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所有人浑身一僵。
“刘警官,您……您不是开玩笑的吧?”
“是啊,陈主任自首了?聂雨倩的日记里不是说了么, 他觉得只有陈主任像个好人,再说,我一直觉得这事儿跟廖组长脱不了干系。不过,他死了, 死无对证, 还能查出什么?”
谢先章松开抿着的嘴,问:“他怎么说?”
“他当年确实往卫华他们三个人的糌粑里掺了东西,不过据他说, 是北京带来的口服镇定片, 缓解高压情绪的一种药。并且这事他们都知道, 原先药是他自己吃的。奈何三个人寻死觅活, 他没办法,于是悄悄放了这个药。”
刘警官一面说, 一面倒了杯茶。
“据他自诉, 他承认想过帮廖群山一起隐瞒卫华的家人,而廖群山一直用书信的方式给他们报平安, 后面还动了偷金的念头。”
“所以这七年来, 家属以为他们还在西藏?”
“那也不对啊,安全局上上下下都知道七年前调查组没回来的事,按理来说, 家属不应该早就知道了吗?”
刘警官面色凝重, 点了点头, 道:“是,你说的没错。北京那边的警方深入调查的时候, 他们发现家属根本不相信卫华三人已经死亡的事实,所谓的信,你可以理解为精神寄托。”
“那我有个疑问,他们心里知道了,为什么不选择报警?”
郑清平附和道:“是呀是呀,难道三条鲜活的生命就无人在意吗?”
刘警官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是不在意,而是……除了卫华的家属尚在,李科和方晓龙的亲人,基本都离世了。家里没有人,谁还记得找这俩孩子呀。”
一听,大家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三个人变成这副模样,显然不愿意再回到北京。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自己不明缘由的衰老,并且还被不干净的东西缠身,他们也不会将这些厄运带回家。
这就是他们宁死也不回家的原因。
廖群山心里一直记着磁带里的东西,陈桐岩是纠结的,他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最后看见卫华三个人的遭遇,最终还是没敢那样做,这才有了聂雨倩日记里,两人在楼梯间争吵的一幕。
“那火灾呢?”
“当年的记录里确实写的是电路老化的问题。”刘警官欲言又止。
谢先章当然知道,至于卫华遇见了什么,肯定与聂雨倩看见的东西一样,以至于他精神错乱,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无论他做出了什么举动,现在都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知晓的是,临死之际,他向聂雨倩求救,他其实不是真的想死。
他和聂雨倩一样绝望,谁也无法救他,他知道聂雨倩肯定看见了和他们一样的东西,才会对聂雨倩说那些事。
谢先章回想起来聂雨倩的日记内容,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很巧合,聂雨倩就这么恰好听见了磁带内容,然后被廖群山撞见?
知道真相的老张为什么说谎?
他分明就在现场。
顾玉岷扭头看了眼谢先章,唇珠微动,道:“如果,卫华他们是故意将磁带的内容放给聂雨倩听的呢?”
谢先章猛然抬脸,对上顾玉岷的视线。
对!没错!他就是这样想的!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刘警官眼皮一跳,道:“为什么这么讲?”
“因为老张说过,录音机有一个不需要用磁带就能播放的功能。既然不需要磁带,那他们三个人就是哄骗聂雨倩了。”顾玉岷道。
郑清平问:“为什么?”
吴树言也问:“他们骗一个小护士做什么?”
这时,谢先章冷冷的声音响起:“因为只有聂雨倩才能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阿司匹林,安眠药。”
顾玉岷嗯了声:“是这样没错,如果聂雨倩信了,说不定会同情他们。但是他们没想到,聂雨倩因为雪,竟然看见了跟在他们身边的东西。虽然这样说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他苦着脸,续道:“世界上本身就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存在。聂雨倩完全没有按照他们想的那样去做,她快要被折磨疯了。虽然阿司匹林是消炎药,但是它混合其他东西一起吃就成了毒药,二楼跳不死人,病危了还被送去抢救,这样反反复复,换做谁都受不了。”
刘警官唉了声。
谢先章问:“对了,一连三条命,医院方面当时没有备案吗?”
他摇摇头:“以前不比现在,消息闭塞,护士之间一直说闹鬼了,这种事情对医院本来就比较负面,以后谁还敢来医院看病?也就这么压过去了……至于值班室的老张,我们已经派人过去了。”
说谎的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
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得知所有的真相后,众人一阵陷入沉思。
郑清平觉得荒唐,他认为没有什么事情能比他们在冰洞里发现的僵尸更离奇恐怖了,没想到人心这么复杂,比那僵尸还可怕。
吴树言连连摇头,直呼世事难料。
他们想来想去,也想不到陈桐岩竟然参与其中。
谢先章皱眉,还有一件事想不通,那就是陈桐岩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上雪山。还打着寻找空难真相的幌子,派遣他们来到西藏?
陈桐岩下令停止调查是为了隐瞒当时三个人的死亡原因,七年后重启调查,大概是廖群山贼心不死,还惦记着冰洞里的金,所以想亲自带人去一趟,没想到进去以后,看见那么多的金却搬运不出来。
前往寻找黑匣子的路上,案情小组意外遇上了雪崩,现今只找到了张光明和李广。
谢先章又想,恐怕就算案情小组当时没有遇上雪崩,他们也会因为冰川病毒引起的高烧死在雪山上。
廖群山没有出现症状,大约是因为他之前感染后有了抗体。
一切巧合又歪打正着,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一次,他们应该可以踏上真正寻找空难的原因了吧。
刘警官走前,解答了谢先章的疑惑。
他带着谢先章去到公安局,给北京那边打了一个电话。
座机响起的那一瞬,外头的雪飘了下来。
“这里是东城区公安局,此次来电已记录备案。”
滴,滴,滴。
三声后,刘警官将听筒递给了谢先章。
接过听筒,陈桐岩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谢先章拧着眉,一脸严肃。
“小章,是我,陈桐岩。很抱歉,我应该早点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你。如果不是有人发现了飞机残骸,我想,那些事永远也不会有人再知道。我有劝过群山,可我说服不了他,他一直想去所谓的墓一探究竟。卫华和方晓龙李科的死是我们没想到的,他们当时远比你想的要疯狂。虽然我说的你有可能不信,但我从未想过害人。”
谢先章捏紧了听筒,紧咬着干涩的下唇,想到那些因为廖群山私欲死去的案情队员,又想到自己与郑清平他们在雪山和冰洞经历的种种,质问道:“那张光明和李广的命就不是命吗?清平和树言呢?他们有什么错?我们一心只为找到空难事故发生的原因,不是你们为了探究墓葬偷金的棋子!”
那头,陈桐岩带着沙哑的嗓音,似是痛苦地抽了一声:“我想赎罪的!先章!自从群山死后,我一直很自责。队员们遇难我也很痛心,这回让你们去西藏,就是为了找到他们,查明空难的原因。不是……不是为了墓葬。”
他稍作调整,深吸一口气,道:“我对不起卫华的家人,我不应该骗他的妻子。但当时他妻子怀了孕,如果把卫华死亡的消息告诉她,她万一流产了……我知道,一步错步步错,我会承担一切,七年前的事情我已经悉数交代清楚。小章,对不住了,没有考虑到你和清平他们。”
挂了电话,谢先章心中一阵愤愤不平。
要知道,他们好几次都差点儿没命。
更气的是,因为他们的私欲,所以才导致这么多的人丢了性命。
一句简单的对不起能挽回什么?
走出公安局,谢先章拢了拢衣裳,看着满天飞雪,他的鼻头被冻得通红。
这么大的雪,走回去的话,够呛。
他的心情有些低落,刚出大门,就看见揣着手靠在墙边的顾玉岷。
他卷翘的睫毛上挂满雪,眸子一闪一闪的,看他的眼神格外深邃。
他怎么来了?谢先章走过去,也懒得抽出手跟他打招呼。
实在是太冷了。
“你怎么来了?”
顾玉岷微微弯唇:“接你。”
“哦。”谢先章也靠在他旁边的墙上,踩了踩地上的雪,道:“你走来的?”
顾玉岷摇头:“坐车。”
他小声地又哦了一下,差点儿被感动了,还以为他冒着大雪来接自己回去呢。
谢先章左右看了眼:“那车呢?”
顾玉岷道:“一会就过来。”
两人就这么站着,谢先章偶尔动了动,冷得直发抖。顾玉岷忽然从口袋里伸出手,一把拉住他的手,准备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谢先章一个激灵,大喊:“你干嘛?”
顾玉岷把手伸到他面前:“给你捂捂。”
谢先章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又看着他袖口露出的一截白,舔了舔唇,有些不知所措。
他往他这边靠了靠,示意谢先章把手放上来。
“真捂啊?”谢先章问。
顾玉岷点头:“嗯。”
谢先章心说,行吧,那就捂捂呗,暖暖手也行。刚准备放上去,轮胎在雪地上打滑的声音传了过来。
郑清平摇下车窗,朝他招手:“组长!我们来接你们了!组长!你看,我给你买的热牛奶和鸡蛋!”
车停稳,他推开车门,往里挤了挤:“快,组长,上车了!”
开车的人是许算心,不知在哪里搞了一套藏服,穿得还挺拉风。回头看了眼他俩,道:“上车,带你们去个地方。”
副驾驶还空着,他准备坐上去,没想到顾玉岷走过来,一把将郑清平拽了下来,最后把他推进去。
“清平坐前面。”
郑清平啊了声,顿时狂喜:“真的吗?”
上了车,顾玉岷和吴树言将他夹在中间,谢先章个头儿大,顾玉岷比他还高,俩人挤得吴树言有苦难言。
许算心一脚踩了油门儿,道:“坐稳了。”
咻地一下,车像是要飘起来了。谢先章猛地倒在顾玉岷肩上,随后一脸尴尬地坐正,问:“你们哪儿来的车?”
郑清平抢答道:“许叔朋友的,还给我们送了好多干粮和登山装备,说到时候带我们重新登山,咱们有真正的向导了。”
谢先章点点头,尽量不去看顾玉岷的表情,又问:“咱们这是去哪儿呢?”
许算心道:“去普渡寺,给降初祈福。顺便,大伙儿也拜一拜佛。”
听后,谢先章赶紧摸了摸脖颈。那块吊坠还在,他以为被自己弄丢了,心里直松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