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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回礼 茶香型是我喜欢的

    这年轻人叫罗天瑞,手下算是有半支商队。

    不过罗天瑞跑商经验丰富,经商能力也不差。他从小在一家商行当学徒,十六岁开始跟着跑商,十九岁惹了大管事逃跑,进京讨生活时恰逢上官钧的庄子招人,就进了庄子。

    上官钧手中握着上官家留下的所有资产,但因自小被先帝后带在宫中培养,后又有万户食邑和丰厚薪俸,对做生意并不在意。上官家原先的铺子,因上官太后顾及不上而租赁出去,他也基本保持原样。

    不过,上官钧出宫开府之后,还是收回了一间铺子由下人经营着,也是唯一的一间。铺子里卖的是南货,就是从南方贩来的各种特产,吃的用的都有。

    这其实算是副产物。因为上官钧有部分食邑在南方,大司马府每年会派人去处理夏秋两税,就顺便收一些特产供上官钧享用。上官钧一个人用得少,收的时候掌握不好数量,多的就放到铺子里卖。

    上官钧对此不在意,铺子的生意就基本维持在一个不亏不赚的状态。

    但自从罗天瑞加入到采买队伍中,不过跑了两回,黄义就发现铺子当年小赚了一笔。他一打听,得知是罗天瑞劝动管事,对货品种类和数量进行调整,等放到铺子里,竟然渐渐就全卖完了。

    黄义立刻将罗天瑞引荐给上官钧。只是上官钧依旧没多在意那点小买卖,只将那家铺子交给罗天瑞打理。除了和以前一样每年固定跑两回,还允许他在冬日农闲的时候,从庄上招募人手去进货。

    只是这样,那间南货铺子这几年也让罗天瑞打理得有模有样,每年的纯收益能抵得上一个大庄子。

    可即便如此,罗天瑞依旧没能再见得着上官钧一面。他也清楚,南货铺子在上官钧心中没份量,上官钧极可能连手下有自己这个人都不记得。

    不过,罗天瑞在上官钧这里倒是待得很惬意。毕竟年纪轻轻就能完全主持一个铺子,除了继承家产,对外人而言可不是容易办得到的事。罗天瑞对目前这样的生活非常满足。

    因此,当他昨晚突然听黄义说上官钧要召见他,偏偏还连黄义都摸不准上官钧的用意,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

    罗天瑞躬着身问过安,强忍着偷瞥上官钧神色的冲动,小心翼翼地问:“大司马召小人前来,不知是有什么指示?”

    上官钧抬眼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跟姬安在一起久了,受姬安总给人赐座的影响。上官钧突然就觉得,只简单吩咐两句还好,要保持这样说话似乎有点怪异。

    他没多想,既觉得怪,就随便抬手一指:“坐吧。”

    罗天瑞有点受宠若惊,低着头四下看看,就见有小厮搬来张矮墩,连忙谢过,侧着身坐下,心里也总算安稳了一半。

    上官钧余光瞥见黄义还在旁,又道:“你也坐。”

    黄义笑着谢了座,在离上官钧更近的地方坐下。

    上官钧将手中那本造糖车的书递给罗天瑞:“你常跑南方,可见过这个。”

    罗天瑞连忙起身接了,再坐下略略翻看,同样摇头道:“不曾见过。只是,小人虽然进村子收山货,但没有去过制糖作坊,不知作坊里有没有这糖车。”

    上官钧就转个话题问:“眼下我需要一支专门走商的商队,且要能出海的,你可能组建得起来。”

    罗天瑞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忙问:“大司马想要多少人的商队?”

    上官钧却是听得眉头微蹙,这时才察觉——姬安真是给他扔了个大麻烦!

    他犹豫片刻,选择将麻烦下放,把准备明年做的糖出口生意简单说了下。

    罗天瑞听得是又惊又喜,惊在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买卖,喜得只觉如同天上掉馅饼。这回若是办好了,以后这差事应该就会一直是自己的,能得大司马看中,这辈子还愁什么!

    不过,罗天瑞虽然年轻,却并不鲁莽。

    他压抑着欣喜,细细思量过后,更为小心地回道:“北边的榷场冬日不开,各港的出海船队也有固定时间。今冬小人先把两边路线探过一回,还要看大司马准备运多少糖,才好筹备商队。

    “招人倒不是难事。这几年跟着小人跑商的人中,有一些可堪重用。剩下的脚夫与车马,只要有钱就能雇到,也不用非在京中雇。船得找南方的船帮,小人探路时会摸清楚。只是,护卫最好是自家的。”

    上官钧见他思路清晰,考虑周到,心中还算满意:“你统计好人数,到时我会安排护卫。”

    罗天瑞:“是!小人今日回去就收拾包袱,明日就动身南下!”

    上官钧让人拿出两封信给他,继续吩咐:“你先到福吉收糖。找一个叫杨微的人,他开有一家出名的制糖作坊,你找福吉卖糖的店一问便知。把我的信交给他,他会带你收糖。

    “该收多少、如何收,你都问他,谈定之后传信回来,我让人押银子送去。若是他的作坊里没有糖车,你将那本书给他找人誊抄一份。另外,再把我另一封信送到福建转运司。”

    罗天瑞接过信,见一封上写着杨微,另一封是福建转运使,都封了口,压着大司马的章。

    上官钧又对黄义道:“你给他一块大司马府的腰牌。”

    黄义应了是。

    罗天瑞谨慎地确认一次:“如何收糖,都听那位杨微的?”

    上官钧:“对,让他看过信,他便会知晓。若是你去到之时,有人在找他的麻烦,你同样可拿我的信去找转运使出面帮他解决。”

    罗天瑞再次应是。

    这时,有人进来禀道:“大司马,陛下过来了,马上就到。”

    上官钧点下头,起身整整衣,往殿外走去。

    黄义自然立刻站起,跟在他身后。罗天瑞跟着起身,犹豫片刻,也跟在了最后。

    上官钧迎到院中,见姬安正好下马,上前问:“陛下过来用午膳?”

    姬安对他笑道:“我刚吃过。你要是吃饭,不用特意准备我的,我跟着吃两口就行。”

    说完,见到上官钧身后的黄义,顺口说一句:“黄义,许久不见了。”

    黄义赶紧躬身行礼,笑着回话:“陛下万福金安。今日奴进宫时听着了喜鹊叫,原是有幸得遇陛下。”

    上官钧见罗天瑞在后头,便把他叫上来,对姬安介绍:“他叫罗天瑞,以后卖糖之事由他来办。”

    罗天瑞学着黄义刚才的模样给姬安请安。

    姬安打量他两眼,勉励了一句。

    上官钧又道:“这里头也有陛下的一份子,陛下不如派个人同去。”

    罗天瑞听得心头一跳。

    不过,姬安却说:“不用了,大司马用的人,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上官钧转眼看他:“账目还是得算清楚。”

    姬安想了想,道:“那这样吧,我派个账房过去,两边各自计账,回来再对一对数。”

    上官钧点下头,吩咐罗天瑞:“照顾好陛下的人。”

    罗天瑞连忙躬身应是。

    姬安笑道:“还得有赖罗掌柜操持。几时出发,回头我让人去找黄义。”

    罗天瑞仔细禀:“小人准备明日去福吉收糖,冬日先把两边路线探好,再择日运糖出发。”

    上官钧:“他先去谈,待我这边押银子过去,陛下的账房再随行即可。”

    姬安:“好,就听大司马的安排。”

    上官钧便示意黄义和罗天瑞可以走了,带着姬安进殿。

    罗天瑞跟着黄义再次行礼,等离开思贤殿一段路,才觉得刚才因面圣而紧张的心跳渐渐平缓。

    他忍不住低声问黄义:“黄总管,怎么大司马说这生意里还有圣上一份……”

    黄义瞥他一眼:“大司马怎么交待的,你就怎么办差,不该问的别问。”

    罗天瑞陪笑应了两声是,想了想,还是再问一句:“那个杨微,您知道吗?”

    黄义轻微摇下头:“大司马用的人,我哪里都能知道。”

    他目光往罗天瑞手中一瞥:“信和书可都要收仔细了。”

    罗天瑞笑道:“总管放心,回去我就装个袋,贴身收着。”

    *

    姬安走进已经来熟了的殿中,脱去斗篷,直接坐到榻上,手一挥:“来,把礼物给大司马送上来。”

    三名内侍走上前,将手中小匣子放在小案上,再躬身退出去。

    姬安亲手一只一只打开盖子:“上回你送了我‘大礼包’,不回礼过意不去。就是让人研制花了点时间,一直拖到现在。”

    上官钧目光扫过三只匣子,见里面都摆着三样小物,分别是浅茶色的方形块、浅红色的花形块和浅黄色的圆形块。颜色与形状都颇为雅致,却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不过,既然装在匣子中,至少能判断出不是食物。

    上官钧随手拿起一块浅黄色的,只觉捏在手中有些许软滑,差点没捏稳。而且,拿得近了,还能闻见一股沁脾的清香。

    他抬眼看向姬安:“敢问陛下,这是何物。”

    姬安笑得眉眼弯弯:“闻到香了吧,叫香皂,可以拿来洗手、洗脸、洗澡。去污力比澡豆和肥皂团都强,用起来还比澡豆方便,沾上水再往身上滚就行了。你试试。”

    正好时和端上茶,上官钧便让他去端来水盆,试用了那块浅黄色的香皂。

    姬安走过来看,指导着他搓出细腻的泡沫,再看他洗净手擦干,动作自然地凑到他手边嗅闻一下:“手上都有香味残留,这香料调得还真不错。”

    上官钧手帕还抓在手中,姬安的鼻尖就差点碰到他手背,不由得停顿往动作,等着姬安直起身子,才将手帕交给时和拿下去。

    姬安倚回榻上,笑问:“感觉如何?”

    上官钧:“确比澡豆好用。”

    他跟着坐下,端起茶,却是看着姬安问:“香皂,这东西我从未听说过。陛下方才说‘让人研制’,是又从哪本闲书里看来的方子?”

    姬安也在端茶,本想顺口答“是”,但恰好和上官钧对上视线,心里没来由地一跳,就把那道声音压在了嘴里。

    姬安装模作样地吹了几口茶,脑中快速编排好藉口,才抬头笑道:“这回你猜错了。”

    上官钧微微眯起眼:“那是从何处得来。”

    姬安:“的确是书里看来,但书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也不知道她从何处得来。”

    上官钧眼中含着怀疑:“令堂?”

    姬安只当没见,点头道:“前段日子搬家整理旧物,才发现我以前从封地带来的东西竟还夹著书,里面夹有一张我娘写过字的小签。那书也该是她给我的吧,不然怎会夹着她的字。”

    上官钧:“陛下不记得令堂和你说过?”

    姬安佯装认真地想了想,才说:“记不清了,我娘过世的时候我还小呢。不过这书当初没被留高王妃收走,大概也是我娘在天之灵的保佑,注定了是要留给我的。”

    上官钧看他片刻,才低下头喝两口茶。

    放下茶杯,目光在三只匣子中扫过,又道:“元秀秀突然向后宫嫔妃提价,是否就是因为陛下把制澡豆的人调来研制这香皂。”

    姬安一愣,随即叹服:“大司马脑子转得也太快了。”

    上官钧:“我看这做的模样,像是要给女子用的。”

    姬安笑道:“我的确是准备面向女子销售,所以让王淑华——就是研制的人——调了两种不同的香。不过,方形那种茶香型是我喜欢的。大司马用完了这些,喜欢哪种随时可让人找郑永拿。”

    上官钧:“陛下还打算在外面卖?”

    姬安:“我说过想减杂税,就得另想办法补我的内库。听说配方好的澡豆一两能卖一两金,大司马看,我这香皂一块值不值那个价?”

    上官钧看他一眼:“陛下说好用的东西,自然是值的。”

    姬安哈哈笑道:“我的面子这么管用吗?”

    他愉快地喝下半杯茶,继续说:“不过,基础款的定价还是别太高,要给以后出新品留提价空间。我得先调研调研,再决定怎么个卖法。”

    又顺势问:“你在京中有没有铺子。”

    上官钧:“陛下没有铺子?”

    姬安:“我问过郑永,他说没有。既然都要租铺子,那做生不如做熟,你要是有合适的铺子,可不可以租我一间。”

    上官钧:“我的铺子自然是都租出去了。”

    姬安:“没有哪间到期能收回来的?”

    上官钧:“我很少问铺子的事。陛下若想看,待下回休沐,可出宫瞧一瞧。”

    姬安一口答应:“好,那下回休沐出去逛逛。”

    说完,又笑眯眯地道:“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要找大司马帮上一帮。”

    上官钧转眼看他:“陛下这般客气,让臣颇为惶恐。”

    姬安失笑地摇摇头:“是这样,那本新刊的名字,我决定叫《大盛旬报》。昨日我已经和石庭芝夫妇谈定,由我挂名主编,石庭芝出任执行主编。

    “他们去武德殿看过之后,毕夫人希望在那里摆一块写有‘大盛旬报’的牌,想我提个字,顺便也能当刊物的封面。但我试写过几遍,都不满意,就想向大司马求幅字,用的时候会把你的落款一起带上。”

    上官钧:“陛下怎会想到用我的字。朝中有几位大臣的书法都盛名远播,可找他们来……”

    不过,话说一半,他想起来姬安说过——“是面对百姓的刊物,所以不想设在翰林院”。

    上官钧随即改口:“既是面对百姓的刊物,让百姓看到陛下的字,岂不是更好。”

    姬安皱着眉苦笑:“但凡我的字能拿得出手一点,我也就不怕丢这个脸了。”

    上官钧却奇怪:“陛下的字虽说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差到见不得人。”

    姬安用力摇头:“大字完全不行,也就小字还能凑合看看。你就给我题一张吧。”

    恰好看到香皂,他补充:“你喜欢什么样的香味,我让人专门给你做。”

    上官钧一顿,淡淡道:“陛下忘了,我说过,没有特别喜欢的香味。”

    姬安拍拍额头:“哦哦,对,你是说过!那……”

    他扒拉一下自己稀有的技能:“我再给你做点小食?”

    上官钧:“陛下还会做什么。”

    姬安冥思苦想,但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到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上官钧欣赏了一番他苦恼的模样,才道:“陛下若愿意欠着这一桩,我可以先写字。”

    姬安想都没想就应下,并得寸进尺:“好!那我要一幅横的和一幅竖的。”

    上官钧笑笑,起身走去书房。

    姬安跟着一块过去。

    上官钧着人准备文房四宝,提笔落墨。

    不过片刻,先写好一幅横的“大盛旬报”四个正楷大字。

    字字圆润饱满。

    姬安虽看不出多少好坏,不过瞧着觉得挺舒服,也就感觉很满意。

    上官钧又接着写了一幅竖的,晾干墨迹,让人一同交给跟着姬安的徐小七。

    姬安提醒:“你的落款还没写。”

    上官钧:“不用了。”

    姬安:“那会不会被误会是我写的。”

    上官钧:“误会便误会。”

    姬安见他不介意,自然也就不强求。

    礼物送了,字拿到了,姬安再蹭着吃了点上官钧午饭的菜,就高高兴兴地带着人回去立政殿。

    *

    休沐日上官钧过得也悠闲。

    晚上照例练完剑,就走进浴房洗浴。

    浴桶上蕴着一层白雾,上官钧脱了衣服,踩凳上去,再走入水中。

    微烫的水慢慢没过肌肤,他靠着桶沿坐下,闭上眼睛。

    这个时候,上官钧习惯于回顾一下当日的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先想到的,就是派罗天瑞南下收糖一事。

    也就跟着联想到那个杨微。

    杨微此人,现在和上官钧还没有相识。

    但在上官钧的上一世里,他算得上是一个能让上官钧记得住的人物。

    原本,在明年的恩科当中,杨微会高中状元。

    但实际上,杨微是一个并不想当官的人。

    他的志向就是制糖。

    制糖是杨家祖业,传到杨微这一代,已经颇俱规模,每年产的糖又多又好。

    但正因为发展得好,自然就会引来人眼红。

    于是杨微的家业被抢了。

    哪怕他为了保住家业,早早就努力考了个举人,也依旧没能躲过这一难,差点家破人亡。

    杨微一生气,跑上京参考,不料直接高中头名。

    之后,杨微花了五六年的时间在朝中经营,官职升得飞快,终于官至御史大夫,已经是入政事堂的宰相。

    至此,他突然发难,将当初被抢走的家业夺回,再把当年那些人一个一个都收拾干净。

    随后毫不留恋地辞官回乡,继续去干他的制糖大业。

    只给朝廷留下这么一段传奇。

    上官钧认识杨微的几年里,对他颇为欣赏,当初还曾留过他。但杨微志不在官场,反倒说:“若大司马哪时想买糖,随时欢迎来找在下。”

    上官钧回忆到此处,不由得心生感慨——隔了一世,自己还真有了想买糖的时候。

    以杨微对制糖业的热爱与熟悉,上官钧相信,只凭那书中的糖车,就能换得他心甘情愿地帮忙筹划买糖事宜。

    当然,这一世上官钧也会顺手帮杨微解决掉觊觎他家产的那些人。只是,这样一来,明年的状元就不知会换成什么人了。

    上官钧把今日交待的事都回想一遍,确认没有疏漏,这才睁开眼,缓缓起身,向桶边案台伸手。

    手伸过去,他却是愣了下。

    平日里,那台上会摆着澡豆和布巾。

    今日,却是三块香皂取代了澡豆的位置。

    上官钧这才想起,刚才岁丰问过他“要不要用陛下送来的香皂”,他随口应过一声“嗯”。

    此时,瓷盘中的三块香皂排成一行,静候他的选择。

    上官钧的手离他用过的那块浅黄色清香型的最近。

    他伸手捏起来。

    但,手收到一半,一阵清香已经扑进鼻尖之时……

    没来得地,姬安说过的一句话彷佛响在耳边——“茶香型是我喜欢的”。

    上官钧顿了下,将手中香皂放回去,转去拿那块浅茶色的方形香皂。

    他拿到面前嗅了嗅,果然闻见清淡的茶香。只是,和刚才那一块相比,香味就显得不是那么明显。

    上官钧将香皂泡进水中,片刻之后,开始往手臂上抹。

    渐渐地,一串串的泡泡在香皂下方冒出。

    上官钧抹完两边手臂,放下香皂,如平常一般搓洗过一轮,再沉进水中洗净。

    当他再抬起手,下意识闻了闻手背——留香也很淡,估计洗好澡就会散……

    上官钧突然皱眉——他为什么要在意留香?

    只是,脑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姬安凑到自己手背旁嗅闻的那一幕。

    第62章 茶香 沁进心里的淡香

    用上官钧的话说,姬安的这个休沐日依旧过得精彩。

    回到立政殿后,姬安给后宫新组建的后宫服务局各管事进行了面试。

    不过这次面试倒是比上回顺利得多。

    主要原因在于,保留下来的衣饰司、食膳司、医药司这三司,实质都属于技术岗,原本在其中任职的宫女都是技术工。哪怕后来还有人报名应征,也很难一上来就能有争夺管事的竞争力。

    姬安不想搞出外行指导内行的事,先前的女官撤掉之后,通过面试提拔上来的,都是原本熟悉工作的高级技工。每司二主二副四名实习主管,三个月考察期合格便能转正。

    办公司是文职,虽然技术性没有另三司那么强,但对工作的熟悉程度同样影响非常大。最后提拔上来的,也是原本做惯了文书工作的熟手。

    总的来说,新应征的人所能竞争的,都是在四司里具体干活的位置。

    但因为姬安的整编,现在每司有一主管负责嫔妃,一主二副三名主管负责宫女和宦官,最后算起来还是增加了一点人手。

    姬安只在督察局上费了一些工夫。

    督察局中宦官宫女各一队,初选阶段姬安全交给了王晦。王晦在宫中多年,不仅自身位高权重,在众宫女宦官当中口碑还不差,足见他的为人处事之道极为合适宫中规则。

    姬安再给王晦选出的人做了一套小测试题,发现竟然达到了全员合格,不由得对王晦更高看一眼。

    至此,这一轮后宫大改造算是达成了初步成果,往后便是走一步再看一步。

    姬安给王晦加了一个正三品的虚衔领待遇,由衷地对他说:“我知你现在辛苦,但也实是离不开你。只能劳你多顾着些,这几年也再为我多培养一些人才好以后接班。”

    王晦感动地回道:“陛下还肯用老奴,便是老奴之幸,万不敢言辛苦。只要老奴还能动得了,必为陛下效犬马之力。”

    姬安当然没把这种场面话太当真,只是也摸不太准王晦是那种想抓着权力留在职场的类型,还是想赚够了就早点退休享清福的类型。

    不过姬安也懒得玩试探,直接给了王晦承诺:“你若有精力,就多带几批人;若觉精力不足,带出一批来也就能轻松了。总之,多多保重身体,尚食局和尚药局那儿有什么好补品,尽管去用。”

    王晦谢了恩,这才退出殿去。

    郑永送他往后宫去,一直到离开立政殿走了一段路,才四下看看,低声问:“义父,圣上刚才那话,究竟是想您留,还是想您带出了人就自请离开?”

    王晦看看他,微微一笑:“你原先在后宫待的时间久,先帝朝又太太平了,见识不到那些你死我活的争斗,也没见识过先帝生杀予夺的模样。以圣上对后宫说处置便处置的态度,他何需对我玩手段。”

    郑永不由得愣住。

    王晦:“不用想太多。对我们,圣上如何说的,你就如何听。圣上刚才说了随我,此刻的想法便是真随我。哪时他不想随我了,随时都能改。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

    一阵夜风吹过,郑永感觉彷佛有阵凉意浸进了衣袍。

    王晦拉起他的手,继续往后宫走,一边说:“在圣上跟前做事,做事时要聪明,但做人不要太聪明。这点你义兄就学得很好,大司马怎么吩咐的,就怎么做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想的不想。”

    郑永低声回道:“儿明白了。”

    *

    这个时候,姬安在立政殿里正要吃晚饭。不知是不是被什么味道呛到,转头打了两个喷嚏。

    徐小七原本盯着人验毒,此时吓得连忙过来看情况:“陛下可是凉着了?奴让人去传御医!”

    姬安揉揉鼻子:“不用了,就是鼻子突然痒了下……可能是有人在念叨我。”

    徐小七犹不放心:“还是叫御医来探探脉,没事也能放心些。”

    姬安觉得他有点太紧张,何况自己身上有系统,这辈子估计不会有病痛之扰,安慰道:“真不用,前两日不是才诊过平安脉,过几日又会再诊。我的身体我知道,要真不舒服,我肯定不会撑着。”

    徐小七仔细看看姬安脸色,确认的确没有异样,才稍稍放下心。

    姬安吃过饭,休息片刻就照例做运动。

    最近他将跑步前的准备活动教给了内侍们,此时就和徐小七一同做准备活动。

    姬安见徐小七似乎还在担心,笑道:“只是打两个喷嚏而已,怎么就担心到这个程度。”

    徐小七犹犹豫豫地,最后喃喃:“奴不敢说……”

    姬安:“和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说吧。”

    徐小七犹豫再三,才小小声道:“奴小的时候,经历过一次大疫。那时奴才四五岁,却也记得很多人都是从不停打喷嚏开始病……”

    姬安一愣。

    徐小七:“奴命大,熬过来了。后来宫中去招人,本来看奴瘦小,没挑上。但听说奴熬过疫,觉得奴有点福气,才又把奴招进来。”

    姬安听得心情有点沉重,一时也不知道劝什么,只得拍拍他肩膀:“都过去了。别担心,我好好的。”

    徐小七用力点头:“陛下一定会好好的!”

    姬安一笑:“走吧,跑步去。强身健体,病痛就会远去。”

    他带着徐小七出殿,再领上已经列队等待的羽林卫,惯例绕着立政殿跑了五圈。

    跑完回来,姬安继续在屋内做完自己的锻炼,一边喝水一边等汗落。

    他正好站在铜镜前,转头就见到镜中的自己,耳朵似乎有点红。

    姬安这才察觉耳朵在发烫,抬手揉一揉:“怎么这么烫,难道有人在想我?”

    慢慢喝完几杯水,姬安出屋去了浴房。

    只是,他耳朵的烫意到这时都一直没有消下去。

    徐小七和另一名宦官守在浴房外。突然,他看到远处洪大福的身影,想了想,还是叮嘱旁边人仔细听姬安的召唤,就快步赶往住处。

    洪大福进了屋,回身刚要关门,就见徐小七跟着进来。

    徐小七反手关上门,低声问:“你下午去了哪里,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洪大福奇怪地看他:“见家人啊,我和圣上说过的。”

    徐小七:“宫门早下匙了,你后来又去了哪里。”

    洪大福被问得有点不高兴,但还是说:“我娘她们给我带了些栗子,我拿去膳房烤了。”

    一边说,一边掏出来给徐小七看,续道:“还想着晚点和你一块吃。你干什么啊,逼问犯人一样。”

    徐小七看着他手中带着香味的栗子,总算松了口气:“朱顺他们清点到最后了。这几日都有人来找过我,肯定也有人找过你。你可别犯糊涂。”

    洪大福这下真生气了,嚷道:“喂!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徐小七无奈:“谁让你在这种时候还乱跑不见人……行行,是我不对,我向你陪不是。圣上还在洗澡,我回去守着了。”

    洪大福瞪他:“那你还跑来,快去!”

    徐小七就回身打开门,快步跑走。

    洪大福重新把门关好,坐到床上,眼睛盯着手中栗子,脑子里想着先前家人听说宦官能离宫后想让自己回去的话,长长叹口气。

    在浴房中洗澡的姬安并不知道外头的事。

    今天用上了新做出来的香皂,他擦身时还特意嗅一嗅手臂,哪怕茶香味已经很淡,心情也格外愉快。

    姬安一边穿衣,一边想起给上官钧送去的三种香型,忍不住猜想一下他会不会用上,又会用上哪种。

    毕竟是自己送出的礼物,如果能得到对方的喜欢,自然会更让人高兴。

    当然,姬安也就是自己想一想而已,不会真跑去问上官钧这种问题。他们还没关系好到可以直言礼物不合心意的程度。

    回到房中,姬安刚准备躺上床,却听人来报思贤殿有人来。

    他将人传进屋,发现不是下面跑腿传话的内侍,而是上官钧身边的亲信小厮岁丰。

    岁丰捧来两只小匣子,正是姬安下午送给上官钧的那些。

    他将两只匣子交给徐小七,躬身道:“陛下,大司马说发现这香皂很耐用,感觉陛下赐得太多了,就送回一些给陛下先作他用。待日后用完了,再向陛下要新的。”

    姬安看上官钧至少留下了一只匣子,估计三块也够用一两个月的,没多想就让岁丰回去了。

    徐小七问:“陛下,这些先收起来?”

    姬安大方道:“等朱顺他们回来了,你们几个分一分吧。看看是不是刚好六块。”

    徐小七将两只小匣子放下,一一打开。

    却发现只有四块——两块浅红花的浓香型,和两块浅黄圆的清香型。

    姬安一愣,没想到上官钧是留下了五块。

    不够分就有点不好赏,姬安改口说:“那还是先收着,等下一批做出来,我再一块赏你们。”

    徐小七应了是,合上盖子,捧起两只匣子去收。

    ○●

    上官钧骑在马上,正和身旁姬安说话。

    见到姬安又向自己倾身,贴到耳旁说悄悄话似的,心中不由得叹道“真是骑马少的胆子大”。上官钧怕他往马下滑,只得伸手托着他肩头。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姬安的坐骑只是轻轻颠一颠,控马经验少的姬安真就直接向着上官钧滑过来。

    上官钧原就有所准备,倒是没慌乱,双手掐着姬安的腰,一下便将他抱到自己马上。

    不过,姬安没被马吓到,却好像被自己吓到了。

    上官钧就见姬安抬起头,瞪着眼睛看向自己。

    同时,一阵淡淡的茶香扑鼻而来。

    上官钧也是一愣。

    那香味却彷佛带着吸引力。

    上官钧感觉自己在向前倾身,似乎在查找那股香味的来源。

    两人本就离得近。

    上官钧还看见姬安的脸越来越靠近,并且染上一层绯红。

    那股茶香味也越来越浓。

    上官钧的视线不自觉地扫过姬安那透着红意的耳垂、下颌、脖颈……

    就在他感觉到鼻尖似乎滑过什么东西之时——

    上官钧睁开了眼睛。

    清晨的昏暗中,眼前是熟悉的床顶帷帐。

    上官钧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等脑中残留的画面消失,才翻身拉动床头唤人铃的绸绳。

    片刻之后,今日轮值的河清和海晏端着东西进来,又另有杂役宦官们抬进熏笼。

    屋内点上灯,上官钧起身洗漱。

    刷过牙漱过口,他转到水盆前,也就看到了盆边的香皂——是昨晚用过的那块茶香型。

    上官钧动作微顿,才照平常一样洗好脸,搽上一点面脂,坐下让人梳头。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受早晨梦境的影响。明明应该已经淡去的茶香,此时却彷佛还萦绕在他鼻尖。

    上官钧微微低头,看向自己双手。

    那一日掐着姬安抱到马上的感觉,又一次复苏。

    当时他不过顺手而为,却没想到,回忆起来还能如此清晰。

    上官钧手指微动,也又一次想起当时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人挺高,却那么轻。

    小厮们动作麻利,很快帮上官钧梳好了头。

    上官钧起身出到外间,让人摆膳。

    吃完早膳,未待他唤小厮们进来给自己更衣,就见河清匆匆走入。

    河清道:“郎主,秦将军求见。”

    上官钧原要起身,此时又坐回去:“让他进来。”

    河清口中的秦将军,名为秦直,正是飞廉军的统帅。

    这个时候过来,说明是宫门一开就进了宫。

    而能让秦直这么着急来禀的事,肯定不会是小事。

    秦直快步进来,见屋外河清关上门,才走到上官钧跟前抱拳躬身:“大司马。”

    上官钧指指身旁椅子:“坐下说。”

    秦直一愣——禀事就有这待遇,可还是头一回。

    不过,他也没多想,依言坐下,小声道:“大司马让查常仁佑,昨日排查到一点情况,但也说不太好是不是异常……”

    上官钧:“直说。”

    秦直细禀:“其他都未见异样,只查到他妻女以前时不时会去法渡寺上香。也不是很常去,就是一些礼佛的大日子,偶尔初一或十五也会去。但自从上次……之后,就没再去过。”

    法渡寺,是上回行刺上官钧的那些升平教众时常藉以聚首的地方。但因为香火鼎盛,肯定也不是去了那里的人都有嫌疑。

    自从上次之后没再去,从情理上也说得通。毕竟常仁佑是知道内幕的人,正常来讲让妻女避嫌也不奇怪。

    上官钧:“接触过他妻女了吗?”

    秦直:“还未曾。下官担心真有不对,会打草惊蛇。”

    上官钧:“盯紧常仁佑,安排人开始接触他妻女。待接触上再来报我,我会找藉口留他在军营一段时日,便趁那时打探。”

    秦直低声应是。

    上官钧就挥手让他出去。

    待秦直离开,上官钧起身走向内室。

    河清和海晏跟进来,照例帮他换上朝的朝服。

    上官钧看着镜中,眼前浮现的却是姬安的脸。

    还有姬安说的那一句——“看到他心中便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上官钧眼中渐渐升起兴味。

    姬安这个没出现在他上一世的新帝,实在是非常有趣。

    *

    十月初一,大朝会。

    姬安穿了隆重的朝服,不好骑马,今天就是坐车前往仁圣殿,也就没能和上官钧一同上班。

    等姬安走到御座之上,垂眼往下一扫。

    玉阶之下是上官钧,再往后,是姬含思和前几日刚进京的两名郡王。

    却没见留高王。

    姬安虽然当时催促留高王回封地,但他相信对方不会这么听话地马上回去。都带着三个儿子山长水远地来了,赚不着便宜怎么会罢休。

    却没想到,他明明留在京中,还敢不来开大朝会。

    姬安落了座,示意鸿胪卿开始。

    今天的大朝会上,宣读了一份重要的圣旨——天子孝期已过,下月冬至当日,将举办登基大典。

    同时,姬安体恤各地官员与郡王刚回过京,就不用再奔波回京一次,只要上贺表即可。

    走形式的大朝会顺利结束。

    姬安换了一身衣裳,到永昌殿吃过饭,开今天的政事堂会议。

    众人刚坐定,有宦官进来禀:“陛下,宗正卿求见。”

    姬安让人进来。

    宗正卿躬身问安,又瞥一眼上官钧和众宰相。

    姬安:“说吧,什么事。”

    他没让人回避,宗正卿也就直说道:“回陛下,留高王及其三子水土不服,在驿馆病倒,今日便请假没来大朝会。”

    姬安心中冷笑一声——来这套。

    他淡声问:“找大夫看过了吗?”

    宗正卿:“昨日就寻太医看过。臣想,陛下是不是再派御医瞧一瞧……”

    太医属太医署,御医则属尚药局。而尚药局只为天子服务,没有天子同意不能去请。当然,私底下请是另一回事。不过,显然宗正卿没有为留高王动用自己的私人关系。

    姬安:“是留高王想请御医?”

    宗正卿老实回道:“那倒不是。留高王说太医已开了方,想来吃几日便能好。”

    但留高王好歹是天子生父,宗正卿应该是因此才提了一句请御医。

    姬安无动于衷:“既然留高王这么说,那便这样吧。若无他事,卿可退下了。”

    宗正卿不敢多话,行礼后退了出去。

    姬安没多提留高王,只示意众人开始开会。

    *

    今天的翰林院再一次热闹起来,就像上回招给事郎一样。

    这回来的人是郑永,和朱顺比起来,外朝官员要更熟悉他一点。

    有了上回的经验,这次众人都自觉地集中起来,等着郑永宣布消息。

    等待之时,也忍不住低声议论。

    “是上回人没招够,还要再招一次?”

    “可是有上回的成绩在,缺人不是可以直接按着成绩再取,难道还要再考一回。”

    “再考才好啊,再考别的人才有机会。”

    “你是上回没参加,当然这么说。”

    议论之中,郑永走出来,众人渐渐安静下。

    郑永扫视一圈,朗声道:“圣上将办一份新刊物,作为邸报的副刊,名为《大盛旬报》。现需三至五人编纂内容,从所有选人中招收,有意者皆可报名参加选拔。有三日报名时间,十月初四进行小考。

    “从次考核由《旬报》的执行主编负责,编辑一职以正八品给事郎起。和上回一样,考上者若品级在正八品之下,则提为正八品;若在之上,则保持不动。”

    众人听他说完,都是一愣——《大盛旬报》?

    马上有人问:“郑内侍,这《旬报》是什么内容?”

    郑永:“每期《旬报》都会由圣上审稿。至于是什么内容,等《旬报》出来,各位便知道了。”

    一听到“圣上审稿”,下方顿时响起一片喧哗。

    又有人问:“郑内侍,那位考核的执行主编是谁?”

    郑永:“石庭芝,圣上已升他为正七品朝请郎。”

    对这里的人而言,这是个陌生的名字。

    众人交头接耳地相互打听。

    只有一人犹豫着说:“我好像听说过他……似乎只是个举人,都没考中进士……”

    他身边的人顿时惊道:“什么?那若是考核通过,岂不是要在一个举人手下做事!”

    但也有人说:“举人也可授官。前朝以举人出身入仕,后来升上高官的人虽少,但也不是没有。难道以后你碰到举人出身的上司,就要不干了吗?”

    郑永没多听众人议论,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再说完如何报名,便转身离开。

    众人开始议论著要不要报名。

    “还是正八品,好低啊。”

    “嫌低,想干得上还很难呢。所有选人都能报名,却只取三至五人,比上回竞争激烈多了。”

    在大盛,可不是考中了进士就一定能当上官。

    第63章 十月 特地留下的那一块花形香皂

    大盛高祖皇帝结束了近百年的乱世,让这片广袤大地重归一统。令百姓休养生息的同时,注重文治的高祖也广开科举,招揽天下有学之士。

    有盛以来,科举正科三年一开。到了高祖朝末年,每回的取士人数就稳定在二百六十到三百二十之间。

    但,仅有头三四名会被直接授官。其余人先要在翰林院学习,通过考核后成为“选人”,再等到哪里出现空缺,吏部才会开始安排人递补。

    此时的选人还没有俸禄,但可以到各衙署求职。各衙署对从九品到从七品这些低阶职位有自主任免权,能被招入其中,才有按品级领的正俸与各类补贴收入。

    如果没求到职,可以接着考朝廷一年一次的“定品”,即同为从九品到从七品这五个品级的文散官。有了散官衔,也能按品级领正俸,可因无实职,就没有补贴。

    但不管有无实职,有无定品,只要中了进士,又未达到正七品,就一直算在“选人”之列。

    选人可以说是大盛的人才储备库,多年科举下来,已经积攒了不少人数。

    就在翰林院的低阶文散官们为三五个编辑职位的激烈竞争叹息之时,政事堂当中也议到了科举之事。

    中书令提醒姬安:“陛下,该为明年的恩科做些准备了。早日将开考时间登于邸报通知各地,各地的举子才好规划进京事宜。”

    姬安顺势问:“正科是在什么时候考。”

    中书令:“若无特殊情况,正科都在二月中下旬。此乃惯例,许多举子提早一年就会做好计画。”

    姬安:“以往的恩科呢?”

    中书令:“若是在上半年决定次年开恩科,就和正科时间一样。若是下半年才决定,通常会延迟半个月至一个月。”

    今年是九月皇权交替,算是下半年稍晚的时间段。

    姬安:“那就三月中吧。”

    中书令没再多说。

    左仆射等了片刻,只好自己开口:“也请陛下早日选定三名主考,好让其亲属及门下弟子回避,另行准备别试。”

    会试由礼部主办,礼部在他辖下,他不得不提。

    姬安先看看左仆射,又扫视一圈众人,问:“会试考卷是否要弥封。”

    左仆射:“自然要封。”

    弥封,指将卷子上的名字封住,防止阅卷官看到考生姓名。

    姬安再问:“是否要誊录。”

    左仆射:“也要誊录。”

    誊录,指由专人将考生的卷子重抄一份,防止阅卷官从笔迹认人。

    姬安:“那还有何必要回避。”

    这话听得众人都是一愣。

    左仆射只得耐心细说:“陛下,考题由主考官所出,其弟子更熟悉其脾气,知道如何破题更合考官心意。且,各人文章风格不同,主考官也更熟悉弟子文风,瞧出来了便有舞弊之嫌。”

    姬安笑笑:“明年的考题我会亲自出,阅卷的主考官与房考官人数也会相应增加。考生卷子既然能避房,自然也能避主考,不需要再考别试。”

    众人又是一愣,都忍不住面露惊讶,还有人不由得相互对视。

    左仆射试探着提醒:“陛下,会试之后的殿试,才是陛下出题。”

    姬安回视他:“我能出得殿试的题,就出不得会试的题?”

    左仆射微微瞪眼:“可是……这未有过先例……”

    姬安:“我听闻,科举也不是开天辟地便有的事。我登基开的恩科,还不能招些我满意的人吗?”

    左仆射忙道:“陛下息怒。臣只是担心,陛下不熟悉科考,怕举子们领会不到陛下之意。”

    中书令也出言说:“陛下,科举选士关乎国之根基,不可轻忽。”

    连右仆射和两位侍中都出言附和。

    文官当中,只有御史大夫唐武,目光在姬安和上官钧脸上晃过,没有开口。

    枢密院的两人看上官钧闭着眼不表态的模样,也默默当哑巴。

    姬安闲适地倚着凭几,等众人都劝过一遍,这才回道:“我知道你们的担忧了。不过,你们先前怎么没担心殿试里我出的题会让考生看不懂。”

    众人如同再被将一军,一时再次怔愣。

    话是左仆射说的,最后只得他自己找补:“陛下,殿试的题……通常主考官会加以润色……”

    姬安再次一笑,转向上官钧问:“大司马,今年的殿试也是如此吗?”

    上官钧原在闭目养神,这时才睁了眼:“今年的殿试题,是臣出的,无人润色。”

    姬安重新扫视众人:“那我出完题后,让大司马把把关,诸位卿家就可以放心了吧。”

    众人沉默片刻,中书令再道:“陛下,殿试只考策问。但会试还会考经义和诗赋。陛下可曾看过经义题。”

    姬安想了想,妥协道:“那经义题就由主考出好了。”

    他退了一步,加上上官钧没有反对,众臣子又再想不出什么反对理由,事情不得不这样定下。

    左仆射最后挣扎了一把:“以前恩科偶尔也会与正科不同,陛下既想试一下改变,亦无不可。”

    意思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姬安哪会被他套进去,顺势道:“卿说得不错,先用恩科试点,看看成果如何。”

    一句话就扭成了“只要这次成功,以后就照此例实行”。

    众臣子暗地里交换着眼色,没有继续争下去。

    姬安也不在意。明年过后,下次再考还得几年,只要以后自己能大权在握,总可以换上来听话的人。如果斗不过臣子,那说什么都是空话。

    这是今天议的最后一桩事,会议就在这种有点沉闷的气氛中结束。姬安率先离席,上官钧也随他离开。

    众宰相平日离开的顺序倒是没有默认的定数,此时左仆射就在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

    直到其他人全都离开,左仆射才凑到中书令身边。

    左仆射极小声地道:“陛下这是要从会试这一关就开始选人了。”

    中书令镇定地回:“陛下能亲自出题,总不能亲自判卷。”

    左仆射:“可陛下说,主考官和房考官都要加人。”

    中书令:“陛下刚继位,必然不可能搞得清下面情况。加什么人,估计也要问大司马。”

    左仆射皱眉道:“那大司马……自陛下继位,我看他似有不想多问的意思……”

    中书令思索片刻:“大司马这几年都是不偏不倚,若他真不想多问,应该还会保持原本的态度。”

    说完,目光往门口扫过,以气声快速地说:“你真信大司马会完全放权?我看他盯陛下可盯得挺紧,住都住那么近。”

    左仆射一愣。

    中书令继续说:“何况,陛下也说了,这是‘试点’,先看成果如何。再说,便是取中又怎样,大不了,再多三百选人而已。”

    左仆射和他对视片刻,缓缓点下头。

    这个时候,姬安也拉着上官钧在说话。

    姬安对上官钧眨眨眼:“你说,会不会有人在明年会试时搞点什么事,让这次试点不成功。”

    上官钧回瞥他一眼:“若真有人让会试不成功,陛下不正好藉机处置人。”

    姬安很无辜:“我还是希望能够成功的,大家平平安安过日子不好吗。”

    上官钧唇角扬起一些:“陛下这都要挖士人的根了。在他们看来,是陛下不想平平安安过日子。”

    选拔人才、任用官吏,就是文官集团手中的人事权。只有牢牢握着这个权力,才能让朝廷照着符合自身利益的方向发展。

    姬安耸下肩:“他们文人当中几个经义派系都还争不清楚呢。我只是想从现有的人里挑些趁手的来用罢了,哪里就到挖根子这么严重。”

    他现在都还没打算把手往教材里伸。只要底层教育还是那一套,他想在其中找到合意的,估计都不太容易。

    上官钧若有所思地看看姬安:“陛下的理想,似乎很远大啊。”

    姬安冲他一笑:“我的理想是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算不算远大。”

    ○●

    十月初二,后宫首个开门日。

    有盛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宫女宦官能自由离宫,自然所有人都异常兴奋。

    上个月,郑永就收到所有地方的出宫申请,还全集中在月初。他不得不一个一个地方去谈,总算把日子岔开到前十日之内。要不然,恐怕头一天就能出现后宫全空的“盛况”。

    清晨时分,得到出宫批条的众宫女和宦官,就早早集中在检查处排队,等着经过检查登记之后出宫。

    对于他们而言,采买还是其次的,出宫看一看外面的京城才是关键。毕竟宦官们入宫时都不到十岁,宫女也就十四五六,都十多年没见过宫墙外的世界了。

    检查进行得细致,队伍前行得很慢。但没有人不耐烦,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喜庆的笑,穿着平常很少穿的普通衣裙,和相熟的人聚在一起说着话,各处的话题倒是都差不多。

    有一队的末尾是几个宫女,见到远处又有个宫女小跑过来,就有人招手叫她。

    “珍儿姐姐,你们司就你一个人吗?”

    “没呢,她们在前头。我忘了东西,刚才折回去取了。你的裙子真好看,以前没见过呢。”

    “好几年前托人买的,结果在宫里又不敢穿。你这身也很漂亮,是用旧衣裳自己改的吧,手真巧。”

    另一人插话道:“珍儿姐姐要不是手巧,也挤不进去衣饰司呀。”

    珍儿笑说:“我这算得什么,你要报名你肯定能进。你是不是要回家?”

    最初那人道:“她是头一个交离宫申请的,郑内侍已经让她给家里写信了。”

    珍儿就问她:“你呢,要回家吗?”

    “我还在犹豫。我家里不像她家里,我都不知道爹娘肯不肯接我回去。”

    那个回家的便说:“你不写信问问又怎么会知道。五十两安家银呢,便是家里不好长住,这嫁妆要嫁个好人家也很够了。”

    “你年纪轻,才二十四,当然没那么大顾虑。我都二十九了……倒是没想到珍儿姐姐也不回,以前你家里不是每年都来看你。”

    珍儿叹口气:“你们就见到他们来看,没见到他们每回来都磨着我要银子。我要是回去,那五十两银子怕是都保不住。这把年纪了,嫁人怕是也难嫁得好。不如留在宫中,至少吃住不愁。”

    “好像这样想的人挺多的。我原以为会有很多人想离宫,结果我们殿里就她一个人交了申请,我和几个姐妹都还犹犹豫豫的。”

    “那便再看看吧。圣上这回这么大变动,说不定以后在宫里会过得更好呢。”

    这时,前方人在叫她们:“别顾着说话了,快跟上来呀。”

    三人哈哈一笑,连忙跟上去。

    等到了开宫门的时辰,随着众人出宫,这里很快恢复了安静。

    一直到下午时分,出宫的人陆陆续续带着采买的东西回来,再次接受检查进宫,才又热闹了一回。

    *

    这天,姬安批完奏疏吃完晚饭,照例散步回到立政殿。

    朱顺四人,以及王晦、郑永,都在殿中候着他。

    姬安道一声“辛苦”,坐到榻上,又示意他们都坐。

    朱顺捧上一撂厚本子:“陛下,内库已清点完毕,如今库中之物皆记录在册。”

    姬安对洪大福道:“先收屋里吧,我慢慢看。”

    朱顺将册子都递给来接的洪大福,再从关忠手里捧过另外几本:“这几本名册,是原本册中记录有,却未在库房里见到的东西。”

    姬安挑下眉:“不少啊。”

    再看向王晦:“交给王晦。”

    朱顺转过身,将册子都交给王晦。

    王晦接过,又对姬安躬身道:“陛下,上回清点内库的时间已是七年前。七年间人员更叠,许多事怕是已经不好查。”

    姬安喝着茶,淡淡道:“不用查得多细,凡是沾染上的,都先找出来关在一处。”

    王晦应了是。

    姬安再问朱顺:“这几日有没有人死。”

    朱顺:“有几人试图自尽,但都被羽林卫按下了。”

    姬安看向王晦。

    王晦:“老奴会重点查。”

    姬安却也不是很在意:“陈年旧事,问个大概就行了,没必要浪费太多时间。”

    接着看向郑永,笑道:“我听说,今日不少宫女内侍出宫,很是热闹。进出可还顺利。”

    郑永忙回道:“回陛下,今日一切顺利,宫女内侍们都非常感激陛下。往下几日也都有出宫安排,奴会让人仔细盯着。”

    姬安点点头:“第一批离宫申请都交上来了吧。”

    郑永:“是,共有五十三份,其中三十九份是宫女的,十四份是宦官的。”

    众人听得都禁不住露出吃惊之色——三千八的宫女宦官,竟然只有五十三人想离宫?当初可就是因为担心离宫的人太多,安家银子不够发,才会赶紧清点内库。

    只有姬安没多诧异。在自己这一通大改革之下,又有个一月出宫两次的福利在,肯定许多人会更慎重地考虑得失,至少有很大一部分人会决定先看看。

    他再问了几句细节,就只留下朱顺,让其他人都去歇了。

    屋里只有两人,姬安放心地问朱顺:“若是把内库里不重要的东西拿出去卖掉,能换出多少银子来。”

    朱顺一愣:“安家银子看上去不用愁了,陛下还要卖吗?”

    姬安:“用不上的东西,留着也是占地方。”

    朱顺犹豫着道:“奴刚才那些册子里,头两册都是奴觉得容易变卖的,上面写有估价。”

    姬安顿时笑开:“好!就知道你办事能让我省心!”

    朱顺还是劝一句:“陛下,能不卖还是不要卖了吧……宫中一下子流出许多东西,恐怕外面会生出许多猜疑……”

    姬安:“放心,不会一下卖出去许多。而且,也不是非要在京里卖。”

    朱顺一愣:“陛下想卖往何处?”

    姬安:“我再想想。对了,我现在需要一个账房去跟卖糖的情况,你从手下人里挑一个,要机灵又办事仔细的,带来见我。”

    朱顺:“卖糖?”

    这事他还不知道,姬安就细细给他说了一遍。

    朱顺若有所思:“大司马……”

    姬安看他似乎想岔了,赶紧往回掰:“这是大司马提的,我本来都没想让人去。什么事都不用插手,只记账就行。”

    朱顺忙点头:“奴明白了,回头便为陛下挑人。”

    姬安继续吩咐:“还有肥皂和香皂的成本,需要你仔细核算。我准备让齐万生带一批到图国都城去卖,京里的店则是新年开张。”

    朱顺心中算算:“图国那边还好。京中要找铺子,招人手,想新年开张,可得抓紧才成。”

    姬安点头:“过几日我去看看大司马的铺子。人手倒是不用怕,宫中那么多人呢,直接挑几个出去便行了,反正都是要付月银的。”

    朱顺却是微愣:“大司马的铺子?这其中有大司马一份?”

    姬安:“没,就单纯跟他租铺子而已。”

    朱顺小心地看看姬安,没敢多说,只点头应是。

    ○●

    这几日朝中风平浪静。

    姬安对石庭芝出的小考卷很满意,只增减了两三道题,就让他拿去考试。

    唯有一件小事让姬安有点膈应,就是留高王父子四人的“病”还没有好。姬安还是派了一名侍御医过去,亲自叮嘱“希望留高王能在五日之内好转”。

    不过,这点小事也没有过多影响姬安的心情。

    很快到了十月初五休沐日。

    但这一天也是先帝的五七,姬安没能睡懒觉,一大早就起了床,带着众臣去神御殿祭拜完先帝,假期才算开始。

    姬安骑着马,和上官钧并骑往思贤殿走。

    上官钧看他身子在马上摇晃的幅度有点大,不得不提醒:“陛下,小心摔下马去。”

    姬安醒过神,应了一声,晃晃头。

    上官钧:“陛下可要回立政殿再睡一觉。”

    姬安掩着嘴打个呵欠:“算了,再睡可能要睡到快中午。起都起了,我也挺想好好逛一逛京城。不过,我为了多睡一会儿,起来还没吃饭。你的厨子可会做什么提神醒脑的吃食?”

    上官钧:“不用厨子,一壶浓茶足矣。”

    姬安失笑。

    两人回到思贤殿,进殿脱下厚实的狐裘斗篷。

    河清和时和端来水盆,海晏和岁丰则各端着一块托盘。

    托盘上有一条擦手的布巾,以及一块香皂。

    分别是浅红色花形的,和浅黄色圆形的。

    姬安愣了下——自己面前这块是花形的。

    上官钧已经在另一只水盆中洗起手,动作熟练地拿起那只圆形香皂搓出泡泡。

    姬安也不好说什么,伸手浸进盆中温水里,再拿起花形香皂来用。

    洗干净手,他用布巾擦手之时,总觉得手上那股浓郁的香一直往鼻子里钻。

    刚把布巾放回托盘上,姬安的余光里就有道身影靠过来。

    上官钧往姬安身前凑了凑,嗅闻一下,说:“这块我还没用过。上回陛下好像说,花形的是浓郁香味?的确很香。”

    姬安:“……”

    其实上官钧离他的手不算多近,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脸上似乎开始发烫了。

    姬安掩饰性地转身:“吃饭吃饭,好饿!”

    上官钧便让人上早膳。他已经吃过,只坐下陪着姬安,意思意思动动筷子。

    吃过早饭,小厮们再次端上洗漱用具。

    姬安漱过口,转眼看见水盆,和水盆旁边那块花形香皂。

    顿时有种微妙的感觉——上官钧是故意的吧,所以先前才特地留下这块花形的。不就是自己一时忘了他没有特别喜欢的香味嘛,这么小心眼!

    姬安佯作自然地说:“吃个饭而已,手又没脏。不用洗了,端下去吧。”

    说完,再赶紧叫自己的内侍:“小七、大福,快拿我要换的衣服来。”

    上官钧看着他转身远离水盆的模样,不由得嘴角一弯:“陛下要在我房中更衣?”

    姬安都已经快拐过隔着内外房的屏风了,才猛然想起——这里是上官钧的思贤殿,不是自己的立政殿!

    他立刻收脚转身:“忘了是大司马的香闺。那我在哪里更衣合适。”

    一个“香闺”出口,听得众内侍小厮都愣了,又赶紧低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上官钧倒没恼,只道:“这殿中,当然只有我的‘闺房’合适陛下用。别处全都是下人的房间。”

    姬安:“……”

    他往外走:“我去书房。”

    上官钧:“今日没准备用书房,那边没有熏笼,房里很冷。”

    姬安回头看看他,再转向内间走去:“那行吧。反正我与大司马同一个房间住过,同一张床也睡过,的确不需要避什么嫌。”

    众内侍小厮头垂得更低。

    上官钧一笑,抬脚也往里走。

    徐小七和洪大福对视一眼,再去看看旁边上官钧的四名小厮。

    两边交换过心有戚戚的眼神,只得心惊胆颤地跟进去。

    第64章 逛街 潇潇洒洒去逛街

    内侍小厮们的担心彷佛只是杞人忧天。

    姬安和上官钧都没再说什么让他们不敢听的话,只是各自更衣,就如同两人还同住一屋、同睡一榻那个时候。

    先前两人穿着孝服,其实本该先更衣再用饭。只是刚才姬安被上官钧闻香那一下扰得心神有点乱,藉着吃饭掩盖那一点异样。

    但吃完了饭再看到那块花形香皂,姬安基本确定就是上官钧有意捉弄自己,先前那点说不清的异样自然也就消散无踪。

    因此,姬安更衣时没有一点扭捏。

    正如他所说,这在以前就是常事。更何况,这时代的中衣中裤封得那么严实,哪怕姬安是个同,和同性一起换衣服都不会生出尴尬。

    换好衣服,姬安坐下让内侍重新弄头发。

    不用重梳,但要把缠在发髻上的白布带取下,换一支搭配衣服的簪子。

    徐小七先小心地为姬安解下布带,洪大福从匣子中拿出一支玉簪走过来。

    也不知道是地上滑,还是姬安和上官钧斗嘴的那几句让他紧张,洪大福突然脚下一滑,虽然稳住了身形,但手里的簪子掉到了地上。

    先是叮的一声,接着又是啪的一响。

    众人循声看去,见祥云形的簪头断成两块。

    洪大福吓得面色一白,连忙跪到地上叩头:“奴失了手,请陛下责罚。”

    姬安回过身,示意徐小七去扶他,一边安抚道:“起来吧,以后当心些。这簪子先收了,回头让少府看看能不能粘一下,或是怎么补一补。”

    洪大福连连谢恩,才在徐小七的搀扶下起身。

    徐小七道:“陛下,奴回去再取一支来。”

    洪大福忙说:“是奴的错,该奴去取。”

    姬安却摆下手:“不用了,一来一回又耗去不少时间。”

    他转向上官钧,想和上官钧借一支。

    只是,两人一对上目光,姬安便感觉上官钧那双好似含着些许笑意的眼睛有点……嗯……莫名地扎眼……

    有一种正等着自己开口的好整以暇。

    姬安突然就不想借了。

    他转回去面对铜镜,伸手拆了头上发髻,再拿起梳子整理。

    只是,梳头这活,姬安自穿过来就没自己干过。长发和他以前的短发差太多,他才梳几下,就发现头发把梳子给缠住了。

    刚才他动作快,又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拆发髻,一时看得愣住。这时徐小七才赶紧过来接过梳子,小心地拆缠在上面的头发。

    姬安虽盯着镜子,眼角余光却在留意上官钧。

    不过,上官钧也转开了头,正张着手让小厮给自己腰上戴玉佩。

    屋内气氛有些怪异,没人出声,内侍小厮们连呼吸都放轻了。

    徐小七帮姬安把头发梳顺,有些无措地开口:“陛下……”

    姬安收回心神,抬起双手,拇指插进两鬓的长发间,照着记忆中见过的发型,两只指头沿着脑袋一路向后划,最终将落在手里的头发在脑后抓成一股,吩咐:“拿块手帕扎一扎就行了。”

    徐小七不由得暗抽口气,和洪大福对视一眼——哪怕扎起那一束,姬安的头发还是披着的。

    姬安催促:“快。现在天天扎发髻,头上都绷得紧紧的,我早想松一松了。只论这一点,我倒是挺怀念先前大司马养伤的时候。”

    一边说,他一边通过铜镜留意旁边的上官钧。

    上官钧养伤的时候,因为时常要躺着休息,头发都是披着或简单扎一扎。姬安也就跟他一样,只是随意扎一下,不碍事就行。

    终于,换好衣服的上官钧再次转身看来。

    徐小七取了一块手帕,正犹犹豫豫地向姬安的头发伸手。

    上官钧抬手拦住。

    徐小七一惊,转眼过去,更加无措。

    上官钧示意他往旁边让,自己站到姬安身后,抬手握住姬安手中那束发。

    姬安看着镜中,嘴角翘起些:“大司马要亲自帮我束发?”

    上官钧在姬安头发上顺了两下:“陛下的青丝如此柔顺,用手帕怕是扎不住。”

    又吩咐:“去拿丝縧来。”

    姬安隐隐觉得不太对,嘴角又平了回去。

    岁丰很快从柜中取来好几条颜色不一的丝縧。

    上官钧挑了一条和姬安衣服相衬的,拿起来慢慢往姬安的头发上绕。

    姬安在镜中只能看见他肩膀和手臂微微起伏,看不清具体动作。

    随着那一下下起伏,姬安渐渐感觉到,一股似麻似痒的奇怪感觉沿着脊背往上升,一路爬过后颈,蹿上头顶。

    要不是有垂下的头发挡着,姬安怀疑上官钧都能看出自己后脖子上立起的汗毛。

    姬安梗着脖子不敢动,一时心里都有点后悔——还不如刚才老实借支发簪。

    上官钧的动作其实并不慢,将丝縧缠绕几圈,就打上一个结。

    姬安却像是熬了几十分钟,感觉他终于松开手,立刻在心里暗暗长吁口气。

    但下一刻,上官钧双手压上姬安肩头,弯身下来看前方的镜子。

    姬安差点没蹦起来。

    一在镜中接触到上官钧的目光,他再次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烫。

    上官钧却是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只看着镜中的姬安道:“陛下形貌昳丽,这般散发,倒是有几分古人所说的洒脱。”

    姬安将手缩进袖中捏起拳头,指甲用力往掌心扎,想藉着那疼痛来控制脸上热度,并且倔强地反击:“要说洒脱,那我还是及不上大司马。”

    上官钧眉尾一扬,直起身子,松开姬安肩膀。

    姬安松口气,下意识地赶紧站起。

    结果一转身,发现上官钧把他自己的发髻也拆了。

    姬安:“……”

    上官钧瞥来一眼,在姬安空出的凳上坐下,示意小厮给自己梳头。

    内侍小厮们刚才又个个低头垂眼当自己不存在,但注意力当然都在两人身上。

    河清立刻上前,拿起梳子细细帮上官钧把头发梳顺。

    上官钧再挑了一条丝縧,抬手随意一拢发,让河清用丝縧扎了。就跟以前养伤时一样,松松散散地垂在身后。

    他转身问姬安:“陛下说的,可是这样。”

    姬安心中无奈,完全没想到自己一时赌气,最后会发展成这样。

    随即,又生出几分好笑,甚至笑意压不住地爬上嘴角。

    姬安欣赏般地打量上官钧几眼——别说,真是挺有潇洒不羁的味道,还蛮合自己的眼。

    不过,他还是说:“我们这样出宫转一圈,明日会不会收到一堆弹劾奏疏。”

    上官钧:“陛下难道还会怕弹劾。”

    姬安耸耸肩——又不是正式场合散发,他问心无愧的事,的确不怕弹劾。

    上官钧站起身:“我看陛下精神了不少,走吧。”

    姬安一愣,这才发现,没睡够的困倦不知何时散了个干净。而他连茶都没喝一口,只是吃了两个茶叶蛋。

    *

    两人骑马出发之时,太阳已经升上天空。

    姬安四下扫过今日随行的人。

    他带了徐小七、洪大福和郝满。郝满在朱顺手下做事,记忆力很好,姬安今天带上他是为了买东西时记个账,钱也收在他那里。

    上官钧只带了黄义,此外就是一什便装的羽林卫。

    姬安转头看看上官钧,刚往他那边侧了侧身,想起上回侧滑事件,又连忙把身子正回去。

    上官钧察觉,回视过来:“陛下有何事。”

    姬安感觉也不是什么不方便别人听的话,就直接问:“你还有没有另外安排人?”

    上官钧:“京中治安一向很好,陛下无需担心。”

    姬安:“没有,我就好奇问问。”

    上官钧看他片刻,才道:“会有飞廉军跟在四周。”

    姬安想了想,又问:“如果我临时起意要出宫,飞廉军也会在吗?”

    上官钧眼中带上些无奈:“飞廉军又不会未卜先知。只能说,若是他们见着陛下出宫,会跟随保护。所以,陛下若想安全一些,出宫时可以知会飞廉军一声。当然,能提前一日半日是最好。”

    姬安眨了眨眼:“直接派人到他们衙门说?”

    上官钧:“嗯,或是将秦直传进宫中吩咐亦可。”

    姬安点下头:“好,我知道了。”

    随即想到一件事,还是忍不住,侧身过去小声问:“你上回遭遇过一次刺杀,不会害怕吗?”

    说完,又立刻正回身去。

    上官钧原已下意识伸手,见他这么快坐正回去,才将手放下,淡淡道:“防刺这类事,只能加强平日守备、查缺补漏。但若遭人精心策划,亦是天意。秦皇备五色安车之时,也想不到博浪沙会飞来铁锤。”

    姬安不由得叹服——上官钧这心态,也是稳得远非一般人了。

    上官钧再次对上姬安视线:“不过,陛下帮我活下来,这也是天意。天既不绝我,我又有何惧哉。”

    姬安回以一笑:“大司马得天之宠,自是福大命大。”

    说话间,两人出了宫门。

    在姬安的白马完全踏出宫门那一刻,他眼前跳出系统弹窗——

    【触发任务:巡视京城(走遍所有坊)

    完成时限:无

    完成奖励:500能量

    未完成惩罚:无】

    姬安愣了下。自从他确认系统方向之后,触发的任务就变得非常少,现在看见任务提示都让他有点怀念了。

    他甚至怀疑过,前期不断触发任务,可能属于“新手指引”的一环,引导用户体验三种方向。而一旦确定方向,就转为自由探索模式,不再提示指引,要用户主动做出成绩才会给奖励,也就是变相提升获取奖励的难度。

    姬安浏览完新任务。500能量的奖励,在他做过的任务当中不算低,但对现在的他来说也不算高。当然,这种没难度的任务他不会放弃,能量总是多一点算一点。

    姬安在系统中打开京城的地图。

    大盛的京城叫启阳,是前朝的陪都,经过大盛前三位皇帝的经营,如今已是比前朝时更为繁荣的大都市。

    启阳城初建之时遵循市坊制度,一百二十个坊规划得整整齐齐。

    不过,启阳位于天下之中,随着经济发展,到了前朝中期,市场与民居分离的市坊制已经渐渐变成这座城的束缚。

    进入割据乱世之后,前朝皇帝想要快速捞金,也就默认启阳所有坊都能面向大街开铺面做生意,甚至一度取消宵禁。

    到了现在,最初各坊之间的坊墙早已被拆除,虽然保留有坊名,但实际许多坊已经连接在一起。

    只有东西向与南北向两条最宽的十字御街,为保持街中御道通畅,一直没有允许两边开店摆摊,就还能起到划分作用。所以启阳总体来看,就像被分为了四大块。

    高祖创建大盛之后,定都于此,曾考虑过是否重建坊墙、恢复市坊制。但历史的车轮已经转动,大概大盛的士大夫们也察觉到不好往回调头,就只沿十字御街建造新坊墙,宵禁时间也定得很短。

    姬安假装四下望,目光扫完京城地图,转头问上官钧:“大司马,我有没有可能在今日内逛完京中一百二十个坊?”

    上官钧完全没想到他会有这种突发奇想,难得都愣了下,才回道:“若想今日走完一百二十坊,得现在就派出禁军净街,方便陛下在坊内跑马。”

    言下之意——只是骑着马走,想都不要想。

    姬安有点尴尬:“我就随便问问……”

    又转话题提醒他:“出了宫了,大司马该对我换个称呼。”

    上官钧:“只要陛下别提这种需要动用皇权的事,我自然不会唤错。”

    姬安无奈一笑。所幸那任务不限时,他慢慢做就是了,多出来逛几次,总会有做完的一天。

    *

    皇宫附近还都是各种官府衙门,以及高级官员或勋贵的宅子,这些地方都颇为安静。

    一行人走过一段路,穿过坊门来到御街上,姬安才再次看到京中的热闹。

    等穿过御街,再进一道坊门,就是京中最繁华的商贸区,上官钧的铺子全在这一片寸土寸金之地。

    这时,系统又跳了一次弹窗——

    【触发任务:了解物价

    完成时限:无

    完成奖励:50能量

    未完成惩罚:无】

    一个小任务,姬安没放在心上,估计等下逛完街就能完成。

    姬安先被上官钧带到了一间不大不小的铺子。

    上官钧:“这是我唯一一间没有租出去的铺子,四郎可先看看满不满意。”

    姬安随他下马,走进铺子。黄义和众内侍也跟进店,羽林卫中则只有什长跟着,其余人留在外头等。

    铺子临大街,地段是很好,不过只有一层铺面,姬安目测也就六七十平米。货架上摆着各种货品,铺子里却没几个客人,他们这一行七人一下挤进来,还引得那寥寥几个客人紧张地离开了。

    铺子里的两个夥计早已得黄义通知,过来给两人请安。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姬安的身份,只称“大司马”和“四公子”,大概也是黄义教的。

    上官钧对姬安道:“掌柜就是你见过的罗天瑞。”

    姬安在铺子里稍稍转了一圈,见东西五花八门,奇怪地问:“这儿是卖什么,干货?”

    黄义忙回:“卖南货。其实没想开铺子,只是东西大司马用不完,放坏了又可惜,就摆着卖一卖。”

    姬安:“那我要是租了这儿,这些东西怎么办?”

    上官钧:“不卖就是,留着赏人。”

    黄义补充道:“原本也没这么多,是罗天瑞接手之后,大司马看他有几分生意头脑,允他多进货,才有了这么些。四公子要用,日后便让罗天瑞停了买卖。”

    姬安抬头看看:“我刚才在外头见有二楼,上面是干什么的。”

    黄义:“罗天瑞和两个夥计就住上头,奴可再给他们寻别的住处搬走。”

    姬安点点头,走出门去,看看左右两边。一边是布庄,另一边是卖日用杂货的。

    他问:“其他铺子呢?”

    黄义回道:“这条街上还有一家在前头,另外三家就要远一些,分在不同的街面上。”

    姬安便往前走:“先都看看吧,一路逛过去。”

    上官钧与他并肩而行,其余人环绕在两人四周,只有两名卫士牵着马跟在最后。

    前头那家恰好是卖澡豆的,大小约是南货铺的两三倍。

    店里摆着各种造型别致的多宝架,其上错落有致地摆着一罐罐澡豆。莹白的瓷罐上贴着不同名称的小条,旁边还摆着一张花笺,上面写有此种澡豆的功效。

    掌柜自然认得上官钧,且一看姬安和上官钧对彼此的态度,就知他必是个贵客,一直跟在身边殷勤招待着。

    姬安了解了一圈店中价格,发现洪大福说的“一两澡豆一两金”真不是夸张,上官钧先前说他的香皂能卖这个价也不是虚言。

    这家店主打高端产品,所有澡豆都含猪胰子,最便宜的一种也要一贯钱一两。一两金折十两银,或十贯钱,这个价位在这里还只是第三等,往上还有十二贯和十五贯的高价。

    掌柜将那些高价品吹得天花乱坠,说是用了多少多少种珍贵药材,一洗白、一洗滑、一洗润,就差句一洗年轻五十岁。

    看姬安像是不信,掌柜笑着往上方指指:“楼上有试用的雅间,四公子要不要上去洗洗脸,体验一下。真不是小人自夸,我们店里的澡豆好多贵人都爱用。您瞧,那位就是中书令夫人的侍女。”

    最后一句说得很小声。姬安顺着他暗示悄悄看过去,就见一名女子正在买澡豆,一名女掌柜在和她结账,声音隐隐传过来,在说“一共二百六十贯,您可是用银子结账”。

    姬安对掌柜笑道:“下回吧,家里的还没用完。这回我先看看。”

    掌柜就去取了本小册子给姬安:“随时欢迎四公子光临。也可遣人来招呼一声,小人会带着样品到府上给您试。”

    姬安翻翻小册子,里面是图文并貌的澡豆介绍,完全可以和他以前见过的广告宣传册媲美。

    大堂中还有些侍女小厮在采购,偶尔也能看到有人从二楼下来。在姬安走马观花期间,又听到几笔交易,全都是一二百贯。

    待离开这一家,姬安忍不住凑到上官钧身边,小声说:“生意真好,这铺子租金就很贵吧。”

    上官钧看看身边黄义。

    黄义报了个数,又道:“这间是最高价的一间,不仅有二楼,后头还有一个院子。四公子可要再回去看看?”

    姬安摇下头:“算了,我应该用不到这么大一间。”

    之后再路过别的澡豆店,姬安也进去问问价。高端的店和先前那家差不太多,面对百姓的店则是各类豆面,价格也就非常低廉,十文一两的都有。

    一行人就这样一路走着,姬安见到有兴趣的店就逛逛,竟然都没有上马,便把上官钧的五间铺子全走了一遍。

    看完最后一家出来,上官钧望望日头,问姬安:“四郎可要寻间酒楼歇一下,用个午膳。”

    姬安摸摸肚子:“好啊,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店。还是……”

    他目光扫过各种街边小吃——京中的餐饮店和小吃摊可真是太多了。

    徐小七忙劝:“郎主,街边小吃不干净,还是到酒楼里吃吧。”

    黄义也道:“前面不远就有一家。四公子要累了,上马走一会儿便到。”

    姬安:“没事,走着去吧,说不定路上会碰着什么我有兴趣的店。”

    还真碰上了,不过先碰上的是人。

    几名女子说着话从旁边的店里出来,没注意看,差点撞到护着姬安的羽林卫。

    众女子连忙道歉,结果一抬头,就有人愣住。

    姬安也愣了下——是李太嫔身边的大宫女,那她们应该都是后宫的宫女。

    大宫女瞪着眼睛看看姬安和上官钧,脱口道:“陛……”

    姬安连忙“嘘”一声。

    黄义在旁提醒:“这是四公子。”

    大宫女反应过来,赶紧行礼:“奴婢见过四公子,见过大司马。”

    另几人也跟着她一同。

    姬安笑道:“玩得可开心?买了什么好东西。”

    大宫女笑道:“多谢四公子宽厚,奴婢们玩得很开心。刚才在那家香料店里买了些香料,回去给太嫔调香。”

    一边说,一边打开手中小匣子给姬安看。匣子里分成许多格,每格中装着不同的香料。

    姬安原本没在意,只是随便扫一眼。

    却看到一样出乎意料的东西。

    姬安盯着匣中某一格——那……不是孜然吗?

    他忙问:“这是香料?不是吃的?”

    大宫女一愣:“这……奴婢只知是香料,不知能不能吃……”

    姬安看向她们过来的方向,笑道:“你们继续逛吧,我去看看。”

    大宫女应了是,带着众宫女行礼告辞。

    姬安伸手一拉上官钧:“走,买香料去!”

    他还欠着上官钧的小食,总算有着落了!

    第65章 物价 又欠下一桩

    上官钧垂眼,目光落在姬安抓住自己手臂的手背上。

    隔着袖子,能感受到的力道其实并不多大,被按压之处传来隐隐的微痒,就像……上回姬安隔着衣裳在腿上写字的触感。

    上官钧再抬眼,看见姬安盯着前方香料铺的发亮眼神。

    姬安此时一心只想着孜然,根本没察觉上官钧的目光。又因为心里念着要还上官钧的债,下意识就拉了他的手,完全没觉得这举动有点突兀。

    直接拉着上官钧走进香料铺,一股彷佛众多香味混杂的气息扑来,姬安才自然地松开上官钧,抬手揉揉鼻子。

    上官钧再垂眼看看手,收回背到身后。

    这家铺子不算多大,姬安带着七个人进来,基本就占去了一半空间。店里没别的客人,只有一个掌柜和一个夥计。

    掌柜看这阵势,立刻笑着亲自招呼:“两位贵客,想买点什么香料。小店品种繁多,常用的都有,少见的也搜罗到一些。”

    姬安一眼扫过去,见货架上摆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瓶罐外还摆着一小块或一小把样品。

    他不知道孜然现在叫什么,想问也不太好问,就一边说着“我先看看”,一边忍着店中的香味迈步到货架前。

    果然如掌柜所说,店虽不大,东西却不少,木质类、草叶类、树脂类、矿物类、动物类、花果类的香都有涉及。

    这掌柜不认识上官钧,不过见他只跟在姬安身后,像是对香料没兴趣,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姬安身上。

    就听姬安问:“你刚才说少见的,在哪里。”

    掌柜连忙道:“郎君这边请。”

    姬安被引到店中不起眼的角落,很快就在“少见香料”中找到了一小把孜然粒。

    旁边罐上贴的纸条写着——安息茴香。

    姬安捏起几颗细看,黄褐色,形似细长的米。再放到鼻下闻闻,能闻见一阵淡香。

    他问掌柜:“安息茴香,这个不是大盛产的吧,还有别的名吗?”

    掌柜恭维道:“郎君慧眼,这是从西域贩来的,当地的叫法发音类似……孜然。”

    姬安心中一喜——稳了!

    他继续问:“当地人会不会拿来吃?”

    掌柜一愣,仔细想了想,还是说:“这个小人没打听。胡商当制香的香料卖,小人便进了货摆在店中。”

    姬安就直接问:“这怎么卖。”

    掌柜:“三十贯一两。”

    姬安猛地瞪眼:“这么贵?!”

    掌柜忙道:“郎君,这不算贵了,它是干货,不压称的。而且,您别看它现在香味不显,经过炒或烤,爆开之后香味就很浓,通常制香时只需要加一点就够了。”

    姬安:“那也没有三十贯的价吧!这个钱都能买二两最好的澡豆了!”

    掌柜脸上现出些无奈:“郎君,那澡豆的主料不难寻,加的香料和药材分到每一两就只是一丁点。这是纯香料,还是西域来的。如今西域进来的东西都不便宜,这个价实不算贵了。”

    姬安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如今’……以前不是这个价吗?”

    掌柜像是察觉失言,有些尴尬地笑道:“小人做这生意时间不长,也是听说的。以前胡商多,现在人少了,价自然也就要高些。”

    姬安一看就知他这话不真,至少没把话说全。不过他都如此搪塞,肯定再问不出来什么。

    姬安回身去看上官钧,用眼神问他——你知道这个东西吗?

    也不知道上官钧看懂没有,只微微摇下头。

    姬安又去看黄义,黄义也摇头。

    姬安想了想,还是作势回身:“我再看看别家吧。”

    掌柜却笑道:“不瞒郎君,附近这一片的香料铺里,只有小店有这安息茴香。郎君若想比对,大概四方馆周围几坊里那两三家店会有,别处就都没有这个。价都差不多,只依货的品质有一点浮动罢了。”

    姬安转回来看他:“掌柜的很清楚嘛。”

    掌柜略略欠身:“小人做这生意,自然是得清楚。”

    姬安:“为何别处都没有。”

    掌柜:“这安息茴香的香味虽浓郁,却带点辛涩,咱们大盛人爱用这种香味的人不多。小人也是看这一片的店里都没有,才进上一点慢慢卖。”

    说到这,他还往店门瞟去一眼:“方才小人见郎君身旁不少人,想来遣人跑遍京中打听并不是难事。小人说的都是实话,不敢对郎君妄言。”

    他既敢这么说,姬安倒是信了七八分,便问:“那你这里有多少。”

    掌柜:“约摸还剩着五六斤。”

    姬安挥手:“拿货来我看看,要是品质好,我就全要了。”

    掌柜先是一愣,随即满脸惊喜:“郎君里面请,稍坐,小人这就去拿货。”

    姬安被他引着从货架中穿过,再经过他揭起帘子的小门,后面就是一间摆有桌椅的休息室。

    掌柜请姬安和上官钧坐下,端上热茶,便出去拿货。

    没了外人,洪大福取出银针试过茶,再倒到掌心自己试过一口,才放心地摆回姬安面前。

    姬安没急着喝,而是凑到上官钧身边,小声问他:“刚才那掌柜说,现在西域商人少,东西贵,是怎么回事?”

    上官钧:“贵也不是最近的事。前朝繁盛之时,据说的确往来商人众多,带来大量西域货物。但到了乱世,几大都护府的兵被调回,之后河西走廊几经易手,如今被打骨鲁占着。

    “西域商人要进中原,就得给打骨鲁交通关税。一整条河西走廊走下来,少则交上两三次,多则交上四五次。等终于走到中原,货品价格自然就要翻上十几倍乃至几十倍。东西不好卖,行商也就少了。”

    姬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们和打骨鲁打那么多年……”

    上官钧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四郎说呢?”

    姬安伸手去拿茶杯:“我觉得,回头我得找人给我补补史。”——他原先只想着失去河西就失去西北屏障,需要抢回来中原才安全;但现在听着,这里头还有经济账。

    上官钧一笑,转个话题:“四郎对那安息茴香如此情有独衷,又是看了什么闲书,说它做菜滋味好吗?”

    姬安的关注点一直在“能不能吃”上,还一买就这么大量,显然不是为了制香。

    姬安听他提“闲书”,先前隐隐的怪异感又上来了,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藉口,只得顺着说:“看过一本西域游记里提过,就想试一试。”

    上官钧:“一下买这么多,我看你对那书中写的很信任。”

    姬安藉着喝茶掩饰一下脸上心虚:“五六斤也没多少。没用过的东西,实验时必会浪费不少,总叫人出来买也麻烦。”

    这时,外头传来动静,两人便停下话。

    是掌柜拿了只麻袋进来。

    他将麻袋放到桌上,扯开袋口:“郎君请看,都是上等货色!”

    姬安抓出一把细看过,再闻一闻、捏一捏。的确都籽粒饱满,大小也挺均匀,并且摸着很干燥,搓起来有沙沙声,是晒得水分极少的手感。

    掌柜看姬安动作,笑道:“郎君一看就是识货人。”

    姬安抬眼看他:“麻烦掌柜再拿一个麻袋来。”

    掌柜有些不解,不过这算得上一单大生意,多送一个麻袋不算事,而且这屋里就有,直接取了一个差不多大小的来。

    姬安吩咐徐小七:“把这一袋慢慢往那一袋倒。”

    徐小七依言行事。

    倒的过程中,姬安时不时抓出一些来看,确认全袋都是差不多的品质,才对掌柜道:“结账吧。”

    掌柜不由得感慨:“郎君瞧着年纪轻,倒是仔细。”

    郝满和掌柜称量结账,这一袋共重八十四两三,算下来便是二千五百二十九贯钱。掌柜看姬安痛快,想着留个回头客,还给抹了零。

    只是,哪怕用银子付账,二千五百多两银子,也就是大约一百五十八斤,不是逛街会随身带的数量。

    正当姬安想着,要不留个卫士在这里等着人回去拿钱,就听旁边上官钧道:“取纸笔来,送到大司马府结账。”

    掌柜听到“大司马府”,先是一惊,小心地打量下姬安和上官钧,再连忙应声:“两位贵客稍候。”

    他备好笔墨送过来,看着上官钧留下字据,再取出私印盖上,都觉得头有些晕——这位竟然是权倾朝野的大司马……

    上官钧收好印章,起身道:“走吧。”

    姬安跟着站起,笑道:“回头我让人把银子给你送去。”

    掌柜正和郝满一同给麻袋上封条,闻言忍不住悄悄去看姬安——对大司马如此不客气,这一位又是谁……

    *

    姬安买到了意料之外的好东西,心情大好地继续带着人下馆子。

    能让黄义推荐的酒楼,自然档次不低。而这样的地方,自然不会不认得上官钧。

    一行人刚进门,掌柜就吓一跳,赶紧从柜台后出来招呼:“大司马、黄总管,稀客啊!不知这位一表人才的郎君是……”

    黄义:“这是四公子。后面可还有雅院空着?”

    掌柜忙回:“有有有!大司马请,四公子请。”

    姬安却说:“雅院就不必了,有没有雅间。我们人有点多,要两间吧。”

    掌柜看看大司马和黄义,见两人都没反对,立刻改口:“也有也有,小人领诸位上去。”

    一行人跟着他上了二楼,掌柜给开了相邻的两个雅间。

    不过,其余人都自觉地跟着姬安和上官钧走进其中一间,各自寻地方站。

    姬安看掌柜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道:“有没有菜牌,我们先点菜。”

    掌柜忙躬身:“四公子、大司马请稍候,小人这就让人取来。”

    他退了出去,姬安便说:“你们商量下,轮流到旁边吃。”

    什长很快将人分作两班,先有五人去吃饭,另有五人守在门外。徐小七和洪大福商量片刻,洪大福也带着郝满先过去。

    没一会儿,掌柜领着小二回来,给姬安送上一本菜牌,小二则为两人送上热毛巾、茶水和腌小食。

    姬安一边擦手一边翻看。

    不愧是大酒楼,菜牌都设计得很漂亮,就是菜名看不太出来都是啥。

    姬安不耐烦看介绍,也懒得一样一样问,直接推给上官钧:“大司马点吧,我都吃,没忌口。”

    上官钧慢慢翻看,照着两人平常习惯,在掌柜的建议之下,点了六菜一汤。

    精致的菜肴很快送上。姬安虽然不习惯吃饭时身边有人伺候,不过屋里留下的只有徐小七和黄义,都算熟人。姬安就让他们坐在下首,自己和上官钧一同吃饭。

    上官钧问:“四郎可有看中哪一家铺子。”

    姬安想了想:“有两家我觉得合适,就是,他们租期什么时候到?”

    黄义听他说了哪两家,回道:“他们的租约都是三年,一家明年五月到期,另一家还有一年多。四公子想用,奴可与东家谈,按契约补给他们钱也就是了。”

    姬安看向上官钧:“那我不还得多掏这一份补的钱。”

    黄义一愣,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错话,赶紧也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谈然道:“四郎若觉不妥,可再寻别的铺子。”

    黄义拿不准他们两人之间究竟怎么个事,犹豫地建议:“其实……奴觉得南货铺那里也挺好,四公子要不要考虑下……”

    姬安:“你们南货铺现在一年赚多少,总比屋租多吧?”

    黄义迟疑片刻,还是点了头。

    姬安:“所以我也不好强用铺子,本来生意做得好好的。”

    上官钧:“罗天瑞日后负责卖糖,这边不一定能顾上。”

    姬安:“铺子生意又不用他一个掌柜时时盯着看,他只要把握好进货就成。卖糖一年也就跑一两趟,不至于就兼顾不过来了。”

    上官钧抬眼看看他,没再说什么,又垂眼吃饭。

    黄义左右看看,小心地说:“这一片的铺子都抢手,奴这几日让人看过,没见有其他店挂租牌。”

    不过,这时徐小七却道:“郎君,方才在下面大堂,奴听见有人在谈租铺面之事,彷佛是这一片里的铺子。”

    姬安和黄义都向他看去。

    徐小七:“就上来时临着楼梯的那一桌,奴听到一耳朵。要不,奴去问问?”

    却是上官钧开口道:“黄义去。”

    黄义忙应声:“该奴去,租赁铺子的事奴清楚一些。”

    说完便起身出门去。

    等姬安和上官钧吃得差不多,黄义带着好消息回来。

    黄义:“奴问清楚了,的确是有铺子要租。那掌柜昨日才收到东家的信,东家原本只是回乡探亲,现在决定不回京了,让掌柜收拾好这边的首尾。

    “所以掌柜先找熟人问了问,那熟人不要再挂牌。奴现让他在下头候着,一会儿请四公子过去看看铺子。而且,好巧不巧,正是咱们南货铺隔壁那一家卖日用的。”

    姬安也挺惊讶:“这么巧啊。”

    黄义笑道:“奴印象中那家和南货铺差不多大,两边邻着,也可以有个照应。”

    姬安点点头:“是挺好的。一会儿去看看,若是没问题,今日就直接定下来。”

    又对徐小七笑道:“多亏你听那一耳朵。”

    徐小七不好意思地也笑笑。

    上官钧却开口道:“四郎想好由谁来租铺子了吗?我看你今日带出来的人里,都没有能签契的。”

    姬安一愣,随即想想——还真是,今天他只带出来三个内侍。

    再往深了想,才发现——他还真没有人可以用!

    姬安转头看向上官钧:“大司马……”

    上官钧:“看我没用,我也不能签。”

    明面上,官员禁止经商。

    姬安想了想,再问黄义:“那个东家既然不回来了,那我能不能把铺子买下来?”

    黄义:“那个东家本也是租的,他不用了,租期又未到,若能寻到下家续租,一般就可以不用付契约定的补偿钱。不过,不用急着今日就办手续,掌柜还得去找铺子的房东。”

    上官钧:“不管何日办,四郎总得找出个人来。”

    姬安头疼,问:“你那间南货铺呢?”

    上官钧:“就是罗天瑞出面。”

    见他如此一副烦恼得不行的模样,又问:“你准备用谁做掌柜。”

    姬安:“我就想直接从后宫找人……”

    找人出来经营可以,但要能签契租铺子,得先把人放归,到官府去办好新的身份手续才行。可这样一来,又有一个能力和信任问题卡着。姬安原是准备先让人做上半年一年,确定能做得好,才走放归程序。

    他要是跟上官钧租铺子,可以不用定契约,但向别人租,这个手续就不能少。可他现在的人际网,要么就是后宫家仆,要么就是底下官员,真找不出这么个代理人。

    想到最后,姬安只得再去看上官钧:“大司马先借我个人用一年吧。”

    上官钧扬眉:“四郎想用什么和我借。”

    姬安:“你想要什么,再欠你一种小食?”

    上官钧:“吃的已有一样,这回不如就换个用的。”

    用的倒是好说,姬安手里好东西多,完全不怕欠。但一想到上官钧提了好几次“闲书”,一时又犹豫地暗暗打量上官钧——难道上官钧开始怀疑什么了?可是原主的身世清清白白,也查不出什么来。

    上官钧任他打量,继续吃自己的菜。

    姬安犹豫来犹豫去,但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解决人的问题,这也只能怪自己先前没考虑周全。

    最后一咬牙:“行吧,那就欠你一样用的。”

    上官钧点头,让黄义去叫进一个吃好饭的羽林卫,吩咐他去寻一个人过南货铺去。

    姬安又补充一句:“一会儿租铺子也你出面。不然人家要是问我身份,我也没个编得圆的能用。”

    上官钧转眼看他,轻轻一笑:“好。”

    *

    待所有人都吃好,姬安和上官钧领着人下楼,见到了候在楼下的日用店掌柜。

    掌柜上来请安:“大司马、四公子,直接过去看铺子吗?”

    姬安点头:“走吧。”

    一行人出了酒楼。既然要直接过去,两名卫士便去牵马。

    这时,姬安看见对面有间卖油的铺子,便道:“掌柜的再喝盏茶,我想去对面油铺看看。”

    掌柜看上官钧和黄义都没出声,自然不敢不应。

    姬安带着人穿过街面,走进油铺中。

    铺子不小,也有一些客人,夥计们在忙活。

    正记账的掌柜抬头看了一眼,瞧着领头两个虽富贵,却不像是会亲自买油的,便只招呼道:“二位贵客随意看,有事随时招呼。”

    姬安也不在意,自己在铺子里逛起来。

    这里油的种类不少,而且标牌上就直接挂了价钱。是各种植物油,价位有高有低,看铺里备的货,最多的像是芝麻油和菜籽油,都是三十文一斤的价。

    姬安转了一圈,在边上看到豆油,标着二十七文一斤,却好似无人问津的样子。

    这时,有个夥计忙完了,过来招呼:“郎君可看上什么。”

    姬安问:“你们这卖得最好的,是芝麻油和菜籽油?”

    夥计点头道:“这两样最便宜嘛。”

    姬安奇怪:“最便宜?这不是还有更便宜的。”

    他指指豆油。

    夥计笑道:“豆油不能吃。”

    姬安惊讶:“啊?谁说豆油不能吃?”

    夥计一愣,连忙改口:“不是,小的是说,通常没人吃豆油,买它多是当灯油使。”

    姬安奇怪:“为什么?”

    夥计耐心解释:“郎君可闻闻,豆油有股腥味,做菜不好吃。要说便宜,也便宜不了几文钱,所以通常就直接买另两种了。”

    姬安经他一提醒,凑过豆油那边嗅一嗅,发现的确是有那么股腥味。

    姬安又好奇地问:“既然很少人买来吃,那为什么价格还和芝麻油那些差不多?不是该更便宜些,才好吸引人来买。还是灯油的用量也不少,当灯油卖也不怕卖不完。”

    夥计给他问住了,抬头去看掌柜。

    掌柜先前留着一只耳朵听,此时走了过来,一边暗暗打量姬安,一边回道:“这位郎君有所不知,豆油产量比芝麻油和菜籽油低许多。每石黄豆仅得油九斤,成本高,价格已是压不下去。”

    姬安:“产量这么低?”

    掌柜点头:“黄豆榨油得油量最少。所以没有人大量榨豆油,就是收获多了,别的用途耗不完,剩下来怕放坏了,才会榨油卖。”

    姬安觉得有些奇怪。在他的印象中,黄豆、菜籽、棕榈是三大油王。不过油铺的人也没必要骗自己,那应该就是现在的榨油技术还不行,没法把黄豆的油量给榨出来。

    既然问了事,姬安想着反正制肥皂香皂总要用,就让郝满买了十斤豆油。

    买好油,姬安返回酒楼门前,和上官钧骑上马,一同去看铺子。

    上官钧策马靠过来问:“豆油有什么不对?”

    姬安敷衍道:“没什么,就是感觉又学到了新东西。”

    上官钧看看他,没再多问。

    一行人回到南货铺隔壁。

    看铺子的过程很顺利,这铺子和南货铺相差不大,也是上下两层。姬安想着可以也让掌柜和店员住楼上,旁边有上官钧的人照应一下挺好。

    既然他满意,那事情就能直接定下。上官钧让黄义留下来,带着那个租铺子的代理人处理手续。

    再问姬安:“四郎可要再逛逛。”

    姬安看看天色,见还不晚,就点头:“好啊,刚才才逛了半边,另外半边也逛逛。”

    两人带着人继续往上午没走的方向去。

    再逛过一条街,走出一间布庄之时,姬安察觉身旁的上官钧突然停步,转头看他:“怎么了?”

    上官钧目光看着前方。

    姬安顺着看过去,见那里是一家珠宝店,有两名像是母女的女子正被丫鬟婆子围着走出来。

    上官钧向姬安侧身,在他耳边道:“是常仁佑的妻女。”

    姬安只觉得耳朵一烫,又一麻。

    只是,还没等他对那句话做出反应,眼前突然跳出系统弹窗——

    【触发任务:解救被拐少女

    完成时限:50小时内

    完成奖励:200能量

    未完成惩罚:无】

    第66章 救人 解救被拐骗的少女们

    姬安看完任务就惊了下——怎么还牵扯到拐子?!

    他再顾不上上官钧靠近带来的强烈存在感,赶紧仔细去看前方那两母女。

    那母亲大约三十多岁,女儿像是才十五六,正手挽着手亲昵说话。两人好似说得兴起,马车已经停在旁边都没上,倒是方便了姬安观察。

    不过,姬安看来看去,都没觉得那个女儿像是拐来的。而且,单是从长相上看,也能看得出那女儿接了常仁佑夫妇的模样,明显有血缘关系。

    身旁上官钧还在继续低声说:“飞廉军正在接触她们,过几日应当能有消息传回。”

    姬安心道——过几日就来不及了!

    他打开任务栏再看过一次。任务给的时限是50小时,说明最迟50小时后必然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最坏的可能是,任务提示的“被拐少女”会死亡,因为无法再救,任务也就截止了。

    想到这,姬安突然脑中一闪——少女?

    他连忙再看过去。

    那对母女身边还有三个人,两个婆子一个丫鬟。丫鬟看起来比女儿还小一点,估摸十三四岁,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地夹在中间。

    姬安观察得细,很快发现——那丫鬟的裙带像是与两个婆子的绑在一起!

    这么看来,任务里指的“被拐少女”该是那个丫鬟!

    这时,那对本在相互说话的母女突然开始四下看。

    姬安立刻察觉——她们该是感觉到了异样。

    幸好两边不是面对面,而是隔着街道斜对,街上还有不少人在走动。

    姬安不及细想,一手去挡上官钧的脸,一手推着他肩膀,将他往自己身前转,同时自己也侧过身。

    上官钧没防备姬安,被这猝不及防地用力一推,脚下都打了个踉跄。

    等他稳住身形,发现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姬安的鼻尖都若有似无地擦过自己下巴。

    姬安却彷佛完全没察觉,只小声快速说:“她们在四下看,别让她们看见你!她们认得你吧!”

    上官钧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继续调整为背对那对母女。

    姬安装作仰头和他说话的模样,却一直在留意那边,好一会儿后吁口气:“好险,她们没发现。”

    上官钧这才说:“发现又如何,顶多隔街行个礼,也就各自走了。四郎这样,岂不显得作贼心虚。”

    姬安转眼看他,却是一笑:“要是被发现,我可就不好干之后的事了。”

    上官钧:“你想干什么?”

    姬安:“送她们去见官。你自己过去,我们启阳府衙见。”

    说完,再快速吩咐四周:“你们都离我远些,一会儿再跟上来!”

    上官钧皱起眉,伸手去拉他。

    但晚了一步,姬安游鱼似地滑出去,快速混进街上人群。

    徐小七、洪大福和众羽林卫都惊了,哪里还顾得上姬安刚才的吩咐,赶紧就要跟上去。

    只是,谁也没想到姬安能在人群中穿插得那么流畅。一行人被街上行人所阻,只能一边尽力往前赶,一边眼睁睁看着姬安穿过街道,走向常家母女所坐的马车。

    姬安装着低头找东西,左摇右摆地往前走。

    离得近了,常家的车夫自然注意到他,但并没有在意,甚至马都没拉一下,只如常往前走。

    姬安走到车边,突然身子一歪,撞到车旁的婆子身上,立刻高唤一声“唉哟”。

    哪怕是杂嘈的大街上,这一声也引得不少人转头去看。

    姬安踉踉跄跄往后退开几步,就被匆匆赶上来了羽林卫什长扶住。

    其余卫士也紧跟其后,围住姬安和常家马车,有两人还直接上手拉停了马。

    这时,徐小七和洪大福也赶了上来。

    洪大福指着婆子就嚷:“你们怎么撞人啊!”

    街上行人一见这架式,顿时自觉往外退,却又不舍得走远,围圈看热闹。

    唯有隔着街的上官钧收回目光,向四周一扫。

    立刻有两个蹲在街边的男子起身靠近过来。

    上官钧示意其中一人去牵两匹马,再对唯一留在这边牵马的羽林卫道:“你也过去。”

    那卫士一抱拳,转头就往对街跑。

    上官钧又对另一人道:“先去通知庄洵。骑……”

    他本想指姬安的坐骑,话到嘴边却又顿了下,才接道:“骑我的马去。”

    这人也抱拳行礼,去接了上官钧那匹黑马,翻身骑上,策马而去。

    上官钧转身,继续看向对街。

    常家母女也算高官妻女,出门除了丫鬟婆子和车夫,还跟着五六个家丁保护,此时都围着车子与姬安对峙。

    但羽林卫还是占据人数优势,而且个个猿臂蜂腰、身板壮实,看着就气势十足。

    常妻揭帘子瞧了一眼,在车里问:“怎么回事?”

    车外婆子回她:“刚才那位郎君撞到了奴婢。”

    洪大福立刻喊:“胡说!是你撞了我家公子!”

    婆子抬眼看一眼车内,回头对姬安行礼道:“是老婆子眼花了,不当心撞到公子,给公子赔罪。”

    姬安装着一副纨袴作派,重重“哼”一声:“看你这么识趣,那就……”

    不过,他突然低头往腰间一看:“不对,我的玉佩呢!”

    徐小七眼利,指着那丫鬟道:“在那丫鬟手里!”

    众人都看过去,果然见那丫鬟手中捏着一块玉佩,放在腰间的那双手还在不断颤抖。

    姬安立刻改口:“好啊!还偷我玉佩!这可不能善了!跟我去见知府吧!”

    刚才那个婆子抽出玉佩,上前一步挡在丫鬟身前,一边递出玉佩,一边对姬安躬身道:“该是刚才撞到公子时挂上了。待回了府,夫人会好好惩罚她,还请公子见谅。”

    姬安:“见什么谅!要是我没及时发现,那玉佩不就给她偷走了!什么都不用说了,见知府去!”

    这时,一队官兵打扮的人分开人群走进来。

    打头的看看两边,问:“怎么回事?”

    马车里传出一道少女的厉斥:“那人自己走路不看路,撞到我家下人,还污我家下人偷东西!”

    洪大福当即顶回去:“什么叫污!玉佩就在那丫鬟手上,拉她去见知府不是应该的?”

    官兵队长看向婆子手中的玉佩:“这块?”

    车中又传出一道妇人的声音:“一场误会罢了。”

    婆子将玉佩递给车夫,车夫再拿去交给官兵队长,低声表明了自家夫人的身份。

    官兵队长看看玉佩,再看看姬安,心中感觉以这玉的品质,和姬安的衣着打扮及身边仆人,似乎也不简单,便说:“既然玉没有丢……”

    这时,羽林卫什长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羽林卫腰牌偷偷给他看过,低声道:“这事你管不了,去府衙。”

    官兵队长微微瞪眼,没来由地心中一颤,赶紧咳一声,改口道:“既然说不清楚,那还是去请知府来判为好。”

    马车里的少女立刻叫道:“去什么衙门!回家!我看谁敢拦我家的车!”

    但,现在已经由不得她。哪怕那队官兵不动手,十名羽林卫也足够控制住常家的人和车。

    一名卫士坐到车前,直接赶起马车。

    姬安这才转眼去看街对面,发现上官钧已经不见了踪影,却是有一个陌生男人牵着自己的白马过来。

    他将马交给羽林卫,低声对姬安禀:“大司马已先过去了。”

    姬安点下头,翻身上马,带队往启阳府衙而去。

    *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府衙门口。

    姬安下了马,常家母女却不愿下车。

    常家下人护着马车,婆子厉声道:“想让我家夫人和小娘子下车,且让知府把我家郎主找来再说!”

    姬安一笑:“我要告的又不是她们,是那个丫鬟。她们爱待车里就待着,那个丫鬟进去就行了。”

    两个婆子连忙拉住丫鬟,虽说不出理由,却是一副坚决不放人的模样。

    这时,衙内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姬安抬眼一看,很快就见启阳知府庄洵带着左右少尹与众衙役出来。

    庄洵见到姬安,上前一步就要行礼。

    姬安却抬手阻住,开口道:“庄知府,那边不肯放嫌犯进衙门,你看该当如何。”

    车中妇人听见,接话道:“庄知府,我夫君是正三品骁骑大将军。以我常家之资,丫鬟养得比普通人家的小娘子还仔细,又怎会当街偷人玉佩。庄知府真要审,就先派个人去寻我夫君好了。”

    庄洵扫视过马车旁边一众家丁,心道——别说你夫只是正三品,现在正一品来了都没用。

    不过姬安不想露身份,他只得配合道:“夫人既不想下车,可在衙外稍候。一点小事,想来很快就能问得清楚。夫人放心,府衙中对女嫌犯不会无礼,一切都依大盛律行事。”

    说完,挥挥手:“带这丫鬟进去。”

    立刻有几个中年女衙役走上来拉人。

    车里传出一道重重的拍桌声,但没有一点用。

    女衙役们挤开两个婆子去拉丫鬟,又发现三人的裙带竟是连在一起,系了牢牢的结。

    负责刑狱的右少尹看一眼姬安,吩咐:“用刀割开。”

    裙带被割开,女衙役们在两个婆子的叫嚷声中把丫鬟往府衙里推。

    事到如今,常家母女俩不得不从马车里下来。

    常妻黑着一张脸对庄洵道:“庄知府如此不给我常家面子,那我便要看看,你想如何审!”

    庄洵不卑不亢地道:“本府先了解一下案情,或许只是一桩误会也未可知。”

    随后转头吩咐左少尹:“照顾好常将军家眷。”

    常妻:“怎么,依大盛律行事,我还不能旁听?”

    庄洵:“本府行事,自有本府的道理。”

    常妻发现自己的身份完全没有用,狠瞪他和姬安一眼,又拉着女儿转身要上车:“人给你们,我们回家!”

    姬安一挥手,羽林卫就围了上去。

    庄洵跟着挥手,所有衙役再围上一层。

    常妻惊惧道:“你们想干什么!”

    左少尹上前:“夫人,请衙内稍坐。”

    被这么多人围着,她再不甘愿,也只能被逼着进了府衙大门。

    姬安又看向刚才送人来的那队官兵。

    庄洵会意,让人将那队人也一同带进府衙。

    姬安小声吩咐什长:“别放任何一人出去。”

    什长点点头,留了五人守在府衙门口。

    姬安这才跟着庄洵走进府衙。

    先一步进来的那些人都已经被带走,庄洵带着跟在身后的右少尹向姬安行礼问安。

    姬安笑道:“大司马是不是已经到了?”

    庄洵:“大司马在花厅。不知陛下是想如何问这一桩案。”

    姬安跟着他往里走,一边说:“你直接将那个丫鬟找来问话就是。”

    庄洵摸不透他的想法,只得先对右少尹使眼色去传人。

    姬安进到花厅,见上官钧正坐在上首喝茶。

    上官钧也没起身,只看着姬安道:“陛下这回的动静可够大的。”

    姬安走到与他并排的另一座坐下,只笑说:“就知道大司马能懂我心思。那边没问题吧?”

    “那边”,自然是指常仁佑。

    上官钧:“已派了人回去。”

    姬安点点头,又对庄洵道:“庄卿,快传人来问吧。”

    庄洵听不懂两人打的什么哑谜,当然也识趣地没有问,只依言坐在下首。

    没一会儿,右少尹将那丫鬟带了上来。

    那丫鬟白着一张脸,进门就先冲庄洵跪下叩头,大哭道:“求知府救救奴婢,和奴婢的姐妹们!”

    庄洵愣了下,忍不住转眼偷看一下姬安,才道:“什么救你们?你慢慢说。”

    那丫鬟哭得厉害,断断续续地说了许久。

    庄洵和右少尹越听越心惊,额角都禁不住冒出冷汗。

    上官钧转眼看向姬安,姬安也难得冷了一张脸。

    这丫鬟不是京城人,所住村子距离京城有个七八日的路程,却也算在京城辐射范围之内。

    九月初之时,有个女人去了她的村子,听说后来又去了附近几个村子。

    那女人住在村外不远处的庄子里,给几个村子都散了些钱,发了些布,还发了些药。

    之后,村子里就传开,说她是什么神仙的女儿什么圣姑,总之跟着她就能过上好日子。

    丫鬟也说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家里和村里突然之间就好多人信奉她,说是喝了她给的神药身体好了许多。

    到了九月中旬,圣姑说要选一些少女去侍奉教主过好日子,丫鬟就被家人献了上去,并幸运地被选中。

    她们村子里一共选出六七个人,都和她差不多年纪,被马车带进京城一座大宅。

    但她们没见到什么教主,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直接就被关了起来,每天只能喝两碗稀粥,饿得头昏眼花。

    还不止她们,还有别村的小娘子,加起来能有快三十个人。

    丫鬟机灵,这时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一直在想法跑。

    前几日,她听到送饭的人议论给家中娘子梳头的人手笨,被娘子狠狠骂了一通,还被梳子戳破了手。

    丫鬟的娘以前曾学过梳头手艺,也教过丫鬟。丫鬟就抓住机会自告奋勇,没想到真被常家娘子传了去。

    丫鬟梳头的确梳得好,常家娘子就又介绍给常家夫人。

    于是这两日丫鬟好歹能吃得上饱饭,但还是被看得死死的。

    而今日,常家母女出来买头饰,看她乖巧又听话,才带出来梳头,却还是用两个婆子看着。

    庄洵等她断断续续地说完,赶紧问:“你说村子里的圣姑,是什么圣姑?是不是升平教?”

    丫鬟抽泣道:“我不知道……爹娘都没说过……只知道叫圣姑……”

    庄洵再问:“那常家关着你们是想干什么,你可打听到一二?”

    丫鬟突然就没了声,头垂得低低的,直等得庄洵都要耐不住了,才小小声说:“听说……是要做什么法事……关着的时候,日日有人来教我们……”

    姬安看她全身都在抖,刚才苍白的脸现在却是通红,想到估计是些污糟事,就对庄洵道:“庄卿,找个妇人来问她。”

    庄洵一愣,连忙让右少尹去找人。

    丫鬟抱着双臂,像是这时才想起姬安,抬头看过来。

    姬安温声道:“你先起来吧。”

    丫鬟却是一转身,对着姬安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多谢公子救我!”

    姬安轻声叹口气,等一名女衙役进来,让她先把丫鬟扶起,带到旁边小声问话。

    丫鬟说完就没敢再抬头。

    女衙役皱着眉头,回来小声禀道:“妾听她说的,该是教她们如何与男子行房。而且,像是什么仪式,说是所有人都会在神仙面前一同……以此得到神仙的祝福。”

    屋里听到的人,无一不露出恶心之色。

    姬安道:“你先带她下去休息,等她情绪平静些,再问问还有没有遗漏。”

    女衙役不知他身份,但看座位就知他必在知府之上,便应了声,看庄洵和右少尹没有其他吩咐,就带着丫鬟下去了。

    这时,有一名衙役走到花厅门口张望。

    右少尹见了,出去问他何事,再回来时忍不住偷偷看了眼姬安和上官钧,才躬身禀道:“陛下、大司马、府君,有一队飞廉军来到在府外。”

    上官钧接道:“正好,带上飞廉军去封常仁佑的家。先把人救出来,再一点一点审。”

    说完,递出一块令牌。

    庄洵忙起身接过,应道:“下官这就去签手令。”

    姬安问:“那个‘圣姑’……”

    庄洵:“臣会即刻派人去拿她。”

    他带着右少尹下去。

    姬安看向上官钧:“那个‘圣姑’在下面洗脑了几个村,恐怕不好抓。”

    上官钧回视他:“陛下放心,自然会调派足够的人手协助庄洵。”

    姬安:“那个‘圣姑’说的‘教主’,会是常仁佑吗?”

    上官钧:“应该就是他。”

    姬安:“可教中首脑前年不就已经伏诛了?我记得常仁佑还说过,当时平叛就是他抓到的人,立了大功得以升迁。难道他才是隐藏身份的真正教主,连升平教内部都极少人知道他?”

    上官钧冷笑一下:“那‘圣姑’还不知是不是原本升平教的人。有可能是常仁佑见升平教没了,就想自己搞一个教自己享受。”

    姬安:“想得还真挺美,都三品官了还不满足。”

    上官钧看着他道:“先前在街上,陛下如何确定那个丫鬟有问题?”

    姬安一滞,开始装傻:“没有确定啊,所以我都没暴露身份嘛。我是看她和两个婆子的裙带相连,很是奇怪。”

    上官钧微微眯起眼:“若是刚才没问出异样,陛下准备怎么办。”

    姬安:“那就只好让庄洵给常仁佑赔个礼了,我再另想法子补偿他就是。”

    最后糊弄一句:“幸好我的预感还是挺准的。”

    第67章 逃犯 大盛原本的结局竟然是……

    拐骗监禁三十多名少女欲行邪祀,这是个大案。

    启阳府下辖十六县,这次受害几村的所属县就是其中之一,庄洵可以督管。

    姬安在府衙里坐着,庄洵不敢有丝毫懈怠,跟右少尹商议过后,决定由右少尹亲自带人跑一趟。

    同时,上官钧签发了一道枢密院的调令,调一队中央禁军前往协助。

    姬安将右少尹和领队的禁军校尉都召来嘱咐一番:“多数百姓都是受恶人欺骗蛊惑,你们拿人要讲究方式方法,分辨清哪些人是该抓的,哪些人是该教化争取的,切不可引起民变。”

    右少尹和领队校尉都垂首应是。

    姬安用系统将他们都探查一遍,确认两人都可用,最后叮嘱:“你们切记,那些女子之所有被关在常家,是恶人要将她们杀了生祭,明白吗?”

    右少尹先是听得一阵迷糊——刚才的供词不是这么说的啊?但很快反应过来,面色一凛,保证道:“陛下放心,臣会让那几村的百姓都知道真相。”

    姬安看他理解了,点头道:“抓紧去办差吧。”

    两人行礼告退,赶在今日城门关闭之前出城。

    姬安惦记着军营里的常仁佑,督促完这边,就和上官钧回了宫。

    回到宫门前,已经快到要落匙的时候,姬安不由得和上官钧说:“要不要把大理寺的人叫来,连夜审常仁佑。”

    上官钧还未答话,突然抬头看向西面。

    姬安跟着看去,很快听到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随护的羽林卫和宫门的御卫俱都抽刀防备,几名御卫甚至连弓都拉满了。

    片刻,前方一骑沿宫墙快速靠近,在两人面前勒停马,跳下马来行礼:“陛下、大司马!”

    是飞廉军指挥使秦直。

    上官钧摆下手,护着两人的众卫士才收刀收弓。

    浑身尘土的秦直两步上前,满脸羞愧地低声道:“臣无能,被常仁佑逃脱了。”

    姬安猛一皱眉,上官钧沉声问:“不是早已盯紧了他,如何还让他逃掉。”

    秦直细禀:“今日骁骑卫比马球,人多混乱。下午大司马头一次传回消息,臣担心有失,再加派了一小队人过去。等收到大司马的确切消息,臣就亲自过去捉拿常仁佑。

    “当时常仁佑去了茅厕,可臣带人进去时,里面却空无一人。后经仔细查看,才发现里面竟然有条小密道!臣带人爬过密道,发现出口在茅厕后方的林间。现下臣已散人出去查找,各城门也派人盯着。”

    姬安听完,肯定地道:“必是你先前加派人手那回,惊动到了他。”

    秦直深深垂下头:“臣愧对陛下与大司马的信任。”

    姬安没有过多苛责秦直,是敌人太狡猾,也是姬安自己顾虑太多。

    姬安只转头问上官钧:“现在当如何。”

    上官钧:“立刻全禁军筛查,并让庄洵发海捕文书。”

    姬安就对秦直道:“你去知会殿前司指挥使,让他主持禁军事宜,骁骑卫暂时不准离开营区。”

    秦直领命去了。

    姬安下了马,取出私印交给徐小七,吩咐:“去启阳府衙,叫庄洵立刻办。骑我的马去。”

    徐小七领了命,策马而去。

    姬安再对守门御卫吩咐:“告知值守的御卫将军,通传各门,若今晚启阳府、飞廉军来人,让他们进宫。”

    守门领班应是,立刻吩咐人跑腿。

    上官钧跟着下了马:“陛下坐我的马吧。”

    姬安抬头看看那匹矫健的黑马。黑马同样被驯得很好,脾气比姬安那匹白马还沉稳,只安分地站在原地。

    但现在马就一匹,他骑马,让上官钧走路,姬安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最后姬安还是说:“离中朝也不算多远,我与大司马一同走回去好了。”

    上官钧接着问:“陛下可要到思贤殿用晚膳。”

    姬安想着晚点殿前司指挥使大概会来报消息,他和上官钧在一块的确方便些,就一边点头一边往宫里走。

    本来今天出门逛街,还落实了铺子,玩得挺开心,没想到最后居然还是在常仁佑身上出了岔子,姬安不由得有些情绪低落。

    他转头看看上官钧,低声问:“还有可能抓到常仁佑吗?”

    上官钧回视过来:“他能准备一条密道,想必是早已想好脱身之法。”

    姬安轻叹口气:“只能等庄洵审过常家人,看看有没有线索可寻。他一下拐来三十几名少女,不知道是准备拉拢些什么人。”

    话说完,他就感觉肩膀被轻轻撞了下。紧接着,上官钧耳语的气息喷到耳朵上。

    上官钧问:“陛下可要去看看骁骑卫。”

    瞬间,姬安就感觉耳垂下那一片肌肤都立起了汗毛。

    对一个同,这样的说话距离实在是过于接近了点。

    姬安强忍着推开上官钧揉耳朵的冲动,暗暗吸着气,将注意力集中在对话上:“看骁骑卫?要看什么?”

    上官钧:“陛下的预感。”

    姬安这才明白上官钧为什么要靠过来说悄悄话。

    上官钧说完那句,就退到了安全距离,继续说:“我觉得可以做为一个参考。”

    姬安还真有点心动。但即使骁骑卫是禁军三卫里人数最少的,也有上千之数,这能量消耗可太大了,他承担不起。

    另外,姬安也有些怀疑上官钧会不会是在试探自己。这么大范围地挑人,要还能一挑一个准,那旁人不是把他当神仙,就是把他当妖孽。

    而上官钧是必不会把他当神仙的。

    因此,姬安犹豫片刻,回道:“顶多看看校尉以上军官,人太多了不行。像上回升平教劫刑场,我就没感觉到什么。”

    上官钧转眼看看他,应道:“好,那就只让校尉以上者过来拜见陛下。”

    姬安忍着那视线带来的异样感,佯装无事地点点头。

    接着打开系统看看“余额”。

    发现竟然多了不少。

    姬安诧异地打开能量收支明细——先前跳出的提示弹窗他都没有在意,只确认是任务完成就没多看。

    这时细看才发现,触发的“解救被拐少女”任务,不是一共奖励200,而是救一个人就有200。现在一长串的提示下来,34人全部获救,这一笔就入账6800。后面还有“了解物价”得的50能量。

    看着这一串能量数字,姬安的心情总算稍好一些——至少及时救下了人,没让那些女孩子被常仁佑糟蹋了去。

    *

    等姬安和上官钧回到思贤殿吃过晚饭,徐小七回来覆命。

    启阳府的手续已经办完,吏员正加班加点地写画缉拿令,连夜在城中张贴。等明早城门一开,驿员也会出发送往京城附近各县,头一批先覆盖启阳府下十六县。

    随后,殿前司指挥使亲自带着骁骑卫的军官们来了。

    指挥使先独自进殿,对姬安和上官钧陈禀骁骑卫现在的情况。

    姬安问:“可有什么好的筛查办法。”

    指挥使无奈地摇下头:“目前只能检查个人物品,以及一个一个问有无人发现旁人异样。但若是像常仁佑那般平日不显的,很难筛查出来。”

    姬安:“上回大司马遇刺,是不是已经筛查过一遍。”

    指挥使看一眼上官钧,回道:“当时臣只掌着羽林卫,的确已是细细筛查过一遍。”

    姬安:“那回筛出来的人里,有没有骁骑卫的人?”

    上官钧回他:“我记得有两个,主要还是御卫和羽林卫中的。”

    指挥使不由得低下头。

    姬安又问:“当时将军们是哪里查的。”

    上官钧:“大理寺。不止众将,全军都是大理寺分批筛查。”

    姬安沉吟道:“那次的事闹那么大,常仁佑应该没有在军中发展过人,不然告发他是大功,他不可能藏到现在。”

    常仁佑的情况还得等审常家人的结果,姬安让指挥使将骁骑卫众军官领进来。

    众人一一给姬安问安,自报姓名、出身及履历。

    姬安开着系统,等人物卡一出现,就进行探查。还好今天入账了一大笔能量,花起来才不至于让他太心疼。

    最后倒是个好消息,所有人都没有大问题,两种忠诚度都在70以上。

    姬安安抚过众人几句,承诺只要他们没和常仁佑犯的事有瓜葛,就不会受牵连,才让指挥使将人领回军营。

    上官钧一直留意着姬安的神色,待人全都走了,才问:“陛下没有不好的感觉?”

    姬安摇摇头:“没有。我现在觉得,你先前说的那句话挺有道理——常仁佑是不是升平教的人还不一定。”

    上官钧:“但他应该和升平教有过深入接触。”

    姬安:“等庄洵的结果吧。”

    说完,他站起身:“我先回去了。如果秦直有消息,派人知会我一声。”

    上官钧跟着起身:“这话该是我说。秦直有消息,必然是报于陛下,还望陛下知会我一声。”

    姬安奇怪地看他一眼:“秦直哪怕直接找我报告,也会派人和你说的吧。”

    上官钧回视:“前提是,陛下没有命令他不准告知于我。”

    姬安心中不由得再次感觉有点异样——这是又在试探自己要不要染指军权?

    他只当没听出来,回道:“这么大的事,我还指着大司马帮我拿主意呢,当然会让他第一时间告知你。”

    上官钧收回视线,将姬安送出殿去。

    *

    姬安回到立政殿,意外地见到一个许久没见过的人——侍御医宋远之。

    要不是当初穿越第一天就见了他,那天还让姬安印象深刻,说不定此时都不记得这人了。

    姬安有些诧异地问:“宋卿候我到现在?是有什么急事,家都不回了。”

    现在宫门已落匙,宋远之自然是出不了宫。

    宋远之行过礼,笑道:“今日是臣在尚药局当值,本也回不了家。”

    随后得了姬安赐座,坐下回话道:“臣今日再去瞧了留高王父子的情况,四人皆已痊愈。陛下此前特意吩咐了时日,臣便想着来回禀一声。”

    姬安这才想起留高王的事。先前他是让人传话到尚药局,却不知是宋远之去给他们看病。

    留高王好歹是原主生父,姬安意思意思地问:“他们先前是什么情况,如今可全稳定了?”

    宋远之回的话却相当直接:“留高王是气结于心不得疏,其三子是担忧而致病。无甚大碍,调理一二,再回去好好将养便是。”

    简单来说,老子是气病的,仨儿子是怕病的,死不了,可以滚了。

    姬安心下都有些好笑:“如此便好,辛苦宋卿。”

    按说,这句之后,宋远之该告退了。

    不过,宋远之没起身,却是拱手道:“陛下先前往兽医署送了一本书,臣读过之后极有启发。听闻是陛下龙潜之时淘涣来的,臣斗胆想问陛下,可有淘涣到什么医书?”

    姬安一愣,不由得打量下他。

    宋远之的眼神没有闪避。

    姬安感觉有点意思,问他:“送到兽医署的书,你怎么会看到。”

    宋远之:“臣在兽医署有友人。也是凑巧,那日臣去寻人,正碰到陛下的内侍将书送去,臣有幸跟着一观,后来臣还抄了一本。陛下或许不知,人与畜之间,用药亦有一些共通之处。”

    姬安听得颇为欣赏,便说:“可惜我手上没有医书。若是日后淘涣到,再让人给宋卿送去。”

    宋远之连忙站起,躬身道谢,也跟着告辞。

    姬安却叫住他问:“藏书阁中应该有医书,你可看过?”

    宋远之一愣:“回陛下,臣进不得藏书阁。”

    姬安也是一愣,不过没多说,只让他退下去了。

    随后对洪大福道:“你去看看郑永在不在,在的话叫他来。”

    郑永作为姬安现在离不开的人,就跟着他住在立政殿里。

    没一会儿,郑永过来了。

    姬安问:“藏书阁有谁能进?”

    郑永细答:“藏书阁本是高祖皇帝为自己建的书库,后来也允许诸皇子入内观书借书。到了太宗朝,太宗皇帝又给了恩典,先是允许朝中正三品以上官员借阅,后又允许翰林院中正五品以上借阅。”

    姬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郑永等过一会儿,见他没再问别的,倒是开口问:“陛下今日带回来的安息茴香,是否都给尚食局研究如何食用?”

    姬安被他这一问拉回心思,笑道:“那一袋可是花了我二千多两银子,都给他们我可心疼啊。”

    既然说到孜然了,姬安的馋虫突然就被勾了出来。

    刚才吃晚饭时,他惦记着骁骑卫,饭都吃不香。现在探查过至少军官们没问题,他放下了一半的心,也有心思干其他事了。

    姬安就吩咐:“去搬个烤食物的炉子,弄点菜来,再拿个小磨,取一点孜然磨了。今晚我就带你们领略一下孜然烧烤的魅力。”

    当然烤肉是更好,不过姬安先前说过要等先帝七七之后再吃肉,现在不好食言,先烤烤菜也是一样。只要加了孜然,也就有了烧烤灵魂。顺便练练生疏了的手艺,过段日子好给上官钧烤肉串。

    却不料,身旁的郑永、洪大福、徐小七都听得一惊,着急地围着他劝。

    徐小七:“陛下不可!那个……孜然,虽然陛下在书上见过,但毕竟还弄不准是不是买回来的这东西。”

    洪大福:“香料铺的掌柜都不知能不能吃,陛下想吃,可得先好好验过!”

    郑永:“陛下,银子事小,陛下的身子可关乎大盛江山的安危!切不可轻易以身涉险!还是先交一些给膳房,让膳房按例确认无毒,才可放心吃。”

    姬安给三人劝得哭笑不得,最后不得不放弃今晚就吃上烧烤的想法。

    他只好一边忍着馋,一边回忆着说:“那就给膳房拿一斤去吧。这东西是调味料,现在还是生的,可以直接撒在菜上一块煮熟,也可以炒熟了研成粉再撒。”

    郑永忙道:“奴会盯着膳房抓紧实验,必让陛下早日吃上它。”

    不能马上吃得上,姬安也就不着急了,只说:“让他们在十九日之前确认好就行,二十休沐那日,我想亲自用它给大司马烤肉。”

    见郑永应了是要退出去,姬安想想,又叫住他:“烤肉的事先保密,给大司马一个小惊喜。”

    郑永再次应了是。

    姬安再看看身旁的徐小七和洪大福,笑着虚点点他们:“本来今晚你们能有口福的,现在没了。”

    徐小七认真道:“口腹之欲哪能比得下陛下安危之万一。”

    洪大福也用力点头。

    姬安无奈笑笑:“好了好了,让人给我备热水,我去洗个澡就休息了。”

    两人应着声退了出去。

    没多久,徐小七来报热水备好。

    姬安刚要起身,徐小七却提醒:“陛下,奴先为您将头发盘好。”

    姬安这才想起,今天一直是半散发的状态。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长发,竟然也没觉得多不方便,甚至因为没扎太紧,头皮得到放松,还觉得挺舒服的。

    他也懒得回内室,直接让徐小七去取了用具,在榻上转个身,等着徐小七梳头。

    徐小七先解了姬安发上的丝縧,放到小案上,再细细为他盘头。

    姬安眼角余光看见,将那丝縧拿到手中把玩。

    也就不自觉地想起今天早上,上官钧帮自己扎头发时的情形。顺带着想到之前斗嘴时自己说的“香闺”,禁不住嘴角扬起些许。

    姬安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躺进烘暖了的被窝里。

    他像平常一样躺着看书,原本想熬一熬,看秦直会不会有消息送来。不过,可能是今天经历的事太多,逛街消耗的体力也比平常大,没一会儿就困了。

    姬安没硬撑,吹熄蜡烛睡觉。

    *

    迷迷糊糊之间,姬安突然觉得自己飘了起来。

    四下望望,周围一片漆黑。但下一刻,四周突然腾起一片白雾,包裹住他。

    白雾中渐渐现出影像。

    姬安正觉得眼前的园子有点眼熟,就见一顶轿子被抬进来。

    四个轿夫腰间都扎着白腰带。轿子落下,王晦走了出来。

    王晦和轿夫一样,腰间也扎着显眼的白腰带——又或者说,他穿的就是全白的衣裳。

    而且,他比现在苍老了不少,也瘦了许多。

    依照姬安的经验,这个王晦该有六十岁往上了,比现在大约要年老个十年。

    也是这个时候,姬安才回想起来——这个花园,就是他当初进大司马府冲喜时走的地方。

    不过,现在的花园里挂着一些白灯笼。

    王晦绷着脸往前走。

    姬安也跟着他往前,并且发现——自己不是走过去的,而且是飘过去的。

    姬安低头看一眼自己双脚,但也没多在意。飘就飘吧,跟得上就行。

    王晦一直往前,这次没去上官钧的主院,而是去了大司马府正厅。

    随着他越往前走,周围出现的仆人越多。每一个仆人都是腰间扎白腰带,身穿白衣的也有不少。

    而且,府中不仅四处挂着白灯笼,甚至还挂着许多白布。

    姬安心下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果然,一身白衣的黄义迎出来,将王晦引到没有其他宾客的正厅里。

    厅中一口大棺材。

    姬安飘过去,往里一看。

    正是上官钧。

    而且是三十多岁的上官钧。

    从他的面色就能看得出来——该是中毒而亡。

    这是上官钧在原文中的结局。

    就在此刻,姬安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拉力在把自己往上扯。

    下一瞬间,他就升到了高空之中。

    随后,下面的映像就像十倍速播放的电影。

    上官钧出殡下葬,朝中风云变幻,姬含思和他那些攻们纠缠不清。

    之后三年新政,民间怨声载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者甚众,各地起义不断。

    只有京城依旧繁华。

    但,突然有一日,这座繁华之都,以及皇宫、龙椅,都易了主。

    新坐上龙椅的人,是常仁佑。

    第68章 天命 天命所归之人

    上官钧正在做梦。

    他悬于半空,冷眼看着自己死后的大盛。

    皇宫之中,果然“热闹”得一如他所料。

    首先是上官钧的死必然带来的权力洗牌。

    上官钧自小学习帝王之术,又掌权执政十余年,自然很清楚大盛“盛”在何处,又“困”在何处。

    大盛自高祖开国,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鼓励民间工商业,得来百余年的承平之世。这是大盛的“盛”。

    而大盛的“困”,简单来说就两个字——缺钱。

    大盛开科取士的人数一直在增加,即使是没有当上官的储备人才,也会养起来大部分。又因为高祖定下的高薪养廉之策,经年累月下来,冗官冗费问题也就渐渐突显。

    除了官员,同样给财政带来巨大压力的,还有军队。

    经过三朝,失去开国那批善战之将与精锐之师后,大盛军队的战斗力不断下降,是个所有人不得不承认的客观事实。

    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很多,不过在上官钧看来,主要原因是朝廷牵制太大,以致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但为了防止如前朝那般地方武力强大,进而威胁中央朝廷,这又是不得不行之策。

    既然战斗力下降,那就只能期待以数量获得优势。因此大盛的军队一直在扩编,若是遇到局部叛乱,朝廷的策略也以招安为主,既解了叛乱,也扩充了兵力。

    只是,养人、养兵,样样要钱。

    钱从哪里来?自然只能从百姓口袋里往外掏。

    在先帝朝,百官以“粮食增收、商贸繁荣都十倍于开国之初”为由,加过一次田税和商税,得以支撑一段时日。

    到上官钧执政的十余年间,财政压力持续增加,国库再次开始捉襟见肘,朝堂上的变法之声也逐渐加大。

    但这次,没有理由再加税。

    于是官员们搬出了历史上常用的另一个手段——将众多私营商品全部收归官营,其中就包括茶、酒、油、醋等日常用品。也就是粮食和布匹买卖已经被官商勾结瓜分好了利益,才没被列入其中。

    上官钧深知官员集团良莠不齐,清廉者向来是少数。原本大盛明面上禁止官员做买卖,都管不住种种钻空子行为。再堂而皇之地实行官营,必然从上到下都会设法分一杯羹,物价也就会随之暴涨。

    若只是天下财富从百姓口袋流入国库和官员口袋,上官钧作为高高在上的权臣,并不会在意。但上官钧知道这种财富流动的后果——只要大量财富集中于官员手中,下一步必然会出现土地兼并。

    而以史为鉴,一个王朝一旦开始出现大量土地兼并,离“天下大变”也就不远了。

    如果上官钧只是个普通臣子,对此也不会多在意。世道乱就乱了,天下变就变了,他完全可以守着自己的财富做新的政治投资。

    但上官钧受先帝后大恩。在手握重权的情况下,他尚且不愿篡位,当然也不可能坐视姬家江山在自己手中走向衰亡。

    可财政问题又不能不解决。

    最后上官钧没敢大动。

    他先力排众议,颁布了一条土地限购令。以当年为界,此后,以品级划分所能拥有的土地,已经达到或超出数量者,禁止再买地。接着才将一些民营买卖收归官营,并以强硬的手腕对此二条进行监察。

    等到大盛终于打跑打骨鲁,基本收回河西走廊,上官钧就开始谋求精兵简政,想要裁剪部分冗员冗兵。却在这时,他遭好友骗饮毒酒。

    上官钧在世之时,他一人手握军政两权,还能够勉力控制住士绅阶层对百姓的盘剥。但他骤然离世,此前被压制的一派立刻展开声势浩大地反扑。

    反扑的一派背后有皇权支持。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得到了姬含思那些入幕之宾的支持,姬含思又对他们言听计从。而原本追随上官钧的这派人,遗憾地无人能接他的班。

    朝堂形势立刻一变,首先被废的就是土地限购令。

    姬含思的男人们想在争夺他的战场中占上风,钱自然是越多越好,花的钱越多,越能有层出不穷的乐趣。因此想方设法搂钱,就成了朝堂从上到下不宣之于口的共识。

    于是变法革新再一次被提出。姬含思的男人们虽然总是争风吃醋、互不相让,但在推行新政上倒是相互妥协,一同出力。

    不过,上官钧对自己死后的朝堂无能为力,对姬含思和他们的布置却是卓有成效。

    据上官钧多年非本意的观察,姬含思的男人们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他们彼此相争,又无法彻底压下别人,对姬含思的占有欲就在此期时不断积累。

    当其中一人积累到了极限,便会对姬含思施虐,再赔礼求原谅,以此来确认姬含思对自己的爱,与自己在姬含思心中的地位——我如此对陛下,陛下依旧愿意原谅我,他必是爱我至深,对其他人不过逢场作戏。

    也不知是他们每个人暴发的时间点刚好都能错开,还是早已习惯了自欺欺人。总之就上官钧所见,每个人在十年间都是不断循环往复地用这一套,而姬含思也未见不满,依旧爱着他们每一个人。

    但这种平衡的前提,是他们在姬含思心中人人平等,姬含思没有真的对哪一个特殊。

    而在上官钧死后,这个平衡被打破了。

    因为上官钧使了点手段,让那些入幕之宾都认为,骗自己喝下毒酒又被自己弄死的那个人,是姬含思的最爱。

    姬含思也的确为了那个人的死悲痛不已。

    那些男人们瓜分完上官钧死后留下的权力,再回到皇宫中一看,顿时都跟着疯了。

    他们故伎重施,想要再次确认自己是姬含思的最爱,却又发现——原来其他人也是如此!

    先前那双掩耳盗铃的手终于被外力扯下,一阵阵响铃声震得他们头昏眼花,气血翻涌。

    他们将姬含思囚于后宫,一边在朝堂上大力推行新政,一边在后宫变本加利地彼此争斗,试图让姬含思选出一个“最爱”。

    姬含思选不出来。

    只是,这些人在前廷后宫都无法碾死对手,他们联合推行的新政,却碾死了众多被夺走土地的百姓。

    三年新政,天下一半的土地快速兼并于官绅手中,赋税就压在剩下的一半百姓肩上。中央朝廷只管问地方要足额税粮,地方的实际抽税就越来越狠。

    交不出税的百姓唯有成为流民,揭竿而起。朝廷不断派中央禁军镇压,常仁佑也就由此兵权渐重。

    上官钧在空中静静看着,这才发现,隐藏极深的常仁佑在十年间联合了京城附近各县的乡绅,还在驻扎京郊的中央禁军中悄悄发展了众多教徒。

    终于有一日,当常仁佑再次领兵平叛之时。

    那些兵没有往外走,而是调头进京,围住了皇宫。

    常仁佑策马直入后宫,随手抓了个宫女带路,要去把姬含思找出来“禅让”。

    而这个时候,姬含思在被他的男人们又一次迫逼着选出“最爱”。

    姬含思也崩溃了。

    他选不出来,于是他抽刀自尽。

    常仁佑走进后宫之时,见到的正是这一幕。

    他直接将那些男人一并捆了,把“弑君”的罪名扣在他们头上,自己和手下将领玩了一出“三请三让”,坐上龙椅。

    上官钧看着这恍如闹剧的一幕,心中却毫无波澜。

    他脑中只响着姬安的那句——看到他心中便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原来在上一世,常仁佑就是断送姬家江山的人,姬安能对他感觉好就怪了。

    上官钧再缓缓转眼,看向那个给常仁佑带路的宫女,现在她正给常仁佑奉茶。

    这个宫女,是元秀秀。

    ○●

    姬安醒过来之时,感觉脑子有点乱。

    他懵了一下,才慢慢回想起来,自己做了个梦。不仅梦到上官钧被毒死,还梦到常仁佑改朝换代当了皇帝,甚至元秀秀也在梦里露了一小会儿的脸。

    姬安冷静地捋过梦境内容,打开系统,问:【统啊,这个梦是你让我做的吗?】

    系统没有回应。

    姬安继续问:【这梦不会是想告诉我,常仁佑有天命在身,不能杀他吧?】

    系统依旧没有反应。

    姬安再问:【常仁佑到底能不能杀,你再沉默我就当你默认可以了。】

    系统沉默。

    姬安等过一会儿,勾唇笑道:【好。】

    他关闭系统,翻过身去,拉响召唤铃。

    今天不用上朝,姬安和平常没有朝议的日子一样起得比较晚,洗漱之后吃过早饭,才出发去永昌殿开会。

    当然也还是和上官钧一起骑马走那段十几分钟的上班路。

    见到上官钧一如既住的冷淡模样,姬安就忍不住想——原来上官钧是从三十多岁重生回来,都执政十几年了,那自己看不透他也不奇怪。

    大概是姬安看得有点久,上官钧转头问:“我脸上哪里不妥,让陛下看这么久。”

    姬安笑笑:“没有。就是突然想到大司马才二十二,不得不叹服实在是天纵英才。”

    上官钧回视他片刻,才道:“陛下年方弱冠,刚继位便能抗住图国加岁币的要求,又察觉常仁佑异样,昨日更是解救出众多女子,才真是天纵英才。”

    姬安刚做过那样的梦,此时听他提常仁佑,实在感觉有点奇妙。

    不过,也不是姬安无缘无故要常仁佑死,常仁佑既然犯下这种大案,还撞到姬安手中,姬安坚定认为,那就是天要亡他。

    所以姬安接上官钧那句吹捧也接得心安理得,只说:“希望能早点把常仁佑捉拿归案。不知庄洵昨晚审得如何。”

    上官钧收回视线,回道:“奏疏传递太慢,估计他会直接入宫面禀。”

    上官钧没料错。

    两人进到政事堂坐定,就先见听中书令问:“臣听闻昨晚庄知府在京中四处张贴缉拿令,要缉拿骁骑大将军常仁佑。常仁佑家中还被飞廉军围了,绑了不少人进启阳府。不知他犯了何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现在能调动飞廉军的只有姬安和上官钧,既然飞廉军动了,那他们必然已经知晓。

    不过,没等姬安开口,就有人来报:“陛下,启阳府庄知府求见。”

    姬安一笑:“庄卿来了,诸位爱卿直接听他说吧。”

    庄洵被传进来,对众人行过礼,得姬安赐了座。

    姬安:“庄卿先给相公们讲讲常家的事,他们还不知道常仁佑为什么被缉拿。”

    庄洵恰好对上姬安的目光,连忙垂眼,说道:“常仁佑指使人拐骗三十四名年少女子囚于家中,昨日事发,常仁佑逃脱,是以张榜缉拿。”

    众宰相听得面面相觑——因为囚禁少女而被缉拿,那为了那些女子的名节着想,不写于榜文之上,这点可以理解。可他常仁佑一个正三品实权武将,想要什么女人没有,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枢密副使着眼点和旁人有些不同,奇怪地问:“这事是怎么发现的,有人逃出来了吗?”

    庄洵悄悄一眼姬安,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可昨日的事那么多人看见,他现在说假话也不太好,总归是要瞒不住的。

    姬安察觉到他那一眼,会意地接话:“是我发现的。”

    众人再次吃惊地转而看向姬安。

    姬安轻描淡写地道:“昨日我和大司马出宫逛了逛街,正好见到常仁佑妻女,发现她们身旁丫鬟的情况不太对,就带到启阳府让庄卿问了问,没想到给问出这么一桩大案。”

    他将话抛回给庄洵:“庄卿,你继续说,昨晚审得如何。”

    庄洵应是,先说了昨晚审问常家人的结果:“先前臣猜常仁佑是漏网的升平教徒,但其实他并不是。”

    姬安不由得和上官钧对视一眼——还真是这样。

    庄洵继续从头细说。

    升平教是在前年被剿灭,常仁佑参与了那次平叛。他在平叛中立下大功,升平教的首领就是被他抓住,并以此军功升为骁骑大将军。

    他的这段升迁履历姬安也知道,只不过,先前姬安曾以为是常仁佑壁虎断尾。但现在看,常仁佑应该是在那时才深入接触到升平教。

    果然,庄洵接下来就说到,常仁佑在那一战当中包庇了一个同乡。

    常仁佑和那个同乡在年少时玩得颇好,禁不住对方哀求,又觉得其他首脑都抓到了,留下这么一个人不要紧,就将那人瞒了下来,后来又带回家中让他避风头。

    也正是那个人,彻底改变了常仁佑的想法。

    那个同乡没想着避过风头就走,见常仁佑官至正三品,起了巴结常仁佑以得好处的念头。但他又吃不得参军的苦,拒绝了常仁佑将他安排进中央禁军的提议。

    随后,同乡开始慢慢忽悠常仁佑,跟他说自己在升平教里跟着原来的教主,看那教主过得多好多好。常仁佑都当到三品大将军了又怎么样,哪里比得上当教主一呼百应,跟个土皇帝似的。

    没多久,常仁佑就被他说得动了心。同乡见此,继续说自己是教中元老,当初帮教主发展多少多少教众,只要常仁佑愿意,如今一样可以帮着常仁佑发展。

    只要他们悄悄地发展,不要搞出什么叛乱的事来,朝廷肯定不会发现。更别说是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谁能想到升平教会在这里出现。

    水磨工夫之下,常仁佑彻底被他说动,让同乡开始秘密联系京中升平教残党。起初常仁佑想得简单,他也不求当什么土皇帝,只是想多搞点钱供自己挥霍享用。

    那个同乡的确有几分本事,联系上京中升平教残党之后,以常仁佑提供庇护为由,敛了一些钱财。但他当然不敢真在京中发展教众,于是跑到京城附近的县里,查找那些有机可乘的乡绅。

    就这样,一年多的时间里,常仁佑从乡绅们手中搞到不少钱,乡绅们则打着常仁佑的名头继续向下面村子刮钱。

    常仁佑的胆子就在这期间被养大,竟然真开始幻想起自己能当皇帝,还让家里人偷偷缝了一件黄袍在家里穿。

    虽然还没有绣龙,但杏黄服饰只有天子与储君可用。家中有这样一件衣服,等同于有谋逆之心。

    但今年四月,沧阴王藏着的那些升平教残党突然进京,联系京中的死忠教众欲行刺上官钧。

    常仁佑被吓到了。他觉得这事不靠谱,真要干了,不管成功还是失败,反正他肯定没有好处。

    那个同乡也一样,他只想跟着常仁佑喝口汤,不想再干那种掉脑袋的事。两人一合计,就只真真假假地提供了一点帮助,没有过多参与。甚至常仁佑都没有现身,只让妻女出面。

    行刺最终失败,两人却也因此避过一难。

    之后朝廷再次严查升平教,常仁佑龟缩了一段时日,连带着下面乡绅也安分了一些。

    但先前经营了一年,常仁佑又已经尝到甜头,他不可能忍得住。眼见朝廷把京中升平教残党都拔掉,他觉得安全了,甚至可以趁着这“灯下黑”的时候换个名头继续。

    于是,他立刻将自己一个侍妾送到下面村子里,直接在百姓当中发展教徒。毕竟,以那个同乡的经验,不管是乡绅还是官员可都不好蒙骗,在百姓当中才最好发展、最好敛财。

    而那几个村子也不是随便选的,挑的正是先前被那些乡绅盘剥的地方。常仁佑的侍妾和那同乡一到村里,发钱发布发药,众乡绅又收敛起来,百姓们得以喘一口气,自然立刻就愿意追随他们。

    接下来都不用想,若是放任不管,就是再出一个升平教。

    至于那些被选上来囚禁的少女,是常仁佑为了加强乡绅们对自己“教主”的认同而准备的。

    根据常妻的供述,常仁佑准备诱使那些乡绅亲手杀掉那些少女,如此,以后就是真真正正一条船上的人。这也是同乡提供的升平教起家之法。

    邪祀的日子,就在明日。

    原本那些少女是要囚在京外的庄子里,但常仁佑最近有点紧张,又因为骁骑卫的事要待在军营,怕离得远了顾及不上,才将人都带进京里来。

    没想到就好巧不巧地被出宫的姬安发现不对。

    众宰相听完,都忍不住看看姬安——常仁佑行事隐蔽,一直都无人察觉,却偏偏被姬安发现。这莫非就是天命所归……

    姬安见众人沉默,先开口问:“庄卿,昨晚可曾查到常仁佑的踪迹?”

    庄洵摇摇头:“臣惭愧……”

    姬安安抚一句:“京中人口众多,也怪不了你。”

    庄洵:“臣已安排衙役加强搜查。”

    说完,又向上官钧看去。

    上官钧接话:“京城兵马司那边我已经交待过,你随时可以去调兵。”

    庄洵应了是。

    姬安想想,再说:“昨日只是派了人去捉常仁佑的侍妾,但现在审出来还有一些乡绅牵扯其中。”

    庄洵忙道:“臣已写了信通知右少尹,今日一早就快马送出,让他将那些人一并捉拿归案。”

    姬安点点头,再看一圈众人:“众卿可还有话要问庄卿。”

    案情清晰,众人也没什么好问的。

    枢密副使不由得叹气:“这个常仁佑,可太能装了,臣一点都没见瞧出他的不对来。”

    姬安:“此人实在狡猾,昨日飞廉军去捉他,他竟然是从事先挖好的地道逃走。因此我觉得,该尽早除掉他才能安心。不如朝廷悬赏吧,死活不论。”

    庄洵却听得一愣:“死活不论?”

    姬安点头:“他能做到骁骑大将军,想来功夫不低,说不得为了活捉他还会死伤好些人。他家中连黄袍都做了,其罪可诛。案情既已审清,只要他拒捕,就地格杀亦可。大司马以为如何?”

    上官钧淡淡道:“陛下说的是。”

    姬安便和众人商量一个金额,让庄洵加到缉拿令上。

    第69章 搜查 基层经验培养出的直觉

    常仁佑家中搜出黄袍,这案子就牵扯到了谋逆,性质再次升级。最后姬安将案子移交到大理寺,令大理寺与刑部一同覆审。

    在姬安的特别指示下,案子向外披露的时候,反倒特意瞒下了揭开此案的少女拐骗一环。不过,哪怕只是其他部分,也足以引起朝野一阵哗然。

    之后就是等着将常仁佑捉拿归案。

    缉拿令中一加上悬赏,京中百姓纷纷擦亮了眼睛,每日都希望自己能好运地撞到通缉犯,至少可以拿到提供线索的赏金。

    实在是朝廷这回的悬赏太大方了!

    只是提供有效线索,依线索重要程度,就能得到五贯至五百贯不等的赏钱。而常仁佑的那颗脑袋,更是高达千两黄金,即万贯铜钱。

    当然,如果故意报假线索,不仅会反被罚钱,还有可能吃板子。

    这份赏钱里,朝廷掏一半,姬安自掏腰包补另一半。并且姬安还言明,哪怕是朝廷抓捕的,他自掏的五百两金也会作为赏赐论功下发,以此激励下方人手尽力缉拿。

    姬安原本以为,在这样发动群众的重赏之下,要不了多久常仁佑就会被抓到。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连好几天过去,别说抓到人,启阳府竟然连一条线索都没有收到。

    常仁佑竟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在这座人口百万的大都市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人找不到,可日子还得照样过。

    而且常仁佑一案被发现得早,目前危害还小,朝堂众官员除了惊讶一下他的胆量,也没太把他当回事。

    唯有姬安总觉得心里梗着根刺。

    不过姬安不是会迁怒的人,只憋着点气继续干活。

    直到他发现留高王父子竟然还没有离京,才算找到个撒气的地方。

    姬安把宗正卿叫来,冷着脸问:“初五那日,御医就告诉我,留高王父子四人已经痊愈,怎么他们现在还赖在京里。”

    宗正卿是姬家人,按辈份算也比姬安高,却不知为何,对着冷脸的年轻天子,心里就忍不住地打鼓。

    姬安原本给他赐了座,此时他下意识地起身来回话:“回陛下,这几日京中缉拿常仁佑未果,留高王害怕他藏在京城附近,说是不敢离京,想等常仁佑被捉到之后……”

    只是,说到最后,宗正卿偷眼看到姬安黑沉沉的脸色,话音都不自觉地小了下去。

    姬安冷冷一笑:“常仁佑就一个人潜逃在外,他留高王身边跟着一百护卫,他怕个什么!”

    宗正卿不敢接话。

    姬安抬手示意他坐下:“你去跟他说,到了初九他要还赖着,从初十日起,朝廷不再供给任何物资,他那一百人要吃要喝,都让他自己掏钱买去。要是十五之前再不走,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直接派兵赶他出京。”

    下面地方的官员、宗室奉诏进京,算是出公差,路上及在京的一应接待费,花的都是国库的银子。这些人往往还不是独自来,仆从、护卫都少不了。留高王父子四人这一队,总数就有一百五十多个。

    虽说在规定上各级接待费都有限额,但以大盛优待官员的风气,哪怕超支,户部一般也不会卡这个费用,更别说对宗室了。姬安只要一想到留高王在京待这么长时间,就为接待费感到心疼。

    宗正卿见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知道姬安是真恼了,连忙应道:“臣会如实转告留高王。”

    说完,见姬安点头之后挥挥手,就起身告退。

    不过,他后退几步,刚转一半身子,突然又被姬安叫住,赶紧再转回来。

    姬安:“现在京中还有哪个郡王在?”

    宗正卿:“只有留高王。其余郡王皆已祭拜过先帝,离京返回封地。留高王本就来得晚,又因病逗留到现在。”

    姬安沉吟片刻,才让他退了下去。

    随后,姬安召来了秦直。

    现在缉拿常仁佑的任务由飞廉军、启阳府、京城兵马司共同负责,且以飞廉军为主。

    此事一直没有进展,秦直现在来见姬安都有些惴惴不安。

    姬安看他已经够紧张了,没有继续给他加压力,开门见山地问:“四方馆与驿馆可曾搜查过。”

    四方馆住的是外国使团,驿馆里虽然是大盛官员,但这段时间接连有二品大员进京,也是个不好查的地方。

    秦直回道:“两处都仔细搜过,驿中众人也都颇为配合,未见异样。”

    姬安:“留高王住的院子呢,他那一百多护卫仆从,可都仔细辩认过。”

    秦直愣了下:“留高王?”

    姬安:“他在京里赖太久了。我的态度已经如此明显,他还一直不走,感觉有点不太对。”

    秦直一凛,忙道:“臣即刻带人再去查一回。”

    姬安叮嘱:“哪怕没查出异样,也留人盯一下留高王。我已下令他这几日必须离京,等他离京那日,你在城门好好查一查他的队伍。”

    秦直应了是,匆匆退出去。

    姬安想起在梦里露过脸的元秀秀,又让人去传郑永。

    洪大福为姬安换上热茶,不解地问:“陛下觉得,留高王会收留常仁佑?”

    姬安接过茶杯,边喝边道:“不好说。但留高王那里的确很容易被忽视,而且因为我的缘故,他要耍脾气,下面总会怕他三分。”

    洪大福:“可是,就算留高王真收留了他,难道不该赶紧带他出京吗?现在京里查这么严,他们怎么还敢留在京里。”

    姬安:“常仁佑先前不就是利用了这种‘灯下黑’的心理。留高王说不定会觉得,留到被我驱赶的时候,到时下面人会为了让他尽快走,好对我交差,就会疏于查看他的车队。”

    这种通过耍无赖来转移视线,让人吊以轻心的做法,其实并不少见。

    洪大福想想感觉也是,佩服道:“还是陛下想得周全。”

    这时,郑永进来了。

    姬安把他叫到跟前,先问:“这几日羽林卫开始进后宫守卫,可有什么情况。”

    郑永恭敬禀道:“头两日后宫众人是有一些议论,不过羽林卫站岗与巡逻都未打扰旁人,现下已是恢复如常。”

    姬安点下头,再问:“元秀秀还在宫里吗?”

    郑永一愣:“她前日离了宫,亲戚已经来接。陛下先前说,只要那些女官的家人来接,或是她们自己愿意走,就可以放走,奴就直接让她走了。”

    姬安也是一愣:“她家很近吗?人来得这么快。”

    从他让那些女官写信回家到现在,前后也不过就十天。

    郑永:“她有一个亲戚在京里。原本是写信回家,可被关到庵堂之后,她受不住庵堂清苦,又给京中亲戚写了信,前日便是那亲戚来接她。”

    姬安犹豫好一会儿,还是感觉不太安心,遂吩咐道:“你现在就带几个羽林卫出宫,到她亲戚家去,找个藉口先把她领回来。”

    郑永应了是,立刻退出去办差。

    便是洪大福,看着姬安凝重的脸色,这回也没敢多问。

    不过,郑永出宫跑了一趟,却没能把元秀秀带回来。

    姬安诧异:“她当日就离京了?自己走的?”

    郑永:“她那亲戚说,派了个老仆和丫鬟送她。应该是前日在码头附近宿一晚,昨日就搭上了回乡的船。奴还到他说的城门问过,守门兵士的确有印象元秀秀搭马车离开了。”

    既然人都走了,派人追回来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在那个梦境里,常仁佑和元秀秀看起来该是初次见面,互不相识。现在常仁佑这么早被逼走,都没有进过后宫,应该也不认识元秀秀。

    姬安就没再纠结这个。

    ○●

    十月初九,姬安批到了石庭芝的奏疏。

    石庭芝在奏疏上说,编辑考核已经打好分数,等待姬安最后确认,以及一些他对《旬报》内容的新想法。

    姬安这才想起招编辑的事。

    石庭芝虽然就在宫内办公,但他现在的官职只有正七品,不是能够求见姬安的品级,哪怕来求见,内侍也不会给通传。就连上奏疏的权限,都还是姬安给他特批的。

    姬安看完,让人传他带着选中之人的试卷一同过来。

    石庭芝却抱来了一大叠。

    姬安失笑:“只选三五人,怎么如此多。”

    他既信任石庭芝,就没准备像上回那样,把所有人的考卷都看过一遍,只要看看被选出来的那几个便好。何况这回报名人数多得有点出乎意料,姬安也没有时间逐个审卷子。

    石庭芝将面上的三份送上来:“此三人,是臣选中的。”

    接着又递上四份:“此四人,臣觉得若陛下满意,也可招进来。”

    最后拍拍剩下的:“这些,是臣觉得答得颇有意思的。陛下若有闲情逸致,或可一看。”

    姬安先将前头七份快速浏览完,从后四份卷子里挑出一份:“再把他也加上吧。”

    石庭芝应了是。

    姬安突然想起上回招秘书的小考当中,有个人总体考得不错,但因为多写了评论,被自己刷了下去。

    不过他把名字忘了,只记得好像是姓贾。打开系统一搜,再和桌上卷子一对,发现这次又没有他。

    姬安问:“有个叫贾进的,这回有没有来考。”

    石庭芝连忙拿出总名单,仔细找过一轮,摇头道:“没有他的名字。”

    姬安也只是随口一问,他既没报名,也就不多提,转进石庭芝奏疏上写的另一事:“你觉得,借《旬报》推行新句逗可行?”

    石庭芝点点头,再送上一份摺本:“陛下给的那两本话本,其上没有留印刷之地,但臣与内子比对发现,用的都是同一套规则的句逗。臣已整理于此,这些句逗符号颇为丰富,能更准确地表达文意。”

    姬安接过打开一看,正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上一世里所用的各种标点符号。

    这个时代当然也有这个时代的句逗,只是使用的符号相对要少许多。

    姬安让系统书改造书之后很放心,先前他看的又都是操作手册一类的书,没感觉和大盛的书有多大区别。那两本小说买了没看过,没想到竟然保留了所有标点。

    姬安一边不动声色地翻看,一边打开打系统问:【系统,上回我买的《西游记》那两本小说,你是特意带上原本标点的?】

    系统弹窗:【小说中标点众多,更改容易引起歧义,因此予以保留。】

    姬安转向石庭芝说:“我也觉得那两本的句逗好,但直接推行会不会引起学派争讨。”

    古书没有句逗,而如何断句,就够不同学派争上几个世纪的。

    石庭芝笑道:“陛下这《旬报》面对百姓,臣觉得,推行更容易理解的句逗正合适。其实各家各派也会有自家所用的句逗符号,只要不往经义上套,就当这是一家之言即可。”

    他这么说,姬安也就放下心:“好,那除了摘抄《邸报》的部分,《旬报》上其他内容就都用上这种新的句逗符号。”

    石庭芝:“在话本的栏目里,臣会对文中出现的符号都附上解释。待时间长了,许多看的人习惯并觉得方便之后,民间话本子想必就会跟着学起来。”

    姬安点点头,赞了他一声。

    接着,石庭芝的神色却变得有些微妙:“另外,敢问陛下,那本《西游记》陛下可看过……”

    姬安不解:“看过啊,怎么了?”

    虽然他没看过系统出的这版,但小说他以前的确看过,电视剧还看过不止一次。

    石庭芝就有点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是想照原本刊登,还是要臣做些修改?”

    姬安一愣,回想了一遍《西游记》的开篇剧情,这才反应过来,一时有些好笑:“你说《大闹天宫》那段?没事,直接用就行,一个故事而已。”

    石庭芝看他不在意,应了是,才放松下来,续道:“那两本话本写得极好,臣私心里十分想结交著者。不知陛下从何处淘到的书,臣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问到是何人所写。”

    姬安心道——经过历史考验留下的,能不好嘛。可惜,从生产力发展来看,那两人估计属于“未来”的人。

    但这话说不得,他只好打哈哈:“石卿认为,以那两位著者的才华,会籍籍无名吗?”

    石庭芝想了想,明白过来:“陛下的意思是,臣既然从未听闻,说明书上是特意用了笔名,就是因为不想让人认出来?”

    姬安含笑点头,又说:“我手上还有许多有意思的话本,等我一一看完,再给你也好好看看。只是,想来那些著者都是如此用上化名,石卿也就不必执着于去找了。”

    石庭芝跟着笑道:“是臣着了相。能欣赏到好文采、好故事,已是足矣。”

    姬安事忙,敲定了事情,石庭芝也就很快告退离去。

    *

    初九是姬安威胁要断留高王供给的最后一天,就在姬安批奏疏的时候,留高王的车队终于从驿站起程,一百多人浩浩荡荡行到一处城门前。

    他们动身的时间不早,城门处已经有不少百姓进出。哪怕留高王走的是专门的门洞,队伍也引起了许多人注意。

    留高王坐在车中听侍女唱歌,感觉到车子停下也没在意。

    但,车子这一停就停了许久,他都听完了两首歌,竟然还没有动静。

    留高王让侍女掀开帘子,对着跟车的仆从问:“怎么回事!”

    听到的却不是仆从的声音,而是前几日听过的一道男声。

    秦直站在车窗前,透过窗看向车中,朗声道:“留高王,出城车辆皆要严查。留高王是自己下来,还是要某上车去请一请。”

    留高王猛一皱眉,探身从车窗看出去,狠瞪秦直一眼:“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查本王的车!”

    秦直不为所动,只道:“某有皇命在身。若留高王不肯配合,就怨不得某小小失礼一下了。”

    说完,转到车门处,伸手拉开车门。

    被一左一右两名侍女簇拥的留高王出现在他面前。

    秦直:“请留高王下车。”

    留高王恨恨咬牙,见秦直真做势要上车来,只得扶着侍女起身。

    这车虽然不窄,可若真被秦直上车来拉人,他的脸就要丢光了。

    秦直看留高王主动带着三名侍女下了车,也就没坚持自己上,只挥手示意属下上车去细查。

    留高王下了车才发现,护在前后左右的仆从、护卫,都在被飞廉军一个一个掰脸扯胡子地仔细检查,就差没让人脱衣服。

    而后一辆车里,他的三个儿子同样被赶下车站在街边,想来也有飞廉军钻进车中去搜查。

    更后面几辆拉货的车,甚至连货都被一一卸下。

    留高王气得胡子都在抖,历声对秦直斥道:“你这是把本王当犯人?!”

    秦直不卑不亢:“留高王恕罪。那常仁佑实在狡猾,某担心他会用什么法子藏身在车队里。查仔细些,对您的安全也是一层保障。而且,这也不是针对您,什么车出城都是这么查的。不信请看那边。”

    他往百姓通行的门洞一指。那边恰好也在查一辆车,同样是车里的人全被请下来,有兵士上车去仔仔细细地搜查。

    但留高王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可惜发作不得。

    秦直身为飞廉军统帅,是上官钧的心腹。而且,他前几日敢带人到驿馆去搜个底朝天,今日又敢这般行事,必然得到过天子允许。留高王除非狠得下心当场自抹脖子,否则根本拦不住秦直。

    搜查进行了半个多时辰。一百多人的队伍,所有人都再次被仔细查过脸,几辆车更是里奇外外都被翻了个遍,甚至上上下下全敲过,确认没有可以躲人的夹层。

    最终没查出什么来。

    留高王冷笑着嘲讽秦直:“查出什么来了?”

    秦直平静地回视他:“留高王莫非还期望某真查出什么来?”

    留高王哼地甩下袖子,让侍女扶自己上车。

    秦直看着他动作,开口:“留高王,国丧可还没有过。”

    留高王头也没回:“怎么,本王用几个侍女都不行?”

    秦直一语双关:“那您可要藏好些,不然被人逮着证据弹劾,国丧中淫乐,可是会夺爵的。”

    留高王的回答是让人重重关上车门。

    秦直又转头去看后一辆车的留高王三子。

    那三人面色有些尴尬,见他看过去,连忙转开脸,只当没听见,一个跟一个上车。

    队伍再次启程,缓缓穿过门洞,离开京城。

    有属下靠到秦直身边,低声问:“统帅?”

    秦直几不作声地答:“盯上三日。”

    属下点点头。

    秦直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前方队伍看不清了,才转身带人离去。

    而在前方的主车里,留高王一边吃着侍女喂的糕点,一边继续听歌。刚才的气愤之色已经全消,脸上甚至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副车当中,只有留高王三子。三人都瘫坐着,抚着胸口喘了一会儿气,才觉得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

    老七年纪最小,禁不住抬手擦一下额角,看向老三:“幸好,父亲还是听了三哥的话,没让那人跟着咱们的队伍出城。”

    老三也是一脸后怕:“父亲到底在想什么?明明全城都查得那么严,他还非要跟那人接触。”

    老二看看两名弟弟,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老七自我安慰道:“算了算了,反正我们已经离京了。等回到留高,继续过我们的快活日子。真是的,进京一趟什么都没捞着,尽给人笑了。回去说不定还要被其他兄弟嘲笑。”

    老三惊魂已定,此时也露出了平常模样:“他们连京城都没见过,轮得到他们笑我们?单只我们带回去的那些好东西,他们就眼巴巴地羡慕吧。”

    老七和老三说了几句,见老二一直不说话,奇怪地叫他:“二哥,怎么了?”

    老二摇摇头,叹气:“希望能平安回到留高吧。”

    第70章 要人 还当陛下要养我

    姬安身周隐隐的低气压环绕了好几天,直到初十休沐睡了饱觉,才终于散开一些。

    他在温暖的被窝中赖了一会儿床,脑子里盘算清今天要做的事,总算不得不爬起身。

    今天当值的洪大福、汤开泰进来伺候姬安洗漱。

    洪大福见姬安像是比前几天心情好,试探地提议:“陛下今日要不要再到京中逛一逛?奴还记得,上回陛下说想看遍所有坊。”

    姬安笑说:“我倒是想,但今日也有今日的事。看遍所有坊这个心愿,只能慢慢来了。”

    洪大福忙接话道:“是是,来日方长,陛下慢慢看就是了。”

    姬安洗好脸,搽过面脂,在铜镜前坐下。

    却是见到不知何时进来的徐小七过来自己身后,拿起梳子给自己梳头。

    姬安不由得说:“小七,上回你都没休沐,今日怎么也过来了。”

    徐小七笑着回:“陛下休沐了,奴也没事了,就想过来陪着陛下。”

    旁边正收拾东西的汤开泰凑趣接一句:“不过还别说,奴几个里头,还是得属小七的梳头手艺最好。”

    姬安微笑听着。其实他能感觉出来,大概是这几天自己心情不太好,几个跟自己最久的内侍都想把身边事打理好,免得自己再为琐事心烦,只希望自己能顺心一些。

    这么一想,他心里还真挺暖的。

    就在这时,姬安感觉到头皮一阵紧——是徐小七将他头发都抓起,准备要盘发髻。

    姬安看着镜子,突然就想起上次休沐那天,上官钧给自己扎头发的情形。

    虽然当时自己被上官钧弄得脊背汗毛倒竖,但那一天半散着发的确比平日舒服。

    当时姬安还猜会不会被官员弹劾,不过可能是后来常仁佑一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倒是没见到弹劾奏疏。当然,也可能是当天姬安运气好,没被那些有闲心的官员瞧见。

    想到这里,姬安便说:“小七,不用盘髻了,像上回那样扎一扎就行,那样舒服。”

    徐小七听得一愣。

    姬安补充:“挑一条我的丝縧用。”

    到底不是第一次了,洪大福和汤开泰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去拿了几条丝縧过来。

    只是姬安一看就察觉不对:“怎么这么粗?”

    汤开泰为难地回道:“陛下的丝縧都是系衣裳用的,全是这般粗细……”

    洪大福接话说:“上回大司马的那些细丝縧,可能是用来扎荷包之类。”

    丝縧通常当腰带使,太细了会和衣裳不搭配,也系不稳。但这么粗的不好扎头发,还得找细的。

    姬安就问:“上回那条还给大司马了吗?若是还在,就先用着吧。”

    倒是的确还在,洪大福很缓存来。

    徐小七重新给姬安梳好发,用那条丝縧扎了。

    姬安对着铜镜左右看看,颇为满意地点下头:“还是这样舒服。让尚服局编几条细的备用,日后政事堂议完事,就给我改成这样扎。”

    每天批那么多奏疏,姬安决定要善待一下自己,能舒服点就舒服点。

    内侍们看他心情变得更好,加上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上回连上官钧都纵着,就都没有劝。

    姬安出到外间,果然见到关忠和何万利也没有休息,正在张罗摆早饭。

    吃过早饭,姬安起身活动几步,吩咐:“传人吧。”

    关忠下去传话。

    徐小七犹豫片刻,还是劝了一句:“陛下莫要生气,生气伤身。”

    姬安笑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没过多久,朱顺、郑永、王晦领着殿中监、两名殿中少监、两名殿中丞进来,一行人分作两排向姬安行礼。

    姬安给三名内侍赐了座,目光在殿中省五人身上扫过:“知道今日召你们来,是为了什么吗?”

    五人没得座,自然能感觉出气氛不寻常,都低首垂眼,忐忑地摇头。

    殿中监偷偷抬眼瞥一下姬安,见他面色尚好,便壮着胆子道:“臣等不敢善自揣度圣意。”

    姬安向旁伸手,朱顺递上一本小册子。

    姬安随意地翻过几页,轻笑一声:“我每日吃的鸡蛋,竟然要五两银子一个。这下蛋的鸡,莫不是吃金子长大的。”

    京城内的市价,鸡蛋普遍在十五至二十文一斤,最贵的也不过是三十文一斤,这已经和猪肉价持平。哪怕是姬安吃的那种大个头好蛋,算下来也就是两文钱一个。

    姬安继续说:“我都不知道,出孝不到十日,我就吃了一百八十个蛋。一日十七八个,这都没被噎死,我也是挺厉害的。”

    殿中省五人再顶不住。先是一个殿中丞腿软得跌在地上,又连忙爬起叩头。其余人见此,也都跟着跪下去。

    姬安还在继续翻那本账:“白萝卜三两银子一斤。原来我先前种的那一茬萝卜能值九十三两银子,这买卖划算,不如我把皇庄出的萝卜都卖给你们吧。”

    说完停顿下,又不解地问:“嗯?难道我的皇庄不养鸡、不种萝卜,连这么普通的两样都还要在外头买?”

    朱顺答道:“许是皇庄出产的鸡蛋与萝卜达不到供给陛下吃的标准。据奴看,尚食局的标准颇高。”

    殿中监连忙颤着声回道:“陛下恕罪……臣实是不知……”

    下一刻,一本册子被扔到他面前,封面上落着郑永的名。

    姬安伸脚点一下:“看看。”

    殿中监连忙打开看,却是越看手越抖——这本册子,是郑永核算过的内侍省这边的账。

    为了防止采购人员贪污内库款项,物品采买是由殿中省与内侍省共同负责,分别计账,旨在两边相互监督。查账时不仅要对两边账目,再要再对各处皇庄上供的账。

    只不过,久而久之,本该相互监督的两边就为贪钱而勾结,甚至全部门上下其手、沆瀣一气,一同掏皇帝的钱包。

    王晦倒是没有参与其中。以前先帝身体还好的时候,王晦还能压得住下面。但当先帝身体变差,王晦肩上事情变多,又不想多生事端惹先帝不快,妥协之下,下面渐渐地越来越过分。

    再到郑永接班,下面更是欺负他不足,又仗着姬安这种深宫长大的天子不知事,就肆无忌惮地变本加厉。郑永初时顾虑多,何况还牵扯殿中省,没敢立刻下手整治。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姬安这个“深宫天子”心里跟明镜似的。

    此时,姬安便冷声道:“尔等连殿中省的事都不知,那还要尔等何用?”

    殿中省五人个个不干净,此时只能不断叩头请罪。

    这帮人如今胆子这么大,都能写出“鸡蛋五贯一个”“白萝卜三贯一斤”的账,必是经年累月贪成了习惯。

    姬安处置起来毫不手软,吩咐王晦:“让督察局查,凡涉事者,移交大理寺,抄没家产,和先前内库那边的人一同,全罚去干三年苦役。”

    王晦应了是,见姬安挥手,便唤人进来将殿中省五人都拖出去,自己也行礼告退。

    姬安喝过一杯茶,起身伸个懒腰,环视一圈担心自己生气伤身的内侍们,笑道:“走吧,打扰大司马去。”

    *

    上官钧在看书,听闻姬安过来,起身整整衣裳,迎出殿去。

    正好见到姬安从白马上下来,一头乌亮的长发在空中滑过,期间隐约闪过一道淡蓝色。

    姬安站定,顺手撩一下头发,抬眼就见前方上官钧也散着发,不由得笑道:“大司马难道是今日赖了床,现在刚起。”

    上官钧目光在姬安扎头发的丝縧上掠过,答非所问地回:“陛下似乎颇喜欢那条丝縧。”

    姬安一边往殿内走,一边随口说:“的确挺好使。我那里没这么细的,你这条先借我用几日,等尚服局辫出新的来,我再还你。”

    上官钧淡声回:“陛下喜欢,留着自用便是,不过是条旧物。”

    两人入殿坐定,姬安吃着小厮们端上来的小食,没卖关子,直接跟上官钧说了要处理殿中省和内侍省的事。

    上官钧一听便猜到:“陛下又想来找我借人?”

    长年累月的弊端,姬安想连根拔起,这一番动静必然大。可殿中省负责天子衣食住行,却是一天都不能没人干活。姬安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填补,可不就把主意打到上官钧头上。

    不过,姬安的脸皮比上官钧想像的还要厚一些。

    姬安冲他一笑:“不是借人,我想管大司马要人。”

    上官钧抬眼回视,扬扬眉。

    姬安忽悠他:“你看,你住在宫里,那把你的人放进殿中省,不更方便吗?”

    上官钧:“怕是只方便了陛下吧。”

    姬安:“进了殿中省,他们的薪俸就是我掏。顺便方便一下,我难道不应该。”

    上官钧:“人我还养得起,不需要陛下替我养。进了殿中省,不是我的人,我用起来可就没名没份了。”

    姬安:“我给你下一道特诏就好了嘛。再说了,你府里出来的人,他们难道还敢不听你的话。”

    上官钧眯起眼打量下姬安,才道:“陛下要多少人。”

    姬安:“还要看这次会清出多少人,不过你要是乐意,多给一些也无妨。主要是,我想要黄义,让他和郑永一同担任殿中少监。”

    殿中省和朝廷官员不同,职能就是服务天子,虽说用士人的时候多,但用内侍亦无不可。

    上官钧:“殿中监呢?”

    姬安:“先空缺着吧,我目前没有合适的人选。你若有,也可以推荐给我。”

    上官钧想了想,又问:“那我们两边的账,陛下打算如何分。”

    姬安:“人工都算我的,原料分两本账,各人用的算各人。若是有算不清的,例如我们一同用膳,那就平分。”

    上官钧唇角微微勾起一些:“我还当陛下会豪气地直接养了我。”

    姬安笑着回他:“你若愿意,我倒不会吝惜钱财。只是担心倾尽家产,也养不起大司马这么精细的人。”

    上官钧端起茶水,慢条斯理地边喝边道:“还是比不得陛下精细,我都吃不上五两银子一个的鸡蛋。”

    姬安啧啧两声:“等到明年,说不定就要‘涨’到十两银子一个了。”

    玩笑之后,姬安再和上官钧商量了一下细节,也就把这桩事定了下来。

    也顺便在上官钧这里吃了午饭。

    *

    饭后,姬安让人备马,问上官钧:“我到后宫转转,再去藏书阁看看。大司马要不要一起。”

    上官钧没有犹豫多久,让人也去备马,顺便取一条丝縧来将头发扎了。

    姬安提醒他:“最好带着口罩,可能用得上。”

    上官钧又让人去取了口罩来。

    两人并骑前往如今和原先完全不一样的“后宫”。

    姬安担心上官钧不习惯,进了宫墙就先戴上口罩。上官钧见了,也跟着他一同戴上。

    两人巡视一圈菜地,也顺便巡视一圈羽林卫的值守情况。

    去看禽畜栏舍之时,姬安本想让上官钧留在殿外,不过上官钧直接下马,跟着他一同进去。

    上官钧看着变为栏舍的宫殿,和算得上干净明亮的栏舍,再听着旁边姬安向管事问的细致问题,忍不住深深地凝视姬安好一会儿。

    甚至姬安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以为他在催促自己,就没有多待。各处看一看,便去了制肥皂香皂的芷兰殿。

    姬安带着上官钧视察一遍流水线,招来王淑华三人问进度,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想到京中店铺已经租好,下月交了店就可以着手做准备,姬安问三人:“你们可有谁有意去当卖皂的掌柜。若你们有意,可优先让你们去;若你们都不愿,我再另行找人。”

    王淑华看看两个姐妹。那两人初次面圣,俱是一脸紧张,此时听到这话,更是都看向王淑华,用眼神向她表达拒绝。

    姬安自然看得出来,也问她:“她们不愿,你呢?”

    王淑华向姬安行个礼:“承蒙陛下看重,可奴婢等人只爱待在屋中研制配方,实不通买卖之道,会耽误了陛下的生意。”

    姬安瞭然地点下头:“好,那你们还是照旧。新品香皂先不急,先设法降低肥皂的成本,像贝壳、精盐这些,看看能不能省掉。若有什么需要,就向朱顺打报告要经费。”

    王淑华三人应了是。

    姬安想起先前郑永说过这里没人出宫,又道:“你们这里,休沐与出宫都和大家一样,想出宫看看就递申请。”

    三人眼中立刻闪过惊喜。

    王淑华却还是不放心地小声问:“肥皂制法不难,若是让人出宫,奴婢担心……”

    姬安温声安抚:“澡豆制法也不难,外面那么多家卖的,能赚到钱的还是能赚。而且干活的人也和别的宫女宦官一同住,防不了太多,还是看人。主要是香皂的配方要守好,不过我相信你们三个。”

    三人感动地再次表了忠心。

    姬安不久待,说完事就带着上官钧离开。

    后宫看完,两人再策马向藏书阁去。

    路上,上官钧突然开口问:“陛下对那肥皂,似乎有和香皂不同的安排。”

    姬安笑道:“你听出来了。肥皂我准备走低价路线,机会合适就推广。那时只我一家做肯定不够,制法迟早会公开。”

    上官钧有些不解:“陛下既有如此有利的条件,为何还要公开。”

    姬安目光悠远:“大司马该听过一句话——病从口入。以肥皂的去污效果,若是能推广开,养成勤用肥皂洗手的习惯,病就会跟着减少很多。当然,这肯定是个长期的过程,慢慢来吧。”

    上官钧再次凝视他好一会儿。

    姬安转眼过来,玩笑道:“可是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没想到,上官钧还真点点脸颊:“这里。”

    姬安一愣,下意识抬手用袖子擦了擦。

    上官钧收回目光:“干净了。”

    姬安眨眨眼,看看袖子,见上面干干净净的,不由得怀疑:“真的?”

    上官钧:“嗯。不信陛下可问旁人。”

    姬安拍拍马边的徐小七:“我脸上有没有沾什么东西。”

    徐小七仔细瞧了瞧,摇摇头。

    姬安这才放下心。

    一行人来到藏书阁。

    藏书阁不是一栋楼,而是一片建筑群,准确地说其实可以叫藏书馆,共为三个部分——外书阁、内书阁、密书阁。

    内书阁收录经、史、子、集四大类,外书阁是其他类别,密书阁则是珍本。

    藏书阁的管理员官职还不低,通常由翰林院里的官员担任。

    不过今天休沐,在这里值班的就只有小官员,见到姬安和上官钧一同前来,还吓了一大跳,小心翼翼地在旁随驾。

    整处藏书阁地方不小,姬安一边走马观花地转,一边问:“这里的书可录有书目?”

    小官员道:“回陛下,内书阁与密书阁的书目都已整理完毕,外书阁的尚在整理当中。”

    姬安奇道:“嗯?不是书入库时就会登记吗?”

    小官员讷讷道:“是、是该如此……”

    却是上官钧接过话:“五年前这里烧过一场火,当时损失不小。”

    姬安吃惊:“烧过?”

    上官钧:“书本与木头都易燃,当年又大旱了好几个月,一个不当心就起了火。现在的书大概只有一半是当时救下来的,另一半是再向民间征集而来。翰林院那边更重视内书阁与密书阁,外书阁的整理就放到了最后。”

    这倒是不奇怪,士人肯定更加重视经义。

    姬安点点头,又问:“外书阁都有什么类别?”

    小官员回道:“医、工、农、算学、水利,这五类都基本登记好了,那些杂文、话本、游记之类的就还没有登记。”

    姬安惊讶:“还有话本啊。”

    小官员有点不知所措地应:“有的……”

    姬安:“同一本书可有抄录或印刷,都有几本?”

    小官员:“密书阁有一本抄本,不外借。内书阁的都有三本以上,可供官员借阅,但至少要保留一本在书阁里。外书阁登记好的书,两本以上的可借,单本的暂不外借。当只剩单本之时,都只能在阁内看。”

    姬安点下头——倒是挺合理。

    他让小官员带自己到还未整理登记的地方。

    其实书摆得挺整齐的,要做好登记想来不需要很长时间。只是这种工作,没有人催着,下面自然就会磨洋工。而外书阁的书没有内书阁受重视,能把那些有用的书整理出来都算好的了。

    姬安一边慢慢转,一边随手拿起一些书翻翻。

    顺便把系统打开,问:【系统,现在我来过这里,以后能不能把书准确地投放到这里的某个位置?】

    系统弹窗:【可生成此地三维地图,做准确定位。】

    姬安毫不犹豫:【生成。】

    确认过消耗300能量,姬安此行最主要的目的也就达成了。这里的书没有完全登记好,倒是给了姬安方便,他想着以后就把书弄到这里,免得再引起上官钧的怀疑。

    接着姬安再进内书库挑了一些史部的书,就带著书离开。

    上官钧看一眼内侍们手里抱的书:“陛下还真是有心补史。”

    姬安:“治理国家当以史为鉴,历史总是该补一补的。”

    上官钧:“史书艰涩,陛下可以从翰林院或太学中挑些大儒来讲课。”

    姬安却笑道:“那我还不如听你讲。”

    上官钧:“我以为陛下觉得我学识不够。”

    姬安摇下头:“我刚才没提,是因为我认为该先自己看一遍。不管听谁讲,必然会带上那个人自己的史观,我也必然会受影响。等我先慢慢看一遍,觉得哪里不明白,再找你问问。”

    上官钧转头看他一眼,才回道:“陛下考虑得颇为周到。”

    不过,姬安有点怀疑会不会有一部分历史和自己以前学过的一样,毕竟先前曾听上官钧说过一句“秦皇设五色安车”和“博浪沙遇刺”,这就是他知道的历史。

    姬安顺势转了个话题:“先前有个侍御医提到进不了藏书阁,我想扩大藏书阁的开放范围,大司马以为可否?”

    上官钧:“这是皇家的藏书阁,陛下既愿意,自无不可。”

    姬安先前想过这个事,现在就提出自己的初步设想,让上官钧帮着查缺补漏。

    两人一路商量着回到立政殿,为答谢中午那一餐,姬安请了上官钧一顿晚饭。

    *

    吃饭,锻炼、洗澡,休息的一天就这样过去。

    姬安躺到床上,刚把今天拿回来的一本史书打开,眼前突然跳出系统弹窗——【灭除升平教,获得3000能量,3000国运值。】

    紧接着又是一个弹窗——【总能量达到10000,自由市场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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