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去的是扎西?”
“听不太清楚, 重新再放一遍。”
众人确定听到的是水花溅起来的声音。
郑清平问多吉:“扎西会游泳吗?”
多吉想了会,摇头:“我没听过他会游泳这种事,在我们洛扎, 男子都是会骑马的。他阿爸也不会,每年有乌尔朵比赛的时候,他阿爸都是我们村里的第一名。”
“这么说跳入水中的不是扎西,那会是谁?”
“金田和张达飞林友顺经过推测此时已经死亡, 那个叫莱尔的美国人也死了。会不会是剩下的另外一个洋人?”
“他下水去做什么?”
“不合理。”
“而且磁带除了哗哗的水声以外, 并没有听见其他声音呢。”
磁带重新播放,越听这声音越显得诡异。几人放下手中的食物,全都围着录音机走了过来。
卡顿开始明显, 大家面色凝重, 神经都绷紧了。
“滋滋滋……”跟着, 卡顿声更明显了。
“好像有人在说话!”吴树言离录音机最近, 他几乎是贴着脑袋靠在上面的。只听里面除了水声以外,还有踩着什么东西的唰唰声。“不对, 又像是谁在尖叫。”
郑清平推开他:“我来听听看!”他横着眉, 凑上前,静静听了一会。“这个声音很闷, 录音机居然还能工作, 实在是太神奇了。我倒觉得,或许是录音机与防水袋摩擦发出来的声音。”
“可跳水的那种声音是不会听错的,再怎么摩擦也不可能一下子有那么大的动静。”
“要不我来听听看。”多吉蹲下, 拿起录音机, 听了不到两秒, 他赶紧放下,捂着耳朵神色很痛苦般:“这声音好刺耳朵!我听着是有人在叫。”
每个人都听的不一样, 谢先章有些犯难了。大家坐回自己的原位,顾玉岷看着磁带突然开始倒放。
“咔咔咔,咔咔。”
倒着听似乎好多了,起码没有那么的刺耳朵。
许算心努了努唇,道:“试试慢放呢?”
顾玉岷放慢一倍速。暂停后,众人分析了一段,到了落水声的时候,多吉忽然道:“我知道了!”
大家一齐扭头看向他。
他肯定道:“这听起来像是说的‘离开我’,是藏语。”
藏语?谢先章眸光微闪:“跳水的人竟然真的是扎西。”
“他为什么会跳水呢?他不是不会游泳吗?”郑清平问。
多吉按了按额头,表情痛苦,道:“虽然扎西带那些人去塔图,但他也是次仁的儿子。那孩子心地善良,是个好孩子。我觉得他是为了躲避某种东西,或者是人,才会情急下跳下去。因为我们认为‘滚开’是非常不礼貌的说法,所以我们通常说‘离开’。”
谢先章问:“翻译过来是说离开我的意思?”
多吉点点头:“是。”
“但他是如何上岸的呢?”吴树言问:“他不是不会游泳吗?”
一直沉默的顾玉岷开口了,道:“我想,是还活着的那个洋人。如果没有扎西带路,他不可能一个人走出那里。”
这么一说,挺有道理的,大家也很赞同这个观点。
“那后来呢?扎西为什么还在无人区?而洋人又去了哪里?”
“我想,这个洋人一定是拿着珠子偷溜了。
“对了,张光明后来还记了什么?关于陈主任的内容还有吗?”
谢先章拿起手册,翻开,忽地脑子一阵眩晕,寒风刮在脸上,身上莫名红了起来。
顾玉岷见他有些不对劲,便伸手量了量他的额头,脸色瞬变,道:“你有点发烧,先别看了,回帐篷喝点药吧。”
“我量量?”郑清平一听谢先章发烧了,急忙靠过来,将他的额头抵在自己额头上,道:“我外婆说要这样量才准。”
说时,立马松开他,道:“哎呀,真可烫了!组长,您快进去躺下休息吧。”
谢先章迷迷糊糊地站起,再一瞅大家,顿时眼冒金星,立马就站不稳了。
许算心在身旁急忙扶起他:“老二,快,赶紧把小章背进去。”
这话刚落,跟着站起来的吴树言瞬间也觉得眼前开始模糊起来,他抬手抚着自己的额头,下一秒,咚地倒在了草地上。
“哎,树言!”郑清平着急忙慌的跑过去,“怎么你也晕了?”
多吉见状,赶紧背起吴树言。
“这一下子就倒了两个人,许叔,您没事儿吧?”郑清平问。
许算心站在帐篷外,抚着头,又不知怎了,脑瓜子疼得厉害,道:“不得劲儿,我也进去休息会。”
很快,刚放下谢先章的顾玉岷也出现了反应。突然变得四肢无力,呼吸急促,身上滚烫。
郑清平还在纳闷,好端端的人被风刮一下就倒了,以为是夜晚太寒凉,都感冒了。直到自己肚子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急忙跑去旁边,脱了裤子就拉。
多吉看着睡袋里的几个人,蓦地一怔,这症状越看越熟悉,便上前一个一个的量体温。
见谢先章的体温直逼40度,他慌了。
“糟了糟了!”
多吉又赶忙跑出去,迎面撞上刚进来的郑清平,问:“郑同志,你感觉怎么样?”
郑清平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不烫啊,就是肚子疼。”说着,他又夹了夹屁股,脸色一变:“不行,我又疼起来了,我得再去一趟。”
多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草原的风更大了,公路上偶尔路过一辆车,他看了眼羊圈里的马,牵了过来。
片刻,郑清平捂着肚子走了回来,脸色铁青,很是虚弱,道:“我应该是吃坏了肚子,我也得进去躺会儿。”
多吉拉住他:“郑同志,我们现在得赶紧去县里的医院。你们的症状,跟当时洛扎的村民一模一样,如果再晚些,情况就不好了!”
一听,郑清平惊得啊了声:“他们不是风寒感冒吗?”
多吉摇摇头:“起初,我们也是这样认为,可是一夜之间就因为高烧死了七八个人,这又不是中风,也不是高烧惊厥。”
想到事情的严重性,郑清平也不敢马虎。
“这样,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车。如果没车,我们再想办法。”多吉道。
郑清平点点头,回去将所有人的行装都收拾了起来。
多吉骑着马沿着公路往前走了二里路,这条公路不是主干道,正好在这里有两条分叉路口。
他等了会,远远看见路的那头有道直立着的黑影在动。他举着手电筒一照,透过黑雾望去,那黑影像极了人影。
他猛地顿住,这天寒地冻的,哪里会有人站在公路边招手,他缩了缩脖颈。另一头的公路上,忽然出现了一道光,他听起来像是汽车的声音,连忙咬了咬手上的电筒。
等能看清后,多吉脸上表情微喜,心中想着谢先章他们有救了,便往前边又靠了靠,尽量里公路近一些。
不想,那车越开越快,一路上按着喇叭唰地一下从他面前冲了过去。
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
多吉拉了马绳,掉转头继续等,乍一看,那朦朦中的人影竟然消失了。他有些慌了,往四周照了照,想找到刚才那抹影子。
好歹也是从冰洞里出来的,胆量和心理承受能力也没那么差,不曾想,看不见影子的多吉还是开始心虚了起来。
那僵尸有形可追,这东西却是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要是伤害自己,连个想还击的时间也没有。
多吉手心有些出汗,后背空嗖嗖的。马也开始变得不安,原地走了几步。可现在救人要紧,他把心一横,直接上了公路。
倏地,脸上落下一片凉意,他仰起头看了看天空,夜幕笼罩着冰川,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他余光一扫,又见那黑影出现了,就在离他不远的位置……
正在招手。
这一刻,米粒大小的雪也下了起来,马似乎是受了惊吓,甩着头叫了两声。紧接着,那东西招手的幅度越来越大,并且肉眼可见地变高了些。
多吉能感觉到马儿的情绪很慌张,并且尾巴甩动的频率也快了。他本能地举起手电筒,朝那东西一晃。
两个闪着光的白色东西竟在空中闪了一下。
多吉低吼一声:“走!”赶紧往后退了几米。
就在这个时候,那浮空发着白光的东西缓缓上了马路,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下一秒,那头又出现了汽车的声音。多吉仿佛是看见了希望,再次高高举起手中的手电筒。
与刚才的情况类似,那车越到跟前,开得就越快。他现在已经出来等了快一个多小时,再拦不下车,大家都会因为高烧而死。
洛扎的惨剧又会重现,多吉并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到了公路正中央。
只听“刹”地巨响,轮胎摩擦路面泛起白烟,车在他不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他急忙骑马跑去:“同志,救命!”
走近一瞧,是辆邮车。那里头的空间应该也是够载人的,他歪头看向司机,见他脸色煞白,生气地盯着自己,张口就骂。
多吉焦急的道出原因,司机这才缓和过来,瞥了眼后视镜,又急急忙忙地踩了油门:“快点!后面有熊,赶紧走,带路!”
车辆折入通往帐篷的路口,多吉诧异地往后看了一眼。原来那公路上站着招手的居然是头熊!从很远地地方看,还以为是人在招手呢。
怪不得司机吓得一惊,细细一想,那熊模仿人招手,估计就是为了骗路过的司机,等他们停下车,就会进行攻击,而那反光的白点正是它睁得圆圆的眼睛。
等谢先章模模糊糊地醒来时,他闻见了熟悉的汽油味,左右打量一圈,发现身边躺着顾玉岷和许算心吴树言。
跟着,郑清平的声音响了起来。“组长,我们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多吉说我们感染了洛扎的病,本来说是去县里,但县里的医疗条件不好,我们就选择了直接去市里的医院。我用许叔的卫星电话已经报过警了,县公安那边知道了张警官和小苏警官的消息,说会带人去冰洞的。您赶紧躺好,如果快的话,我们天亮就能到县里,然后坐公安的车去市里的医院。”
谢先章捂着脖颈,感觉里面有无数蚂蚁在爬似的,他说不出来话,看了眼他,指了指前头。
“您是问多吉吗?”
谢先章点头。
“他在前头副驾驶。”
知道了大家都在,谢先章才放下心。
其余人仍是昏迷的状态,看来这突然的高烧和普通的感冒确实不一样,他现在除了浑身无力以外,眼睛慢慢地……变得看不清了。
第42章 42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 浑身像触过电似的酥麻,谢先章醒来时已经是二十个小时后。
他尝试着自己坐起,揉了揉眼睛, 却发现眼前依旧一片黑暗。
监测生命体征的机器传来滴滴声,他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一下,空的,什么也没有。
难道现在是晚上?
他看不清, 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 他摸了摸周围的物品,直到手背一阵刺痛,谢先章才反应过来, 他现在应该是在医院。
他试着喊了一声:“顾玉岷?”
一片沉寂, 无人回答。
他急忙又喊了一声:“清平?树言?你们在吗?”
依旧没有回应。
谢先章使劲眨了眨眼, 眼前的事物似乎亮了一点。
他环顾四周, 仔细观察。这是一间双人病房,帘子挡住了旁边的病床, 他对着帘子试探地叫了一下:“顾玉岷, 你在隔壁吗?”
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谢先章有些怕了,刚伸出的脚立马收了回来。他扭头看向监护仪, 自己的心率一下子就跳到了一百二十七。
这里说不出的诡异, 他心里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视野渐渐变得清晰,谢先章想起郑清平的话,如果他记得没错, 那他现在应该是在市医院。
他壮起胆子, 将自己这边的床帘拉开, 朝外头看去,透过门上的玻璃, 他隐隐约约瞧见有个人影站在门口。身形很陌生,他不认识。
谢先章凝目,大声冲着人影喊道:“是谁在外面?是医生吗?”
那头,玻璃上的影子动了一下,然后就没了动静。谢先章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下了病床,试着往前走两了步想看清那人。
医院的白墙倒映着谢先章的身影,他躬着背,趿着拖鞋往前走了一步。
“谁啊?谁在门外?”
那人影再次晃了晃,却不说话。谢先章走到隔壁病床的一侧,手心开始出汗,他猛地站定,盯着那玻璃后的影子。
不对,这里好奇怪!如果是正常的医院,就算是晚上也会有护士和医生值班,而且市里的人那么多,为什么自己喊了半天却无人回应?还有,这个站在门后的影子,那一动不动的样子像极了之前见过的东西。
谢先章头皮一阵发麻,赶紧退了回来。他瞥眼朝监护仪一望,上面的数字已经飙升至一百七十七了。他一把扯掉身上的仪器,连同手背上的针,重新开始打量起这间病房。
监护仪有些发黄,看起来十分陈旧,病床简易,躺在上面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白色墙壁发灰,沾满了污垢,深色的地砖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这里就像另一个空间,他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先章立马冷静下来,侧身瞄了眼门口的影子,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绝对不是活人。
谢先章转身见监护仪上躺着一本病历和红色签字笔,走近拿起,放到监护仪绿色的灯下翻开,上面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而在病例的下面,病例印着“聂拉木县医院”几个大字。谢先章一愣,他不是在市医院吗?最后翻到病例的第二页,却是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转门把手的声音。谢先章猛然转身,只见监护仪幽绿的光映射在玻璃上,门把手顺着逆时针转了一圈,那道模模糊糊的人影逐渐显现出轮廓。
是个寸头男人,面部好像还反着光。
扭动的力道越来越大,门把手似乎是拧到了头,随着扭动的声音愈发急促,谢先章也变得大气也不敢喘。
就在那东西拧不动的时候,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谢先章顺手抄起一旁的氧气瓶,握在手里,眼睛死死盯着门把手。
他看见门把手换了一个方向,缓缓从顺时针转去,他听见门锁咔地响起,提在嗓子眼儿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
锁开了,那东西要进来了!
谢先章心中一动,喉咙干得连喊叫都发不出来了,不由地想,如果是自己进入了另一个空间,那么其他人会不会也进来了。要是能找到他们,人多力量大,说不定有办法可以走出这个空间。
眼下,他必须先对付门口的这个东西。
就在他寻找新的武器时,天花板忽然发出“噔噔”的响声,监护仪的灯熄灭,走廊瞬间亮了起来。
再一看,门口的男人消失了。
借着光,他掀开病床上的被褥,仔细翻找有没有可以用得上的东西。他又拉开床头的柜子,一支手电筒滚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张陈旧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一个寸头男人抱着个男孩儿,他身旁站着一个抚摸着自己肚子的孕妇。
这应该是一张全家福。
照片的背面,印着——象耳照相馆。
除此以外,只有病历本和笔。
跟着,一声嘎吱钻入耳朵,谢先章停下手里的动作,僵硬地转过身,看向一帘之隔的暗黄色床帘。
这个病房内明明只有自己一个人,旁边怎么会突然传来有人起床的声音。
是顾玉岷吗?他想。
如果是他的话,自己叫了那么大声,顾玉岷早就应该听见了。
如果不是顾玉岷的话,又会是谁?许算心?多吉?还是郑清平吴树言?想到一半,谢先章不敢再想了,他心里骂了一声,他妈的估计隔壁床也不是个人。
他颤抖着手将病历和手电筒一把夹在腋下,捏着氧气瓶朝床帘望去。
都说医院是阴气最重的地方,这里死过人,有东西出来也很正常。这么想着,他不禁吞了吞口水,屏住呼吸。
倏地,暗黄色床帘动了一下,一只乌青发黑的手从后面伸了出来,床帘被唰地拉开,一张死人脸霎地出现在眼前。
谢先章吓得跳了起来,剑眉皱起,面色惨白,往后退了两步,抬眼望向门口,拔腿就冲出了门。
跑出病房,他在空荡荡的走廊里狂奔,直到看见护士站的指示牌上印着“感染科”三个字。他又回想起之前天花板的动静,转头就往消防通道跑。
楼上说不定有人,他必须赶快找到顾玉岷和其余人。
可就在他上到楼梯拐角时,头顶忽地落下几滴水,谢先章慢慢抬起头,朝漏水的方向看。
只瞧了一眼,便吓得腿软心惊。
这是一个被吊起来的男人,赤脚,卷着裤腿,浑身湿淋淋地,那水就是从他身上滴下来的。
跟着,楼道里的灯灭了,滴水声变成了“哒哒”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站在自己的身后,谢先章僵直了腰板,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止不住地发抖。
他听见这声音从身边擦过,往楼上缓缓走去。谢先章握着手电筒,使劲拧。这手电筒已经生锈,拧的时候还有些碎铁片掉进手心。
咔地一下,手电筒亮了。
谢先章朝地上一照,灰扑扑的水泥台阶上居然出现了一串湿湿的脚印。再抬头时,头顶吊着的男人消失了。
他跟着脚印往上走,直到看见楼梯间标着三层才停了下来。
脚印也在这个地方不见了。
楼梯间的门微微敞开,谢先章轻轻一推,门嘎嘎响了起来,沉闷的回声穿过医院走廊,灯光忽闪忽灭,随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谢先章走进第三层,门又嘎嘎响了一下,一股寒风从楼梯间涌了出来,走进去的一瞬,门也跟着关上了。
熟悉的“哒哒”声再次响起,依旧从他身边穿过。走廊的灯灭了,只有尽头的一间病房微微透出淡淡的光亮。
谢先章捏紧手心,拧开手电筒,只见漆黑的走廊墙壁挂着医生的照片。
他跟着脚印继续往里走,走到护士站,上面写着“感染科”。感染科?怎么又是感染科?还是说这两层都是感染科?
跟着手电筒的光看去,护士台上堆满了各种医用仪器和病历本。就在这些杂乱的病历本里,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廖群山。
谢先章一怔,拿起病历翻开。
主诉:高烧40度,腹泻,呕吐,持续时间16小时。
现病史:患者张口受限,伴随失声视野模糊,高烧腹泻,呕吐,头晕眼花,今来院就诊要求检查。
既往史:无特殊。
看到这,谢先章觉得这些症状跟自己的有些相似,甚至一模一样。诊断为病毒发热,可在这段话的后面却打了个问号。
那么他之前认为廖群山来过西藏的想法就是正确的,并且病历本上落下的日期正是1994年。
张光明的手册后来到底记了什么,廖群山告诉他陈桐岩在调查队员的食物里投毒到底是真是假?而现在自己又为什么会在这里,难不成他意外进入了有神秘力量的境域?他不敢再耽搁,直奔光亮的病房走去。
就在他快要抵达病房(9)的一刻,里面的灯熄了。紧接着,一道黑影朝他压了过来,速度很快,就像是在飘一样。谢先章心头一紧,立马贴着墙一动不动。
他垂眼瞟了一下,只见脚边出现了一滩水,正当他准备垫脚离开这些水渍的一刻,一只手从他的右侧伸出,一把将他拽进了病房。
第43章 43
“嘘!”有人压低了嗓音。
谢先章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嘴, 两个人挤在门后,一股水草的腥味弥漫在整间病房内,地上那滩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汩。
他顺着水流的方向望去, 在病床上看见了一具腐烂发臭的尸体。那些淌下的液体,正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
谢先章一阵恶心,立马移开目光。
这时,身旁的人扯了扯他, 轻声道:“别动, 那个东西要来了!”
什么东西?不过比起等会即将出现的“东西”,他更想知道的是现在自己身旁的这个女人是谁。
他抓紧手电,借着光看向身侧。只瞧她垂着的胳膊颜色白得发光, 身上的护士服一尘不染, 像是新的。
谢先章眼眸一颤, 想着该不会又撞鬼了吧?
只见她的肩动了动, 声音微微沙哑,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谢先章不由将视线往她脸上移, 等看清眼前的女人后, 他立马转过头本能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那是一张惨白的面庞,黑瞳下泛着乌青, 高高的鼻梁两侧布满了褐色的雀斑。她的双眼看起来很空洞, 动作十分机械,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的语气有些急切。
女人慢慢侧过脑袋,盯着他, 开口道:“不是叫你别说话吗?这里是域。”她顿了一下, 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只有快死的人才能进来。”
谢先章一怔:“什么意思?”
“我叫聂雨倩, 是县医院感染科的一名护士。我在这里很久了,其实像你一样到这里的人, 还有好几个。”
听她这么说,谢先章一个激灵,问:“你是说这里还有其他人在?那你见过一个高高瘦瘦,眼睛像星星一样的男人吗?”
她摇头,伸出双葱白的手在嘴前比了个一。
“嘘——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的走廊传来噔噔的响声。
谢先章看了眼旁边的聂雨倩,她面无表情的脸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难看又僵硬的弧度,似笑非笑。说是笑,其实更像肌肉松弛无法控制导致的表情错乱。她的眼瞳震了一下,不停地左右晃动。
谢先章一瞬间绷紧了神经,因为他余光瞥见门缝外闪过一道黑影。
声音越来越近,一度在他们的门口徘徊。
他再次看向聂雨倩,她一把上前按住了发光的手电,随后凑近谢先章的耳旁,道:“他就在你的身后,千万别回头!”
谢先章懵了,她嘴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看起来很怕这个东西,由此猜测,那一定是个不好招架的玩意儿,说不定是这个地方最恐怖的存在。
噔噔……噔噔蹬蹬。
声音在谢先章的耳后停了下来,他感觉后脑勺有阵凉风吹过,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他。手电筒的光束从她的指缝钻出,谢先章抬眼,脸色一霎变得苍白,心脏猛烈顿了一下。
他从聂雨倩的眸底看见了后方门缝里的人脸,还有正在伸进来的一只手。
谢先章猛地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他根本没想着要招惹什么东西,难道这是谁的亡灵?是这间医院的?还是这本就是梦一场?
片刻,那只手竟然从后面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腐臭的味道顿时扑向鼻尖,谢先章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大腿,大概是太害怕的缘故,隔着布料都感觉到那一块已经湿了。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他掐着大腿上的肉,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只见面前空无一人,聂雨倩消失了,连同病床上躺着的那具腐烂的尸体。
而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也不见了。
谢先章大喘一口气,汗如雨下,下意识回头朝门缝看了眼。他吃力地站起,手脚发软到几乎没办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就当他以为没事的时候,那噔噔声又传了过来。
谢先章环顾一圈,恐惧击溃了最后一道心里防线,他连滚带爬藏进了床底。
他将脚缩进去的一刻,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第44章 44
哐当!
门一下子撞向墙壁, 壁灰漂浮在医院走廊的光束里。
谢先章身下压着手电筒,双手捏成拳头放在两耳旁,他趴在床下微微抬头, 两眼盯着门口一动不动。
就在他以为会看见一双脚的时候,门口却先出现了一只干枯焦黑的手,紧接着,一条胳膊跟着伸了过来。
谢先章骤然一怔, 唇口麻木, 太阳穴猛跳。他往后缩了缩,恐惧如洪流般全都涌进情绪,谢先章压根儿没想到聂雨倩说的那东西竟然不是走进来的, 而是爬!
一颗头缓缓进入视野, 他的耳朵后有一大块脱落的皮, 就像被火炙烤过的猪皮, 边缘卷起,冒起无数的黑泡, 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谢先章捂住口鼻, 想往后挪一挪的时候发现身后已经没有了空间。
原先想的是能找个掩体躲一躲,现在看来, 无论是藏到哪里都没办法避开这个东西了。
“别看他!”
聂雨倩的声音突然在耳旁响起, 谢先章立即闭上眼睛。他将头埋进臂弯,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
他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可刚才那具爬行的焦黑躯体的画面却在脑中不断出现。视觉冲击实在太强, 他没忍住干呕了起来。
手电发出的强光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试着关闭, 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可不管怎么推都无法关闭。
就在这个时候, 噪音停在了床前。
谢先章一个激灵,手一抖,手电筒连同病历一下子摔了出去。门外走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抹白色的身影从门口一闪而过,谢先章朝外头一望,连带扫了眼正对面的东西,头皮一下子炸开了。
那个东西朝他慢慢爬了过来,门外的聂雨倩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追一样。几乎是一个拳头的距离,那双黢黑的手就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随后落向一旁的病历。
谢先章瞪大眼睛,表情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东西。透过他耳后的皮,一节白骨露了出来。他的目光转向病历,闻见了一股奇臭无比的烧焦味,那只手停在了病历前的照片。
谢先章抿紧了唇,眼球不敢转动,他直勾勾地盯着,生怕这东西突然袭击自己。此刻,外头的脚步声越发急促,聂雨倩惊恐的呼救声回荡在整个走道。
“救救我!救救我!”
谢先章正预动身,那只手突然朝他抓了过来,跟着,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一束灯光晃了进来,脚步声停了,面前的东西钻进了床底。
谢先章挣扎着往另一面翻身,一脚踢在了他肩膀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皮竟然一块一块的开始往下掉。
谢先章踩得越凶,皮就掉得越多。他现在只想活命,用力猛地一踢,耳朵后的那整块皮竟然就这么撕了下来。
那东西立马缩了手,随后又迅速朝里挤了进来。谢先章眼睛一红,没有一丝犹豫,转身从床的另一侧滚了出去。
他飞脚狠狠朝床踹了一下,那东西的半截身子就这么被卡在了床底。此时,聂雨倩突然出现在门口,冲着谢先章大喊一声。
“快跑!配电房起火了!”
谢先章一秒也不敢耽搁,捡起手电和病历狂奔出病房。跑到护士站,看见那墙上斜挂着的锦旗和照片墙,隐约听见尽头的楼梯间有脚步声,谢先章左右环顾,一头扎进了护士站。
谢先章躲在椅子后,聂雨倩跟着躲了进来。她一把抓住谢先章的手,盯着他。
谢先章此刻很崩溃,他已经不想走了,只听见脚步声却不见人的身影,病房(9)里面的那具被烧焦的躯体是谁?原先躺在病床上腐烂的男尸呢?“他”为何又让聂雨倩如此害怕?这个域到底要怎么才能走出去?
谢先章抱着头,露出痛苦的表情。
手电筒滚到脚边,聂雨倩伸手拿了起来,她推了推开关,将手电筒关闭。强光消失,天花板微弱的灯光闪了一下,谢先章缓缓睁开猩红的双眼,转头看向聂雨倩。
恰时,墙上的照片掉了一张下来,他垂眼一瞧,上面正写着聂雨倩的名字。
谢先章咽了口唾沫,微张着嘴,问:“他是谁?”
聂雨倩惨白的脸庞缓缓抬起,开口道:“他叫卫华,是刘姐负责看护的病人。”
卫华?
谢先章一顿,这个名字不就是七年前调查小组的组员吗?
“你为什么怕他?”
聂雨倩的语气有些颤抖,道:“不光是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害怕他。”
“为什么?”
“是他创造了域,是他把我困在了这里,他把我们每个人都困在了这里。我想离开,你带我走好不好?”
谢先章一头雾水,他试着分析聂雨倩的话,问:“这里还有其他人?”
聂雨倩点点头。
“他们在哪里?”
聂雨倩道:“你之前不是已经见过他们了吗?”
他见过?从醒来到现在,他见到的东西全都他妈的不是人,谢先章暗骂,没想到这次撞到的鬼这么厉害。比起冰洞里的僵尸,这种有声却无形的东西更可怕。
“你是说,楼下病房的那个死人,还有楼梯间上吊的那些?”
聂雨倩抽了抽鼻子,表情看起来在哭,眼睛却睁得圆鼓鼓的,一点哭的迹象都没有,像个假人似的。
而且她嘴边总是噙着一抹莫名的笑,真是应了那句笑比哭还难看。
“你应该都看见了吧?”聂雨倩捂着心口,神色紧张地盯着他:“如果我们再出不去,就会变成他们这个样子。配电房的火很快就烧到这里,你快想想办法离开!”
谢先章拧紧了眉,他根本听不懂聂雨倩在说什么。
“聂小姐,如果你想出去,请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聂雨倩重重地点头,直接跪坐在地上:“你问吧。”
谢先章斜眼看了眼地上的照片,捡起来,道:“你说这里叫域,只有快死的人才能进来?也就是说,其实现实世界里,我还没死,我只是快死了?”
聂雨倩嗯了声:“没错。”
“好。”谢先章捏紧了照片一角,续道:“你是县医院感染科的护士,叫聂雨倩。”
她再次点头。
“这栋楼一共有几层?”
“三层。”
“楼下病房里的那个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他叫李科。”
谢先章一听,愣了。
这也是调查小组的组员。
“我问你……”谢先章收拢手心,抬眼看着她。“我在楼梯间看见一个上吊的男人,他是不是叫……方晓龙?”
聂雨倩面部抽了一下,她看起来很震惊,连连点头,急迫道:“是!是他!”
这会儿,尽头的脚步声淡了,一股腥臭的风吹过,躺在地面的病历被翻开。
聂雨倩迅速抓起里面夹着的照片,惊呼道:“这是刘姐的病人,卫华。这张照片怎么会在这里?刘姐当时说,他找了好久的照片呢。”
谢先章扭过头去看,指着照片上的寸头男人:“这是卫华?”
七年前的调查一开始是公开的,但自从他们出事以后,就变成了秘密调查,安全局里的档案也没有他们三个人的信息。
谢先章翻资料的时候只是知道调查小组组员的名字,样貌却不清楚。
这么一看,那刚在楼下拧门的也是卫华了。
他默了默,结合聂雨倩的话,意思就是这个域是卫华创造的,他的目的就是把快死的人拉进来,永远留在这里。
可是这里有一个疑问,无论是死人脸还是上吊的男人,腐烂发臭的尸体,烧焦的躯体,他们都没有像聂雨倩一样的意识,也不能开口说话。
假如是卫华创造的域,那他应该跟聂雨倩一样可以自由活动才对。
谢先章继续问:“病房(9)里面烧焦的躯体是谁?”
聂雨倩立马答道:“他就是卫华啊!”她突然抱紧自己,害怕道:“刘姐回家了,那晚是我值班。配电房起火的时候,我看见他从里面跑出来,肯定是他放的火。”
“他为什么放火?”
聂雨倩把脸从膝盖上抬起,转过头,道:“他快死了,他想把我们都带走。”
“什么意思?”谢先章不解地问。
“你知道的,我们一个县医院,医疗条件有限,他们生的怪病根本没办法治好。主任让他们转去上级医院,他们又不愿意。”她停顿一下,诡异的笑挂在嘴边。“所以,只能等死了。”
“怪病?”
她说的怪病指的是洛扎村民生的病?
聂雨倩做了个回想的动作,仰了仰头,道:“许医生的诊断是病毒发热,但是他们却在一天天的变老。”
变老?
她的声音放轻:“我听刘姐说,卫华和楼下那两个男人被不好的东西给缠上了,每晚都会吓醒呢。他们三个人身上的皮肤渐渐的越来越松弛,皱纹也越来越深。还说这件事情要保密,不能随便声张。”
“后来呢?”
“你说的那个方晓龙,上吊那个,就是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突然衰老,然后自杀了!就在二楼的楼梯间。”
“那李科呢?”
“他啊,他知道方晓龙自杀后病情忽然恶化,皮肤开始溃烂流脓,最后也死了。”
她讲述时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异常,按照她的说法,这三名组员来到医院后与廖群山确诊的症状相同,唯一的区别就是廖群山并没有出现衰老迹象。
那为什么只有廖群山没有出现这样的症状?
谢先章眼睛朝护士站的柜台一瞥,眼皮跳了一下,他看见烧焦的躯体正巧从走廊爬了过去。
余光向聂雨倩瞄了眼,发现她并没有出现刚才惧怕的神情,依旧是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
他心里一下子有了断论,试探地问:“你们科室有没有接诊一个叫廖群山的人?”
聂雨倩呆了一下,才点头:“他刚来就转院了。”
谢先章接着问:“他死了吗?”
聂雨倩不说话了,只是盯着他。
谢先章将手里的照片翻面,往墙面看了看,又看向聂雨倩。
“他死了吗?”他再次发问。
聂雨倩小声嗯了一下。
“死……了。”
谢先章清俊的面容发白,咬着下唇,一把抓起手电筒,推开。
手电筒重新亮了,他照向聂雨倩的脸:“聂小姐,你在撒谎!”
第45章 45
聂雨倩的眼瞳颜色很淡, 手电光直射下,她的睫毛像羽毛似的轻轻颤了一颤。
她紧蹙着眉,可怜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我说的是真的, 我没有撒谎,我真的没有撒谎!”
谢先章攥紧手电筒,盯着她:“你说这里是卫华创造的域,可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我看见的画面全是他们濒死时的状态。而你, 却能跟我有意识的对话。当我问起你外面那些死人的情况,你没有一丝犹豫就答了出来。而我问廖群山的时候你竟然犹豫了,你不确定他死没死。所以, 你只能掌控这个世界里的东西, 外面的世界, 你压根不知道!因为这个域是你创造的!你表现出来的害怕都只是在阻止我出去, 你才是那个想留下我的人!”
话音刚落,尽头传来玻璃爆裂的声音。
谢先章扶着墙站起, 他抄起椅子便朝聂雨倩砸了过去。
聂雨倩那张娇弱的脸顿时狰狞可怖起来, 火光照亮了走廊,一瞬间, 周围的温度开始升高, 玻璃窗全裂了。
椅子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她站在原地,表情从狰狞变得麻木, 竟然开始哭了起来。
谢先章胸膛剧烈起伏, 贴着墙根站着, 他在濒临绝望的边缘疯狂挣扎,他冲着聂雨倩大叫:“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究竟要做什么?”
她凄厉的哭声响彻整条走廊, 她朝谢先章走近一步,脸上一副哭相,可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张开手,一面向他靠近,一面颤抖着。
“你……你留下……好不好?”
又一声爆炸响起,轰隆轰隆,玻璃窗被震碎了,谢先章感觉这栋楼在摇,他下意识抓着一旁的锦旗,他几乎快要站不稳了。
聂雨倩语气放软了些,像是在哀求:“我没有骗你,我没有……求求你,留下陪我好不好?我害怕,我好害怕……”
锦旗被他拽了下来,谢先章浑身湿透了,他感觉脸被火烧得发烫,鬓角滑过一滴滴的汗水,他颤索着往柜台挪动,捡起桌面上的听诊器朝她扔了过去。
聂雨倩摇着头,咬着唇,哭诉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听我的话?我从来没有骗过人,我只是太害怕了,你……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她越靠越近,她的冰凉的手触摸到谢先章的脸颊,她的指甲滑过他的眼睛。穿过指缝,谢先章看见火光中的聂雨倩额头忽然涌出了一股血,她的脑袋像被砸坏的西瓜裂开了。
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裂声。
砰砰。
玻璃全碎了,走廊的灯灭了,一股浓浓的黑烟从走廊滚了进来。
谢先章闻见了塑料烧焦的气味,他急忙捂住口鼻,一脚踩上椅子,欲要从护士台上翻过去。
正当他起身时,聂雨倩从隐隐啜泣变成了放声啼哭。
她一步一步地往前挪,整张脸已然变形,她想抓住谢先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走。”
“不!”谢先章大吼一声,翻身站上护士台,还没站稳,一股强大的热流将他扑倒。他滚到地上,这时,楼梯间传来了踹门的响动,他听见了顾玉岷的声音。
“先章!”
闻声,谢先章浑身一僵。
是顾玉岷!是他!真的是他!
他绝不可能会听错他的声音。
谢先章爬起来,此刻,聂雨倩已经弯下腰,向他扑来。
“先章,先章,先章。”她学着顾玉岷的语气,对着他哭诉。“带上我,带上我,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想跟你走……”
轰隆!
好像是楼梯间的门被踢开了,谢先章噌地站起,再次准备翻向护士台,他一手撑住台面,刚爬上去就被聂雨倩抓住了裤脚。
“先章……不要走。”
谢先章转过头,看着聂雨倩的脸,那是张血肉模糊的面孔,虽然可怖,却带着十分悲伤的神情。
他一下子愣了,瞥眼瞅见被他扔到地上的照片,还有那面写着“妙手回春”的锦旗。耳边不断有顾玉岷的声音传来,谢先章狠狠一咬牙,回到护士台内,一把按住聂雨倩头部涌出血的伤口。
聂雨倩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抱住了他,带着重重的的鼻音,泣道:“我没有害人,我真的没有害过人,我只是太害怕了,他们每晚都会出现在医院里,我告诉刘姐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他们不信我,他们都以为我疯了。没有人信我,我只好把这些事情写进日记本里,如果你能找到它的话,是不是就证明我没有撒谎了?”她滑跪在地上,拉着谢先章的衣角:“日记本就在三楼的值班室,我没有骗你,你别抛弃我,带我离开……好吗?”
听完聂雨倩的话,谢先章知道她为什么会创造域了,看似她将他拉了进来,不如说她在保护自己。
所有的叙述都围绕着调查组的组员,从死状来看,他们死得太离奇,或许,聂雨倩知道点什么。
谢先章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是……聂小姐,你已经死了。”
血不断地流出来,他按压的力度越大,她头骨裂开的缝隙就越宽。他知道聂雨倩是个死人,可是见她流出来的血就足以想象出她死前有多痛苦。害怕归害怕,但也忍不下心,她的模样实在太惨烈了。
他不由想起了降初,谢先章垂眼盯着她,咚地一下跪下,将她抱紧,道:“我会找到日记本,你想说的话,我会替你说出来!”
话毕,在聂雨倩的呜咽声中,燃烧的火焰徒然消失了。
四周恢复平静,破碎的玻璃洒满了过道,有人踩着玻璃碎片走了过来。
那道光线晃了晃谢先章的眼睛,他转过身,看见了拿着手电筒的顾玉岷。
顾玉岷脸上满是燃烧的灰烬,那双漂亮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眨了一眨,他定睛细看,谢先章正跪在地上抱着一副锦旗。
他冲了上前,拉起谢先章。谢先章虚弱地站起,跟着,一股热流顺着裤腿流了下来。顾玉岷卷起他的裤腿一看,他的膝盖上嵌着一片玻璃。
谢先章哪里还知道疼,眼神空洞,麻木地垂下眼,盯着顾玉岷。怕这一切都是聂雨倩制造出来的假象,他伸手抓住玻璃,用力拔了出来。
顿时,伤口血流不止。
顾玉岷眉头一皱,喊了一声“不要”,连忙用手按住。
为什么感觉不到疼了……他流了这么多的血,为什么一点儿疼都感受不到。
是自己的痛觉也麻木了吗?
谢先章一阵颤栗,跪了下来。顾玉岷慌忙接住他,凶道:“你给我清醒一点!不要被她牵着鼻子走!”
他捏着他的肩膀,使劲摇了摇谢先章。
谢先章瞳孔失焦,身子也逐渐开始软了。顾玉岷见他这般模样,急得跳脚,赶忙搂住他,道:“快醒醒!不要睡!”
突然感觉好冷。
谢先章眯着眼,靠在顾玉岷身上,他觉得好累。聂雨倩的哭声萦绕在耳边,她哭着求谢先章带自己走。
顾玉岷眼见他迷失了心智,抓起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谢先章!你快醒来!不要听她的话!”
温热的唇覆在他的手腕上,他感觉到顾玉岷的牙尖刺入了自己的皮肉。
好疼!
他喊了出来:“疼!”
这是真的?顾玉岷真的在这里!
谢先章乍地一顿,鼻子抽了抽,崩溃地喊道:“快去三楼值班室!”
顾玉岷急忙安慰,顺手在护士台拿了一卷纱布给他缠上,将谢先章背起。
他甚至来不及问顾玉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其他人,他们又在哪里?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聂雨倩的日记本,离开她创造的域。
谢先章捡起病历和手电筒,他趴在顾玉岷的背上,照着医院走廊。
顾玉岷踩着玻璃渣,迎面向尽头的楼梯间走去。路上,谢先章看见病房(7)里,那具烧焦的躯体正在爬行。他捏紧了手中的病历,里面夹着两张照片。
谢先章收拢手臂,感受着顾玉岷的体温,眼泪不争气地滑了下来。
顾玉岷一脚蹬开门,他们上了楼梯,楼下还吊着那个男人。两人来到第三层,烧焦味淡了,眼前漆黑一团,这里的玻璃完好无损,甚至与下面那层完全相反,手电光照向地面,干净得不沾一丝灰尘。
顾玉岷放慢脚步,影子落在白墙上,他们缓缓朝里面移动。
往前走了十来步,出现了一间房,紧闭着门,上面写着“无菌治疗室”,接着走,第二间写着“一般治疗室”。
随后是护士站,医师办公室。
谢先章手腕一转,照向前面一间房,在快到抵达走廊的尽头,他们终于看见了值班室三个字。
值班室拐弯是清洁间,偶尔从里面传来水滴的声音,在这沉寂的空间里,显得十分怪异。
“放我下来。”谢先章伸直腰,抬手拧了一下门。“锁了。”
顾玉岷转过身,往后面看了眼,道:“我去护士站找钥匙,你等等我。”
谢先章点头,不一会儿,顾玉岷回来了,他将钥匙插进锁眼,轻轻一扭,门开了。
谢先章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顺着手电光打量片刻,看见了角落里的灰色的柜子。
柜子旁摆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张上下铺的铁床。
他拉开柜子,里面挂着几件护士服。他一一撑开,在倒数第二件看见了挂着刘秀英名字的工作牌。再往后,便是聂雨倩的名字。
找了一圈,柜子里除了护士服以外什么都没有。谢先章转身看向书桌,将抽屉拉出来,里面放着一瓶墨水和两支钢笔。
四处又找了一圈,根本没找到所谓的日记本。
直到顾玉岷敲了敲那张铁质的床,谢先章走近一瞧,那枕头底下正好露出一角类似本子的东西。
“找到了!”谢先章欣喜万分,回头看向顾玉岷。一转身,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顾……玉岷?”
那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腿,鲜红的血液浸湿了裤脚,根本没有纱布包扎的痕迹。
谢先章蓦地一怔,探手在自己的心口一摸,竟然是冰凉的,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生命检测仪器响了起来,发出了警报声。
“滴——”
所有画面全都成了密密麻麻的黑白点,聂雨倩的啼哭声再次爆发。谢先章侧眸,只见她背对着自己坐在书桌前,她慢慢转过头,眼神幽怨,神情悲伤地望着他。
“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我。”
谢先章立马反驳道:“我信!我信你!”
聂雨倩不再说话,她弯了弯唇角,像工作照那样,挂着甜美的笑容。
她消失了。
“滴——”
“你们让我进去看一眼!就一眼!我不信他会死!我不信!”
“抱歉,我们尽力了……”
“医生,我求求你救救他,你再想想办法!”
有人在哭。
是多吉。
“滴,滴滴。”
“医生!医生!病人的生命体征回来了!”
第46章 46
“我当时就觉得自己死定了。我以前听人说, 人死后听觉是最后丧失的,所以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了?”
“医生说尽力了,我还听见多吉同志哭了。还有清平的声音, 一直在叫‘组长组长’。还有树言,许叔,然后……”
“然后什么?”
“哦,也没什么, 我如果没听错的话, 顾二哥也叫了我的名字对吧?”
“是啊,那会儿顾专家还吊着药水呢,一听见清平在走廊叫您的名字立马就翻床下来了。大伙儿都在抢救室门口守着您, 我们……我们没有亲眼看见您那什么, 断气, 我们就不信您会死, 咱们说好了一起回北京的。不过说回来,这一次比以往都要惊险, 幸好有多吉同志, 等事情落定,我想好好答谢他。”
“总之,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一段对话后, 众人沉默下来。几人你看我我看你,见对方的面色都煞白无比,气氛一时又降了下来。谢先章咳了一声, 欲言又止。再瞧其余几人, 一并像是有话要说, 却不知从何说起。
谢先章最终还是率先开口了,瞥了眼坐在一旁的顾玉岷, 提了一口气,道:“昏迷的时候,我……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领域。”
说完,郑清平立马接着话道:“我我我也是!我没敢说,我怕你们都不信我。”
谢先章一凝,抬头看着他。
吴树言清了清嗓子,喝了口热水,捧着保温杯走过来坐到床边:“其实我也是。”
郑清平喃喃道:“我一直听见有个女人在哭,我还以为做梦呢,起身去看,发现医院里一个人都没有。”
吴树言问:“后来呢?”
郑清平摇头:“只有这些,别的就没了,如此反复,我进进出出足足走了三回!三回!你懂吗?我真以为自己死了。”
他频频点头,反问吴树言:“那你呢?你遇见的是什么样的?”
吴树言拧紧眉,仍是惊恐未定的样子,道:“我什么都没遇到,但是一直在一个地方鬼打墙。”
郑清平哦了声:“怪不得护士说你半夜一直楼梯间转来转去,还把人家吓一跳。”
“许叔,您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许算心眯了眯眼,摇头:“没有。”
郑清平瞪眼:“那遇见怪事的就只有我们三个人了?为什么?”
许算心道:“大概是八字太弱了。”
谢先章偏过头,问顾玉岷:“你……你还好吗?”
顾玉岷嗯了声:“我没事,已经恢复了。”
这么说,现在最严重的那个人是他自己,谢先章从清醒以后就一直在想三楼值班室藏在枕头底下的日记本,他回头看了眼许算心,决定将所遇见的全部事情都告诉他们,当然,其中省去了顾玉岷那一段。
众人刚听完,多吉就从外头进来了,手里提着两大口袋的馒头。
病房内,几人拼了张桌子,一面吃着馒头,一面看谢先章画平面图。
多吉盯着平面图看了会,道:“这个布局跟现在的医院一样,这栋楼确实只有三层。”
他咽下最后一口,顺了水下肚,继续道:“一开始我想的是送大家去市里的医院,但是没想到刚抵达县医院你们的病情就加重了。特别是谢同志,医院当场就下了病危通知书,只能立即抢救。好在最后抢救回来了,大家也都没事。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谢先章点点头,在纸上写了“聂雨倩”三个字。“清平,你和树言去问问感染科有没有叫聂雨倩的护士,顺便看看三楼的值班室上没上锁。”
郑清平道:“好!”
谢先章又看向许算心:“叔,您八字硬,您要不去配电房和楼梯间逛逛,对了,还有病房(9)。”
许算心一听,指了指门口,道:“这就是病房(9)。”
谢先章心里不禁一顿,左右看了一眼,冷汗直流。
“张光明的手册呢?”
“在我这里。”顾玉岷从背包里翻出手册。
上回正准备翻阅后面的内容时突然就病倒了,这回他得抓紧时间赶紧看完。
这边将事情都嘱咐完毕,各自带着目的去了,病房里只剩下谢先章和顾玉岷。
谢先章手上还扎着针,行动有些不便,准备伸手去拉凳子的时候,顾玉岷一屁股坐到旁边,将手册摊开。谢先章挑眉,盯着他,然后低头看向手册。心想,他倒是不客气。
两人不敢错过一丝线索,每一行都读的很慢。
——随便吧,记录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
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记录来西藏后发生的事件。
抵达大本营后,廖群山要我们先整休两日再爬山,寻找黑匣子的路程很艰辛,如果风雪太大,我们还得耽搁两天。
我让李广跟我睡一个帐篷,不知道是高原上容易出现幻觉,还是有东西跟着我们,李广总说帐篷外头有人。我又想起磁带里的那些对话,晚上不出意外,我失眠了。
可恶李广这小子,倒是睡得格外安稳,妈的,还搂着我,便宜他了。他从小就没安全感,这我是知道的,我也由他去了。
天快亮的时候,我好不容易眯着睡了会,突然听见帐篷外响了一道咳嗽声。我睁开眼,轻轻拉开帐篷,见外头白雪皑皑,廖群山捧着茶缸坐在石头上哼曲儿。
我赶紧穿好衣裳,蹑手蹑脚地爬了出去。回头一望李广,这货竟然连汗水都睡出来了。也是,经历了那么恐怖的事情,现在能安稳睡下也好。
我笑了笑,走出去坐到廖群山旁边。我只想完成局里的任务,找到黑匣子,平安回北京,我管他廖群山做什么。
说实话,我想辞职了,我去卖报纸也好,去卖烟,干什么都好,就是不在岗位上呆着了。我忘不了金田的笑声,我不是装孙子,我是真孙子,我怕我会跟冰洞里的死人一样,永远留在这里。
对了,李广后来跟我说,其实磁带里还有一段,他分析的时候不小心将磁带拉了出来,中间有一节损坏。大致的内容是两个洋人的对话,说是冰洞的附近还有大量的金属矿物,等回去后就将这个消息公布出来,回美国聚集富商们投资进行开采。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发现了棺材里的女尸,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木乃伊,还让人翻译了棺材盖上的字,结果当时没人看懂,便不了了之。
我想,冰川封印之下,也许还有东西。现今我们看到的只是九牛一毛。
我开门见山地问廖群山:“您去过冰洞?”
廖群山却摇头:“没有。”
我问:“陈主任为什么要往他们的食物里投毒?”
他道:“因为底下蕴含了无数财富,未开发的稀有矿物,还有一张地下暗河的宝藏地图。他想独吞,但是队员们不答应,有了矛盾,就害人呗。”
我听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廖组长,您说话不打草稿吗?别说冰洞里的那些东西,就是地底下真有什么稀有矿物,就凭陈主任一个人,他就能独吞?我不信。”
廖群山抿了抿唇,喝了口热水,他呼出一口白气,笑了声:“小张啊,你还年轻,不懂世道的险恶。我就问你,你看里头那些黄金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一丝动心?”
我心里一个劲地翻白眼儿,他娘的,老子命都差点儿没了,还想着贪财,我呵了声:“没有。”
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谁都没再说话。我不清楚七年前的调查组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廖群山在说谎。陈桐岩如果真的那样做了,廖群山恐怕早就跑去公安局了。
风雪的声音很大,我的手要冻僵了,我透过帐篷的缝隙看向外面,这里是营地B,我们马上要前往营地C了。李广从外头进来,让我赶紧准备一下,天黑前一定要抵达营地C。
望着乌黑的山巅,我突然想,廖群山不去报公安的原因会不会是他也参与了所谓的投毒,他和陈桐岩是共犯?如果他和陈桐岩害死了调查组的人,那我和李广万一被他……我一琢磨,不行,我得去报公安!我必须找个机会带着李广一起下山。
至此,全部事件已读完。
谢先章缓缓抬起脸,联想到他们爬雪山的时候出现的那两道人影。张光明和李广想下山的迫切心情在读完最后一段时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总是遇见怪异的现象,总有东西在阻止他们上山,原来,一切有迹可循。
两人看了眼对方,顾玉岷指了指药瓶,道:“我去叫护士。”
刚起身,护士正好从外面端着消毒器具进来。取了针,又量了体温,她在一旁记录。
谢先章趁机打听道:“您好,请问以前这栋楼失过火吗?”
那护士笔下一顿,看了眼他,想了一下,道:“这个我不清楚,我刚来没多久。”
话落,许算心和多吉突然出现在门口。两人一齐看向外头,两个身穿警察制服的男人跟在他们身后走了进来。
郑清平和吴树言也回来了,所有人陆陆续续做了笔录,病房里挤满了人。第一批赶去冰洞的警察已经回来了,不出意外,全都出现了跟他们一样的症状,如今就在楼下的病床上躺着。结合两方的笔录,又验证了冰洞发生的事情的真实性,他们将那块蝉玉和磁带交给了警方。
“张警官和小苏警官的事……对不起。”谢先章眼底闪过一抹痛色,他没敢看两位警察的眼睛,只是觉得他们身上的制服刺得肉钻心的疼。
“事情发生得太快,那种情况下,我想,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办法做到很完美。”
“我们已经跟医院沟通,将你们的病理报告和血样空运到首都的医院,那边传来的结果是——这是一种从未被发现的冰川病毒。”
“冰川病毒?”
“没错,我们已经对那块地方的冰川进行采样和病毒降解处理,不过实验还在进行当中。”
谢先章愣了愣,转头看向多吉。
多吉走上来,道:“公安局的同志已经跟我说了,北京的专家想请我带着孩子们去一趟,虽然我也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跟洛扎有关,我得去。”
这时,顾玉岷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少见的温和,道:“随着气候变暖,隐藏在冰川里的病毒苏醒,且具有很强的传染性。但,既然当时的你们能愈合,那就说明现在的医疗条件有办法对付它。入侵洛扎的不是诅咒,而是这个会传染的冰川病毒。”
多吉的表情有些悲伤,或许是想起了洛扎的亲人,他坚定的看向顾玉岷:“现在不光关乎洛扎,还有整个县。我不能让家乡再次上演洛扎的悲剧。草场黄了还会绿,降初的灵魂要回家,我想救大家。”
说起来,如果不是多吉,他们早就死在草场上了。郑清平听完多吉的话,一时触景生情,红了眼睛。
谢先章忽然想谢必怀挂在嘴边的话,佛说,人生本过客,何必千千结。要看破,懂得放下。本应经历生死,应该看淡才对,珍惜眼前的生活,可谢先章一思考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挤了个难看的笑容,经历生死,反而更看重生命了。
他朝每个人的脸一一望去,有种东西在心底种下了根,从上下级,同事,同伴,伙伴,到这种超越生死的关系,他早已将大家当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只是面对顾玉岷,想起进入域时,在濒临绝望之际,成了他走出去的希望。心中不免一跳,连看他的眼神都慌张了起来。
这种心情从未有过,究竟是什么?
“组长,刚才你叫我们去问的聂雨倩打听到了。感染科以前的确有一名护士叫聂雨倩,不过后来坠楼死了。”
“聂雨倩?这个我有印象,小县城里人口本来就不多,发生这种事情几乎当时办案的民警都记得。”
“坠楼原因是什么?”
“自杀。”
第47章 47
自杀?众人顿时一愣, 同时看向那位警官。
他想了想,问:“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谢先章再次复述了一遍进入域的经过,两位警官听得瞪大了眼睛。显然, 他们并不相信谢先章的话,但从冰洞和磁带以及张光明的手册来看,有些犹豫了,便把他讲的东西当作故事来听。
“你说的配电房着火, 倒是有这么一回事。”
顾玉岷沉寂半响, 问道:“那医院病人死亡呢?”
他摇摇头:“印象中配电房因为电路老旧才导致故障起火,具体情况得回局里查看卷宗。至于你刚才说的那三名调查组的组员,并没有接到人员伤亡的报告。”
郑清平立马打断话, 道:“哎, 不对啊!我跑去三楼值班室的时候, 发现门开着, 而且里面还有个护士,我大致问了一下, 她说以前是有位叫聂雨倩的护士, 还说发生火灾的时候死了好多人,她也在现场。”
谢先章一听, 忙道:“我去找她问问清楚。”
警官站起来, 道:“也好,我跟你们一起去。”又想,这么多人浩浩汤汤的挤在医院走廊太打眼, 又碍事, 便道:“我跟小谢同志一起去吧, 老刘你把剩下的事情给大家交代一下,多吉老乡也早点准备出发去首都。”
这边, 谢先章和他刚走出门,顾玉岷后脚就跟上来了。“他身体不好,我跟着一起去。”
警官点头道:“行,就按照你说的那样,我们情景还原一遍,这些我都会录音录下来,就不单独做笔录了。”
谢先章擦了冷汗,心想这再走一遍简直要了他的老命,说不上来的心惊。
三个人先是来到了护士站,谢先章看着白墙上的锦旗,不由皱了皱眉。
顾玉岷见他神情有点紧张,凑到他旁边,轻声问:“怎么了?”
谢先章没有吭声,回想聂雨倩抱着他痛苦时的表情,一时心塞。
见他不说话,顾玉岷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我就在旁边,你不要担心。”
谢先章转头,看他冲着自己淡淡微笑,眼睛一眨一眨地,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不似之前硬邦邦的。不用想,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是顾老二了。
顾老二什么时候走的,也没跟他打声招呼,他一边走,一边想。
直到走到病房(7)的门口,里面的病床空着,很新,其实这栋楼本身就没多少病人。走廊的尽头,警官推开楼梯间,谢先章不自觉地往下瞄了眼,脚下的楼梯坐着两个男人正在吸烟,操着一口他听不懂的藏语。
只是这里的光线有些暗,昏沉沉的。他往楼上望去,安全出口这四个字发出的绿光反而很刺眼。
等他们来到三楼的值班室,顾玉岷正准备敲门的时候却发现上面门把手被反锁着,锁已经生锈了。
三个人同时愣住了。
“不是说这门是开着的吗?”
顾玉岷往身后看了看,道:“我去护士站问问。”
谢先章也纳闷了,盯着锁,沉了脸。也不奇怪,现在还有什么东西没撞见,郑清平那小子估计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唯独一旁的警官一脸诧异,满是不可置信。
待顾玉岷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说是医院的后勤人员,年龄有些大,身材魁梧,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道:“这间值班室很久就不用了,现在后勤人员都搬去后面的大楼了。”
“冒昧问一句,您在医院工作多久了?听您的口音,像是北方人。”
男人开了锁,将钥匙递给顾玉岷:“倒是给你听准了,我老家是黑龙江的,来这儿十多年了。”
“那七年前的那场大火您有印象吗?”
他的表情顿了一顿,半响才道:“这……我也说不上来,起火前后我刚好不在医院。”
说完,他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木桌,和域里摆放的位置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挂衣裳的柜子没了,铁床也没了。
谢先章问:“这里的东西都搬走了吗?”
“生活用品当时就清理了,剩一些桌子椅子的还留着。”
“那有没有在里面发现一本日记本?”
“日记本?不清楚。”他想了想,问:“您说什么样的日记本?”
谢先章沉思,他也只是看见了一角,并没有看得很清楚,便说:“一位叫聂雨倩的护士留下来的日记本。”
说时,男人眼色一凝,道:“事情过去太久,我真的不记得了。不过,如果是她的东西,应该都被她的家人收走了吧?”
三个人无功而返,回到病房(9)。
谢先章并没打算告诉郑清平楼上值班室锁门一事,这个时候就别再吓他了。
众人第一次见到多吉的另外两个孩子,看见央金的那一刻,仿佛降初教他骑马还是昨日。
多吉告别大家,踏上了去北京的路程。
傍晚,外头无声地下起了小雪。谢先章在病床上辗转反侧,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走到护士站要求办理出院。
其余人住在先前的旅馆,约好一个人照顾一天谢先章来着,没想到他竟然端着一锅羊肉火锅出现在了门口。
“要我说,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天啊,我已经有两个月没吃到肉了!先前一直在冰洞里啃压缩饼干,不是吃豆子罐头就是面包碎。还是咱们组长懂我,嘿嘿。”
“郑清平,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咱们回草场的时候你可没少吃多吉家的饭啊,怎么就没吃肉了。”
“我说你能不能别在这种时候戳穿人家?有意思么你!”
“吃了还不让人说,你有意思?”说着,俩人还吵上了。
谢先章往郑清平和吴树言的碗里各夹了两块羊肉,道:“好了,别吵了。都有,慢慢吃,现在条件艰苦,等回了北京,我请你们下馆子。”
许算心灭了烟,又点了一根,笑:“让他们吵吧,都还是孩子,拌个嘴一会儿就好了。”
也是,好久没这么轻松过了。谢先章放下筷子,吐息道:“要是能来一杯酒就更好了。”
闻言,顾玉岷转过头道:“大病初愈,喝不了酒,再等等。”
谢先章点点头,苦笑道:“找不到聂雨倩的日记本,三名组员死亡的真相也不得而知,我们这一趟……还是白走了。”
郑清平唉了声:“其实也不算白走,总之,我们知道了洋人带着勘探队去塔图是为了什么,也知道了洛扎的传闻是假的,至于廖组长和陈主任还有调查组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觉得还是交给公安局去调查吧。毕竟三个大活人,死在医院的话,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吴树言跟着道:“你们上去后我还问过那位刘警官,他说虽然起了火灾,但是并没有发现尸体,当时没有人员伤亡的情况,而且医院也不可能会隐瞒这种重大的事情。”
“那总该有他们三个人的就诊记录吧?”谢先章疑惑道,“我分明看见了廖群山的病历,既然他们三个也感染了冰川病毒,那么医院应该是有记录的。”
“这倒没错。”
“那我和树言明天再去医院问问?”
谢先章应了声。
这时,顾玉岷用手碰了碰他,道:“我们可以找聂雨倩的家属问问,找找她留下来的遗物。”
“我看成,咱们兵分两路,早日揭开真相,也好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郑清平插嘴道。
次日,刚出旅馆的郑清平和吴树言就看见门口停了一辆警车。后排座上坐着一个女人,刘警官面色凝重,打开车门走下来。
二人一愣,互相看了眼。
“刘警官?”
“小谢同志在上面吗?”
郑清平道:“在的。”
“我们这边对七年前的起火事件和坠楼案重新调查,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这是聂雨倩的母亲,她想见见小谢同志。”
旅馆二楼,众人围在一个炉子旁。
聂雨倩的母亲扫了眼谢先章,从包里拿出一个被丝巾包裹着的日记本。所有人看见日记本的那一刻,眼神顿时一亮。
“这里面的内容我都看过,刚开始觉得倩倩是在医院的压力太大了,又遇上了火灾,精神状态有些低迷,加上后面我发现她一直在吃一种治疗精神疾病的药,所以当我看见这本日记本的时候,就认为她是病了,没想这么多。昨天刘警官找到家里来,跟我说了你们正在调查的事情,我才反应过来……倩倩她……她。”她哽咽了一声,浑身颤抖着。“我忙着在学校工作,忽视了太多,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也不会酿成悲剧的发生。”
刘警官接着话道:“关于调查组员的的情况也有了新的消息,这是一份来自北京公安的案情进展。之前张警官向上级单位通报,关于张光明记事本原件里的内容核实信息已经出来了。”
一听,大伙儿神经全都绷紧了。
谢先章怕的是张光明最后推测的内容是真的,陈桐岩下令停止调查一事,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隐瞒组员们的失踪的真实原因。
不过这么多年他是怎么瞒下来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郑清平心急地问,他迫切地想知道陈桐岩有没有插手这件事,像廖群山说的那样,在组员的糌粑里下毒。
“你们先看日记本。”刘警官道。“后面的事情,我一件一件的说。”
聂雨倩的母亲将日记本递给谢先章。
霎时,窗外雪花飞扬,像一群白色的蝴蝶似的,炉子里的柴火溅起火星子,门被寒风吹得嘎吱作响。
第48章 48
小雪。
医院的流浪猫突然不让人碰了, 这一切都要从感染科收的三个病人说起。
我给它取名叫“雪”。
遇见它的时候是我来医院的第二年,我在医院的后门看见了藏在车底的雪。
雪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公狸花,它并不亲近我, 我也不敢轻易接近它。
我把发现流浪猫的事情告诉了刘姐,刘姐让我离雪远一点,警示我那只猫很怪异。我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因为我实在是太喜欢雪立在雪地里傲视天地的样子。
它是自由的。
我不应该叫它流浪猫, 它原本就不是属于谁的。
直到上个月, 我晚班回家,我又遇见了雪,它这回跑到了汽车的引擎盖上蹲坐着。它盯着我, 我也站在一旁盯着它。
我没敢靠近。
但它却突然朝我跳了过来, 尾巴高高扬起。我心中万分欣喜, 高傲的雪竟然主动靠近我了, 我们见过的次数也就两三次,这一刻, 我心里不由地想, 如果它对我叫两声,或者黏着我, 跟着我, 我就将它带回家。
我紧张地站在原地,我不敢动,我看见雪地上有一串梅花印。它走到我的脚边, 似是嗅了嗅。
这时候, 后门哐当响了一声。我和雪同时被吓了一跳, 雪跑开了。
我转过身,有些气愤, 看见从铁门走出来一个男人,他的面色苍白,有点蜡黄,是刘姐负责的病人。
我惊讶地一愣,他怎么出来了?
我急忙叫住他,他却跟没听见似的。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无论我怎么叫他。
我赶紧给刘姐打去电话,刘姐却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个病人刚刚送去抢救,已经死亡了。
我感到后背一凉,冷风嗖地刮过我的耳朵。
那刚才我看见的男人……是谁?
我立马转过头,可地面上只有雪留下来的脚印。
医院的后门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急忙回到科室,看见刘姐正在帮三位病人办理住院。等那三个病人走后,我将在后门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刘姐听后并没有太震惊,反而叫我别再靠近那只猫了。
她说,猫的眼睛可以看见人类看不到的东西。
特别是很奇怪的猫。
我问怎么奇怪,她瘪了瘪嘴。
“那只猫会说人话。”
这回换做我不信了。
小雪。
最近遇见雪的次数变多了,它看起来很想跟我亲近,我心里其实有些介意刘姐说的话,我从未听过猫会说人话这种离谱的事情,我想肯定是刘姐怕我被野猫挠,故意吓我的。
我身上没带什么吃的,只有早上没啃完的半个包子,我撕下上面的皮,丢在雪的面前。它没什么反正,并且眯着眼睛一直盯着我。我又撕下来一块,丢给它。
雪依旧蹲坐在地上没动,直到身后铁门被人关上。
我扭过头,看见一个老头儿从里面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后勤部的管理人员,三楼值班室的老张。
老张跟我打了声招呼,然后随着那人上了车。
我回头再去寻找雪,只见它横着,躬着背,浑身炸毛,两眼瞪得大大的,朝老张和那个老头离去的方向哈气。
看来,他们又把雪吓到了。我尝试着叫了两声雪,它抖了个激灵,蹭地逃走了。
隔天,我在护士站看见了那个老头,刘姐将他的病历给我,让我负责看护。原来这人是跟那天三个病人一起进来的,他们的病症都是高烧不退,腹泻,以及呕吐。
只不过他很快就退烧了,来看他的还有一个男人,两人年纪相仿,都是北京的。
科室一下子涌进了许多外地人,我问刘姐怎么回事,她随口回了我一句,说是科研考察的,估计是水土不服,又有高原反应,喝了脏水导致的细菌感染。
我翻开廖群山的病历看了会,想起他好像跟楼上老张看起来挺熟的。
今晚是我值班,二楼的那三个病人出现了呕血的症状,许医生接到电话立马赶到医院,后来三个人被同时转进重症监护室。
那三个人一走,我们的活儿就轻松多了。苦了重症的护士,一天到晚忙个不停。
雪停了,我想起了雪,不知今晚它在不在。我回到二楼,经过病房的时候听见一声哈气,就跟那天雪对着老张他们哈气的声音一样。
我寻找声音望去,竟然在病房的床下看见了它。
我吓了一跳,猫是绝对不允许进入这里的,我冲进去将它赶了出来,走到楼道的时候,它突然对着一楼叫了两声。
那声音很尖锐,听得我手臂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声控灯亮了,我看见拐角飘过一道影子,我没看清楚,似乎是刚有人下去一样。再看雪,它的毛毫无例外的炸开了。
我抬手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的一点,距离我下班还有五个小时。我得赶紧将雪送出去,我跑下楼的同时,它也跟在我的身后跑,然后消失在医院的后门。
我不能擅自离开岗位,我又急忙上楼回到护士站,就在我走到二楼的一刻,老张迎面走了下来。
我问他怎么这个时间点还在医院,他的神情看起来跟慌张,匆匆忙忙往楼下走了。老张这是怎么了?
小雪
雪不见了,我已经有一周没看见它了。
我最近总觉得眼睛有些看不清,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每回拐下楼梯的时候都能看见一个人的背影,等我到了一楼,那人又不见了。
有一点可以明确的是,是个男人。
许医生的诊断出来了,不是细菌感染,是病毒感染。至于感染了什么,没有病例,许医生在医院熬了好几个通宵,经过全力救治,那三位病人终于转到了普通病房。
雪再次出现了,我记得它从来不进医院的,可是现在却总藏在病房的床底。
我发现一次,就把它送出去一次。经过配电房的时候,它开始挣扎,它一下子从我手上跳了出去。雪不见了踪影,我听见配电房传来打火机的声音。
医院禁止抽烟,特别是配电房这种地方,十分危险。再说,配电房的钥匙一直在老张手里,一般人进不去。我想,老张在医院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会在配电房抽烟。
我透过微微掩着的门缝看去,在打火机微弱的火光下,看见了廖群山和另一个男人。那背影似乎在哪里见过,像是转角楼梯总是消失的那个人。
对了,是那个来看廖群山的北京男人。
廖群山病好了,在配电房做什么?
我敲了敲门:“您好,这里不允许抽烟。”
我得声音显然惊到了他们俩,廖群山从里面出来,一边把打灰机放进口袋,一边向我道歉。最后,他叫那个男人陈主任,让他赶紧出来。
两个老头又跟我道了歉,说不是抽烟,只是老张告诉他们,配电房的机器故障了,请他们俩帮忙看看。
没过多久,老张就来了。我回到护士站,刘姐刚从病房里出来,将记录的体温表递给我,我填完表后,病房(9)呼叫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赶紧往病房(9)走去,打开灯的一瞬,我看见三个男人站在床前,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问:“怎么了?”
他们没有说话,但眼神很诡异,很紧张似的。我后背一凉,脚像灌铅似的,一步都挪不得。跟着,我听见电磁卡顿的声音。
滋滋滋……滋滋。
随后有人说话,很急切的语气,大喊着快跑。我寻着声音望去,是放在柜子上的一个录音机正在播放。
我走进去,问:“这是谁的,赶紧关了。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
我将声音放轻了些,他们毕竟都是病人。
“你们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其中一个寸头男人回答了我,回过神似的,说那个录音机自己放了出来。我扫了一眼,将录音机关掉。
大概是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这三个人的脑子有些不清醒,又是半夜,所以才说出了这样的胡话。
我这样想着。
大雪
事实证明,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刘姐家里突然有事,请了两天的假,我帮她代班,开始负责那三位病人。
白天还好,一到晚上,他们三个人就变得有些奇怪了。每隔十分钟他们就按一次呼叫器,我每次过去,他们都说录音机无缘无故就响了。
我怀疑他们恶作剧,故意整我。
这样的病人,真的很讨厌。
最后一次,我严重警告他们,如果再这样就将这件事告诉主治医生,希望他们别再这样了。可是过了十分钟,呼叫器又响了。
感染科没多少病人,二楼就他们三个,其余一楼的住满了。我看他们是存心找事,我过去将录音机收走了,转身时,我还特意看了他们一眼。
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们之前,有这么老吗?
我回到护士站,将录音机放在台上,我拿出他们的病历翻开。
李科,27岁。
方晓龙,25岁。
卫华,34岁。
这三个人年纪相差也不算特别大,可怎么看起来跟老张一样?
就在我抄写病历的时候,录音机突然响了。然后,我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人在说话。
我将里面的内容全都听完了。
我好像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第49章 49
大雪
录音机响了。
我醒来一看, 录音机旁趴着雪。
它怎么又进来了?
值班室的门缝半敞着,我想,它也许是来找我的。现在时间是凌晨的四点半, 天还没亮,自打我昨天拿走录音机后,我就一直在想,如果里面的内容都是真的, 那么病房(9)的那三个人一定有问题。
还有, 他们今天看起来比昨天更老了。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我将录音机里的磁带取了出来, 藏在了枕头下。
我回头一瞄, 雪还在, 不能让老张发现它。我抱着雪藏进了柜子里的同时,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老张将手套放在桌上,把门关上了。跟进来的, 还有廖群山。这么晚了, 他们俩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想来,廖群山跟楼下那三个男人是一伙儿的, 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说磁带里的事情。果然, 廖群山对老张说,塔图的冰洞里有黄金,等楼下那三个人的病好了, 一起去运金。
老张听他这么说, 沉默了很久, 既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说别的话。
我感到一阵紧张,怎么突然没了声音?
怀里的雪舔了舔我的手, 幸好它没有出声,如果他们知道柜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我恐怕讨不到一点好处。
我对黄金倒是没什么兴趣,只是磁带里的事情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想知道这些人后来怎么样了。
片刻,有脚步声停在了柜子前,我猛地一惊,僵直了脖颈,一把捏住雪的嘴,雪竟然没有反抗。透过它的身体,我的手臂感觉到它的心跳突然加快。
完了,我应该是被发现了。
我不确定,我不敢透过缝隙去看了,我闭上眼睛,我都想好了措辞,就说是怕老张发现雪的存在,无意撞见他们的谈话。
另一道脚步声也朝我走了过来,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电波卡顿的声音忽然在值班室里响了起来,只听声音“咔咔”地震动,断断续续,有长有短。
我们三个人都被狠狠的吓了一跳,我不由地勒紧了雪的肚子,还没沉下心,金田喘息的声音居然从录音机里传了出来。那离奇的脚步声忽远忽近,就像在我耳边奔跑一样。
怎么可能?
我回过神,那磁带分明被我取下来了啊!
我顿时被吓破了胆子,惊出一身的汗。
雪受到惊吓,从我手上跳了出去,柜门被我猛力推开,我也顾不上外头的两人,冲了出去。
我回到二楼,我知道自己的脸色很难看。我匆匆跑回护士站,却不想,李科站在护士台前好像一直在等我似的。
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什么都知道一样,问我:“护士,你都听见了吧?它真的会自己播放。”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心虚得厉害,我知道此刻的我脸色肯定煞白,我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盯着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走过来,将手伸到我的面前:“你看,我的手是不是光滑的?”
我得喉咙干得发痒,我咽了咽口水,恍恍惚惚地点点头。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脸:“但是我的脸却像六十岁的老人。”
我的脑子很乱,我又点了点头。
他蹲下来,拉着我的裤脚,眼睛里有泪水,他求我:“护士,你救救我,我真的,我真的不想被折磨了。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阿司匹林?安眠药也行。那些东西跟着我,我摆脱不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救救我,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好不好,啊?”
我看着他,我看了眼四周,没有人,老张和廖群山也没有追下来。
我脑子一热,蹲下来,问他那磁带里的东西是不是真的。
他嗯了声,说不仅有死人还有会动的死人,里面都是虫,不仅如此,冰洞里还有一座墓。
我瞪大眼睛,急忙让他赶紧去公安局报警。他摇摇头,如论如何也不去报警,我问原因,他怎么也不说。他只想寻求一个解脱,他让我偷偷拿一点阿司匹林给他。
出于职业道德,我坚守职业底线,我拒绝为李科提供任何药品。
李科的模样很失落,他看起来想寻死,我怕他想不开,急忙拉住他:“你要是死了,你的家人怎么办?”
他失神地垂下手,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朝病房走去。“回不去了,回不去了,这里有鬼,有鬼,有鬼……”
我捂着心口,头皮发麻,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
我发觉自己的手在抖,腿也软了。刚平复了心跳,墙上的锦旗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我伸手去捡,一抬眼就看见了悄无声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护士站前的方晓龙。
他一看见我就问录音机在哪儿,我急忙说,在三楼值班室。他伸出一节发白的胳膊,他帮我将锦旗捡了起来,告诉我,一定要将录音机和磁带丢掉,不然会被里面的死人缠上。
我怔住,害怕得一缩,我并不知道那里面的人已经死了。
他又问我,有没有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想了想,摇头。医院阴气重,多少都有些不干净。但是我在感染科这段时间,从来没撞见过什么东西。
除了医院的太平间,偶尔有人说什么尸体突然动了之类的话。我不敢细想,我赶紧催他回病房,天快亮了。
方晓龙走了,这件事越发离奇了。
感染科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玻璃窗上一片白,外面的世界我看不清,只是这天一直不亮,我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不一会儿,卫华走了过来。
他问我有没有打火机,我一愣,摇头。
“吸烟区在这栋楼的后面,后门可以抽。”
他摸了摸鼻子,侧身往楼梯间去了。他跟其余两个人有些不同,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打鼓。
他难道就没有一点害怕?不应该的,明明先前在病房时,他听见磁带里的声音明明显得那么害怕。我有些迷茫,想到藏起来的磁带,我得赶紧把它拿回来。
再次路过配电房,我听见里面又响起了打火机的声音,我的第一反应是卫华,我拉开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我猛地关上,后背凉飕飕的。我跑回三楼,值班室亮着灯,老张和廖群山早已不在。
我掀开枕头,那盘磁带和录音机也不见了。
原来他们早就看见了,那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道,非得故意吓我?
还是说他们另有目的?但这种事情不是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吗?
我往回走,到二楼拐角时,卫华走了上来,我见他手里拿着一根烟,抽了一半。我皱了皱眉,道:“这里不能抽烟。”
他靠在墙角哼哧一声:“我都要死了,我还管能不能?妹子,我不是要吓你,我什么都见过了,我劝你赶紧回去,别管我了。”
这是什么话?
我走到他旁边,拉开消防通道的门:“那你也不能呆在这,赶紧回病房吧,刘姐知道病人乱跑,会骂我的。”
他抬手掐了烟,用脚踩了,跟在我的身后,压低声音问:“妹子,有安眠药没有?我睡不着,能让医生给我开两片吗?”
我眼睛一转,侧身看他:“没有,你们的病情刚好转,不能胡乱吃药。”
他嘴角一撇,声音忽然变得阴沉,问我:“刚才……他俩有没有找你说什么?”
“说什么?”我咬着嘴唇,一哆嗦。“我什么都不知道。”
“呵,你跟我还说什么假话?妹子,磁带你听见了吧,那玩意儿关不上,就算关上了自己隔一会儿就响了。”他盯着空荡荡的走廊,我看见他脖子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疙瘩。“你觉得它为什么会响?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你知道吗?”
我汗毛瞬间竖起,顺着他盯着的方向看去,一只手从门上缩了回去。
我吓得叫了一声,卫华磕磕绊绊的声音响起,他转过头,问:“你……你看见了,你是不是看见了?”
我不光看见了,我还看见她的头发拖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消失在门口。
“那……那是什么?”我捂住嘴巴,腿一下子就站不住了。
卫华绝望地看向我:“有鬼。”他突然抱着头蹲下,发疯了一般开始惨叫,他嘴里一边喊着“救命”,一边使劲地撞地板。
这一声惊动了楼下的人,楼下的医生和护士全都上来了,李科和方晓龙也从病房里冲了出来,三个人不受控制地大喊大叫。
我跌坐在地上,穿过人群,看见了站在病房(9)门口的红衣女人。
我发誓!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
我真的看见了。
为什么没人相信我?为什么没人信我?为什么!卫华他们说的话都是真的!
我因为没有看护好病人被处分了。
刘姐回来,接了班,让我别往心里去。说什么在医院久了,心里都会变得压抑。医生护士也是人,是人都会有压力。
小雪
廖群山来给卫华他们办出院,一同来的还有之前那个北京男人,陈桐岩。
在办理完手续后,即将走出病房的三个人竟然同时倒地不起,抽搐起来。
他们再次进入重症监护室。
第50章 50
我在楼梯间看见陈桐岩愤怒的将出院手续撕碎扔到廖群山的脸上, 两人争吵不休。
“你就不顾他们三个人的死活吗?我坚决不同意他们出院!”
“陈主任,这不是你同意不同意的事。他们是自愿出院,也没人逼他们!再说, 衰老的速度一天比一天快,三个人的精神世界已经崩塌,把他们送去精神病院……这是最好的办法。”
“廖群山!”陈桐岩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敢?你奶奶的,你往他们糌粑里放安眠药这件事我还没跟你计较, 你安的什么心?”
“陈桐岩!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安眠药是李科那小子自己偷的!我放什么?这三个人去了一趟塔图,人回来就这样了,他们自己不敢面对自己, 整天说一些胡话, 什么有鬼有鬼的, 我看是他们自己心里有鬼!”他越说越大声, 情绪渐渐失控,他推开陈桐岩, 大喊:“鬼呢?鬼在哪儿?让我看看!”
他气得在原地打转, 看了一圈,摊手:“我说, 老陈啊, 你能不能别把自己的那一套东西强塞给别人?你摸着良心讲讲,他们说的那些事儿,你信吗?”
陈桐岩脸上一抽一抽的, 叹了声, 一下子靠在墙上:“不管信不信, 人,我不答应送去精神病院。就算是自愿的也不行, 凡事都得按照规章制度办事。群山,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这件事谁也说服不了谁,你让我怎么跟他们的家属说?卫华家里还有个怀孕的老婆,小兵才刚上五年级,这么大的事情,你跟他们说去?”
廖群山沉默一时,点了支烟:“也不用你管,他们已经写了信寄回家,原因就说这里还有工作,一时间回不来。该发的补贴我们也给上,每个人拿多少,我都算得清清楚楚。”
“你算得清清楚楚?”陈桐岩似是嘲讽般地笑了一声:“你都掉钱眼儿里了你当然算得清清楚楚!你老实跟我说,你上没上塔图?”
我听到这,大概知道他们在争论什么了。
这两人也好笑,特别是那个廖群山,人命关天,居然想出这种点子。李科和卫华,还有方晓龙一心想死,不就是因为我看见的那个东西吗?
都被鬼缠身了,这病怎么好得起来。
要是我,被鬼缠上,我也想死。
这一刻,我决定要辞职。
两人的谈话还在继续,我看了眼时间,蹲在门口仔细听。
“没上。”
“没上你就这么肯定他们说的什么黄金是真的?”
“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
“你真是……”陈桐岩显然很无助,两人吵到最后也没个结论。
看起来那个陈桐岩更像个好人,起码知道是非黑白啊。
我准备撤了,转身的一瞬间,我瞟见了蹲在三楼楼梯转角的老张。
他正盯着我!
我心里一颤,差点儿喊出来。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他不说话一直在上头干什么?难不成也是偷听廖群山和陈桐岩的谈话?
我又想到在值班室里被他俩发现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戳穿我?
我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老张的脸是那么的可怕。我抖了抖,垫脚回到护士站。看着病历,联想到磁带里的内容,我大概知道廖群山说的办法是什么了,他想找老张一起去塔图运金。
大雪
我写好了辞职书,感染科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卫华他们三个人重返病房,依旧住的清洁间对面那间。自从我看见里面有个女人后,我再也没敢往那个方向去。
每次我看见刘姐从里面出来我都会问她有没有看见什么东西,她回回都笑着说我上班上傻了,还说是因为后门那只猫带给我厄运。靠近猫,我也会看见它看见的东西。
说起雪,它许久不来医院了。后门也没找见它,可是半夜我总会听见空荡的走廊传来它哈气的声音。
我的辞职书许久没批下来,今夜又是我值班,我在护士台上趴着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似乎感觉有冰凉的手滑过我的脸颊,我觉得很闷,呼吸越来越快,可是我怎么都醒不过来。直到一声阴森的猫叫响起,我吓得从台上弹了起来。
我睁眼一看,护士台上站着雪,它对着空气躬着身子,叫声愈发刺耳。
它浑身的毛发竖起,以随时准备攻击的形态对着前方。我站起来一看,卫华竟然半蹲在前面,双眼通红,死死盯着我。我吓得往后倒,脚被椅子绊了一下。
紧接着,他的肩上出现了一只手,用力掐住他的喉咙。他朝我伸手,求我救他,我害怕到连连往后退。跟着,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色古代衣裙的女人,长发如瀑,一张阴绿的脸缓缓露了出来,突然向我张开血盆大口。
我惊声尖叫,心跳如雷,我大叫着奔跑。可是好像没人听得见我的声音,我朝三楼跑去,冲到值班室敲门。幸运的是,老张在里面,他打开门,我拉着他哭喊。
“老张,救命!老张,救命!鬼啊,有鬼,救命!”
老张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他伸出头往门外看了一圈:“小倩,你是不是看错了?外面什么都没有啊。”
我已经没有了思考能力,我只是拉着他的衣服不放,现在除了老张,我再也找不到其他人求救。
我将之前在二楼看到的所有向老张全盘托出,还问他为什么发现了我却不来问我。
他给我接了杯热水,安抚我先冷静下来。但我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了,我开门见山地问他:“老张,你是不是跟那个姓廖的男人要去塔图运金?”
他摆摆手:“我可不去。”
“那你为什么要偷偷听他们俩的谈话?”
他面露难色,道:“我……我没想去啊。实话跟你讲了吧,楼下那三个人的脑子有些不正常,他们说的那些东西,也不一定是真的。廖群山是我老乡,他做的东西我没法评价,我不参与,但是那三个病人一定是要被送去精神病院的。”
我听了他的话,差点儿咬了舌头,我忍不住抽泣,问他:“连你也不相信我?”
他啧了声:“不是我不信你啊,这世界上哪里来的鬼?”
我质问道:“那磁带怎么解释?”
“录音机有个功能,不需要磁带也能播放。”
我哑了声,又问:“那,那,那磁带里的那些人呢?”
“海拔高,氧气不足的情况下大概出现了幻觉。”
我又问:“那冰洞里的墓呢?”
他顿了一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倩,你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外头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你不清楚,你走出去看一看,雪山是不是一望无际?是不是洁白无瑕?但是有时候所见的白不一定是白。”
我听不懂什么白的黑的,我只知道,我亲眼看见了一个红衣女鬼!他不信我,他根本不相信我!老张一把拽起我,说那就一起下去看看,到底有没有我说的那个东西。
刚走到楼梯口,剧烈的爆炸声砰地响起,一股热流从楼梯间涌了出来,玻璃全碎了。
老张一拍裤腿,大喊一声糟了,立马狂奔了下去。
我急忙跟在后面,才下到二楼,就看见一个满身着火的人从配电房冲了出来。
他的皮肉掉在地上拖着,他看见我,忽然大声喊道:“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救命!”
我一听,这不是卫华的声音吗?
老张和我手上根本没有可以用的工具,火势越来越大,我听见一楼有脚步声往上赶,我无力救他,卫华就这么活生生被烧死了。
一整晚,他对着我喊救命的声音一直在脑中徘徊,我连续做了好几个噩梦。
第二天,李科和卫晓龙被转移到了一楼的病房,整层二楼,只有我一个人值班。那间配电房烧焦的臭味弥漫在整个走廊,后来刘姐让我回值班室休息,二楼不需要再留人。
那头的楼梯间已经封闭,我不得不经过病房(9)去三楼。看着漆黑的走廊,我整个人都木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发生了火灾还要让我上来,我告诉刘姐撞鬼的事情以后,我就发现科室里的那些人全都有意无意的躲着我。
在他们眼里,我是个异类,跟卫华他们一样。我离病房(9)越来越近,我捏紧了手心,直视着前方,我不敢用余光去看里面。
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我大喘一口气,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径直朝楼梯间走去。
就在我经过病房(9)的那一刻,我听见有东西在地上刮的嚓嚓声。我的神经绷紧了,五官不由自主地乱抽搐,我抓紧护士服,眼睛往里一看,一个被烧焦的躯体正在朝我移动,而地上拖着一条长长的皮。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吓得惊声尖叫。
大雪
那是卫华,是卫华。哈哈哈哈哈,卫华,卫华他死了,他变成鬼来找我了。
雪
我去看医生……她说我生病了。
雪
我不想上班。
雪停了吧,今天是几号了?我在家好像休息了有一周了。
大雪
睡醒后我看了看时间,下午五点整。我又倒头睡下了。
大雪
他们来看我,给我带了很多药,劝我去医院。我没病!我有什么病?我根本没病!有病的是他们!
大雪
我病了吗?我的辞职信呢?怎么还没有答复?
大雪
刘姐来看我了,给我带了酥油茶,还有安眠药。我上回求她帮我带药,没想到她同意了。可是我吃了安眠药以后还是睡不着,我感觉卫华,卫华就在门外。不,不!不对!他一直跟着我,我闻见客厅有烧焦的臭味,一定是他!救命,谁来救救我?救救我!
小雪
三天过去了,烧焦味并没有减退。我要离开这个地方,刘姐来劝我,让我回去好好工作。她告诉我,自从我走后,雪一直在后门等着谁一样,那只猫见人就咬,谁也不亲近,突然不让碰了。
对了,雪,雪肯定也吓坏了吧。
小雪
我决定回去了。
小雪
昨晚我睡的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安眠药起了作用,早晨起来也闻不见烧焦味了。我来到医院后门,看见了雪。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靠近,它竟然愿意让我触碰。
它咕噜咕噜地对我叫,我对上它的眼睛,顿时吓得坐到了雪地里。它的眼睛里竟然有个红衣女人的影子!我慌忙跑进感染科的大楼,刚爬上一楼,只听那嚓嚓声再次响起,一双脚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方晓龙死了。
我不再信任何人的话,我不知道有谁能救我,我想到了雪。我把雪藏在了值班室,每到值班的时候,我就会将它从柜子里抱出来。
老张的老婆出了车祸回家了,二楼和三楼除了我以外,只有刘姐。许医生也不常上来,医师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我想我已经麻木了,无论我去到哪里,卫华和方晓龙都会出现。我听刘姐说,楼下的李科病情恶化,皮肤流脓,抢救无效,死了。
楼道里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红衣女人的身影,只有他们三个人求我救救他们的声音,每晚如此。
我发觉刘姐看我的眼神变得很奇怪,她现在很少跟我搭话,我终于等到了医院的解聘通知。临走前,我发现刘姐给我的根本不是安眠药,而是治疗精神疾病方面的药。
我一下子就想通了,他们全都当我是疯子,不,是当我们四个人都是精神病患者!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就连老张也不信 ,他分明知道廖群山的目的,他分明什么都知道的!
小雪
雪死了。
以上,是聂雨倩的日记。
谢先章合上日记本,气氛异常安静,唯有聂玉倩的母亲偶尔抽泣。
他将日记本递还给她,沉沉开口:“请节哀。”
她用手帕抹了抹眼泪,道:“这本日记对你们破案有用,我希望警官能早日揭开真相。我女儿从不说谎,我相信她。”
送走她,刘警官折返回来。
“日记已经看完,接下来,我要讲的第一件事就是——陈桐岩自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