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殿前, 阿依朵的鞭尾两把尖刺闪着寒光,她一边堵住逃出来的北戎士兵一边喊:“沈姐姐快走!”
沈兰棠知道已经没有她能做的了,依言往密室方向走。
“你们两个, 保护她撤离!”
两个侍卫护着沈兰棠后退。
密室里头,一个临时架起来的围帐遮住了里头视线, 阿依曼痛苦的呼吸声持续传出,产婆一边给她擦汗一边数着数字。
“一二三, 用力!”
“一二三, 用力!”
“啊, 啊!!!”
太后和惠妃坐在外头,只能干巴巴地望着里头, 刘明月看着密室门口,闭上眼睛口中喃喃祈祷。
“老天爷,东方西方所有佛祖菩萨道长,求求你们保佑今天能平平安安过去, 保佑四皇妃生产顺利, 保佑……”
“开口,开门!”
密室共有两道门,一道是外头通往密室的机关门, 还有一道是进入密室后一道关上只能从里面打开的门, 也是另外一个防御。
外头彭彭敲着门:“开门!”
刘明月对着缝隙喊:“谁?”
很快,她就听到一个声音:“我, 沈兰棠。”
“沈姐姐!”
刘明月激动地打开门, 一把抱住沈兰棠:“沈姐姐,你来了!”
“嗯, 皇妃还好么?”
“皇妃还在生产。”
沈兰棠走进密室里向太后简单行了个礼就不声不响地坐到了戚桐君身边,两人对视一眼, 默默地等待密室门再次被敲响。
——
南门守卫发出信号后就冲向正门,大门已经被关上,杨晋等人站在宫墙上,手上持着弓箭。
“这些人果然发现了!”领头小队长振臂一呼,大声喊:“兄弟们,随我冲进去!里头所有财宝女人,随你们享用,冲啊!!”
他骑着马撞上大门,弓箭纷纷射下,有人倒在门口,有人举着盾牌持续上前。
北门。
东西门两边守卫也看到了信号,不管在巡逻的还是在休息的纷纷拿起武器向北门冲了进来,北门门小,容易被冲开,很快门就被冲破,跟杨晋安排在这的侍卫厮杀了起来。
“妈的,草,肚子痛!”
打着打着,好几个人捂着肚子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怎么回事?!啊,我的肚子……”几个北戎人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进攻,很快被人用刀在身上划开了口子。
“是晚上的饭!”有个小队长想起了晚上在厨房见到的太医。
“妈的,婊子,臭婊子!别让我抓到!!”
……
阿依朵清理完了北门守卫,率着余下的人冲到正门。
“杨大人!”
杨晋回首:“朝阳殿那边清理干净了?”
“清理干净了!”
“好,你去后门,那儿防守弱!”
“好,兄弟们,跟我去北门!”
杨晋回过头看着远方不断向行宫冲开的敌人,他的手臂绷紧,肌肉用力膨胀,手中的弓到达极限——铮的一声嗡鸣,带刺的箭矢毫不留情地射进一个骑在马上的男人,男人摇晃了几下,从马上翻了下来。
同一时间,南门被一股巨大的力撞得振动,杨晋人在围墙上都晃了几晃。
“什么时辰了?”
副将看着沙漏。
“回大人,有一刻多钟了!”
“好,兄弟们,援军马上到了,给我守住!!”
北门。
北门一旦被攻破,人数只有二十人的侍卫立刻溃败,他们边打边退,按照计划往思宁宫退去,早在朝阳殿火光冲天时,行宫里其他宫人就由各宫掌事嬷嬷带着跑进了思宁宫,只是还是有人落单,眼看着就要被冲进来的北戎兵抓住。
一把利刃划破一个北戎兵的手掌,继而直接刺进了他的喉咙。
“走!”
阿依朵怒吼一声,带着人冲进人群,尖叫声,奔跑声,刀落进血肉里面的声音,各种声音和血肉一起在眼前飞溅,大脑在肾上腺素作用下已经无法正常思考,脑子里只有“杀,杀,杀!”
后到的五百北戎兵眼见着南门有人在抵抗,几个骑兵直接冲向了北门。
“北门没有防守,杀!”
“杀!!”
一窝蜂的北戎兵涌了进来,阿依朵且战且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了下去,退入思宁宫的时候身边只剩下十来人。
听着北戎兵冲撞宫门的声音,阿依朵眼前划过一道血红,她恍惚地想到,不知道姐姐生了没有。
从小到大在草原在父亲身边,姐姐怀抱中的场景一一闪过,她的内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塔得尔的勇士,如果能为家人为荣耀而亡,她的灵魂将会闪耀在草原的星辰下,永远守护那片土地。
宫门被冲了开来,宫人们躲在房间里,死死地望着外面。
阿依朵怒喝一声,从不知道那具尸体身上抢来的刀凶猛地劈向敌人。
血液血液,血浆和肉沫在眼前飞溅,阿依朵身边已经没有侍卫,还站着的几个都被好几个北戎兵包围。阿依朵长刀脱手,虎口已经被震得握不住东西,有个北戎兵嘶吼着冲向她!
阿依朵被血滴进去的眼睛不由地眨了眨,就在这时,一道铁骑撞开冲向她的北戎兵,瞬间就冲散了包围群,一只手臂从马上伸下来,阿依朵下意识伸出手,男人将她拉到了马上,长枪挥舞,周边一圈北戎兵被纷纷扫开。
“沈兰棠呢,她没事吧?!”
阿依朵耳朵嗡嗡作响,她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俊美将士:“沈姐姐?”
“她应该躲进密室了。”
“密室,好!”
男人这才放着心来:“将士们,北戎敌寇竟然深入我靖朝土地杀人,随我剿灭他们!”
“杀,杀,杀!”
穿着靖朝军装的士兵齐声高喊。
眼见门内敌人都被肃清,兰心站在门口焦急道:“大人,可否先护我进去?”
“好。”两个骑兵护着兰心进宫。
为了防止被北戎兵知道密室所在,所有人藏进去后外头是不留一人的,兰心按着此前计划到了一所宫殿,打开机关。
“咚咚咚——”
站在密室门口的刘明月打了一个激灵。
“谁?”
“我,兰心,我回来了!”
“兰心?”刘明月看向沈兰棠:“是兰心。”
“兰心!”
沈兰棠腾地站起,和刘明月一起打开门,门外不是兰心又是谁?!
“兰心!”
沈兰棠眼中涌出眼泪。
“小姐!”兰心用力抱住沈兰棠,然后道:“小姐, 我带来了外城司援军,姑爷来了!”
“姑爷……谢瑾来了?”沈兰棠激动道。
“嗯,姑爷回来了!”
此时此刻,“谢瑾”这个名字无异于天降神兵,沈兰棠别的不说,对谢瑾的武力是非常信赖的。
“太好了,他们终于来了,兰心你做到了!”
“嗯!”
那头,听到外城司和谢瑾到了,太后几人也终于放下了心。
这一夜,终于要过去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或许也只有短短一刻钟,密室门再次被敲响。
“太后,是臣,谢瑾。”
密室门从里头被打开,谢瑾一身鲜血,他手上提着头盔,单膝跪下。
“太后,北戎兵已经被剿灭,请太后移驾宫殿,这儿太沉闷了。”
“好好好!”太后激动道:“不愧是我大靖的好将士!”
既然外敌已经被歼灭,众人就都可以出去了,紧张害怕了一晚上的贵人们陆陆续续出了密室,但谢瑾没有护送太后出去,他只是走到沈兰棠面前。
沈兰棠张了张手臂,又放了下来,她好像一时丧失了语言功能,只是傻傻地笑。
还是谢瑾先开口:“你受伤了么?”
“没有,你受伤了么?”
“我也没有。”
有血从他额头滴下,谢瑾擦了擦脸,一张脸反而更红了。
他只能解释道:“都是别人的血。”
“这就好。”
两人都傻乎乎的,还是一旁一个侍女递上毛巾。
阿依朵冲了进来:“我姐姐呢?!”
“生了么?”
戚桐君微笑着抱出一个孩子,阿依朵冲进帐子里,阿依曼坐在地毯铺成的软榻上温柔地看着她。
“姐姐!”
阿依朵眼泪一下子下来了。
“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刘明月:“是个男孩。”
“男孩?男孩好,男孩好,男孩也好。”
……
谢瑾护着沈兰棠出去,密室所在宫殿还是安安静静,只有地上几滴血还是从将士盔甲上流下来的,但是到了外面,满地的尸体,有北戎兵的,也有靖朝士兵,看着触目惊心。
几个外城司的士兵正在清理,沈兰棠发觉,面对这副人间地狱,自己只有生理上难过,心中心如止水,甚至有种傲娇和痛快。果然什么小垃圾,在战场历练两回也能变成战士。
走到一处,谢瑾忽然蒙住了沈兰棠眼睛。
“怎么了?“
谢瑾老实地说:“这个尸体太丑了,别看。”
“……”
按照常规,沈兰棠和谢瑾先去了太后宫殿,太后身心俱疲,脸上难掩倦容:
“今日大家都有功,尤其是四皇妃,阿依朵公主,还有杨大人,只是今日大家都疲了,就暂且不论功行赏了。大家都回去休息,谢大人,你派人通知皇帝,还有这行宫也安排人清理。”
“臣遵旨!”
本来大伙就累了,太后既然这么说了,大家乐得回去休息。
谢瑾副将早已井然有序把控了行宫几个防守点,正在和杨晋清点伤亡,而谢瑾也顾不得男女有别,直接进了沈兰棠住的偏殿。
谢瑾脱掉盔甲,接过宝珠手上毛巾擦拭脸和脖颈,等他见到清理完,宝珠退出房间。
谢瑾上前一步,用力抱住沈兰棠。
“我好担心你,听到兰心说你被北戎兵包围了,我吓得差点想直接闯进行宫。”
那幸好你没有。
沈兰棠拍拍他的肩膀,危险这种事,好像永远都是旁观者看着更惊心动魄。
“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回来的,回来后先到兆京向陛下述职,昨天晚上才回的军营,今天中午就收到手下汇报,说一个自称兰心的姑娘到了军营,有要事禀报。”
沈兰棠劫后余生,又有心情说笑了。
“那太好了,幸好有你在,说名字就能通过。”
谢瑾用额头撞了撞沈兰棠。
“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忧。”
沈兰棠手臂环着他的腰:“我已经担忧过了,我现在正处于大难过后的兴奋期,你应该能理解的吧。”
谢瑾:“不理解。”
“好了好了,你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吧,统计伤亡,向皇帝汇报之类的,我也要跟戚姐姐她们回顾本次事件,这可是我们重大人生经历,你没有参与过程不是我们的同伴。”
谢瑾无奈地看着她:“你都不会像普通姑娘一样在我怀里寻求安慰么?”
沈兰棠:“我说了我很亢奋吧,肾上腺素决定的东西,我又没有办法。”
看着毫无后怕的夫人,谢瑾只好先出去办正事,他离开后,沈兰棠也快乐轻松地到了戚桐君的房间,戚桐君果然也还没有睡。
“戚姐姐!”
“你来了,睡不着?”
“嗯,睡不着,太亢奋。”
“我也是,你过来吧,今晚我们一起睡。”
“嗯!”沈兰棠兴奋地上了床。
此前还处于生死危险关头时,为了避免消极情绪扩散,两人都没有一同入睡过,今日危机解决,在强大的肾上腺素作用下,两个有过共同经历,互为战友的人才相互拥抱着入睡。
“你说,陛下会赏赐我们么?”
“那是肯定的。”
“他会赏赐我们什么?”
“你想要什么?”
“嗯……没有特别想要的,想要的他给不了我。”
“乖,这种话,以后对我说说就够了。”
“……”
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时隔数日,两个女孩终于再次酣然入梦。
……
……
“大人。”
谢瑾才走出沈兰棠房间不久,一个异族模样的宫人就叫住他。
“皇妃有请。”
谢瑾走进殿中:“参见皇妃!”
四皇妃刚刚生产,身子还很疲惫,倚在床头道:“大人免礼。”
“赐坐。”
谢瑾入座。
“大人这次及时赶到,保护了太后和众贵人,功劳不小,不过,过失也不小,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将功补过。”
谢瑾:“北戎穿过外城司巡逻,包围行宫是我外城司失职,更是我谢瑾失职。”
“你我都知道,这事与大人干系不大,有人拿到了外城司巡逻路线图突破了防守,就怪不了大人,可若是找不到那个承担责任的人,这件事就只能由大人背负责任。”
“末将愿领责罚。”
“场面上的话我们都不说了,这兆京如今看来也是个漏风的桶,你们自己人尚且有危机,更不要说我和阿依朵两个外人了,大人,我们定个君子协议吧,我要你护我和阿依朵周全,若有紧急时刻,我也会助你,如何?”
谢瑾起身:“不论有无君子协议,臣必护皇妃公主,还有小皇子周全。”
阿依曼笑了起来。
……
行宫的事情在第三日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震怒!
“胆大包天,胆大包天!北戎人竟然到我兆京皇都包围了太后行宫!他这次包围行宫,下次想干什么?包围皇宫么?!偌大的军队都挡不住几百个北戎兵么?!”
这皇帝理应震怒,这一次北戎兵的行为不只是挑衅,更是羞辱,幸好没成功,要是成功哪怕最后太后她们安然无恙,他皇帝的面子也没出搁了!
“边境守卫何在?外城司何在,怎么会让人直破几重关卡到了眼皮子底下!”皇帝气得手都在发抖。
下面百官全体噤声。
“谢恒,你怎么看?”皇帝最终还是找到了自己惯常找的人。
谢恒站出:“臣认为,包围兆京是外城司职业,首先外城司指挥使难逃其责,纵使救援有功,也不能将功补过,此为一。”
“二是北戎长驱直入通过重重防守,可见是深知军营防守巡逻路线,这已经不是第一回发生了,陛下必须彻查此事。”
“查查查。”皇帝冷笑道:“上回不是查过了么?查出了什么人,怎么还没完啊!”
这又不管谢恒的事,他是又不是管查奸细密探的,因此他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那只能说明上回查得还不够,苏大人只是幕后人的替罪羊。”
皇帝这回是彻底无语了,感情查案的不是你,被抓的也不是你,是真有罪还是被冤枉你都无所谓是吧?
“父王。”大皇子走出道:“儿臣觉得谢大人所言有理,北戎已经欺负到了眼皮子底下,若是我们还不予以反击,只会让北戎,让百姓觉得朝廷软弱可欺。臣认为,一方面应该加大对北戎的攻击,另一方面,也要重新查奸细一事,决不能容忍北戎在我大靖领土内为所欲为。”
皇帝默不作声,只是一双饱含威严的目光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下方官员。
明白皇帝心意,几个大皇子派系的官员纷纷走出:“臣也认为 应该予以反击,梁将军已经取得几次胜利,不若令他乘胜追击。”
大皇子主动请缨:“儿臣愿为陛下分忧。”
“末将也愿为陛下分忧!”
“臣等愿为陛下分忧!”
下面官员请战了半晌,皇帝终于开口:“既如此,户部兵部,理个章程出来。”
户部兵部尚书:“是!”
朝中不乏和平派,但这回北戎打脸都打到了皇城,打到了太后跟前,这他们还要说不要打仗,恐怕皇帝第一个灭了他们,这些人捏着鼻子不说话。
看大家似乎都只记得攻打北戎这个事了,谢恒很不识相地走出来:“陛下,那彻查奸细的事呢?”
皇帝眼珠子快要翻上天:“此事再议,或者说谢卿你有推荐的人选?”
谢恒看出皇帝快要到极限了,秉着这活绝对不能让我干的原则默默闭上了嘴。
而等他站回去后,众大臣也暗暗松了口气。
——
看完朝廷来信,谢瑾言简意赅总结:“综上所述,我被革职了。”
沈兰棠抽了抽嘴角:“你这工作不是受伤休息,就是出差或者革职,挺有前途啊。”
谢瑾做了一个无辜表情。
这他哪里知道啊,明明是挑事的人不好。
不过谢瑾革职前还有最后一个工作,那就护送太后回宫。
阿依曼因为刚刚生产,不能大动,暂时留在行宫,一应嬷嬷奶娘也全都留下照顾。阿依朵本来不愿意回去,但因为要面圣还要论功行赏,缺了她下回还要重新议这个事,麻烦,阿依曼便道:
“等皇帝赏赐了你,你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阿依朵想了想,也行,也就浪费了几日时光。
但因阿依朵回宫,惠妃自请留下。
太后回宫之日,皇帝率着重臣还有皇后在宫门口迎接,太后方才下轿,皇帝就跪了下来。
“儿让母亲担惊受怕数日,儿子有罪!”
太后赶忙扶起皇帝。
“这事你也不知道,怎么能怪你,不过,因为这件事,好几个孩子都受了惊吓,殚精竭虑方才想出了御敌之策,皇帝必须嘉奖他们!”
“儿明白!”
皇帝在太后面前扮演完好儿子形象后,又看向太后身后数人,由此回功劳排列,阿依朵,沈兰棠,戚桐君站在太后身后位置,而杨晋则依旧行侍卫职责。
皇帝目光扫过几人。
“好,都是我大靖的好儿女,巾帼不让须眉!朕这次一定要好好嘉奖你们!”
沈兰棠几人行礼:“谢陛下!”
宫门口不好多说,一行人进了宫,到了皇帝议事用的太和殿。
“行宫的事,我大约听传信的人讲过了,今日众卿回朝该是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等明日一早,再细细听你们说。”
“是。”
皇帝又看向谢瑾,他脸上温和笑容一转,一张脸冷漠中夹带着帝王威严。
“谢瑾,你虽然救援有功,但此事皆是因你失职造成,功不能抵过,对朕的惩罚你可有异议?”
“臣不敢,臣有罪,甘愿受罚!”
“好!那你就在家好好反省!”
恩威并施后,皇帝才回到他慈爱模样。
“好了,大家都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母后,朕扶你回寝宫。”
太后颔首起身。
众人出了皇宫,离开了这么久,又经历一番生死,各人都有家人需要汇报,因此很快在宫门分开,沈兰棠跟着谢瑾回了家。
行宫的事谢家也已听说,知道沈兰棠回来,一个个守在门口。
“回来了回来了!”谢夫人激动上前:“我的好兰棠,你可总算回来了!”
“嫂嫂!”
谢瑾其实前两日回来也就是在家呆了一晚上,谢夫人都没来得及好好安抚他,这会儿却完全将他忘了,只顾着经历生死浩劫的儿媳妇。
谢瑛激动道:“嫂嫂,听说你立了大功是么?”
“算是吧。”
“危不危险,刺不刺激啊?”
“这……”
沈兰棠还没来得及回答,谢恒也在后面悠悠到了家。
“谢瑾,兰棠,到我书房来。”
论功行赏
一柱香后, 沈兰棠和谢瑾站在了谢恒的书房里。
谢恒:“别客气,你们都累了,坐啊。”
“……”
谢夫人端着茶盘进来, 狠狠瞪了眼谢恒,才转身温柔地对儿子儿媳道:“都坐下说。”
沈兰棠和谢瑾这才坐下, 这事还是沈兰棠最了解整个来龙去脉,她整理了一下思绪, 从她七月五号傍晚发现北门守卫异样开始讲述。
这一整个故事, 谢瑾也是头一次听, 他听得十分专注,在听到八号晚上她们彻夜难眠等待顿珠儿回来却始终等不到时也不由皱了皱眉, 至于十号晚上她引着北戎兵进朝阳殿的事,他几次欲言又止,又是无可奈何,最终眼里只余下欣慰。
“那之后, 就是谢瑾带着军队抵达救援了, 这期间的事情我不清楚,再出来事情已经结束了。”
谢瑾朝她笑了笑,伸手拉住她的手指。
谢恒缓缓开口:“这整桩事情的确是惊心动魄, 也亏得你们几个女娃娃能临危不乱, 澄思寂虑,最终保全行宫立下大功。”
“亏得四皇妃处变不惊, 和惠妃娘娘一同协助, 方能安全度过。”
谢恒点点头,又问道:“按你刚才这么说, 你是第一个察觉异常,这整件事里出了不少力是吧?”
沈兰棠仔细想了想, 虽然最后武打戏都没她什么事,但“智斗”剧情她还是很有参与的,包括减少敌方战斗力的下药和火烧都是她一起想出来的,应该算吧。
沈兰棠点点头:“是。”
谢恒沉默少许,他起身在窗边打转了两圈,回首看向屋中几人。
“明日行赏,陛下肯定会问第一个发觉不对劲的人是谁,兰棠,我若是让你让出这个荣誉,你可愿意?”
沈兰棠怔了怔,道:“为什么?”
她隐约知道一点原因,但她能顾虑到的面肯定比不上谢恒,她想听谢恒具体解释一下。
谢恒:“你既不是朝廷中人,这事又是个机密,我本不应该告诉你,但你和北戎接触甚多,几次下来可以说已身在局中,再瞒着你反而对你不利。”
“谢瑾,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专门刺探北戎消息的玄甲兵指挥使,他这回出去,也是去了北戎。”
沈兰棠早有预感谢瑾有别的身份,加上他对北戎异于常人的了解,应该是跟北戎密切相关,不过——
“那指挥使是玄甲兵最高头衔还是只是一个小官?”沈兰棠诚心发问,这个真的对她很重要。
谢恒的表情有瞬间无语。
谢瑾:“是最高头衔,玄甲兵只是一个密探机构,在朝廷之中也不属于正规组织,不需要头衔,玄甲兵所有人只有职位区别没有上下之分,唯只设立了一个指挥使,统筹所有玄甲兵机密信息。”
“虽然是最高头衔,但其实并无官职。”
沈兰棠:我懂了,这就是一个不被承认但极其重要且能够调动许多资源的情报机构。所以你虽然没有官职但是个很酷的情报头子!
哇那可太棒了!
“父亲,您继续说,我听着。”
谢恒暗暗摇了摇头:“我让你让出功劳,有两个原因,一来是北戎知道是你毁了他们整个计划,恐怕日后你的日子要不安稳,另一方面是若北戎盯着你,难保不会注意到谢瑾,到时候他想秘密动作就麻烦了。”
“还记得此前你们去桐乡被暗杀的那次么?”
沈兰棠点点头。
“那次暗杀也是因为北戎怀疑谢瑾跟玄甲兵有关,但也只是怀疑,你们回来以后,谢瑾身边就有人盯着他,只是没有发现异常,加上他时常在军营难以盯梢就放弃了。可若是出了你这事,难保他们不会又把目光放到他身上。”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
沈兰棠打断谢恒:“我明白了,我愿意让出功劳。”
谢恒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他只是欣慰道:“委屈你了。”
沈兰棠苦笑道:“其实,我也不想被北戎盯上。”
这些北戎人都是疯的,难保不会狗急跳墙,直接跟她同归于尽,而她也不想时时刻刻被束缚在家里。
“那好,那行宫整桩事情就需要再商议过。”
沈兰棠:“我明白,趁今天还有时间,我去找公主她们核对一下信息。”
沈兰棠起身就要走,谢瑾自然是陪着她,沈兰棠才踏出书房门,又想起一事。
“父亲,那之后我可以向谢瑾问更多有关玄甲兵还有北戎的事么?我也很好奇。”
谢恒望着她那张灵动的脸,点了点头。
沈兰棠立刻露出笑颜,抓住谢瑾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走吧,走吧,我们先去找公主!”
阿依 朵正在齐王府休息,这齐王府如今已是这姐妹俩的天下,更别说阿依曼添了小皇孙,而阿依朵又立下了大功,如今阿依朵在这是愈发自由了,就跟在家一样。
沈兰棠很快见到了阿依朵。
阿依朵换了身衣裳,好奇地走出:“才刚刚回家,你就来找我了,是有什么要紧事?”
“还真有一件。”
沈兰棠目光一撇,阿依朵就屏退所有侍女。
“你说吧。”
“公主,我有个不情之请,明日面圣,能否将我们发现北戎兵的来龙去脉稍作修改,将由我发现了异样改成是你发现的?”
阿依朵表情疑惑:“为什么,这可是个大功劳?”
第一个发现者和此后跟随想办法的意义当然是不一样的,这就是一等功和二等功的区别,数字上只差了一,却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我当然有我的原因。”
“你想想看,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是被北戎知道我坏了他们的大事,说不得就要报复我,我虽然可以带侍卫出来,可暗箭难防,北戎若真心想对付我肯定有办法,我也不能时时刻刻提防,所以,比起功劳,我还是更想要安稳的生活。”
“原来如此。”阿依朵点点头:“也有道理,北戎都是疯子,沈姐姐你又不会武功,难免着了他们的道。”
“那我没有意见啊,你愿意把功劳让给我,我当然很开心!”
“那好,那我们把口供对一下!”
两个女孩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对了口供。
阿依朵:“没问题了!”
沈兰棠:“谢谢你,公主!”
“不用客气,我们可是经历过生死的患难之交!”
看着爽利豪迈的阿依朵,沈兰棠心情也很开阔,她道:“那我再去跟戚姐姐核对口供。”
“去吧。”
沈兰棠起身,向阿依朵行了个礼,扭头往门口走去,她刚踏出一步就想到了个事,匆匆把坐在边上喝茶的谢瑾拉起来。
“公主,我们走了!”
阿依朵挥挥手。
沈兰棠:“哎呀,差点把你忘了。”
谢瑾无奈苦笑:“我就这么没有存在感?”
“这一个多月都没见你,我习惯了身边只有公主,戚姐姐她们的日子,抱歉抱歉,下回一定不会忘记你!”
谢瑾由她拉着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停在了谈府,戚桐君从院子里迎出来,谈绍远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谢公子,兰棠,你们怎么来了?”
“我有事和姐姐说。”
谢瑾:“绍远兄,请。”
谈绍远:“请。”
两人自觉离开。
沈兰棠和戚桐君在一旁花廊坐下,沈兰棠道:“戚姐姐,我刚刚去找了公主……”
“原来如此,倒也可以理解,你们两个既已说好,我当然也没有异议。”
“好,那我们把明日对陛下的说辞再核对一遍。”
两人说完话时,谢谈二人正好喝完一壶茶。
“那戚姐姐,我们先走了,明日见。”
“明日见。”
看着沈谢二人离开,谈绍远走近:“谢夫人来跟你说什么?”
戚桐君微微一笑。
第二日,沈兰棠戚桐君进宫面圣,地点还是在太和殿,皇帝一身明黄色常服,两旁侍卫太监宫女依次排开,威严隆重,还有一旁坐着太后,她虽然面容慈爱,但穿着比在行宫时更为华丽肃穆,朝阳穿过宫殿两旁窗户,但还未抵达殿中央,整个宫殿充斥着一种凝重冷肃的气氛,不管经历过多少回,沈兰棠都觉得自己适应不了。
沈兰棠随众人下跪:“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沈兰棠目不斜视,随流站在边上。
“朕已听太后说行宫危机能安全度过都是众位齐心协力力挽狂澜,只是还不知晓经过,今日时间管够,你们细细讲来。”
按照昨日约定,沈兰棠吸了口气,出列道:“皇上,公主汉语不好唯恐讲不清楚,由臣妇代为讲述。”
“事情起源是七月五日,阿依朵公主偶然经过北门,时厨房正在收拾晚饭……”
沈兰棠将自己的名字替换为“公主”,直到杨晋试探剧情结束,故事才回到正轨。
因阿依朵身为塔得尔公主,了解北戎习惯,沈兰棠如此讲述皇帝并没有感到异样,太后那头也是头一回听过具体经过,自然也提不出意见。杨晋耳朵动了动,没有说穿。
五日经历,由沈兰棠口中说出,惊心动魄,听到谢瑾最终率人剿灭北戎贼兵,皇帝大掌在桌上一拍,激动道:
“好好好,你们都做的很好,该赏!”
激动完又笑眯眯道:“你们想要什么赏赐啊?”
阿依朵功劳最大,自然是她先提。
“皇上对阿依朵很好,我什么都不缺,就赏给我姐姐的孩子吧,听说皇室的孩子只有成年了才能给爵位,现在给可以么?”
“好!”
“朕就封小皇孙为长乐王,享一等亲王俸禄,等成年后开设王府!”
阿依朵喜出望外:“谢皇上!”
赏赐完了阿依朵,皇帝继续看向戚桐君:
“你父亲从前时常夸赞你机智多谋,善通人意,说惭愧生你为女儿,但依朕看,你是巾帼不让须眉!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戚桐君盈盈一拜,婉柔道:“桐君深受皇恩衣食无缺,但陛下若是赏赐金银,桐君也是欢喜的。”
“兰棠你呢?”
“兰棠亦如是,只要是陛下赏赐便都喜爱。”
“好,好!”
皇帝之前还以为沈兰棠会为谢瑾求情,如今一看,很是满意。
“赏赐金银不足以表彰你二人功勋,既然赐了小皇孙爵位,便封你二人为二品淑夫人,俸禄同二品大臣。”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爵位,沈兰棠倒也不觊觎这个夫人名号,但是有嘛肯定比没有好,至少比普通金银财宝贵重多了,沈兰棠和戚桐君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满意,两人齐齐谢恩。
“杨晋你护卫有功,你本就是六品羽翎侍卫,现封你为四品侍卫使统领,随驾御前!”
杨晋是正经朝廷武将,跟沈兰棠这样走个名誉过场的二品夫人不同,从六品到四品可谓是跨越了天阶,且能随驾御前,也就是以后皇帝有事出门,他都会跟着去,真正地进入了权利核心范围。这也就是他救的是皇帝母亲,哪怕是皇帝儿子都不一定能给到这么优越的待遇了。
杨晋心中一喜,忙跪谢圣恩。
如此一来,行宫主要功臣就奖励好了,阿依曼的功劳已经在孩子那了,估计回来以后也就是赏赐金银财宝绫罗绸缎,还有一位惠妃,那就是他们皇家自己的事情了。
因皇帝还有事情与朝臣商议,沈兰棠她们再次谢恩后就离开了皇宫,走出宫门后,几人都松了口气。
“杨大人。”
沈兰棠看向杨晋:“感谢大人没有当面指出我们的错误。”
杨晋颔首道:“末将只知道是三位发现了北戎兵,至于具体是哪一位,只要三位确定即可,末将无话可说。”
“不管如何,也谢过杨大人了。”
昨天她们讨论时就提到了杨晋,不过她们都认为杨晋不会这么不识趣,果然如此。
“末将还要统计此次伤亡的兄弟名单,还有事情要忙就先走了。”
“大人慢走,也代我们向各位将士致谢。”
杨晋抱拳离开。
阿依朵:“好了,这边事情结束了,我要去找姐姐了。”
“代我们向皇妃问好。”
阿依朵很快策马离开。
戚桐君:“那我们也……”
沈兰棠:“我知道戚姐姐才回来,谈大人舍不得跟姐姐分开,你只能回家。”
戚桐君好笑道:“你呢,你不也是?”
昨日来家里都带着郎君的人怎么好意思说她。
沈兰棠吐舌道:“我就是这么一说。”
“好了,我先走了。”
戚桐君走出几步,来到早已等候在路边的一辆马车里,谈绍远的身影在马车里若隐若现。
“小姐,我们也回去吧。”
“嗯。”
看着空荡荡的接头,沈兰棠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小姐,我早上回了老爷夫人家里,告诉她们小姐平安无事归来了。”
“那就好,我也该回家一趟,看下明天能不能回去。”
“嗯。”
沈兰棠回了谢府,没想到有个客人早就在府上等她了。
“谢姐姐!”
“明月?你怎么来了?”
刘明月上前道:“我听说今日皇上要给你们封赏,就想过来凑个热闹,怎么样?皇上给了你们什么赏赐?”
沈兰棠老实道:“公主给小皇孙求了赏,皇帝封小皇孙为王爷,因此也给我和戚姐姐封了二 品淑夫人。”
“淑夫人?!”刘明月惊讶地捂住嘴:“那你跟戚姐姐以后就是有品阶的夫人了,太好了!”
沈兰棠看她为自己高兴的模样,心中也有几分歉意,虽说当初是怕刘明月藏不住秘密露出端倪,但好歹大家都是一块玩耍的,如今只有她们得赏偏偏漏了她一个,总觉得……
“抱歉啊,明月,没能事先通知你……”
“哎。”刘明月摆摆手,道:“这事情我跟母亲说过了,她说幸好你们没提前告知我,否则要我这性子,日日吓唬自己不说,要是坏了你们大事就不好了,要是我母亲,她也不告诉我!”
沈兰棠松了口气:“谢谢你能这么想。”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救了我,还有好多人。”
“好了,我就是来问问你得了什么赏赐,你也才回来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我送你。”
沈兰棠送她出了大门,返回府里后她奇怪地发现自己除了早上起来时候,还没见到过谢瑾。
“母亲,郎君呢?”
“瑾儿啊,他出门了,还没回来呢。”
什么事啊,比她的赏赐还重要?
这个疑惑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才得以解答。
看着回来的谢瑾,沈兰棠问:
“你去哪了?”
“几个活捉的北戎兵开口了,但是他们不会汉语,又受了伤口中喃喃不清,我就去了趟刑部。”
沈兰棠对这事还是很关心的,立刻问:“他们说了什么么?”
“这几个也都是小兵,不知道更多情况,但是有一个说他们在事发前几日拦截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因为可能还要派上用场就全都扔在了一个地方,我已经安排人去找了。”
沈兰棠脸上露出狂喜神色:“可能是顿珠儿,她当时给我们传信出去,一直没有回来!”
“可能就是她,只不过两人当时伤得都很重……”
沈兰棠又沉默了。
“不管怎么样,至少还有生还的可能。”
谢瑾抚着她的眉眼,温柔道:“我们都尽力了。”
“是,都尽力了。”
“好了,今天你们进宫面圣了吧,皇帝赏了你什么?”谢瑾岔开话题。
说到这个,沈兰棠得意道:“你猜?”
“金银财宝。”
“俗气。”
“奇珍异宝。”
“有区别么?”
“那……”鉴于沈兰棠什么都不缺,谢瑾只能大胆猜测:“皇上封了你一个夫人爵位。”
沈兰棠惊诧地看着他:“你怎么猜到的?”
“陛下赏赐类型就那几个,你又不是当官的,便只能赐你爵位。”
“猜对了,皇上封了我和戚姐姐一个淑夫人的二品爵位。”
谢瑾惊叹道:“我都才六品,你都已经二品了。”
沈兰棠无情道:“不,你的六品指挥使已被革职罢免。”
“……”
无所事事的谢前指挥使只能在家陪夫人玩耍,他们第二日回了沈家,向沈父沈母报了平安。
又过了两日,谢瑾收到消息,外城司在城外找到了顿珠儿和另一个信使,两人都是身受重伤,互相扶持着从北戎兵那儿逃了出来,因为受了伤没有跑多远,目前已经被转移到军营治疗。
都已经坚持了这么久,沈兰棠相信他们能够活下来,当日,沈兰棠就写了信让人送到行宫阿依朵手上。
行宫时间的热度正在慢慢消退,主要也是因为沈兰棠不爱交际,好些个贵人请她参加宴会她都拒绝了,渐渐的,她的夫人身份也抵不住她在兆京贵妇们的恶评,也就没人再请她了,毕竟这兆京也不缺一个二品夫人你说是吧。
这些日子,沈兰棠过了一段清净日子,或许是因为经历过灾难,所以才显得平淡的日子也格外美好。
又过五日,朝廷有了一项大动静,皇帝派大皇子亲征北戎,又从边关增派了十万大军,看来这一次皇帝是铁了心要还以颜面。
此时靖朝国力旺盛,而百姓对皇室依旧是万分信仰,行宫事件流入民间后,兆京街头都在议论,百姓主战意识高昂,可谓是群情激愤。大皇子出征当日,兆京街头充满了送行的百姓。
与此相对的,是仍然被命令在家中思过的太子。
沈兰棠:“如果,我是说如果,大皇子在对战北戎时表现优异立下赫赫战功,那他是不是皇位一号人选了?”
谢瑾淡定挥洒笔墨:“不可妄议国事。”
沈兰棠拽拽他腰上的玉环。
“但我对你的猜想没有异议。”
你们当官的真麻烦。
太子宫殿,一间四面封闭的房间里。
“殿下,殿下!”
一儒生打扮的白面中年男人跪伏在地,声声如泣:“殿下当真要放弃了么?!”
太子被关数月,一身装扮潦草至极,长袖掩面,形容枯槁,若是此刻有人进屋,只会认为此人是一个贫寒潦倒,怀才不遇的文人。
“我还能如何,还能如何?如今我连这太子宫殿都出不去,还能如何?”
“殿下!殿下一日在太子宫,就一日还是太子,既是太子,如何会无能为力?”
“太子,为今之计,一是要想办法让我们的人出头,让皇上重新想起太子。二是不能让大皇子继续立功。殿下,想立功难,想让一个人不立功还不简单么?”
太子一愣:“你的意思是?”
“殿下,当断则断啊!”
太子握着酒杯的手指一颤,目光幽幽望着紧闭的房门,仿佛要透过它望向远方。
新的浪潮已经来临
距离大皇子出征北戎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日, 沈兰棠过上了平静安宁的生活,而谢瑾依旧被革职在家,不过自从沈兰棠知道他的第二个隐藏身份后, 她就觉得这个“革职”就是谢瑾和皇帝的一个play,因为谢瑾经常突然消失好几日, 然后再突然出现。
他的失踪都是伴随成效的,这一个多月来, 兆京抓获了许多北戎奸细, 好几个被安插进兵部户部的都被拔了出来, 这些人或许原本是放下的诱饵,但因两国交战, 皇帝害怕诱饵没下成功,反倒真被窃去机密信息,还是决定先拔除隐患。
“走,走, 快跟上去别让人跑了!”
一队官兵匆匆从巷子里两头跑来, 一路严格把控各处入口,防止人偷偷跑了。
“就是这家!”
官兵踢开大门冲进院子,然而院子早已空空荡荡无一人身影。
“又被他们跑了!”
“大人!”一个官兵快步走向张玉林:“大人, 清水巷王秀才一家在我们到之前就已经逃跑了, 我们找不到他们的人!”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继续搜查下一家。”
“是!”
待属下离开, 张玉林才重新执起棋子:“如大人所言,那个王秀才果然已经事前得到消息跑了。”
谢瑾手执黑子, 封住了张玉林的去路。
“他秀才的身份是真的,既然在兆京潜伏多年, 又识文习字,北戎再是大方也不舍得丢掉这么好的棋子。”
“大人远见。”
张玉林却知道他眼前男子并没有他表现出来得这么镇定,外人只看到他们这段时日抓捕了许多北戎奸细,但其实有不少逃脱的,除去逃脱的,还有部分在牢里因为各种原因“自杀”的或者被杀的。
这些人,刑部都还没来得及审问却提前被灭了口,说明他们嘴里是有重要东西的,如今在兆京的北戎奸细各个犹如惊弓之鸟,逃都来不及,肯定不可能策划这么精确快速的灭口行动,唯一的可能就是朝中有人和北戎勾结,里应外合一个提供名单一个执行任务。
而这个人,或者说这个组织,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
“张大人,时间不早了,在下先回去了。”
张玉林起身道:“大人慢走。”
谢瑾无奈地笑了笑,他跟张玉林说了好几回他现在是革职状态别叫他大人,不过既然张玉林坚持,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谢瑾回了府中,问:“夫人呢?”
“夫人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好,夫人若是回来了,就说我在书房。”
“是。”
谢瑾到了书房,他铺开纸墨在图上书写大字,才写了几个,发现自己静不下心来,就扔下笔从书柜中抽出一本书,书中夹着一张牛皮纸,是外城司六月和七月的巡逻路线图,上面详述了外城司每个路线的巡逻时间和人数。
这是杨晋从北戎兵尸体里搜出来的,以后就交给了他。
谢瑾目光在沾了血的图纸上扫过,又将它放了回去,从柜子暗格里拿出几封信。
沈兰棠从外头回来,她才 踏进院子,下人就禀报道:“夫人,少爷回来了,站在在书房呢。”
“哦,知道了。”
沈兰棠让两个丫鬟先回去休息,自己踏入了书房。
八月的天,谢瑾身着一件鸦青色窄修长衫,腰间系着一条灰色宽带,一身从简,唯有头顶戴着镀金镶宝石玉冠,头发一丝不苟地梳了进去,可见也是个怕热的主。
他手中执笔正在纸上比划,沈兰棠走上前看了两眼。
谢瑾写的是北戎文字,自从知道谢瑾身份后,沈兰棠就开始学习北戎文字和需要语言,她目前粗粗认识了几个,看出谢瑾写的是“有敌”,“速退”。
单单说这几个字的信息量加上北戎文字的既定事实,沈兰棠现在去举报谢瑾是北戎奸细,说不得都能拿到赏钱。
“你写这些字做什么?”
“这是我收缴到的北戎和藏在朝中的奸细的密信,我想试试看感受那个人写信时的心情,从而推测此人性格。”
谢瑾放下笔,谢瑾本身字迹与他的人相似,简洁而不失锋芒,从笔锋中无端感受几分杀气,但是他模仿北戎字的时候,或许是文字不同原因,总觉得甚是圆滑。
沈兰棠端详了许久,道:“那你感受出来什么了么?”
谢瑾摇摇头:“我只感受到,写这封信时,那人心中定然没有一丝一毫对故土的眷恋。”
若是有爱,缘何叛变?
沈兰棠:“我实在看不懂北戎文字,若是汉字,我或许还能从中看出点什么。”
这就像中国人看外国人的书,往往只能看懂故事,看不出更多情绪表达,而看中文书籍时,除了故事本身,还能从不同文字运用中看出作者的情感,或是怜悯或是冷酷或是事不关己……
谢瑾顿了顿,他的表情露出几分复杂。
“其实,的确有一封汉字书信。”
他从书柜中打开暗格,取出其中一封,沈兰棠一目十行看了两眼,也是一怔。
这么多的信息,足以证明那个人和北戎关系密切。想到靖朝有这么多机密流到北戎,沈兰棠心中也很是不适。
抛开里面的信息,沈兰棠单看这封信。
“此人性格应是十分严谨,或许生活中也是一丝不苟。”
书信用词严谨,笔迹工整,可用字对照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北戎文字和汉字有所不同,但也共通之处,可以看出写这封信的人和我们之前拿到的密信不同,说明同姓人已经换了一个。”
“此人若是朝廷大官,那这信十有八九是他的心腹写的吧?”这样就可以避免被拿到证据,适当时候还能推卸责任。
谢瑾点头:“应该是,我对照过所有给皇上上过折子的官员笔迹,都找不出一样的,想来,该是府中幕僚。”
沈兰棠又低头看信,她胸口忽地闪过一道莫名其妙的东西,然而再追又找不到了。
这个字迹……
“瑾儿,兰棠。”
“父亲?”
谢瑾很快收拾好东西,和沈兰棠走出书房:“父亲。”
“嗯。”谢恒才从衙门回来,连官服都还没换下,他道:“四皇妃从行宫回来了,正值小皇孙满月酒,皇帝想要热闹办一办,虽说宫里嬷嬷会帮着操办,不过好歹也是头一回,兰棠你要是有空,也多去看看。”
阿依朵在行宫时也跟沈兰棠通过两回信,她们姐妹地位虽高,但却没有亲戚朋友,那四皇子如今看来就是个借精工具人,不管在皇帝面前还是阿依曼面前都没有了地位,要说起来,这偌大兆京,确实只有两姐妹相互依靠。
“我明白了,父亲。”
“那好,顺便你们母亲让我通知你们,晚上一起吃饭。”
“呃,好。”
看着谢恒回去背影,沈兰棠吐了吐舌头,看来多大的官,也免不了要被使唤跑腿。
晚上一家子吃饭自然不必多说,第二天一早,沈兰棠去了齐王府。
距离小皇孙满月酒还有两日,齐王府上上下下都开始布置了起来。
一般兆京贵人做月子至少得做满一个月,但阿依曼底子好,也耐不住寂寞,按阿依朵的来信,阿依曼在休息了七八天之后就出门在草地上跑起了马,人家可是自怀孕起就没跑过,可不是憋得慌。
这么一说,她在行宫修养也好,没有宫里这么多规矩,自由自在。
阿依曼对皇室规矩不喜爱,但对自己孩子很上心,这两日也是跟着宫里派下来的人关心满月酒的事。
见沈兰棠来了,她笑道:“阿依朵正念叨你呢。”
人家虽然热情,但沈兰棠该行的礼还是得行的。
“一月不见,皇妃身子可好?”
“我很好,行宫这么多人伺候我一个,怎么会不好。对了,你还没见过孩子吧,奶娘,把孩子抱出来。”
太客气了太客气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什么普通人家的亲戚呢。
不过,沈兰棠也对这个混血儿充满了好奇,之前在行宫时孩子还太小,刚出生的婴儿都丑,沈兰棠没办法昧着良心说好看。
不一会,奶娘就把小皇孙抱了出来,同时出来得还有阿依朵,阿依朵兴高采烈地说:
“沈姐姐,快来看看我的小外甥!”
沈兰棠走上前,襁褓里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这小娃娃皮肤白嫩得像芝麻馅的团子,眼睛又大又亮,瞳孔眼色是棕色带着一点褐,没有他母亲那么翠绿明艳,但五官绝对遗传到了母亲,一看将来就是个帅气宝宝!
“好可爱!”
阿依朵:“是吧是吧?!”
两人逗了小皇孙一会,因为孩子又哭闹要吃奶,就把孩子还给了奶娘,沈兰棠和阿依朵则是到后院说话。
沈兰棠:“孩子有名字了么?”
“塔得尔的名字是阿贝图尔,意思就是勇士,至于汉人名字,皇帝说满月的时候起。”
“也好,陛下赐名,又出生就是亲王,将来一定平安顺达,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希望吧。”阿依朵还没有想过太以后的事,她也不想想。
话题聊到这里暂且告一段落,沈兰棠:“最近你和左秋实相处得怎么样?”
阿依朵翻了个白眼。
沈兰棠:?
你刚从行宫回来,俗话说的好小别胜新婚,你们二人不是应该相处的很好吗?
“我觉得,最近和他相处都好无聊,他的脸,他那副文雅稳重的姿态也不再如当初那么吸引我了,我好像找不到刚开始时心动的感觉。”
沈兰棠拍了拍手,语气笃定地说:“你们这是进入感情倦怠期了。”
“这么快的么?”阿依朵疑惑的说:“我们才认识两三个月呢。”
“这就是小懈怠期。”沈兰棠依旧表现得笃定坚信:“毕竟这两三个月里你已经了解到他的性格他的爱好,他的身上渐渐不再有你未知的谜团。所以你对他的好奇程度减少,他对你不够新鲜了。”
阿依朵努力一想,好像,也对。
“是是是,就是你说的这样!那我要怎么保持对他的新鲜感呢?你和谢瑾也有这个过程么?你们是怎么度过的?”
沈兰棠心想,我们就没谈恋爱哪来的倦怠期。不过作为一个情感大师她自然不能够这么回答,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你要明白平淡才是一段感情的终点,学会习惯相濡以沫的感情。”
偏偏阿依朵没有接受过传统婚姻生活的教导,她虚心问道:“那如果我不想接受平淡呢?”
沈兰棠37度恒温的的嘴唇吐出冰冷的词汇:“分手,重新找一个。”
阿依朵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之前劝我不要贸然决定成婚,原来是成亲以后不好分手啊。”
“呃……”
我这话是这么理解的么?
也行吧,毕竟你是公主,沈兰棠心中默念,左秋实啊左秋实,要是公主跟你闹脾气闹分手你可别怪我,毕竟“获得公主欢心”本就是个高难度的活,你自己选的工作不要怪别人。
沈兰棠对阿依朵进行了一番“开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愉快地离开了齐王府。
“哎,那个是不是谢瑾?”
阿依朵指着一辆马车边上的人道。
不是谢瑾又是谁?
“公主,我先回去了!”沈兰棠用力挥了挥手,跑向马车。
“你怎么来接我了?”
“上午没有事情就过来了。”
“那你进去好了嘛,不用在外面。”
“进里头还要寒暄,我都不知道要不要 拜访四皇子,还是不进去了。”
“可怜。”
沈兰棠钻进马车,八月天气按理来说应该凉了下来,但昨日突然反暑,沈兰棠被闷得晚上睡不着,今早起来在头疼。
她嘀嘀咕咕地说:“我想睡觉了。”
“好,睡吧。”
沈兰棠靠在他肩膀上阖上了眼睛,马车颠簸,不一会儿她就开始昏昏沉沉,脑袋往边上撞了过去,谢瑾把她的脑袋拨过来,一只手贴着她的腰扶住。
沈兰棠这一觉睡到午后,还是肚子饿了才起来的。
小皇孙的满月酒办的甚是隆重,当日,不仅满城权贵都过来恭贺,就是皇上也亲自到场,并亲赐小皇孙名字为“梁睿”。
如此恩宠却都是因为母族身份,与四皇子无关,当日,四皇子甚至只是露了个面,他虽强颜欢笑,但从骨子里发出的颓丧气息让人知道他如今处境,不由也令人感慨万千。
满月酒过后,兆京又安稳了两日,一通急报直接掀翻了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兆京:
五日前,大靖军队和富顿亲王激战,富顿亲王损失惨重带着一万残兵溃逃哒哒山,大皇子率三万大军追击残部,反被围困在哒哒山腰,三万将士损兵折将,损失近半,还被富顿亲王趁机逃了出去。
这是大靖和北戎开战之后损失最严重,败得最惨的一次战役!
皇帝震怒,连夜召回大皇子。
而就在大皇子战败事件还没冷下来时,江南那边又出了一个惊天大案,江南五个最为富裕的州官商勾结,贪污受贿,构陷打压其他商贾以及为冤民做主的官员,这个案件涉及上百官员,涉事银两有五百万两,因抄家和收回脏款所得银两约莫有八百万两,足足是国库一年收入的八分之一,也是北征战事半年所预估的军事费用,也就是说,单这一件事,就足以将半年打仗花费的费用都补上!
这一下,也是朝野震动。
而查出这件大案的官员是九年前殿试探花孙巩彬,他因一只脚略有残缺不受皇帝喜爱,因此虽是探花却直接被下放到地方做县官,和大多数探花入翰林院而后留任兆京不同。
九年时间,孙巩斌也只是从一个县官做到六品同知,这次能查出案件,全是他卧薪尝胆,日夜煎熬了整整两年,才收集了众多证据,由心腹直接上京交给刑部和大理寺,才由此破了这个大案。
朝野震动,先不提兆京里头有没有人也牵扯进了这个案子,孙巩斌的名声是一下子打响了,而他上京时枯瘦沧桑的面容,拖着的半瘸的腿都成了他不畏强权卧薪尝胆的证明,民间称他为当代孙铖,孙铖是百来年前著名宰相,也是致力于惩治贪官污吏的大清官,人们乐于讲述他的故事,直至今日,民间都有不少关于孙相的戏曲传播。
这么一桩大案,这么一个名声,孙巩彬赫然成了京中最热门最有话题度的名字,甚至隐隐压过了大皇子,因为人们并不喜欢悲剧。
而孙巩彬进京面圣当日,当着众臣的面,提出“国不可一日无储君,正值战时,陛下更该委以太子重任,君臣一心,方能稳固后方使我大靖军民齐心协力共战胡蛮”。
据说当时文武百官都噤声了,而随着他这个话,被关禁闭半年的太子终于再次出现在大众视野。
听说完整桩事件后,沈兰棠:“这个孙大人,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他若是跟太子有关系,也不至于当了九年官还是一个小小的同知。”
孙巩彬也就三十出头,六品官员也不小了,但是你要知道他可是探花出身,且还是地方的六品官,跟京官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毕竟翰林侍读也就六品,能说它们一样么?
“孙巩彬的确是靠着自己跟几个朋友卧薪尝胆两面才搜集了众多证据,但仅仅靠着他自己,就算有证据也做不了什么,反而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他到京城后先是拜访了一个还算要好的同学,隐约提及了这件事,他这个同学就是太子党羽,太子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将他层层往上推,多番施压才让朝廷派了人下去彻查此事。所以说,孙巩彬和太子应该是互相合作的关系,毕竟……”
毕竟,如果没有太子帮忙,也许这个惊天大案就跟许多历史一样,淹没在洪流之中了。
沈兰棠静默了片刻,道:“那这桩案件跟太子毫无关系么?还是里面的官员是大皇子的人?”
“据我所知,这里面既有太子党也有大皇子党,但都不是核心人物,或许太子也曾受过好处,但以太子目前处境,钱财帮不了他,只有一个好名声才能帮他脱离泥沼。”
所以必要时刻,他也可以自断一臂只为求生。
沈兰棠:跟她在电视里看到的差不多。
沈兰棠揉揉眼睛,困了,累了。
“那太子这次应该能出来了吧?”
“这该是他计划许久的时机。”
“……困了,我想睡觉。”
谢瑾从榻上起来,把沈兰棠抱下来道:“走吧,我们去洗漱。”
皇权争斗也就听个一耳朵,如谢恒谢瑾这般还能起作用,沈兰棠又影响不了什么,洗洗睡了得了。
这两件事情都发生在八月,八月,注定是震荡的一个月。
不过,这两件事除了给兆京茶余饭后增添话题外,对普通人的生活产生不了影响,沈兰棠从家里回来,手上还拿着个没啃完的果子。
谢瑾今日在家没出去,正规规矩矩地在书房练字。
沈兰棠跨入门槛道:“今天有什么最新消息么?”
谢瑾头也不抬地道:“太子出宫了算么?”
算,怎么不算!
沈兰棠好奇道:“他是正式结束禁闭生涯,重新回到官场和大皇子斗了么?”
谢瑾:“嗯。”
“今年夏天,陕北三月未下过雨,土地大旱,按照惯常,皇帝应到天台山求雨,只皇帝年事已高,恐经不得连日祭祀求雨,太子自请代皇帝求雨,皇帝同意了。”
沈兰棠细细琢磨了番:“好主意,好借口啊!”
能代替皇帝求雨的也只有太子了,这事又是大事又是孝顺,连反对的官员都找不到理由,实在是聪明的一招。
“那大皇子启不是要气晕了?”
最令人难过的不是自己的失败,而是对手的成功,当然两者叠加伤害更高。
谢瑾闲闲道:“身为皇子,要心胸开阔。”
沈兰棠认为很有道理,他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但这事情到这并没有结束,谢恒晚上回来,吃饭的时候说起了求雨的事。
“对了,今日早朝,陛下命你重回朝廷任职,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在外城司,而是当太子近身侍卫,随同求雨期间保护他。”
沈兰棠:啊。
是他!
沈兰棠默默看向谢瑾, 好消息,你复职了,坏消息, 你被调去当打杂了。
谢瑾:“既是陛下旨意,我自然从命。”
谢恒赞许地点点头:“不管如何, 既是陛下分派的任务,那就好好干。”
求雨的地方在天台山, 在天台上顶有一祭台专门用来祭祀求雨, 从山下到山顶共有三千台阶, 求雨者需徒步上山,也怪不得说皇帝年迈不能干了呢, 而最后一段通往祭台的地方有个平台,可供百姓围观,一般重要皇家祭祀时是封山不准寻常人进出的,而如求雨此类, 就可以根据求雨者本人意愿, 或者朝廷目的适当开放。
沈兰棠:“那,太子这次求雨要开放么?”
谢瑾点了点头:“会。”
“太子是为造势,需要百姓传播他如何虔诚求雨, 巩固他太子地位, 所以他肯定会开放。”
沈兰棠:“那我要一个视野极佳的围观位置!”
谢瑾:“交给我。”
太好了,朝中有人好办事这么快就体现出来了。
沈兰棠对政治斗争, 皇子夺嫡之类的没有兴趣, 但求雨秋猎之类现代没有的却颇感兴致,她觉得这个就像集卡, 名场面总不能错过的吧。
听说了这件事,阿依朵也很有兴趣。
“你们的神会保佑你们下雨么?我们的溪流女神是会保佑我们的。”
这个神不神的我们先不说, 民族信仰自由嘛。
“那你也要去看么?”
“要!”
“行,那我跟谢瑾说,要两个观众席。”
“好啊好啊。”
阿依朵也是天真无邪,有人帮她办好事,她都不用动用自己的公主身份了。
“沈姐姐,这个是我们从塔得尔带来的牛产的牛乳,你喝喝看。”
“真的么? ”沈兰棠好奇地灌了一口:“哇,味道真不错!”
“你喜欢就好,我可以送你一瓶。”
“好啊。”
两个女孩在秋千上玩耍了一会,又说起了一个堪称老生常谈的话题。
“你和左大人怎么样了?”
阿依朵:“我想再给他一个机会,所以我跟他吵架了。”
“……啊?”
“不是你们汉人说的么?小别胜新婚,我想分开一段时间看我会不会想他,也看看他能不能再给我惊喜。”
“……”
可怜的左大人已经完全成为公主的掌上玩物了。
沈兰棠很不走心地给左秋实默哀了三秒,就将话题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从齐王府出来还早,宝珠问:“小姐,我们回去了么?”
“先,看下店再回去吧。”
“好嘞。”
沈兰棠刚刚看完金玉楼,因此这次去的是明面上挂在她名下的几家首饰铺。按着路线,她先去的是金枝楼,金枝楼里有一位大咖,就是昔日不畏强权告发科举舞弊案,间接引发太子被关禁闭的孙书扬。
孙书扬本就性子乖戾,喉咙伤了后,性子愈发孤僻不爱说话,幸好郑清宇时常来看望他,没让他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孙书扬呢?”沈兰棠没见着他人,问掌柜的。
“孙公子在后头画画呢。”
孙书扬属于幕后职业者,所以他不出现在前面也正常,反正他喉咙也发不出声音。
“孙书扬,我来看你了。”沈兰棠跨进后院,在院子石桌让发现了他。
孙书杨抬眸看了眼他,在纸上刷刷写下几笔,转正了给沈兰棠看。
“速涨工资。”
沈兰棠无语,这人啊不管遭遇了多大的灾难,想涨工资的心是古今相通。
“你要涨工资也要有正常理由的啊,最近有什么出色发挥么?”
孙书扬开始打手势。
“不不不,你用唇语吧,宝珠会念给我听得。”
孙书扬正要开口,掌柜的也跟着出来了。
“小姐,是这样的,前不久我们店不是新进了一批簪子嘛,孙公子画了好几幅画,都是女客戴上簪子后如何出尘脱俗的画面,我把画挂在店里,好几个客人看了画后都买了簪子,而且已经供不应求,如今预订都有十来支了!”
金枝楼定位是中高档首饰铺,价格虽然没有金玉楼这么夸张,但也要几十上百两,若掌柜的说的是真的,那的确可以适当加工资,或者给他算奖金。
“那画还在么?”
“在,在!”
掌柜把画拿出来,孙书扬一共画了三幅,一幅是少女身穿彩色舞裙在花树下跳舞,落花缤纷,少女宛若蝴蝶在林中自由舞蹈;
一幅是少女穿着一件还算朴素的衣裳,在河边浣纱,清澈的溪水倒映着少女轻盈灵动的身姿,风吹起她的裙裾,她好似河中的仙女幻化而成;
至于第三幅则是少女与同伴在郊外玩游,天空碧蓝而空旷,几个身影在画纸边缘若隐若现,淡得几乎融入远处的山中,这中间只有一个少女轻侧着脑袋,修长皓颈边上是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发上一支簪子在日光下反射出泠泠光芒。
这三幅画没有一个女孩露出正脸,也就给了人无边的遐想,但是她们的自由快乐即使隔着画纸也能悠然映入眼帘,这种快乐让画纸外的女孩子感同身受,因为看不到脸,也就更容易注意她们的发饰,尤其孙书扬还将高光都放在了簪子上。
戴上这个簪子后她们也会像画中人一样变得快乐美丽,这就是这三幅画灌输给她们的感觉,也是现代美妆广告想要呈现的效果。
这家伙,有点东西啊。
沈兰棠把画收起来,道:“好吧,给你涨工资,具体多少我回头想想。”
孙书扬这才傲娇地收回视线。
这家伙,以后说不定真能干出一番事业,沈兰棠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好干,保持住这样的工作热情。”
孙书扬的表情又变得嫌弃。
从金枝楼出来,既然已经看望了孙书扬,那沈兰棠也不能厚此薄彼,她又去看望了另一个人。
“媛媛。”
“小姐?”方媛媛放下手上东西,匆匆跑过来。
“上回过来的时候你请假,正好过来看看你,最近如何?”
从行宫回来后,沈兰棠来过这一次,恰巧方媛媛不在。
“我什么都很好,没有不好的,小姐你就放心吧。”方媛媛笑容甜美,好似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彻底翻篇了。
不过也是这样,她今年过年是跟同乡的二伯一家一起过的,现在也几乎不会梦到那段时间了,还跟隔壁摆摊卖烧饼的小哥熟了起来,那小哥天天过来送早饭。
只是她还不确定未来如何,毕竟她老家还有双亲在,且再看看吧。
“小姐,你来了?”掌柜的送完客人走上来,笑着说:
“媛媛最近新发明了一种编辫子的方法,特别适合店里的钗子,客人们都很喜欢呢!”
“真的么,那太好了!媛媛好好干,年底的时候评个职称,职称上去了工资也就上去了!”
“我会的,小姐,我会努力的。”
……
看完了几家店时间不早了,沈兰棠望着天边道:“再去买几样熟食就回去了吧。”
“是。”
熟食店就在这条街上,几人没有坐马车徒步走过去,路上经过几家茶楼饭馆,还能听到里头人在闲聊。
“听闻太子今次求雨,要连求三日。”
“就一直住在山上么?”
“是啊是啊,听说太子这几日除了喝水只有少量进食,求雨开始后更是只能进水。”
“真不容易啊,你要过去看看不?”
“看啊!当然要去看!”
“……”
沈兰棠低头浅笑,这个太子,造势造得可真大,希望这回他真能翻盘吧。
——
很快,到了求雨当日。
求雨,又称雩祭,自古以来就是华夏大地的一项重大工程。
雩祭前三日,主持祭祀者需忌入秽食,只能喝水和吃少量谷物蔬菜,不可入荤腥。祭祀前一日,祭祀者需沐浴更衣,焚香洗礼。
于第二日清晨着祭祀华服,脚步不能直接接触地面以免受到污秽,于布匹之上上轿,由轿夫抬往天台山。天台山在几日之前已经封山,三千台阶经由雨水或者洁净井水洗涤,方可脚尖沾地,祭祀者由礼部祭祀主官陪同,同行祀人端着祭品,一阶一阶行至祭祀台。
祭祀台空无一物,由祭祀主官高声喝唱,才将祭品,焚香叩拜等环节一一完成。
求雨有一套完整的求雨祭词,祭祀人也就是太子需将有千字长的祭文完全记住并且当众背诵,一边背诵还要一边行礼叩拜。这还不算,他必须背诵的有感情有层次,而且这个环节还要每日重复一次,在背诵完祭文后,若是老天爷不给面子不立刻下雨,太子就要毫无遮拦地曝晒于山顶日光之下,双膝跪在软垫上整整一日,期间只能少许饮水不能进食。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折磨啊。
沈兰棠和阿依朵有内部票,都不急着占位置,天亮以后悠哉悠哉吃了早饭,坐马车到了山脚下,此时山脚下已经挤满了人,官道的台阶由朝廷占了,是不许人踏入的,但边上还有人走出来的路,一步一步,丝毫不逊于三千步,沈兰棠眼中露出退缩神色。
“夫人。”此前见过一面的女侍卫上前道:“大人让我带您上山。”
沈兰棠内心尖叫鸡,不愧是你,谢瑾,老谋深算!
沈兰棠趴在小姐姐背上,由小姐姐两步跨作一步地上了山,再一看旁边阿依朵,那叫一个步履从容,气定神闲啊。
沈兰棠暗暗在心里发誓,从明天起我就开始运动,对,就从明天起!
这约莫一个时辰的路,沈兰棠靠自己走了一刻钟左右,其余时间都在侍卫小姐姐背上,小姐姐的背,很宽阔让人很安心。
她们到时太子正在祭祀官的主持下叩拜祭台,纵他身份如何高贵,到了这儿也只能俯首跪拜,这就是神的力量。
沈兰棠看向祭台,祭台上有猪牛羊肉,还有一条长约一尺半的鱼。据说前朝还有用活人祭祀的时期,但高祖对此深恶痛绝,下了明令禁止朝廷或者民间祭祀以活人为祭品,但凡发现以谋杀而论。
阿依朵看着台上振振有词的祭祀官,道:“这个祭祀庆典要持续多久啊?”
“啊,一整天吧,我听说要三天呢。”
阿依朵惊讶道:“三天都要在山上么?”
“应该是的吧。”难道太阳 落山了就下班回去,第二天早上再来么?
阿依朵愈发惊讶:“三天一直要这样跪着么?”
沈兰棠:?我们不是听得同一场祭祀科普么?
她点点头:“应该是吧。”
阿依朵倒吸了口气。
这下轮到沈兰棠好奇了:“你不是说你们那也有祭祀么?那是怎么样的?”
“我们那带我父王带着子民将礼物供奉给女神后,大家就会围起来唱歌跳舞,一起歌颂女神的慷慨馈赠,直到第二天才结束。
沈兰棠倒吸了口气:你们这也很让人惊讶啊!
“我们这的祭祀都是很隆重的,不可以唱歌跳舞大家一起欢唱。”最多就是祭司跳专门的舞蹈。
“那多无聊啊!”
“是吧,祭祀本来就不是为了好玩啊。”
阿依朵可能真以为是有好玩的才来了,听她这么说顿时无趣。
“那真无趣,我要回去了!”
“你等下,我再看下接下来有什么流程就走了。”
沈兰棠也不想久待,她就是来集卡的,集卡就是打卡,最多拍个照片就走了,不可能真心融入的。
叩拜过后是太子慷慨激昂的祭文演讲,所谓祭文,用的都是古语,和普通人的白话大不一样,别说阿依朵听不懂,就是沈兰棠也听得头大。
阿依朵不耐烦地说:“可以走了吧?”
“走了走了。”
沈兰棠也受不住这找罪受的感觉,趁着大家都将目光投在上方的太子身上,和阿依朵悄悄溜了出去。
下山的路,她倒是自己走的。
这一来一回,也算是做了锻炼,虽然身体疲倦,但沈兰棠心情大好,此时正值午后,她请阿依朵还有侍卫小姐姐吃了饭,这才回去歇息。
求雨需要三日,第二天的晚上,沈兰棠夜里隐隐听到响雷的声音,到了第二天早上,乌云密布,整个天地仿佛被黑云环绕,当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这气势汹汹的暴雨之兆持续了两个时辰,中午时候,瓢泼大雨以毁天灭地般的气势倾盆而下!
沈兰棠躲在家里,望着外头密密麻麻的雨,心不在焉地想,谢瑾这会儿干嘛呢,是不是被雨淋了个正着,还像只落汤鸡一样跑上跑下收拾东西走人?
想到这个画面,沈兰棠不由笑了起来。
“小姐,你想什么呢?外面雨都飘进来了,你再坐进来些。”
“哦。”
沈兰棠搬进来小凳子,支着脑袋望着外面雨帘。
——
雨下了整整一个下午,雨后初霁,却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兆京的下水道系统或许在现今世界名列前茅,但跟磅礴的大自然比起来还是不够看。但些许的脏污依旧掩盖不住人们激动的心情。
街上,人们处处在传说:
“下雨了下雨了真的下雨了,天怜见太子!”
“听说太子跪了两日多,膝盖都站不起来了!”
“昨日天太热了,太子差点晕厥了过去,还是喂了水之后才醒来的。”
“本来礼部都提议盖着华盖了,太子义正辞严地拒绝,说上苍知晓他诚不诚心,为天下黎民他受点苦算什么,万不可敷衍了事,使上苍误以为他靖朝非诚意国朝。”
“太子真是心怀天下啊!”
“……”
种种言论,遍布大街小巷,沈兰棠随意进入一家酒楼就能听到。就目前来看,太子的确造势成功,借求雨这个机会翻身了。
沈兰棠手执一把油伞,挡住偶尔飘下的雨丝,慢悠悠回了家中。
——
“这个太子真是会搞事!”
武威王府,王爷寝宫中,大皇子一把扫开桌上茶具,发火地吼。
屋中下人早已瑟瑟发抖地被屏退,窗户遮掩的昏暗空间里,慕斯容缓步走出。
“天欲其亡,必先其狂,这不就在殿下的计划当中么?”
“哈哈哈哈哈!”大皇子大笑:“还是斯容懂我,我就发了发火,其他人全都跑了,生怕我会打他们似的。”
慕斯容没有理会他自以为是的幽默发言,继续道:“太子如今正在得意当中,他越是得意,灾难来临的时候就越是癫狂,殿下,你一定要走好接下来几步棋。”
“放心,我们合作这么久,你还不相信我么?”
“对了,殿下,你该告诉我当日随皇帝同往祁川的官员名字了。”
大皇子目光一定:“好,我告诉你——”
……
……
自求雨之后,太子春风得意,他从前走的是高高在上的嫡皇子路线,在百姓心里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形象,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到了民声的红利,知晓民情重要,改变路线开始亲近百姓。
他体察下情,连着去了好些农民家,又亲自走访农村,体贴询问他们难处,是否有官吏为难他们,一时间,太子的名声在民间就像沸腾的油一样,炸了开来。
对太子这样的举动,朝廷官员们自然肚里门清,可是他们又不能说太子走访百姓有错,哪怕是最苛刻的御史也只是弹劾太子不顾国家储君安危,太子还谦逊受领了,让御史也不好说什么。
对沈兰棠来说,太子做什么都跟她没有关系,唯一有联系的就是他们家那个啥,谢瑾由原来的固定十四天休息一回变成了无固定休息,但凡太子出门他都要陪同。
但俗话说的好,上有上策,下有下策,太子身边侍卫大多是他的心腹,只有谢瑾一个外人,也不知道皇帝存的什么心,偏生谢瑾家世在这,其他人不敢霸凌他,所以谢瑾决定自我放逐,他白天守护在太子身边,等到了晚上就调班到外院,外院是轮休机制,一夜分为三班,自戌时,每两个时辰换一次班,谢瑾通常是第一班,相当于亥时可以回来。
沈兰棠:“那太子都没有意见么?”
谢瑾眨眨眼:“我在的时候,太子不好跟心腹商议事宜才更麻烦吧。”
总不能要商量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了,就把谢瑾赶出去,这也太明显了。
沈兰棠想到这个画面,不由吃吃地笑了起来。
然而不管怎么样,太子的名声是彻底打出去了,这一日沈兰棠约了刘明月吃饭,两人才靠近酒楼,就难道酒楼在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人。
“怎么回事?”
一打听,原来是今日太子在酒楼和儒生议经讲学,兆京身为国都,文化气息浓,时而有学生在酒楼或是某处空旷场所坐下就开始讲学,往往能吸引来不同意见的人,但太子讲学毕竟和其他人不同,这不外面就都是围观群众了。
沈兰棠:“……”
看来今天这饭是吃不了了。
“明月,我们换一家……哎,媛媛你怎么在这?”
在人群外蹦蹦跳跳努力仰起头来看的不是方媛媛又是谁?
方媛媛上班摸鱼被抓,忍不住红了脸。
“我,我……”她支支吾吾地说:“我听说今日太子在此……”
沈兰棠也猜到了,太子是大明星,想见一次大明星这个心情她还是能理解的。
“看到了么?”
方媛媛默默摇头。
一旁刘明月好奇道:“这是沈姐姐你朋友么?”
方媛媛连忙道:“不是,我是小姐店里的员工。”
“嗯?”若是从前的刘明月自然是对一个小小的员工不屑一顾的,但和沈兰棠,戚桐君在一起久了,她多多少少也有了一些变化,至少不会再明目张胆地看不起人了。
“你是来看太子的么?”
方媛媛红着脸点头。
“那就进去看吧,我带你进去。”
“可以么?!”方媛媛激动道。
“怎么不可以,我可是预订了位置的。”
刘明月大大方方走进,太子为了博取名声,并没有包下整个店,饭店掌柜也知道刘明月身份,不敢怠慢连忙上前。
刘明月:“给我找个离太子近的位置。”
掌柜的:“这……”
刘明月狠狠瞪着他:“太子是我表哥,我平日里想见他都能见他,怎么今日坐近些都不行?!”
“是,是!”掌柜的不敢得罪她,太子的位置靠近窗口,掌柜就安排了一个距离太子两桌外的位置,刘明月还算满意。
太子在二楼,从饭店门口到楼上都布满了侍卫,沈兰棠走上楼时目光跟站在太子身后的谢瑾对上。
沈兰棠朝他意味深长地一笑,看吧,就算没有你,我也能拿到vip席位。
谢瑾:佩服佩服。
哼!
几人入座,方媛媛原本还在踌躇,被刘明月一把拉着坐了下来。
“别说我欺负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你一个小姑娘吃顿饭还是做的到的。”
沈兰 棠:“感谢五姑娘慷慨,那我就不客气了。”
对面,太子侧对着几人望着对面书生,从沈兰棠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矜持的坐姿和宛如羊脂膏玉般的侧脸,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
方媛媛来都来了,只看到个侧脸算怎么回事,沈兰棠疯狂给谢瑾打眼色,让他别挡着人,谢瑾无奈,只好悄悄往后退一些,这样,哪次太子扭头的时候就能看清他的脸了,沈兰棠满意,低头点菜。
“清平先生所言亦有道理,齐先生可还有高见?”
太子眸光含笑,语气柔和地开口。
只那一个瞬间,就好像有道闪电劈过方媛媛的身体,让她痛不欲生!
——“不要动,小美人,我会让你快乐的。”
——“别动,别动!我让你别动听到了么?!”
随着一声怒吼,剧痛从方媛媛的脸蛋迅速蔓延到全身。
——是他,是他!
是那个男人!!
暗杀太子
恐惧犹如深夜里的蛇, 悄无声息的从脚底一路缠绕上来,方媛媛又好似回到了那个深夜,她被毫无尊严地包裹在袋子里, 就像货物一般运送到一个地方,在冰冷冷的黑暗中等待着脚步声不断的接近。
那是她人生最恐惧, 最寒冷,最离死亡最接近的时刻。
现实和回忆交叠, 方媛媛抱着手臂, 不自觉的发出战栗, 她恐惧地将自己缩在角落,唯恐窗口的男人扭头瞧见了她。
刘明月点完了菜, 回首看到方媛媛脸色苍白,连嘴唇都突然发紫,奇怪道:“你怎么了?沈姐姐,你这位朋友怎么了?”
沈兰棠回头一看, 也是惊讶:“媛媛, 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很不好。”
“我,我……”破碎的声音从方媛媛的喉咙里面被挤出,她惊惧地喘着气:
“我好像感冒了, 突然浑身发冷。”
方媛媛眼神不敢四处乱看, 紧紧的盯着桌上的一处污渍,道:“我要回去了!”
刘明月奇怪道:“诶, 你不是来看太子的呢, 才见到就要回去了吗?”
“不用了,我已经见过他了!”
“哦。”
刘明月似懂非懂, 这个人还真是乖巧,真的才见过一面就满足了。
“小姐, 我先走了!”方媛媛腾地起身,脑袋死死地低着,僵硬着身体飞快地从饭店跑了出去。
“哎!”沈兰棠叫住她的手才刚伸到一半,她心中有几分疑惑,但又说不上来,只能默默的把手收了回去。
还是刘明月赞叹道:“沈姐姐,你这个朋友说见一面就见一面,一点都不留恋,到是颇有自制力。”
沈兰棠无言以对,只能微微一笑。
方媛媛冲出饭店之后,就浑浑噩噩的走在路上,她一口气走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太阳光毫无遮掩的笼罩在她身上,将他身体的寒气慢慢的驱散,她才恍然醒悟。
她已经自由了,她不在那个阴暗狭小寒冷的地牢里,小姐已经把她救出来了。
方媛媛心中默念着这几句话,慢慢的往着店铺方向走去。
“媛媛,你回来了?”
掌柜的见到她,笑着跟她打了打招呼,他知道方媛媛是去看太子去了,这几日人人都往太子在的地方跑。
方媛媛木木上前:“掌柜的,我今天身子不舒服,想请假休息半日。”
“哦,好。”掌柜的爽朗道:“那你今天就休息吧。”
“谢谢掌柜的。”
方媛媛道完谢后就出了店,掌柜的看着她拖着双脚僵硬的背影,不由道:“她怎么突然生了病,还生的这么重?”
方媛媛出了店,对面烧饼铺的小哥见着她,立刻向她招手:“媛媛,媛媛!”
方媛媛呆呆地走着路,好似没有听见。
那小哥见她没有回应,急了,抱起刚刚烤好的两个饼冲她跑了过来。
“媛媛,你要回去了么?我给你做了……”
他人走到方媛媛的正前方,一张憨厚的脸上端满了笑,要把手上的烧饼递给方媛媛。
男人的脸庞和那一夜的男人重合在了一起。
“别靠近我!”
方媛媛忽然发出一声凄厉尖叫。
“媛媛?”小哥怔了怔,又朝她走了半步。
“别靠近我!滚啊滚啊!!”
方媛媛尖叫着用力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小哥被推开半步,伸出的烧饼掉落在地上,他怔怔地望着方媛媛跑走的身影,一脸的不明所以。
……
太子以文会友,直至夜深才回去,回到太子宫后,太子稍稍洗漱了一番才出来,对着还未回去的谢瑾道:“让谢大人等了这么久,夜已深了,恐怕谢大人不好回去了吧?”
太子今夜喝了酒,醉意惺忪,又因为意气风发,长袖挥舞,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文人醉酒的姿态。他对着谢瑾语气亲近自然,眼中含笑,好似将他当做了朋友。
谢瑾退后半步,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太子关心,微臣无碍。只是太子毕竟一国储君,日常出行需以安危为重,万不可再这么晚才回来了。”
“哎。”太子摆摆手,醉醺醺地说:“大家也是开心嘛,你放心,我一定会注意的,啊,除了明日晚上,明日晚上,孤还有一场酒宴!”
说罢,太子就痴痴笑了起来,他站在窗边望着天上月亮,一幅享受酒后余韵姿态。
谢瑾对他只是出于臣子对主上的劝告,并无私心,见太子并未把话放在心上,也就没有再说。
他能够理解太子的做法,太子这些日子一方面在拉拢人心,一方面在洗白自己科举时的名声,打造出自己不过是被人污蔑的模样。有些事情真相如何不重要,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也就成了人们口中的真相。
“那殿下臣先出去了。”
“好,你陪了孤一日也累了,回去好好歇息吧。”
谢瑾退出房间。
高祖创立玄甲兵之时,有一条规定就是不准玄甲兵干涉朝中事,尤其是皇室之间的争夺,换句话说,就是皇位之争。
只因玄甲兵身份敏感,历代玄甲兵指挥使,除非卸任从不中途更改,而玄甲兵又是皇帝私兵,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大脑和手脚的关系,纵可以砍了手脚,但难道对本人就不是伤害了么?
若最后上位的是他们支持交好的皇子也就罢了,若不是,皇帝与臣子之间心怀纠葛,又偏偏换不了人,难免产生嫌隙,因此,为了让二者能和平相处,共同抵御外敌,高祖严禁玄甲兵干涉朝中政事。
如果将这条原则发散来思考,那皇帝让原本跟太子没有往来的谢瑾来当太子的侍卫,意图让两人交好,是否也证明在皇帝的心里,还是看重太子的?
谢瑾不愿深思,很快离开了太子寝宫,然而他才走出去没多久,就又被人叫住了。
“谢大人,太子妃有请。”
——
此时夜深,太子妃寝宫里却是灯火通明,明亮宛若白昼。
太子妃是功勋后人,其祖父被封卫国大将军,母亲是京城第一皇商,富甲天下,家财万贯不足以形容她的富有,因此日常生活之中,不免有奢侈之态。
只她用的都是娘家的钱,母亲一族更是国库的重要贡献者,因此哪怕她再是奢侈,便是最严苛的御史,也只能象征性的指责她一两句。
太子妃宫殿,比皇帝宫殿,太后宫殿还要富丽堂皇,谢瑾不敢多看,抱拳道:“太子妃唤微臣前来是有何事?”
太子妃轻轻一笑,她已年过三十,脸上也已经有了岁月痕迹,只她保养得好,如这一笑,反而显得她身上充满了国富民强的富贵感。
“今日请大人前来,不为公事,只为私事。”
“前些日子,本宫的母亲送了本宫许多南海采来的珠子,有些个品相不错的让我做了珠串子,本宫这的珠子实在是太多了,留着也用不完,就想着送些朋友。正好,少夫人与你成亲许久,本宫都还未送她过什么礼物,你来看看她会喜欢哪一个?”
谢瑾轻轻皱眉,颔首道:“多谢太子妃好意,只是不必了,臣妻深受皇恩,前不久刚受了陛下赏赐,还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赏赐,东西多得用不完,怎好再让太子妃破费。”
此前行宫仪式,除却夫人名号外,皇帝和太后以及各宫涉事妃子都送了沈兰棠不少礼物,要说这首饰是真的用不完了。
只是大家都知道,谢瑾这话不过说辞。
太子妃笑笑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送 的和我送的怎么能一样?莫非大人是嫌弃我这儿的东西不够好?”
“微臣不敢。”
“说笑罢了,你若选不好,我就自己看着选一两串送给少夫人,少夫人这个年纪,我也是过来过的,该是喜欢花哨的时候,你看这一串如何?”
太子妃命下人捧着一串珠子上前,谢瑾粗粗看了一眼,是一串粉色珍珠,看品相是极好的。
谢瑾知道拒绝无用,只好接受:“那就谢过太子妃了。”
“不必,此前少夫人立了那么大功,该是本宫表达心意,再配上几只簪子,少夫人一定喜欢。”
“如此,臣代臣妻谢过太子妃。”
从太子妃寝宫出来后,谢瑾摇了摇头。
这当太子的侍卫可真是太麻烦了。
这一日,因为夜已深了,谢瑾便没有回去。
——
咚咚咚——
被遮住了眼睛,听觉变得异常敏感。
脚步声一声一声在黑暗之中缓缓地,缓缓地靠近,随着脚步的靠近,她的心脏化作脚步声,变得同样的沉重而又缓慢。
咚咚咚。
方媛媛第一次清晰地听到死亡接近的声音,她能活过这个夜晚吗?她会被撕碎吗?未知的恐惧,像深夜中张大的怪物的嘴,快要将她吞噬。
越来越近了。
咚咚咚——
——
次日一早,谢瑾按时起了床,太子早上要参加早朝,早朝结束后,按照惯例,他会被留在皇帝身边随同商议政事,这是他作为太子的特权,也是隆宠。
一般午饭皇帝会叫太子一起吃,又或者太子提前出来到皇后宫殿去吃。
到了午后,太子才会出宫。
这一日也如往常,太子直至未时才出来,此后,太子回到太子宫,又有臣子晋见,这时他们商议的都是早朝时提到的一些事情,不必避讳谢瑾。
处理完公务,便到了傍晚时分,想起晚上宴席,太子方才起身。
“来人,备车,去隆兴阁。”
与太子今日共赴宴席的是名震天下的大儒林松子,也是松林学宫的院长,如此,这个宴席就不涉及朝廷官员,太子不必被御史参一个太子与臣子私下联络的折子,又彰显了他重视天下学子,重视学问的态度,正好为他洗清此前的名声做铺垫。
种种算计,暂且不提。
太子虽未有言明今日要包下整个酒楼,但他给的钱却远远超过他们几人吃饭所需,老板亦是识趣,从下午开始就不再接客。
黄昏时刻,红日在缓慢地往下坠落,云霞好似一幅画,被随意几笔涂抹上不同色彩。
落日余晖下,是归巢的鸟儿,是还家的舍邻。
大街上,方媛媛宛若一具行尸走肉,呆呆的走在路上。
她今日去了店铺,只是因为精神不佳,出错了好几次。掌柜的见她脸色难看就让她先回去休息。
然而,方媛媛只觉得那个家也让她心生恐惧,她现在没有办法待在一个安静的地方,于是她就慢吞吞的走在路上,这一走就不知不觉到了黄昏时刻。
看着路上匆匆回家的行人,方媛媛抱了抱手臂,她经过一家饭店,听到里头小二在欢天喜地的说今日太子要来他们店里吃饭。
太子。
她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方媛媛看了看店铺,脚尖就像有自己的意识,不自觉的往里面走了进去。
今日闭店,店里头没有客人,因此方媛媛的身影就显得非常明显。一个小二走近,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方媛媛嗫嚅着开口,她眼睛撇到放在柜台下方的菜,下意识道:“我是洗菜工。”
因为太子要来,店里头人手不够,的确是叫了帮工,又或许是方媛媛外貌纯善,那小二没多想,道:“进去吧。”
方媛媛心脏扑腾扑腾跳,自己也说不出来她在干什么。
进去之后,那小二又扔给她一件衣服:“把衣服换了。”
“换衣服,哦,好。”
方媛媛换上衣服,走到边上,规规矩矩地开始洗菜。
不多时,厨房里渐渐有个烟火气息,这是客人已经来了的证明,掌柜的走进里头:“上菜上菜了,你们都在干什么,东西这么慢?”
“来了来了!”
一个胖大婶连忙上前。
“你?”掌柜的眯了眯眼睛:“没别人了?”
“别人都在忙。”
“……”
“你,就你。”掌柜的指着蹲在角落的方媛媛道:“你去上菜。”
“我,我只是洗菜的……”
“上个菜都不会,就把菜端上去就行,里头有人。”要不是小二在屋里伺候,他能找不着人么?
“就你了,你去把菜端上去。”
“让个中年胖婶,大叔上菜,怎么想的,好歹也得是个干净的小姑娘。”
其他人嘿嘿傻笑。
方媛媛被迫端着菜盘子走出厨房,出去的时候她还在想,她在做什么,她到底在做什么?
她心脏咚咚咚地跳动,默默把头上簪子收进袖子里。
在那一刻,她心底涌出汹涌的恨意,凭什么,凭什么他是太子?
他既已是太子,要什么没有,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女孩的脚步一步步向前,慢慢地就要踏上楼梯。
“你不该这样。”
一个姑娘的声音突兀地从旁响起,方媛媛蓦然回首,从黑暗的街道里出现一个容貌清丽少女,她带着忧愁的双眸轻柔地看着自己,白皙温润的手指轻轻地搭在她的腕上。
“放下吧,这不该是你做的事情。”
少女指尖划过她的袖口,方媛媛这才如梦初醒,她慌忙的把盘子递给少女,慌慌张张地从门口跑走了。
女子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将餐盘重新放到厨房门口,很快就离开了。
她走出饭店之后,没有走多久,而是到了饭店对面的一个酒楼,熟门熟路地进入了其中一个包厢。
大皇子穿着常服,嘻嘻哈哈地看着她:
“怎么突然想到当好人了?”
慕斯容脸色淡漠:“她过去了又有什么用,对我们的计划毫无帮助。”
“我还以为,你是心软了。”
“我是心软了又如何,殿下,我从未说过我是个坏人,我也不这么认为。”
“哦,那我看你对付孙书扬的时候可没有心软。”
“那是因为他是必要的牺牲,殿下——”慕斯容扭过头,冷冷道:“别在这说一些无聊的话了,你那儿有进展了么?”
……
……
“说,说那个人到底是谁?又从太子那偷了什么东西?快说!”
地牢里,鞭笞声声音响起,伴随着男人沉痛的闷哼,是飞沫飞溅的声音。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还敢嘴硬,给我继续打!”
鞭子再次挥舞起来。
“啊!!!”
牢房门打开,有人进来,站在一旁旁观的男人连忙走出去。
“殿下!”
“嗯。”大皇子淡淡道:“他招了没?”
“还没有。”
“啧,这老匹夫。”
大皇子走上前,被捆绑在木架上的是一个鲜血淋漓的男人,大皇子一把抓起他的头发。
“伯爷,太子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忠心耿耿?我看你失了势,他也没扶你一把嘛。”
那木架子上的,赫然是宁乐伯赵远程。
只见他身上没有一处好肉,被鞭打破的衣衫下不断渗出血,地上也是汇聚了一滩血流。
“伯爷。”大皇子苦口婆心地说:
“您再想想,为了一个太子,值得么?您可是都已经因为他被贬为庶人了!”
宁乐伯嗓音喑哑,说出的话需大皇子倾耳去听。
“我……”
“你说什么?”大皇子凑上去。
宁乐伯缓慢开口:“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咳咳咳……”
大皇子的脸色蓦然冷了下来:“伯爷,我可是给了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要,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我倒要看看,你在不在乎你儿子,你那几个可爱的孙子孙女的性命!”
“不不要!!”宁乐伯猛地挣扎起来。
“太晚了,老匹夫。”大皇子目光冷冷地说:
“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我们只能当着你孙子孙女的面再说话了。”
大皇子甩袖走出地牢,门吱呀一声关上了,也关住了里面撕裂般的嚎叫。
……
……
“孩子们快走,快走,过了城门我们就安全了!”
……
一大早,城门刚开不久,几个官兵正在例行检查,一辆牛车进来,上面还坐着一个老婆婆和好几个小娃娃。
“进城做什么?”
那老婆子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官话道:“侄媳妇生娃娃了,我带孩子们进 去看看,顺道赶集。”
官兵看了眼后头素面朝天,穿着朴素却一个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们,摆摆手:“过去吧。”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牛车悠悠地进了城。
中午时分,谢恒才从皇宫出来,今日早朝过后皇帝又拉着他商议政事,这一说话没两个时辰停不住,要不是他决意要回家吃饭,说不得午饭都要被留在宫中,就宫里那吃饭的气氛,吃得下么?
谢恒坐着马车快要到了家,忽然从街道上窜出来一群人。
“吁!”
“怎么了?”谢恒警觉地问。
“大人,有人拦在路中央,是……是一个老婆婆带着一群孩子。”
“……”
谢恒将这群老妇小儿带进府里。
“大人,谢夫人救命之恩!”兰妇人作势要拜。
谢恒连忙上前:“伯夫人不必如此!”
宁乐伯夫人苦笑着道:“哪里还有伯夫人啊。”
谢夫人端着杯子进来,伯夫人朝她点点头。
要说这宁乐伯夫人,其实和谢夫人年岁差不大多,只是但凡谁见了,都会觉得两人差了一辈,可其实就在不久前,宁乐伯夫人虽说比谢夫人苍老了些,却也绝对不是如今这般白发苍苍模样。
谢夫人不由道:“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伯夫人叹息道:“都是我那老不死的造孽啊!”
宁乐伯的事,众人当然都知道。当日宁乐伯被剥夺爵位贬为庶民后,伯夫人就带着孙子孙女们回了自己娘家,这一是为了孩子们的名声,虽说不能入朝为官,但有家里帮衬,还能有别的出路,至于下一辈的儿子们,这是万万没可能起来了,因此几个儿子都就在老父亲身边照顾父亲。
“二来……”伯夫人低着头道:
“他回来后当晚,把我跟老大叫进房里,跟我们说,若是有一天他失踪了,就叫我带着孩子们来向谢大人求救。谢大人宽容仁厚,是万万不会见死不救的,老头子让我们任凭大人做主,只给个容身之处即可。”
谢恒和夫人对视一眼,无奈苦笑,你说,这当个好人有什么好处呢?
谢恒:“我虽不知为何如此,但想来和他当日被贬之事脱不了干系,夫人,你当真是不知道他当日是为何人顶罪吗?”
伯夫人并不惊讶谢恒看出宁乐伯是为人顶罪,她苦笑道:“那日事后我也问过他,哪怕我以合离相逼,他也不肯告知,官场上的事我也不知道,老头子他认了,那也只能是认了,只是没想到此事还涉及几个孩子安危,若是早知道,便是死也要逼他把那人名字说出来!”
这个回答在谢恒的预料之中,他没有再问,而是换了个话题道:“如此说来,伯爷他是失踪了?”
“是。”
伯夫人点点头道:“我们两人虽然分开,但一直有联络,三日之前我派过去的人跟我说,找不到老头子,我心里便觉得不对,又过了一日,还迟迟没有消息,我就想起了老头子当时说的话,这就赶忙让孩子们乔装打扮,速速的进了城里。”
“大人看在你和老头子从前同朝为官的份上,你务必要救救几个孩子呐,老头子是罪有应得,你也不必救他了。”
伯夫人指着几个孩子,道:“他们以后也不能当官,只要平平安安地长大,老婆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理解夫人的心情,这几个孩子……”
谢恒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目光,顿了顿,道:“这几个孩子先留在府中,等过段时间事情过去了再安排。”
“谢谢大人,谢谢夫人!”
将伯夫人和几个孩子都安置好之后,谢夫人再次回了书房。
“这事情……”
谢恒摇摇头:“这事情我也说不好,这宁乐伯也不知道从哪犯的事,现在人都不知道在哪,活没活着也不清楚。”
谢夫人还是不放心,问:“这事你就不管了吧?”
“我管什么管,什么都不知道让我怎么管,只是孩子无辜,且先留在家中吧。”
“好!”听到他这么说,谢夫人也就放下了心。
方媛媛离开
谢夫人将伯夫人一家安排在一个空院子, 只是因为她们身份特殊,往常轻易不出来,吃饭也是下人送进去, 因此这个事,还是沈兰棠回来的时候, 谢恒告诉她的。
听到说宁乐伯失踪了,沈兰棠立刻想起了当时方媛媛说的, 绑架她的是一个年轻人。
至那时开始, 沈兰棠就对这个事情怀有质疑, 只是她也知道事情查到那一步就查不下去了,而且能够让宁乐伯顶罪的人想来来头不小, 靠她一个人是没有能力让事件真相大白的。
如今,听到父亲说宁乐伯失踪,连带着宁乐伯的几个孙子孙女都有生命危险,她才知晓这哪里是来头不小, 还是个法外狂徒呢。
“不对呀……”
沈兰棠细思了一下, 宁乐伯都顶罪了,这事情到这结束了,那这幕后之人为什么还要重新闹事, 将事情翻上来呢?
她不自觉将心中疑惑吐露了出来。
谢恒淡淡地看着她:“你说是为什么?”
沈兰棠一边慢慢踱步, 一边细想。
“或许,导致宁乐伯失踪和想要抓这些孩子们的并非是宁乐伯当初顶罪之人, 而是那个人的敌人, 那个人想要知道些什么,所以想要抓走孙子孙女们逼迫宁乐伯开口!”
谢恒目露赞许, 他点点头道:“你的猜测很有道理。”
沈兰棠沉默少许,道:“总之, 这事情父亲是不管的是吧?”
谢恒摇摇头:“我只管这几个孩子们的安全,至于大人们的事情,我不想掺和。”
这个答案在沈兰棠预料之中,谢恒总体来说是个好人,但他不是滥好人,什么都管。若是天下不平之事他都要插一手,恐怕本职工作都做不好了。
只因这事情与沈兰堂也有关系,谢恒才知会她一声,也只是知会一声。
这事情就像一摊烂泥,谁陷进去就会溅得满身的泥,谢恒是不想掺和,沈兰棠是无力掺和。
不过因为说到了这件事,沈兰棠又想起了方媛媛。次日一早,沈兰棠用了早饭就去了店里,她到了店里却没见到方媛媛。
沈兰棠招来掌柜,问:“媛媛呢?”
“哦,媛媛生病了,我让她回家休息去了。”
“怎么突然就生病了呢?”
沈兰棠带了些吃的,到了方媛媛住的院子里,张媛媛果真生了病,她脸色苍白,咳嗽不停,沈兰棠到时她正在院子里面烧火。
“媛媛。”她跨进院子。
“小姐,你怎么来了?”
“我听掌柜的说你生病了就过来看看你。”
“你怎么突然生病了?”
沈兰棠想起上回见面时,方媛媛脸色似乎就不大好。
突然生病?
方媛媛心底涌出一股强烈欲望,她心口瘙痒难耐,下意识的张开口:
“小姐,我……”
“你?你怎么了?”见她只说了一半就不说了,沈兰棠追问道。
方媛媛看着眼前的女子,小姐给了她工作,救了她的命,又对她那么好,在她的心里,小姐就跟仙女一样。
可是,可是就算是仙女又怎么样呢?
那是太子,是至高无上的国之储君,除了皇帝,谁都没有办法对付他。
想要不顾一切说出的欲望被她渐渐压了下来。
“小姐,我没事,我就是夜里着了凉,很快就会好的!”
生病是常有的事,何况现在这个换季的季节,听她这么说,沈兰棠也就没有放在心上,道:
“那你好好休息,别太操心,等病好了再去店里。”
“谢谢小姐。”
沈兰棠原以为这事情到这就结束了,没想到又过了两日,她忽然得到消息,方媛媛说是做到这个月底,就要回老家去了。
回去?
“怎么这么突然?”
方媛媛低着头不说话,对她来说,这个决定不算突然,那是太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离得近还是远总归有区别的。
从前她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觉得兆京那么大,自己不会再遇见他,自己是安全的。可现在呢,有什么地方能够瞒过太子的眼睛,只要一想到自己所在的土地是那个人的“家”,自己无时不刻不在那个人视野当中,方媛媛就感到莫名的恐惧,每一个夜晚,脚步声都在她耳边回响。
她想要离开,远远地离开这个令她恐惧的地方。
“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想家了。小姐,谢谢你这几个月的照顾,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小姐的恩情的!”
沈兰棠 看着低着头的方媛媛,她心里有一丝异样又说不上来,而且这个时代,女孩子一人在外面是辛苦,自己是想帮她,可自己能帮她一辈子么?往深处说了,自己现在的自在不也是有家里和夫家的支持。
“那好,你既已决定了,我也不留你了,这个月你还是好好干,最后一日,我们大家一块吃个饭。”
“嗯,谢谢小姐。”
离开店铺之后,宝珠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不舍得媛媛离开吗?”
“我有什么好不舍得,又不是小姐,我离了谁都没有不舍得。”
宝珠撇着嘴说:“我只是感叹那卖烧饼的朱老二,对媛媛也算痴心一片,我还以为这两人能成了呢。”
“不过的确。媛媛的家不在这里,要是离家太远,确实不方便,要是我以后要离开小姐,我也是不愿意的。”
“你呀。”沈兰棠点了点宝珠的脑袋,这小丫头,有事没事就向自己表一下真心,是真怕自己把她嫁给一个外乡人嘛?
且不说她不觉得嫁人有什么好,她的两个丫头没有家人催促,最亲的就是自己,那就没有结婚的道德捆绑,若是她们自己想也就罢了,若是她们不想,难道自己还养不起她们二人么?
什么到年纪就要成亲,没有的事。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对面街道一个男人向她们走来。
“朱老二。”
“唉。”长得一脸憨厚的男人应了声,讨好地道:“小姐,媛媛是要回老家了吗?”
沈兰棠点了点头。
朱老二叹息着说:“算了算了,媛媛老家不在这,想回去也是很自然的事。”
“不过小姐,媛媛她没别的事吧?”
沈兰棠好奇道:“她能有什么事?”
“就是上回,上回她出去回来以后就变得好奇怪,跟中了邪似的,我就怕她是不是有别的事情才不得不回去?”
“上回?上回是哪天?”
“就是四天前,外面都在说太子在旁边的饭店讲学,媛媛也过去看热闹了,回来之后就变得怪怪的。”
是那一天。
那一日沈兰棠也见着了方媛媛,还带她上了二楼坐在离太子两桌开外的地方,的确,那一天的媛媛是好奇怪,突然脸色发白,才刚刚见到太子就要走……
一个荒谬的,不可思议的推测骤然印在沈兰棠大脑中。
沈兰棠被自己的猜测吓得猛地退了半步。
“小姐?”
“啊。”朱老二道:“那天媛媛也跟你差不多。”
沈兰棠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媛媛她还说了什么?”
“她没说什么啊,对了,她还叫我滚。”朱老二委委屈屈地说:“我给她送烧饼,我叫我滚,让我别靠近她。”
创伤后应激障碍。
沈兰棠的脑中冒出这几个字。
“可能,媛媛是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才不得不回去,你也别太操心,你们缘分不到,往前看吧。”
抛下这句话,沈兰棠快速回了家,回去之后,沈兰棠坐在院子里阵阵发呆,这一发呆就是一个下午,还是要吃晚饭了,宝珠叫她她才醒来。
“小姐,你怎么了?一下午都在发呆。”
“嗯,没有,没什么。”
晚饭是在自己院子里吃的,谢弘文到外祖母那儿去了,今日就只她一人吃饭,沈兰棠心中有事吃的也慢,颇有些食不下咽。
这时一个下人跑进院子里,大声道:“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谢瑾身上还穿着侍卫服,腰间佩刀,大步流星的走进院子。沈兰棠站起来:“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今日太子没事,我就提前回来了。”
“哦,这样,那你应该还没吃过饭吧,一起吃吧。”
“嗯。”
谢瑾就是赶着晚饭回来的,他吃的多,厨房里做的不够,又赶紧多做了些。
平日里见到谢瑾,沈兰棠也是高兴的,只她今日心里有事,不由面上就有些冷淡。
谢瑾自认近来两人感情十分和谐,要谢瑾来说,他觉得他们都有些蜜里调油的滋味了,至少他单方面这样认为。
因此,见沈兰棠饭中始终无精打采,他不由问道:“怎么了?你有心事吗?”
“我。”
沈兰棠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这副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谢瑾也没有催促,静静的等待着她开口。
半晌,沈兰棠终于开口:“你能跟我说说太子和太子妃的事吗?”
太子和太子妃?
谢瑾愣了愣,但还是道:“好。”
“太子和太子妃是少年夫妻,太子妃的祖父是卫国大将军徐楷,祖母是江南世家出身,虽没有直系亲属在朝当官,但在江南文人圈子中十分有名。”
“而太子妃母亲是第一皇商,富甲天下,太子妃出身尊贵,和太子的婚姻可谓是强强联合。”
“那,他二人感情如何?”
感情?
太子和太子妃二人之间的关系,若是以“感情”来论,未免太过狭隘。在此之前,谢瑾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既然沈兰棠提到了……
“太子和太子妃感情还算和谐,但和谐二字本就是给外人看的,太子妃性格强硬,不许太子有妾室,这么些年,太子妃虽然育有二子二女,在子嗣方面不算单薄,但世间男子终归花心,加上他又是太子,要说毫无怨言,那也是不可能的。”
让一个男人评价男人的花心还挺奇妙的,沈兰棠抽空了谢瑾一眼,心道原来你也知道男人花心啊。
谢瑾满脸无辜,世间男人花心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可是“门风纯笃”,“有史可考”。
不过……
“原来太子也只有太子妃一个妻子,这倒是和宁乐伯一模一样。”
谢瑾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意图:“你想说什么?”
沈兰棠目光幽深地凝视着他:“你记不记得,当时宁乐伯的借口就是他夫人不许他纳妾,故才一时冲动……”
“如果这个借口是真的,那符合这个理由的,又何止宁乐伯一个人?”
谢瑾还不知道宁乐伯失踪的事情,也不清楚方媛媛的异样,他心中隐隐有种感觉,却又说不好。
或许是他,也不敢深入探究。
沈兰棠做了个深呼吸,定了定心。
“你知道宁乐伯失踪了么?”
“宁乐伯失踪了,而伯夫人带着孙子孙女们来向父亲求救,前几日,方媛媛见了太子,今日,她就提出要离开兆京。”
太多的信息让谢瑾一时捕捉不急。
“你一个个说。”
“好。”
沈兰棠坐下来,跟他细细讲述这几日发生的事。
一番陈述后,谢瑾也陷入了深思。
“你的推测不无道理,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太子的名声是不可随意玷污的。”
他还名声呢,沈兰棠竭力忍耐才让自己没有翻白眼。
名声这东西不就是被你们这些当权者随意玩弄的吗?
“其实,我也没有想怎么样。”
沈兰棠嘟着嘴道:“我能怎么样呢?他可是太子,科举舞弊难道不严重么,太子又怎么样了?不是该出来就出来了。”
“要说跟太子作对,别说是我了,就算是你也做不到,好歹也得是父亲这个级别,但父亲无缘无故的,何必去跟太子争斗,要说是为了天下良心,不说你,我自己也觉得可笑。”
冠冕堂皇的话说说也就罢了,真正实施起来是吃力不讨好。
这也是整桩事情里最让沈兰棠感到沮丧的。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就是一句笑话,从科举事件之后,她就知道,人的命跟命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皇帝就算知道了,他会生气吗?会。
但是他会惩罚太子吗?沈兰棠觉得他不会,她觉得皇帝更可能试图掩盖太子的罪行,以保全他们皇室的名声。
她可没有拖着一家老小脑袋的能力去赌,皇帝是一个明君的可能。
——而且在沈兰棠心里,他就不是。
“方媛媛她要回去了,我原来还不理解她为什么说走就走,如果是因为她发现了伤害她的人,其实是太子,那我就能完全能够理解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思了。”
是害怕,是沮丧,是失望。
谢瑾静静地看着一脸沮丧模样的沈兰棠,他的妻子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她有一颗至纯至真的心,她善于思考,知晓这个世界的残酷,却依然没有忘记保持本心。虽然不合时宜,但谢瑾还是为了这样的她心动了。
“是不是太子还不知道,而且就算是太子,那宁乐伯失踪又是怎么回事?”
展开新的话题,沈兰棠也振作起来。
“如果幕后人是太子,那宁乐伯的失踪估计就是大皇子 手笔了。”
谢瑾:“可是,大皇子应该知道这件事是太子做的,以他的能力,只要知道了结局,没有证据可以伪装证据,为什么还要绑架宁乐伯和他的孩子?需要证据的话,直接找方媛媛不是更好么?”
“是啊?”
沈兰棠也陷入深思,她努力地去分析这件事。
“又或者,大皇子也同我一样认为,就算知道了这件事,皇帝也不会惩罚太子,毕竟,只是一两个民间女子是吧。”沈兰棠皮笑肉不笑地讽刺了一下。
谢瑾果断略过最后一句。
“那么宁乐伯手里,肯定有更加不利于太子的东西,至少,大皇子是这么认为的。”
“那会是什么东西?”沈兰棠发散思维:“传国玉玺?”
谢瑾差点被她的脑洞震撼住,他轻声道:
“这也太大了。”
沈兰棠撇撇嘴:“说不定呢,这谁知道太子还做了什么。”
看她一脸愤慨模样,谢瑾不由失笑。
“不管怎么样,这肯定是不利于太子的东西。”
“……你这么说,我心情好一点了。”沈兰棠举起桌上的杯子,一口气干了里面的茶水。
“我是拿太子没办法,可太子也是有政敌的,大皇子的手段可狠着呢,够太子受的。他们两个神仙打架,我们小鬼就别参与了,媛媛走了也好,远离是非之地,免得哪天两尊大神又想起了她。”
“好了好了。”沈兰棠重新振作道:“吃饭吃饭。”
谢瑾:“……”
这饭还怎么咽下去。
……
……
正值午后时分,用过午饭,闲来无事,大皇子就在殿中逗留,陪伴他的是府里新进的一位歌女,此歌女容貌娟秀,声若黄莺,性子又极其温婉,加上在外面涉事经验多,说话既风趣又能讨人欢喜,是以这阵子深得大皇子宠爱。
两人正在情浓,一个家仆匆匆忙忙走进,
“殿下。”
大皇子看了眼他,摆了摆手,歌女顺势走出宫殿,仆人附在大皇子耳边轻声道:
“殿下,伯夫人和几个孩子都不见了,听府里人说,他们早两日就离开了府上。”
大皇子方才还有几分笑的面容立刻冷了下来,那家仆畏畏缩缩,不敢看他。
“宁乐伯这个老匹夫,你要说他没有本事,他也有几分谋划,算的到我会找他麻烦。我现在倒是好奇,太子当初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能让他这么死心塌。”
“走,我们去会会那个老匹夫!”
“是!”家仆连忙起身。
“哦,对了,去把慕斯容叫来。”
慕斯容身份特殊,她在王府有自己的一个院子,但院子里除了她和她带来的人外,无一人是王府原有的仆人。
她既不是妾室,也不是主子,却可以在王府自由出入,除王妃寝宫等几个特殊地方外,无人敢拦。
仆人通知了慕斯容后,慕斯容很快出现在大皇子面前,她还是一贯冷漠的表情,淡淡道:“殿下有什么事?”
“我想带你去见宁乐伯。”
“殿下还没能让宁乐伯开口么?”
大皇子苦笑一声:“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要是做的到,何苦要去抓他的孙子孙女,万一被人知道了,我的名声都难听。”
慕斯容显然对他们这些皇家人的“名声”没有兴趣。
“那殿下是找不到可以威胁他的东西了?”
大皇子高深莫测的摇摇头。
“我从不相信有人能真的抗住严刑拷打,如果他抗住了,只能说明我们得手段还不够,斯容,我可否说过宁乐伯的父亲,也是当时陪父皇去你家的臣子之一。”
慕斯容目光颤了颤,冷冷地看向他:“殿下,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他父亲早已去世多年了。”
“父债子偿,我知道斯容你性情良善,不欲加罪于无辜,可难道宁乐府一脉通过加害你父亲,你族人获得的荣耀,跟宁乐伯就一点关系都没有吗?你敢说他们的荣耀不是踩在你家人的尸体上?”
“你不忍心伤害孩子,可他们可曾对你的家人不忍心过?”
“够了!”慕斯容怒喝一声,厉声道:“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大皇子微微一笑:“很简单,我要你……”
……
……
墙壁两边火把映照着地上一滩血迹,血的味道,人体臭味还有不可言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狭隘的空间里充满了腥臭味。
大皇子再次踏入地牢,这地牢和他上回来时一样,还是阴气森森,宛若地狱。
宁乐伯被人拉了出来,他被折磨的只剩下一口气,早已看不出当时风光模样。
大皇子微笑着上前:“伯爷,你真是好算计,知道我会找你麻烦,提前给自己的老妻和孩子们做了交待,人人都说你远离朝廷,不通政事,我看也未必,单就这份独到远见,若是在朝中好好谋个职位,又何必落到今日下场呢?”
宁乐伯闭着眼睛喘着气,没有任何回应。
“对了,伯爷,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个朋友,你看看她是谁?”
宁乐伯艰难睁开眼睛,看到大皇子身边站着一个妙龄少女,看她气质不像是什么普通女子。
“你,你是……”
慕斯容望着宁乐伯,冷冷开口:“我听闻十七年前,你父亲曾与皇帝一起到一个叫祁川的地方,离开祁川的时候,皇帝获得了赫赫战功,所有随行臣子都记上了一功,唯有当地百姓遭受了灭顶之灾。这件事情伯爷听说过吗?”
宁乐伯眼中瞬间迸射出强烈的光芒,他摇摇头,回答道:“没有,我没有听说过。”
慕斯容讥笑一声:“你们靖朝的皇帝,臣子都是这么虚伪怯弱的吗?”
慕斯容两步上前,一把抓住宁乐伯的头发,她字字句句咬牙切齿,恨不得吞其骨食其肉。
“当初你的父亲没有想过放过别人的老弱妇孺,现在该是你的孩子来还债了,我会找到你的孩子们,让他们跟当时的祁川百姓一样,在深渊中品尝死亡的味道!”
“不!!”
宁乐伯发出一声嘶吼,身体剧烈的颤动起来:“不不,不要,他们是无辜的!”
慕斯容眼底瞬间爆发出恨意:“他们无辜,我的族人难道就不无辜?!”
“不——”
正当这时,一枚银针直直地插入宁乐伯的头顶,一旁男人尖锐地问:“说,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名字……”
宁乐伯两眼发昏,浑浑噩噩地说:“钱,钱玉娘。”
“哈哈,得手了!”
慕斯容冷淡地看了大皇子一眼,转身朝牢房外面走去。
“殿下,以后这种无聊的事情不要叫我。”
大皇子嬉笑着跟上:“那也没办法,谁叫宁乐伯这老匹夫心性如此坚韧,如何逼迫他都不肯说,我只好用你对他的恨意来打破他心中防线。”
“如今,殿下拿到了名字,接下来要怎么做?”
“那当然是——”
钱玉娘
日头才刚刚出来, 天际呈现苍白的铅灰色,柳树巷子里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 渐渐有了人气。
两个看着面色纯朴憨厚的男人穿过巷子,来过其中一户人家前。
“咚咚咚。”男人敲门。
“咚咚咚。”见里面没人响应, 男人又敲了几下。
“别敲了。”隔壁一个大叔探出脑袋:“老钱家出门去他儿子家了,还没回来呢!”
“这位大叔, 你认识这户人家啊?”
“多少年的邻居了, 怎么会不认识。”
“那正好。”男人憨憨地笑:“我听说这户人家家里头走丢了一个女儿是不是真的?”
“我们家主子是走南闯北的商人, 也是个大善人,专门给人找走丢了的孩子, 给不少人家找到了。”
“我家主子听闻这里有户人家也走丢了个女孩,就想过来问问长什么样,要是以后在哪里见到了也好知道原来是这家的女儿。”
“真的?”
邻居大叔狐疑的看着男人。
“真有这么好的人?”
“真的真的,要不你说我们来问一个失踪多年的姑娘长什么模样有什么意思呢?咱们又不是官府的人, 是吧?”
“说的也有道理。”
后头男人妻子也出来了, 道:“哎,老钱不是找女儿找了很多年吗?死马当做活马医呗,多告诉个人, 指不定人家走南闯北的就在哪里见到了呢。”
“也好也好, 那你想知道什么?”
“这女儿叫什么名字啊?”
“玉娘!”
大婶抢先说道:“叫做钱玉娘,那可是个标志的娃, 我们这巷子里数她长的最水灵。”
“长得好有什么用, 就是因为长得好才招了这祸事。”大叔闷声道。
“话是这么说,可谁能想得 到呢?”
“钱玉娘是吧?”男人默默把名字记在纸上:“她长什么样啊?”
“大叔大婶, 你们告诉我那姑娘长什么样,我画下来你们看长得像不像, 这样才好找人。”
“对对!”大婶回忆起来:“玉娘啊,她生的是真标致,鹅蛋脸……”
“画好了,大叔大婶,你们看下是不是就长这样?”
男人递出一张纸。
“哎哎哎,就这样,有七八分像了!”
“果然是个漂亮的姑娘。”那男人也赞叹道。
“只可惜命途多舛啊。”
“你们放心,我家主子要是能找到这位姑娘,一定会给你们传信的。”
“好好好,那就拜托你们家主子了。”
等到男人离开,那大叔大婶还在说道:“要是真能找到就好了,唉,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怜这老钱和钱嫂啊。”
两人说着就进了屋。
过了午饭时候,一对白发苍苍的夫妻从巷子一头走来,打开了门。
“老钱钱嫂子!”隔壁大婶喊住他们:
“王嫂啊,什么事啊?”
“今天来了个人,说是他家主人走南闯北各地做生意,也时常帮忙找走丢的孩子,向我们要了你家姑娘的名字和相貌,说帮你们找人。”
“真的!”钱嫂惊喜道:“这年头还有这样的好人?”
“是啊,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所以老钱你们也别操心,你们家姑娘一定能找到的。”
“是是是,一定能找到的,我家玉娘肯定能回来的!”
怀揣着多年的梦想,老钱和钱嫂进了门。
钱嫂放下东西后,还觉得疑惑:“这到底谁呀?这么好心。要不咱们也跟张大人说一声,这些年他也为我们家孩子操了不少心。”
“是啊,是该给张大人说一声。”
傍晚时分,张玉林结束了一日的差事,正打算回去。他刚出内城司大门,就被人拦住了:“张大人。”
“钱叔钱婶啊,你们怎么来了,是有事么?”
“是这样的,今早邻居跟我们说,有人过来问我们家玉娘的消息,说是外面做生意的大善人,专门帮人找丢失的人。我想着,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就来跟张大人您说一声。”
大善人?
张玉林眯了眯眼,道:“我知道了,多一个人找也是好事,钱叔钱婶你们放心吧,我不会放弃找玉娘的。”
“好,好,谢谢张大人了。”
说完,两个老人相互扶持着往回走。张玉林看着他们的背影,眸子中的光芒逐渐深沉。
……
……
又过了两日。
这一日,谢瑾随同太子回府,此时已经夜深,谢瑾今日工作结束,正打算到就近到太子府给侍卫配备的房间休息,一人拦住他的去路。
“张大人?”
谢瑾微微惊讶:“张大人找我有事么?”
“是有点事。”
两人边走边说。
“这事本来不应该找谢大人,不过,我也的确不知道该和谁说,想来想去只能来找谢大人。”
“大人但说无妨。”
“大人听说过钱玉娘这个名字么?”
谢瑾稍作回忆,摇头。
“钱玉娘是柳树巷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她如今该是有二十三了,她是在十七岁那年失踪的。”
谢瑾顿下脚步。
“钱玉娘生的十分标致,是她父母的心尖宠,自她失踪后,她父母就一直在找她,两日前,她父母突然找到我,说有人到他们那问失踪的钱玉娘的相貌,我觉得疑惑,便让人留意,果真,近日有人那些钱玉娘的画像在坊间找人。”
若是事情只到这,该是没有特意来寻谢瑾的缘由。
果不其然,张玉林接下来道:“我查到,找钱玉娘的人,是大皇子的人。”
谢瑾看向张玉林。
失踪的少女,大皇子突然的动作,这两个信息让谢瑾飞快地锁定了一件事。
“有钱玉娘的画像么?”
“有,衙门有一幅,我明日给你送到府上。”
“好。”
两人说完了话就分开了。
谢瑾回到自己的房间,原本他们侍卫是四人或者六人一个房间的。但他毕竟身份特殊,好歹也占了个侍卫长的名号,故此拥有自己单独的一个房间,只是里头十分简陋,也亏得谢瑾从军多年,早已习惯了朴素简洁的生活。
谢瑾慢慢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回顾方才张玉林的话,一边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兰棠想的是对的,大皇子的确在找一样能够对付太子的东西,但这样东西不在宁乐伯手上,而是在那个女子手中。
钱玉娘。
他有种感觉,只要找到那位女子,那么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可以得到解释。
谢瑾缓缓敛下眼睑,明天,他得找个时机回趟家。
翌日清晨,沈兰棠如往常起了床。
如今已经到了九月,早晨天气凉爽,沈兰棠肩上披着一个披帛,乌发垂面,并不浓妆艳抹,却又清新脱俗。
要知道她的年纪,要是在21世纪还是个读大学的女大学生。
“小姐。”兰心进屋:“太子府来人了。”
“太子?”
想到此前推测,沈兰棠对“太子”二字并无好感,但只要他一日是太子,沈兰棠便不能有所怠慢。
沈兰棠梳了妆走出院子,令她意外的是,来人并非代表太子,而是太子妃。
“少夫人。”来人恭恭敬敬地向沈兰棠行了个礼,温声说道:“太子妃命我拿几样首饰给少夫人,望少夫人能够喜爱。”
沈兰棠垂眸,揭开盖在盘子上的绸缎布,只见里头摆放着一串极其珍贵漂亮的粉红珍珠项链,还有几样以珍珠为主题的发簪。
“兰棠无缘无故,怎敢受太子妃如此大礼?”
那宫人继续柔声说道:“少夫人此前为救太后立下大功,如今谢大人又在府上任职,如何是无缘无故?”
“几样东西不过太子妃聊表心意,只盼少夫人能喜欢。”
话说到这,沈兰棠也不好再拒绝:“既如此,代我谢过太子妃了。”
宝珠收下礼物,兰心拿出钱袋,往宫人手上塞了过去,这便是跑腿费了,宫人含笑收下。
等人离开了,宝珠才问:“太子妃怎么无缘无故送礼给小姐?”
“只是场面上的往来罢了,想来是为了拉拢谢瑾吧,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夫人外交?”
兰心和宝珠对“外交”这两个字似懂非懂,但不影响她们理解沈兰棠的意思。
“这太子真有意思,事情过了这么久了才想起来和小姐交好。”
“从前也是没机会吧。”
沈兰棠随意敷衍了两句,开始心烦:“这真是的,她送了我礼物,我这不是还要给他她回礼吗?真是烦人!”
兰心:“回礼倒是简单,前些日子宫里赠送的几样东西都很不错。”
沈兰棠叹息:“烦的不是礼物,而是人情啊。”
算了,这就是她这个身份该做的事。
收起礼物,沈兰棠又想起一个事:“对了,昨天谢瑾没回来吧?”
“没呢。”
“嗯,他该是回来一趟了,我也得问问他,太子妃突然的行动是为了什么?”
仿佛是知晓她心中所想,谢瑾在下午吃过饭时候就回来了。
倒是沈兰棠吓了一跳:“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瑾一边解开腰上佩刀一边道:“今日太子没有出门,我就向他告了假。”
“也好。哦,对了,你知道吗,太子妃今日派人送了几样首饰给我。”
谢瑾点头:“我知道这个事,她之前跟我提过。”
“她怎么这么突然?”
谢瑾坐下来,接过兰心递上来的毛巾,道:“太子此前端方持正,明面上也不和哪个臣子走得特别亲近,就仿若天上月,水中花,但经过被关禁闭的事后,他就开始走亲民路线,或许对待我们这些臣子也是同个道理。”
沈兰棠笑道:“意思就是说,他觉得高高在上,由臣民追捧的路线不再适合他,一旦失势就没人愿意为他说话,所以改变路线了?”
人果然就是这样,被爱的时候娇纵,感到威胁的时候就会下意识讨好别人,过去高高在上的太子,如今也不过凡人了。
从理性角度,沈兰棠也能够理解他。
不过——她还是不喜欢这个太子。
“对了。”谢瑾回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他说道:“昨天张玉林来找我,跟我说了一件事。”
谢瑾便告诉了沈兰棠钱玉 娘的事情。
沈兰棠跟他想的一样。
“你是觉得钱玉娘也跟媛媛一样,都是当初被太子掳走的人,如今,大皇子要对付太子,就在找她?”
谢瑾点点头。
沈兰棠激动地站了起来:
“这个推测和我们之前想的一样,大皇子既然找她,就说明她也逃了出来!”
“确是这个道理。”
“可是都是逃出来的人,为什么她这么特殊呢?是她的长相么?她长得很像皇帝的哪个宠妃,太子暗恋自己老子的小妾?”
谢瑾:呃,从未想过的思路。
沈兰棠脑洞大开:“又或者她身上还带了龙种?可太子不是已经有孩子了么?而且看太子也不像会在意孩子的人啊。”
她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推测太子。
谢瑾:“在看到结局之前,我们谁都不知道。”
“的确如此。”想了想,沈兰棠又道:“那我们能看到结局么?”
谢瑾偏头看着她,反问道:“为什么不能?”
“可是,那个”沈兰棠对手指:“父亲不是说他不管这个事么?靠我们两个人能承担得起这么大的重任么?”
那可是太子,不是什么歪瓜裂枣的尚书啊内阁学士,翰林之类的,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太子!
国之储君!
谢瑾慢慢措辞着道:“我认为,父亲说他不管这个事,只是他不管这个事,并非说我们不能管这个事。”
沈兰棠眨眨眼:“我们管得了这个事么?”
“我们管不了么?”谢瑾仿佛认真思索了会,一本正经地道:“我们好像的确有点难管,要不这样吧,如果我们拿到了什么证据就把它交给大皇子,让他们互相争斗,这样可好?”
这么正经的关头,沈兰棠都被他逗笑了。
“你别闹了啦!”
跟太子作对是一回事,可如果把证据交给大皇子,就等同于站队大皇子,对于从来不干涉党政的谢家来说,这个事的性质比跟太子,跟皇帝作对还要严重,甚至可能失去谢家如今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谢瑾等着她一脸无语地笑完,才继续方才的话题。
他目光温柔凝视着沈兰棠:“如果让你不管,你甘心么?”
“”
沈兰棠默默摇头。
“那不就得了,既然不甘心,那就管,一直管到管不了为止。谢府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压垮的地方,太子的怒火,我谢瑾也能承担一二。”
沈兰棠看向谢瑾,他虽然嘴上说着什么“怒火”,但心情应该不错,因为就连他的眼底都闪烁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
他的确是个难得的美男子,他的俊美不知在外表,还在于他从锦衣玉食里养出来的矜贵气质,以及在军营摸爬打滚货真价实的硬朗姿态,从前,她偶尔还会觉得谢瑾作,但如今他对自己态度越来越自在,越来越游刃有余后,连那几分作也没有了。若是脱去军装看着他,还真有几分浊世佳公子模样。
“谢瑾。”
“嗯?”
沈兰棠鼓起勇气大声道:“你真的是个有勇有谋还善良的人,我觉得我自己嫁给我真是嫁对了!”
说罢,她还竖起了大拇指,表示对他的肯定。
谢瑾:“”
兰心默默把冷掉的茶水拿出房间,走到院子后她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家小姐真是有时候,她也会同情一下姑爷
沈兰棠一番慷慨激昂的“示爱”引发了一炷香左右的沉默,等屋内说不出的气氛都散了后,两人才继续往下说。
谢瑾:“说起来,宁乐伯夫人来之后,你有跟她说过话么?”
沈兰棠:“没有。”
“既闲着无聊,我们去找她说会话吧,说不定她知道什么。”
“有道理,我们走!”
宁乐伯夫人被安排在一处僻静的院子,几个孩子都住在一起,日常除了下人来送吃食外,鲜少有人踏入此地,门口也安置了几个守卫。
“少爷,少夫人。”
谢瑾道:“我们想进去看看。”
守卫顿了顿,还是让开了,院子里头,伯夫人正在教几个孩子念书。见二人进来,伯夫人连忙起身。
“谢公子,少夫人。”
“伯夫人不必行礼。”
谢瑾上前扶起她。
“夫人,我们前来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你当真对伯爷掳掠女子一事一无所知吗?”
伯夫人苦笑一声:“老头子的确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
“那你听说过钱玉娘这么名字么?”
伯夫人继续摇头。
“不过……不过,我想起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与此有关。”
“夫人请说。”
“那大概是五六年前吧……”伯夫人望着前头孩子们玩耍身影,慢慢陷入回忆。
“有一日,老头子半夜里匆匆忙忙出去,直到天亮才回来,一回来就把管家叫进书房说话,我心中好奇,就借着上茶的名义进去听了听,隐约听到他们说什么偷了大人的东西,大人很生气,务必找到那个女子之类的。”
“我问他是找什么东西,他冲我发了好大一通火,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要打听太多。我一时心中生气,也就没有再问。”
“后来我回过神来,这老头子就沾了他父亲的光,继承了一个伯爷名头,本身在朝廷里既不当职,也没有权利。他既没有和朝中哪派势力交好,那他口中说的大人又是谁呢?”
“这事情我想了两个晚上都没有想通,直到后来你们说他淫掠良家妇女,我心中十分失望,质问他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只摆着一张脸说我们家要完了,让我带着几个孩子回娘家。我心中愤懑,只问他是否真的做了那奸淫掳掠的恶事,或许是基于几十年的夫妻之情,他跟我说他没有。”
“我就知道他是替人顶了罪,可就是顶罪又如何?难道他就不是帮凶了?所以在我心中,这老头子确是罪有应得。我那几日天天睡不着,就又想到了这件事。”
五六年前的话,时间对的上。
谢瑾:“那伯爷有没有和您说过,那个女子是什么人?又偷走了那位大人什么东西?”
伯夫人摇摇头。
“我明白了,多谢夫人,你就在府上好生休息吧。”
伯夫人弯着腰说:“多谢大人,多谢夫人。”
看着满头银发的伯夫人,谢瑾和沈兰堂对视一眼,默默退出院子。
两人慢悠悠在石子路上散步。
伯夫人的话越发证实了二人到目前为止的猜测,看来那个钱玉娘不是“带”走了机密,而是“偷”走了机密。
现在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就差找到那个女子。问出当时她到底拿了太子的什么东西了。
沈兰棠歪了歪脑袋,好奇道:“我当真好奇她到底拿捏了太子什么证据?不会真的是传国玉玺吧?”
谢瑾无奈地说:“传国玉玺在陛下手中。”
“这谁说得准呢,说不定皇帝担心只有一枚传国玉玺,万一哪天不见了就麻烦了,多做了一枚交给太子保管了呢。”
然后太子把他搞丢了,皇帝知道后震怒:你连传国玉玺都搞丢,我看你皇帝也别当了,废太子今天就废太子!!
谢瑾从她的眼中看完了一整个故事。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但是说不准根本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就是太子给钱玉娘的情诗,但是因为写得太难看了,太子害怕传出去后影响他的名声,所以决定杀人灭口。”
“”
谢瑾为沈兰棠的创意感到佩服,如果是他,绝对想不出这么“精彩绝伦”的推测。
午后秋日娴静,两人慢悠悠走在院子里头,阳光穿透疏落有致的叶子,斑驳地点缀在这对年轻夫妻的脸上。
沈兰棠神情闲适,放空一切让自己享受一大堆麻烦到来前的最后一个悠闲午后。耳边忽然没了声音,谢瑾扭过头,浅金的光芒下,沈兰棠绯色的脸蛋浮着一层细腻的光晕,朦胧的双眸下是一双柔软的唇瓣。
谢瑾胸腔被渐渐填满,纵然前路艰险,但他并非一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两人到了前院, 就听下人通传,说是内城司张大人派人过来了。
“好,这就过去。”
张玉林让人带来的是一卷画筒 , 谢瑾没有当即打开,而是道:“这画可以暂存我这吗?还是看完就得拿回去?”
“张大人说了, 可以暂时放在大人处。”
“那好,替我谢谢张大人。”
送走客人, 谢瑾几人回到院子里。
沈兰棠小心打开画卷, 里面是一个女子画像, 笔墨都是新鲜的,还透着墨香, 显然是新画不久。想来也是,许多失踪案卷都要被封存数年甚至数十年之久,如果不时常临摹画像,时间一久, 脸都看不清了。
谢瑾和两个丫头都上来, 仔细端详。
画中少女明眸皓齿,五官端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确是一位清丽秀美的姑娘。
“这就是钱玉娘。”
沈兰棠目光缓慢地扫过画中人五官, 像是要将她印在脑子里。
这是一个奇女子,一个孤身从太子手上逃离, 又将太子耍了五年的女子。
现在的情形很是奇妙, 钱玉娘已经失踪了五年,太子和内城司的人找了五年都找不到, 如今又加了一个大皇子,这么多人, 真的能找到人吗?
又或者,也许这个多方心系的少女已经在许多年前就遭遇了不测,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可只要她一日没有露面,没有确认她的死亡,那么人们就不会停止寻找她。
沈兰棠自己都说不出来是希望她被找到,还是不希望。
“我们的底线是不是在太子之前找到她?”
要是被大皇子抓到,说不定玉娘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可若是太子的人先找到了她,她绝无可能活。
谢瑾点点头。
沈兰棠吸了口气:“好了,找人的事我不擅长,还会暴露踪迹,这事就交给你了,这个画像你要么?”
“暂时不用,太多人找一个人反而会让人生疑,我的人只要盯着找她的人就好。”
“好,既如此,兰心,帮我把画收起来,就放在我的衣柜里。”
“是。”兰心快步上前收起画卷,只是她目光扫过画中女子时,眼中有几分若有所思。
正事结束,沈兰棠也放下心头大石跟他闲话家常。
“明日,我要去太子府向太子妃致谢。”
谢瑾:“明日我要出去,不在府中。”
“你在太子府也没用吧。”沈兰棠吐槽:“好像你在就能跟我一起进去道谢似的。你在里头,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而我,是高贵的二品夫人,名门谢家儿媳,别乱攀关系。”
工作中称职务,你的职务就是比我低。
谢瑾:“……”
沈兰棠当天就准备好了礼物,要说准备礼物,那还真是简单。她如今也从小富婆晋升为了中级富婆。小金库里好东西一堆一堆的,她又不是特别爱秀的人,好东西也就放在那里吃灰而已。
现如今拿来当做礼物,被不同的人转手,也算是实现了它奢侈品的价值。
带好礼物,沈兰棠在第二日早上出了门。
两个阶级差不多的人,一方在收到礼物后是应该登门道谢的。因此,太子妃早有准备,沈兰棠一到太子府就有人请她进去。
“参见太子妃。”
沈兰棠盈盈行礼。
“少夫人不必客气,啊,你今日便戴了我送的珍珠,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沈兰棠婉步走上前。
太子妃容貌秀美,气质温婉,确实有未来,一国之母的气势。单从外表上来说,是非常平易近人的。
沈兰棠坐下后,太子妃温柔注视着她,脸庞盈着笑意,道:“当真是年轻才好,戴什么都漂亮。”
沈兰棠低着头做羞赧状:“太子妃过誉了,还是太子妃送的珠子好看,才显得臣妇气质也贵气了起来。”
“不必谦虚,本就是兰棠你生的好。”
两人寒暄了一番。
沈兰棠对这位太子妃了解不深,要说交情那是更没有的。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但上门做客,总不能道完谢就回去,该支撑的时间还是要支撑的,因此沈兰棠选了一个万能话题。
“对了,太子妃,我还带了一些小孩的玩具,小皇孙还在睡觉么?他如今也五岁了吧?”
一听到孩子,太子妃脸上笑容也多了几分真挚:“是啊,前两个月刚过了四周岁生日。”
“孩子四五岁的时候正是可爱之时,也不会跟我们说什么之乎者也,不会和母亲拉开距离。”
“是啊。”
说到这个太子妃也感触颇深,她自己已育有二子二人。此前几个孩子到了年纪就要开蒙,这一开蒙就会叫着要独立,也就不能再在她面前撒娇了。
太子妃心中骄傲之余,不免有些失落。
“没想到少夫人对孩子也这么了解。”
沈兰棠故作俏皮状:“谁叫家中有三个孩子呢。”
“是啊是啊。”想到谢家也有三个孙子孙女,而眼前还未到双十年华的女子一进门就当了继母,还要做出一副贤妻良母姿态,一时间太子妃看向她的目光都带上了复杂。
沈兰棠可不管她复不复杂,她让宝珠拿出给皇孙的玩具,有折纸,蹴鞠,还有几块木板,可以用来搭建房子,除此以外,她还叫人手工缝制了四个娃娃,二男二女,分别给它们穿上了衣服,妥妥的盗版,希望某些企业不要跨时空来查她。
这些新鲜物让太子妃也很新奇,她让奶娘抱来了皇孙,沈兰棠对大人那是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对待孩子却是得心应手,也没有心理负担。
再怎么说也是小孩子嘛,不要把大人的恩怨放在他们身上。
沈兰棠一面逗孩子玩,一面称赞孩子,将她活了将近二十年所有夸人的词汇都运用了出来,哄得大人小孩都乐开了怀。
时间就如流水般哗哗过去,终于撑过了半个多时辰,这会儿她要回去就没有问题了。
正好,小皇孙也搭建出来了一个城堡,沈兰棠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又是鼓掌又是称赞。
她饮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道:“时间也不早了,太子妃,那我也不打扰您跟小皇孙了。”
“怎么这会要回去,不如留下吃了午饭再走?”这句留饭词,太子妃也有几分真心,毕竟自己孩子玩得很开心。
“不了,早上出门的时候,母亲叫住我,说让我中午过去一趟,这就不留下了。”
“既如此,我也就不强留了。”
二人起身,几个嬷嬷也抱着小皇孙起来了。
“妗芸,送少夫人。”
“是。”
一个宫女从太子妃身后走出几步,来到沈兰棠面前,正是昨日前来送礼的那位宫女。
“夫人这边请。”
寝宫太大,方才沈兰棠注意力只在太子妃和小皇孙身上,没注意到她,如今看着她俯首帖耳模样,心中有几分难言的感觉,她心中瘙痒,但近些日子事情太多,像线团纠缠不清,沈兰棠大脑都有些麻木了。
沈兰棠跟着这个叫妗芸的宫女一路出了太子府,几人都未发一言,兰心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这个宫女,眼中神采逐渐坚定。
上了马车后,沈兰堂还在试图琢磨自己心中那股难言的感觉,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直到身边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小姐,刚才送我们出来的宫女,不就是昨日画中那人吗?”
沈兰棠猛然抬头!
兰心这一句话就好像一个大钟被迎面撞了个着,心里头脑子里嗡嗡发响,她迷迷糊糊地开口: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兰心早料到沈兰棠有此反应,她一脸从容,有理有据地分析:
“虽然她的发饰妆容变了,跟画中时比起来也成熟了许多,胖了一些也黑了一些,但整体五官脸型是一样的。小姐,你再想想她的眼睛是不是跟画中女子一模一样?”
两张面脸庞在沈兰棠眼前交叠。
的确,虽然和画中单纯清丽的少女相比,方才女子明显成熟稳重许多,气质上有也有较大出入,可仔细看的话,她们五官特质是一样的!
怪不得她方才总觉得心里怪怪的,就好像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这真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却不费工夫。柳暗花明又一村,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沈兰棠瞳孔闪烁着愕然,压低了嗓音蹦出几个字:
“她怎么敢的?”
太子找了她这么久,她怎么敢就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待着,她当真是不怕死么?
而且她哪里来的身份?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沈兰棠迷惑了。
不行,这么惊人的消息不能单就她一个人知道,得赶快告诉谢瑾。
沈兰棠也不回去了,她叫车夫返回太子府。就停在去太子府路上必经的一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
午时三刻,一辆马车从皇宫方向过来,赶往 太子府,想来应该是太子回来了。
“兰心,宝珠,我们走!”
沈兰棠坐车再次返回太子府:“劳烦通传一声,就说我有事找谢大人。”
门口守卫还记得沈兰棠,不敢怠慢。
谢瑾回来之后就守在太子身边当值,一个下人走进殿中,附在太子耳边说了几句。
太子望向谢瑾,笑出了声:“谢大人,你夫人来找你了。”
谢瑾心中微微惊讶,沈兰棠最是谨慎,若无重要事件,是不会主动找他的。他心中也担心是出了什么事,便道:“殿下,请容微臣出去片刻。”
太子笑着道:“快去吧,别让少夫人久等了。”
谢瑾出了太子府,果不其然,在门口见到了沈兰棠。
“你怎么过来了?”
沈兰棠看了眼里面,将谢瑾拉到边上,拔高嗓音,不轻不重地道:
“母亲说晚上想跟你一块吃饭,你今晚回来吗?”
谢瑾了然,回道:“我会尽可能回来的。”
“那就好。”沈兰棠伸手为谢瑾整理衣领,温柔说道:“工作别太辛苦。小心身体。”
“多谢夫人关怀。”
谢瑾很快回了太子身边,太子笑着问:“是什么要事,特意把你叫出去?”
“不是什么大事,她本来就是来拜访太子妃的,路上想起来母亲晚上想喊我一起吃饭,就等了等我。”
“殿下,微臣今日下午可否提前回去?”
“当然可以,我下午也没什么事。”
“多谢殿下!”
谢瑾站岗站到下午,等过了未时才走。
他径直回了谢府,走进院子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过来。”沈兰棠向他招了招手,从柜子里拿出画筒展开画卷,问道:
“你看看她跟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像不像?”
谢瑾愕然。
谢瑾睁大眼睛看着画中人,脑中回忆着此前在太子妃宫殿见到的几个宫女长相,其中一个宫女的模样缓缓浮现在他脑海。
“啊——”
谢瑾脸上表情出现了片刻的茫然。
沈兰棠默默地朝他点了点头。
“……”这下轮到谢瑾震惊了,他也颇有些语无伦次。
“她怎么,她怎么敢的?”
沈兰棠替他回答:“她不仅敢,而且做的很好,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怀疑她。”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老祖宗这一套是被她学到手了。
谢瑾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反倒理解了她,还为她说话:“她既然能从太子手上逃出来,就说明她胆大心细,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从前我们查案也是一样,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被忽略的角落,那就是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人们会下意识的以为那儿是安全的,是以太子也没有想到,更加没有搜过他自己的太子府,这才让她安全度过了五年时光。”
沈兰棠:“是不是五年还另说呢,不过她的确大胆。”
沈兰棠倒了杯水,谢瑾上前,默默拿起来一饮而尽,开始坐下来平复心情。沈兰棠见自己的水杯抢了,只能无语地又倒了一杯。
平静的饮水声中,两人心跳逐渐缓和。
沈兰棠放下空了的茶杯。
“如果她真的是钱玉娘,你觉得她知道太子就是那个人吗?”
谢瑾思索片刻,道:“我觉得她知道,一来是按你的说法,当初方媛媛那种情况都能认得出太子,那位女子或许也不会忘记,二是她若不知道,为何要把自己模样装扮的和从前完全不一样呢?”
“女子总是爱俏,我记得那位宫人可说不出好看,甚至于,有故意把自己弄丑的迹象。”
不合适的发型,黝黑的皮肤,发胖的身材,要知道,她如今也才二十三岁。
沈兰棠点点头:“有道理。”
“不管怎么样,如果她真的是钱玉娘,那她也算是位奇女子了。”
“不过,她待在太子府还是太危险了。如今,大皇子也在找她,大皇子可没有太子那样的“心理安全地点”,说不得会将整个兆京翻过来,她总是要出门的吧,只要有可能暴露在大众视野内,她的危险性就高一分。”
谢瑾点点头:
“不过这都是之后的事了,眼下最重要的是确定她到底是不是钱玉娘,这件事情交给我了。”
沈兰棠看向他:“你可以么?”
不是她信不过谢瑾,而是你一个大男人要找机会跟太子妃宫女单独相处,怎么看都很怪异吧,别人家还没想到这,你自己把敌人引过去了。
谢瑾也思索了片刻,道:“在太子府的确不方便,得想个办法跟她在外面见面。”
沈兰棠沉思片刻,道:“如果是这个的话,我有个法子。”
……
……
次日,太子从皇宫回来,谢瑾照例守在太子身边,直等到入了夜,谢瑾按常出了太子书房,到外面值夜班。
“姑姑,能否帮我通传一声,就说谢瑾想见太子妃。”
过了两刻钟左右。有下人来找谢瑾,道:“太子妃有请。”
谢瑾随着她进了太子妃所在寝宫。
“臣,谢瑾,见过太子妃。”
太子妃一身常服,因卸了满头珠翠,在略显华丽的宫灯下显得有几分寂寥,她望着谢瑾道:“难得谢大人主动提出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让太子妃见笑了,是这样的,昨日我夫人回了一趟娘家,正好被岳母看到了她头上所戴的珠子,甚是喜欢。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夫人却想着既然母亲喜欢,就送她几样,想来想去,还是太子妃您殿里的珍珠最好,若是方便,臣和臣妻愿按市价买下。”
太子妃轻笑一声:“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少夫人最是孝顺,不过几串珠子,说一声就行了,哪用得着买什么的。”
“殿下……”
“不必说了,这样可好,我明日叫人带几串珠子到你府上,让少夫人好好挑选。”
谢瑾垂首:“臣,代臣妻谢太子妃。”
“好了,不必这么客气。”
……
从太子妃宫殿走出,谢瑾又去了趟书房。
“殿下。”
太子正在看书,见他返回,奇道:“有什么事么?”
“此前太子妃送了珍珠首饰给臣妻,臣妻母亲很是喜欢,太子妃仁厚大度,明日又会送几样到臣府上,臣想跟臣妻明日一道去岳母府上,是以想向殿下您请假一日。”
“原来如此。”太子微微一笑道:
“我还道是什么,原来是要去尽孝,应该的,孤准你明日一日假期。”
“谢殿下。”
谢瑾俯着腰背,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才走出书房。
次日一早,谢瑾和太子妃派去的宫女一同出了门,还是上回那人。
两人到谢府时,沈兰棠早已等候多时。
“来了,可算是来人。”
沈兰棠目光扫过模样拘谨的宫女,从她手上接过盘子。
“这几串珠子都好看,倒是让我难以选择了。”
谢瑾直男地说道:“那就都要了。”
“若是太子妃愿意收钱也就罢了,既是送的,如何好如此奢侈。”
谢瑾:“是我唐突了。”
两位主子说话,宫女也不好插嘴,只温顺地等候在边上。
沈兰棠又装模作样地挑了一回,还是挑不出。
“哎,母亲今日也在,不如,去问问母亲。”
谢瑾:“好主意。”
“走。”沈兰棠拿起盘子,对宫女笑道:“姐姐再等等,我马上就好。”
“夫人不急。”
沈兰棠便拉着谢瑾匆匆离开了,二人走后,宫女还站在屋内等候,一旁只有一个兰心陪着她。
“小心些,小心些。”
“哎,好好。”
伴着娇俏的女声,一个男人挑着两担子用以装盛点心的饭笼子走进。
听到男子声音,屋内宫女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
宝珠擦了擦汗,道:“你可要小心些,我是听厨房王婆说你们家米糕做得好,才选了你的,要是真好吃,以后府里办宴席都会用你家的,你要好生伺候知道么?”
“知道,知道,若不是得了姐姐青睐,小人哪有这个机会给府上送糕点。”
“你知道就好,你家虽然不是兆京最大的,但我们也不看牌子,只看味道好不好,服务好不好。”
“小人一定给姐姐做好了,绝不辜负姐姐信赖!”
“嗯,先来一块,我给小姐尝尝味道。”宝珠这才罢休。
“好嘞!”
男人从食笼里拿糕点的间隙,宝珠跟他闲聊。
“我听王婆说,你有个姐姐失踪了?”
男人苦笑一声,低着头说:“是啊。”
“真可怜,失踪多久了?”
“有五年了。”
“啊,五年了啊,那你爹娘一定担心坏了。”
“那是肯定的,我娘她… …她那阵子天天晚上哭,眼睛都哭伤了,到了晚上就看不清东西。”
“啊……”
屋子里,宫女的眼眶慢慢红肿了起来,一双手握成拳头,仿佛竭力遏制着心中的痛苦。
兰心在边上看着,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宝珠端着糕点正要拿去给小姐,兰心走上前:“我去吧。”
“啊,好。”宝珠转交了糕点,两人说话时,院子里男人下意识往屋里看了看,宫女拧开了脸。
兰心不动声色地将眼前种种收进眼底,到了后院找到沈兰棠和谢瑾。
沈兰棠:“如何?”
兰心一五一十地回答:“方才见到院中男子时,这位姑娘情绪非常激动,眼眶也红了,我认为她就是钱玉娘。”
沈兰棠吸了口气。
“那就不会有错了。”
不多时,沈兰棠和谢瑾回来了。
沈兰棠满面笑容,对院子里的男人道:“糕点很好吃,帮我搬进厨房吧。”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那男人欢天喜地地挑着担子进去了。
沈兰棠又走进屋里,将盘子还给宫女:
“挑了两样,替我谢谢太子妃。”
“少夫人不必客气。”
宝珠拿出银子,宫女收了银子正打算回去,谢瑾在旁看着,冷不丁开口:
“不和你弟弟见一面么?”
玉箫
那宫女猛地扭头。
她脸上强装镇定, 俯首恭顺道:“大人在说什么?”
谢瑾沉默少许,道:“我知道你是谁,钱玉娘。”
钱玉娘瞳孔震颤。
因为事态紧急, 不能再拖,所以他们才打算开门见山, 沈兰棠见她惊惶,插入道:“如果我们要害你, 又何必做这番戏单独把你叫出来。”
这话稍稍安抚了钱玉娘。
“你跟我们过来。”
沈兰棠把她领到自己院子, 让宝珠给她倒了杯水。
“大致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说来也巧,自你失踪后, 你母亲就报了官,我家郎君和内城司张大人是朋友,时隔多年,张大人发现太子的人在找你, 觉得蹊跷就告诉了夫君。”
沈兰棠偷天换日, 将大皇子换成了太子,一是为了诈她,二是眼前情况已经够复杂了, 二人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复杂。
“我们好奇一个平民女子如何值得太子费心寻找, 就从张大人那拿了一副你的画像,不看不知道, 一看吓一跳, 画中女子不就是昨日来送礼的那个姑姑吗?”
“你也真是艺高人胆大,就藏在太子的眼皮底底下, 却没有被发现,你说若是将这件事告诉太子, 我们能得到什么赏赐?”
钱玉娘慌忙跪了下来:“求夫人不要!”
沈兰棠:“我方才也说了,我们若是想害你,直接将你交给太子不是更好。我们既没有直接告诉太子,就是好奇太子为什么找你这么一个平民女子,你若是做了什么坏事,我自然是要将你交给太子的,可若不是,你且说说原因,我们听了再决定。”
沈兰棠坐了下来。
钱玉娘目光流动,似乎还在思索沈兰棠的话。
沈兰棠也不催她,只是慢腾腾地等着。
良久之后,钱玉娘终于开口:“我……”
“你只有一次机会,若是让我们发现你骗我们,那你下次跪着的就是太子了。”
钱玉娘浑身一颤。
她绷紧了身体,咬着牙道:“可,可若是此事事关重大,你们不相信,或者害怕惹怒了太子呢?”
沈兰棠发出一声轻笑。
“你应该知道让太子被关禁闭的科举事件吧?”
“那件事,就是我们做的。”
钱玉娘猛地抬起头。
沈兰棠做出一番洋洋得意,居高临下,盛气凌人模样。
所谓话要说得半真半假,沈兰棠虽然同情她,但还不能相信她,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因此,她要做的就是让她相信,自己并不畏惧太子,甚至在和太子作对。
“我……”
钱玉娘嘴唇干涩,眼下地面在轻轻旋转。
沈兰棠向兰心使了个眼色,兰心将钱玉娘扶起来坐到边上,又给她倒了杯水。
温吞吞的水流滋润了钱玉娘的胸腔。
她其实,也不是很害怕说出来,她曾经无数次梦到过自己被太子发现,与他鱼死网破的场景。她夜夜恐慌,而如今真的被发现,她除了最初的恐惧震动外,竟然很快接受了这个噩耗,或许在她内心深处,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临。
只是当她开口的时候,她却发觉,过往种种,犹如沉石压在她心头,让她稍一回想就心如刀绞。
钱玉娘喑哑着嗓子开口:“五年之前,我还是兆京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一日和小姐妹玩耍归去,回家途中,我被人打晕劫走。”
沈兰棠专注听着。
“当我再次醒来,已经身处一处宅邸之中,一个气质宛若朗月清风的男子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做他的外室。我起初不懂,也反抗过,他倒是不打我,只把我关起来每日给供少少的水和饭食,如此循环了两个月后,我终于放弃了反抗的念头。”
“那人很是奇怪,我看他,气质脱俗,出手阔绰,宅中一应下人都很听他的话,偏偏他非要劫掠我一个良家女子,还不许我出去。我想着反抗他是没有用的,就试着迎合他,他果真开怀,对我在钱财吃食上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可是我要钱财首饰有什么用呢?我根本就出不去,要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呢?!”
钱玉娘情绪激烈,在场几人都很能理解她,人是需要对比需要条件才能获得幸福的,给一个被困在沙漠里的人万贯家财又有什么用?
“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激怒他,所以我便捧着他,顺从他,有一阵子,我二人亲昵宛若新婚夫妇,他对我更是体贴备至,我一直观察着府里出入,后来,大约是被关了七八个月的时候吧,我终于找到了机会,我,我钻进一辆马车底下,用布绑住身子逃出了那个地方。”
“我不敢出声,就跟着马车一路走啊一路走啊,然后……”
钱玉娘从被发现身份开始都还算沉着的脸庞忽然癫狂了起来,她忽笑忽抽搐,一张脸狰狞地说:
“然后我发现那里竟然是太子府,我听那几人的话里听出绑架我逼迫我的竟然是太子,是太子!”
钱玉娘终于忍不住狂笑起来,伴随她的笑声,她瞳孔里泪珠子一颗颗落下。
“他是太子!!”
“他既是太子,要什么没有?为什么要来伤害我?!!”
“我宁愿他光明正大说纳我为妾,又或是通房,什么都行,如果我反抗他,他用太子身份责罚我,都可以!可是他既是太子,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为什么,凭什么?他都是太子了!!”
钱玉娘边哭边喊,这是一种很难说清的情绪,她被关起来的八个月里,日日都在想象这个人的身份,他会是高官之子么,不会是王侯将相的儿子吧?她畏惧她恐慌,可是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
当她知道他是太子时,或是绝望至极,又或是感到可笑至极,她的情绪一如今日激动,不过那时候她还有着极大的生命危险。
“太子府都是人,还有官兵巡逻,我根本不敢出去,我只敢缩在我最初躲藏的柴房里,幸而那里离厨房很近,我每日就偷一点吃食,只敢偷一点点,怕别人发现。”
她没有发现,随着她的讲述还有哭泣,她脸上妆容逐渐化了,被刻意改变的轮廓经由水珠冲刷后,慢慢露出本来的神采。
宝珠又往她杯子里加了水。
“直到七天以后,府里又来了新人,好像是太子妃有了身孕,需要一批新的侍女,我想着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在侍女们过来的时候,我偷偷往柴房放了火,等人混乱的时候跑出来一起救火,还刻意和几个嬷嬷说了话,等救完火,我谎称我的符牌丢了,急得哭了出来,那几个嬷嬷见过我救火时的模样,就好心出来为我作证,我才留了下来。之后我被调去照顾太子妃,起初我也很害怕太子认出我,可是我发现,他很少来太子妃寝宫,每次过来也是面色怏怏,根本不会关注里面有什么人。就这样过了五年,我害怕我一旦离开,就会有人查我的身份从而暴露,所以一直不敢离开。”
听完了她的讲述,沈兰棠内心充满了感慨,不愧是能够有勇气有谋略从太子手上逃走的人,这份心志决断当真胜过世上过半的人。
她心中当然同情她,只是,还不到时间——
“只是如此 么?”
“什么?”钱玉娘惊愕地抬头看向她。
沈兰棠一字一顿吐字清晰地说:“只是如此么?若只是如此,为什么太子突然过了这么多年再次兴师动众要找你?而且,我们听到的,可是你偷了太子的东西。”
钱玉娘仿佛知道底牌被透尽,眼底流过慌张。
“我很同情你的故事,但也有可能,只是你编造的,你偷了太子的东西,可能是无价宝玉之类的,所以太子才找你。”
“我没有!”钱玉娘激动反驳。
“那根本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当时逃跑之前从他衣服上匆匆拿走了一样东西,我只是为了报复,那根本不是什么无价之宝!”
沈兰棠知道真相就在眼前,也顾不上当什么好人了,逼问道:“那是什么?!”
“那是……”钱玉娘神情混乱:“那是一截玉箫一样的东西,虽然是玉做的,可不是什么无价之宝!”
玉箫?
沈兰棠保持着气势:“证明给我看。”
钱玉娘崩溃:“我没带在身上,那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随身携带!”
沈兰棠看了眼谢瑾,谢瑾站出:
“今日午后,我会回去太子府,你提前准备好,到时把那样东西给我。”
“记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上回科举事件惹怒了太子,如果你说的都是谎话,我会把你交给太子。”
钱玉娘仿佛知道自己退无可退,苦笑着说:“我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我还能骗你们什么?”
“你知道就好。”谢瑾冷声道:“兰心,宝珠,给钱姑娘化妆,她该回去了。”
“钱姑娘,这边来。”
兰心宝珠将她引到沈兰棠的梳妆台,钱玉娘仿佛一座石像般一动不动,任由二人在她脸上描绘。
兰心和宝珠动作很快,不到一柱香时间,钱玉娘就恢复了来时妆容。
“钱姑娘,我送你出去吧。”
直到钱玉娘离开了院子,沈兰棠和谢瑾才重新坐下,两人不约而同地倒了杯水,谢瑾手臂伸了伸,见沈兰棠拿起杯子一饮而尽,也默默端起了杯子。
清水缓缓流淌过干涩的嗓子,沈兰棠才从方才紧张压迫的氛围中走出。
“这真是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虽然钱玉娘概括地很简短,但是任谁都可以听出,她的经历是那般坎坷,为了费心逃脱太子追踪又是如何费劲心力,难以想象此后每日,她都面临着被太子发现身份的危机。
沈兰棠只要稍微一想到这,肾就隐隐作痛。
谢瑾也赞同道:“她的确很艰辛。”
“既然已经坚持到了这儿,我们没理由不帮她一把。也因此,我们必须得加快步伐,我们能找出来的,大皇子也能找出来。”
为了让场面看起来更真实,沈兰棠和谢瑾下午去了沈家,因为得知谢瑾晚上还要值班,便没有挽留他们吃饭。
谢瑾按照计划回了太子府,他率先到了太子妃宫殿答谢太子妃。
“岳母极其喜爱太子妃送的珍珠项链,叫我回来之后务必向您道谢,这里有岳母做的几样点心,聊表谢意。”
“沈夫人实在太客气了,几串珠子的事。”
站在太子妃身后的宫女妗芸上前,接过谢瑾手上糕点,手指穿过食盒底部时,她飞快将一样东西塞给了他。
谢瑾收手,抱拳道:“那太子妃,臣先告退了。”
“大人请自便。”
谢瑾走出宫殿,这时候已经入夜了,谢瑾没有低头,他指点轻轻摸索,手底下是温润柔腻的玉质手感,凭着触感,的确是手指粗细的玉箫。
谢瑾回了自己屋子,遇见其他休息的侍卫,他和他们简单打了声招呼,回到屋子后他关上门,拿出玉箫细细观察。
这是一截以翠绿为主色的独山玉,质地细腻柔和,从表面望进去,时而有种半透明质感。
这玉成色极好,做成箫的雕工也很是精巧,谢瑾虽然对物价不甚了解,但也知道,这东西在市面上能有成千上万两的价格,绝不是一个普通宫女负担得起的。
谢瑾心里对她信了几分。
确认要了玉箫,谢瑾又起身换好衣服,等时间到了一如往常开始守夜巡逻。
他这日是巡到凌晨时分结束,交接完成后,他寻了个机会离开队伍,此时夜深,大半个太子府已经陷入沉睡,除了来往巡逻守卫,连守在小皇孙身边的嬷嬷都头搭在床柱子上打起了瞌睡。
钱玉娘因为心中有事,还没有睡着,她房间是四个宫女一起睡,有两个今晚守夜,还有一个已经睡着了,为了不惊动她,钱玉娘只能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借着月色,她隐隐约约能看到梁上柱子的一角。
一个身影忽然从月光中闪过,钱玉娘正要尖叫出来,谢瑾及时捂住她的嘴。
“冒犯了。”
知晓来人身份,钱玉娘慢慢地冷静下来。
“谢,谢大人?”
谢瑾放下手,钱玉娘火速看了眼躺在对面的床铺。
谢瑾的声音落在黑夜里,很轻,也很冷。
“我点了她的穴道,她暂时不会醒。”
“大人今夜,为何而来?”钱玉娘急切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东西我也给了,我真的一句都没有说谎!”
“我知道。”谢瑾姑且以他的方式安抚道:
“我们说了很多话,但是有件事情还没说。”
“什么?”
“我们还没有说,你今后该怎么办?”
谢瑾天生带着几分凉意的声音在黑暗之中慢慢传播开来:
“太子府并非安稳之地,太子过去几年是逐渐忘了你,可近来他重新找你,难保不会发现你,到时候你恐怕九死方有一生。最好的方法还是在没有人发觉前送你离开,而且你不想见你父母亲么?我会安排人送你们分别离开,等过了风头再让你们相见。”
钱玉娘怔怔地望着面前男子,窗口一点月色只能让她瞧见他半边侧脸,钱玉娘眼中泪珠不自觉而往下掉,眨眼间已泪流满面。
她想象过无数次有天神下凡拯救他的情景,到后来,她连想都不敢想了。
现在她日思夜想的场景终于出现了么?
腥咸的眼泪流过嘴角,钱玉娘下意识张开口:“我……”
可惜谢瑾没有时间等她情绪过渡完,他快速问道:“你想走么?”
“想,我想!”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命运的抉择时刻,钱玉娘飞快道:“我想离开,你能带着我爹我娘还有我弟弟一起离开么?!”
“我会想办法的。”谢瑾镇定道:“你再等两日,事不宜迟,这两日就要送你们走。”
“谢谢大人!”
“好了,我要走了,你这两日尽量稳住,表现得和往常一样。”
“我会的!”
谢瑾转身正要离开,钱玉娘忽然叫住他。
“大人——”
黑暗中,钱玉娘咬了咬唇,轻声道:“那个玉箫有个机关,里面有一张纸条。”
谢瑾一愣,朝她点了点头,飞快离开。
钱玉娘阖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才抹掉泪珠回到床上。
她回忆着过去在家时美好的时光,这才慢慢入了睡。
……
……
谢瑾回到自己屋子,借着月色重新打量手上玉箫,忽而,他看到玉箫中间部位似有交接痕迹,他手上没有细针,到最后只能拔了自己一根头发,用内力将它撸直,抵着一头轻轻地刺过去。
针眼大小的玉柱被挪开,谢瑾又用头发丝往里头探了探,勾出一卷同样有些泛黄的白纸。
谢瑾展开白纸,看清纸上内容后,他脸上出现震动神色。
……
……
收起白纸,谢瑾侧耳倾听,旁边屋子里的侍卫也基本睡着了,他这才出了门,用轻功快速经过屋顶,到了一处空地,马匹已经备好,他骑上马很快回了谢府。
沈兰棠这个时候也还没有睡着,因为她和谢瑾之前约好,如无意外,谢瑾在拿到东西后会回来谢府。
心心念念这么久的东西,终于到了揭晓谜底的这一刻,这让沈兰棠如何睡得着?
她迷迷糊糊睡着,又迷迷糊糊醒来,第一次这么想念,期待谢瑾的回来。
“嗯……谢,瑾……”
她在半寐半醒间呼唤谢瑾的名字。
“叫我?”
沈兰棠一下醒了。
“你回来了?”
她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
“你总算回来了,东西呢?”她一点都没有表现得想他的样子。
谢瑾早已知晓她的性格,只能无奈将玉箫和纸条都给她看。
“这是钱玉娘交给我的,这张纸条被藏在玉箫里面,重要的应该是纸条上的东西。”
“那纸条上的是什么东西?”
谢 瑾展开纸条。
沈兰棠:“我对子应识,思此灵山期。舒圭叶翦桐,晴雪玉楼重。”
“……”
“看不懂,真的看不懂。”她文学白痴,只会看话本和账本的。
谢瑾善意提示道:“皇后娘娘闺名就叫舒晴。”
“……”
“……”!!!!!
“我思舒晴!这是写给皇后娘娘的情诗!!”
我的天,这是她该知道的事情么?!
不不,让她缓一缓。沈兰棠一阵头晕目眩,忍不住扶住床头柱子。
谢瑾:“我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
不,这换了谁都想不到啊,她连皇帝都涉及其中都想到了,也没想到真正涉及的是皇后啊!
——
“等等,写给皇后的情诗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她的cpu干烧了。
“从情理上来说,皇后应该跟钱玉娘事件干系不大,皇后再是荒谬,也不可能帮着儿子在外面强抢囚禁良家妇女当外室,何况皇后从不荒谬。”
沈兰棠点点头,当今皇后的确不是什么特别贤明的皇后,但也算得上尽职尽责,不失为母仪天下的典范。
谢瑾继续推测:“所以我觉得,钱玉娘事件跟皇后无关,她只是碰巧偷走了跟皇后有关的东西,以至于太子大皇子都在找她。”
沈兰棠感觉自己明白了。
“你是说,皇后与她被囚禁那段遭遇无关,却引发了这数年间以及现在大皇子找她的事件。”
谢瑾点头。
沈兰棠:“的确,这可是皇后的情诗,就算现在没有用,指不定哪天就派上用场了。”
普通人都对自己伴侣还和前情人有往来耿耿于怀,何况帝王家。哪怕皇后只是顾念旧情或者出于其他原因留下了这首诗,但在皇帝眼中,这就是不可原谅的背叛行为。要是大皇子再拨弄几下,让皇帝怀疑太子的身世……
想到这,沈兰棠不由地打了个冷颤:“这要是被大皇子发现了……”
谢瑾:“无论如何,现在大皇子还没找到钱玉娘,既然他找不到,我们也不会把她交出来,就当不知道,我们做我们的。”
沈兰棠点点头。
“我会安排钱玉娘和她家人离开,至于这个东西……就暂且放在你身边。”
沈兰棠点点头:“我会小心保管的。”
将东西收进柜子里,沈兰棠和谢瑾暂且休息了一会。
两人同时端起茶水。
“……”
“我现在有两个疑问。”
“你说。”
沈兰棠扭头看向谢瑾,一脸认真地说:“这件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诉父亲,毕竟万一天真塌下来了,我们需要他顶的嘛。”
谢瑾点头。
“还有一个就是……皇后的那首情书,到底是谁写的?”
谢瑾:“我觉得这两个疑问都很重要,所以我觉得,要不,你明早起来问下父亲吧。”
沈兰棠:“好。”
笔迹,通敌之人
谢瑾因为有事, 当晚就回了太子府。
第二天,谢恒从早朝回来,正在家里慢悠悠的吃早点, 沈兰棠忽然进门:“父亲。”
她简单地行了个礼。
“啊,兰棠啊, 怎么了,找我有事?”
“兰棠心中有几件事想请教父亲。”
“你说吧。”
屋内除了谢恒谢夫人外, 还有一个下人在, 沈兰棠左右看了两眼。
谢夫人摆摆手, 那下人便下去了。
“父亲,母亲。”沈兰棠走到桌边坐下。
“兰心吃过早饭没?要没吃也吃点吧。”
“谢谢母亲。”
沈兰棠手中拿捏着一个馒头, 开始措辞。
“父亲,是这样的,前几日内城司的张大人找到郎君,说大皇子近日在坊街找一名女子。后来我们无意得知那名女子跟方媛媛经历相似, 也是曾经被太子强行掳走的少女。”
谢夫人本来还在为沈兰棠盛汤, 听到这手都停了下来,默默地坐下。
谢恒正往咸菜方向伸的筷子一顿,无声地叹了口气, 放下筷子。
沈兰堂在心中吐了吐舌, 继续道:“也是碰巧我们无意之间找到了那名女子,她给了我们她从太子那里偷走的一个玉箫, 里面有一张白纸。”
谢恒已经放弃了安心吃早餐的打算, 他道:“那纸呢?”
“在这。”
沈兰棠飞快的呈上纸张,谢恒目光快速扫过纸上苍蝇大小的字。果不其然, 他眼角也眯了眯。
谢夫人一边擦嘴,一边假装无意地凑上去看了眼。
下一秒,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无比惊愕。
沈兰棠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坐姿无比端正地等待着谢恒的回复。
良久之后,谢瑾终于开口:“这张纸还有谁见过?”
“只有我和郎君还有父亲母亲。”
“很好,这东西不要再给旁人看了。”
沈兰棠连连点头:“儿媳明白。”
“那父亲,写这首诗的人究竟是谁啊?”
谢恒像是陷入了回忆。
“皇后是先帝下旨为皇上选的太子妃,当时刘家名声并不显赫,不过是兆京众多官宦家族之中普普通通的一个。但当时先帝意在打击世家门阀,刘家虽不显赫,家族之中也没有格外醒目的人才,但胜在对皇室忠心耿耿,刘家女亦温柔贤惠,故此先帝才下旨赐婚。不过——”
谢恒话头一转,沈兰棠知道重点来了,认真听着:“皇后在此之前的确有一门亲事,先帝赐婚之后这门亲事就自然而然地没有了。”
“那个人是谁呀?”
“那人?那人此后在官途上也是一路高歌猛进,或许先帝心中也有些补偿心理,对他格外恩宠。不过他也确有几分本事,每逢战时异常勇猛,才能够坐到威猛大将军的位置,统帅西南地区拢共十万大军。”
沈兰棠:哇哦,大人物。
“原来如此。”沈兰棠点点头,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那,大皇子要找那名女子,不知道是针对太子,还是为了这一封信,想来如此机密物件,大皇子也无从得知吧?”
谢恒瞅了她一眼,对她的拙劣演技并不十分满意。
“不管是为了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国家大事,哪里能让这种东西搅了局面,这个东西你就好好收着吧,别让让人看见了。”
“兰棠知晓。”
谢恒显然也不知道该拿这东西怎么办,最后用“这种东西”来概括。
说完了八卦,谢恒终于开始关注正事。
“你方才说,有一名女子也和方媛媛一样被太子……”
他顿了顿,道:“她如今在哪?”
沈兰棠:“……呃,在太子府。”
别说谢夫人,就是谢恒也一脸震惊,一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沈兰棠心中暗爽,看,没见过世面的不止我一人吧?
沈兰棠便将从张玉林找上谢瑾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一一讲述给了谢恒。
听完这段陈述,谢恒还没发表什么意见,谢夫人就道:“那这女子当真是艺高人胆大,此番谋略心性,也称得上一位奇女子了。”
“是啊。”
沈兰棠怕谢瑾一个人不够给力,连忙在谢恒面前为钱玉娘说好话。
“这位姑娘原本也是可以逃走的,但是她害怕连累了自己的家人,才只能无奈待在太子府中。”
“所以,我和郎君就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她和她的家人送出兆京,此后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沈兰棠这点心里,谢瑾哪里会看不出来,他理也没理,既然谢瑾已经动手操办了,那就等出了问题再说。
他现在心中,感叹的依旧是太子做的事情。
太子他,缘何如此?!!
以谢恒阅历,这位当朝太子自然有许多不够成熟不够稳健不够好的地方,但哪个皇帝没有毛病,没有错事,就说当今皇帝吧,祁川一事难道他心中就没有怨言没有失望么?
可也是如今这位皇帝,接过了先帝手上不算十全十美的大靖,打压北戎,打击世家,发展民生,让这个国家持续兴盛繁荣。
要说怨言不是没有,几十年君臣之间龃龉也不少,可要说当今皇帝是个昏庸无能残暴不仁的皇帝,谢恒也是不认的。
祁川一事纵皇帝有千错万错,能够谴责他报复他的也只有祁川的人,他身为臣子,只能跟皇帝一同担负这份罪孽。
但这不是说谢恒心中就没有一杆评价的尺子,在他看来,皇帝跟臣子之间是君臣, 亦是上下级,既是上下级就是同僚,某种程度上都是属于官僚机构,“朝廷”内部的一份子。他们之间的争斗都是一窝子人在内斗,而百姓,百姓则不同。
若以父子为例,皇帝是一家大家长,朝臣包括皇子都是叔叔伯伯,而百姓,是孩子,而且,是才牙牙学语的孩子。
一个父亲,缘何能在毫无利益纠葛之下,仅凭一时喜好伤害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此非君子所为。
谢恒缓缓闭上眼睛。
“谢瑾要救,就让他救吧。一个平民女子,本不该被牵扯进党争。”
沈兰棠心中一喜,用力道:“嗯。”
虽然谢恒还什么都没做,道他的支持本身就是强有力的资助。
谢恒:“你还有什么事么?”
“没有了没有了。”沈兰棠连连摇头:“父亲好好吃饭。”
谢恒心中一梗:都这样了,你让我怎么好好吃饭!
两边都对沈兰棠说收好东西,沈兰棠也就只能把东西放进她的宝库锁了起来。她有心关注拯救钱玉娘的事,但又害怕打草惊蛇,便想找些别的事分散注意力。
这日,她回家挼了娃娃,晚上回来,下人告诉她,阿依朵公主过来了一趟,见沈兰棠不在家就回去了。
也有些时日没见着阿依朵了,第二日,沈兰棠就去了齐王府。
阿依朵一身华丽汉装从里面出来:“沈姐姐,你来了啊。”
“你心情不错。”
阿依朵神采飞扬,脸颊生晕,一幅身体精神都很饱满的模样。
“嗯哼。”
阿依朵抿了抿唇,故作矜持,不过她的矜持维持不了三秒,就破了功。
她拉着沈兰棠道:“我又找到刚开始和左秋实相恋时的心情了!”
沈兰棠大概也猜到了,闲来无事,她八卦道:“那真是太好了,你怎么做的?”
“之前我不是说无聊,想冷着他几日么,我就冷着他不去找他,他来找我我都没理,这样过了十来日,左秋实忽然在一个夜晚从墙上跳下来找到我……”
沈兰棠:玩挺花,他懂你的爱好。
阿依朵满脸兴奋地说:“他拿起喝了一点酒,满脸失落地说既然公主已经腻烦了他,他也不会继续纠缠,你我二人就此别过,从此天高海阔再无纠葛。”
“我听到他这么说,心中也是不舍。”
沈兰棠:欲擒故纵,很高端。
“后来,我听说他受了伤,就借着这个机会去看他,他一脸伤心地问我是不是真的要分手,他那可怜模样看的我心都碎了,然后我们就和好了!”
“他现在时不时地就会低落害怕,跟从前比黏人了很多,真的非常可爱!!”阿依朵兴奋道。
沈兰棠内心啧啧赞叹,这个左秋实,也是一个人才,怪不得大皇子选中了他,实在是有些东西。
她是看出来了,阿依朵呢,就是玩,而左秋实因为心中有谋划,陪着阿依朵玩。这两人,一个不动真心一个假意哄着,谈个恋爱倒也甜蜜,还狗血酸爽呢。
“对了,他还写了首诗给我,你要看看么?”
沈兰棠如今听到“诗”有点应激反应,但也不好驳了阿依朵兴致,就道:“看看。”
“嗯!”
阿依朵很快从房里拿来了一封信,展开信纸,里面是一首诗,考虑到阿依朵的汉语水平,这首诗不是很复杂,整体思想就是表达了他对公主的思念。
还有在他心目中,阿依朵公主是多么多么纯洁无暇,美丽动人,仿若溪流女神,又如草原上的精灵,天空自由飞翔的鹰,不得不说,这左秋实是将汉克族文化琢磨的一清二楚,这份心,比普通的爱人要认真许多倍!
沈兰棠眼中看着这首情诗,心中却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她好似在迷雾之中行走,眼前就要见到光明,眨眼却又是同一片天地。
“他这会儿写的信,跟上回的好像不大一样。”
大脑还在迷茫,嘴巴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
阿依朵顺口接道:“哦,因为上回他受伤了,所以他是用左手写的信,这回是右手。”
左手,左手!
一张晕染着黑墨的白纸在沈兰棠眼前若隐若现,缓缓展开,她心口猛跳了一下。
“公主,你还留着那首情诗吗?!”
“那是当然的。”
“能给我看下吗?!”
看着突然激动的沈兰棠,阿依朵不明所以。不过——
既然是朋友的要求,这点小事她当然会满足。
“你等着,我拿来给你。”
阿依朵回了自己房间,不多时,她手上就捏着一张纸条走了出来。
“喏,给你。”
沈兰棠来不及道谢,快速展开白纸,这个字迹很熟悉,记忆中,又一张写满黑字的白纸徐徐展开,这上面的字迹和他前不久才看到的一封信上的字迹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可是这两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加上最近压力大,沈兰棠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印象。
她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纸还给阿依朵,在快要将纸递回到阿依朵手上时,她手又收了回来。
阿依朵:?
“那个……”
沈兰棠厚着脸皮道:“可以让我抄摹一份这首诗吗?”
这个要求太奇怪了,阿依朵果不其然茫然道:“啊?为什么?”
“因为……”沈兰棠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自己抄一首情诗的理由,可是,她又不方便将事情说出来。
“我想确认一件事情,等确定了这件事,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会告诉你好吗?”
沈兰棠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点过分,毕竟是情诗。就是在现代也没有将别人送的情诗交给他人的,这要是被公布出去了,还不妥妥的社死。
“好。”阿依朵果断道。
沈兰棠惊喜地望着她。
“不用抄写一份了,你直接拿走吧。”
“公主你……”
阿依朵展露笑颜,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我相信沈姐姐,你肯定不会害我的,不过事后你可是要告诉我原因哦。”
“一定!”
沈兰棠飞快收起情书,真心道:“谢谢你,公主。”
“不客气,沈姐姐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显然是一样重要的东西吧。若是左秋实当真做了什么事情,你也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他手下留情,毕竟我也不希望我未来的夫君是个坏人。”
“嗯,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发生了这么大一个事,沈兰棠很快回了谢府。到家之后,她径直走向谢瑾的书房。
谢瑾的书房里面自然也是有暗格的,平日里,沈兰堂也不会过问,因此她也不知道开启暗格的机关。但她想这个秘密不可能只有谢瑾一个人知道,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好歹要有个能为他办事的人。
沈兰棠很快将目光锁定了一个人。
午后时分,谢夫人正和周氏坐在亭子里讨论给各家夫人送礼的事。沈兰棠忽然上前:
“母亲,二婶好。”
“兰棠来了啊。”周氏笑道:“感觉这些日子都没见着你,是在忙什么啊?”
“就是瞎忙。”
“母亲……”沈兰棠看向谢夫人
谢夫人因为昨天早饭的事,现在看到沈兰棠就有种莫名的不好预感,她心说,她的儿媳妇也不可能一天到晚都有要紧事,说不得就是一件家常小事,便微笑着说:
“怎么了?兰棠有事找我吗?”
“嗯,母亲,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单独。
谢夫人被触及关键字,眼皮子又跳了一下。
周氏起身道:“那好,你们婆媳二人先说会话,我去找下瑛瑛。”
“谢二婶。”
周氏离开后,沈兰棠才转向谢夫人。
“好了,你说吧。”
“是。母亲,其实我是想问你,你知道郎君书房的暗格怎么打开吗?”
“你要看他暗格?”
“嗯,我有个重要的事情想要确认。”
谢夫人想了想,如今,这儿子跟儿媳都已经共享皇家机密,晚上被窝里一起讨论太子了,谢夫人也想不出还有什么秘密,值得瞒着她。
两人到了谢瑾书房,谢夫人也许久不来这里了,她目光在书房打量了几,走到书柜前,抽出从左往右第二个格子里面的一本书,然后拧了拧里头一个石狮子机关,书柜蓦然发出响动 ,有个格子自动往右挪动,露出里头一个空格。
谢夫人:“你自己看吧,看完把格子推回去就行。”
“谢谢母亲。”
沈兰堂走上前,循着记忆从里面取出一封书信。打开信封,展开书信,沈兰棠看到上面熟悉的汉字。
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
两张纸一左一右并排放在了一起。
一样的字迹。
一模一样的字迹。
沈兰棠回来确认了好几遍,才深深吸了口气。
她一只手扶着桌面,呼吸呼吸,平静自己内心情绪。
太子那边妥妥的伪君子,令人不齿,愧为国君。
正当她稍稍觉得大皇子虽然做事手段狠辣,却或许能当好一个皇帝,内心都开始默默倒向他时,让她知道了大皇子极有可能通敌叛国。
……
……
这大靖的未来,为什么都是这种人才啊?!!
沈兰棠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也要忧愁国家的未来。
这就不该是她这种等级该操心的事!
心中无声尖叫了一番,沈兰棠快速将信件放回暗格,推上格子将书放了回去。
这事情当然要尽快通知谢瑾,可她才找过谢瑾,若是几次三番走出不同寻常的动作,难保不引起他人怀疑。
沈兰棠不想坏了大事,只能按捺下来,等谢瑾这两日回来,反正一般来说,谢瑾每过两三日都会回来一趟的。
另一头,谢瑾将拯救钱玉娘和她家人的计划交给了几个手下,几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直接带走钱玉娘最为妥当。无论什么理由都会引起怀疑,那倒不如直接带走,还能打一个时间差,方便将人送出兆京。
至于钱玉娘家里,前段时间,大皇子派人盯得紧,但发现钱玉娘始终没有跟钱家父母联络后,已经减少了盯梢的人,很好解决。
正好两日之后,太子妃要进宫去,可让钱玉娘假装身体不适,留在太子府,就在那时将她带走。
确认好计划后,谢瑾又潜入了钱玉娘住的屋子,将他们的计划简单告知了她。
“后天太子妃离开后,你找机会出府,我们的人会立刻带你走,你父母亲提前一天离开,前面两三个月,暂时不能在一起,等风头过了,再到外地相聚。”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钱玉娘跪地感恩:“玉娘这辈子无力报答大人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大人恩情。”
“不必如此。”谢瑾将钱玉娘扶起来,很快离开了。
定好了计划,谢瑾也按着他往常规律回了家。
他今晚值的夜班,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却看到屋子还亮着灯,一个身影在屋中来回踱步,似是还在等他。
谢瑾胸中涌起一股暖流,推开门道:“我回来了。”
屋里沈兰棠飞快扭头:“你可就总算是回来了,快过来!”
谢瑾失笑道:“有这么急,很想念我……”
沈兰棠一把将谢瑾按到椅子上,然后快速拿起一张纸:“看!”
谢瑾展开纸条。
下一刻,他神色凝重起来。
这个字迹……
“这张纸,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这是左秋实写给阿依朵的情书。”
“……”
谢瑾沉默着走到书柜之前,打开暗格,暗格开启的瞬间,他顿了顿,道:“你开过暗格了?”
“嗯,你知道?”
谢瑾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拿出其中一封信,展开。
两封信再次比较,依旧是一模一样。
从运笔习惯,到笔力都是一模一样,这世上没有两个人的字迹能一模一样,就连双胞胎都会有微妙差别。
谢瑾放下了纸。
“左秋实的字。”
沈兰棠:“阿依朵说,这封信是左秋实受伤的时候用左手写的。”
“左手写的?怪不得。”
他比对了所有官员的笔迹记录,都找不到,当时想的是对方可能是某个人的幕僚,没有在台前展露过自己,却没算到他用了左手,难道他还能逼迫别人用左手写奏章么?
沈兰棠抿了抿唇,小声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左秋实个人行为,和大皇子无关?”
谢瑾默默摇头。
沈兰棠: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哎。”沈兰棠无力地坐了下来,这几日,事情一样接着一样,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就像被扔进了搅拌缸,被螺旋桨无情地搅打着。
“我们的太子已经这样了,大皇子又那样,我们大靖的未来在哪里!!!”
谢瑾十分感同身受地看向她。
他曾经也推测过这个私通北戎的间隙该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但是他最高也只能想到是某位王爷,至于皇子,他不想想,也不敢想,就像沈兰棠说的,如若皇子私通北戎,那靖朝的未来又在何处?
可是没想到,不仅是个皇子,还是目前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联想到此前查出的种种有关打击北戎方面的军事信息,谢瑾眼中光芒闪烁。
好一会后,两人逐渐消化这个信息,谢瑾压下心底复杂情绪,问道:“这件事,你告诉父亲了么?”
“还没有,没有确切证实,我不敢说。”
“那好,我跟你一起去找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