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雅视线偏移, 周海军头抵在地板上,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儿,从嗓音发出咕噜地痛叫, 将近是十来个人围成圈儿, 身子都被雨淋得浇湿, 这些人他都很眼熟, 要么是和他一起打过黑架的,要么是被他打的。
眼前的场景,不用解释都知道是在干什么。
所以说江旋在这个雨天翘课, 沉默寡言不停看手机的原因就是为了找到周海军。这些人不是白干事儿的, 花雅混过,有雇主委托得拿报酬, 而且还不低, 但他不清楚江旋是给出多大的报价。
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伞上,颇有节奏地敲击他的耳膜, 连带着埋藏在肺腔里鲜活心脏的跳动, 和这雨声重叠了。
“哎, 花儿来了?”丁丞瞄到花雅, 带着吃惊,似乎没想到人会来那么快。
头埋地的周海军顿时支起了身子,双眼目眦欲裂猩红地瞪着伞下的少年。
花雅一步一步, 踏着积水的洼坑走到江旋面前。
“你怎么”江旋不知道是丁丞喊花雅来这边儿的, 惊讶的嘴里的烟都忘了吸。
“回学校。”花雅扫过众人的脸, 最终定在江旋脸上说。
“花儿,”丁丞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匕首给他, “周海军就在这儿。”
花雅盯着那把匕首,没接。
他紧捏着伞把的手轻微颤抖, 克制着自己去拿那把匕首。
想捅吗?想。想向当年一样,刀尖没入柔软的腹部,鲜血如泉涌般流了下来,血,到处都是血。
他体会过拿刀捅人的滋味儿,但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了,他衡量着自己的前途,曾经不用负刑事责任,现在呢?不行了。
他还有外婆,还有新交的兄弟,他每晚捱着噩梦大汗淋漓地醒过来,逼迫自己拼命学习铺垫出来的路,不能因为一个周海军就给毁了,不管拿刀子捅进去周海军死没死,性质都不一样了。
“你动手了吗?”花雅问江旋。
“嗯。”江旋摸不准花雅此时的状况,这件事儿他就没考虑把花雅扯进来,现在人知道了,他没来由地紧张,怕花雅生气,怕花雅怪他自作主张。
“先回学校。”花雅看都不想看地上的周海军一眼,淡声说,“丞儿,刀收了。”
“行吧。”丁丞没强求,想着江旋弄这么大的阵仗警告周海军,那人也不敢晃悠了。
他们一群人没管地上的周海军,走出仓库,花雅撑开伞,往江旋那边儿打了大半。
江旋注意到花雅这个动作,薄唇一抿,抬手握住伞把从花雅手中接了过来,随后揽住少年的肩。
“花雅!”周海军冲着花雅的背影嘶吼。
“你他妈就是一个杀人犯!”
“一辈子的杀人犯!”
花雅脸色瞬间阴沉,猛地从没防备的丁丞手中抽出匕首,转身朝周海军快步走去。
“花雅!”江旋反应过来时,花雅已经扯着周海军的衣领把人拎起来,高举匕首,眼看就要扎下去。
周海军等的就是这一刻,眼眸癫狂,喘着粗气说,“来啊,来,杀死我。”
花雅长发被雨水黏湿在脸侧,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吓人,就好像是要找一个替死鬼沉溺在深潭的水鬼。他膝盖猛地顶向周海军的腹部,用尽全力一脚踹了过去。
周海军被踹到在地,挣扎着起身时,却被花雅用手掐着下颌,匕首的刀锋尖利,深深地扎进他脑袋旁边儿的泥浆地里。
“你哪儿那么容易死啊?”花雅半蹲着拍拍他的脸,轻声说,“对啊,我就是杀人犯,咋啦?恨我啊?恨去吧,你恨我我就开心。”
周海军咬牙不甘地嘁了声。
花雅把匕首握在手中拔起来起身,头也没回地走向雨中,被赶过来的江旋一把拽入怀中抱着。
他在发抖。
浑身都在发抖,牙齿也在打颤。
江旋把他抱紧了些,用手舒缓他的脊背,温柔地说,“你不是杀人犯,你不是,你不是,你是小椰,全世界最好的小椰。”
丁丞赶忙把匕首给抢了过来。
在意的,其实还是在意的。
这是他心中血淋淋的伤疤,是最不想揭开和承认的伤疤。
“回学校,”花雅低了低头缓气,“走吧,回学校。”
江旋揉了揉他的后脖颈,又摸了一把他淋湿的长发,“嗯,回学校。”
“好好看着他点儿,”分别时,丁丞对江旋嘱咐,“他精神状态不好,如果他说什么看到什么你别反驳,顺着他哄就行。”
“好。”江旋点点头,“钱就拜托你给那些哥们儿分一下,对了,还得麻烦你帮我盯着周海军,你实在没时间就算了。”
“我知道的,”丁丞说,“我这个职高生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走了一段路程,丁丞又折回对江旋说,“你查了花儿之前的事儿是不是?他初中他被霸凌就是因为这个,你不要对他现在交的朋友说,谁都不要说。”
江旋看了眼站在站台等他的少年,心里突然胀疼,谁愿意把这段悲痛不见天光的过往展现出来?自己就硬捱,独自难过没人说,就默默地对他身边的人好。
可小椰本身就很好啊。
“嗯。”江旋坚定地应了声。
雨还在下。
花雅听见江旋走过来的脚步声,没有侧头,一直看着站台路灯下的雨点。
“准备了多少钱?”他问。
“没多少。”江旋抖了抖自己肩上的雨水。
“傻子。”花雅轻轻地笑。
江旋哑然。
“你翘了一天的课,”花雅说,“真大胆啊,我差点儿没瞒住。”
江旋往旁边儿跨了步,紧紧贴着花雅的胳膊,“对不起。”
“道歉干什么,”花雅说,“你又没做错。”
“你没生气吗?”江旋直男大脑地问了句。
“你现在问得这个我有点儿生气,”花雅侧头看着他,好笑,“你脑子呢?”
江旋自觉问得也挺傻逼的,叹了口气说,“你怎么出来的?”
“翻墙。”花雅说。
“这会儿时间都上读报课了,”江旋说,“班长,咱俩回去咋解释啊?”
“现在知道问班长了,”花雅笑着说,“就说你吃坏肚子在医院躺了一天。”
“会蒙混过去吗?”江旋垂着眼睫,微微低头问。
“会,”花雅说,“我是班长。”
聊了会儿天,两人身上低沉的气压散了些,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事儿不存在,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逃课。
公交车来了,他俩刷卡上车,这个时间点,还是下雨天,车上人不多,花雅径直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坐下,江旋顺势坐到他旁边。
车辆慢长颠簸,隔几米的路灯一闪一闪地照在花雅的脸上,平常他会放空自己将头靠在窗户上,由着慢放小县城的景像电影般从他视线里闪过,但现在下着雨,雨水顺着窗缝渗透进来,也没法儿靠了。
江旋余光瞟到花雅的脑袋跟乒乓球似的在公交车的颠簸中来回碰撞,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将人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睡迷糊了,眼睛都没睁开。
去的时候还是挺整洁一小伙儿,回来的时候两人都挺埋汰。那把雨伞根本遮挡不了两个高挑的少年,他俩的肩膀非常均匀公平地淋湿了,还带回来了在仓库溅射的泥浆。
“先不回学校,”花雅扯了把江旋的冲锋衣衣袖,“去对面老街吃饭。”
饿了一下午,听到饭这个字眼儿,江旋后知后觉自己肚子很饿,甚至还响了声。
“哎操,”江旋摁着胃,“老街有饭馆吗?”
“没,只有一家米线店,”花雅领着他往里走,“五块钱。”
“多少?”这个物价对于少爷来说,可谓是非常震惊。
“五块,”花雅张开手掌,笑了笑说,“于佳阔发现的宝藏米线店。”
米线店面很小,是一对年轻姐妹开的,装修得不算很精致,但也看得过去,毕竟是五块钱一碗的米线呢。
店里没客人,其中一姐妹坐在吧台玩手机,看见他俩进来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地迎客,“晚上好,菜单在墙上,要吃什么就点哦。”
“姐姐,番茄米线,”花雅说,“大碗。”
“我”江旋一目十行,发现这米线口味儿挺多的,小碗五块,大碗六块,是真的便宜,“跟他一样。”
“好,”姐姐系上围裙,“等一会儿哈。”
“真的五六块啊”江旋还处于震惊中。
“是不是吃过最便宜的一顿饭?”花雅问。
“也不是,”江旋笑了声,“学校不还有三块钱的早餐么?”
“学校不算。”花雅说。
“那应该是了。”江旋说。
外面大雨阵阵,店里暖黄色的灯光和热烘的米线,倒有些淡淡的安稳感觉。五六块的米线不像市面十二三块的配菜那么多,就只是番茄青菜和豆丝儿,装在大碗的砂锅里热浪滚滚,闻起来挺香的,吃起来也香。
江旋吃着吃着,内心涌上酸涩感慨,怪矫情的。在鞍城这么多年,什么没吃过,那些基于高端的山珍海味,都比不过今晚六块钱一碗的番茄米线,他甚至把汤都喝得溜光。
花雅见他这模样笑,“够了吗?要不要再来一碗?”
“够了,”江旋盯着米线碗,继而抬眼说,“真的好吃。”
“好吃下次再来呗,”花雅说,“还有五分钟下读报课,回去刚好赶上
第一节晚自习。”
“是该回了,”江旋这会儿才关了手机的消息免打扰,微信好久有这么多条消息过,“于佳阔他们要炸了。”
“怎么?”花雅问。
“看吧。”江旋把手机递给他。
他们几个的寝室群,单人聊天,直奔九十九,当看见唯一一条置顶是他的ID时,花雅愣了愣,上面还有几条他中午发给江旋的消息。
“操,”江旋才想起来自己把花雅的微信置顶了,刚递给人看显得多刻意似的,连忙从花雅手中把自己的手机拿过来,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我去结账。”
花雅弯眼,笑着看江旋的背影。
“说!干什么去了?”于佳阔抱着手,板脸严肃地问。
“说!”党郝附和。
“说!”顾嘉阳跟着。
逃过了老师,没逃过兄弟们这一茬儿。江旋和花雅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该如何敷衍过去。
“你俩知道我们多担心吗?啊?”于佳阔说,“你,消失了大半天,你,消失了一下午,干啥啊?要不是今天老韩课少,你俩等着完犊子吧!”
“替你们打掩护啊,打得好痛苦,”党郝叹了口气儿说,“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儿,万一是不好的事儿呢?你们出事儿了我们怎么交待?”
你不要对他现在的朋友说,谁都不要说。
丁丞嘱咐的话在耳边,江旋举手示意,“额,是这样的,我的问题,我躺医院了,胃疼得我要死了。”
“你躺医院了?”顾嘉阳懵道,“咋了你是?”
“对,他躺医院了,胃疼,做了个胃镜,”花雅隔着衣服去按江旋的胃,“可怜儿见的。”
江旋身体一僵,感官都集中在了自己腹部的那只手上。
“这么严重吗?”于佳阔皱眉,“那你完全可以请假啊,或者回我们的消息啊。”
“疼死了都,”江旋面不改色地说,“哪还记得这些。”
“就是,可疼可疼了,”花雅还在按,演戏着轻哄的语气说,“江旋那么大一只缩在病床上,看起来老悲催了。”
“是的是的。”江旋咬咬牙,握住了花雅的手腕儿,放在自己手心无意识地搓了搓,偏头盯着那双浅棕色眼眸。
“明天还要去医院吗?”党郝问。
“不去了,”江旋说,“挂了吊水感觉好多了。”
说着,他把袖子往下扯,遮住手背。
“那就行,”于佳阔眉头舒缓,指着花雅,“小椰你也是,下午你出去早说是江旋在医院啊,心给我整到嗓子眼儿都。”
“抱歉。”花雅抿唇,真诚地道了声歉。
“没事儿,下次说清楚就行了。”于佳阔摆摆手,洗漱去了。
由于挨训,江旋是坐在花雅的床上的,哥几个问完解散了,他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但手依旧握着花雅的手腕儿,脑袋抵在少年的肩头,气音说,“真想得个胃病啊。”
“为什么?”花雅不动声色去推这颗没有边界感的脑袋,可没有推开。
“想听姐姐哄人的语调儿。”江旋压着嗓音说。
第52章 第 52 章
“我们也不知道少爷是如何找到周海军的。”茶几上, 是一沓照片。
江彧拿起几张看了眼,眼底看不清什么情绪,淡淡地问, “结果怎么样。”
“周海军断了一只手。”男人说。
江彧笑了声, “就断了只手?”
男人没说话。
“一群废物, ”江彧说, “办事效率还不如你们少爷一个高中生。”
“马上去办。”男人低了低头,转身离开了别墅。
江彧静坐在沙发,把那几张照片看了又看。根据查到的资料, 周海军回来之后的目的很显然, 就是存心来找花雅麻烦的,中考那年被他老妈带到广东读书, 现在已经辍学, 混混一个,他的家人留在桐县的, 只有爷爷奶奶。
派人监视着周海军, 发现没什么动作, 他也没有立即下手。
有时候江彧觉得自己还算仁慈, 也挺宽容,归根于在花雅身边待的太久,差点儿被少年身上流露出的善良所感染, 导致他忘了, 为什么江家就他一个人从商, 就是不想被束缚。老爷子霸道地让儿女走他的路,但是只有他哥完成了, 结局呢,成为了守护边疆牺牲的英雄。
“爸。”江旋一身校服单肩背着书包, 回到家看见江彧喊了声。
“过来。”江彧沉着声音说。
江旋一进门就察觉出江彧浑身的低气压,心中隐隐有了猜想,他走过去,将书包一扔,吊儿郎当地坐在他爸对面。
垂眸,他看见茶几上的照片,画面就是昨天那个仓库,一群人和周海军,以及他和花雅。
“昨天周六,你们在学校还是补课时间,”江彧眯眼说,“逃课了一天,为什么?”
“照片不都解释了吗。”江旋下颌点着照片。
“江旋,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江彧面色冷淡,“周海军,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只允许你查,不允许我查?”江旋来了火,想到花雅和他爸的关系更火大了,扬声说,“你查的结果就是让周海军在我哥面前晃?你查的结果就是什么事情也不做任由周海军在桐县混?你就是这么保护你的小情儿的?”
“你别给我横!”江彧拍了下茶几,皱眉,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江旋已经知道他和花雅的关系了,不过消息比较滞后,不知道他和花雅摊牌说明了金主和情人的关系已经解除
“老爸,你急什么?”江旋冷笑。
“江旋,我再提醒你一遍,不该有的心思别有,”江彧按了按鼻梁,“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可以让你滚出桐县。”
“如果你想让花雅没事,”江旋一字一句地说,“你可以试试。”
“你想干什么?”江彧警惕的目光看着他。
手机铃声响了。
江彧移开视线掏出手机,嗤笑了声,“你妈。”
江旋嘴唇一抿,拾起书包就往楼上走。
“小旋,过几天是”江彧放缓了声音,“全家都会去西藏,你妈也会从美国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淋了一场雨还是周海军这件事儿带给花雅的刺激比较大的原因,他鲜少的感冒了,还病得很重,差点儿把他病住院。
好了又病,病了又好,周而复始,折磨了他将近一个月,他难受,周围人也跟着难受,江彧前段时间去西藏,甚至给他寄了虫草和藏红花回来,但他没有吃,感觉没有必要。
桐县的十二月虽说最高能维持二十多度的温度,但昼夜温差还是挺大的,并且湿冷,江旋他们校服里可以穿毛衣和卫衣捱过去,花雅还得穿件薄棉袄。
“明天比赛,你要不就跟老李说一声儿你不上场了。”于佳阔担忧地说。
“没事儿,能上的,”花雅厚重的鼻音说,“又没发烧。”
“谁说只能发烧就不上了,”于佳阔反驳他这个歪理,“你说是不是江旋?”
“嗯,”江旋把他的卫衣帽子扣到脑袋上,还系好了绳儿,“别犟,出了问题更严重。”
“哪犟了?”花雅不满地说,“我真好了。”
“就是没有完全好。”江旋笑着补充下一句。
“不影响。”花雅说。
市里每年年末都会开一场冬季篮球赛,目的是挑选可以打比赛的进省队发展的运动员,参赛对象就是各个县区的普高和重高。
南中历届没想着冲第一,主要是拼不过那一个个艺体学校,冲个前三就不错了,因为有奖金拿,不多,每个运动员一千来块,上届花雅被派上场打了次比赛,南中得了个第二,奖金两千。
“我想得奖金。”花雅迎着江旋和于佳阔担心的目光,叹了口气,直白地说。
“奖金有多少嘛?”江旋皱眉问。
“挺多的,够得上贫困补助生活费了。”于佳阔说。
“第一名的奖金标准。”江旋说。
“五千。”于佳阔说到这儿都还有些激动,“五千啊!但我们学校从来没有拿过。”
江旋挑了挑眉,感觉五千对于他和花雅来说还挺有缘分。
“你别打了,”他说,“我直接把奖金转给你。”
“你有病吧?”花雅有点儿火气,“这一样吗?”
“我操,”于佳阔竖了个拇指,“豪横。”
“你身体还没好啊祖宗。”江旋无奈说。
花雅就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我错了。”江旋举手投降。
“你俩跟谈了似的。”于佳阔肉麻地搓了搓胳膊,啧了声。
花雅颤动着眼睫,不经意地和江旋垂低的黑眸对视,两人瞳孔闪烁,倏地又移开,彷佛触电般浑身麻了一瞬。
学校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十年寒窗苦读,这十年能遇到什么样的人,又或者这十年中有没有认识一个无法忘怀的人。青春,人这辈子的青春可以说就是在学校度过的,炽热的,轻狂的,叛逆的,明媚的,各色各样,年少最初发生的悸动在青春。
他和江旋在学校几乎是绑在一起了。对方无孔不入地闯进他的生活,因为学习好,所以每次考试并肩第一,红榜总是他俩挨在一块儿的照片;因为转学睡在他上床;因为进了校篮校乐队;因为终于没坐左右护法的位置,却成为了彼此的同桌。
种种迹象,像是绑在一起的缘分,又好像是一场盛大的蓄谋。
其实都有。
当两个人离得近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起生活了,期间难免会产生微妙的化学反应,这种化学反应可以解释为坚固不移的友情,也可能是埋藏在心底酸涩的暗恋,和喜欢。
那封当着全校师生告白的情书,迎面吹过来咸湿放肆的海风,好似少年无所畏惧。
不行。
花雅压制着自己的内心,依旧选择了逃避。
“是么。”江旋笑了笑。
打比赛要轮半个月,市里学校多,到决赛那天也是快到十二月底了。
“无论结果如何咱们都能拿到钱,”老李爽快地说,“你们放开了打,打个第三也没关系,打完我请你们吃跨年饭去。”
“呜呼,老李威武!”队里男生吼。
“出发!”老李招呼他们上大巴。
江旋堂而皇之非常自然地坐到花雅旁边,低头刨拉手机说,“郝子和阳子已经到市中心的体育场坐着了。”
“去这早?”花雅讶异道。
“说去吃早茶,”江旋说,“班上来得人还挺多。”
“老韩昨晚就在群里发了,”于佳阔坐在前面儿声音传过来,“说都积极点儿,给班长去加油。”
“没办法,”江旋顺势说,“班长人缘好。”
“班长人好啊,”于佳阔长叹口气,“随时当我们的保护伞。”
花雅闭目养神,闻言笑着说,“知道就行,多叫几声爸爸吧。”
“哎操。”于佳阔乐得不行。
“听歌吗?”江旋递给花雅一只耳机。
“听。”花雅接过。
耳机中传来周杰伦的晴天。
早晨的晨光透过车窗打在他和江旋身上,周董那句“为你翘课的那一天”,让他又想起了一个月前的雨天。
“你喜欢晴天还是雨天?”江旋侧头看了眼他问。
“晴天吧。”花雅说,“怎么了?”
“没什么。”江旋说,随后哼出歌词,“没想到失去的勇气我还留着。”
前面于佳阔也戴着耳机。
“我和你爸,”花雅顿了顿,看向江旋轻声说,“脱离情人关系了。”
江旋嘴唇微张,剑眉紧皱。
“但是,”花雅说,“没有断干净,你懂吗?”
“应该懂一点儿。”江旋点点头。
“所以为了避免你们父子俩以后起争执,”花雅吸了口气,阳光将他的眸子照得清亮,又有些疏离,“我们,往后退一步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很平常不过的环境,突然就说出自己的想法,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铺垫,说我们往后退一步。
江旋往后退一步停止那种念想,他往后退一步,规避到自己的安全区,两人还是朋友-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晴天戛然而止。
逃避。
江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带着迷茫和无措。他知道花雅在顾虑什么,他爸确实难搞,上次江彧找他谈话,两人暗地里在打哑巴仗,他差点儿没忍住全盘托出。可江彧说的那句把他送出桐县还是很有警告性的,如果真的撕破脸了会闹得很难看,也许花雅会被卷进这场纷争当中,但是现在花雅已经处于纷争中心了。
并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他俩可以一起考大学,一起去远方,离开这个小县城,离开鞍城,江彧再神通也神通不了能够只手遮天到天涯海角的地步。
江旋觉得自己其实是自私的,自私到一想到花雅哪怕不跟他爸,和别人在一起他都嫉妒得要发狂。
大方不了一点儿。
“大学你想考哪儿?”江旋按捺住自己想发火的情绪,问。
“不知道。”花雅回答说,这才高二上学期,他真没想好自己会考哪所大学。只不过明确的是,越远越好,最好是在北方。
“嗯。”江旋磨着后槽牙,冷淡地应了声。
花雅不懂江旋这声嗯是什么意思,是应他这个大学的回答,还是应那句我们往后退一步。
他也没再开口说话了。
九点达到市中心体育场,距离比赛还有一个半小时。
老李带队到休息室换球服,其他队员叽叽喳喳聊天的嗓门很大,唯独花雅和江旋沉默,于佳阔察觉到他俩的端倪,心想又咋了啊。
“换完直接到内场的通道等着,”老李说,“我去交名单。”
江旋换得很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离开了休息室,临走前看见花雅换上单薄宽松的球衣,低着头系球鞋的鞋带,顺手将自己的外套扔到少年的肩上。
门被少爷使劲一关,摩擦的声响很大。
“不是,”于佳阔懵逼,“谁惹他了?”
“不知道啊。”队内一队员也懵逼地回。
花雅系好鞋带,戴上护膝护腕儿站起身去拿运动挎包,肩上的外套随之滑落在地。他盯着外套看了几秒,还是捡了起来披着,一股淡淡的洗衣液清香传进鼻腔里。
观众席上几乎坐满了人,大多数都是各个学校来应援的,周末没事儿就来看看球赛。
理三的经过老韩的号召,来得也挺多,可以从一众声儿中听见喊南中加油,花雅他仨加油的声音。
“阳子和郝子还坐了横幅,”于佳阔指着观众席上很明显的红底白字的横幅,“操,有点儿羞耻,但又很爽是怎么回事?”
“尬爽。”他们队队员笑着说。
自始至终,江旋独自一个人阴沉着眉宇坐在休息凳上,不交流,不抬头,视线盯在黄色光黄的瓷砖。
“江旋,愣在那儿干什么?”老李喊了声,“过来听战略。”
江旋才走了过去,下意识地去寻找队伍里花雅的身影,却在眸子相对之际,看见对方飞快略开。
上场后,战略全被他抛之脑后,哪是打篮球,黄牌警告三次了,都是因为对方拦板他撞上去的,跟头发疯的水牛一样。
“再不好好打就给我滚。”中场休息时,花雅冷声对他说。
江旋薄唇一抿,没回。
“同学,这是第几场了?”江彧问坐在观众席上拉着横幅的党郝问。
“第四场了,哎,你不是”党郝一愣,“江旋的爸爸吗?”
“对啊。”江彧笑了笑。
“叔,来坐。”顾嘉阳拍了拍自己旁边儿的座位。
“差点儿没赶上。”江彧松出一口气说。
“专门来看江旋比赛啊?”党郝问。
“嗯,答应他的。”江彧扯谎说,找了半天才看到穿着白色球服30号花雅的身影。
“没事儿,到时候会有直播回放——操!三分!小椰今天三分王啊!”顾嘉阳说到一半,看见进球腾地激动地大吼。
“你以为,南中校队小库里。”党郝啧了一声。
江彧侧了侧头,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着两所学校的分数,其中30号花雅个人得分在两边中最高,江旋排在第二,最后十五分钟,他还是用手机给录了下来。
比赛在花雅最后一颗篮板球结束,南中以72比67赢得第二名。
老李高兴地合不拢嘴,鼓掌说,“好样的!第二名也好样的!都棒!咱们队长最棒!”
花雅累得不行,摇了摇有些晕的头,勉强扯着嘴角笑。生病过后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一下将他打回原形,四肢酸疼,头也疼。
周围人在欢庆地祝贺,他只想回家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江彧【图片】-
江彧:很棒。
花雅收拾东西,放在凳子上的手机响了几声,他粗略地瞄了眼,没打算回-
江彧:能在停车场来吗?有些事儿要给你说-
花雅:行。
体育馆的停车场在地下室,隔绝了内场热潮喧嚣的气氛,江彧没想着让江旋知道,也顾虑着花雅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他俩的接触。
花雅找到迈巴赫的车牌,开门上车,车内还是那股熟悉的清香味儿。
“球打得很帅。”江彧说。
“嗯,”花雅淡淡地说,“今天怎么来了?”
“看你比赛啊,”江彧开了车窗,点燃一根烟抽,“差点儿没赶上。”
花雅沉默,低头玩儿手机。
“从西藏回来我忙着处理两件事儿,”江彧吐出一口烟气儿说,“一个是周海军的,一个是江旋的。”
周海军他能猜到是为什么,江旋能有什么事儿?
“你说江旋转学到哪个地方比较好?”江彧问。
花雅刨拉手机的动作一顿,偏头看着江彧,“原因?”
“不老实,”江彧笑了声,和他对视,“他太莽撞了,桐县不适合他。”
“哦。”花雅正过脸,僵硬地回。
“你想他转吗?”江彧试探性地问。
车内只有花雅先开始给江彧买的车载摇摆花朵发出的响声,其次就是两人平缓的呼吸声。
“他们在等我,”花雅开门下车,“先走了。”
“啪”,车门被关闭。
江彧冷沉着眼眸透过后视镜看少年高挑的背影,把还没燃尽的烟头泯灭在手心,答案这不就是显而易见吗。
“给老李说一声儿,晚上聚餐我不去了。”从市里回来,花雅对于佳阔说。
“啊,怎么不去了?”于佳阔问,“你咋了小椰,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有,打了一场下来挺累的,”花雅说,“我感觉我又有点儿发烧,去医院看看。”
“操,估计打完出汗又吹了室内的空调了,”于佳阔有些急,摸上他的额头,“我也不去了,我陪你去医院。”
“多大的人还陪啊,”花雅笑了笑,“老李好不容易请客呢,我俩都不去不太好,又是跨年饭,最后一次聚在一起吃饭了。”
“没事儿,我陪你。”于佳阔说。
“那你陪吧,”花雅懒得和他争了,“陪完你再去吃,我回家休息。”
“有时间就去吧,”于佳阔说,“哎哟,你就非得犟,看吧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打完你就得出事儿。”
“阔阔,你好吵。”花雅揉着太阳穴说。
于佳阔陪同他一起去医院开了个药,温度烧得不是很高,就是纯难受,等车回家的外面凉风一吹,他感觉天灵盖都要升天了。
他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外套,蓦地想起来这是早上江旋给他的。
他俩打球全程只有一句交流,回来时他坐在前面,江旋坐在最后面,间隔了老远,好像真的在往“我俩往后退一步”的方向走,但江彧的那番话,似是把路给堵死了,是什么意思呢,如果江旋被江彧送走了,他还是在男人的掌控当中,说明白点儿,江彧就是在清理阻挡他的麻烦而已。
“时间还早,”花雅看了看手表,“你快去跟他们聚餐。”
“我留着照顾你。”于佳阔说。
“外婆在家呢,”花雅捏着他的肩,“真的,你这样不去不好。”
“行吧,”于佳阔皱着眉头叮嘱,“你喝完药再睡觉,泡个热水脚。”
“嗯。”花雅应了声。
“哎,小同学,你怎么来啦?”
“小椰在卧室呢。”
院子里响起外婆和别人交谈的嗓门,迷糊间,他觉得那个低沉的少年音很熟悉。额头上还盖着外婆才给他换的棉帕,冰冰凉凉地,降低他烧起来的温度。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又锁上。
他以为是外婆,没有睁眼。
侧睡在枕头的少年长睫覆盖在下眼睑,白皙的脸被烧得通红,秀气的眉头轻微蹙着,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江旋的心被抓着疼。
往后退一步,他今天想了一天都没想明白该怎么往后退一步,花雅在躲避着什么,他知道,他能感觉出来。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往后退一步。
花雅有点儿口渴,迷瞪地睁开眼去够床头外婆放的水杯,视线聚焦,看见了江旋扯着他的凳子坐在他床前。
“江旋?”花雅嗓音沙哑,不确定地问。
“嗯。”江旋沉沉地应了声,拿起水杯弯腰轻抚起他的后脖颈,缓慢地喂他水。
“你怎么在这儿?”花雅说。
“哥,马上快十二点了,”江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有个很好出汗的方式,不让你那么难受。”
江旋单手托抱起花雅,将他压在书桌上,炽热的胸膛紧贴少年的后背,吻了吻他汗湿的鬓角。
“新年快乐。”窗外有人在海边放跨年烟花,亮光映照在沉沦在欲望里江旋的脸,轻声说。
第53章 第 53 章
昨晚出了太多汗, 花雅今早起来时头没有那么疼了,全身干爽,甚至睡觉的衣服全部重新换了一套。
湿润, 热喘, 欲望, 痛感历历在目。
江旋如同发泄的野兽, 将他抵在书桌,修长的手指按着他的喉结,后颈被撕咬, 不重, 但虎牙重复地碾磨那块皮肤已经破了皮儿,他这会儿感觉到还有点火辣辣地疼, 要不是一巴掌重重地甩在江旋脸上, 恐怕差点儿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第三次睡成了汤勺式睡姿,第n次觉得江旋属狗。
花雅深吸一口气, 屈膝踹了过去, 但江旋早有预料, 长腿卡住他的腿弯, 胳膊收紧,两人身上的热源互相传达。
“江旋。”花雅恼火地闭了闭眼,压着声音说。
“嗯?”江旋还带有睡音, 低哑地回。
“你硌到我了。”花雅说。
腰间的手松了, 江旋往旁边儿滚了一圈, 随后叹了口气,“抱歉。”
维持不到两秒, 他又腾地翻身过来,轻轻地用手背探花雅的额头, “脑袋还疼么?”
花雅把他的手打开,闭眼说,“不疼了。从我床上下去,昨天的话你记性被狗吃了?”
“嗤,”江旋看着他扬起嘴角,手指勾了勾他的下颌,“什么话?”
“我们——”花雅话还没说完,江旋隔着被子紧紧将他抱住。
“不可能,我告诉你花雅,别再对我说这种话,”江旋嗓音埋在他脖颈里又沉又闷,“我能做出什么我自己也控制不了,你别逼我。”
“我不会离开桐县,不会转学。”
“高考之后,我俩一起考到远方好不好?带上奶奶,还有苗禾。”
花雅听着这话,双眼茫然看天花板,半晌,才开口,“别下承诺,你做不到。”
“我做得到!”江旋抬头,眼眸泛红,手指紧扣着他的手腕儿,重复,“我做得到。”
花雅轻按了按江旋的后颈,叹气说,“你先起来,你好重。”
“不起,”江旋猛吸了口被子和花雅身上的皂香,“你先答应我别再说那种话了,你昨天不理我,我难受得要死了。”
“谁不理谁啊?”花雅翻了个白眼,“不是你单方面不理我吗?”
“我哪敢啊姐姐,”江旋说,“我就是难受,想你为什么会说这种话,我哪儿做得不好吗?”
“不是。”花雅食指点着江旋英挺的眉宇,“你现在好像一只狗。”
“嗯啊,狗就狗吧,”江旋破罐子破摔,“快说。”
“我”花雅顿了顿,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看看吧。”
“不。”江旋拒绝。
“看你表现。”花雅头疼地扶额。
门栓被扭动着,两个少年不约而同地看向卧室门口,还好,是锁着的。
“小椰,小旋,”花丽珍轻声喊,“你俩醒了没?”
“醒了外婆。”花雅清嗓回。
“噢,你还有哪儿不舒服吗?”花丽珍问,“烧退了没呀?”
“退了。”花雅说。
“好,起来吃早饭咯,把小旋也喊起来,外婆熬的粥。”花丽珍说着走开了。
昨晚烧得有些迷糊不清,花雅本以为江旋过来帮他排完汗就走了,但看样子好像这位少爷很自来熟地对外婆说直接睡在这儿,他是说怎么今早醒来江旋睡在他身旁。
注意到花雅挑眉看过来的目光,江旋心虚地扣了扣鼻梁,下床套上自己的运动裤,上半身赤|裸,肌肉练得结实不夸张,是少年人专属的薄肌,但颇具力量感,肩宽得跟双开门似的。
他拿起花雅书桌上的小黄花头绳儿,微微笑了笑,昨晚随着动作,头绳儿被他解开,花雅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在烟花的照耀下,那张脸纯洁又漂亮。
“扎头发么?”江旋问。
“嗯。”花雅非常有保护意识地将自己裹得很厚。
“我来给你扎吧。”江旋说。
花雅不相信地睨了他一眼,“你会吗你就扎?”
“会,”江旋拿起搭在椅背自己的黑色卫衣穿上,指了指椅子,“来,坐着。”
花雅狐疑地走过去,“扎疼了我揍你。”
“我脸直接伸到你手上。”江旋笑着说。
他抓起花雅柔顺的头发,手法笨拙却小心翼翼地扎了个麻花辫,扎的虽说没那么好,但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很有模有样的了。
“你”花雅对着镜子照了照,“你特意学过?”
“啊,”江旋说,“买了个假人头练了下。”
“练这个干什么?”花雅透过镜子看站在身后高自己几厘米的少年。
“因为,”江旋和他相望,“想给你扎。”
拾掇好出了门,坐在院子里石凳的苗禾看见他俩站了起来,目光稍稍一瞬讶异地落在江旋身上,倒没有先前那么冷酷的表情了,很快跑到花雅面前,皱眉遗憾地说,“姐姐,昨天我,去参加,竞赛,没去,看你的,比赛。”
“没事儿,”花雅揉了把酷妹的头,“竞赛考得怎么样?”
“第一呢。”苗禾腼腆地笑了笑。
“嚯,这么厉害。”花雅竖了个拇指。
“奶奶说,你发烧,了,”苗禾笑容没坚持两秒,担心地问,“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花雅说。
“那就,好,”苗禾走到石桌上拿了个蓝色水杯过来,“我给你,煮了点儿,红糖,生姜水。”
“谢了宝贝儿。”花雅惊喜地接过,眉开眼笑的。
站在一旁当空气的江旋看着花雅温婉的笑容猛然一怔。少年长发被他扎成凌乱松散的辫子搭在外套帽子上,没有扎上的头发就垂在脸侧,微微弯腰一手摸着苗禾的头,一手拿着蓝色水杯。
随即他又想起刚花雅喊了苗禾什么,眼神复杂起来,这鸡毛醋,真的哪哪都在吃。
“吃饭了哦乖乖们嘞。”花丽珍系着围裙端了一锅粥出来。
江旋积极地走进厨房去端菜,走得那叫一个昂首提胸,花雅跟在他身后,正打算出声提醒,但已经来不及了。
少爷将近一米九的高个一头撞在了门楣上,“咚”的一声,撞得干响。
“哎操”江旋往后退了步,捂着额头看了看低矮的门楣。
“嗨呀!”花丽珍听见声响连忙来到江旋跟前儿,“手拿下来奶奶看看撞成什么样了?”
“没事儿奶奶,没事儿,”江旋忍着疼痛勉强挤出一抹笑,“我没注意到。”
“哎哟都红了咧,”花丽珍担忧道,“这个门楣就是矮,小椰都撞了几回。”
“我”花雅实在没有忍住自己的笑腔,“我刚想提醒你来着。”
江旋扭头看了他一眼,花雅笑得开心,苗禾也在笑他,怪丢脸的,这个出糗出的,他弯腰叹了口气,“以后就注意了。”
早餐做得很清淡,花丽珍顾及着花雅昨晚发烧,包的包子都是素菜馅儿,但是味道很好吃,种类也挺多的,避免江旋和苗禾吃不惯,她还给炸了茄盒。
“弄这么丰盛啊外婆。”花雅喝着粥说。
“今儿元旦节嘛。”花丽珍笑着说,“而且小旋和小苗也来了呀,对了小旋,你要晕点儿酒吗?”
“什么晕酒?”江旋愣地看向花雅。
“喝酒。”花雅给他解释。
“这么硬核?”江旋非常震惊。
“几十年的习惯了,”花雅说,“一天三顿都要喝,但喝得不多。”
“喝吧。”江旋点点头。
“葡萄酒还是青梅酒?”花丽珍乐呵地问,“都是小椰酿的。”
“都行奶奶。”江旋笑了笑回。
花丽珍进屋去拿酒了,他抬头,看着院子里已经干瘪的葡萄藤和青梅树,夏天他来的时候,所有花草树木绿油一片,飘散着花香气,被打理的很好。恍然间,他好像又回到了淅淅沥沥下雨的夏夜,等回来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年。
那个时候,他和花雅完全不熟,相看两厌的状态,现在回首,只感觉自己被狠狠打脸。
“除开小椰,都陪奶奶喝点儿。”花丽珍给三个杯子倒满酒。
“小苗就别喝了吧。”花雅说。
“喝,”苗禾说,“我已经,会,喝了。”
“哟,好久学会的?”花雅扬了扬眉。
“前,两周,”苗禾端起杯子抿了口葡萄酒,“你做的,度数,不高,像喝,果啤。”
“靠,还点评上了是吧小禾苗,”花雅啧了声,“我明年度数给你们做高点儿的。”
江旋笑着,直接将葡萄酒一饮而尽。
“喝这么快干啥呢?”花丽珍佯装不满,“就不能陪奶奶小口小口地抿啊?”
“错了。”江旋滑跪。
江旋这一待直接就待到了下午,住惯了别墅的少爷面对家庭氛围很好的乡村小院儿的自建房,身心彷佛都被朴实无华的乡土给净化了,油然地生出我想在这儿过一辈子的想法。
花雅不知道江旋脑袋里和别人不同的回路,应着手机里丁丞的话,“行,待会儿过来。”
“去哪?”江旋问。
“练车。”花雅说。
“驾校吗?”江旋一愣,“你们不是还没成年吗?”
“不是驾校,”花雅说,“他舅找了个二手车等他练着,成年了直接拿本儿去。”
“哦,这样拿本儿是快,”江旋说,“你们这么着急练车干什么?”
花雅看着他,“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江旋:“”
“到时候再给你说。”花雅说,对坐在院子里写作业的苗禾交待,“小苗,我出门一趟,奶奶回来就说不用做我的饭了。”
“好。”苗禾乖乖地应了声。
桐县这个小县城,什么方面都管得很松,前几年的钢厂也开不下去倒闭了,现在无人经营,政府也不打理,私人老板又不敢轻易投资,毕竟是这个经济不发达的十九线城市,亏产还是很恼火。
丁丞他舅亲自把车开到钢厂这边儿,手把手地教他俩。
“哎对,慢松离合,少给点儿油,”丁丞舅舅坐在副驾驶给丁丞指挥,“看见前面的电线杆了吗?”
“看见了。”丁丞点了点头。
“嗯,撞上去。”丁丞舅舅淡淡地说。
“啊,不好吧。”丁丞说。
“不好你还不打方向盘转弯!”丁丞舅舅突然暴喝,吓了后座的花雅一跳。
“靠!舅你别一惊一乍的!”丁丞手忙脚乱地打方向盘,猛踩刹车,车子顿时熄火,往前一耸。
“你下去下去,”丁丞舅舅不耐烦地挥手,“小花你来。”
花雅有些忐忑地坐上了驾驶位,系好安全带听见丁丞舅舅说,“离合踩到底,挂一档,拉手刹。”
他一一照做,还做得挺像那么回事儿,开了一圈,整体效果是比丁丞好那么一点儿。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有了对比就有了伤害,丁丞舅舅把丁丞狠狠说了一通,放缓了语气转头对花雅说,“小花你下去,我怕他待会儿带我俩一起死。”
“啊?”花雅忍着笑,“好的。”
三秒后。
丁丞直接将车开到了花坛上,速度太快,前面车的保险杠直接撞断了一截儿,车灯都凹进去了。
丁丞舅舅骂骂咧咧地下车,把驾驶位的丁丞揪出来自己坐了上去,将车倒出来。
“我他妈真没有开车的天赋。”丁丞点了根烟抽,递给花雅时,花雅咳了声拒绝了。
“这才第一天,”花雅安慰说,“慢慢来。”
“那你为什么会学得比我好?”丁丞问。
“天赋吧。”花雅说。
“操!这不是一样吗?”丁丞乐了。
丁丞舅舅这会儿就是一变色龙,轮到花雅时喜笑颜开,轮到丁丞时脸黑得像煤炭,教了他俩差不多一个小时实在教不下去了,今日份练车结束。
“丁叔,开到于师车行吧,”花雅说,“我把保险杠和车灯给你换了。”
“麻烦了小花。”丁丞舅舅没好气地瞪了丁丞一眼。
“舅,真不怪我啊,我第一天摸车能开出什么名堂,”丁丞嘟囔地说,“你好像个超雄。”
“超什么?”丁丞舅舅语调上扬,“我把你打成熊。”
“哟,这是撞杆儿了?”于叔摘下满是漆黑汽油的手套,笑着看开进车库的桑塔纳说。
花雅对着车前面损坏的部分拍了张照,“不是,撞花坛了。”
丁丞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我撞的。”
“你还好意思说,”丁丞舅舅走了过来,“这是二手的,随便修修就行,修了等这两个小孩儿造。”
“噢,教他俩练车呢?”于叔了然说。
“对,先练着嘛,到时候拿本儿就不用费那么多时间了。”丁丞舅舅说。
“也是,”于叔说,“我家小孩儿对车不感兴趣,之前喊他练还闹呢。”
于佳阔对车不敏感花雅是知道的,估计是他爸就是开汽修厂的,看车看多无感了,但谁能逃过高考那个成年的暑假去拿本儿呢?
“靠,你还把我发朋友圈。”丁丞刷到万年不发朋友圈的花雅最新发布的那条,点了个赞搓搓脸说,“我面子真大啊,今年的第一条朋友居然是我。”
“嗯呢。”花雅收起手机,拿上工具开始修车。
修完车已经晚上八九点了,新年车多,花雅连带着把车库其余几辆给修了,搁在存储柜的手机铃执着不停地响,他从车盘底下钻出来,换的工装服已经被汽油染脏了。
“喂?”
“还在车行吗?”江旋问。
花雅愣了愣,才想起自己发的那条朋友圈,新年第一天的杰作@丁丞,新年第一单。以往江彧还是他金主的时候,不让他修车,他直接将男人给屏蔽了,但加上江旋之后却忘了屏蔽这少爷。
“在啊。”花雅说。
“哦,我来接你吃饭。”江旋直接直截了当说。
“不用,我——”
于叔进来招呼他说,“小椰,待会儿跟叔回家吃饭昂。”
“是这儿吧?应该就是这儿。”一阵声音从车库门口传进来。
“已经来了。”江旋笑了声说,随即挂掉了电话。
两个穿着很高奢潮气的男生看见花雅和于叔站定在门口。
其中一位的面孔花雅很熟悉,想了半天没想起叫什么名字来,但他知道是江旋的好兄弟。
“你们好,是来修车吗?”于叔很懵地问。
“不是叔,”侯翰铭笑着露出白牙,“来接人吃饭的。”
“小椰,你朋友啊?”于叔看向花雅问。
“额”花雅顿了顿。
江旋此时也走了进来,淡淡地勾起唇角,“走吧。”
这就是行动派吗?
“我换个衣服,”花雅说,“叔,我跟我朋友去吃饭。”
“好,”于叔点点头,家长似的嘱咐了句,“吃完早点回家哦。”
“嗯。”花雅往工具房走。
“这是什么清纯自立的小白花。”韩横低声啧了声,“你小子是真敢追啊。”
花雅脱掉工装服,换上今早嫌冷的冲锋衣,高领兜着他的下颌,将他精致巴掌大的脸衬托的更小了,江旋给他编的辫子早就松了八百年,图方便他还是用鲨鱼夹夹着,整个人看起来清清冷冷的。
车行门前停了两辆车,一辆帕拉梅拉,一辆X7,在这个县城里显得格外高调。
“坐这辆。”江旋替他拉开了X7的车门,刚刚进车库的那位男生顺势坐上了驾驶位。
“你好,韩横。”韩横在花雅上车后打招呼说。
“我,侯翰铭,还有印象吗?”侯翰铭从副驾驶捏过头说。
花雅听到名字才记起来这哥们儿是暑假买他们炒酸奶的潮男,“有点儿,花雅。”
前面的帕拉梅拉冲他们按了按喇叭,示意他们先走。
“阿烬身体不好,”侯翰铭说,“萡子得开慢点儿。”
“他们都是我兄弟,元旦节来玩儿的。”江旋说。
“桐县没什么好玩儿的。”花雅嗓音淡淡地说。
“是的,”江旋说,“其实最主要的是另一件事儿。”
“什么?”花雅看着他。
“饭吃了再说吧。”江旋说。
桐县好吃的馆子不多,就那么几家,但他们还是去了花雅和于佳阔几个公认的那家私房菜,显然是提前做了攻略的,没有问东问西。
X7正准备停在路边,花雅开口提醒,“这儿没划线,电子眼抓到会扣分,找找前面有停车位没。”
“我操?”韩横方向盘一拐又重新往前开,“你给阿烬发消息,叫他给萡子说停在划线的位置里面。”
“行。”侯翰铭说。
停好车,帕拉梅拉才缓慢地跟上来。
花雅看着下车的两个人,就是上次给江旋打视频讲题里的那对儿小情侣,余烬裹得比他还严实,露出的两个眼睛很亮。
“棠萡。”棠萡主动对他打招呼,“他余烬。”
“花雅。”花雅说。
“我知道,我记着呢,”余烬笑着说,“托你的祝福,我现在康复了很多。”
“真好。”花雅笑了笑。
“进去坐着聊吧,”江旋说,“外面怪冷的。”
他们提前预订了包间,服务员领着几个男生往里走,这么晚了,来吃私房菜的客人还挺多,饭馆一片热潮。
“今晚都不喝酒哈,”韩横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pad说,“点两瓶椰奶喝不喝?”
“嗯,椰奶热一下。”江旋特意对服务员说。
“椰奶干嘛热啊?也没冷到这地步吧。”侯翰铭懵逼说。
“花雅感冒了。”江旋说。
“噢,噢,”侯翰铭偷乐了一下,“那就热吧。”
花雅:“”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江旋这几个朋友很体贴,能看出来各位身上的矜贵气儿很重,但却没有纨绔的味儿,落座在小县城的饭馆里还挺适应环境的。
饭桌上聊天的气氛很融洽,也很有话题。
江旋的这些兄弟,韩横最大,读大学,其次棠萡,在美国读书,江旋是他们当中最小的弟弟。
“他们是来给我送车的,”江旋胳膊搭在花雅的椅子靠背,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你不是要练车吗,我会,我十二岁就被我爷扔进部队里学车了,我还开过坦克你信不信?”
“牛在天上。”花雅喝了口温热的椰奶。
“什么?”江旋问。
“吹牛。”花雅说。
江旋嗤了声,“我可以教你,然后呢,他们都认识你,因为我对他们说过,我喜欢的人是谁。”
“花雅,”江旋看着他说,“我的朋友永远不会对你找茬,今天过后,你出了什么事儿,他们都会帮助你。”
“这就是我的目的。”
第54章 第 54 章
小饭馆不隔音, 即使坐在包厢里面还是能听见外面聊天的大嗓门。
花雅侧头沉静地与江旋对视,脑电波隔绝了喧嚣,却独留江旋的声音, 瞳仁里全是少爷那张脸。
他俩好像接了个吻。
最终, 花雅还是缓缓地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低垂着眼睫轻颤,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且仅有最好的答案就是谢谢,但他不太想说这两个字, 江旋也不想听到。
但还能给出什么答案呢?
江旋看出花雅的沉默, 无声地叹了口气,捏了捏他的手腕儿, “抱歉, 是我有点儿自作主张了。”
“没。”花雅摇摇头,回应地反握住江旋的手, 一下一下地在貔貅指环上面刮着, “为什么会戴这个?”
“我奶给的, ”江旋说, “她信这玩意儿,说什么辟邪镇宅。”
“桐县真没什么好玩儿的吗?”韩横突然问。
“有是有,就是很无聊, ”花雅说, “桐县老城那边儿有条老街, 建了有百年的历史了,中西结合的吊脚楼拍照很好看。还有一个观海台, 不过这都是给外地来看海的旅游看的,这两天放假, 人估计会很多,可以去凑个热闹。”
“好嘞,”侯翰铭打了个响指,“谢谢啦花雅。”
花雅一顿,微微笑了笑,“不用谢。”
“我们来的时候阿旋说你在车行,”余烬双手撑着下巴,眼眸痴痴地看着花雅,“你是会修车吗?”
“嗯,在那儿兼职。”花雅回以余烬视线,虽被对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却不觉得反感,主要是余烬的眼睛也挺漂亮的,他有一种被森林里的梅花鹿锁定的感觉。
“好厉害。”余烬笑着说。
“他什么都会一点儿,”江旋说,“酿酒,弹吉他,体育好,学习也好,六边形战士。”
“又不是你的成就你那么骄傲的姿态干什么呢?”棠萡打趣江旋说。
“我乐意。”江旋扬眉说。
花雅白皙的脸红了红,掩藏在桌布下的手警告地拧了下江旋的大腿,少爷疼地差点儿弹起来。
“弟弟炫耀呢。”韩横说。
“不是,脸真大啊江旋。”侯翰铭瞪大眼说,言外之意,人都没追到手呢炫耀个屁啊。
“脸不大都不行。”江旋笑。
花雅看了江旋一眼,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少爷的脸还是挺帅的,唇角弯着,喉结微滚,一股子痞味儿。
察觉到他的视线,江旋拿过他的杯子边倒椰奶边给韩横他们聊天,又用公筷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你们打算在桐县玩几天?”花雅问。
“元旦过完了吧,”侯翰铭说,“反正有车,就四个小时的车程。”
“好的,到时候有哪儿不清楚的问题,可以问我,”花雅说,“对了,早餐推荐你们去吃新城那边儿的原创粥店,他们家的腌馄饨面特别好吃。”
“收到,”余烬说,“明早就去试试。”
吃完饭已经差不多十点了,出来凉风一阵儿一阵儿的,冷得刺骨,和白天中午那会儿的温度反差巨大。
“你和阿烬就先回酒店休息吧,”韩横对棠萡说,“我们送花雅回家就行。”
余烬被风吹得直咳嗽,病弱的苍白瞬间浮现在他的脸庞。
“行,”棠萡点点头,“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拜拜。”余烬朝着花雅的方向挥了挥手。
“拜拜。”花雅抿唇笑。
帕拉梅拉消离在他们的视线中。
余烬刚刚的变化花雅悉数收入眼底,在包厢还是一副气色红润的健康模样,出门时的下一秒气色消殆,像是马上就会晕倒。他想问余烬得了什么病,但这样又很冒犯,所以还是忍着,只是暗中祈祷他能快点儿好起来。
“停路口就行。”就着路灯的光,花雅开口说,“前面不好调头。”
“行。”韩横打着转向灯应了声。
“你俩在车上等着,”江旋开了车门,“我送他回家。”
“好咧哥。”侯翰铭笑着稀奇地看自己兄弟这上赶的模样。
花雅跟韩横道了声谢,随后就见江旋已经下车来到自己旁边儿,“你下来干什么?”
“送你啊。”江旋叼了根烟含糊不清地说。
“这一截儿路还需要送吗?”花雅莫名其妙。
“嗯呐,”江旋点了点头,“走吧。”
“他要送你就让他送,”韩横胳膊搭在车窗说,“这小子憋了十几年的劲儿没处使呢,好不容易能表现了你就成全他。”
花雅叹了口气,“好吧。”
“明天我来教你练车。”江旋掏出打火机将嘴里的烟点燃。
“你能行吗你?”花雅看了他一眼,少爷手中的打火机就是他送的那只。
“必须行。”江旋说。
花雅觉得江旋这少爷挺装逼的,有时候稍不经意透露出来的逼王味儿很冲,但也没那么反感,大概跟其他逼王不太一样,江旋是真的能实打实地做出来,有装逼的资本,花雅甚至很怀疑江旋是不是小时候看灌篮高手和里面的流川枫学的。
下午阳光正好,这会儿花雅戴着遮阳帽和墨镜看见江旋开着车玩了几转漂移过后如是想。
车技确实不错。
丁丞他舅的车配型的车灯还没回来,前面还要补漆,在车库里放置着,昨天他只把保险杠给换了,丁丞本来也想过来练,深思熟虑过后,对花雅说,我不想让你修第二遍车,意思是害怕今天再把江旋的车给撞了。
江旋朝他摁了摁喇叭,他才回过神来。
钢厂的空地很大,要真出个事故还不至于,除非也像丁丞那样能开到花坛上去,不过挂个一挡再怎么造也造不出什么名堂来,也许摸不清油门和刹车的傻子会。
江旋从驾驶位下来,坐到了副驾驶上。
“怎么起步你知道吗?”江旋瞅着严负武装的花雅问。
桐县的冬天最高二十来度,紫外线足够强也能把人晒得黑。
“嗯,”花雅点点头,“系安全带,踩离合刹车,挂一档,放手刹,然后缓抬离合松刹车。”
江旋见他用淡淡的语调一本正经说话又一步步做出动作的模样笑了笑,“可爱。”
花雅转头透过墨镜看了看他,估计眼睛瞪着呢。
“别看我,”江旋收敛笑容,抬手指着前方,“看路。”
花雅冷哼一声。
“转弯打转向灯。”江旋提醒。
车前面的雨刮器在玻璃上刮了两下。
江旋看着他。
花雅尴尬地刨左边儿的转向灯,咳了声,“不好意思,忘了。”
“踩离合,挂二档。”江旋说,“二档是往下刨。”
整个练车过程,江旋的情绪都挺稳定的,哪怕是倒车入库好几次没有倒进去也没什么反应。
花雅感觉自己练个倒车跟他妈做贼似的,眼睛都要看成斜视了,他单方面认为学车中最难的就是倒车。
“不错,”江旋拍拍手,“很棒。”
你看看这像是很棒的倒车吗?
花雅双手叉腰看着呈一条斜线的车身,还是没有完全倒进库里面。
“嘲讽呢?”花雅问。
“我敢?”江旋反问。
“那你就是鼓励式教育了。”花雅说。
“倒也不算,”江旋说,“倒车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你只要记住倒档怎么挂就行。”
“我谢谢你啊,”花雅没好气地说,“走,吃饭,饿了。”
“行。”江旋大声说,“对了,去哪吃?”
“江教练想去哪吃?”花雅挑眉问。
“想吃奶奶的饭了。”江旋笑着说。
“哦。”花雅转身就走,“那你想着吧。”
江旋心想完了,叹了口气。
“江旋。”花雅走在前面喊了他一声儿,手捂着手机听筒,“外婆叫你回家吃饭。”
江旋愣了几秒,看着花雅偏头笑了笑,夕阳充当两人的分割线,花雅也笑了。
“车练的怎么样啊?”花丽珍乐呵地问。
“不太行。”
“挺好的。”
两个少年异口同声说。
“到底是不太行还是挺好的?”花丽珍说,“小旋,小椰是不是有点儿笨笨的?”
“哎,”花雅服气老太太一言不合就拆短,“哪笨了”
嗯,也就是挂档挂错十次,倒车没有成功一次。
江旋打补丁,“没呢,我们年轻人学车很快的。”
“反正你俩练车慢慢的,”花丽珍嘱咐说,“这个东西快不得。”
“嗯。”江旋回。
“小苗呢?”花雅问。
“她跟她朋友出去了,”花丽珍说,“叫我们不等她,洗手吃饭。”
院子里的红漆大门被人敲了两下,花丽珍疑惑地嘿了声,“难道是小苗回来了?也不用敲门啊”
她开了门,门外站着身穿黑色风衣高挑的男人,八分相似的面孔让老太太猛然一愣,不由自主喃喃说,“江枫?”
花雅和江旋同时朝门外看去,顿时僵在原地。
江彧挑了挑眉梢,低沉嗓音开口,“您是花雅的外婆吗?”
“是啊,”花丽珍皱眉说,“你哪位?”
“我是江旋的爸爸,”江彧露出一抹笑,“噢,江旋你真在这儿啊?”
花丽珍自识到刚脱口而出的名字认错人的失态,“江旋爸爸啊,来,快进来。”
江彧迈着步子第一次踏进花雅的院门,视线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站在一起的两个少年,下瞥,看见石桌上丰盛热舀的饭菜。
“给你打电话也不接,问的小铭他们才知道你在这儿,”江彧笑着说,“怎么,还在生我气啊,家也不回。”
花雅紧拧着眉,不知道江彧来他家的目的是什么。
“啊,小旋,你跟你爸爸吵架了啊?”花丽珍问。
吵架是事实,这几天没回家也是事实,他都是跟着韩横他们住的酒店。
“一点小事儿婶婶,”江彧对花丽珍说话和和气气的,“现在的孩子说不得,一说就炸,发脾气离家出走,还得大人亲自来找,我都打算报警了。”
“有话好好说嘛,”花丽珍圆父子俩的场说,“孩子叛逆期很正常,江旋爸爸,你吃饭了吗,要不坐下一起吃饭?”
江旋握紧垂在身侧的手,沉着嗓子说,“你来干什么?”
“来接你,”江彧说,随后对花丽珍歉意的笑,“不了婶婶,谢谢你的邀请,但现在家里有点儿要紧事,需要把江旋接回去处理。”
“一顿饭的时间也不耽误——”
“外婆,”花雅打断花丽珍的话,“别人拒绝就别强留了。”
江彧这才看向花雅,“您的外孙儿很优秀,我上次去学校,看见红榜上都是他的照片,小旋也说他们班班长人很好。”
“哈哈,都是孩子自己努力。”花丽珍客气说。
“你别紧张,”江彧看着花雅,“我只是来接你回家。”
上半段是对花雅说,下半段是对江旋说。
“小旋,好好跟你爸爸沟通啊,”花丽珍慈声说,轻拍了拍江旋的胳膊,“没什么的。”
听见花丽珍温柔的嗓音,江旋鼻尖一阵泛酸,看向花雅。
花雅朝他露出安抚性地笑。
江旋有种错觉,有种今天踏出这个院子,就再也见不到花雅的错觉。
“奶奶,我走了。”江旋轻声说,他又看了看花雅,嘴唇微动,什么也没说,和江彧转身离开。
临走前,江彧单手插兜,瞥了花雅一眼。
花雅失重地坐在了石凳上。
江彧来得太意外了,意外到他以为会当场撕破脸,但是没有。
“江旋爸爸看起来好年轻哦,”花丽珍收起多出来江旋的碗筷,“不晓得有没有三十岁咧。”
外婆做得菜很好吃,花雅却吃不出什么味道来,有些机械地嚼着,又咽下去。
“看起来也挺凶的,”花丽珍叹了口气,“我估计父子俩回去也不会好好说,小椰,你咋了?”
“自己选。”江彧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甩出一叠资料扔到江旋面前,“北京,上海,江苏,天津,想去哪儿上学?噢,还有美国的几所高校。”
“选屁啊?”江旋冷声说,“不会转学,不会离开桐县。”
“这由不得你,”江彧面无表情,“警告你几次了?不听是吧?不听那就把你送出去。”
“凭什么?”江旋咬牙说,“你哪儿来的资格?”
“我是你爸。”江彧说。
“你不是。”江旋眉目沉戾地看着他说。
“我养了你,我就是,”江彧眯眼说,“你得庆幸我没告诉你爷爷。”
“你特别冠冕堂皇你知道吗?”江旋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视线睥睨着江彧,“老爸,再说一遍,不会转学,不会离开桐县。”
江旋坐在地板靠着床头,凝视着手机上远在美国那个从没有打过去的电话,他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地点开号码,响通了十几秒后,那边传出来沉稳干练的女声,“小旋?”
“妈。”江旋闭了闭眼,喊出这个字。
第55章 第 55 章
手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唯独关于江旋的一条还是侯翰铭给他发过来的, 说阿旋没什么事儿,叫他不要多想。
短短三天的元旦假过去了,花雅心想, 下午返校的时候会不会就能看见江旋已经坐在座位上刷题了?
没有。
他的同桌座位空空如也。
读报课老韩开完会亲自来收手机, 简单交代了下临近期末的注意事项, 其余什么也没说, 更没问花雅旁边儿江旋的座位为什么空着。
“所以江旋是请假了?”顾嘉阳问。
“不知道啊,”于佳阔说,“小椰, 你俩元旦不一直练车呢吗, 他咋了,感冒还是受伤了?”
花雅摇了摇头, “不太清楚。”
“给他发个消息问问。”党郝偷偷摸摸拿出手机给江旋发消息。
十一月的期中考结束选座位, 花雅秉着对于佳阔的承诺没有再坐左右护法的位置了,本以为会结束和江旋那特殊尴尬的对视, 没想到少爷很执着地坐在他旁边儿, 成为他的同桌。
后面两排, 所谓的“睡神区”, 他们五人帮是彻底地坐在了一起。
习惯一旦养成了,就很难改变了,就比如现在, 花雅刷题刷着自己的笔没墨了, 刚想开口问江旋借一只笔时, 面对他的却只是堆满书籍的凌乱书桌。
“你的书又到我这边儿来了。”
“哦,它长腿儿了吧。”
“你能不能把你那书给整理一下?”
“下次一定。”
说了这么久的整理书, 江旋一直拖着,其实成为同桌他俩辩嘴的频率更高了些, 都是日常的小摩擦,不至于发火,倒挺生动有趣。
如果你的生活不曾闯入一个人,便不会考虑那么多,偏偏那个人蛮横无理地闯入了你的世界,霸道幼稚,又有着反差的成熟。
花雅偏了偏身子,伸出手在江旋的桌篓里摸索了会儿,摸出一个笔袋,他从里面拿出满墨的中性笔,继续埋头刷题。
周一的升旗仪式校领导给他们篮球校队去市里比赛颁了奖,江旋没来,那叠包着两千块的黄色信封一同交在了他手里,队长代领。
花雅垂眸看着这信封,叹了口气,拍照给江旋发过去-
花雅:还要不要你的钱了?不要我私吞了。
“还是没回。”党郝摊手说。
“嘿,江旋到底咋了?”顾嘉阳突然有些担心,“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大事儿吧,”于佳阔说,“有大事儿的话老韩早就说了。”
老韩。
花雅拿着习题册去办公室问题,借着问题的机会,他试探地开口问,“韩老师,江旋是请假了么?”
“啊?哦,江旋啊,江旋不是请假,他那情况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老韩说,“他爸直接给校长对接的,好像说是转学?他学籍才从鞍城附中转过来,资料那些不太好弄,这几天估计就是在弄这个吧。”
“好的,我知道了。”花雅说。
“别跟他们说啊,”老韩说,“也不一定要转,最主要的是,他的学籍就不太好移,江旋爸爸也真是的,那么折腾孩子干什么”
后面几句是老韩低声地疑惑,花雅没听清,离开办公室下了楼。得到答案了,他紧绷的心情松懈了点儿,就是始终空落了一块儿。
“明天放学我来接你。”男人沉缓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
花雅蹲在江旋常蹲的水管子上抽着烟,食指弹了弹烟灰,应道,“行。”
“不问问为什么吗?”江彧笑了笑说。
“问了有意义吗?”花雅淡声说。
“好像确实没什么意义,”江彧说,“明天见,早点睡,晚安。”
对方先一步掐断了电话。
花雅看着已经息屏的手机愣神。
回首这一年的相处,江彧事事考虑的都比江旋要成熟些,做的也比江旋要周到很多,放在伴侣这一栏里,是个很好的选择,没得挑。花雅清楚地知道他和江彧之间隔着界限,不单单是年龄差距,还有地位,身份,金钱等等,太多太多了,所以他不相信这类身居高位久了的人,会有多喜欢一个人。
他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还能想更多吗?不能。
所以反过来。
江旋十七岁,能想更多吗?不能。喜欢就是喜欢了,直白又纯粹,危险性最起码要比江彧小很多。
如果时间能回溯的话,他宁愿两个人都不要遇到。
老妈公司破产负债累累,哪怕要花费他十几二十年累死累活他也没关系,无所谓,只要外婆不病不痛在他身边就行。
中午放学于佳阔和苗禾一般会和他同路回家,花雅扯慌说有点事儿,走到江彧停在后马路东河岸边的车前。
男人下了车,手里拿着黑色的针织围巾,一圈一圈地围在穿着单薄蓝白校服的长发少年脖颈处,“风挺大的。”
花雅手捏着书包带,抿抿唇,“直接说吧,有什么事儿。”
“我这几天认真思考了下,把江旋转到这边儿来读书简直就是个错误,”江彧看着花雅这清冷样儿,眯了眯眼说,“本想着让你看管着点儿,结果养了条蛇,如果我不提出解除关系,他这是什么?”
花雅没回。
“喜欢小妈。”江彧眉眼沉了下来,淡淡地说。
花雅长睫轻颤,被江彧散发出来的气场激得往后退了一步。
“小椰,我说过,等你毕业后再慢慢讨论这些事情,毕竟你现在还是个学生,才读高二,”江彧逼近,“但我好像也做错了,江旋打乱了我的所有计划。”
“所以呢?”花雅皱眉,“你想太多了,我和江旋没有任何关系。”
“是,你俩是没有任何关系,你认为我很大度吗?”江彧说,“等你俩有关系了那还得了?我到时候是不是还得鼓掌祝福你俩?”
花雅看着眼前江彧的模样,面容冷沉,眉眼酝酿着怒意,他之前就觉得,江彧和江旋冷脸都很有威慑力,将江旋比喻成狼,那么江彧就是一头正啃噬着血肉尸体的饿狼,凶猛残暴的护着食。
他偏头磨了磨腮帮,没有说话。
“你喜欢上他了?”江彧问。
花雅骤然一怔。
半晌,江彧嗤笑了声,“江旋那个毛头小子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他甚至不能替你摆平一切,但是我能,你现在所需要的不是心灵慰托,而是值得利用的筹码,小椰,不要拘泥于少年人的思维。”
“可我就是少年,”花雅说,“你要让我考虑太成熟的东西,抱歉,我做不到。”
“没关系,没叫你考虑,什么事儿都让你考虑的话,那我可就太失败了,”江彧抬手将风把花雅吹乱的头发抚到耳后,“一年了,我真差劲啊,一年都没叫你喜欢上我,江旋才来半年,你说我该不该把他送走。”
“如果你认为这对你是个好办法的话,”花雅说,“随便吧。”
“这不是对我的好办法,是对你好,”江彧轻声说,“我只是想让你心无旁骛好好学习。”
“那我得谢谢你咯江总。”花雅感到好笑。
“高考打算考哪儿?”江彧问。
这能给你说吗?
花雅知道自己想去哪个地方,上次江旋问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这次江彧问到了,那更不能说了。
他通往的自由之路,只能寄托于高考。
“没想好。”花雅说。
“行,”江彧摸了把他的头,“上车,送你回家。”
“不用了,”花雅果断拒绝,“我自己打车。”
“害怕我再上门吗?”江彧开着车门问。
“江彧,这种事情不要再有第二次。”花雅将围巾扯下了一点儿,露出整张脸,面色冷淡地说。
少年眼眸清傲,长睫微微下敛,遮住半个瞳仁,是他惯常不爽的表情,浑身的刺都展露出来。
“知道了,”江彧诚恳地回,叹气道,“先上车好不好。”
“不要。”花雅睨了他一眼拒绝。
江彧无奈,攥住少年纤细的手腕儿将人强硬地拉上车,“我能让你打车吗?”
“这里是江旋的两千块钱,比赛赢的,”花雅从书包里掏出信封,“你拿给他。”
江彧向下看了一眼,“不用,你收着。”
花雅二话没说就把信封扔到了后座。
“江旋是不是在他兄弟那儿找了辆车教你练着?”江彧透过后视镜看后座孤零零躺着的信封问。
“嗯。”花雅说。
“他胆子真的大,”江彧沉声说,“你也是相信他。”
车内弥漫起一股浓浓的醋味儿。
“他做事根本就不考虑任何后果,两个未成年,一个敢教一个敢学,”江彧又说,“你想练车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当了这一年的司机车技还是有目共睹的吧。”
花雅:“”
“放寒假我来教你练。”说了半天,终于说到点子上。
花雅突然有些想笑。
“你们练的手动还是自动?”江彧问。
“手动。”花雅说。
“行。”江彧点点头。
今年的新年过得很早,一月底就是除夕。
快半个月了,下周就是期末考试,江旋还是没有来学校,似乎真的转学到了另一个地方了,于佳阔他们不知道,以为江旋是单纯的请假。
江旋就像悄无声息地从他们的生活中失了联,又处处存在着他的痕迹,没有搬空的课桌,依旧是乱遭的模样,还有棉被叠好的床铺,挂在床头的校服外套。
缺少了一个人,日子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按部就班地过着,三点一线地进行,就是江彧的存在感在花雅面前增强了些。
有时候会买些水果和零食送到门卫室叫他来拿,有时候还会给他送学习资料,有时候以家长的名义接他出去吃饭。
江彧出现的不那么频繁,却能让人有种每天都能见到他的错觉。
“江旋好久才回来啊?”于佳阔第n次转身,面对他空落落的后座问。
“他不会得了绝症吧?”顾嘉阳脑洞大开,“然后不想让我们知道,独自一人在医院接受治疗,治好了再‘唰’地一下出现在我们面前。”
“叫你少看点儿玄幻小说你不听,”党郝翻了个白眼,“老韩也是,都不给我们说,他肯定知道江旋什么情况。”
花雅低着头默默写题,听见哥几个的讨论笔尖一顿,思量要不要把从老韩那儿得到的消息给他们说。
江旋不回消息,跟个死人一样,到底转没转没学,转到哪儿了,那天回去发生什么事儿了,通通石沉大海。
但是他更倾向于江旋还没有转学,如果转学了,人早就来学校收拾东西了,怎么可能课桌还给他大咧咧地摆在这儿,可这半个月他看江彧的态度,似乎转学又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他没有确切的答案,不想给于佳阔他们平添焦虑。
“明天期末考试了,”于佳阔说,“江旋再不回来这学期白读,得重修。”
“旋儿啊,你到底去哪儿了啊旋儿。”顾嘉阳佯装哭泣。
“这是考号,”老韩走进后门,将几张没裁剪的考号放到花雅的课桌上,“晚自习班长你看着点儿,叫他们把桌子那些都搬了,这次是十三市联考,按照高考的标准来的,班上桌椅只留三十张昂。”
“好。”花雅应道。
“弄好后叫他们把清洁卫生也打扫了。”老韩充当甩手掌柜,交待完就走了。
“十三市联考啊,”于佳阔他们几个见老韩走后又转过身摆条,“用在我们身上干什么,用在高三身上啊。”
“上面教育系的领导就是这样,”顾嘉阳啧了声,“小椰,先给我看看我在哪个考场。”
“看吧。”花雅直接将考场号全部给了他们几个。
“我操,我怎么又在五班”党郝哀嚎,“五班连个钟都没有。”
“哎,我和彭雨露一个班,”顾嘉阳说,“但她离我好远,还想着瞅一瞅她的数学选择题呢”
提前知道自己跟哪些人士在一个班,有助于后续考试方便开展,就好比瞅几个选择题和传纸条什么的,就算两个老师监考照样各显神通。
花雅没有于佳阔他们焦虑,就是看着排在自己后面二号考号的江旋有些感慨。
明天一个人去五楼考试。
或许这次期末的理科红榜,旁边儿再没有江旋。
“报告。”
一道被烟熏过的低沉沙哑少年音响彻在门口。
早晨冬日的阳光亮得刺眼,花雅听见这声熟悉的声音,愣然地朝前门望去,穿着南中蓝白校服的江旋单肩背着书包,对站在讲台的老韩喊报告。
全班都停住了背书的嗓门,莫名其妙失踪半个多月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回到了理三。
“进。”老韩瞪大眼,也被江旋震惊得不行。
江旋迈进教室,黑眸望着花雅,一步一步地走到座位上,他还携带着清晨的寒气,和周围热流交融,让人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这不是在梦中。
是来收拾书本的么?还是来参加考试的?
花雅还没有反应过来,目光始终盯着手中的语文课本。
“这些天没有回你的消息抱歉,”江旋边整理自己乱糟糟的课桌边说,“等考完试我跪着给你唱征服。”
考试?
哦,回来考试的。
等等?不转学了?
花雅这才侧头看着他。
江旋笑了笑,“我哪舍得红榜拱手让人啊,这可是咱俩的结婚照。”
第56章 第 56 章
所有的疑问都排在了期末后边儿。
十三市联考, 规格什么的都按照高考来,时间只考两天。
花雅觉得这两天过得无比缓慢,期间吃饭睡觉的那些空闲时间, 江旋凑上来找他说过话, 但他不太想理, 半个多月不见人影儿的上床能看到从墙缝透出来的台灯灯光了, 他反而觉得有点儿不习惯了。
他把这种归结于自己对江旋其实是有点儿小情绪的。
十多天没有一点儿时间回消息吗?
哪怕吱一声儿呢?
就跟个死人一样。
扣分扣分扣分!
花雅内心已经把对江旋那点儿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感全扣了。
浑然不知道已经扣完全部分的某少爷写完英语作文,开始撑着胳膊看坐在前面挺直了背做题跟小白杨似的少年。
他们靠窗,从窗外吹进来的风携起蓝色窗帘, 江旋鼻息间闻到了花雅身上独特的皂香味道。花雅每次认真写题都有个小习惯, 就是喜欢耳朵上夹一根笔,不管黑笔还是红笔, 他之前问过花雅, 这种习惯是怎么养成的,毕竟不明白的人看起来就感觉很奇葩。
花雅说是中考那年, 他对错题对的多了, 顺势就将两种不同颜色的笔夹到了耳朵上, 久而久之, 也就习惯了,再说点儿玄乎的,他更容易记得住错题。
这会儿花雅耳朵上就夹着一根涂答题卡的铅笔, 从正面看, 颜值不高的人很难驾驭得了这种习惯, 看起来跟二流子似的,但江旋记得第一次看见花雅这个模样。
很呆, 很萌,无形之中还透露出学神气质。
半个多月不见, 江旋都快把花雅的背影盘包浆了。
监考老师眼尖地瞥见目不转睛盯着花雅的江旋,慢悠悠地起身走下讲台,故意站在他旁边儿停顿了几秒。
江旋顿时皱眉不爽地看了眼监考老师。
“看自己的卷子。”监考老师冷酷着脸,低声严肃地提醒。
江旋:“”合着把他当成瞅别人答案的贼了。
听见监考老师提醒江旋的声音,花雅写字母的笔尖在试卷上划出一道痕,脖颈的滚烫蔓延到了耳尖。
他稳定心绪,杠掉那个单词,重新写上。
广播通知考试结束。
花雅是第一个被收卷的,他东西少,就两支笔,等都没等身后的江旋,起身离开了考场。
但江旋紧随其后,长腿迈出教室,一把握住花雅的手腕儿,几乎是用跑的速度,趁着各个考场还没造成拥挤的大部队,从五楼下到一楼,然后直奔他们校乐队练歌的板房。
“你干什么?”花雅挣了挣自己的手,没有挣脱,轻蹙眉说。
“马上你就知道了。”江旋稳着呼吸说,单手解开门锁,膝盖一顶将板房门顶开,随即快速关上门,胳膊一收,将花雅抱入怀中。
板房摆放着各类乐器,在没有人演奏的情况下,它们安静如斯。就是在这种空荡静谧的环境里,花雅听见两个人急速跳动的心跳,咚,咚,咚。
“姐姐,”江旋叹了口气,“这两天又不理我。”
花雅没有推开他,任由他抱着,思索了几秒,还是单手抬起在江旋的背脊上轻拍了两下。
“我这些天去美国了,”江旋低声说,“去找我妈。”
“你妈妈?”花雅疑声。
“嗯,”江旋点点头,看着花雅解释,“准确来说,江彧不是我的亲爸,他是我小叔,所以你俩真没断关系的话”
“你应该是我小姨妈。”
花雅听完江旋这番话蹙眉,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是,”他手点着额角,“有点儿绕。”
“我们家确实很复杂,之前我对你说过吧,如果你知道我的家庭背景你会下意识的排斥和害怕,”江旋缓缓地说,拉着花雅坐到乐器室摆放的课椅上,“坐,我全部给你说。”
江旋的亲爸,是边疆守哨的战士,老爷子一心想让家庭中的两个儿子能够赴他的路继续参军,但只有江旋亲爸做到了,不是自愿,是为了赌气,本来可以凭借家庭关系走一个好的部队,江枫瞒着所有人去了边远地区。
赌什么气?赌老爷子看不上江枫正交往的女朋友棒打鸳鸯的气。
当年发生了很多误会,一个接着一个,比如没有解释清楚的分手,比如祝你手握前途门当户对,而我自愿退出回到家乡。
“我爸在我妈生下我就走了,几年都不回来一次,要去看他还得跑到西藏,”江旋苦笑,“我六岁那年他终于舍得回家了,我当着他的面儿喊我十八岁的小叔爸,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因为他不爱我妈。”
“后来边境有人偷渡来中国,他在那次冲突中牺牲了,”江旋声音越说越低,“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他是一名英勇的战士,这是无可否认的。”
“你恨他吗?”花雅轻声问。
“恨的前提是有感情,我和他又没感情,”江旋说,“不恨,他是个英雄。”
“嗯。”花雅说,“那你妈妈后来呢?”
“我妈其实挺爱他的,他俩是竹马,一个大院里长大的,我爸牺牲过后的第三年她去了美国,她的工作就在那边儿,想带我走,但我爷爷奶奶不让她带我走。”江旋说着掏出一根烟抽。
花雅听完这个故事在心里总结,江旋亲爸没有错,江旋亲妈没有错,那个自愿退出的女朋友没有错,错的只是家中控制欲强的长辈。
“江家欠我妈的,我去美国就是求她阻止江彧插手我的事儿,”江旋闭了闭眼,突然握住花雅的手,眼神有些痛苦地看着他,咬牙说,“我没法儿不看到你,离开桐县离开你的这种事,我他妈一想到就快要疯了。”
“那你这些天休息好了吗?”花雅也看着他,轻声问。
江旋有些绷不住般,猛地偏头,抬起胳膊,用校服袖子在眼睛里擦了下。
没有休息好,每天都在提心吊胆,江彧在这边走程序,他人在美国求老妈拦截,再慢一步,再慢一步他就真的无法见到花雅了。
“我不是不回你消息,是不敢回,我不确定这件事儿到底能不能办妥,我不想让你担心,也不想对你撒谎画饼,”江旋飞速缓过情绪哑声说,“抱歉啊。”
“没事儿,”花雅对他笑了笑,“回来就好。”
“我不在这些天,江彧是不是疯狂在你跟前刷存在感呢?”江旋问。
“算吧。”花雅说。
“操,他就这样,”江旋不屑地嗤笑一声,“正面是不敢的,玩儿阴的。”
“他现在是什么态度?”花雅问。
“没什么态度,”江旋说,“贝湾那个家我是不会住的了,打算在南中附近租个房,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他说,拿出他的本事来,别他妈净整有的没的。”
“哟,挺有底气啊。”花雅挑眉说。
“所以姐姐心软一下,喜欢喜欢我吧,”江旋黑眸痴迷地望着他,“拜托拜托。”
“好想给你喂个小肉干儿。”花雅笑得温柔,和江旋不对话题地说。
“为什么喂小肉干?”江旋一愣。
“你像一只大狗。”花雅食指微曲,勾了勾少爷的下颌。
“操!”江旋被花雅这一下整得大脑有些宕机。
“出去了,”花雅起身,拍拍身上的灰,“阔儿他们估计在教室等不到人干着急呢,对了,你打算怎么跟他们解释?”
“就说我爸抽风,要让我转学,”江旋叹了口气,“今晚请你们吃顿饭吧,谢罪去。”
江旋不是江彧亲生的这件事儿,苗禾还真猜对了,并且就是正确答案。那个江旋亲爸的故事,花雅其实很动容,觉得好遗憾好遗憾,又在心里试图改变结局,假如江旋亲爸和他女朋友两个人再勇敢一点儿,会不会就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他就遇不见江彧,遇不见江旋,哦,可能江旋根本就不会生下来。
但是花雅又一想,勇敢不了的。
江旋亲爸和他女朋友身份差距太大,一个可能逃脱不了自卑,一个可能反抗不了家庭命运,要想克服,好难好难。
记忆中的一些碎片,花雅拼凑起来,突然想到了老妈的那个白月光。
他只是零零碎碎地知道,老爸在意的点就是,结婚了之后老妈还是念念不忘她的前男友。有一次老妈喝醉了酒,跑到他房间来,在压箱底的书堆下找出一张照片,不过照片已经泛了黄,花雅没太看清楚那人长得什么样,依稀记得个子很高,穿了一身军装,背景是北京天安门。
老妈乐道,这是她大学交往的对象,老帅了,对她可好,可惜到最后她才知道男朋友早就有了未婚妻,拿她当傻子玩儿,而且毕业就会结婚,所以她退出。
两个故事有那么的相像,却又不像。
照片。
当初搬家回到顺水老家,所有的东西都没扔。
老妈上学期间读过的书都在他的房间里堆积着,去世过后,外婆烧了几件她爱穿的衣裳和几本书,其余的遗物还留着,说是留个念想。
花雅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的心血来潮想看那张泛黄的照片了,就是得找一会儿,或许也找不到了,在搬家的过程中照片从书籍里掉落也有可能。
正找着,手机铃响了。
花雅从一堆书中站起身,来电是江旋。
“收拾好了吗?”江旋的嗓音带风,还有些嗡嗡的,“我来接你。”
“嗯,马上。”花雅说。
“我在巷口等你昂。”江旋说完挂掉了电话。
花雅只好暂时停止找照片,在衣柜里找出一件外套穿上出了门。
“外婆,”他喊了声,“我待会儿出去吃,您别弄我的饭了。”
“好嘞,”花丽珍在隔壁邻居院里大声应,“吃完早点儿回来哟,不要喝酒!”
“知道了。”花雅笑了笑说。
他本以为江旋来接他是想两个人一起同路去新城吃饭,结果走到巷口,看见江旋骑着他之前修过的那一辆赛摩,长腿支撑车身,低头玩儿手机。
“城里有交警,少爷。”花雅开口说。
江旋听见他声音抬头,递给他一个头盔,“我走后马路。”
“今儿怎么想着骑这个?”花雅问。
“因为想,”江旋一顿,“带你兜风。”
花雅跨上车,手指捏着江旋冲锋衣的衣摆。
“待会儿给你甩下去你信不信?”江旋胳膊向后扭,准确无疑地拿着花雅的手放到自己的腰间,“抱紧了啊。”
“哦。”花雅虚虚地环住。
江旋在头盔里叹了口气,捏着油门儿猛地往前一耸,又停住,花雅没有防备地抱住了他的腰。
“哎操”花雅没忍住骂了句,听见江旋得逞的笑声。
“走了姐姐。”赛摩的惯性很强,花雅只感觉自己身上包裹着一阵风,像是要起飞了。
“开慢点儿!”花雅戴着头盔,不得已放大了声音说。
“收到!”江旋弓着腰压弯儿,油门捏到底,速度更快了。
“你大爷的江旋!”花雅心惊胆战地说。
后马路安的监控很少,也没有电子眼和红绿灯,是围绕桐县的外路,这边儿有很多开足浴按摩的,但背地里是给那些站街的男女打掩护,桐县人都知道后马路是干什么的,已经成为了站街代名词,也被学生用来开黄腔玩笑。
江旋将车停在路边儿,直接单手将还没回过神来的花雅拦腰抱了下来,而后用自己的头盔碰了碰花雅的头盔。
“帅哥,玩儿吗?”有位穿着很露骨的美女嘴里叼着根烟走过来问。
两个少年解开头盔,露出的面容让美女一愣。
“玩什么?”江旋微抬下颌,很痞地问。
美女接的丑客多了,见到帅哥就像是见到了宝,一碰还是俩,夸张地展露红唇笑颜说,“今儿我们店洗脚按摩打五折,双重服务。”
“不好意思啊,”江旋笑了笑,揽着花雅的肩,“我和我女朋友现在去吃饭。”
花雅掀起眼皮淡然地看着他侧脸。
美女面色顿时僵住,“你俩同性恋啊?”
“走了。”江旋牵起花雅的手,没有回答美女的问题。
“谁是你女朋友?”走远后,花雅扬眉问。
“这不是拒绝她么,”江旋说,“不找这样的借口她一直缠着你问玩不玩。”
“意思是你被缠过吗?”花雅有些意外。
“嗯,才来这边儿瞎逛,没注意走到这条路,被一个中年大姐问上了,”江旋看着他,“你别笑,当时我就发火了,怪吓人的。”
“桐县还没整治的时候,还要乱一点儿,”花雅指了指前方的凤冠酒店,“那个酒店,曾用名天上人间,十年前是毒窝聚集地儿。”
“我操?”江旋非常震惊。
“十年前你来到桐县,不想多待一天。”花雅说。
江旋静静听着花雅轻描淡写地说这些话,突然问,“你呢?你有想过离开这个地方吗?”
“想过啊,”花雅淡淡地扯出一抹笑,“离开不了。”
“能,”江旋牵着他的手劲儿紧了紧,“一定能。”
他俩到达包厢时,只有党郝坐着,顾嘉阳和于佳阔还没有来。
“我操,你俩终于来了啊,”党郝像看到救星一样,眼睛放光,“服务员进来都问我三次要不要点菜了,给我整的都不好意思了,像霸占人包厢的流氓。”
“什么鬼形容,”江旋没忍住笑,“他俩还在修电脑吗?”
“嗯,估计快来了吧。”党郝说,递给他平板,“点菜点菜。”
菜点的都差不多了,于佳阔他俩才推门进来,嘴里嚷嚷着,“抱歉兄弟们,我那个电脑不太好修,待会儿自罚三杯啊。”
“不怕喝吐了又赔两百?”花雅笑着问。
“不怕!”顾嘉阳底气十足地回,“修电脑在我妈那儿私吞了些零花钱!”
“真的啊?”江旋问,“那就点一件酒。”
“好好好,趁着菜还没上齐,该算一算账了,”于佳阔装作正经,轻拍桌子,“江旋,这半个月你去哪儿了?别以为请我们吃顿饭就可以不了了之了!”
江旋看了花雅一眼,端着酒杯起身,省略了一部分内容,增添伪造了江彧如何强迫他转学的内容,给他们说了一遍,然后一杯酒下肚,后两杯用茶代酒,要开车。
“操!你爸怎么这样!”顾嘉阳愤愤不平,“先前看着还挺好的,不是说越年轻越贯通吗?他怎么那么古板!”
“就是!太过分了!”于佳阔气得喝了杯酒。
“棒。”花雅啧了声,低声说,“编得挺像那么回事儿,我都快信了。”
江旋笑着没说话。
“所以你还是继续在我们班咯。”党郝说。
“嗯,”江旋回答得认真,“一直到高三。”
“那就行,那就行,”于佳阔说,开玩笑,“幸好没转学啊,不然在哪找个少爷让我们坑。”
“是啊,幸好没转学。”江旋说这话看着花雅,轻松地松了口气。
也许是事儿说开了,这顿饭花雅喝了挺多酒,他本身酒量就不太好,一瓶倒的角色,不上脸的他经常被认为是个酒王,面容波澜不惊,内心早就开始天马行空地想,这人话好多,像牛蛙;这人好吵,像麻雀;这人脑袋好大,像水牛。
“我去上个厕所。”花雅凑近江旋说,说话有些磕巴。
“我陪你。”江旋看他这模样有些不放心,害怕人栽厕所里。
“不用,”花雅说,“你多跟他们聊会儿,半个多月,他们也挺担心你的。”
“行,”江旋托着他的胳膊,“我陪你走一截儿,顺便把账给结了。”
花雅没有再说什么,和江旋一同走出包厢门,他去厕所,江旋去前台。
上完厕所出来,花雅垂着眼眸洗手,又接了捧冷水抹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儿,直起腰时,镜子里面站在他身后的高挑男人让他冷不丁一惊。
江旋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花雅回包厢,对于佳阔他们打了声招呼去外面找人时,手机响了-
花雅:江彧把我劫走了-
花雅:接。
“你大爷。”江旋咬牙骂了句,匆匆打开门跑了出去-
花雅:【定位】
空旷宽阔的滨河公路,赛摩的轰鸣响彻在周围的环境中,很快地,机车几乎与黑色线条流畅的迈巴赫平齐。
花雅手扒拉着车窗,迷糊的眼神在看见被风灌起冲锋衣的江旋顿时清醒,隔着车窗玻璃和头盔,两个少年视线碰撞。
江旋移开眼眸,头盔下的脸面无表情,拧紧油门,像脱离的弓箭猛地超过黑色轿车,横贯在迈巴赫的车头前,刹车发出刺耳的呲啦声。
江彧猛踩刹车,冷声说,“找死。”
第57章 第 57 章
江旋二话没说, 手里拎着一根钢棍,面容阴沉,朝迈巴赫的车头砸上去, 然后用钢棍打了打江彧驾驶位的车窗。
花雅啧了声, 突然感觉一阵肉疼。
“待着。”江彧冷着嗓门交待了他一声儿, 随即开门下车, “叩”,是车门被锁住的声音。
车窗半开着,他看见江旋想朝自己这边走来, 被江彧一把攥住了衣领。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江彧鲜少失态, 现在看着自己面前的“儿子”,压抑许久的怒火直冲头顶。
“把花雅放下来。”江旋抬手将江彧攥住衣领的手腕儿扯开, 木着一张脸说。
“滚。”江彧淡声说。
“我不想跟你打嘴仗。”江旋眯眼说, 擦过江彧的肩,刚走一步又被江彧抓住胳膊, 他猛地一甩, 钢棍指着男人。
“有种你就动手, ”江彧大声说, “来啊!”
江旋磨着后槽牙,没有动。
“养了你他妈这么多年,是条蛇都养熟了吧?你呢?你他妈占理吗?”江彧情绪上来, 一通怒骂, “你惹事儿是我把你转到桐县来的, 那是叫你喜欢上你小婶儿吗?是吗?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叫横啊江旋,你能做成个什么事儿?我把一切弄好了你就坐享其成是吧?有这么好的事儿吗?”
“是, 我是不占理,但花雅喜欢你吗?你这叫自我感动你知道吗?说难听点儿, 你他妈就是PUA,”江旋不甘示弱,粗着嗓门吼,“你问过他到底想要什么吗?他开心吗?他难过吗?问过吗?没有吧,你以为你那高高在上的姿态谁他妈喜欢啊,江彧,今儿说到这里来了,和你生活了十几年我都要被你那上位者的味儿快恶心吐了,我是不能做成什么事儿,我最起码不会像你看人低的施舍,谁稀罕吗,我亲爱的小叔!”
江彧双目通红,猛地给了江旋一拳。
“哎”花雅下意识地出声制止,害怕两人真打起来,这一声儿让江彧深沉地看了他一眼。
但江旋硬生生挨着,还是没有还手。
“少年,很多事儿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江彧冷眼笑了声,“你是想成为第二个江枫吗?”
“闭嘴!”江旋像头暴怒的狮子,目眦欲裂地看着他。
“我告诉你,”江彧一步一步走近江旋,抬手扣住少年的脖颈说,“你不是说公平竞争吗,你年少轻狂,我不跟你计较,后面你要像个孬种一样让花雅帮你担责,你别跪着求我。”
说完,江彧手一松插着兜,拉开车门启动引擎,扬长而去。
车内气氛如同冰窖。
刚刚两人的对话花雅都听见了,内心没有太大的波动,就有一种,看吧,他早就知道会这样。
但是江彧最后那句话他记得特别清楚,说江旋是想成为第二个江枫吗,其他的话他还能理解是什么意思,唯独这句。
可能是酒喝多了的原因,他听架的思维跳脱着来的,惊觉两个人的嘴皮都挺利索的,平常看起来两个冷漠冷酷样儿,吵起架谁也不输谁。
他又开始天马行空了,眼神一扫江彧的车速表,还好,稳定在60码。
可以,气昏头了还记得小县城的国道限速。
“有什么想法吗?”江彧突然开口问。
花雅头靠着车窗,缓慢眨眼,回道,“没。”
他是没什么想法,两只凶猛的大型犬咬架,他能有什么想法?他又拉不住劝不了,万一误伤了怎么办。
“没有么,”江彧漫不经心地说,“寒假你的安排是怎样的?”
“嗯”花雅沉吟了一会儿,“修车,给外婆做饭,做作业。”
“还练车吗?”江彧跟着补充问。
“练吧。”花雅说。
“行,”江彧将车拐进乡村小道里,“我来教你。”
花雅没有说话了。
车停到土巷口,江彧提前下车替他拉开车门,“脑袋还晕么?”
“不了。”花雅说,被凉风吹得拢了拢衣领。
“花雅。”江彧眯眼看着他,这个文艺又清新的名字好久都没有从他嘴里喊出过了。
“嗯?”花雅应。
“江旋是不是把一些事儿告诉你了,”江彧说,“他亲爸的。”
“嗯。”花雅点点头。
江彧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抛去我和他的纠纷因素,你俩现在同岁,他没有强大到可以摆平全部事情,就像你说的,少年人能考虑什么太多?他莽撞,冲动,不顾后果,你要想顺利高考,就远离他一点儿,你好好想一想。”
花雅微张了张嘴,眼眸闪烁,最后还是没有说些什么。
江彧走后,他没有立即进屋,坐到自家院门的台阶上,看着手表的时间,一分一秒,就这么静静地等时间流逝。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吗?需要吗?
他抬头凝望今晚的夜色,突然想到了大话西游的台词。那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吗?需要吗?
十七岁的少年能考虑什么太多,认定一个事物就勇往直前,颇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还会非常装逼地说自己无所不能,而后过了几十年回首,发现只有十七岁的装逼实现了。
巷口有脚步声。
花雅就着月色,看见了江旋。
身影相叠,他彷佛听见了盛夏的蝉鸣,闻到了七里香的花香以及扑面而来的闷热咸湿空气,和江旋的第一次见面。
那个时候他对少爷的初定义,丧气吧啦地,像是一条淋雨找不到回家路的大狗。
这会儿江旋微微低着头,肩膀坍塌着,和去年夏天的样子一模一样。
“嘶——”江旋倒吸一口凉气,呲了呲牙。
“别动。”花雅皱眉,用涂了碘伏的棉签在江旋撕裂的嘴角抹着。
江旋立马闭了嘴忍着,就连腰杆都坐直了些。
“你今天那架势我以为你要往你小叔身上招呼呢,”花雅说,“他打你你怎么不还手?”
“再怎么说他也是我长辈,”江旋努力抬眼,才将目光聚焦在花雅的脸上,“动手不好。”
“觉悟还挺高。”花雅笑了笑。
“今天我和江彧的那些话”江旋说,“你全部都听见了吗?”
“差不多。”花雅说。
“我真很不想我和他的矛盾明面儿摆在你面前,有时候能私下解决就解决了,”江旋懊恼地紧拧眉头,“但我一看见你那条消息我都气炸了。”
“我知道,”花雅点点头,“我喝醉酒迷糊了,不然也不会跟他走的。”
江旋盯着他,嘴唇艰难地扯出弧度。
“傻了?”花雅顿住动作。
“没,”江旋说,“有点儿开心。”
“这不就是傻了吗?”花雅有些无语,“你出来和阔儿他们说没?”
“说了,说我和你临时有事,”江旋垂着眼眸低声说,“他送你回来还有没有说其他什么?”
“你猜。”花雅给他抹完碘伏,收拾好手中的东西说。
“算了,肯定不是我爱听的话,”江旋叹了口气说,目光瞥到花雅临走前没来得及放好的一堆书,“你买这么多书啊?”
“什么?”花雅一愣,顺着江旋的眼神看过去,“哦,那是我妈妈的书。”
“阿姨学霸啊。”江旋喃喃说。
“这个你猜对了,她确实是学霸,”花雅将碘伏放进小医药盒里,把那堆书重新码好,这么晚了懒得再找照片了,“洗漱去。”
“啊?”江旋指着自己,“我吗?”
“狗。”花雅敛了眉眼。
“哦,那就是我,”江旋起身脱掉冲锋衣,“我今晚打地铺吧。”
“你打地铺干什么?”花雅问,“这天儿晚上很冷的。”
“没事儿,我抗冻。”江旋推开浴室门。
“你现在装,”花雅看破也说破,“跨年那晚你就不抗冻了?”
“哎!”江旋不好意思地轻嚎了一嗓子。
“我还要再给你打个地铺。”花雅继续说,“你想得真美。”
“错了错了错了,”江旋都要给花雅跪下了,“我错了。”
地铺倒是没有打成,江旋携着一身热气儿出来时,看见花雅在床铺中间横了一条棉被,像是分界线。
“楚河汉界,”花雅正儿八经地说,“明天我看见你越过这条线直接踹你下去。”
“操,”江旋咬牙笑了笑,“行!”
第二天早上起床,那条作为楚河汉界的被子依旧直挺挺的,没有越线的痕迹,当然,人都没有了。
花雅睁眼,脑袋一团浆糊地望着江旋那边儿已经叠好的被子,他伸出手摸了摸,温度早就凉了,估计少爷走了有一会儿。
他从枕头底下捞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八点,半个小时前微信几条消息-
JX119:我把早餐买好了,放在厨房的那个保温桶里的,我联系的房东叫我去看房,所以起的有点儿早,其实早上我是越了线的-
JX119:不过你睡得跟小猪一样没发现哈哈,还原了犯罪现场我就走了-
JX119:【早上好】
花雅无声地笑了笑,额头仿佛有股温热的触感还没散去,想了半天才记起,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迷糊间,江旋偷摸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狗东西。”花雅骂了句。
“哟,这是谁买的早餐呀?”花丽珍从保温桶拿出早餐问,“小椰,你大清早起床买的吗?”
“不是,”花雅吐出牙膏沫,“江旋买的。”
“江旋?”花丽珍皱了皱眉,“哎哟,他和他爸和好没呀?”
没呢。
“没问,”花雅说,“他也没说。”
“这样哦,”花丽珍若有所思,“江旋他爸叫什么,你知道吗?”
花雅不解外婆问这个干什么,回道,“江彧。”
花丽珍脸色一僵,追问道,“他们哪里人?”
“鞍城啊。”花雅说。
“鞍城”花丽珍重复呢喃,点头说,“鞍城”
“怎么了外婆?”花雅看着花丽珍这失神的模样,问。
“没什么,”花丽珍勉强笑了笑,摆手说,“吃饭吧。”
花雅心存疑虑,但没有追问,换了个欢快的话题说,“没多久就要过年了,这些天可以开始赶集囤年货了。”
“是啊,”花丽珍心不在焉说,“先把灯笼和对联买了,到时候懒得和他们挤,噢,我还要去买几团毛线,给你织个毛衣。”
“不用织,去年织的还能穿。”花雅说。
“新年就要穿新的,”花丽珍说,“人王大婶儿还叫我给她勾棉鞋呢,我直接拒绝了,我说我要给我孙子织毛衣!”
花雅乐得不行。
“江旋昨晚和我们说房东给他打电话,带你去物色房?”于佳阔递给他扳手问,“他要租房啊?”
花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江旋昨晚对于佳阔他们说的理由是这个,“啊。”
“为什么想着租房住?”于佳阔说,“我记得他不是住贝湾吗,那边儿全是别墅区。”
“还能为什么,”花雅忙着手上的活儿,“和他爸吵架了呗。”
“是哦,”于佳阔一拍脑袋,“我都忘了他被他爸弄转学这一茬事儿了,那他租的哪个地段,咋样嘛?”
“南中附近的学区房,”花雅顿了顿,“挺好的。”
“学区房租金都贵,”于佳阔说,“但对于他来说应该没太大的负担。”
“嗯。”花雅看了他一眼,“阔儿,你拿的千斤顶呢?”
“哎操,我聊忘了,”于佳阔起身,“你出来休息会儿,我来修。”
江旋从早上看房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发消息,也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心意。他挺佩服少爷这行动力的,说干就干,也不拖沓,不过这搬出来租房住,看样子是铁定了心和江彧杠到底。
到时候该如何收场呢?
也许收不了场了。
这么看,江旋似乎将自己的路给堵死了,没法儿回头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花雅屈膝坐在灰扑的地面上,于佳阔拿着千斤顶在后面拔轮胎,他嘴里叼着一根烟看才发过来的手机消息。
烟灰刚好落在江旋的头像-
JX119:什么都弄好了,房子看起来还挺不错,待会儿可能要去买一些生活用品,你有空吗?-
JX119:没空吗?-
JX119:姐,你咋又不理我了-
JX119:【叹气】
第58章 第 58 章
桐县的运管所那边儿有个综合市场, 简称旧街,是这个县城最大的集市,什么都卖的有, 区域性划分, 什么蔬菜区, 肉类区, 生活区,性价比蛮高的。
临近过年,旧街热闹非凡, 下午五六点有很多都还没收摊儿, 还有来逛街买东西的。
江旋要买生活用品,他出来租房没有搬贝湾里的东西, 和江彧闹僵了他连门都不想踏进去, 更别说去把江彧先开始给他的卧室操办的给搬出来,他走的时候只将书本收拾了。
“你现在手上还有多少钱?”花雅问。
江旋怔然, 钱这个东西, 他从来都没特意去记过, 每年过年爷爷奶奶给的压岁钱, 还有老妈打的钱,都存在一张卡里的,也不知道余额还剩多少。
“租房加生活的预算够吗?”花雅看少爷这模样, 换了个方式问。
“那应该是够的, ”江旋点点头, “怎么了吗?”
“衣服你有将就吗?”花雅说,“桐县没有你常穿牌子的店面, 你出来没带衣服,要不就随便买几件对付着?”
“我穿衣没将就, 不是说硬要穿牌子货,”江旋笑了笑,“就随便买几件换洗的呗。”
“那先去把衣服买了再去买棉被。”花雅说。
“行。”江旋应。
花雅直接带他来了旧街,懒得在城里跑来跑去了。
旧街的衣裤店面卖得是真的便宜,质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百来块就可以买一套,花雅从小在外婆那儿学到的砍价口才也派上了用场,给江旋总共买了五套衣服裤子,没有超过五百块钱,甚至还让商家送了几双袜子。
他这模样就像是带丈夫出来买衣服的妻子,江旋在旁边儿都看傻眼了。
第一次看到在市井中的花雅,江旋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感受,很微妙,酥酥软软的,如果日子再过慢些就好了。
“拿着,”花雅将袋子递给江旋,对方半天没接,他抬眼,“江旋?”
江旋回过神来,“抱歉。”
“想什么呢?”花雅问。
“你确定要听吗?”江旋反问。
“不确定,”花雅扭头,“走,买棉被去。”
“你俩买完了吗?”于佳阔打电话来问,“东西多不多,我和阳子来接你俩?”
花雅看着这一地的棉被衣服,还有他给外婆买的毛线灯笼对联那些,他们两个人还真有点儿拿不下。
“来吧,”花雅说,“刚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行嘞,”于佳阔说,“正好可以去江旋新租的房子看看。”
顾嘉阳还是开着他老妈的三轮车,旧街很多商铺拉货的都是红三轮,江旋把那些东西搬上去之后,倒挺像那么回事儿。
“哎哟我操,”于佳阔震惊地瞪大眼,“不是少爷,你这完全是重新制造啊!”
“对啊,”江旋看了眼花雅说,“来桐县的重新开始。”
“我有你这勇气就好了,”顾嘉阳在前面说,“我想都不敢想我一个高中生能离开家自己找房子住。”
“前提是你得有钱。”于佳阔说出事实。
“额,怎么说呢,也算吧,”顾嘉阳说,“但我还是做不出来,我就没你这勇气。”
“有些事情不太好说,”江旋刨了刨他旁边花雅吹过来的发丝,“你们吃饭没?”
“还没呢,”于佳阔说,“给小椰打电话那阵儿我才把车修完。”
“那待会儿点个菜在新家吃吧,”江旋说,“热一热人气儿。”
“吃什么?”顾嘉阳问。
“想吃什么?”江旋膝盖碰了下花雅的膝盖。
“火锅吧。”花雅随口一说。
“别说,还真馋火锅了,”于佳阔拿出手机,“我给郝子发消息叫他过来。”
学区房的环境是要比桐县其他小区的环境要好一些,就是两居室的面积有点儿小,不过对于江旋来说也足够了,房间除开家具和电器,其余什么都没有,客厅还摆放着江旋没来得及收拾的两个大箱子书。
花雅见少爷拖着棉被麻袋走进卧室,一个人默默地将床单被套从衣柜里拿出来套在新买的铺盖上。
刚开始拿一千块钱需要人帮忙套被套的少爷,现在已经自己会套了。
一个人搬家,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来到桐县的重新开始,昔日的少爷摇身一变,变成了和他们同样的高中少年,唯独身上那股矜贵气儿还在,还有那不可泯灭的张扬桀骜。
顾嘉阳说得对,江旋很有勇气,但是勇气过头了,往往并不是所有勇气都是好事儿。
花雅移开视线。
所以少年啊,多久才能长大呢?
“你们就懒吧!”党郝提着一大口袋的食材和火锅底料非常生气,“楼下就有超市,都不舍得往下跑一趟吗?!”
“郝子最好了。”花雅笑了笑说。
“郝子最好了。”于佳阔和顾嘉阳跟着附和。
“嘁,”党郝不跟他们计较,环顾了下四周,冲卧室大声说,“江旋,你租的这房不错啊,别是串串房哦,哎少爷,你仔细了解过吗,上家租户中介怎么说的?”
“串串房不会贴这么贵的瓷砖吧?”于佳阔叉着腰观察,“还有这家具,都是中式实木的,也贵这东西。”
“没有中介,是房东,”江旋走了出来,“他家孩子要去国外念书,一家人搬去国外了,你们应该认识,就南中高三文科第一的那个女生。”
“哦,黄雅琴啊?”党郝说,“那就行,你运气还不错。”
“等等,”于佳阔皱眉,骤然抬手打住他们的对话,“不对——”
“怎么了?”花雅被于佳阔这动静吓了一跳,“突然神经兮兮的你?”
“你居然知道文科第一叫黄雅琴,”于佳阔放慢了声音,眼神上下打量江旋,“所以,Y同学是黄雅琴对不对?”
“什么Y同”江旋一愣,立即理解过来,想把于佳阔的脑干给摇匀了,“操啊,你想什么呢?”
Y同学就在你们跟前站着呢。
我就是因为喜欢Y同学才搬家的呢。
于佳阔这顶帽子扣在他脑袋上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清,他无奈地扶额笑了笑。
再看向花雅时,长发少年单挑了下眉。
“人房东给我说的好吗?”江旋叹气,“我哪会关注这些东西。”
“那么话又说回来,Y同学是谁啊,现在能给我们说说吗?”于佳阔笑着摩挲下巴,“透露个姓氏呢?”
他这一勾起好奇心,除开花雅,其他两个也忍不住了,“都是兄弟,你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帮你追啊,不就是个姑娘吗,有啥不好意思的,阳子高一的时候追艺体班一女孩儿被拒绝了都没气馁呢。”
“哎!”顾嘉阳嚎了一嗓子,“提我黑历史干什么?”
“举个例子,举个例子。”党郝拍拍顾嘉阳的肩。
江旋其实是非常想说出口的。
他和花雅像是有默契似的心照不宣地对视了眼,硬生生将那抹冲动给咽了下去。先不说于佳阔会不会上来揍他一顿,光是现在他们几个人的相处状况,他也不可能因为他个人原因将其给毁了,弄得难堪不已。
关键时刻,花雅清嗓解江旋的围,“煮火锅了吧,怪饿的。”
“噢对,先把火锅煮了,”于佳阔说,“江旋,你家有锅么?”
“有。”江旋去厨房把电锅拿出来。
经这么一打岔,都把目光放到了火锅上,党郝过来时发消息问他们要买什么,几个男生不懂得分寸,想得是胃口大点儿,就一样都来了一份,结果茶几上都摆满了口袋里还有。
“买多了。”花雅说。
“嗯,”江旋把打好的蘸碗给他,“要不把丁丞也喊过来?”
“看你,”花雅瞄了瞄时间,“不知道这会儿他吃了没。”
“我问问。”江旋说着给丁丞打了个电话。
“他来吗?”于佳阔问。
“不来,”江旋说,“他吃过了。”
“能下多少是多少吧,”党郝看着一桌子的菜说,“吃不完的你放冰箱。”
“行吧。”江旋回。
虽然火锅把他们吃得很撑,但挺开心的。
今晚都没有喝酒,也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儿,估计是眨眼间过了个暑假,寒假又来了,又或者是快要到来的新年,兴许还带着江旋租的新房,那种感觉颇有江旋买了个新房来吃乔迁饭的喜悦。
“靠,成绩出来了!”于佳阔看见班群里老韩发了个表,下载后眼睛登时一亮。
“这么快就出来了吗?”党郝凑近了看他手机,“这才放假第一天啊,以往一周之后才出来。”
“手机阅卷,”花雅玩着跳一跳,头也没抬地说,“才开始实行的。”
“挺高级啊。”顾嘉阳啧了声。
“你俩又是第一。”党郝指着花雅和江旋。
江旋捞起沙发上的手机,心脏激烈地跳动。从他转到南中除开开学考那次和花雅并肩第一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以外,此后的每一场月考,期中考,放成绩时他都有些紧张。
紧张控分不到位,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控分是个陌生又熟悉的词儿,他之前拿过花雅的试卷和答题卡分析了下花雅的做题思路,找出来花雅经常错题的位置在哪儿,方便他把握做题的对错。
当然也有不可控因素,比如语文作文和英语作文,可惜他运气好,花雅很乖,这俩类题稳定在那个分数上,没让他费太大的头脑。
跳一跳上面的小灰旗死了以后,花雅才不紧不慢地退出小程序,打开那张表扫了眼。
江旋在他名字后头。
但是第一。
总分一样。
“你是不是看我卷子了?”花雅抬头,目光落在江旋脸上。
“操,这是真的冤枉,”江旋笑了声,“那两个监考老师眼睛瞪得跟他妈铜铃似的。”
“哦哟,下学期红榜一换你俩又得在一起吧,”于佳阔说,“整得有点儿暧昧了啊。”
“可不么,”顾嘉阳迟钝脑,开玩笑,“结婚照,你以为。”
党郝笑着抿了口饮料,视线在他俩身上徘徊,没有开口说话。
江旋手中的手机响了,来电备注是他到桐县大半年来,首响。他从地板上起身,简短对他们撂了句走到阳台去接这通电话。
老爷子荣光了大半辈子,还是有一定的威严在身上的。江旋从小谁都不怕,就怕他爷,这通电话打来的时候还在他和江彧闹僵过后,直觉不善,他做足了心理建设,甚至隔着阳台玻璃门看靠坐在沙发的花雅,才敢接通。
花雅还在和他们聊天,笑得漂亮,只能看到他脸侧的一个梨涡。
“爷爷。”江旋率先对长辈讲话,这是江家的规矩。
“前几天你去找你妈了?”老爷子开门见山地问。
“嗯。”江旋说。
“为什么?”
“处理事儿。”
“什么事儿?”
江旋无声地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稳定嗓音说,“我爸要给我转学。”
“你租房了是么?”老爷子语调听不清什么情绪,很平淡。
“我爸给您说的么?”江旋问。
“小旋,我是在问你。”老爷子说。
“是。”江旋说。
“你跟你爸闹僵了?”
“嗯。”
“明天收拾东西回鞍城。”
江旋有些慌,急促说,“明天?明天我回来干什么?”
“明天,我要看到你人在大院,”老爷子说,“国庆节你回来鞍城了是吧,怎么,大院的门槛儿现在是高了么,你都不舍得踏进来?”
“不是”
“父慈子孝了这么多年,我倒要看看什么原因让你产生租房住的想法,”老爷子说,“明天你跟你爸一起回来。”
还不等他回答,老爷子直接挂掉了电话-
你是想成为第二个江枫吗?
江旋紧紧捏着手机,像是要把手机捏爆的节奏,他盯着客厅里的花雅,将少年的容貌印进脑海里,而后被冬夜凉风吹得偏头咳嗽了声。
“明天你就要回鞍城了?”花雅惊讶道。
“嗯,”江旋替他理好后背的卫衣帽子,“我爷亲自打的电话,估计是听到一些耳风了。”
“会有事儿么?”花雅停顿片刻,问。
“不会,”江旋说,“就看江彧嘴严不严了。”
“他也要回去么?”花雅说。
“对。”江旋说。
“你俩回去还是”花雅看着他,“好好说,大过年的,别吵。”
“好。”江旋淡淡地笑。
“阳子下来了,”于佳阔的声音惊动楼道里的声控灯,“走吧小椰。”
这片学区房虽说环境好,但是年代久远了些,看上去老破旧,建筑风格是那种筒子楼,楼道还贴着各类补习班的广告,不隔音,这么晚了,还能听见家长辅导孩子作业的声音。
楼盘底下有条暗黑的小巷,安装的不是声控灯,是个昏黄的小路灯,照在小巷通道里,很有故事感。
顾嘉阳刚拉肚子,等于说吃完还要拉完才走,这会儿和党郝从江旋家里出来,“我们就走了啊江旋,谢谢你的窜稀火锅。”
“毛病?”江旋笑骂。
“开玩笑哒,”顾嘉阳挥手,“过几天我爸赶海回来了,你们过来搭把手搬一下喔。”
“得,放假老师不给我找事儿你给我找事儿。”党郝啧了声。
“帮啊,”花雅说,“帮。”
“阳总发话能不帮吗?”于佳阔笑着说。
“你呢江旋?”顾嘉阳问。
“嗯。”江旋单手插兜应。
“耿直!”顾嘉阳拍拍胸脯,“都是我的好哥们儿!”
“走了江旋,”于佳阔挥手,搭上花雅的肩,“拜拜,过几天见。”
“拜拜。”江旋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四个少年勾肩搭背远去。
花雅回头看了江旋一眼,少爷又朝他挥挥手。
他们刚好赶上桐县最后一班公交车。
车上没有多少人,花雅一眼就注意到坐在前排的白裙子女人,这么冷的天,她只单穿了一件薄纱连衣裙,他喉咙一紧,猛掐自己的腿肉。
疼痛唤醒意识,那个女人消失不见。
手机备忘录停止在一个月前,周海军再次出现他面前的日子。
那段时间他几乎天天都能看见老妈,他就忍着,谁也没有说。这玩意儿好像是因为情绪引起的,每当他比较消极时,老妈就会出现,这一个多月倒是正常了些。
刚刚他又看见了,可他现在也不消极啊。
于佳阔在旁边儿闷觉,他眼神就一直盯着前排的那个空座位,直到下车,老妈没有出现。
不,老妈在他前面走着。
“小椰,小椰?”于佳阔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
老妈回头朝他温柔地笑了笑,随后如风沙一般飘渺消散。
“嗯?”花雅侧头看了眼于佳阔回,视线逐渐清明。
“前面是有什么吗?你看得目不转睛的。”于佳阔疑惑说。
“没什么,”花雅敛定心绪,“你刚说江旋咋了?”
“噢,我说江旋来这边适应的还挺快”于佳阔重复了一遍。
回到了家洗漱完,花雅心神不定,又好像是某种驱使,翻出老妈的那堆书找照片,没有来得及吹干的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在泛着书尘味儿的书页中留下深色的痕迹。
终于在包着红纸书皮的旧版词典里,找到了那张照片。
他缓缓地拾起照片,看清楚里面的人时,瞬间不可置信地紧拧着眉头,瞳孔一缩。
泛黄的照片里,分明就是第二个江彧。
那人站在天安门下,笑出江彧从来都不会展露的弧度,一身军装笔挺英气,眉眼透露出正直的善良。
他浑身顿时冰冷,颤抖着将照片翻了个面,背后写着——
江枫。
第59章 第 59 章
江枫。
你是想成为第二个江枫吗?
我爸是边疆守哨的战士。
你看, 这就是老妈的前男友,可帅了。
花理!离婚你就是想去找鞍城那个白月光是不是?
每个人的声音像循环播放一样响彻在他的耳边,使他的大脑彻底嗡鸣, 种种迹象连接在一起形成完美的环, 这就是事实。他该说些什么呢?世界好小吗?还是说缘分?可就算是缘分, 也是孽缘。
江枫是江旋的爸爸, 那个自动退出的女朋友就是他的妈妈。
花雅苦笑一声,这算什么?
有了这层关系,那他和江彧的相遇绝非偶然, 江彧肯定知道这些陈年往事, 所以带着目的接近他的江彧,又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江旋知道吗?听少爷上次讲的故事来看, 好像并不知道, 可这只是好像,并非绝对。花雅手心泛冷, 从头到尾, 他都被人蒙在鼓里, 和江彧在一起的一年里, 他就好似被扒光了在男人眼中行走。
他只听到江旋口中的男方视角版本,那女方视角的版本呢?在外婆眼中,老妈的故事又是怎么样的呢?
“江枫?”花丽珍皱眉略带惊讶地看着他, “小椰, 你为什么会知道江枫?”
“是这个外婆, ”花雅将照片递到花丽珍面前,眸子沉静, “我昨晚收拾书,它掉了下来。”
花丽珍拿起照片, 浑浊的双眼颤动,不自在地回,“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无关紧要么?”花雅轻声说,“可我想听老妈和他的故事。”
“你妈妈和他没什么故事!”花丽珍倏地站了起来,放大了声音激动说,可立马反应过来,又缓缓地坐下,哀叹道,“都过去了,小椰,都过去了,咱不提他好不好?”
“外婆,那天来我们家里找江旋的那个男人,”花雅顿了顿说,“是江枫的弟弟。”
“江枫的儿子,是江旋。”
“你说什么?他们为什么会来桐县?”花丽珍一听炸了,“鞍城不够他们待吗?狗屁!都他妈是狗屁!”
外婆情绪失控的模样花雅有很多年都没看到了,他呆愣地坐着,听外婆里里外外将江家上下骂了个遍。
“你妈妈原配被变小三儿,你知道江家有多咄咄逼人吗?他家有权有势,不得了咧,找到村里让村长带到我们家里来,我寻思着什么事儿呢,人直截了当叫你妈妈离开他儿子,说他儿子有婚约了,”花丽珍起身来回踱步,激愤说,“当时我们家院子围着一堆人,都是来看热闹的,那个年代,女孩子被人找到家里,简直就是羞辱!”
花丽珍又走过来握住花雅的手,“小椰啊,你妈这一辈子都要强,可惜命苦啊,后来你妈生了你,村里说闲话的人很多,她把房子买到城里才好了些,你爸吃软饭的,经常拿这件事儿戳你妈的心口啊。”
“你说的那个江彧,我那天看到他就觉得很眼熟,没曾想真是江家的人,他和江枫的儿子来桐县干什么?来看我们家现在过得好不好吗?啊?江枫呢?这么多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转眼儿子都这么大了,当年事儿闹起来的时候,他美滋滋地在后面当缩头乌龟呢!”
“他去边防当兵了,”花雅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心脏,“在一次边境冲突中,他牺牲了。”
“什么?”花丽珍哑然,沉吟,“算了,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了,你今天不拿出这张照片来我根本就不会记起这些事儿。小椰,你那个同学江旋,少跟他来往,他们那类人,我们越远离越好。”
“嗯,”花雅垂眸看着照片,“知道了,外婆。”
扳手拧的螺丝第五次从车盘掉落,花雅长呼一口气,烦躁地将扳手扔到一旁,他钻了出来,点了根烟抽。
手表震动,上面几条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不是江彧就是江旋的,他都没有回。
他俩现在人在鞍城,在电话里说不清。
“小椰,你今天状态不对啊,”于佳阔摘下手套坐在他身侧喝水,“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咋了?”
“很明显么?”花雅问。
“很明显,”于佳阔点头说,“你脑门儿明晃晃地刻着‘我很不高兴,别烦老子’。”
花雅笑了声。
“谁惹我们小椰了?”于佳阔佯装板着脸,扒拉起工装衣袖,露出结实的肱二头肌,“阔哥给你撑腰。”
“真的吗?”花雅泯灭烟头。
“真的。”于佳阔说。
“有你这份心就好了,”花雅笑着说,“没谁惹我,就有点儿情绪不高。”
“那你为啥情绪不高啊?”于佳阔问。
“阔儿,咱能别打破砂锅问到底么?”花雅叹气说,“情绪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准对吧,待会儿我就好了。”
“好吧,”于佳阔在自己嘴上比了个拉链状,“我不问了——下午去赶海么,掏贝壳去。”
“行。”花雅应道。
“哎,江旋给我打了个电话,”于佳阔掏出兜里振铃的手机,“喂,江旋?小椰,小椰在我旁边呢,他修车没带手机,噢,好的。”
说着,他把手机给了花雅。
花雅顿了几秒,才拿到耳朵跟前接听。
“我明天就回来了。”江旋嗓音轻快地说。
“江彧呢?”花雅淡声说。
电话那头的江旋呼吸都停了一瞬,再开口时语气有点儿不爽,“问他干什么?”
“我问你,你就说。”花雅说。
“你咋了?”江旋立即变得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他明天跟我一起回来。”
“嗯,”花雅说,“我还要忙,挂了。”
“小——”江旋话还没说完,花雅直接掐断了电话。
于佳阔懵逼地听着花雅清冷的语调,疑惑说,“你对江旋怎么那么冷淡?是不是你俩吵架了?”
“没有,”花雅重新钻到车盘底下,“阔儿,你不是说不问了么?”
这句话把于佳阔吓的,冷脸小椰还是很可怕的,他安安静静地又喝了口水,顺便回了个江旋才发来的消息-
江旋:你惹他了?-
于佳阔:我怎么惹他了?你惹他了吧!-
江旋:他出什么事儿了么?-
于佳阔:没有啊,没出什么事儿啊,昨晚我俩回家都好好的-
江旋:行,我明天回来-
于佳阔:【ok】
花雅心里憋着气儿,等到江彧要回来的第二天,主动给男人打了个电话。这些事,不是说他忍着不说就过去了,他必须要问明白,他是说为什么一直看不透江彧,明明家在鞍城,事业有成,盘踞在桐县这个小地方,知道他的所有事儿,现在一细想他都觉得很可怕。
“回来了么?”那边电话接听后,花雅问。
“还在路上,两个小时,”江彧车里还有导航声音,“怎么了吗?”
“嗯,问你些事儿。”花雅说。
“那我待会儿直接来找你吧,”江彧说,“顺便去吃个饭。”
“你吃完饭再来,”花雅生硬地说,“我怕待会儿咱俩都没心情吃饭。”
江彧稀奇地笑了声,“哟,这是咋了?”
“急什么,”花雅嗤声,“好好开车,我挂了。”
还不到两个小时,江彧就给他发了个桐县定位,看来是顾不上吃饭一脚油门轰到底。
他打车来到日落大道,时间也正逢冬日的日落。
江彧下了车站在桥边看海景,余光感应到花雅的身影,转过了头,深邃英挺的五官因为背光显得有些阴霾,直直地看着朝他走过来的少年。
“这两天——”他正准备开口,花雅一掌重重地按在他的胸口前。他错愕的眼睫下垂,才注意到花雅手心下的照片。
江彧讶异地挑了挑眉,趁花雅手放下去照片掉落的瞬间,接住那张薄薄的照片,眼底充斥着淡凉。
“问江枫?”江彧说。
“他没什么可问的,”花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我问你答,配合么?”
“嗯,配合。”江彧点点头,目光还在照片上。
“你知道花理对么?”
“知道。”
“江旋知道么?”
“他知道一点儿但不多。”
“你为什么会来桐县?”
“因为你。”
“因为我?”花雅蹙眉。
“因为你。”江彧肯定说。
“你和我相遇是你的蓄谋还是偶然?”
“蓄谋。”江彧这才将黑眸目不转睛地盯在他脸上。
花雅深吸一口气,“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因为我来的桐县?”
“故人所托,”江彧说,“你还记得去年暑假,江旋奶奶对你说的,她想起了两个故人么?”
“一个是花理,一个就是江枫,”江彧沉着地说,“当年我爸处理这事儿没处理好,对你妈妈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江枫,他还没牺牲前就对我说过,让我帮忙对你们家照顾这点儿,但我那几年在国外很忙,等我来到桐县时,你妈妈就已经走了,只留下你和你外婆,所以我在那个雨夜捡到了你,让你跟我走。”
“江彧,我该相信你吗?”花雅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微眯眼说,“我该相信你吗?如果我没发现这张照片,你是不是要一直骗我?”
江彧没有说话。
“从现在开始,从我的生活中远去,”花雅一字一句地说,“这无关曾经,无关上一辈的纠缠,我只是觉得和你们远离我会比较好一点。”
“小椰”江彧皱眉,“你是在害怕对吗?我当初选择隐瞒就是考虑到你会害怕,会排斥,这也是我能想出最优来弥补你们家的方法了,我不是想着不告诉你,起码得等到你考上大学,生活稳定以后,而不是在你最稚嫩的十七岁,你也说过啊,少年人不用考虑太多。”
“就这样吧,”花雅抿唇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江彧,你得承认,我们永远不是一路人。”
“怎么不是一路人了?”江彧手快地攥住少年的手腕儿,低头说,“江枫没能力保护他的爱人,我有,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在两天解决好鞍城的事儿,还有一年,只要这一年江旋不来捣乱,你安心备战高考,之后会一切顺利,相信我好吗?”
花雅使劲从他手中挣脱,“我回家了,别来找我,别在我眼前晃。”
江彧放任花雅转过身的背影离他远去。
花雅心里其实并没有很挣扎,知道一切事儿后甚至看得很淡,和江彧的聊聊可以说算得上非常平静。
他就一个目的,远离江家的所有人,他不想悲剧重复上演,不想外婆再受到第二次伤害。
但是——
他家大门口站着江旋。
心脏开始激烈跳动,他突然觉得有点儿累。
江旋戴着鸭舌帽,微低头长腿屈膝身体倚靠着墙,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流畅的下颌线,听见他的脚步声,抬头望过来,顿时站直了身体。
“怎么不进屋?”花雅淡淡地问。
“才来,”江旋看着他,滚了滚喉结说,“和江彧谈得怎么样?”
“啊,还行。”花雅开了门进屋,外婆还没从面厂回来,江旋站在门外台阶,没有迈步,他对少爷说,“你进来啊。”
江旋走了进去,清嗓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嗯。”花雅坐在石凳上,垂眸应,“来,坐,我也给你说说。”
江旋正襟危坐地坐到他面前。
“你爸那个女朋友,姓花对不对?”花雅问。
“对。”江旋答得很快。
“我妈也姓花,”花雅慢慢地说,“江彧说你知道一点儿,但不多,你爸爸赌气你爷爷棒打鸳鸯的那个女生,是我妈。”
江旋整个人僵住。
“当年的事儿,我们后辈不在场,所以只言片语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谁说的是真,谁说的假,谁添盐加醋,谁扭曲事实,我们都不知道,”花雅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妈的确是最无辜的。”
“对不起,我”江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对不起有用吗?对不起此刻是最他妈讽刺的。
“江旋,我跨不过去这道坎儿,”花雅手撑着额头,疲惫地说,“真的。”
“别喜欢我了,不要喜欢我了。”花雅闭眼,“你能不能从我的世界里,离开?”
江旋心碎了一地,疼得他有点儿控制不了自己的呼吸。
“我做不到。”江旋咬牙说。
“你凭什么做不到,你最应该做到!”花雅猛地站起身,浅棕色眸子泛着红,“你懂什么?你爷爷当年一脚踩碎了我妈的骄傲,因为有权有势,所以轻而易举,现在!现在我还能听见有人说我妈该死!是她的报应!但谁知道事实的真相呢?我不想成为第二个花理,而你,不要成为第二个江枫。”
但是,但是他缺乏了横跨这条线的勇气。
第60章 第 60 章
过年了。
花丽珍织毛衣的速度很快, 给花雅织了一件红色毛衣还给苗禾织了一件,沿海的南方过年温度没有其他地区那么冷,单穿毛衣加外套就可以过完整个冬。
花雅皮肤白, 穿暖色调的衣服把他衬托得很有元气, 除夕一早他和苗禾都穿着花丽珍织的红毛衣站在门前贴着对联, 一高一矮的身高从背后看起来很有兄妹的温馨感。
花丽珍笑着双手叉腰在院里指挥, “小椰那边儿高了,哎,往下一点儿。”
“这样好了么?”花雅拿着对联, 稍微扭头问。
“差不多啦。”花丽珍说。
花雅把人字梯靠墙搭着, “小苗,帮我扶一下, 我挂灯笼。”
“嗯。”苗禾点点头。
花雅在上面挂, 花丽珍就在下面给他递,忙活了半天, 才把新年的几样活儿弄完, 院子里的那些花藤架, 青梅树都挂上了小红灯笼, 喜红一片。
“这是什么哦?”花丽珍戴着老花镜,拿起石桌上花雅放的一盘线问。
“彩灯,”花雅从梯子跳下来, 拍拍手中的灰, “我待会儿把它牵到葡萄藤上, 晚上一开老好看了。”
“真的吗?”花丽珍嘿了声,“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玩意儿咧。”
“跟隔壁于佳阔他们学的, ”花雅说,“去年您不还说他们家亮堂堂的很漂亮吗?”
“我早忘了。”花丽珍笑着说。
这两年苗禾都在花雅家过年, 苗强巴喜不得,说什么带苗禾去走亲戚会收红包,他不想给人回,只想白嫖,碍于亲戚又拉不下面子,每次暗地里骂苗禾收什么红包钱,多余的收不回还往外倒贴,赔钱货一枚。
看见苗禾跟别人的孙女儿似的,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三个人的新年算不上多热闹,花丽珍还是会做一大桌子菜,然后掏出两个大红包发给他俩。
起初苗禾死活不肯收,就算收了也会找机会悄悄地放到花丽珍的卧室里,有次花丽珍生了好大的气,苗禾也不敢了,存在那儿去蹭饭时就买菜。
“新年快乐,两个乖孙儿!”吃完团年饭,花丽珍照例拿出红包喜笑颜开,“快快快,快给我这个老婆子拜年!”
花雅配合着老太太,端起酒说,“祝外婆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天天开心,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好,来,大红包!”花丽珍乐呵地说。
“祝奶奶,长生,不老,永远,不死,恭喜,发财,红包,拿来!”苗禾跪在地上朝花丽珍磕了个响头。
“哎哟宝贝儿,”花丽珍被苗禾这一跪吓了一跳,连忙去扶,粗粝的手指抚去少女额头上的灰,“好!奶奶永远不死,来,给你大红包。”
苗禾喜滋滋地笑了笑,眼眸亮晶晶的,“谢谢,奶奶。”
某五人帮群-
于佳阔:@顾嘉阳@花雅@党郝-
于佳阔:吃完饭了吗?走,去海边放烟花啊-
顾嘉阳:吃完饭了,走!-
党郝:再等等,我还没结束呢-
于佳阔:@江旋,哦豁,少爷又跟我们一起放不了烟花咯-
顾嘉阳:少爷发个红包!-
党郝:发红包!-
于佳阔:发红包!-
江旋:新年快乐。
红包有金额限制,江旋一口气发了二十个两百的金额,界面黄橙橙的一片,于佳阔他们几个抢嗨了。
“小椰!”于佳阔在花雅家院门扯着嗓门吼-
江旋:新年快乐-
江旋:转账【88888】备注:新年发发发。
花雅看着江旋单发给他的消息和超大金额转账,没回。
那天他给江旋说清楚以后,少爷缓了好久,才木讷地点头,沙哑地说,好,我清楚了。
自此,再也没有任何交流,他俩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个星期前,今天除夕江旋给他发了第一条消息,从对话框来看,依旧是少爷的独角戏。
“佳阔喊你呢。”花丽珍提醒了他一句。
“噢,我知道,”花雅将手机搁在兜里,叹了口气,“小苗,走,去放烟花。”
“别玩太久哦。”花丽珍嘱咐。
“好的外婆。”花雅揽着苗禾的肩走出院门。
“嘿,你俩这毛衣好看,”于佳阔看着他俩说了句,“奶奶织的么?”
“嗯。”花雅说。
“明年我也找奶奶给我织一件红毛衣。”于佳阔羡慕。
“自备毛线啊。”花雅瞅了他一眼。
“哎操,那必须的啊!”于佳阔说。
“还要提前预约。”花雅忍着笑说。
“行!”于佳阔笑了声,“哎,江旋发的红包你咋一个都没领?”
“不想。”花雅淡声说。
于佳阔靠近了他一点儿,低声说,“你俩吵架了是吧?”
时间在流逝,再陌生的关系在时间的磨合下终究还是会变得熟悉,就像现在,他和江旋但凡有一点儿不对于佳阔他们也看得出来,然后问缘由。
无形中的一道线将他俩牢牢牵住,剪不断,理还乱。
“问他去。”花雅不想再继续欺骗,直接将锅扔给了江旋。
“那天修车我就问他了,他没给我说,”于佳阔说,“你俩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吵架了?好几次了都。”
“所以于佳阔就是个傻逼!”党郝骂道,“明明老街有家烟花爆竹的批发店卖得特别便宜,他非要让我去市场买!”
“老街那家不是没开门吗?”于佳阔瞪着眼睛说。
“开了!”党郝说,“阳子过来看见他家开着的!”
“操!早上我爸叫我买火炮都没开!”于佳阔说,“我他妈骑着电驴跑市场买的。”
“没事儿,就多几十块钱而已。”顾嘉阳宽慰说,“过年又不是没钱,刚不抢了江旋那么多红包吗。”
“也对。”党郝沉思说。
“靠,江旋好像个冤种。”于佳阔乐了。
“我也在群里发个吧,”党郝说,“意思意思一下,虽然没他的多,但也算是发过了。”
“我也发。”顾嘉阳点了点头。
花雅没参与他们的红包战争,带着苗禾去点仙女棒玩儿,玩了会儿,党郝走了过来将酷妹支开,“小禾苗,你佳阔哥他们在炸狗盆,老有意思了,你去玩那个。”
“行。”苗禾玩仙女棒的面无表情一听炸狗盆来了趣儿,朝花雅打了声招呼跑过去了。
“是有秘密吗还把妹妹支开。”花雅看着手中的仙女棒说。
“我哪有什么秘密,”党郝笑了笑,“应该是你和江旋的秘密。”
花雅一愣,“咱们这几个就阔儿和阳子神经大条啊。”
“哎,他俩那是傻,你俩忒明显了,我没怎么琢磨都能看出来,也不知道其他人看出来没,”党郝啧,“尤其是江旋,一副恨不得宣告全世界的模样。”
“我俩没谈。”花雅说。
这下轮到党郝愣了,“没谈?我以为你俩谈了好久了。”
“怎么讲?”花雅挑眉问。
“先不说红榜这么显眼的特征,从我们这些上帝视角来看,江旋是追着你跑,你是无意识的在放任他接近你,比如在学校的时候,选座位不是在你对面就是在你旁边,早上你起不来他给你带早餐,都不给我们带!不小心控诉一下哈,给你接水,打饭时还帮你托饭盘,哦,上课时他爱走神看着你,”党郝一条一条地举例,“我先开始以为他把你当兄弟的照顾,后面他当着全校的面儿念情书我就感觉不对劲了,持着这股不对劲儿再看他对你做的事儿,哎我妈,反正张飞不会对刘备这样。”
“操。”花雅叹气般地笑了声。
“男生喜欢女生我见得多了,头一次见你俩这样式儿的。”党郝说,“这个就是同性恋对吗?”
“嗯吧。”花雅用手在沙滩上画圈圈。
“好奇妙,你说同性这玩意儿是如何产生化学反应的呢?”党郝如实地感到疑惑,“按照男女来讲,江旋是喜欢你吧,那你喜欢他吗?”
“你觉得呢?”花雅看着他问。
“我觉得啊,我觉得你喜欢,”党郝说,“不然江旋喜欢你你早耳光抡上去了。”
也不是没有抡过,还抡了两次,花雅想。
“所以你俩现在是都喜欢但是没有在一起吗?”党郝问。
“嗯。”花雅轻轻应了声。
“那别在一起了。”党郝斩钉截铁地说。
“啊?”花雅有点儿诧异,诧异党郝说了这么多居然会冒出这一句话来。
“小椰,别跟他在一起,”党郝脸色变得严肃,“作为兄弟,我只是站在你的立场来说,你跟江旋不合适,江旋这种人,当朋友最好,我第一次见到他给我感觉你知道是什么吗?狂傲自大,目中无人,骨子里是带着一股野劲儿的,后面相处虽然对他有些改观,可他在鞍城当了十几年的少爷,怎么可能持续温良?像这种有钱的大少爷,见过的世面多了去了,喜欢一个人就是一时兴起。”
党郝所说的,花雅都考虑过,江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或许都没接触全面,依党郝的视角来看,江旋的人设如此浅显,是因为党郝是站在他这边儿的兄弟,挑不出江旋太过于优秀的点;而他视角的江旋,是需要有主人进行牵引的大型攻击犬,凶是真的凶,忠诚也是真的忠诚,但到底是不是一时兴起,他也不知道。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江旋于他,就好像两条怎么也捋不清的电线,注定是要缠绕的,注定也是会被捋开的。
“继续当兄弟吧,你就装看不见,我不信他还能霸王硬上弓不成,”党郝说,“高考之后各填志愿,各飞自己所选的城市,没准儿那个时候我们几个都会断了联系。”
“郝子,谢谢你啊。”花雅嗓音很轻。
花雅发了一条朋友圈,配了几张大合照和烟花的照片。
江旋百无聊赖地窝在沙发里,盯着自己和花雅的聊天记录出神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期间没有退出去一次微信,手机熄灭了再按亮。
“还看呢?”余烬推了下少爷的肩,“你心肝儿发了朋友圈你不保存照片啊?”
江旋冷酷着一张脸,但拿不住的手机几次滑下去暴露了他手腕儿颤抖的事实,好不容易点开朋友圈刷新,一眼锁定穿着红色毛衣被烟花照亮脸的少年。
在学校,花雅基本都是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尽管戳到爆的校服款式在他高挑纤瘦的身材上也穿出小白杨的气势,他很少见花雅穿亮色的衣服。这会儿红色的毛衣将花雅的皮肤衬托的更加白皙,和于佳阔一众拍照格外突出,没有刻意找拍摄角度,像是被赶鸭子上架拿起手机按了快门,镜头定格,就这么将几个少年框住,但那张脸很扛打。
花雅和他们待在一起笑得开心,嘴角两个梨涡深凹。
江旋紧拧眉头,将手机往沙发一扣,使劲搓了搓脸,再放手时睫毛上边儿挂着几滴水珠。
“得,戳心窝子了。”侯翰铭瞥见江旋那样儿说。
“活该,”棠萡抱着余烬,“叫他不要那么冲动不要那么冲动,徐循渐进地来呗,非得急,这下好了,人家不想理你了。”
“别撒盐了,弟弟要抑郁了,”韩横笑着说,“不过小旋,你俩现在情况,啧,真不好弄你知道吧,江爷爷当年干的你说那叫什么事儿嘛,换位思考,你是花雅,你站在他的立场和角度,他会跟你在一起么?还有彧叔,你得庆幸彧叔替你分担了些火力,就看彧叔后面还出手么,出手的话你小子路更难走。”
“假如”江旋靠在沙发靠背,望着天花板,呢喃说,“假如我不姓江了,这样花雅会不会好受一点儿?”
“傻逼,”侯翰铭骂了句,“你不姓江你就没有枫叔的血缘吗?”
“你不姓江,你就不是江家的人了?再说了,你爷爷准么,江家独苗要改姓,你看他把不把你给撕了。”棠萡接着说。
“那我现在怎么做?啊?”江旋迷茫说,站起身薅了把头发,有些失控,咬了咬牙,“放弃吗?不可能。我现在真的很想打造一个精致的牢笼,将他锁在身边,他恨我也没关系,那我们就在恨意中相爱。”
“你说的这是什么疯话?”余烬皱眉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