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重锦只醒过来了一会儿, 为了江缨,他一直勉强撑着神智,直到江缨点头答应后,很快又再次昏迷过去。
想到他刚才说过的话, 江缨攥紧衣袖, 一时有些压力。
她能行吗?
然而就在这时, 有人敲响了房门,开门后,入目的便是林槐俊朗的面庞, 他神情凝重, 见江缨双目红肿,皱了一下眉。
“大梁。”
江缨怔然:“什么大梁?”
“贺重锦有救了。”
她眼眸一亮,喜极而涕,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林槐,真的吗?我夫君真的有救了吗?”
望着江缨这般, 林槐笑了笑:“梁史书上曾记载,当今梁帝曾被人算计,服用过少量的鹤顶红,为了活命, 他用了一种非常危险的法子来为自己解毒。”
闻言, 江缨面上的微笑慢慢淡了几分:“危险的法子?”
“雪山冰莲和火蝎, 这两种药物服下后冷热相冲,连鹤顶红都能解, 贺重锦体内的余毒而已,绰绰有余。”
“冷热相冲……”江缨并没有多高兴, 他问了林槐前面的问题:“你说危险,会有多危险呢?”
“失败了, 贺重锦就会死。”林槐道,“要知道,如此之药,比当年太医对他使用以毒攻毒的法子还要危险,还要狠。”
说完,林槐打开了手中的匣子,天山雪莲的花瓣和一只火蝎静静地躺在这里。
天山雪莲冰的像雪,火蝎通身红褐色,一冰一火,可想而知汇聚到了一个人的体内是什么样子。
“他会死。”林槐目光幽深,继续说,“也许,会成为一个活着的废人也说不定。”
江缨的心变得格外紧张了起来,林槐一直在观察着江缨,他想知道她会如何选择?
最后的答案,也让林槐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麻花辫女子目光坚定,犹如黑夜之中的一盏明灯,江缨说:“救。”
“救?”林槐咬重了些许字音,“到时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废人,你也不在乎吗?”
适才紧张的江缨,在听到这句话后,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与成熟。
“我会在乎,我是皇京第二才女,何必为了男子毁了我自己的前程?”江缨垂眸,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只是,贺重锦不一样。”
林槐到底还是没能从江缨的口中得知,她执着于贺重锦到底是为了什么。
*
书房之中,江缨坐在书案前,翻动着贺重 Ɩ 锦留在书案上的东西。
江缨不知道她是否有这个能力,也不知道能力有多大,但就是想要查案,查下去,不仅仅是为了贺重锦,更是为了大盛。
尽管那些人和她并没有什么干系,而她江缨,从小被关在江家读书,极少出门,也没与大盛的百姓有过其他的交情。
但是大梁在外,国难当头,再加上贺重锦是她的夫君,她理应帮他。
很快,江缨看完了贺重锦再雪庐书院查出的所有线索。
女探子曾在暗中解开雪庐书院的屋顶的房瓦,观察过每一间学子的房间,江缨发现,这名女探子似乎并不确定,她所要找的人在哪个房间。
外阁是学子们的住处,而内阁则是林院首的住处。
内阁不似外阁,内阁比外阁大,学堂、藏书阁、灶房等等,都聚集在了内阁。
这时,红豆端来一碗热粥,一脸担忧道:“小姐,别看了,歇一歇吧。”
江缨摇了摇头,继续看着书案上,贺重锦之前留下来的查案进展。
红豆叹了一口气:“唉,那些寒门学子们也真是的,科举试题丢了,再拟个新的就成了,又有什么分别?我看就是肚子里没墨,否则也不会担心舞弊,求一个公正。”
书案前的女子微微一怔。
科举试题
鬼使神差地,江缨快速翻找着,将书案上的宣纸都胡乱翻找了一通。
红豆问道:“小姐,你在找什么?”
江缨还在翻找,过了一会儿,她将一张宣纸从其他宣纸中抽了出来,捏着宣纸的一角,有些些惴惴不安:“ 就是这个了。”
科举试题被盗以后,科举试题留流传到了大街小巷,院林院首又拟定了一份新的试题,送往了皇京。
还好贺重锦心细如发,留了份原本的试题。
烛火映凉了宣纸,江缨垂眸,目光一一扫着林院首的科举试题,突然,瞳孔骤然一缩。
“不对……”
红豆诧异:“小姐?”
“红豆。”江缨默默放下试题,对红豆说,“也许,我或许知道偷盗试题之人是谁了……”
也许,贺重锦曾细细端详过科举试题,可她不是贺重锦,她是江缨,是读书长大的江缨。
江缨来到贺重锦的塌前,男人还在静静睡着,烛光昏暗,却衬得他的面孔白皙如玉。
三年前,他很喜欢看贺重锦睡觉的样子,缠绵又温柔,安静时的模样她忘不了。
如今,江缨讨厌极了,他想看贺重锦去批阅公文的模样,去看贺重锦照料孩童时,手足无措的模样。
江缨在那塌边缓缓坐下,哽咽了良久,随后趋于平静。
还是不能哭,不能掉眼泪。
她是一朝权臣的嫡妻,她曾经答应过他要强大起来,不能哭。
“夫君,我知道偷盗试题的人是谁了,但是我想你亲耳听见。”
顿了顿,江缨露出笑容,眼角红了,“还有,我还想和夫君说,我不再是个没用的人了,我再也不会自暴自弃了。”
“谢谢你,夫君。”
*
雪夜,雪花漫天纷飞,大地一片苍茫。
江缨带着科举试题,来林槐的房间里找她,她自始至终都很平淡,就好像要郑重其事地说什么。
“江缨,你来了。”
麻花辫女子迈过门槛,她还是这样第一次近距离地来到林槐的房间。
到底是雪庐书院的院首之子,他的房间比寻常学子的房间宽敞许多,屋中徐徐燃烧着檀香,书案上堆满了各种书。
林槐见江缨一脸沉凝,开口问:“江缨,是贺重锦那里出事了?他服用火蝎和雪莲,尚未挺过来?”
她也只能因为这个原因来找他了。
她摇了摇头,如实告知:“我夫君似是睡着了,毫无反应。”
林槐诧异:“睡着了?你确定他服下了?”
江缨:“嗯,确定。”
“……到是怪了,那是阴阳相冲之药。”
然而,江缨却暂时不想与林槐谈论这些,她深吸一口气,对林槐说,“你和我说过,关于你年少时的事,你能不能再仔细地和我说说?”
“年少?”林槐察觉到了些许不对,“为何?”
“因为我想让你最后知道,在雪庐书院中偷走试题的人,究竟是谁……”
说着,江缨将那张科举试卷撂在了他的面前:“我自小读书,对书中文字极其敏感,在雪庐书院已经有三年之久了,林院首是个读书严谨之人,上卷和下卷出题的风格截然不同。”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是他在拟题的时候遇见了什么人,随后便不准备将这题继续编下去,最后试题就丢失了……”
毕竟,任何一件事多多少少都会露出马脚,除非是监盗自首,自己偷自己的东西,才会接近天衣无缝。
这是书上说的。
心有不解,过了许久,林槐道:“的确是我爹。”
江缨愣了一下:“你早就猜到了?”
林槐笑得很冷,他走到檀木椅前,坐下时,心口仿佛随着林槐的坐下,慢慢沉了下来。
“是啊,毕竟我是父亲在这世上唯一的亲生骨肉,有什么不好猜的。”
林槐可笑道,“当年,我父亲被人陷害,从科举之中除名,他跪求皇恩无果,我娘得知此事,才间接……”
江缨靠在房门边,听到这些话后,她的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那似是一种无力之感。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林院首和你,一直觉得是当年的科举除名害了你们全家?”
林槐:“江缨,你信我父亲是被冤枉的吗?”
“当年,我父亲错信了和他一起同窗的学子,误以为是去求学,岂知那人竟然在暗地里贿赂主考官。”
林槐咬了咬牙,继续说:“后来,那名学子被查,罪加一等,连带着我当日和他一起去府上的父亲牵连,被误以为是同伙,一同被除名。”
江缨看着他,杏眼黯然:“林槐,我理解你和林院首的心情,我也曾……也曾错过了桂试八雅。”
闻言,林槐紧绷的心情舒缓了下来:“你能明白就好,后来,大理寺彻查此事,虽说陛下查出我父亲是被牵连的,最后还是除了名,说扰乱了科举的公正。”
江缨却说:“可是,科举的公正事关整个大盛,整个朝堂,何况现在大梁已经……”
“我父亲什么都没有做!他是被冤枉的!冤枉的!可是圣上没有收回成命,他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我父亲真的是被冤枉的。”
江缨不说话了。
她犹豫迷茫了,一时不知道究竟谁对谁错。
“江缨,新的试题马上就要送往皇京了,也许这件事会不了了之。”林槐道,“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告发他。”
“我……”
第72章 试题(修)
屋中陷入寂静, 唯有窗外的寒风呼啸声,刮着窗棂。
又下雪了,只是这雪并没有多么美,有些哀伤凄凉, 这是一个很难的抉择, 就像当初江缨要在桂试和小岁安之间选择其中之一。
林院首作为出题人, 监守自盗,将试题传播出去又谎称有人偷走了试题,可是当年, 他被科举除名, 夫人难产死了,一个人带着林槐四处漂泊,在创办雪庐书院之前,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谁又是绝对的对?谁又是绝对的错呢?
半晌,江缨缓声道:“此事, 我不能做决定,我也做不出来。”
见江缨如此,林槐则说:“为什么?”
“因为我是贺重锦的妻,夫妻一体, 我可以替他查案, 但不能替他做主, 我只是他的嫡夫人,来雪庐书院查案的, 依旧是我夫君贺重锦。”
江缨说着,袖口下的手紧了紧, 声音带着一丝坚定:“何况,夫君中毒, 与林院首脱不了干系。”
林槐:“江缨,我父亲定是被指使的。”
“纵然是被指使,小岁安是无辜的,贺重锦是一个女子的夫君,一个孩子的爹爹,一国的宰相,如果他死了”
素来恬静的江缨,竟是越说越激动,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然后慢慢地平复情绪。
林槐压下神色,半晌又道:“贺重锦从前中过一次致命的毒,如今能够挺过雪莲和火蝎的命数,几乎渺茫。”
渺茫?
闻言,江缨不敢相信地倒退两步,只听林槐又道:“如果不信,我们就去他的房间里看看,过了这么久,是生是死,早就有定论了。”
*
江缨被林槐一路拉到了她与贺重锦的房间外,屋中的烛火还在亮着 ,温暖的光从窗中透了出来。
她不敢靠近房门,始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就这样局促不安地站着。
林槐意识到,自己对江缨还是有一点侥幸的,她还是希望这样的女子会和他在一起,她的心也在他这里。
只见江缨深吸一口气,她抬手推开了房门,那房门被推开的一刻,烛光却如炙阳一般,倾泻了出来。
是那样的刺眼。
她开始忍不住红了眼角,可是眼泪快要溢出的时候,江缨赶紧用手擦了擦,就这样迈步走进去。
“夫君。”
无人回应。
江缨的心猛地震荡了一下,仿佛一瞬间的所有都轰然倒塌。
没有声音了,真的没有声音了……
难道贺重锦真的已经……死了吗?
林槐接着道:“江缨,你与贺重锦终究是无缘了,你若不信,上前去看一看。”
他看到女子走到塌边,贺重锦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的回应,江缨一时悲伤难以自抑,趴在被子上就开始哭。
正当林槐找准机会,准备上前安慰江缨时,一双冰凉的手突然攥住江缨的手腕。
林槐吓了一跳,江缨也吓了一跳,当即恐惧的大叫:“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塌上那人一用力,反将她拉到了塌上,那个人是贺重锦。
他嘴角含笑,抚摸着江缨的麻花辫,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抗拒着:“诈诈……”
抗拒无用,炙热的吐息贴了过来,唇齿交缠,他当着林槐的面狠狠吻着江缨。
唇齿交缠,又分开,一如从前他们在一起时一样,水深火热。
看着江缨急促的喘息,一双杏眼始终盯着他看,像是受了惊的小兔,温柔在贺重锦的面上化开。
他轻声说:“诈什么?诈尸?”
江缨:“没……没说什么,夫君听错了,才不是诈尸。”
见到这一幕,林槐大为震惊。
在大梁,使用过这种极端法子解毒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梁帝,除了他们两个活了下来,其余的都死了。
更何况是贺重锦?
除非是曾经服用过,并且活下来的人,可贺重锦怎会服用过这两种药?
*
内阁,林院首的房间。
林院首心情沉重,他今日并未研习,也没喝茶,只是静静地坐在房间里,眺望着挂在墙上的诗句。
那宣纸早已久远泛黄,是年少时期,踌躇满志所做,那时的他,决心要入朝去做一番大作为。
可不想,事与愿违,一切都成了空谈,不得不剑走偏锋,来满足过去的遗憾。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竟是自言自语道:“贺重锦啊,贺重锦,你是好官,可惜了,这世道之中再好的官也会被埋没于黑暗之中。”
“林院首此言差矣,世道上的好官即便被埋没于黑暗之中,是会照耀黑暗的。”
忽然,一个清润而坚定的声音闯进了屋中,继而房门被人推开。
贺重锦眸光深邃,神色晦暗而沉定,宛如黑夜之中的到访者,寒风从屋外灌了进来,挂在高处的,写有诗句的宣纸被风吹得乱晃,掉到了地上。
到底是年过半百的林院首,当他看到立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贺重锦时,林院首的后背脱离了木椅一瞬,又缓慢地靠了回去。
“你竟没死。”
虽说事已至此,但贺重锦依旧行了一礼,不失尊敬:“林院首,重锦已经知晓是你将科举试题传播到了皇京。”
计划败露,林院首反而哈哈笑道:“哈哈哈,不愧是一朝宰相啊。”
贺重锦依旧不急不缓地说着:“待林院首回到皇京后,不久,汝南王也会绳之以法,从此大盛将再无内乱。”
“好,好。”林院首多了些许释然,“贺大人,只是啊,我这心里还有些许不解,你究竟是如何知晓我是在贼喊捉贼呢?”
贺重锦笑:“林院首忘了,重锦的新妇是皇京第二才女,读书百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林院首又哈哈笑了,随后惋惜地说:“唉,可惜啊,晚了啊!”
闻言,贺重锦当即皱眉:“什么?”
然而林院首,却没有再回答了。
*
与此同时,雪庐书院的某处院落中,江缨正在与小岁安堆着雪人,小岁安一边堆,嘴里一边念念有词地说如何给雪人装饰。
也不知怎得,小岁安开始说起了奇奇怪怪的话来:“娘亲。”
“嗯?”
在江缨的教导下,小岁安的口语比以前清晰了不少:“岁安,想要妹妹。”
“啊?”
小岁安嗯嗯地点点头:“一个人,无聊,想要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多少个弟弟妹妹一起玩呢?”
江缨叫了停,没让小岁安继续数下去。
她蹲下身子,拭去了小岁安肩头的积雪,小岁安也十分听话懂事,反过来擦拭掉江缨肩头的积雪。
江缨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慈祥一些:“一个就够了。”
“可是,娘亲说过的。”小岁安不解道,“眼睛闭上,合上,就有小岁安了,既是,轻松,为什么不能有弟弟妹妹呢?难道,娘亲,骗人?”
江缨:“的确是如此轻松呀。”
“奥。”小岁安道,“那为什么娘亲,不答应?”
江缨想了想,随后灵光乍现,回答道:“因为娘亲的爱很少的,只想爱小岁安一个,倘若再多一个弟弟妹妹,娘亲怕是要冷落他们了,小岁安希望弟弟妹妹伤心吗?”
小岁安摇摇头:“不希望。”
过了一会儿,一双黑靴踏着积雪,进入了院子里,贺重锦望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一抹冰雪消融的笑意。
江缨看到了贺重锦,她迈步上前拉着他的手,一起来到了雪人边
期间,江缨与贺重锦谈论起了公事,小岁安听不懂这些,只顾着玩耍。
江缨问:“夫君真的要将林院首的事告知姑母?这是死罪。”
贺重锦沉思着,而后却是反问江缨:“缨缨,你是如何想的?”
“我吗?”
“不能看书卷。”
她轻轻垂了一下他的被褥:“夫君,你别说笑了,我早已明白,书卷是代替不了人心的,人的情感可比书卷要复杂的多。”
江缨想了想,又对贺重锦道:“我想,我们该秉公办案,给大盛一个交代,只不过,此事虽然就这样办了,但绝不能抛却情理。”
“接着说。”
“盗取试题,虽判处林院首是死罪,肃正朝堂,但是若法不容情,才是更叫大盛百姓寒了心,所以夫君能否为林院首求情?免了死罪,只需活罪即可?”
说完,她紧张地看着贺重锦,良久之后,他笑了:“好。”
这不仅是江缨的答案,也是他心里的答案。
三人继续堆着雪人,突然,贺重锦的手停了下来,他似是这才想起了什么。
“缨缨。”贺重锦道,“新的科举试题,也是林院首所拟?”
一个时辰后,贺重锦与江缨在林院首的房间里焦急地翻找着,很快,江缨就从满是灰尘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干净的书籍。
她将科举试卷从中拿了出来,打开后扫了一眼,当即惊道:“夫君,文钊可是如今到皇京了!?”
“是,算算日子,已经到皇京许多日了。”贺重锦道,“怎么了,缨缨?”
“试卷有问题!”
第73章 危机(修)
江缨给贺重锦指着试卷末尾的最后一题, 贺重锦拿过试卷就这样看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二人面面相觑,江缨不解地问他:“夫君,不会解这句诗谜?”
闻言, 贺重锦再次扫了一眼那最后一道题, 密密麻麻的, 那是晦涩难懂的诗词,使人忍不住轻微的晕眩。
江缨:“这题的诗词简单,夫君不会解?”
林院首的目的是让每一名参加科举考试的学习都能解出答案, 纵然贺重锦读书少, 倒也不至于解不出来。
她想到贺重锦说过,他不是贺家的孩子,没有在贺家收到良好的教导,难道他的真实出身是在贫寒的人家吗?
思绪偏颇,江缨赶紧抛却这样的想法。
贺重锦不说, 她不问,也不猜测,她只知道贺重锦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他是一个好人, 这就足够了。
“缨缨。”贺重锦问道, “怎么了?”
江缨摇了摇头, 不安地说:“夫君,这道题所解下来的不过只有一句话, 新君无能,大盛将亡。
贺重锦的表情骤然变了, 袖口下的攥成拳头,怒意从生, 咬牙说:“大盛将亡,而民不亡……汝南王,好一出算盘,试题丢失,本就引得人心浮动,一旦科举考试的学子们解出这张题,势必会大乱。”
此时此刻,江缨也并无心思去担心汝南王了,她如今只担心昭阳郡主。
昭阳郡主性子是娇纵了一些,但为人不坏,她知不知道此事呢?
汝南王如果真的落实的谋反之名,昭阳郡主会不会被卷进来?会不会收到牵连呢?
因为,那是她从记事起,唯一的一个朋友了,她想有爱人,也想有朋友,失去一个都是她断然不想的。
“夫君。”江缨对贺重锦说,“离科举还有五日,寻一个人,日夜兼程,定能将试题拦下来,下一年的科举……”
贺重锦拿着试卷的手轻微颤抖,他打断了她:“来不及了,科举务必进行,汝南王早已经赢了,缨缨……”
他将江缨抱在怀里,知晓这是一个死局,是那样的无助又不甘心。
他还是没能帮姑母守护好大盛。
女子放在贺重锦后背上的手紧了紧,随后轻轻拍打着,安慰道:“你不是说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吗?我会帮夫君,和夫君一起想办法的。”
贺重锦轻轻道:“嗯。”
只是,到底该怎么做呢?
夜风习习,今夜很安静也很静谧,没有下雪,小岁安不懂大人之间的纷争,江缨牵着他一路来到了山下,准备去给小岁安买糖水棍。
小岁安仰头看向自己的娘亲,问道:“娘亲,不开心。”
“当然不开心啊,人都会有七情六欲的。”
“是因为爹爹么?”
“是啊。”江缨黯淡下了眼眸,“人这一生,到底是要经历风霜雨雪的,谁都不是一帆风顺的。”
听到这话,小岁安顿时苦恼了起来:“啊?岁安,也是吗?”
“是的。”
“那爹爹呢?”
“是啊。”
小岁安抱着胳膊哆嗦了一下:“娘亲,好可怕。”
其实从前,江缨也怕,怕那些风霜雨雪,怕那些荆棘坎坷,直到最后遇见了贺重锦。
没有那些荆棘坎坷,就没有如今的江缨了。
买糖水棍的摊贩前,江缨将手中的铜钱递给了老板,换来了两根糖水棍。
女子玩笑似的将糖水棍放在小岁安够不到的高度上,小岁安蹦蹦跳跳了许久,马尾上下荡着:“娘亲,岁安要,要糖水棍。”
一共两个糖水棍儿,江缨背过手去,带有告诫地对小岁安说:“岁安,糖水棍不能吃多了,只有吃一个,会蛀牙的。”
“知道了,娘亲。”
买完糖水棍后,江缨带着小岁安在一家面馆里吃面,小岁安吃着吃着,坐在对面的江缨忽然开始落泪。
小岁安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他心想娘亲怎么比自己还爱哭啊?
“娘亲,娘亲不哭,岁安哄哄。”
“怎么办?”江缨抽泣道,“科举怎么办?想不到好的办法了。”
江缨陷入深深的自责,如果她早一点帮贺重锦,早一点发现大盛会怎么样?贺重锦会怎么样?
他们的家会怎么样?
悲伤的情绪难以压抑,江缨哭时,还不忘告诉小岁安:“千万不要让你爹爹发现,知道了没有?”
“娘亲不哭,岁安就,不说。”
“你你这孩子!”
正当江缨想要好好责备这孩子一同时,小岁安的注意力忽然被街道上的变化吸引了过去。
小岁安欣喜道:“娘亲!那是!什么!”
江缨收敛了面上的不悦,朝着小岁安所指的方向看去,镇子上的一个壮汉正拉着一车小麦,准备送到作坊里磨成面粉。
北境寒冷,小麦都是在温室里专门孕育的。
小岁安从前都没见过小麦,更不识得面粉,毕竟他是贺相府的嫡子,不缺吃不缺穿,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从未见过这些五谷杂粮。
她道:“那是面粉。”
“面粉?”小岁安习惯性地思考了一会儿,“哦,知道了。”
既然这孩子问了,于是江缨便就着这个由头道:“粮食是民生之本,是百姓安之立命的所在,是”
话说到一半,忽地戛然而止,小岁安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娘亲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一阵静默,江缨垂下眼,嘴角扬了起来。
或许她知道该怎么挽救科举了,果然除了生死,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够难倒人。
而后,江缨当即让掌柜拿出宣纸和笔,她亲自书写了一封信,重金请来镇上最快的信使,吩咐他一定要日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将信送到贺相府的侍卫文钊手中。
事关大盛,务必尽快。
*
一路上,小岁安一直缠着江缨想要另一根糖水棍,她没给,纤细手指拆开了油纸,把小岁安气得面颊鼓鼓的。
岂料,母子二人刚到山门口,便见林槐早已等待已久。
经由上次在藏书阁一事,小岁安讨厌极了林槐,朝他拉了一个鬼脸:“哼!坏叔叔!”
被叫叔叔,林槐的脸当场绿了一下,江缨赶紧纠正:“岁安,林槐哥哥还没成亲呢,怎么能叫人家叔叔?”
林槐才懒得与小孩计较,他的表情凝了些许,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江缨将小岁安抱了起来,对他说:“林槐,你是特意来为林院首求情的吗?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不过我与夫君商议了,会为他求情,免其死罪。”
“不,我不是要说这个。”
“不是这个?那是?”
江缨有些不敢和他说事了,之前说事的时候,林槐根本就没有在好好说。
林槐难得觉得话是那么难以启齿,毕竟这涉及大盛与大梁,弄不好就是死罪一条,所以他不敢妄下定论,更不敢和江缨说出自己所猜测的答案。
“江缨”林槐平了一口气,继续说,“我曾听闻贺重锦的父母死在了梁兵手里,他并没有在皇京长大,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模样,战乱之时,这中间发生什么谁都猜测不了,你觉得你眼前的贺重锦,真的是贺重锦吗?”
“”江缨说,“林槐,你问这个做什么,话可不是乱说的。”
“你仔细想想我说的话,梁兵的手段何其残忍,斩草必出除根,怎么可能会留一个将军的遗孤活着?”
江缨:“”
林槐继续说:“江缨,你从来都没觉得这从中有蹊跷吗?你不觉得蹊跷吗?贺重锦曾以毒攻毒过,气血亏空,按理来说承受不了雪莲和火蝎的相冲,可他现在活下来了,安然无恙。”
女子望着林槐,半晌呆木木地说了一句:“听不懂。”
林槐:“”
不得不说,江缨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装傻的本事,想必会把林槐气死吧。
片刻之后,林槐把话咬得更重了,看来不把话说清楚,江缨是永远也听不懂:“如果我说,贺重锦是”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林槐的话打断。
贺重锦开口唤着江缨:“缨缨,我刚要出去寻你们,想不到你们已经回来了。”
小岁安高兴地从娘亲怀中下来,来到贺重锦跟前求抱抱。
林槐涨了张口,而后慢慢合上,看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再也没说什么了。
江缨与林槐告了辞,与贺重锦和小岁安进了山门,她一边走一边告诉贺重锦,她已经找到了解决科举试题的办法
而林槐的目光始终没有从贺重锦的背影上离开,那目光就像要把他整个人都看穿了一样。
大梁史书记载,梁帝被人下以鹤顶红,危在旦夕之际,铤而走险使用了最为极端的解毒办法,出于安全之计,梁帝寻了一人来试药,为其下了鹤顶红。
最后,两个人都活了下来,太医署记录,此二人再服用雪莲与火蝎时,都会产生抗药性,无知无感,不痛不痒。
而那个人,就是已经故去多年的大梁质子
第74章 弟弟妹妹(修)
快马日夜兼程, 江缨委托的信使终于在科举考试的前一天晚上,累死累活地将信送到了贺相府。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而明日就是科举。
贺相府的府门前,文钊拆开信封后, 认出了自家夫人那一手漂亮的瘦金体。
看完信后, 他的面上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最后逐渐变得诧异起来:“小麦?”
府中的家丁问文钊:“大人,夫人在信上说什么了?”
文钊却道:“夫人说,科举试题被汝南王和林院首动了手脚, 意图引起内乱。”
家丁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什么, 这可如何是好!明日就是科举考试了!”
“但夫人又说,要我明日去寻一车小麦,送到科举考场,发放给每一名学子。”
家丁倍感不解:“这是何意?”
文钊答:“不知道,按照夫人所说的做。”
与此同时, 汝南王府乱成了一锅粥,昭阳郡主来到正厅之内,便见汝南王妃跪在地上,哭得泪流满面, 而汝南王黑着一张脸坐在那里, 地上是被他摔碎的茶杯。
昭阳郡主赶紧上前把汝南王妃扶起来。
汝南王妃恨不得把肠子都悔青了:“当初, 刘裕登基,我求太后赦免你, 迎你回皇京,没想到竟然害了整个王府。”
“母妃。”昭阳郡主一脸不解, “害了整个王府?父王做什么了?”
汝南王妃道:“你父王要谋反啊!”
“谋反?”
昭阳郡主不可置信地看着汝南王,刘裕的后宫嫔妃并不多, 只有一个皇后顾柔雪,和一个出身天香楼的曲佳儿,没有皇嗣。
所以,大盛如今的皇嗣除了刘裕,就是先皇的弟弟汝南王。
她从未想过她的父王会觊觎那把龙椅,父王没有和她还有母妃说过此事啊。
看着自己的王妃,汝南王无动于衷,他道出了潜藏在心底的话:“在北境的那些年,是本王一生的耻辱,当年本王在朝中是众多皇子之中最出色的一个,父皇却厌极了本王。”
顿了顿,汝南王道:“所以当年,本王不得不行差踏错,算计手足,而父皇是那样的狠心,将本王流放至北境,若不是命硬,何以活到今天?”
汝南王妃已是声泪俱下:“王爷,你图财图权,妾身不拦你,可那是皇位啊!若失败了,整个汝南王府都是死罪!你想想咱们得昭阳啊!她还没嫁人!”
昭阳郡主气愤道:“父王,你要谋反你就自己去好了,别波及本郡主和母妃!”
“你!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汝南王指着昭阳,面色铁青,“当初让你嫁给贺重锦,让他成为汝南王府的人,如此就是断了太后的左膀右臂,你倒是好,坏了本王的计划!”
很快,汝南王的神色恢复如常:“也罢,本王已经掌握了流火箭,一切早成了定局,科举一乱,重伤大盛民心,再过不久本王养在城中的暗军就会攻打皇宫,逼刘裕退位。”
昭阳郡主是个脾气爆的:“父王,你!贺重锦呢,父王你野心这么大也就算了,你斗得过那贺重锦吗!”
汝南王:“贺重锦此人的确是个隐患,太后的一把好刀,可惜他已经死在雪庐书院了。”
昭阳郡主一听,瞬间脸色苍白:“死了?那江缨呢?贺岁安呢?!”
他想争到那把龙椅,给在天上的父皇看看,看看他最为厌恶的儿子,才是一统天下的君王。
昭阳郡主还想阻拦,汝南王一声令下,将母女二人幽闭在府中,不得与外界任何人联系。
*
房间之内,江缨与贺重锦正在收拾行囊,小岁安也学着娘亲的样子,将自己的小衣服整齐叠好。
他们明日就要坐马车回到皇京了。
雪停了,江缨放下手中的活儿,对贺重锦道:“夫君,我出去扫雪了。”
贺重锦眉目温柔,点点头:“好。”
麻花辫女子推门而出,随 Ɩ 后合上房门,贺重锦正在将书卷整齐地放在木箱里,这时,小岁安走了过来。
小岁安摇了摇贺重锦的胳膊,哀求道:“爹爹,岁安能不能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贺重锦仍旧在整理书卷,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不能。”
“啊?”小岁安失落极了,“爹爹,不答应。”
“不答应。”贺重锦阴下眉眼,言辞带有几分威严:“岁安,以后不要想这件事了。”
自从江缨与他们父子团聚之后,不知怎得,贺重锦觉得自己待小岁安越来越严厉了,有时这孩子犯了错,就会忍不住呵斥他。
应该是从前,又当爹又当娘的,现在不用当娘了,他解脱了,所以才会和天底下的父亲一样,严厉又暴躁。
小岁安到底是男孩子,气到头上和老爹顶嘴: “要!要弟弟妹妹!就要!”
屋外的江缨刚刚清扫完积雪,她用袖子擦了擦汗,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贺重锦又开始呵斥小岁安了。
小岁安嚷嚷着:“弟弟妹妹!”
“去外面跪着……”
“呜呜呜呜!”
小岁安打开门,就撞到了娘亲的怀里,他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娘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没有弟弟妹妹,岁安,一个人,不好玩!”
江缨看了一眼狗窝里的小白,柔声道:“岁安,有小白陪着你呢。”
小岁安抽涕的:“小白是狗。”
贺重锦正在生闷气,气头上来真想要把这个儿子一脚踢下山,却听江缨低身下来,温柔地捏了捏小岁安的脸蛋。
她说:“那以后,娘亲陪你玩,娘亲已经不读书了。”
啪得一声,贺重锦怀里的书卷掉在了地上。
江缨转而看向他,不解地问道:“夫君?”
贺重锦僵了许久,二人久久对视着,随后他温和地摇了摇头,与刚才对待小岁安时全然是两个态度:“没什么。”
这句话当然是他口不对心的谎言。
他有些犹豫关于给小岁安生一个弟弟妹妹的事了。
小岁安有一个弟弟妹妹,是不是不用每日和江缨在一起了?
仅仅是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贺重锦很快就在脑海中泯灭了这样的想法,那夜的宫中,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一次就够了。
那样的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殊不知,江缨一边哄着哭泣的小岁安,一边在小岁安的耳边悄悄说着:“好了,不哭了,娘亲答应你了。”
“嗯?”
小岁安的眼睛亮了,刚要说出口娘亲答应了这句话,下意识用手捂住,不让贺重锦听到。
他嘻嘻笑了两声,压低声音:“那,娘亲可要快一些喔。”
虽是这样,但到底还是让贺重锦听见了,他沉沉放下书卷,对江缨说:“缨缨,小孩子的胡闹罢了。”
江缨让小岁安先出去玩,小岁安看了一眼娘亲,又看了一眼爹爹,点点头,就这样出了门。
贺重锦心生不悦,可面对江缨时仍旧是平静的,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继续收拾吧。”
“贺重锦。”私下里,江缨喜欢叫他的全名,她笑了笑,“我觉得我们再要一个孩子,也是不错的选择。”
“……”
“顶多是生不起罢了,又不是养不起,你的俸禄还有我的聘礼,养三个,四个都是养的起的。”
江缨想了想,继续说,“书中说,儿孙满堂,福寿绵长。”
“别胡闹。”
“我曾听闻昭阳郡主说,皇京之中的人都在暗地里说夫君有隐疾,子嗣稀薄,若是有了第二个孩子,谣言就不攻自破啦。”
他似乎是恼了,修长的身躯转过去,背对着江缨,语气很淡:“我从不在乎旁人说什么,缨缨,除了这件事,或许我任何事都能答应你。”
江缨怔了怔,察觉到了贺重锦心中的想法,不由得心情低落起来。
的确,桂试八雅是个意外。
“可是……我已经不在乎了。”
贺重锦却厉色道:“可是我在乎。”
他在乎她,在乎到他宁愿从来都没有宫园的那一晚,自然而然地与江缨认识,定亲,成亲,洞房……最后才到生子。
他真的太喜欢她了。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就好像只有她在身边,曾经的大梁之子才会渐渐消散,他也只是贺重锦而已。
为她撑起一片天,为她撑起一个家。
江缨低头不言了许久,最后忍俊不禁地笑了,她胸有成竹地说:“江缨不信,不信今夜,贺大人能忍得住。”
贺重锦怔住,他感觉到自己的小尾巴被她精准踩中了。
他有什么忍不住的?
*
今夜是留在雪庐书院的最后一夜了。
小岁安自觉地与隔壁的红豆睡在一起,贺重锦正倚靠在塌上翻阅书卷,此刻他也只是当江缨是今日说的是玩笑话。
贺重锦正看着,忽然,被褥下一双纤细的小腿轻轻踢了踢他。
贺重锦:“???”
她什么时候脱了亵……
女子刚刚洗了澡,发髻之间还萦绕着花香,昏暗的光下,江缨锁骨精致,皮肤白皙。
为了计划的成功,江缨的脑海中反复搜索着能够运用得到的知识,学着话本里狐狸精勾人的模样:“贺大人。”
啊啊啊,怎么听上去有些生硬?
谁知,情人眼里出西施,此话一出,贺重锦只觉得快要把持不住了。
他说:“我去其他的房间。”
而正当贺重锦还没走,江缨的吻就已经落了下来,一吻毕后,江缨柔声道:“可惜,已经晚了。”
第75章 梁帝(修)
江缨亲吻了许久, 男人的身躯立刻绷紧,又渐渐瘫软,又再次绷紧,他把江缨推开了。
贺重锦的呼吸炙热又急促, 他紧张地望着江缨, 眼底克制不住的欲望被压了下来。
贺重锦别开眼, 脖颈红了一大片,却也没向刚才以前那般,给予一分就控制不住地往前十分。
江缨苦恼了, 她颇为怨怼地贺重锦:“你不喜欢我了?”
天啊, 连江缨自己都忍不住吐槽自己。
为了给小岁安一个弟弟妹妹,使劲浑身解数,这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吗?
她是皇京第二才女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刚才的话说出来就好似那勾栏瓦舍里的女子一般。
更何况, 幼年上学时,江夫人不准她过早地对男子生出男女之情,以至于在贺重锦之前,她连男子的手都没牵过。
好羞耻, 好丢人。
贺重锦的脸涨得通红, 最后说道:“没有。”
“夫君不肯, 生下来之后我来养,绝不会劳烦夫君, 也断不会让夫君丢人。”
贺重锦:“不能。”
夜风拂过,拍打着木窗, 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贺重锦好不容易睡一个安静的觉,结果她身旁的江缨悄悄地从枕下抽出一本春宫图, 他嗖的一下把春宫图拿到手里,随后抱着被子去小塌上睡,不让她看。
这次江缨没能成功,不过她答应了小岁安,爹娘答应孩子的话就要作数,这是江缨作为娘亲的原则。
江缨看到贺重锦在屏风后的小塌上睡了下来,她若有所思地向,贺重锦是有了心结,所以才迟迟不愿意再要一个孩子。
只是,该如何解开贺重锦的心结呢?
沉入黑夜之中的不只有雪庐书院,还有大梁。
层层纱帐之后传来梁帝剧烈的咳嗽声,整个大殿充斥着浓郁的艾香,半晌之后,纱帐外传来了侍卫的禀告声:“陛下,人来了。”
闻声,梁帝睁开疲惫而浑浊的目,层层纱帘散开,黑色斗篷的纤瘦身影在龙榻前跪下。
他用苍老的声音问:“是梁质子吗?”
那人跪了下来,素手揭开盖在头顶的黑衣,不是别人,正是曲佳儿。
曲佳儿磕头行礼:“佳儿见过大梁陛下。”
梁帝并不知道大梁刘裕的妃嫔,帝王的妃嫔数不胜数,他也只知晓刘裕娶了大盛之中的皇京第一才女顾氏为后,至于刘裕的后宫妃嫔,都是些不起眼的小角色罢了。
侍卫对梁帝说:“陛下,此女原是大梁之人,去大盛的天香楼里做了几年的舞女,后来运气好被那毛头小儿刘裕看中,封为曲妃,纳入后宫,刘裕对他宠爱有加。”
梁帝细细揣摩着:“曲妃”
“是。”侍卫道,“这曲妃在大梁之中有一个娘,属下抓了她的娘,她就会为陛下卖命。”
“你到底要我为你们做什么?才能放了我娘?”曲佳儿道,“为你们杀了刘裕吗?我不会动刀不会动枪,只会跳舞,而且,刘裕的身边有亲卫护着,连膳食都要验毒,我怎么杀他?杀不了他的”
梁帝还在咳嗽,曲佳儿说着说着,就弱柳扶风地哭了起来:“陛下,佳儿不过是一介弱女子,求陛下放了我娘吧!”
梁帝下了塌,在太监的搀扶下来到了曲佳儿的面前,他明明已经病痛缠身,看起来却还是那么高深莫测。
“朕让你来识个人,若你不识,就去大盛替朕找。”
曲佳儿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可怕的任务,没想到是找人。
她惧怕道:“不知陛下需要佳儿找什么人?”
梁帝道:“一个二十多年前的孩童。”
曲佳儿惊诧:“二十多年前的孩童?”
梁帝接过画卷,一边拆着上面的绸带,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找得到,朕不仅会放了你的娘亲,更会给你数不尽的金银财宝,找不到,即便你身处梁宫,朕的人也会将你灭口。”
曲佳儿绝色的容颜唰得一下如纸一样的惨白,她的笑有些发颤:“陛下,二十多年前的孩童,算着也就三四岁,到如今不知长成什么样了,这该怎么去寻啊!陛下这不是在为难佳儿吗?”
画卷展开。
梁帝本也没指望这曲佳儿认得,岂料当看到那画卷上的四岁孩童,曲佳儿的表情顷然就变了:“贺岁安?”
梁帝不解地看了曲佳儿一眼:“什么贺岁安?”
曲佳儿见过贺岁安一面,因为那孩子实在是太招人喜爱,所以印象比较深刻一些。
“啊,陛下有所不知,贺岁安是太后的侄子,贺重锦之子。”连曲佳儿都觉得不可思议,“虽说略有差异,可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父子呢,陛下该不会是用了贺大人小时候的画像?”
梁帝下意识与那侍卫对视一眼,他知道贺重锦的威名,贺重锦此人乃是大盛的栋梁,太后贺氏的一把好刀。
或许,也是他要抓回大梁做太子的梁质子。
*
山下停了两辆马车,一辆是押送林院首的,一辆则是准备给江缨一家三口的。
林院首的双手被拷上了手套,林槐心情一时悲怆:“爹”
闻声,林院首拍了拍林槐的肩膀:“槐儿,顾好雪庐书院,从今日起你就是新的院首了,好好读书,来日参加科举,入朝为官,为大盛国泰民安效力。”
林槐无声哽咽,随后行了一告别礼:“孩儿谨记爹的话,为大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望着这一幕,江缨五味杂陈,她抬头看向贺重锦,他眸光晦暗,似乎心里也不是滋味。
江缨忽然想到了那日的宫宴上,焦尾琴断裂,一首戛然而止的阳春白雪被所有人嘲笑。
当时,她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不出来,但是后来,江缨又在太后面前,自信满满地重新弹了一首新的阳春白雪。
有些人因为另一个人而得到了救赎。
有些人却沉沦于黑暗泥沼之中,将光明寄托给了别人。
林院首刚要上马车,衣袖却被轻轻地扯了扯:“老伯。”
他愣了一下,随后低头,板凳高的小男童正仰头瞧着林院首,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天真无邪,从不掺杂着这世间的污浊。
小岁安给了林院首两样东西,一个是糖水棍,一个是纸蝴蝶。
“老伯,父亲说过,知错就改,是好孩子。”
“蝴蝶,陪着,老伯,会幸运!”
童真的话语打动了林院首,他苍老的目中泛起眼泪,摸了摸小岁安的头:“你父亲,把你教养的很好,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小岁安点点头,倒是骄傲了起来:“爹爹,是窄相,娘亲,是才女。”
内心被触动,林院首不再与小岁安交谈,反而看向贺重锦,竟是再一次背叛了汝南王:“贺大人,你且听好了,汝南王的暗兵分布在城中的各个角落。”
贺重锦心中一震:“暗兵?”
林院首继续道:“计划败露,汝南王势必会起兵谋反,与他所拉拢的朝臣里应外合,大盛危在旦夕。”
握着江缨的手渐渐攥紧了,贺重锦行了一拱手礼,以表尊敬:“多谢告知。”
江缨担忧道:“夫君”
贺重锦凌厉的眉目舒缓了下来,对她说:“没事。”
怎么会没事?
她嫁给他不过才短短十几个月,就知道贺重锦最是心系大盛了,如今汝南王要谋反,最担心的就是贺重锦。
林槐站在院门外,看着两辆马车逐渐远去,他竟开始自语了起来:“想不到,大梁质子就是贺重锦……”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林槐听闻,大梁质子在大梁活得猪狗不如,任何人都能把他的自尊踩在脚底,来大盛为质时也是任人欺凌,食不饱腹。
什么高高在上的权臣,家世显赫的嫡长子,都是假的。
如果江缨知道,自己不仅和大梁质子成了亲,又生了他的孩子,会是怎样的呢?
*
大盛,科举考场。
这场科举至关重要,由太后亲自主考,一众寒门学子纷纷落座,虽是考试,但每一名学子们的面上或多多少带着些许的不悦。
进入考场之前,每个人都忍不住交头接耳的议论。
他们有的说,这科举试题与之前坊间所流传的试题是同一卷吗?
有的说,换成新的试题,不会从中有人舞弊吧?
太后与刘裕,以及皇后顾柔雪坐在上座,看着一众学子们忐忑地拿起墨笔,开始答卷。
这次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太后心想。
顾柔雪给予太后一个肯定的眼神,太后悬着的心这才逐渐放了下来。
怎么会出岔子呢?
毕竟,那是贺重锦,死去归来的大梁质子,她的侄子,她信任他。
然而试卷突然进行到一半,其中一名学子惊呼一声,引起了太后的注意。
太后威声问道:“发生什么了?”
那名学子咽下声,站起身来,忐忑回复道:“回太后娘娘,这题”
太后:“题?”
顾柔雪命身边的侍女将一张备用的考卷拿了过来,近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打理后宫,事务繁忙,还没有好好看看这题。
她看到科举的最后一道题目时,顾柔雪的脸色顷然变了。
不止是她,在场所有的学子们的表情都发生了异样。
刘裕没读过什么书,于是问顾柔雪这是什么意思,顾柔雪低声说:“陛下,这句诗解出来的意思,就是新君无能,大梁将亡。”
国之将灭,大厦将倾。
第76章 谋反(修)
国之将灭, 大厦将倾。
科举考场陷入一片混乱,所有的寒门学子纷纷停下手中的笔,不再作答。
刘裕撕碎了手中的考卷,当即大怒道:“谁干的?谁说朕无能!”
太后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办法稳住场面, 她看向顾柔雪, 顾柔雪也不知此时此刻怎么解围。
就在这时, 文钊突然来到了考场,他手里捧着一捆小麦,来到太后面前行了一礼:“回太后娘娘, 属下来迟, 只是如今已经过了丰收的季节,小麦难寻。”
小麦?
太后心道,她何时让文钊去寻小麦了?不过转念想想,文钊是贺重锦的侍卫,听命于贺重锦, 便顺着道:“好,哀家知道了。”
而后,文钊将怀里的小麦分发给每一位学子,并道:“这也是最后一道考题的一部分。”
这也是江缨所说的话。
一众学子们若有所思, 继而重新坐了下来, 继续答题了, 顾柔雪结合着小麦,又看了一眼试题, 随后提笔在宣纸上写下:梁帝无能,国之将亡而民不亡。
不仅是顾柔雪, 在场所有的寒门学子都解出了这样的一个答案。
科举考试顺利进行,而一家三口的马车已经过了北境的边关, 越往前越温暖了。
小岁安在贺重锦的怀里安然睡着,还想着要一个弟弟妹妹,而江缨则在暗自苦恼,苦恼着该如何让贺重锦解开曾经的心结。
毕竟,江缨也想要个女孩,她想看看如果和贺重锦生一个女儿,那会长什么样子?一定会很好看。
马车驶向回到皇京必经之路的小镇子,正当江缨思考着如何让让贺重锦放下防备,马车突然来了一个急刹,骤然停下。
小岁安被这急刹车给撞醒了,他哇哇大哭起来。
江缨下了马车,却见一名老者倒在了马车前面,看样子是摔倒了。
贺重锦以为江缨要下车去扶,江缨却摇了摇头,她知晓这世道上人心险恶,所以也只是掏出几块碎银,扔到老人的身边:“对不住。”
老者却也没恼,就在江缨合上车帘的那一刻,他瞟到了贺重锦的样貌,看着马车逐渐远去。
此刻马车上的人并不知道,方才的老者其实是大梁易容的探子,千里迢迢来到敌国,只为了一睹贺重锦的模样。
像,太像了。
眉宇之间颇是梁帝那几个儿子之中最为相像的,即便没有的确验亲,凡是见过梁帝的,都觉得像。
想到这里,探子不由得觉得好笑,怎么他们大梁的皇子,到了大盛为质后,就变成一朝权臣,太后的亲侄子了呢!
*
江缨与贺重锦是天黑之时回到皇京的,很快,汝南王府就收到了消息,称不仅贺重锦从雪庐书院回到了皇京,更是将林院首关押到了大理寺。
汝南王得知计划败露,当即大怒,拔出挂在那里的长剑,一边快步走出府门,一边命身边的暗卫道:“命城中精兵出动,让他们持着流火箭,务必在一个时辰之内攻进皇宫,杀了刘裕小儿!”
城中暗兵悄然出动时,贺重锦早已持着虎符,调动了城中精兵,守护皇宫,护住大盛江山。
贺相府。
夜色朦胧,小岁安还是孩童,尚不知府外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江缨却十分地紧张,她知道贺重锦要出兵,围剿汝南王。
贺重锦早早地就出去了,至今都没回来,她真的不希望他走,如果去了万一回不来怎么办?她还想要个女儿呢。
只可惜,江缨除了读书,也没有什么勇气。
史书上多少的著名战役,哪一战是不死人的?围剿叛党,那必然是尸山火海,血流成河。
没想到,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冷气扑面而来,身着亏掐
贺重锦的盔甲是冷的,可江缨却感觉到他的心是热的,是滚烫的。
她说:“夫君。”
他说:“叫贺重锦。”
“贺重锦”
怎么非要让人叫他的大名?好不礼貌。
炙热的呼吸打在江缨的脖颈上,她下意识一缩,随后捧着贺重锦的面颊,踮起脚尖就这样吻了上去。
他们的身份,本就有着天差地别,一朝宰相贺重锦,亲吻起来却丝毫不令她排斥。
急促而炙热交融着,纠缠着。
江缨轻轻喘息着,杏眼湿润:“贺重锦,不知为什么,我丝毫不惧你,也不怕你,和你在一起很舒服,就像就像我们是一样的人,相同的人。”
贺重锦愣了一下,随后垂下眸,又在她的唇角边碰了碰:“文钊回守着这里,若有变故,随机应变,照顾好岁安。”
照顾孩子,逃命,随机应变,除了第二个,其余两个词完全不在江缨的字典里,尤其是最后一句随机应变。
她说:“我能行吗?”
“相信自己。”
贺重锦留下这句话,转身欲要离开,却被女子拉住:“答应你可以,作为交换,你应该答应我之前的要求。”
之前的要求?
贺重锦恍然明白了过来,她说的是关于再要一个孩子的事。
他嘴角勾了勾,声音很轻很温柔:“趁人之危。”
江缨和小岁安呆在房间里,她怎么都睡不着,只能看着床顶发呆,她控制不住地担心贺重锦。
“红豆,外面怎么样了?”
红豆答:“不知道,夫人你就安心在屋中陪着小公子,贺大人一定会得胜归来的。”
江缨实在忍不住了,可一想到外面也许都是尸体,也许都是血,就停在房门边止步不前。
无论怎么鼓励自己,江缨还是觉得害怕,如果,她能够勇敢地面对一切就好了。
会有那样的一天吗?
皇城外,为首的汝南王身着铠甲,身后是在他皇京之中培养了三年的暗军,看起来威风八面。
见来守城的是贺重锦,汝南王略带嘲讽地道:“贺大人,事到如今你还能拦得了本王吗?”
贺重锦握紧缰绳,昏暗的月光下,他俊美的五官却格外的清晰,
“汝南王殿下,若你投降,兴许太后和陛下会免你一死。”
“投降?呵呵。”
冷笑着,汝南王一抬手,弓箭手得令,身后密密麻麻的,银白色的流火箭,齐齐对准了贺重锦。
第77章 交战(修)
宫变发生的突然, 殊不知梁帝的暗卫正站在宫门不远处的楼阁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汝南王的暗兵们手持流火箭,银白色的箭簇纷纷对准了贺重锦,贺重锦缓慢沉下眼眸, 再次抬起时, 竟是那般的阴冷。
如此转变竟是令汝南王心中一惊, 只听贺重锦冷声道:“乱臣贼子,你怕不是忘了,若非姑母既往不咎的情义, 你此刻想必还在被流放, 哪里会有今日的锦衣玉食。”
闻言,汝南王却笑了:“贺重锦,你身居高位,怎还这般愚蠢?同情义比起然,权力才是至上的。”
贺重锦的目光黯然了一瞬, 脑海中掠过江缨的模样,随后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是啊,无论是大盛还是大梁,权力至上, 高位者习惯性地将卑贱之人踩在脚底, 他苦苦挣扎着, 在绝望至极之中明白了这一点。
所以他想要争名逐利,想要金银财宝曾经的确是这样的。
那也只是曾经罢了。
他要守护皇京, 不仅仅是为了偿还太后当年的恩情,更是为了他的家。
令汝南王所惊讶的是, 贺重锦却丝毫没有惧色,反而依旧以倨傲地看着他, 那是一种属于少年人才有的胜券在握。
贺重锦缓缓开口:“汝南王,正因为你口中嗤之以鼻的情义,重锦才从林院首口中得知你在皇京之中安插暗兵,及时以虎符调动皇宫精兵。”
文钊递给了贺重锦一支箭矢。
黑夜之中,那支箭矢在黑夜之中盈盈亮着焰色的光泽,汝南王认出了那就是流火箭,他下意识看向暗兵手中的流火箭,竟发现巨大的不同。
他当即明白过来自己被人算计了,咬牙道:“姚氏”
那姚氏,到底是对贺重锦的新妇动了恻隐之心,把流火箭的冶炼之法告诉了贺重锦。
不过,很快汝南王就从方才的恼怒之中收回了心神,他仍旧气宇轩昂地道:“贺重锦,纵然你有流火箭又能如何?我的暗兵可都是武功高强的精兵,以一敌百!这皇宫,你终究守不住!”
文钊习过武,一眼就看出汝南王说的不假,他们的流火箭虽然没有流火石,可暗兵的身手却是经过千锤百炼,远高于大盛士兵。
何况,他跟在贺重锦这么久,从来都没见过贺重锦使用过武功。
文钊犹豫:“大人……”
贺重锦锐色道:“杀……”
骏马之上的贺重锦,早已将流火箭搭在了箭弦上
一场厮杀,就此开始。
*
黎明已至,阳光透过窗棂,照进了屋内,摆在西窗桌案上的红烛已经燃到了底。
“娘亲。”小岁安轻轻拍了拍江缨,“太阳,照屁股,天亮。”
江缨却蒙上被子,被褥之下传来了她闷闷的声音:“天还没亮呢,快睡觉。”
经过一晚,汝南王的叛军与贺重锦的皇军应该已经定出个胜负了。
虽说贺重锦有流火箭,但他毕竟是个文官,纵然会一些功夫,面对汝南王的暗兵,她还是一千个担心,一万个担心。
小岁安哪里懂大人的想法:“可是,天亮了呀。”
江缨:“别乱说了,天还没亮呢。”
“好吧。”
因为贺重锦的教导,小岁安自小就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他下了塌,自己提上靴子,准备来到桌案前写字了。
突然,塌上的江缨掀开被子坐起来,屋中的日光刺眼,她披头散发,甚至忘了穿鞋,就这样赤脚下了塌。
不行,哪怕贺重锦真的战死了,她是他的新妇,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暴尸街头,至少去收个尸吧!
实在害怕,大不了把眼睛蒙上。
江缨在心里这样想着,随后鼓起勇气冲出房门,然而面前的房门突然被打开,她就这样一头撞到贺重锦身上,撞了个满怀。
江缨:“???”
幸好贺重锦已经将带血的盔甲换了下来,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衫,不然一头撞在铠甲上,一定可疼了。
江缨喜极而涕: “太好了,你回来了,你还活着…”
“嗯。”贺重锦笑了,“缨缨,我回来了,皇宫守住了,江山也守住了,这是因为……有你和岁安。”
流火箭的冶炼之法,是姚氏对江缨的善意。
林院首的坦诚,是被小岁安的稚子之心打动。
而他之所以能够剿灭暗兵,生擒汝南王,是因为他有他要守护的……家。
贺重锦低头看去,发现江缨还赤裸着脚,于是倾身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慢慢地放到塌上。
“贺重锦。”
“嗯?”
“与你相识,我很幸运。”江缨笑道,“只是,下次你不要再藏棋子了,我们堂堂正正地再对弈一场。”
她已经彻彻底底爱上贺重锦了,也因为他逐渐爱上了不完美的自己。
唯一不喜欢的,就是贺重锦怎么还不和她再圆房一次,要个女儿呢。
既然回府,诱他圆房的机会多着呢。
突然,她灵光一现:有办法了!
*
第二日,江缨带着红豆出门,准备去买一坛醉仙酿,不过她们却没有直接去,而且拐到去了一趟汝南王府。
不,应该已经,这座府邸连名字也没有了。
这时,府中出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汝南王妃,她一身缟素的,神色哀楚,另一个则是昭阳郡主,她虽然头戴白花,却全然看不出是死了父亲的人。
昭阳郡主先看到了江缨,难得没嘴硬,热情地主动打招呼:“江缨!”
“郡主。”江缨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也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句通用的节哀二字。
汝南王府谋反,太后下令将其问斩,但念及汝南王妃与昭阳郡主均不知情,所以被贬为了庶人,一生不得返回皇京。
“还叫郡主啊?”昭阳郡主笑,“以后就叫我昭阳,我啊现在是一身轻,可终于不用再当什么郡主了。”
江缨先是一愣,随后道:“郡主的反应,倒是让我意外。”
汝南王妃上了马车,昭阳郡主则道:“我还会有什么反应?恨吗?我父王谋反,死不足惜,这点是非我还是明白的。”
说着,昭阳郡主握住了江缨的手:“我现在只恨,没有早点和你认识,记得多写信,就算我不在皇京了,以后也别忘了我这个朋友。”
“一定。”
送别了昭阳郡主,江缨与红豆成功买到了醉仙酿。
这个办法是江缨突然想出来的,她记得当时在雪庐书院,贺重锦就是喝了醉仙酿才失控的,届时想办法让他喝下去,促成好事。
红豆提着酒,不由得夸道:“夫人真聪明!”
街道还是那个街道,过了三年仍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一样的,又好像不一样。
江缨这一路上都很开心,直到途径一家裁衣店时,看到停在门口的马车,江缨停下了脚步。
红豆压低声音:“这不是江夫人的马车吗!”
听到江夫人这三个字,江缨的心头一紧,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
这是一家上好的裁衣店,里面的布匹花样都很美,江缨不禁觉得好笑,随后对红豆道:“走吧。”
红豆:“小姐不去打个招呼吗?”
江缨却轻松地答:“不想见。”
谁知,她有心不想见,结果到底还是撞见了,江夫人刚买完布匹从裁衣店中出来,便觉得那两个女子的身影很是熟悉。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江夫人一眼就认了出来:“江缨!”
*
茶馆之内,小二上来了两壶热茶,江缨自始至终都没唤江夫人 Ɩ 一声母亲,始终是如贺重锦一样,待人平静有礼。
以至于,江夫人觉得自己的女儿变了,翻天覆地的变了,于是心里就升出了一种危机感。
……不,比起危机感,更多的一种焦急,强迫之感。
她没有恼,没有怒,心想着过去这么久了,江缨也应该知错了,只是笑道:“江缨,这三年里你去哪儿了?怎么没让人知会我一声?”
回答江夫人的是红豆:“夫人,我家夫人这三年里去了雪庐书院。”
“原来如此,雪庐书院可不是一般人就能去得。”
听着江夫人夸赞自己,江缨也只是笑了笑:“我如今也是一个孩子的生母了,所以以后就不劳你费心了,而且归根到底,你本就也不惦念我。”
江夫人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竟是诧异:“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我生的,我怎么会不惦念你?”
一旁的张妈妈道:“哎呦,小姐,你可不能这么说夫人,得知你失踪,夫人在贺相府外跪了整整三日,要怪就怪那贺……”
话还没说完,江缨的声音厉了几分:“张妈妈,贺重锦是我的夫君……”
张妈妈第一次见到江缨会露出那种的眼神,当即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三年了,她去了一趟雪庐书院,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夫人。”江缨道,“我们今日,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是,你是我的生母,我尊你敬你,视你做唯一的亲人,可是你呢?你是如何待我的?”
“那你说,我怎么待你的?我听听。”
江夫人已经备好了说词,她都是为了江缨好,为了她能够嫁一个好郎君,耗了所有的心血,所以才苛责她,逼迫她读书。
不过就算是这样,江夫人也量江缨也说不出什么。
儿女孝母,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没什么。”江缨道,“只是以后,我与江家,与你,将再无瓜葛。”
“!!!”
第78章 酒潮(修)
按照以往, 江夫人露出这样的脸色,就是要发怒的征兆,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
红豆看向江缨,江缨却又面不改色, 继续说了下去:“我本就不是江家的人, 也不想继续留在江家, 所以母亲,我们还是断了瓜葛吧。”
“你说什么!”
江夫人怒而站起,茶馆之中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她们的身上, 随后, 顾忌面子的江夫人又坐了回去。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好心给你台阶下,你就是这么对你的生母的?”
江缨并不害怕,她提起茶壶,缓缓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正因如此, 我才会坐在这里,给你最后的体面。”
江缨说了很多,几乎是从她记事之时开始说起的,就像是再诉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
年幼时, 江夫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就是她不能再生育了, 而江怀鼎的官职低,在朝中混不出什么名堂, 所以江夫人就把所有的期望寄托在了江缨的身上。
为了嫁入一个好郎君,帮衬江家, 江夫人恨不得每日陪着她练习琴棋书画,说江缨笨, 没有天赋,却还是仍旧推搡这江缨向前。‘
每一次的失误,江夫人都会说出许多苛责的话,那些话就像利刃一样刺在江缨的心上,刺的千疮百孔,每到深夜,江缨也会用那些话来刺着自己,说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起初,江缨也只当是江夫人是气话,可后来,她开始深深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如江夫人所说的那样
一无是处,配不上任何人。
直到后来,贺重锦一袭紫色圆领官服,于喧嚣之中缓缓走到了宫宴上,天地间的所有光芒仿佛都聚集在了一处。
江缨这才明白,那是有人拨开黑暗找到她了。
江夫人:“我那都是为了你好,嫁不出去的女儿,在皇京之中都是要被人耻笑的!”
茶水中倒映着江缨的面庞,她继续说道:“你说,你是为了我好,可这好又有几分呢?母亲,你无非是为了用我来取悦父亲,打击两位姨娘,你敢发誓你没有私心吗?”
兴许是遇到了贺重锦,做了小岁安的娘亲,江缨明白,什么样的爱才是无私的。
江夫人哑口无言,她容忍着自己占了下风。
“你在贺相府门前跪着找我,不过是因为失去了唯一的指望,三天之后你仍旧打扮的光鲜亮丽,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她们之间,有几分母女之情呢?归根到底不过是一方借着亲情的纽带,利用索取罢了。
看着江夫人几近扭曲的神色,江缨的内心依旧平静:“曾经我是多么希望,你是将我视作珍宝的,没有利用,没有私心,说很好,说我值得,告诉我持之以恒,终有一天会破茧成蝶。”
江缨转眸望去,不远处,带有贺相府的标志的马车朝这边驶过来,她微微笑了笑,继续说:“母亲,之前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已经不在乎了,因为我想要的东西,已经有人给我了。”
马车在茶馆停了下来,贺重锦掀开车帘,与江缨遥遥对望,小岁安的脑袋从马车里探了出来:“娘亲!”
“来了。”
江缨离开了茶馆,奔向了她的光明。
*
红豆难得坐在了马车前头,她用衣衫遮盖住醉仙酿,文钊正驾驶着马车,总觉得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酒味儿,可却不知道从哪里飘出来的。
马车上,江缨见贺重锦神色疑虑,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便没和他说刚才发生的事。
她问贺重锦:“怎么了?”
“昨夜有人来报,有一名身手极好的人打伤了守门士兵,从皇京之中逃了出去,是梁国的暗卫。”
闻言,江缨诧异:“梁国的暗卫?”
贺重锦点点头。
女子纤细的素手放在他的手上,贺重锦的眉宇舒缓了下来,随后自然而然地摊开手掌,二人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贺重锦,不要自己吓自己了,我们不是有流火箭吗?”江缨笑道,“以大盛如今的国力,足以与大梁一战。”
“嗯。”
虽说如此,可直觉告诉贺重锦,梁国暗卫出现在皇京,并没有那么简单。
童年的种种,历历在目,江缨发现他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回到贺相府,贺重锦准备在书房之中批阅公文,江缨忽然端着一个酒壶进来,她从麻花辫换成了三年前的小巧发髻,藕荷色衣裙。
只不过比起三年前,她的头上的珠翠首饰多了一些,神色也好,整个人都明朗光亮,不再像从前那样怯弱,像一株蔫巴巴的小草。
他的嘴角下意识扬了起来,这就是贺重锦想要看到的。
贺重锦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酒壶,就这样看了很久很久,随后问道:“这是?”
“醉仙酿。”
“?”
江缨将醉仙酿端到了他的面前,不大一会儿,红豆把棋盘拿了进来。
贺重锦这才明白,原来江缨是要和自己对弈。
可这与醉仙酿有什么关联呢?
难道,江缨想要灌醉他,然后贺重锦无奈地笑了笑。
果不其然,只见江缨从棋篓里拿出一颗黑子,缓慢落在棋盘上,对贺重锦道:“岁安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了,贺重锦,今晚我们下棋定输赢,输得人喝醉仙酿,赢的人不喝,如何?”
“好。”
“夫君很有信心吗?竟是这样爽快?”
摆脱江家的江缨,此刻宛如一个娇俏少女,双手拖着面颊,眼睛一眨不眨地就这样看着贺重锦:“贺大人,我在雪庐书院这三年,琴技到底是精湛了的。”
贺重锦笑,他从棋篓之中摸出一颗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与那黑子紧挨在一起。
江缨在心里盘算着,只要赢了棋局让贺重锦醉酒,趁人之危,就能让小岁安有个弟弟妹妹了。
于是,江缨来了干劲儿,另一颗黑子紧随其后。
就这样,约莫三个时辰过去了,棋局早已定了输赢。
书房的房门打开了,而后一个身形硕长的男子抱着一个喝醉了酒的女子迈过门槛,走了出来。
江缨迷迷糊糊地搂着贺重锦的脖子,打了个酒嗝,长长地叹气:“唉,我输了。”
贺重锦一边走,一边垂眸望着她,眼底是潺潺温柔。
他用面颊蹭了蹭江缨的脸,轻声道:“说说,今夜你打算如何算计你夫君?”
此时的江缨已经是书卷气全无,她的额头贴着贺重锦的下颚,闭着眼睛认真想了想:“如何算计?嗯灌醉夫君,给岁安生个弟弟妹妹。”
贺重锦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就这么执着啊。”
“江家已经不是我的家了,贺重锦才是我的家。”江缨嘿嘿笑了笑,在贺重锦的面颊上狠狠亲了一口,“多几个人,热闹嘛。”
“是啊。”
“既如此,为什么不答应?”说着,她笑得更傻了,用手狠狠捏了捏贺重锦的鼻子:“反正,今晚你别想逃。”
贺重锦不肯答应,自然是顾忌到了江缨的身体其实除了有这样的顾虑,他也是有见不得人的私心的。
要是真怀上了,兴许好长一段时日都同不了房。
不过,看着怀中醉得可爱的娇妻,他心想今晚也不能让江缨扫兴,明日在她的早膳里放一些避子的药。
为了江缨好,贺重锦实在不能再经历小岁安的那一晚了。
至少至少也要再等上一段时日,他尽量调整一下自己的心,反正无论拖了多久,终归是要答应她的。
西窗烛火徐徐亮着,温暖了整个房间。
贺重锦正在俯身给江缨脱鞋,忽然坐在榻边上的女子晕晕乎乎的倒了下来,幸好他迎面抱住她:“小心些。”
“贺重锦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好好好。”
他把自己和江缨的衣服整齐挂好,掀被躺了进去,之后就有人狠狠地掐着贺重锦的脸,一边掐一边傻乐:“我以前看过书,说历史上的宰相的脸皮厚的像城墙,还说权臣都是老虎,老虎的虎皮捏不得。”
然后,贺重锦就觉得肉被使劲捏了一下。
贺重锦:“”
江缨:“哈哈哈哈,原来是书上说的是假的啊!”
正笑着,江缨忽然觉得身下一亮,雪白的衣衫落在了床榻边的地上,她自己的脸也被人使劲掐了一下,贺重锦笑:“还回去。”
随后,就是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人坚实的身躯就这样压了上来,不过江缨并未发觉到什么,她还在笑:“错了,错了,贺大人……”
江缨喝得实在是太醉了,醉到发现天际的软云被拨开,一束光无知无觉探入了白云的深处,美轮美奂。
过了片刻,江缨这才有所感知,任由自己在惊涛骇浪漂浮。
府中几名守夜的侍女路过了门前,听清之后提着灯笼快步朝前走,不再过多停留。
江缨正坐在那里,白皙的后背紧贴着那炙热的胸膛,她眼角浸着泪,看着自己高高悬着的两条小腿,视线又落在了西窗的烛火上,只觉得一切都变得忽明忽暗,那么不真实。
好像好像忘了一件事。
唔嗯。
从临界点跌下来,她低下头,沉沉地喘息着,垂目望着那里望了很久,有些时候只觉得不可思议,奇妙的很,就像看不够一样。
在江家的时候,她拘束惯了,还从来都没这么肆意放纵过。
酒意使然,江缨也把心里的想法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她问贺重锦:“林槐说,你对天山雪莲与火蝎有了抗药之性,二者都是极其罕见而贵重的药材,夫君是在哪里服用的这两味药?”
贺重锦:“!!”
“是在大盛?”顿了顿,江缨又道,“还是……大梁?”
第79章 立储(修)
贺重锦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越不回答,江缨就觉得事出蹊跷。
虽说她答应过贺重锦,只要他不说,就不会过问他的身份, 但今天……今天不是喝醉了嘛。
喝醉了, 就为所欲为一下, 看看贺重锦是怎么说的。
贺重锦把江缨放到床榻上,将被褥盖在了两个人的身上,他听见她说:“夫君, 你且放心, 无论你是谁,都没有关系的。”
那一刻,他真的快要忍不住了,忍不住说出大梁质子的事。
可到了最后,贺重锦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江缨望着他, 一脸不明,她能感觉到贺重锦每次都想对她如实相告的,可每一次又像是在顾忌着什么,不肯说。
如果, 贺重锦不是当年的与贺镇生活在边关的贺家嫡子, 那一定是贺将军夫妇为国捐躯后, 太后在这中间做了什么。
总而言之,江缨想知道贺重锦的过去, 想知道真正的贺重锦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夫君,你一直在隐瞒, 还是不相信我吗?”
贺重锦眸光晦暗,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江缨, 他喜欢她,心甘情愿,只是他怕,怕江缨会因此厌恶自己。
“夫君,你……唉?”
言罢,她的娇躯被重锦翻了过去,滚烫的触感再次传过来。
他的呼吸贴在了过来,热气打在江缨的耳畔,即便是再清润的声音,此刻也变得勾魂摄魄起来。
“缨缨答应过我不会过问,如今却问了,言而无信,活罪难逃。”
“你……”
这些话,俨然不是贺重锦这种正儿八经的宰相口中能说出来的。
江缨倍感不妙,只听贺重锦重重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等惩罚过后,我会告诉缨缨关于我曾经的事。”
男人勒着她纤细柳腰的胳膊瞬间紧了三分,二人更加亲密无间了,而后滚烫的触感就再次贴了过来,烧得江缨心惊。
江缨想,要是皇京的百姓们知道贺重锦私下里是这样的人,说不定把他笑话成什么模样了。
不过,江缨喜欢这样的贺重锦。
可刚可柔,待外人雷厉风行,待自己从不刻板,与那寻常的良家夫君没什么两样。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江缨忽地眼眸一缩,随后掩住嘴,压制着嗓音的破碎,塌上的两个人就这样上下黏合着,似是要纠缠不修般。
贺重锦这是在罚她。
不过罚过之后,他就会告诉她答案了。
浪涛翻涌到了制高点,余波过后又慢慢地平息下来,江缨攥着他墨发的手渐渐松了,她累了。
“我有一个父亲……”
听到贺重锦开始诉说着过往,江缨认真听着,答道:“父亲?”
“嗯。”贺重锦道,“他有很多个妾室,有的他记得名字,有的他记得长相,不乏有连名分都没有的女子,所生的孩子甚至从出生起他都不曾见过。”
“!!!”江缨急了,“岂有此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她父亲娶两房妾室,宠妾灭妻就已经很可恶了,这天底下会有人娶了妻连名字都记不住的?
过了一会儿,江缨又问贺重锦:“那夫君的娘亲是谁?被记住了名字?还是被记住了长相?”
“……”
“不会是什么都没记住吧?”
四目相对,江缨默默地等着贺重锦的回答,良久,贺重锦才缓缓开口:“所幸我父亲待我母亲极好,二人琴瑟和鸣,只是比起贺镇将军与贺夫人,以及你我,稍稍逊色了些。”
她并没有怀疑贺重锦的话,竟是忍不住道:“既有了那么多的妾室,也算琴瑟和鸣?倒是奇了。”
贺重锦看着江缨,默默无声。
“那为何夫君就到了大盛?成为了贺家嫡子?”
“父母双亡,无家可归。”
“????”
就这么简单?怎么总觉得怪怪的?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于是,江缨继续问贺重锦:“火蝎和天山雪莲呢?是什么时候服用的?”
贺重锦开口,竟是默默说道:“父亲被歹人下毒,需要我试药。”
“没有了?”
“没了。”
“好,我睡了。”
江缨实在太累了,她已经得了逞,盖好被子美滋滋地睡下,不消片刻就听到了女子均匀的呼吸声。
看着这一幕,贺重锦微微叹了一口气,本来想借着这个机会告诉她,但话说到了一半,终究还是有所顾虑。
他太怕了。
那个身份,是他这辈子的污点,无论如何都洗刷不掉的污点。
不知道还能瞒多久。
第二日清晨,贺重锦早早地起床,可能是昨晚消耗的太多了,江缨还在睡着,他没有打扰她,穿上官服,带上官帽,就准备上朝。
然而,刚开门,文钊便早已经在房门外等候多时,对贺重锦道:“大人,昨夜有人托一个孩童送来一封书信。”
贺重锦愣了一下:“信上什么内容?”
文钊摇了摇头:“不知道。”
贺重锦接过信,缓缓拆开,当看到这信纸上熟悉的字迹时,脸色骤然变了:“梁帝?”
一场痛苦的考验,随着这封书信的到来悄然开始。
*
这是贺重锦从雪庐书院后回来的第一个早朝,满朝文武百官,其中有的家眷曾在街上看到了失踪已久的江缨,还亲眼瞧见她回了贺相府。
想必,自然也是贺重锦瞧起来比之前精神了许多的原因。
刘裕今日不在,只有太后一人,据说曲佳儿回老家探望娘亲,已经有很多日没有回来了,刘裕也不知自己的岳母在哪儿,最后只能带人满城去寻。
因为此事,太后心情不佳,不知道该如何管束自己的儿子,所幸听到贺重锦一家团圆,她的心里这才有所缓和。
看着贺重锦,太后欣慰地笑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上朝到下朝,贺重锦始终一言不发,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太后不由得纳闷,好不容易把日思夜想的新妇找了回来,一家团圆,怎么还有烦心事呢?
然而,这哪里是什么烦心事呢?这是事关他贺重锦的……天大的事。
下朝之后,贺重锦单独来到了慈宁宫,与太后会面,他将书信的事原封不动地告知了太后。
太后:“既然如此,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思衬了许久。贺重锦起身,朝太后恭敬行了一礼:“是关于大梁立储一事。”
第80章 肉粥(修)
信是大梁皇帝亲笔写给贺重锦的, 他并未想到贺重锦看完信的内容之后,会全然告知大盛的太后。
信上说,梁帝知晓贺重锦就是他当年送往大盛的梁质子,如今看到贺重锦成为了大盛宰相, 倍感欣慰, 问他愿不愿意回到大梁做太子, 日后继承大统。
“立储?”太后不禁诧异,“哀家记得,那梁帝的身体尚佳, 何况他的子嗣并不稀薄, 膝下皇子也有不少,为何要你”
为何突然要一个从不被正视的大梁质子做太子?
贺重锦沉凝了片刻,看似平静,却无时无刻不在压抑着内心的杀意。
他冷笑了一声:“我的生母是宫女,在他的眼里, 连我这样出身的人也配做太子吗?”
梁帝心机深沉,其言其行定然是别有目的。
慈宁殿中安静异常,贺重锦望着主座上的太后,眸光深邃, 叫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记忆回溯, 那一年的慈宁宫, 一切似乎犹在昨天。
在答应太后的条件后,太后命人给梁质子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 少年的手摸着柔软的衣物,一时觉得像梦一样不真实。
“梁……”说到一半, 太后纠正了称呼,“重锦。”
梁质子动了动嘴唇, 笨拙地唤了一声:“姑母。”
“以后,你有何打算?”太后道,“贺家,不长久之计,我母亲定然会认出你不是真正的贺重锦,而那乔氏也会对你怠慢。”
“姑母。”梁质子却答,“我想要权力,越大的权力越好。”
太后愣了一下,只听梁质子又说:“大盛最高的官员是什么?”
“一品宰相。”
“我要做那个。”少年的语气阴鸷又低沉,带着几分坚定,“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做宰相。”
后来,西北瘟疫迭起,梁质子嗅到了机会,前往西北治理瘟疫,与百姓同吃同住,不惜亲自试药。
为了权力,梁质子几乎是拼了命,最终少年封相,才到了如今的位置。
太后想,这么多年重锦为大盛兢兢业业,就算做了大梁的太子,继承大统,来日兵戎相见的话……
大盛赢,自然是最好。
大梁赢,也许他能够看在曾经的恩情上,放她与刘裕一条生路。
总而言之,若梁帝所言为真,那曾经猪狗不如的大梁质子,也算是彻底翻身了。
太后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重锦,你是如何想的?太子与宰相,你会怎么选?”
“我选……”
*
回府的马车上,贺重锦用手轻轻拂去官服上的枯叶,抚平上面的褶皱,重温着刚才的那一幕。
慈宁宫内,他朝太后拱手行了一礼:“姑母之恩,重锦没齿难忘,比起大梁太子,重锦更想留在大盛,只做贺重锦。”
太后问: “重锦,这是一个好机会,你不要权力吗?”
“权力?”贺重锦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姑母可知晓,重锦当年从梁质子宫中逃出来,为何轻易地就答应了姑母的条件?”
“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姑母抱着刚出生没多久陛下,哄着他睡着的模样,于是我想做姑母的侄子,想知道有亲人呵护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是大梁质子,从记事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生母,只知道她是意图勾引皇帝的下贱宫女,事发后按照宫规被处了死刑,据说死状很惨。
惨到,孩子刚出生不久,连名字都来不及取一个,让那孩子在大梁宫中被人一口一个小狗小猫的叫着,后来又叫他梁质子。
如今,贺重锦都得到了,又怎么会抛下这里的所有,回到大梁皇宫与这里的亲人兵戈相向?
听完这话,太后心头忽地一暖,这是令太后意料之外的回答,太后感慨道:“你这孩子,倒是越来越像我的亲侄子了。”
太后笑了,他也笑了。
比起权力,贺重锦更想要家,一个有江缨和小岁安的家,春日去郊游,夏日捉蝴蝶,秋天赏枫,冬来堆雪人。
临走之时,太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将一道圣旨交给了贺重锦,贺重锦看着圣旨,意味不明地问:“这是给我的?”
“你已经是大盛的一品宰相了,还有什么可封赏的。”太后面容和善,“是给江缨的,是皇后让哀家交给你的。”
江家嫡女,德才兼备,学识过人,于科举危机中救国有功,特此免去桂试,封为皇京第一才女,永享称号。
她的努力,终见光明。
贺相府。
小岁安在房间里练习读书练字,江缨的最后一个缨字,笔画实在是太多了,似是怎么写都写不好。
他心道:娘亲的字为什么写的那么好看呢?
江缨正蹲在院子里,散落的长发垂落于两侧,将那晚香喷喷的肉粥缓缓推到了小白的跟前,小白闻到香味,高兴地直摇尾巴。
红豆:“夫人,这是大人让小厨房做的肉粥,就这样给了小白……”
江缨神秘兮兮地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
小白呼哧呼哧地喝着肉粥,吃饱了就趴在窝里睡着了,起初红豆不懂,过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吃惊道:“夫人,难不成这肉粥里有”
与贺重锦在一起久了,江缨自知她已经很了解他,昨夜那般爽快答应,肯定是有所准备,而且在雪庐书院里她也对医术有所涉猎,所以就发现了肉粥里的避子汤。
先斩后奏,嘿嘿嘿。
回到府上的贺重锦全然不知道,江缨并没有喝肉粥,他拿着圣旨来到贺相府的花园,看到江缨和小岁安正在放一只蝴蝶风筝。
他没有上前,而是驻足在那里望着他们,望了很久很久。
蝴蝶风筝在她的手中被放的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小岁安指着天空之中纸鸢,对江缨道:“娘亲,蝴蝶,高,高点,够到白云。”
谁知,江缨却笑着说:“够了,已经够高了,所有人都看得见了。”
正这样说着,江缨从红豆的手中接过剪刀,将风筝线剪断,纸鸢就这样乘着风飞走了。
我已经很好了,该自由了。
傍晚,江缨看完了圣旨,就随后将其放在了梳妆台上,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波澜,曾经种种好似过眼云烟。
她不由得想,早知道得到了就没有那么有意思了,爱读书也就罢了,先前为什么执着于皇京第一才女?
想想便觉得好傻,不过想着想着,江缨的注意力又转向了别处。
她摸着小腹,开始思考着关于孩子的事,那晚有多少次来着?应该不只有一次,贺重锦特意准备的肉粥也没有喝。
什么时候才能有动静,好心急啊。
宫园那晚一次就怀上了,她运气这么差,只有这一晚才能算计一次贺重锦,该不会这一晚上翻来覆去这么多次都怀不上吧?
一次是一个,两次是几个?两个?
夜半,江缨与小岁安睡熟后,贺重锦默默地下了榻,点燃了蜡烛,将梁帝的信浸入了那火苗中,亲眼看着火舌将它吞噬,变黑,变成灰烬
梁帝,呵呵呵。
贺重锦自知,事到如今自己也不过是一颗开始被梁帝重用的棋子。
谁又能体会,梁质子当年随着使团前往大盛为质,途径颍州之时,到底经历了多少痛苦?
他在天寒地冻的颍州,穿着一身单薄的衣服被人关进狭小的狗笼里,受尽欺凌,几近濒死。
他小小年纪握着匕首,在深夜之中趁着他们熟睡,用匕首将整个大梁使团杀了,而后又一个一个地将他们的尸体丢下悬崖,让他们在长满流火石的地方化成一具具白骨。
后来,贺重锦在心里暗暗发誓,迟早有一日,他要灭了大梁。
梁帝死了,大梁灭了,梁质子就不会存在了,他就可以永远做贺重锦了。
次日,汝南王被押送到刑场,当着大盛百姓的面就地处斩。
贺重锦为林院首求情,太后念在林院首开办雪庐书院,造福万千学子,又因当年科举被陷害之事,并且尚未酿成大错的情况下,只罚了三年的牢狱之灾。
临近牢狱前,林院首还托人送来了一对上好的墨宝到府上,说是给小岁安的礼物,江缨爽快地收下。
不过,小岁安得到礼物后,又转而交给了江缨,并且小声说道:“娘亲,岁安,不用,给未来妹妹用,哥哥给,妹妹。”
*
深夜,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城门外,黑衣侍卫将腰牌亮给了城门士兵,士兵当即肃然了神情,命人开城门。
车厢内,曲佳儿在刘裕的怀里哭得不成样子,刘裕看着她,心都快碎了。
曲佳儿掩泪道:“陛下,臣妾回一趟娘家,一千个舍不得,一万个舍不得。”
“放心吧佳儿,以后朕每隔几天就陪你去看岳母。”
“唉。”曲佳儿叹息道,“娘亲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我这一回去,她拉着臣妾的手不放,不放心我。”
刘裕怔了一下:“不放心?是岳母觉得朕亏待了你?朕可以对着苍天发誓的,要是亏待了佳儿”
话才刚说到一半,就被曲佳儿制止了:“并不是因为陛下。”
“那是为何?”
“是”曲佳儿神色犹豫,一副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是因为皇后娘娘,娘亲担心臣妾的出身低微,而皇后顾氏出身高门,才貌双全,还是皇京第一才女,怕臣妾在皇后娘娘那里受了委屈。”
曲佳儿生得实在是太美了,人如芙蓉,一落泪是那么的楚楚动人。
不过,刘裕虽说是娶了顾柔雪为皇后,可从她入主中宫之位后就没见过几次,对此女的秉性还不算熟悉,只觉得第一眼看上去,样貌凑合,琴棋书画不错,为人端雅成熟。
反正在刘裕的心里,就是觉得不如曲佳儿。
“唉。”刘裕叹了一口气,“母后执意要朕娶她为皇后,就连表兄也如果没有他们的反对,朕的后宫只有你一个人,是朕食言了。”
“罢了。”说着,曲佳儿哭得更是梨花带雨了,“日后,陛下的后宫除了皇后,还会有更多比臣妾出身好的女子,是臣妾痴心妄想了,竟然奢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听这话,刘裕赶紧心疼地为曲佳儿擦 Ɩ 干眼泪:“佳儿,唉,别伤心了,只有一个顾柔雪,不会有别人了。”
“那若是,若是太后逼迫陛下呢?”
“朕不从就是了。”
“太后尚且不从,那贺大人呢?”曲佳儿道,“贺大人是一朝权臣,如果贺大人让陛下娶其他的妃嫔,陛下拒绝的了贺大人吗?”
刘裕不说话了。
若论朝中谁对他最严格,除了母后就是他那个表兄了。
之前贺重锦没成家,一门心思扑在朝政上,管着他拘着他,告诉刘裕江山的重要性,让他做一个好皇帝。
但是后来,贺重锦照顾小岁安,已经没有其余的心思管别的事了,刘裕难得清净两天,可是现在小岁安长大,江缨也回来了。
以后,贺重锦是不是像从前那样管着他了?
他刘裕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表兄。
“陛下。”曲佳儿忧色道,“臣妾知道了,陛下是天子,要担着江山重任,三妻四妾是难免的。”
“……对不起,佳儿。”
“倘若陛下不是天子,该有多好?只可惜,这皇位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呢?何况陛下又怎么会为了臣妾一人,而放弃皇位呢?”
刘裕愣了片刻,望着她喃喃道: “放弃……皇位?”
“是啊,不过也是臣妾多想了,这怎么可能呢。”曲佳儿擦拭着眼泪,惹人心怜道,“陛下是九五之尊,如果在江山与臣妾之间做选择,自然是江山更重,臣妾也终究只是浮萍而已。”
良久的沉默,马车已经驶离了街道,前方不远处就是皇宫,刘裕从小生活的地方,他要永远居住的地方。
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刘裕抓着曲佳儿的手,当即道:“佳儿,朕选你。”
曲佳儿的眼中划过一道阴色,随后美眸含情,柔声问道:“陛下?你说什么?”
“朕方才说。”刘裕目光坚定,“朕选佳儿,朕要去找母后,让她将皇位让别人,佳儿,朕不做皇帝之后,我们就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闻言,曲佳儿一喜:“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