,有节奏地扫着水面,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升到临界点时,江缨只觉得眼前骤然一黑,点点星光仿佛点缀了整个山洞,为其晕染了一层又一层的朦胧。

    嗯嗯!

    呜啊!

    浪潮过后,两个人从临界点重重跌落下来。

    江缨身躯轻颤,终于脱离了他,不过很快,背靠着泉边,朝着那人张开臂膀,一副想被抱的模样。

    贺重锦果然与抱她了,拥抱之际重新进……(嗯?两点之间可以画出无数条直线,其中,线段最短。)

    她乘着这巨浪中的舟,奋力抓住那人,好不容易恢复的一丝清醒的神智,又被这海面翻涌的全无。

    身心疲惫之时,江缨忽然听到贺重锦说:“缨缨,如果我不是权臣贺重锦,而是这天底下最卑贱的人,你还会心悦我吗?”

    “最卑贱的人?”江缨想了想,答道,“这天下所行之人,确有三六九等之分的,但天底下最卑贱的人,我没见过,是什么样子?”

    贺重锦垂下眼眸,眼眸之中交织着让人读不懂的情绪。

    半晌,他道:“也许是那日,掉在你书案上的,那只老鼠的模样吧。”

    白日躲在阴沟之中,寒冬腊月为了饱腹,不惜进入房屋偷食果腹,被人发现后,无情地被打死,被打残,被驱逐

    江缨思索着答道:“陛下是年少了些,太后却是为慈主,大盛的国土上不会出现那样的人,而夫君是权臣,位高权重,断然也不会如此。”

    “嗯。”

    紧张的话题无声无息地结束,在江缨的眼里,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交谈罢了。

    很快,贺重锦就印证了色胆包天那四个字。

    一夜之中,来来回回不知道有多少次了,江缨数不清,反正她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这次千万别忘了喝避子汤。

    有一个小岁安就够了,再生第二个、第三个……真的生不起了。

    *

    天亮了,洞中熄灭的篝火冒着缕缕白烟。

    江缨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披上衣袍,她的麻花辫乱了,于是用了半个时辰重新编好。

    睡在御寒衣袍上的贺重锦缓缓睁眼,便见江缨手上拿着一根枯枝,盯着挂在洞壁上,蠕动的雪蚕看。

    她是想取丝的,却一见那雪蚕的模样就止不住地头皮发麻,这与毛毛虫没有什么分别。

    “夫君。”

    温柔从贺重锦眉眼之间晕开,他温声道:“怎么了?”

    江缨面露惧色,握着枯枝退后两步:“雪蚕生得这幅模样,我看一眼尚可,看久了,实在是害怕,你能不能帮帮我?”

    “缨缨,以你的绣技,院中考核势在必得。”贺重锦道,“至于雪蚕丝,还需要吗?”

    “需要。”江缨笑,“既要摆脱过去,成为一个新的江缨,凡事就要做到最好,用雪蚕丝入绣,我必然会在院中考核拿到第一名。”

    正说着,贺重锦已然走到了江缨的身后,从她的手中接过树枝,他高大的身形很轻易就将上面的雪蚕全部拨了下来。

    雪蚕掉在地上,看上去可怜极了,江缨将它们爱吃的雪晶草丢在了上面,权当做取丝的补偿。

    这时,贺重锦丢到树枝,转而对江缨说:“雪蚕丝是你要的,缨缨,亲自来取吧。”

    江缨则答:“我够不到。”

    “我抱你。”

    言罢,贺重锦环住江缨的腰身,就这样面对面地将她抱了起来。

    感觉有些晃,江缨捏紧他的肩膀,说道:“夫君,稳一点。”

    也不知怎得,说完后只觉得更晃了,晃到她的唇快要撞到他的唇了,后来贺重锦得逞不成,慢慢才稳下来。

    昨晚确实亲够了。

    有贺重锦抱她,江缨一伸手,轻而易举地就够到了雪蚕丝。

    雪停,路现。

    二人多番寻找,很轻易地就找到了回去的路,贺重锦在前面走,牵着后面的江缨。

    贺重锦并不知道,江缨一直在看着他,神情带着些许疑惑不解。

    卑贱、老鼠贺重锦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先前已经问过了一次,当时她不以为然,却在今夜的情到深处之时,又问了一次。

    江缨自诩不是个聪慧的女子,之所以心生怀疑,只是曾有过类似的经历罢了。

    那是年少之事发生的事了,江夫人为了让江缨读书,日后嫁一个好郎君,为此省下一年的吃穿,送到了皇京之中最好的学堂里。

    因为是皇京之中最好的学堂,所以同窗们都是显赫的出身,而她只是八品官员的女儿。

    每日去学堂,尚是孩童的江缨只敢坐在角落里,做一个透明如空气之人,不敢出头,更不敢说话,始终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要有人关注到她。

    她能体会到任何一人的自卑,与之共情。

    可在洞中,当贺重锦问出那个问题时,江缨嗅到了同类的气味儿。

    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吗?贺重锦的出身,会产生与她相同的自卑吗?

    *

    二人回到书院后,小岁安正在房间里哇哇大哭着,红豆把买来的糖水棍给他,被这孩子气呼呼地扔到了地上。

    “红豆姐姐骗人,说好了回来,为什么

    “这……小公子,你再等等,小姐马上就回来了。”

    这时,屋外传来江缨愉悦的声音:“岁安,爹爹娘亲回来了!”

    第67章 浴潮(修)

    一家终于团圆。

    江缨给小岁安梳好发, 换好衣衫,来不及在房中停留太久,就把孩子丢给了贺重锦。

    “夫君去做考官,想必也是为了见我吧?”

    一语说中, 贺重锦怔然了一下, 只听江缨笑道:“我从前只顾读书, 不懂男女之事,但是夫君也是不通情爱之人,所以, 不是很难猜不出。”

    贺重锦对小岁安发脾气, 是因为见到她和林槐在一起,吃了醋。

    贺重锦做考官,是为了见到她。

    贺重锦在琴试上刁难她,自然是她只顾着院中考核,从而不理会他。

    而她, 在最后之时,也只是如贺重锦一般,心有城府,看破不说破, 寻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个时机就是在她走到温泉的时候。

    身为权臣, 他不难料到江缨心中所想,于是嘴角勾起一抹很淡的弧度:“看来, 我被缨缨算计了,不过, 男女之情爱,我早就懂了。”

    话音刚落, 江缨刚拿起书囊,准备带着雪蚕丝准备去学堂考试。

    闻言,她又打算在房中停留片刻,走到贺重锦的面前。

    小岁安正在坐在书案边,聚精会神地叠着纸蝴蝶,并没有看到江缨踮起脚尖,在贺重锦的左侧的下颚角上留下一吻。

    他还在想,如果把纸蝴蝶折好了,爹爹与娘亲就不会和离了。

    女子清浅的呼吸竟然将贺重锦的半边脖颈打得通红。

    他心口之中的心跳,正在强有力地跳动着,他听见她说:“夫君现在想的事,缨缨知道,待今日的绣试结束,功成名就,今晚就做吧。”

    做?

    这个字一出,身躯一震,贺重锦整张面颊都红了个彻底,他倒退一步,尽量让自己面上保持镇定。

    缓了一会儿,贺重锦刚要开口回应她,江缨早已带着书囊,如一阵风般离开了房间。

    久久的寂静,小岁安发现听到关门,抬头看去,就看到了站在原地,逐渐变得有些呆木的爹爹。

    此刻,贺重锦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怎么能把这种事时常挂在嘴边上呢?

    传扬出去,倒显得他这个一朝权臣,是色令智昏之人,会被人笑话的。

    不过,绣试结束的应该会很快吧,等院中考核一结束,她今夜回来的应该不会太晚。

    贺重锦将床铺铺的整整齐齐的,随后出门去调查探子一事了。

    既然是千里迢迢地来到了北境,又无声无息地来到了雪庐书院,除非是鬼魂,否则途中不会没有痕迹。

    毕竟,是探子,而非鬼神,不可能避开所有人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更何况,北境天寒,根本不适合长时间的潜伏,那名探子必然会在附近的小镇之中过夜。

    贺重锦披上外氅,临走时又觉得不妥,便让红豆出去寻一件雪庐书院的学子服来。

    探子不可能不知晓他的模样,若是寻常的打扮势必引人注意,但若是雪庐书院的学子,收敛气势,应该不会被人察觉。

    很快,一名貌美的男学子就这样走出了雪庐书院的大门。

    兴许是坐落于雪庐书院的缘故,山下的镇子虽小,但五脏俱全,不仅什么都有,人也热情。

    小镇上的客栈有三家,前两家他已经询问过,直到他来到最后一家,注意到一名女子。

    店小二知道,能在雪庐书院读书的都是贵人,于是笑着招呼道:“公子,喝什么?”

    “随便。”

    店小二眼珠一转,嘴上应道:“好嘞。”

    贺重锦有意无意地察觉这那名女子,她虽是一身寻常女子的装扮,给他的感觉却全然不同。

    他注意到了她手上的茧,忽然想到了文钊。

    文钊自小习武,常年练剑,手上结起了厚厚的茧,在北境这寒冷之地,发展成了无可掩盖的冻疮。

    而这名女子的手上也有许多冻疮,她是练武之人。

    贺重锦一直留意着女子,只见女子将钱袋放在了桌上,店小二上前收了钱袋:“姑娘在店中住了这么久,今日可是要离店了?”

    “不是今日。”

    “姑娘是外乡人,不知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啊?”店小二道,“我店中有马车,可以租给姑娘,至于租金”

    女子冷声道:“你管得未免太多了。”

    “哈哈,是是是。”

    贺重锦听着他们的对话,自然而然地拿起桌上的杯盏,冰凉的水刚一入口,他瞳孔一震,一股火辣的感觉席卷了他的味觉。

    他下意识呛出了声。

    这是醉仙酿?烈酒?

    想到刚才那小二,贺重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他说随意,店小二则端来了店中最贵的醉仙酿。

    为了不被那女子警觉,贺重锦只能状若无事地喝着。

    因为要照顾小岁安,他已经三年都没有喝酒,而这么烈的酒,贺重锦是第一次喝。

    然而,几杯烈酒下肚,一柄匕首抵在了贺重锦的脖颈处,他端着酒。

    直到这把匕首的出现,贺重锦才确定此人是探子无疑。

    “这位雪庐书院的公子,你似是不胜酒力啊。”

    见到匕首,店小二吓得躲到了柜台底下,而女细作的眼神里满是对他的狐疑。

    贺重锦自然而然地放下酒杯,启唇之间,酒气扑面而来,他缓声道:“我不胜酒力,你就要杀我吗?”

    “这家店小二是出了名的谋利黑心,镇上的人都知道,雪庐书院的学子也知道。”女探子道,“公子既然是雪庐书院的学子,为什么不知道呢?为什么还敢说出随意二字呢?”

    作为一名探子,极强的敏锐能力是必备的。

    贺重锦垂眸,神色平静。

    女探子讶异了一下,随后握紧了匕首:“你的命在我手上,不怕我杀了你吗?”

    *

    江缨用雪蚕丝绣了一只白兔,拿到了院中考核第一名,在女学子们崇拜的目光下,带着书囊回到房间。

    “娘亲!”小岁安上前,一把抱住了江缨,糯糯道,“岁安,想,娘亲。”

    “嗯嗯。”

    小岁安掏出一根糖水棍,放在江缨的手里:“留给娘亲的!”

    “谢谢岁安。”

    “不客气。”

    江缨蹲下身子,揉了揉孩子的面颊,随后站起来,环视着整个房间,随后问:“你爹爹呢?”

    小岁安摇了摇头,嘀嘀咕咕道:“不知道。”

    到了夜晚,贺重锦迟迟没有回来,小岁安有了娘亲,就像是全然忘了这个爹爹一般。

    母子二人躺在塌上,靠的很近很近,江缨端着一本书,很有耐心地教他识字。

    贺重锦回来的时候,浑身扑面而来的酒气,他浑身炙热,从门边晃着走了两步,然后跌倒在了床榻上。

    江缨未免疑惑:“夫君,你不是去查案了吗?还有,你这衣服是雪庐书院的学子服吗?”

    贺重锦喝了不少醉仙酿,昏昏沉沉的,也没言语。

    小岁安凑近了闻了闻,当场捏紧鼻子,变成苦瓜脸:“不好闻!”

    贺重锦喝醉了,得需要人照顾,今夜只能让红豆带着小岁安去别的房间睡了。

    结果红豆一来,小岁安一听要与红豆离开房间,不能跟着娘亲一起睡,见势不妙,当场嚎啕大哭。

    小泪珠子一颗一颗掉落,小岁安那模样简直可怜又委屈:“岁安要和娘亲一起,睡!”

    江缨看了一眼醉倒在床榻上的贺重锦,一时有些为难:“这……”

    果然,曾经的担心是对的,孩子出生后,长大了一直吵着要娘亲。

    三个时辰后,小岁安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塌上睡着了,稍微清醒了些的贺重锦则被江缨扶着走到屏风后的木桶边。

    他醉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江缨受不了酒气,耐心地解开贺重锦身上的衣带,将满是酒味儿地学子服挂到屏风上。

    “沐浴,把身上的酒气洗一洗。”

    “缨缨。”

    “我在,夫君今日做什么去了?”

    贺重锦尚有些清醒后,俯身抱着江缨,竟是答非所问道:“你说过,今晚……我们……”

    她愣了一下,顿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支支吾吾道:“其实,也不过是随口提一句罢了,想不到夫君醉成这样……还记得啊,哈哈。”

    他醉得厉害,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声音带着迷醉的哑:“缨缨既然答应,该当信守承诺。”

    也不知怎得,江缨听到贺重锦这样的声音,江缨的心就痒得厉害,面颊也烧得通红。

    言罢,那人就开始亲吻着她的脖颈,他的吻细腻而又绵长,触及着江缨每一寸的敏感神经。

    贺重锦真的醉了,连小岁安都忘了。

    吻了一会儿,就被江缨推开:“罢了,岁安还在呢。”

    可是他醉得深了,哪里顾得了这些?

    她仅有的,中衣上衣的衣角在木桶的水中起起伏伏,白皙双腿弯曲着。

    江缨一手掩着嘴,尽量不发出声音,一手抓着木桶的边缘。

    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女子的双肩缓缓地沉了下去,她轻轻喘息,感受着那细密的交融。

    每次,在那锋刃探入白云,她都会下意识的慌乱无措,然后慢慢适应下来。

    二人缠绵亲吻了一会儿,浮在水面上的白云越来越多,就像绵延不断的雨。

    女子搭在肩头的麻花辫再次荡了起来,像奔跑在草地上的,那欢快的小白兔。

    贺重锦倒也不会真的不管不顾,为了不让小岁安发现,他用吻去堵住江缨的唇,咽下她所有的喘息声。

    一道屏风之隔,小岁安正在塌上睡得正香,全然不知那屏风后,另一面的风起云涌。

    喝醉了的贺重锦,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江缨好几次都要招架不住了,堪堪喊停。

    隔了许久。贺重锦才后知后觉地刹车,却没有退出来,他粗重的喘息带着得逞的笑:“舒服吗?”

    怎么喝多酒,做起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显得她像勾栏瓦舍里的……妓女?

    她以前是个多老实,多爱读书的女孩啊!

    江缨脑子发晕,声音破碎:“我……呜啊啊啊啊!”

    忽然隔着屏风后,一个糯糯的声音好奇地传了过来:“爹爹娘亲,你们在做什么?”

    第68章 沐浴(修)

    醉仙酿喝起来, 比寻常的酒还要烈了些,贺重锦仅仅喝了两杯而已,就醉得有些模糊了。

    他一惯温柔有礼,然而酒醉后却如狼似虎般, 像是一只困兽冲出了牢笼。

    江缨想要从木桶里站起来, 结果又被身后的人抓住, 再次按了回去,水花四溅中夹杂着隐晦的水渍声。

    呜啊

    清润的声音在此时低沉地对她说:“别走。”

    小岁安揉了揉困倦的双眼,全然不知发生什么状况, 对着屏风糯糯地说:“娘亲和, 岁安睡。”

    “娘亲在沐浴,岁呜咳咳,岁安先去睡。”

    千万不能被小岁安撞见,到时候无论她读了多少书,识了多少字, 怕是都解释不清。

    贺重锦还在扣着她,水花激荡,宛如为达目的不罢休一般,醉仙酿的味道本就浓郁,

    她喘着气, 翻身搂住贺重锦, 湿漉漉的额头贴在她的脖颈,破碎而又压抑。

    贺重锦低眸望着怀中人, 看到她那张早已涣散发乱的神色,就觉得心里好似有一团欲燃欲望的火。

    “贺贺重”

    屏风外的小岁安疑惑了一下:“娘亲, 岁安想和,娘亲一起洗, 岁安变泡泡。”

    见这孩子似是要靠近,江缨吓了一跳,慌忙道:“别”

    小岁安哪里肯听得懂大人的言外之意?正准备去木箱里找到沐浴用的鸭子玩具,这时,贺重锦的声音从屏风后森然传了过来。

    “贺岁安。”

    小岁安手里的小鸭子掉在了地上,瞬间变了脸色: Ɩ “父,父亲。”

    小孩儿很聪明,之前每一次贺重锦发火时,就是用很冷很可怕的语气叫了全名。

    江缨第一次听见贺重锦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说话,贺重锦恼了:“拿着被褥去隔壁”

    之前小岁安还没断奶的时候,无论是白日哭还是夜里哭,贺重锦都会专心致志地照料着儿子,从不觉得厌烦。

    可今晚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一听小岁安说话,就会觉得莫名的烦躁。

    小岁安一听,圆乎乎的脸扭曲了下来,小泪珠一颗一颗地掉落,委屈巴巴道:“不要,岁安,和娘亲一起睡。”

    贺重锦皱眉,骤然沉了语气:“你是贺相府的嫡子,连父亲的话都不听了吗?”

    “呜呜呜。”

    小岁安一边抹小泪珠,一边委屈巴巴地将小鸭子放回箱子里,在小手推开门,抱着被褥准备去隔壁之前,还回头为自己做最后的争取:“父亲岁安想”

    “别想了。”贺重锦道,“明天起,每日清晨抄写一首诗,交给我看。”

    话音刚落,只听砰得一声,那孩子应都没应,就把房门合上了。

    他们在水中纠缠了一会儿,又辗转来到了塌上,她原本梳的整齐的麻花辫,在这一番折腾下变得松松散散的。

    江缨背靠着柔软的塌,身上血气方刚的贺重锦俯身压了下来,粗粝的气息就这样从胸口两处往下游。

    她的手按着贺重锦的头,两腿绷紧,只觉得有海浪在翻涌,余波阵阵,冲洗着一切。

    江缨说:“你,你身上好像似是还有血腥气?你今日到底去哪里了?”

    酒意散了些许,贺重锦起身答:“并非我的血,是那名探子的血,她一直住在山下的客栈里,尚没有回到大盛。”

    她脸色变了一下:“夫君山下客栈?”

    不得不说,江缨觉得贺重锦的确是聪明,北境天寒,那探子就算再如何也不会一直在隐匿在外面,一定会选择山下的小镇里歇脚。

    “被她逃了。”

    提及正事,贺重锦的神色凝重了些许,他道:“我重伤了她,山下的镇子不能躲藏,她拖着受伤之躯,逃不了多远。”

    “夫君会武功?”

    “尚且会一些。”

    贺重锦没有告诉江缨,那并不是寻常的武功。

    那些只不过都是他曾经身陷死局时,在一次次濒死肉搏中伤敌一百,自损一千时,而领悟出来的杀招。

    江缨点了点头。

    她觉得,贺重锦这个人,在公事上复杂的像幽井,深不见底的黑。

    贺重锦与政敌相斗,虽算不上手段残忍,但也是步步为营,无人能与之争锋,使他落于下风。

    可是在男女情爱的事上,他又很笨拙简单,小心翼翼,像一张雪白的纸,等着她用墨笔去描摹。

    她纤细的手被男人握着,江缨心有不解,于是问贺重锦:“夫君,我不懂,探子逃不了多远,为何不去追捕她呢?”

    贺重锦却道:“训练有素的探子不惧生死,就算捉到了,到头来不仅是一具死尸,也会引起幕后之人的警惕。”

    那人藏的太好了,从吕广,到流火箭,再到如今科举试题,他查了这么久,连一丝蛛丝马迹都差不到。

    江缨:“那,科举试题该怎么办?”

    “已经拟好送往皇京了,无论如何,需得让今年的科举顺利进行,否则……”

    说着,贺重锦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姑母要守护的大盛,将会摇摇欲坠。”

    太后的再生之恩,贺重锦没齿难忘,所以他要守护大盛,哪怕是以身为饵。

    不知不觉谈起了正事,贺重锦又来了兴致,再次按耐不住闯进那芳田里。

    他这疯狂的一夜,不知道如何才能尽兴,填补那空缺的三年。

    尚在闺阁时,寻常的男子都不能进江缨的身,她保守,乖巧,恬静,只听从江夫人的话。

    这样的肆意之事,江缨想都不敢想,如果不是贺重锦,换做别人,她是一定不会给的。

    只能是他,再也不会是任何人了。

    江缨正想着,想着想着就想起一件被遗忘的事,江缨细细喘着:“忘记了……”

    贺重锦看着她,满眼询问。

    江缨慢慢道:“没喝避子汤,夫君可允我先去把避子汤喝完?”

    避子汤……

    贺重锦垂下眸,一时之间思绪万千,尽管再难舍难分,他从中退了出来。

    “去吧。”

    江缨没想到贺重锦会答应,她以为贺重锦会询问她为什么?是不是不对他心有隔阂之类的话。

    她道:“夫君不准备问再问些什么吗?”

    在皇京,她见到许多娶了亲的郎君,因为同房之后发现娶回来的新妇背着他暗中喝避子汤,于是吵的不可开交。

    自己这样光明正大的喝,贺重锦竟没有生气。

    他笑了笑,摇摇头:“我信你。”

    无论经历什么,贺重锦自始至终都相信她的缨缨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江缨披上披风,迈着小碎步踉踉跄跄的出了房门,独留贺重锦一人在房中,整理着凌乱不堪的枕头和被褥。

    今夜就到这里了。

    他总不能让江缨总是去喝苦涩的药,何况,自己一个孩子都舍不得让她生,更别说再来第二个,第三个了……

    隔壁的房间,小岁安一个人抱着枕头,睡得香甜,贺重锦的手轻轻揉着孩子的面颊。

    他忘不了第一次碰到小岁安的时候,小岁安刚刚从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脱离,来到这个世界。

    暖暖的,干净的,他甚是羡慕。

    大梁皇宫,人心诡谲,是贺重锦一生的阴影,没有爱,也没有家,他数次求生不得,求其不能。

    明明是皇子,却被一个宫中的奴才欺辱,说他是注定活在一条活在阴沟烂渠里的老鼠。

    后来在大盛的寝宫,他果然与寝宫里的老鼠一起生活,倒也真叫那人说对了。

    两国交战,边关死伤无数,百姓、朝臣……不乏有对大梁痛恨无比之人。

    他的身份一向隐瞒的很好,如果暴露,他不在意自己将面临什么,可如今,该怎么告诉江缨?

    夜半,江缨躺在贺重锦的怀里,攥着他的发堪堪入眠。

    贺重锦再一次想,该怎么把他的秘密告诉她?

    *

    与此同时,雪庐书院外的雪原上。

    女探子捂着流血的伤口,一路走向那个穿着斗篷,遮住半边面颊的人,寒风,他伫立在那里,寒风略过他的衣角。

    女探子伤的太重了,伤口流了一地的血,生命力一点一点的流失着。

    看到身后一路的血,江缨的脑海里浮现出在客栈酒馆里,贺重锦那充满杀意的眼神。

    身为探子,她天生就有一种敏锐力,见到贺重锦,便觉得此人城府极深,直到被他刺伤,她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招招都是杀招,招招都直取人性命和要害,不怕死的打法。那简直就像是一个温柔的外面下住着一个恶魔,。

    “我活不久了。”

    女探子面色如纸一样惨白,随后掏出一封密函,“不过,我们主子还有后手需要你去做,那就是务必要让贺重锦此人死在雪庐书院。”

    第69章 探子(修)

    黎明刚至, 林院首敲响了贺重锦的房门,称雪庐书院外不远的雪原处,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

    闻言,贺重锦并不惊讶, 因为这不在意料之外, 而是所想之中, 是他亲手重伤了女探子的要害。

    探子死了,必然会牵扯出更多的蛛丝马迹,他就可以根据这些蛛丝马迹, 从而找到那个盗取科举试题的幕后之人。

    贺重锦沉声道:“带我看看。”

    塌上的江缨还在熟睡, 她缎子般柔软的长发垂在床榻边,被子下露出半截薄肩,望着这一幕,贺重锦一时有些朦胧。

    江缨正在睡觉,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推了推她, 贺重锦的声音很柔:“缨缨。”

    她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见到贺重锦的面庞,当场皱眉,表示着自己的不满:“夫君, 你”

    说着, 江缨把身上的被子拉紧了一些, 气愤道:“昨晚夫君折腾到了半夜,如今天还没亮又把我叫醒, 夫君是公鸡吗?”

    贺重锦怔愣了一下,随后也只是笑:“对不住, 只是我需要你的帮忙。”

    帮忙?

    雪庐书院外的雪原上,一具女尸静静地倒在了雪地之中, 脸色惨白,几乎快与这满地的苍茫白雪一样白了。

    江缨躲在贺重锦的身后,被他牵着一直往前走,不过那人走得很慢,倒不至于跟不上他。

    她有些犹豫,想来又不想来。

    “夫君。”

    听到江缨的话,贺重锦回眸,见江缨稍有胆怯的模样,眼底晕染了一抹温润笑意:“怎么了?”

    “你说我能帮你查案,但我只会琴棋书画,查案一事,并不擅长。”江缨道,“或是需要我朝那尸体弹弹琴,送别她吗?”

    这话问得倒是有些白痴了。

    贺重锦嘴角勾起一抹笑,摇摇头:“待到时,你就知道了。”

    院中不少好奇又胆子大的学子都来这里围观,有男有女,这其中也不乏有身为院首之子的林槐。

    他肃穆地立在那里,上一次在藏书阁中的伤还没好,额头的绷带还在,见林院首来了,拱手行了一礼:“父亲。”

    其实在雪庐书院的这三年里,林槐对江缨照顾有加,江缨并未讨厌林槐,在她心里始终对林槐有着同窗之情。

    当看到贺重锦与江缨相牵的手,林槐先是微微震惊,莫名生起一丝不悦。

    和好了吗?

    在林槐对贺重锦的认知里,他是一朝权臣,是任何人都不容逾越的人,怎么会原谅江缨呢?

    他曾经信誓旦旦地笃定贺重锦不会原谅江缨,最后却成了可笑的空谈,林槐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像一个小丑。

    林槐想到,江缨曾对他说过,她与贺重锦之前的情爱是与众不同的。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林院首见林槐迟迟不说话,肃声提醒道:“槐儿,见过贺大人。”

    贺重锦始终从容镇定,林槐咬了咬牙,最后还是行了一礼:“见过贺大人。”

    想到前几日林槐在藏书阁中发生的事,学子们还准备纷纷吃瓜看热闹,谁知贺重锦却并没有什么反应,觉得无趣了起来。

    贺重锦来到尸体前,蹲下身子打量许久,江缨站得很远,但那尸体上的伤口竟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这名探子孤身一人来到雪原,难道是要与人会面吗?

    只可惜,昨晚下了一场风雪,把雪原上的脚印都埋没了个干净。

    浑身上下没有太多打斗的痕迹,看上去似是一击致命。

    这是贺重锦做的吗?

    江缨的心中升起一丝隐隐的不祥之感。

    虽说,贺重锦出身将门世家,但他为什么所学的武功却如此阴狠呢?

    “缨缨。”贺重锦温声说,“过来。”

    江缨停步站了一会儿,犹犹豫豫还是不肯上前,那可是死尸啊,书中说过,像这种死得极其憋屈的,怨气一般都很重。

    上次的姚氏,兴许就是死得太憋屈,所以才入了她的梦里。

    贺重锦朝她伸手,她冷静再三,终究还是把手递了上去。

    她想帮贺重锦,纵然再怕,她也想做那个和他站在一起的,并肩之人。

    “夫君。”江缨询问道,“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呢?”

    贺重锦笑了笑,转头对林院首吩咐道:“去拿宣纸与砚台,以及一张书案来。”

    江缨看着贺重锦,过了许久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夫君你是要让我画她吗?”

    画一张已经死去的人。

    *

    翌日的清晨,江缨正在给小岁安梳发,她先将健康干净的发并拢到一起,然后用玉环扣成一个小马尾。

    这边,小岁安正在摆弄着纸蝴蝶,另一边,贺重锦在读着北境守将送来的书信。

    守将说,近段时日出入关卡的马车并没有什么可疑之人,而且他也按照贺重锦的吩咐,对其逐一搜身,没有找到科举试题。

    不仅如此,守将还将尸体的画像给守门的士兵看过,他们在查验马车的时候,并没有见过那一名探子。

    “缨缨。”

    贺重锦忽然唤她,江缨放下木梳,走上前道:“夫君。”

    江缨以为他要和她缠绵,或者是说一些情话,亦或者是亲她……

    她都已经准备好了,结果到了跟前才发现,都不是,他竟是要和江缨讨论公事。

    “缨缨,我已经将画送到北境关卡了,你画得很像,只不过,守将对这名死去的探子并无印象。”

    白激动了。

    江缨在心里这么想着,面上认真聆听贺重锦说话,做出了疑问:“奇怪,想要入北境,必须通过边关,边关士兵却没有见过她……”

    她又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说:“既然这样,这个探子是怎么来到北境的?”

    贺重锦没有说话,温和的眸无声地望着江缨,似乎在听她做着解答。

    他说:“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他把所有的话语权都交给了江缨,江缨想着,开口说:“或许是有人帮她遮掩耳目,带着她成功渡过北境的关卡。”

    会是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能力会?掩人耳目,将其一路送到了雪庐书院?

    半晌,江缨抓住了贺重锦的手,他愣了愣,反过来温柔地揉着她的素手。

    江缨:“夫君,我知道谁了!”

    贺重锦:“是谁?”

    良久,女主握着宽大手掌的素指拢了拢,江缨在心里斟酌着,才道:“是汝南王。”

    只能是他了,如果猜得不错,那欲要扰乱朝纲的幕后之人,就是汝南王。

    贺重锦似乎并不意外,在听到她说出的这三个字时,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夫君你好像不是很惊讶,该不会是早就猜出来了?”

    “汝南王会领旨来到雪庐书院,我就已经有所怀疑,只是仅有怀疑罢了。”

    江缨点点头,心想:既然猜出来了,为什么还要问她?好奇怪,贺重锦有什么用意吗?

    贺重锦说:“但,如今我们尚且缺乏证据。”

    另一边,小岁安正在小塌上摆弄着纸蝴蝶,玩着玩着就睡着了,书案上烛火的光亮晕染了整个房间。

    江缨特别喜欢看他的这张面孔,单手拄着面颊,欣赏了很久很久。

    床榻边的白纱落下,很快暗红锦衣与学子服就这样被随手丢到了床榻下。

    这一夜无风无雨,只有两个相互依偎的人,她合上眼,薄唇在他唇上如蜻蜓点水一般吻着。

    贺重锦似乎很喜欢抚摸着江缨的麻花辫,江缨也喜欢望着贺重锦的面孔,他用手指勾勒着他的鼻梁。

    “我夫君真好看啊。”

    江缨忍不住道:“贺将军和贺夫人的模样定然是不差的,否则,他怕是也生不出这般好看的夫君。”

    贺重锦的视线沉了一下,他忽然不言语了。

    之后,是久久的沉默,江缨翻身背对着他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她又翻了回来。

    黑暗之中,江缨的一双杏眼就这样静静望着他,她看到贺重锦眼里的藏着一丝黯然。

    像是一道裂痕,无法愈合的裂痕。

    江缨就这样望着他,望了很久很久,随后揭开他雪白的中衣,去吻他结实的胸膛,一寸一寸吻着。

    细细麻麻的酥感扰乱着贺重锦的神经,他只觉得越来越热,明明是她充满爱意的吻,却好像有一团火在撩着他。

    “呜嗯……”

    上方传来他压抑的嗓音,江缨还在吻着,清浅的呼吸喷涂在肌肤上,一朝权臣,竟是被人这般撩拨。

    过了很久很久,江缨将面颊贴在他的胸膛上,他搂着她,搂得紧紧的。

    江缨抬眼望着贺重锦,瞳孔隐隐颤动着,黑暗之中,传来了她平静的话语。

    “夫君,你不是贺家的孩子,你身上没有留着贺将军的血,对不对?”

    贺重锦一怔,他垂下眸,错愕地看着她,胸膛之中的心脏跳的砰砰砰快,明明只是心跳声,却好似要震耳欲聋了一般。

    贺重锦很慌乱,抑制不住的慌乱,甚至夹杂着心虚。

    他在想,他是不是瞒了她?他是不是骗了她?

    只是……江缨是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再一次认真问贺重锦:“你不是贺家的嫡子,你又会是谁呢?”

    *

    大梁皇宫。

    锦床华帐内,梁帝虚弱地靠在塌边,翻阅着奏折,一边翻一边咳,翻着翻着就把奏折重重摔到了地上。

    太医吓了一跳,连忙下跪,额头贴在地上瑟瑟发抖。

    梁帝拖着病体,怒不可遏道:“不出兵不出兵……我大梁如今的国力,何需惧怕大盛?!!咳咳咳!”

    这时,一名黑衣人从寝殿外走了进来,见是自己派出去的调查探子,梁帝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黑衣人在梁帝耳边低语着:“陛下,查到了,当年暴毙在梁质子宫的尸体,的确不是质子。”

    第70章 中毒(修)

    贺重锦的破绽露出的实在是太多。

    虽说起初并没有什么, 但是他一次次地自卑不安,一次次地向江缨确认,再加上当年贺老太太曾对她说过的话。

    贺老太太说,贺重锦的存在是错误的, 那时江缨想, 一个人的存在又怎么会是错的。

    这让江缨很难不去怀疑, 怀疑贺重锦到底是不是贺家的孩子?

    “姑母说过,夫君在年幼时并没有长在贺家,而是在边关出生的, 随着贺将军与贺夫人一直住在边关。”

    贺重锦眸光晦暗, 良久才道:“是。”

    “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很久很久的沉默,贺重锦搂紧了她,越搂越紧,搂到快要把她融入骨血了一般。

    江缨被男人抱着,忽地有些怀念起了从前, 最初嫁到贺相府的时日。

    她胆小怯懦,总是觉得自己做不好,但是贺重锦却一直在默默鼓励着他,支持着他,

    那时, 江缨的念想很单纯, 就是想和贺重锦在一起,就是认定了这个人。

    “缨缨。”贺重锦沉重地松了一口气, 说道:“我不想骗你,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好。”女子的素手轻轻拍了拍贺重锦的后背, 语气温柔,“夫君是什么人, 叫什么名字,我永远都不会问的,但是……”

    贺重锦心中一震,他紧张地等待着她的下半句话,就像是等待着一个无法预测的灾难。

    “但是无论是谁,我的心里只有夫君一个,因为我说曾对夫君说过,你是我孩子的爹爹。”

    身份一事在贺重锦的心里却深深地打了一个结,他想说,却没有勇气。

    原来,即便成为了权臣,他的心里到底还是一个自卑又懦弱的人。

    “对了,缨缨,还有一样东西我始终没有交给你。”

    “什么?”

    贺重锦起身去点亮了房中的烛火,随后牵起江缨的手,在她的掌心里默默地放入了一张宣纸,江缨慢慢拆开。

    那一刻,江缨的杏眸之中瞬间有泪水盈满。

    是一封和离信,是那日她在梁质子宫留下的和离信,没有写上他的名字,之前的是假的。

    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和离。

    这天傍晚,月色正浓。

    再过几日,江缨与贺重锦就要回到雪庐书院,为了答谢雪庐书院的同窗们这三年里的同窗之谊,她在雪庐书院中设立宴席。

    林槐似是早已经放下了,他将杯中倒满了茶水,站起身对江缨道:“江娘子,我敬你一杯。”

    她看了一眼贺重锦,见他始终眉目温和,便提起茶杯,回敬了林槐一杯。

    小岁安很是招人喜爱,女学子们围着他,纷纷去捏他的面颊,就好像要那张圆滚滚的小脸掐出水来。

    自尊心受到践踏的小岁安抱紧了胳膊,扭头哼了一声:“不许捏!再捏,我要生气!”

    桌上的菜都已经上齐,众人一派祥和之时,林院首开口问贺重锦:“贺大人在雪庐书院数日,可有查出真凶?”

    “并无。”贺重锦没有说实话,而是道,“此案错综复杂,重锦如今寻回了新妇,便不准备在雪庐书院多做久留了。”

    “原来如此。”

    “想来,文钊已将新得科举试题带回了皇京。”贺重锦说,“不过,真凶也并非全无眉目,只是重锦尚未确定,待找到真凶,必然大白于天下。”

    灶房的下人端来了北境特色的胡辣汤。

    谈论完公事后,贺重锦将小岁安抱到了腿上,用勺子喂他胡辣汤,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羡煞了所有人。

    江缨喜欢喝北境的胡辣汤,每次喝下去胃里都暖暖的。

    她喝了一口,而后抿了抿,贺重锦已经喝了下去,注意到江缨,他温声问:“缨缨,怎么了?”

    “总觉得味道比起以前有些变了,是我许久没喝的缘故吗?”

    雪庐书院的长廊里,一家三口手牵手,中间的小岁安一碰一跳的,瞧着极为高兴。

    江缨带着小岁安一路往前跑,搭在肩头的麻花辫就这样荡啊荡,她像一只欢快的小兔子,回到了属于她的大森林。

    小白在贺重锦的怀里安然地趴着,甩着小尾巴。

    忽然,一滴鲜血它落到雪白的背毛上,小白当即它竖起耳朵,抬头朝着男人看去,忽然不寻常的汪汪大叫。

    这叫声引起了江缨的注意,她回头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贺重锦嘴角溢出鲜血,高大的身形摇晃了几下,随后倾斜,就这样在江缨的面前到了下去。

    “爹爹!”

    方才的吃食里有毒!

    *

    一众学子聚集在房间内,一脸的害怕和紧张。

    塌上的贺重锦已经陷入了昏迷,江缨握着男人的手,只觉得心好像要跌入了谷底。

    小岁安被安置在了另一个房间,由红豆照看,至今都不知道贺重锦如今的状况。

    林院首道:“贺相夫人且宽心,郎中已经在来时的路上了,一会儿就会为贺大人解毒。”

    “不对。”江缨立刻道,“不会是毒,昭阳郡主曾在我夫君的茶里下了合欢散,夫君是个极其缜密的人,有过一次便不可能有第二次。”

    虽然,江缨没有亲眼看到,但贺重锦一定是命人用银针将宴上的菜一一试过,确保没有任何问题,才端了上来。

    而且而且她和小岁安也吃了宴席上的菜。

    林槐道:“江娘子也许是猜错了,我略懂医术,贺大人嘴唇发紫,应当是中毒的症状,除非他的体内本就有毒。”

    最后一句话提醒了江缨,她对林槐道:“是余毒,一定是的。”

    果不其然,郎中来到雪庐书院后,为贺重锦把过脉后,才判定是他曾经的余毒不知怎得就被激发了出来,性命垂危。

    江缨哽咽了一会儿,她问郎中:“该怎么救?”

    郎中叹了一口气,慢慢摇了摇头:“让倘若是未被激发的余毒,残留在贺大人的身体里,并不会危及性命,但若被激发恐怕是无力回天了。”

    那一刻,江缨只觉得头顶上的天都塌了一半,所有的担子都种种砸在了她的身上。

    贺重锦要死了?

    大家都以为,这胆小怯懦的江家嫡女会哭得两眼昏花,跪在地上求郎中救贺重锦。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

    这时,林槐接着道:“但宴上的吃食,院中的每一名学子都有食用,如若有毒,我们为何安然无恙?”

    是啊,为什么别人都没事?

    江缨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是那样的从容又镇定:“宴上的吃食,还在吧”

    *

    江缨带着郎中检查了宴会上的所有吃食。

    郎中用银针将宴会上的吃食都一一测试过,并没有毒,既然不是毒,那就是能够激发余毒的药材了。

    江缨想,看来那下毒之人为了确保不伤害其他人,并没有使用毒药。

    她的视线无意间落到了桌上的那一晚胡辣汤,当即对郎中道:“快验一验这个!今日我喝过,味道与以前不一样了!”

    果不其然,当郎中喝下胡辣汤时,白眉一皱:“这是雪晶草,怪不得,雪晶草不畏严寒,是极阴之草,所以才会激发贺大人体内的余毒。”

    江缨堪堪倒退了两步,喃喃道:“雪晶草”

    如果是贺重锦,贺重锦会怎么想呢?

    迷茫的思绪逐渐冷静了下来,像是在惊涛骇浪之中堪堪稳住的船。

    江缨想,雪晶草只有北境才有,是雪蚕的食物,如果是北境之外的人,是断不会知晓雪晶草的特性,如果是雪庐书院外的人,也不会有机会在胡辣汤中下雪晶草。

    是雪庐书院内的人吗?

    她想到了那个死在雪原上的女刺客,似乎是为了与什么人赴约,这雪庐书院之中,还有汝南王的人。

    一定是那人在院中盗走了试题,而女刺客则将消息传递到皇京,再设法夸大其词,引起寒门学子们的人心浮动。

    那人会对自己和小岁安动手吗?

    *

    夜半,贺重锦曾清醒过一瞬,他看到江缨正伏在塌边疲惫地睡着了,伸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江缨模糊睁眼,见他醒来,当即一喜:“夫君!”

    贺重锦有些虚弱:“我要死了吗?”

    闻言,江缨丝毫不给他的傻话留下任何的余地:“我曾见过一个妇人,她家中死了丈夫,只留下了她和嗷嗷待哺的孩子。”

    他感到不解,随后说:“我的缨缨不是寻常女子,万不能那样做。”

    江缨忍了一整天,在贺重锦温声唤她缨缨时,就再也忍不住了,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全然不像是已经当娘的人。

    “不,我一定会那样做的,我会带着小岁安跑到荒郊野岭,在夫君的坟前先哭上个三天三夜,然后把你的棺材挖出来,带着小岁安一起躺进去。”

    贺重锦:“那我在黄泉路上怕是不得安宁吧。”

    “你不得安宁,我的身前名也被你毁了。”江缨哭得眼睛都肿了,和那三岁的小岁安几乎没什么两样,“我好歹,也是皇京第二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叫人知道我在你的坟前,哭得像个泼妇,我在皇京怕是也没什么颜面可言了。”

    贺重锦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缨缨愿不愿意帮我一次?至少让我死得瞑目。”

    江缨满脸的不情愿。

    与此同时,藏书阁中,林槐翻阅典籍,一直翻阅到了夜半。

    直到大梁史书中的某一页,林槐的手停了下来,他若有所思地道:“梁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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