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

    第081章 第 81 章

    中秋佳节, 小苕儿两个月了,又长大了许多。

    李二和杨郎君从呦呦镇托人送来许多东西,程天石起早去镇里赶集, 顺便一起拿回来, 里边大多是给孩子玩的东西, 也有几件小衣裳, 其余的就是给夏小曲买的补品。

    小苕儿长得很快,很多衣裳还是新的就穿不下了,夏小曲让天石洗干净后叠好放进箱子里, 在饭桌上打趣地比划以后嫂子要是生了可以给她的孩子用, 反正都是自家人一针一线绣的。

    贺娘子红着脸嗔怪:“小曲,你说什么啊, 我还没成亲呢, 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啊。”

    “说得对,成亲以后再说吧。”夏小曲顺着嫂子的话往下说, 曲郎君却道, “也不早了, 明年立夏眼瞅着就快到了, 有些东西该备下了。”

    夏小曲知道他说的是嫂子的嫁妆,连忙比划:“舅舅,这些事你不用操心, 让我和天石来办吧。”

    夫夫俩一早就准备好了, 要给嫂子一个大惊喜。

    曲郎君笑着答应了, 吃过饭后又去五姑家帮忙,眼瞅着没几个月就是吴凤光和曾珍的婚事了, 她家里忙得很。

    夏小曲和贺娘子在后院坐着绣花,屋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啼哭, 是睡午觉的小苕儿醒了正找人呢,夏小曲赶紧放下绣棚跑回屋去,小家伙哭得脸都红了。

    乖宝宝,爹爹抱。

    夏小曲只能在心里哄着孩子,将小苕儿抱起来以后轻轻拍着他,在屋子里来回地走,贺娘子围在旁边逗他,却怎么也止不住他的哭声。

    “媳妇儿我回来了,小苕儿怎么哭了?”

    程天石刚进院子便听见了儿子的哭声,知道夫郎搞不定心急地跑了进来,从夏小曲手中接过孩子,一边哄一边问:“是饿了吗?”

    贺娘子见天石回来就放心了,转身出门去灶屋煮猪食。

    “没有,才喂过,就一盏茶的功夫。”夏小曲比划。

    “那是拉了?”程天石说完凑近闻了闻,自言自语,“不臭啊,应该没有拉啊。”

    说完忽然想起来,又问:“喂完奶他排嗝了吗?”

    夏小曲一脸惊慌,比划的时候手心都出汗了,“好像没有,我不知道,我忘记了,怎么办,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没事没事,你别急。”程天石腾出一只手来摸着他的头,安慰,“我来就行,别怕啊。”

    孩子从出生到现在都是天石自己带的多,夏小曲除了他不在家会抱抱孩子以外其余时候都轮不上,因为天石说抱孩子会累坏他,执意不让他抱,所以刚刚孩子一哭他就心急,只顾着喂奶,忙得晕头转向便忘记调整喂奶的姿势,也不记得小崽喝的时候是什么样了。

    程天石将小崽竖抱着,找了张凳子坐下,夏小曲跟过去站在后边看孩子,心疼地拉拉他的小手,无比自责。

    “媳妇儿你过来。”程天石说完用脚勾了一张凳子挪到自己身边,待夏小曲坐下以后伸手摸了摸他红红的眼睛,问,“怎么眼睛红成这样,自责?”

    夏小曲垂着头,勾着手不做回应。

    “不要自责媳妇儿,你负责生,我负责养,这很公平,如果真要怪一个人那就怪我吧,怪我回来晚了,让小崽哭成这样,还害得你手忙脚乱,所以不要自责,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们爷俩。”

    听了这话,夏小曲的心里并没有好受多少,程天石便捏着他的脸扯了扯,道:“笑一笑媳妇儿,拉着个脸不好看。”

    话音刚落,趴在肩头上的小苕儿打了个长长的嗝,不哭了,这下夏小曲心里的那块石头才算落地,咧着嘴笑了起来,然后伸手要抱孩子。

    晚间,一家人吃了饭后烧水洗漱,程天石先给孩子擦洗干净放在床上趴着,小家伙一个劲儿地啃自己的小拳头,啊啊嗷嗷地哼着。

    夏小曲陪玩了一会儿,顺便等程天石洗漱完来接手,现在他不住一楼了,早就回到二楼房间去睡了,一楼这间房是小崽的,但他现在还离不得人,所以天石得陪着。

    夫夫俩在屋里抱着亲了一会儿,仗着小崽看不懂就无所顾忌没有避开,等亲完以后转头一看,发现小崽正尝试着仰头呢。

    “嘿,你这小家伙还盯着看,下次爹和爹爹亲亲的时候你要捂眼知不知道?”

    程天石说话间朝他走去,抓起他的小胖手假装往眼睛上放,小崽便作对不肯,还蹬腿儿。

    夏小曲无奈地看着这父子俩,走过去先和孩子贴贴脸,然后又亲了亲天石,比划:“我睡觉去了,你们也早点睡。”

    “什么时候睡得看他。”程天石指着小苕儿,颇有一种告状的语气在里面,“我瞧他精神好着呢,怕是要再玩一会儿才睡。”

    “那你就陪他吧。”夏小曲比划完一笑,又扶着他的肩膀亲他,算作补偿。

    程天石舔了舔嘴巴,有些意犹未尽,认真地道:“说好了,等小崽会睡整觉以后我们就不分房睡了。”

    坏东西!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

    夏小曲懒得和他比划,脚一跺就跑了。

    *

    一百天后,夏小曲起早感觉神清气爽的,按照天石的说法,他已经把月子都坐完了,这下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出门了。

    下楼后曲郎君和贺娘子正在准备早饭,程天石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溜达,三个多月的小崽已经会自己抬头了,抱着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往上仰。

    夏小曲走过去逗他,程天石在看院子边上那棵花椒树,道:“待会儿晚上回来我给小苕儿做个磨牙棒吧,我听人说用花椒木最好。”

    曲郎君说孩子四五个月出牙的时候爱咬东西,得弄根磨牙棒给他咬,程天石便记下了。

    小崽咿咿呀呀的叫着,吃得一手的口水,还要去抓爹爹,夏小曲捏着他的手在口水兜上擦了擦,然后绕到前边去伸手比划:“天石,我要抱抱小苕儿。”

    三四个月的孩子不像刚出生时那么小,现在大大的一只,还不是特别重,浑身都奶香奶香的,特别招人稀罕,夏小曲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把他抱在怀里。

    “他腿爱踢人,你小心着点。”程天石叮嘱完将孩子交给了他,小家伙跟认人似的,一被夏小曲抱着就乐呵得不行,一边吃手一边笑。

    程天石上前弯腰看他,道:“果然我们家小苕儿最爱爹爹了,不哭不闹,真是乖小崽。”

    屋里曲郎君喊吃饭了,夏小曲便抱着孩子往回走,程天石跟在旁边用手护着夫郎的腰,道:“一会儿我吃完得去镇里一趟,天宝楼生意太好了,缺人得紧,我和大洪要再招几个才行。”

    前两天塔塔的那几个朋友过来了,是彭盼水亲自去接的,个个儿貌美无比,会弹琴会作诗的,二楼的雅间一下子不够用了。

    许久没有去过镇上的夏小曲来了兴致,坐下后将孩子交给舅舅,比划:“我同你一起去。”

    “那孩子喝奶怎么办啊?”贺娘子问。

    听见这话夏小曲整个人一瞬间蔫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心想:是啊,自己走了小崽没喝的了。

    程天石唏哩呼噜喝完一碗粥,放下碗回:“那就把小苕儿一起抱去,正好带他出去玩玩,等再过段时间他会爬会走了,带出去还不一定能看得住呢。”

    这也是个道理,曲郎君抱着孩子点了点头,嘱咐着:“那出去可千万得小心些,别让人挤着他。”

    见饭桌上没人反对夏小曲暗自高兴了下,开始盘算要带小崽去哪些地方。饭后曲郎君帮他们收拾,虽然不是出远门,但孩子需要用的东西多,得用一个包袱装起来才行。

    程天石去套牛车,又扛了床被子放车上垫着,贺娘子扶着夏小曲上车后曲郎君将孩子递给了他,仍旧不放心。

    “路上小心点,别玩太久,孩子那么小还是早点回家来比较好。”

    “知道了舅舅。”夏小曲抱着孩子不方便比划只点了点头,话是程天石说的。

    一家三口坐着牛车去镇上,那牛蹄子跨哒跨哒的一路上抖个不停,没几下就把小苕儿给抖哭了。夏小曲抱着他无声地哄着,忽然想起来自己脖子上有竹哨,便含在嘴巴里轻轻吹着。

    这下小崽不哭了,好奇地望着爹爹,嘴巴也跟着一张一张的,手脚乱动个不停。

    牛车到夏记小面馆门口后停了下来,程天石将夫郎和孩子送进屋以后道:“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这里人没那边多,我办完事就来接你们。”

    夏记小面馆里都是熟人,把夫郎和孩子放在这里他更放心。

    正在算账的潘青青见状上前来抱走了孩子,程天石说完就要走,夏小曲赶紧拽住了他,帮他理了理领口,然后比划:“都是天宝楼的大掌柜了,怎么对自己的衣着还是那么不上心。”

    程天石靠近了一些,勾起嘴角不怀好意地道:“谁给我扯的,谁就得负责给我理好。”

    此话让夏小曲瞬间想起来时的路上牛车停靠在无人的路边歇息,小苕儿趴在车斗里睡觉,他们俩便趁机在树荫下亲了一会儿。

    本来只是亲一亲没什么关系的,但因为在外边随时都有可能被路人发现,夏小曲感到紧张刺激,忍不住抓着程天石的领口不放,所以就弄成这样了。

    “流氓,你快走吧!”夏小曲红了脸,比划完推了男人一把,然后头也不回地去找儿子了。

    潘青青正抱着小苕儿扒拉算盘珠子,俩人玩得可开心了,程天石也跟过去抱起小苕儿狠狠亲了一口,故意用夏小曲能听见的声音道:“乖儿子,爹一会儿来接你去买玩具啊。”

    说完对夏小曲挑了挑眉,潘青青立马接话,兴奋道:“玩具我会挑啊,哪里用得着你特意跑一趟,待会儿我和小曲抱着小苕儿去不就行了。”

    听了这话,夏小曲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傍晚日落,夏记小面馆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夏小曲便带孩子去后院玩,那棵桃树结了果子,小阿虎和秦天摘了几个下来洗干净后塞给小苕儿抱着玩。

    店门口传来一阵一阵的铃铛声响,还有马儿的嘶鸣声,夏小曲怀孕前在这里听习惯了也就没当回事,没想到潘青青却突然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小曲,快,你家天石给你买了一辆大马车,就停在门口呢。”

    什么!

    夏小曲大吃一惊,心道这家伙又抽什么疯,将孩子交给潘青青以后赶忙跑了出去,果然看见程天石正站在马车前嘚瑟。

    那马车,比当初他们看见的陆家夫夫坐的那辆还要大,还要漂亮。

    程天石见小夫郎果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得意洋洋地道:“好看吧,我说了要送你大马车的,喜欢吗?”

    那马车是在夏小曲生产前就定好了的,今天中午才送过来。

    夏小曲颇为震撼,围着马车转了一圈,然后跑到程天石面前去踮着脚摸了摸他的额头,程天石拉开他的手问:“干什么?”

    “你脑子不清醒了?”夏小曲仗着能看懂他手势的人不多,所以比划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回避,“你买什么小玩具需要用这么大一辆马车拉?你用得完吗?还是你真的憋坏了?”

    程天石接连呸呸呸,立马澄清:“我好着呢,没憋坏,再憋一年都行,这马车是送给你的,以后出门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风也吹不着你。”

    说完又想起了一人,温柔地补充着:“对,还有咱儿子。”

    夏小曲明白自己误会了,有些抹不开面子,见状程天石将他的脸掰正,笨拙地比划手势:“当然,如果你想用一马车的小玩具,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流氓!”夏小曲比划完羞涩地瞪了他一眼。

    第082章 第 82 章

    小苕儿四个多月的时候程天石用花椒木给他做了一根磨牙棒, 小家伙可喜欢了,整天捏在手里咬,口水牵成线地流。

    “这是要长牙了吧?”程天石掰着他的嘴巴瞧, 小苕儿很是抗拒一直摇头, 都要哭了, 气得夏小曲拿拨浪鼓捶他, 然后比划,“人家不愿意让你瞧,一会儿逗哭了。”

    曲郎君扯着孩子的口水兜给他擦口水, 笑着道:“小苕儿乖, 不哭不哭,你爹他坏, 舅公帮你打他。”

    说完也伸出手去假装要打程天石。

    小苕儿见他爹被两个人追着打咯吱咯吱地笑, 贺娘子抱着他跟在后面指给他看,他却高兴得直拍手, 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程天石停住了脚步, 指着儿子大喊:“好你个没良心的小子, 看你爹被打这么开心啊。”

    “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只会看个热闹, 哪里能分得清这些啊。”曲郎君安慰他,可程天石却还是不太相信,伸出一根手指在夏小曲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果然, 小苕儿不笑了, 愣愣地看着他。

    程天石又敲了一下, 小苕儿看着夏小曲,嘴巴一下子就瘪起来了。

    他不死心地继续敲, 夏小曲捂着头作出被打疼的样子来,小苕儿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伸着小手探着身子要爹爹抱,贺娘子根本拦不住。

    夏小曲赶紧上前将孩子抱走,程天石则蹲在一旁假装大声哭,伤心地嚎着:“舅舅你骗我,你骗我!”

    院外,石大洪拎着一辆小推车边走进来边问:“骗你什么?”

    程天石立马收起了玩笑,上前道:“没什么,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哦,我来找你借一下马车,惢儿闹得厉害,整天在家里吵着要坐你家大马车,我带他们兄弟俩上镇里逛一圈去。”

    “就这点事儿你还单独跑一趟,下次直接把我大侄儿带上,过来套上马就走,你整得还客气完了。”程天石一边说一边朝马棚走去,石大洪放下手中的小推车跟上,接着道,“那玩意儿是木匠送过来的,我刚刚在外面碰见了,说是你家夏郎君定的我就给拿过来了。”

    程天石回头看了一眼,朝屋里的夏小曲喊:“媳妇儿,是你定的小推车吗,到了。”

    闻言,夏小曲抱着孩子走了出来,看见石大洪后对他点头笑了笑,然后把孩子放进小推车里。

    小推车和当初摆摊卖面的小车差不多,只不过那个是装锅的,这个是装娃的。

    小苕儿第一次坐很不习惯,刚放下去就抱着夏小曲的胳膊要起来,像只甩不掉的小猴子。程天石牵着马出来套车的时候他见着了,又一个劲儿地朝程天石伸手,嘴巴里啊啊地喊着。

    “这会儿知道找你爹了?”程天石哼了一声,幼稚地回,“晚了。”

    夏小曲抓着他的小手朝石大洪打了个招呼,石大洪热情地回着:“大侄儿乖啊,今天叔要用一下你家马车,让你爹明天带你上街。”

    午后下了一场雨,院子里的花本就谢了不少,这一场大雨浇下来有许多都只剩下一个杆了。

    夏小曲和贺娘子等雨停了以后拎着小篮子去捡花,那些湿透了腐烂了的花瓣自然没用了,专门捡一朵一朵掉的那种,捡起来清洗干净,能吃的就用来凉拌或者油炸,会染色的就拿去染一些大人用的小块布料。

    院子里那几株风仙开得很好,火红一片,夏小曲剪下花瓣单用一只篮子装起来,说是要染一块帕子。

    现如今经营着天宝楼,与人打交道的时候多了起来,程天石免不了要与形形色色的人来往,前两天夏小曲就在天宝楼看见一个郎君扭着腰往他身上撞,后来留意打听了下,天宝楼的伙计说那个郎君总来吃饭,对天石特别热情。

    贺娘子知道弟弟的小心思,笑着同他聊:“不如在手绢上再绣一对鸳鸯,让人一看就知道天石是有主的人。”

    “他都二十好几了,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他有主了,只是架不住有人硬往他身上凑。”

    夏小曲比划完一脸愁容,虽然当时天石及时地躲开了,自己抱着孩子过去也吓退了那个郎君,但往后的日子谁又知道呢。

    屋子里传来程天石逗孩子的声音,夏小曲将一篮子风仙花瓣倒进水里,咬着牙不快地想:干脆将他的衣裳和帕子都染成红的算了,然后绣上一个大大的曲字!

    第二天,程天石收拾好准备出门,小崽还没醒他就给夏小曲抱过去,夏小曲见他要走立马从床上下来,披上衣裳赶在他开门前拉住了他,然后往他怀里塞了一块帕子。

    “什么东西?”程天石压低了声音问,等看清以后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么红的帕子啊,我拿出来擦汗别人会不会笑话我?”

    夏小曲咬着嘴巴不高兴,比划:“你爱用不用。”然后转身就要走。

    程天石从后边抱住他,将头放在他肩膀上亲昵地拱着他的脖子,小声道:“我爱用,你给我的我都爱,别说是大红帕子了,你就算给我一身大红衣裳我也天天穿,真的。”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颈间,夏小曲软了腰,眼尾微微泛红,模样委屈极了。

    程天石将他摆正再拥入怀里,一边亲他一边商量:“等小苕儿断奶以后你就和我一起去天宝楼好不好,或者小面馆也行,反正你得经常出面给我撑腰,最近总有人欺负我。”

    这么大个块头抱着夏小曲撒娇说有人欺负他,谁愿意相信啊,也就夏小曲信。

    他拍了拍程天石的后背,挣开怀抱焦急地比划:“谁欺负你?”

    “就有些人老来烦我,还有些人总是没眼色地问我成亲了没有,我说我有媳妇儿有儿子,他们还不信,非要给我介绍对象,烦。”

    程天石说这些的时候那股烦躁劲儿不是装的,他是真的讨厌这些,他只想好好做生意,然后养媳妇儿孩子。

    其实还有一件事他没敢跟夏小曲说实话,那就是已经有人试图给他塞妾室了,话里话外地说着他这么大一个掌柜,哪儿能不多几个人伺候,程天石听了恶心好久,根本不敢说给夫郎听,怕脏了夫郎的耳朵。

    以前没钱的时候,谁认识他程天石是谁啊,现在大家上赶着要给他介绍对象塞妾室,无非就是因为他顶着个天宝楼大掌柜的身份。

    夏小曲叹了口气,无奈地打手势:“那他们怎么只给你介绍,不给大洪哥他们介绍?”

    听了这话,程天石神秘兮兮地道:“你以为没有啊?我跟你讲我们那几个男的里面大洪是除了我以外最抢手的一个,彭大哥本来也不错,但他们嫌他年纪大了点,又觉得包山懦弱了点,选来选去觉得就我和大洪最合适。”

    “那还是赶紧赚钱,你们再多请点人吧,以后别出去抛头露脸了,怪吓人的。”夏小曲听着都害怕,那些人怎么都不管人家成没成亲,跟在菜市上选萝卜一样选中哪个就要哪个啊。

    程天石嗯了一声,怕夫郎心里一直记着这事儿不痛快,便故意搞怪地道:“要是我能奶孩子就好了,我就在家里带孩子哪儿也不去,这样要是有不长眼的再找我,我就抱着小苕儿去踢他,你不知道,小苕儿那小短腿踢人可疼了。”

    他说完还揉了揉胸口,告状:“昨天晚上被他踢了一脚,现在都还痛着呢。”

    夏小曲心疼地给他揉,刚想比划说要不今晚把小苕儿放这屋,结果那家伙却突然一脸坏笑地道:“媳妇儿,你亲一亲那里就不痛了。”

    流氓坏蛋不要脸!

    夏小曲在心里胡乱骂了一通,将他赶出去以后反手关上了门,然后搂着小苕儿继续睡。

    晚上程天石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搓洗他的帕子,还不停地催着:“媳妇儿,你只做一块帕子根本不够用的啊,我这会儿洗了明天不一定干,得多备几块。”

    “这么点事我还想不到吗?”夏小曲比划完跑去床边,从枕头底下抽出三块红帕子,拿过来塞进他怀里,“早就做好了,给。”

    程天石咧着嘴痴痴地笑,刚想搂着媳妇儿亲上一口,却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

    “哥,哥你在家吗?”

    吴凤光站在院子里,夏小曲下楼一瞧,他便神色焦急地问:“嫂子,我哥呢?”

    “他在楼上呢,有什么事吗,先进屋吧,我给你叫去。”夏小曲比划完正准备上楼叫人,却听见程天石在楼上道,“什么事?”

    “哥,遭了,那些人要来找你的麻烦了。”

    夏小曲被吴凤光这没头没尾的话给吓着了,捂着心口上前一步想要他说清楚,程天石一瞬间冲下楼将夫郎搂在怀里,皱眉催促:“什么事你说清楚,别吓着你嫂子。”

    肯定是出大事了,夏小曲心想,而后难过地靠在男人怀里。

    吴凤光缓了口气,道:“程家的那些人在商量着要逼你把天宝楼交出来呢,这会儿都聚在程大爷家的,我下午打猪草路过他家见人不少,就藏起来听了一耳朵,哥你快想想办法啊。”

    程天石不屑,“笑话,老子真金白银买的,他们凭什么来要!”

    夏小曲稍稍松了口气,这事儿倒也好办,反正买楼的钱是他们自己的,与程家其他人无关,那些人就是告上官府都没用。

    可吴凤光却没他们那么淡定,着急忙慌地解释:“不是,这回真不一样,连程从南都回来了,而且他好像也站在他们那一边。”

    第083章 第 83 章

    夜深, 聚在程大爷家的那些人商量好了对策,准备明天一早就去找程天石,谁知才打开门便看见他提着灯笼阴森森地站在院里, 旁边还站着夏小曲。

    “你们兴致不错啊, 这么晚了还在这里谈天说地, 是在商量怎么吞了我家的天宝楼吗?”程天石一笑, 那几人便不知所措。

    程大伯站了出来,端出长辈的样子,呵斥:“天石, 这么晚了别胡闹, 快带你媳妇儿回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程天石直接骂他,“我程天石今天把话放这里了, 谁要是敢打天宝楼的主意, 我绝不会放过他。”

    这是彻底撕破脸了,连装都不装了。

    程大爷看不下去, 黑着脸低吼:“自家人胡闹什么, 天石, 这事儿本就是你做得不对, 还有脸说!”

    夏小曲气急了,撸起袖子要动手,他咬着牙想, 定要扯断这老东西的胡子, 程天石却拦住了他, 看着对面那一群人笑。

    “我倒是很好奇,大爷你说是我做得不对, 那我是哪里做得不对?”

    程大爷拄着拐棍站到人群中间去,用手指指着他, 道:“你做天宝楼的生意缺钱怎么不和我们说,我们才是一家人,我们才是姓程的,你不找自家人帮忙,反而找一群外人,你安的什么心?”

    “自家人?外人?”程天石嘲讽了一声,又道,“谁是外人?”

    “那石大洪就是外人,还有包山,彭盼水,他们几个谁不是外人?”躲在人群中的程尔小声道。

    程天石朝他扫了一眼,冷笑一声,开始同他们细数:“我儿子出生后吃的第一口奶就是包山他媳妇儿的,这怎么算外人?那彭盼水和我们可是指腹为婚过的亲家,就等他家夫郎生个儿子出来呢,这也是外人?

    至于大洪嘛,我和他一起长大,从小就撒尿和泥玩,说句不好听的,他那玩意儿有多长有多粗我是第一个知道的,这还算外人?”

    最后这两句话本可以不用说的,但程天石就是要故意说出来恶心他们,果不其然那些个娘子郎君刚听完立马捂着口鼻嫌他粗鲁,低俗。

    男人们骂骂咧咧,说他没教养,听了这话程天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夏小曲便捡起地上的柴火棍冲了上去,当头给了说得最欢的程家四叔一棒,打得他眼前一黑,径直往后倒去。

    “杀人了,杀人了!”

    何郎君尖声叫着,夏小曲将棍子扔得远远的,比划:“以后谁再说我家天石没教养,那砸在头上的可就不是棍子了。”

    众人看不懂也看不清他的手势,但都被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给吓着了,不敢言语。

    程天石上前去丢给程四叔一两碎银子,冷漠地道:“拿去看你那狗头足够了,从此以后我和你们程家人再无任何关系,我还是那句话,谁要是敢打天宝楼的主意,我弄死他一家。”

    天宝楼不仅仅是程天石和夏小曲的产业,大洪和包山更是投入了全部身家,所以他无论如何也得保住。

    那些人无非就是看天宝楼生意好了眼红,也想来分一杯羹。

    “天石,我们不是想吞了天宝楼,只是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你手指缝里漏点出来让大家分分怎么了?”

    程从南站出来苦口婆心地说着,程天石眯着眼睛望了他一眼,疑惑道:“你怎么不漏点出来分给他们?”

    “我……”程从南涨红了脸不说话,夏小曲看不惯他们,扯着程天石的袖子要走,他却又开口了,“天石,那别人你不愿意,我总该可以吧,我给你投钱,你分我两成,行不?”

    这一副理所应当给他的样子让程天石顿时火冒三丈,“操,老子给你脸了是吧程从南,上次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叫你一声六叔你真以为自己是长辈了?我告诉你,这满院子的人就属你最没资格,还想让我分你两成,做梦!”

    程天石发了一通火后直接搂着夫郎回家,聚在程大爷家的那些人面子上不好看,各自嘴里说着诅咒辱骂的话散去了。

    程尔和程大伯一言不发地走在路上,眼瞅着要到家了,程大伯却脚步一拐,又跑程二伯家喝闷酒去了。

    自从那场闹剧过后程尔觉得他家都快要散了,程大伯和马郎君见面就吵架打架,他自己和田禧分房睡也就算了,连唯一的儿子都不亲他。

    这会儿回家去,更是连盏照路的灯都没有,院子黑漆漆一片,想起以前潘青青在的时候,不仅会在他晚归的时候将院子里的灯点亮,更是会在屋子里坐着等他,还会给他煮上一碗热腾腾的面。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程尔失魂落魄地回屋,却在经过柴房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异样的嬉笑声。

    他放缓脚步过去一瞧,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见了衣衫不整的田禧和阿力。

    “你们在干什么?”

    他震惊,大怒,冲上去要打人,可田禧岂是他能碰的,阿力直接将他一脚踹飞了出去。

    田禧慢悠悠地起身穿衣裳,叹气,“唉,被发现了。”

    “都说了柴房不好,你也不嫌硌得慌。”阿力一边抱怨一边温柔地帮他穿衣裳,田禧搂着他的脖子撒娇,“刺激嘛,你不也很喜欢?你刚刚好厉害,要不是被他打断……”

    说到这儿,田禧侧首望了一眼坐在地上没有回过神来的程尔,不满地道:“都怪你。”

    程尔气急败坏,“你们这对狗男男,我定要让大家都知道你们干的脏事。”

    说完又将手指向田禧骂:“贱人!”

    阿力上前赏了他一巴掌,程尔顿时觉得耳边嗡嗡嗡的。

    田禧穿戴整齐走了出来,俯视着他,嘲笑:“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不知道,明眼人一早就看出我和阿力是一对了。”

    “我不信!”程尔崩溃呐喊,“我不信!”

    马郎君冲出来捂他的嘴巴,“儿啊,低声些,难道你想让大家伙都知道你被戴了绿帽子吗?”

    看见马郎君的那一刻程尔彻底疯了,一把掀开了他,起身后还补了两脚,嫌弃着:“你又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因为你,爹会一天到晚不回家吗,你也是个贱人!”

    “儿子?”马郎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捂着胸口声嘶力竭道,“爹爹可是最疼你的啊,从小到大,爹爹疼你胜过你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对爹爹呢?”

    听罢,程尔不断埋怨:“你对我好?你对我好就是教我攀高枝?你对我好就是让我打媳妇儿?你把我媳妇儿赶跑了,让我娶了这么一个贱货,弄得家不像家的,这叫对我好?”

    阿力实在听不下去了,反驳他,“媳妇儿明明是你自己打跑的,你也是个成家立业有孩子的人了,就没有自己的主见吗,你爹爹让你打你就打,让你赶媳妇儿你就赶媳妇儿,你有这么听话吗,分明就是自己也想攀高枝,瞧不起潘青青,现在日子过得不好了,又想起人家来了,还想把这事赖到别人身上,你他爹的算个男人吗?”

    程尔被他剖开了肮脏的心思,面子受到了践踏,如疯子一般要同他拼命。

    阿力做惯了活,他如何能拼得过,两三下就将他打倒在地,叫来两个仆人将他如同年猪一样押了回去。

    马郎君心疼得不行,赶忙起身跟在后边喊:“慢着点,放开他放开他,我苦命的儿啊。”

    不远处的程达听见这边闹哄哄的,披着衣裳要出来看,结果才踏出一只脚来就被他家娘子给拽回去了。

    *

    半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夏小曲在院子里铺了一块毯子领着孩子们坐在上面玩,程尔背着背篓路过,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忍不住靠近。

    夏小曲搂着小苕儿,芳儿和圆儿趴在他身边和弟弟玩,程天石端了一碗鸽子汤出来让夫郎喝,结果让他发现了扒着篱笆墙偷看的程尔。

    “你在干什么?媳妇儿,带孩子们进屋。”他抬手将夫郎和孩子们护在身后,然后上前将程尔一把揪了过来。

    芳儿和圆儿被吓一跳,抱着夏小曲的腿直往后躲,连小苕儿都被吓哭了。

    程尔被摔在地上狼狈至极,咧出一个丑恶的笑来,对不远处的那一对双生子伸出手,柔声哄着:“芳儿圆儿,我是你们的爹啊,不认识爹了吗?”

    夏小曲腾出一只手来抓住两个孩子,想要带他们回屋,启料芳儿却忽然回头,冲程尔吼:“你不是我爹,你是欺负我爹爹的大坏蛋!”

    话音落下,众人都安静了,程尔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试图挽救父女情。

    “芳儿,我是你亲爹啊。”

    “你不是!”芳儿用手指着他,“你是坏蛋,我不认你,爹爹说你打他骂他欺负他,还打我和圆儿,我和圆儿不要你当爹!”

    圆儿胆子小,藏在夏小曲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怯生生地道:“对,不要你,当爹。”

    潘青青吃完饭后出来准备带孩子们回家,程尔的出现让他顿时如临大敌,跑过去将两个孩子都抱在怀里。

    “程尔,你要干什么?”

    圆儿搂着爹爹的脖子哭了起来,边哭边道:“我害怕,爹爹。”

    程尔露出心疼的表情,伸着手上前,却被程天石给拦住了,他只能站在原地冲潘青青讨好地道:“青青,我想来看看孩子,好久都没抱过圆儿和芳儿了。”

    “不必了,你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着的,这俩孩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回家抱你儿子去吧。”

    潘青青说完抱起孩子快步逃离,见状程尔想追上去,程天石揪着他的后脖领让他无法离开。

    夏小曲抱着小苕儿,鄙夷地哼了一声后扬了扬下巴,程天石便将程尔丢了出去,并锁上院门。

    第084章 第 84 章

    小苕儿快六个月的时候自己断了夜奶, 一晚上睡觉呼呼的,夏小曲说这一点和他爹很像,都是沾枕头就着。

    苦熬近半年的程天石终于能回到二楼睡觉了, 当天晚上他便将行李都搬到了屋里, 然后将儿子抱去了舅舅的房间。

    “乖儿子, 今晚和舅公一起睡啊, 乖乖的,爹明天早上来抱你。”

    曲郎君铺好了小床,乐呵地招着手, “小苕儿快来, 舅公早就想挨着咱们小苕儿睡了。”

    小苕儿挥舞着胖嘟嘟的小手扑了过去,程天石趁他没注意悄悄溜走了, 曲郎君则抱着他在屋里玩玩具, 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让他找爹爹。

    夜里, 夏小曲洗漱回来后发现程天石早早地整理好了床铺, 他当即便明白过来要做什么, 一点一点地挪到床边去坐下。

    程天石插上门, 吹灭了多余的蜡烛,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烛火,慢慢走过去将夏小曲推倒在床, 随后轻轻压了上去, 抱着他。

    “都好了吗?”

    “早就好了。”

    夏小曲比划完翻身趴在他身上, 捧着他的脸亲了过去。

    “媳妇儿,等一下。”程天石扭过头去叫停, 从枕下摸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来一看, 里面放着一截透明的东西。

    “是取的干净的那一截做的,不脏,我特意去学的,做坏了好几个,这才熟练了些。”他认真地解释着,怕夫郎不许自己用。

    夏小曲没见过那玩意儿,凑近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后比划:“这是什么?做什么用的?”

    程天石同他耳语了一番,他的脸颊渐渐红了起来,羞羞答答地比划:“一定要用吗?”

    “嗯。”程天石俊脸一红,也不好意思地道,“不用你会怀上的,这才出月子多久啊,不能怀。”

    “那你……”夏小曲比划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用手撩起耳畔的碎发,拍了拍烧得通红的脸,这才一口气比划了出来,“不弄在里面不就行了吗?”

    程天石一脸严肃,“不行,不能冒这个险。”

    夏小曲沉默了,没有任何反应。

    夫夫二人僵持了许久,小木盒就摆放在他们中间,最后还是夏小曲妥协了,比划:“那我来帮你。”

    比划完以后将盒子里的东西轻轻捏了起来,生怕弄坏弄破了。

    这玩意儿薄薄的一层真的有用吗?天石上哪儿去学的?莫不是被骗了?

    夏小曲心里胡乱想着,很是起疑,说实话,他不大相信这个能有用,但一想到这是天石自己亲手做的,还是决定试一试。

    凌晨,院子里的公鸡开始打鸣,程天石蹑手蹑脚地穿衣起床去灶屋烧热水,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了曲郎君。

    “干什么呢这是?”

    程天石压低了声音,不好意思地回:“没事儿舅舅,我烧点水,你去睡吧。”

    曲郎君没再多问,又举着烛火回屋了。

    夏小曲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人从床上捞了起来,他四肢发软,根本没力气。程天石将他抱进桶里,让他趴在边上帮他清洗,然后用帕子一点一点的擦干,再把他放回床上去。

    整个过程中夏小曲累得一直没睁眼,任由男人动作。

    清早,贺娘子煮了一锅粥,又做了几碟子小菜,打算去楼上叫程天石和夏小曲下来吃饭,曲郎君抱着孩子站在门口拦住了。

    “别管他们了,让他们好好歇歇吧,什么时候起了再说,咱们自己先吃。”说完抱着孩子坐下,用勺子舀着奶喂他。

    小苕儿张着小嘴巴啊啊的,曲郎君根本喂不过来,他便伸着脖子心急地去够勺子,喝不着就生气地拍手尖叫,贺娘子一手捏着筷子,一手轻轻掐了他的脸蛋肉一把,笑着道:“看把我们家小苕儿饿成什么样了,都怪舅娘不好,做饭做晚了。”

    *

    腊月十六,夏小曲天不亮就去五姑家帮忙了,明天要娶新媳妇过门,卯时不到村子里的人就醒了一半。五姑为人热情,在村子里的人缘一直很好,因此那些娘子郎君们也都愿意起早来帮忙,还尽心尽力的。

    程天石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去的,扛着家里的桌子板凳,到了地方后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找夏小曲,连石大洪和他说话都没听见。

    “你在看什么呢?”石大洪拿手肘顶他,“一天天的别瞎看,当心我告诉你家夏郎君。”

    “放你的狗屁,老子就是在找媳妇儿呢。”程天石回,石大洪摇头晃脑阴阳怪气道,“又找媳妇儿呢~离不得媳妇儿呢~”

    说完趁他发飙之前立马换了个话题,“你知道吗,湘月要回来了。”

    “真的啊?”程天石激动起来,追问,“那小丫头得有好几年没回来了吧?”

    吴湘月是五姑的小女儿,为了念书一直住在城里亲戚家,这次肯定是为了他哥成亲才回来的。

    “我刚刚看见胖叔套车去镇上接了,待会儿你就能看见了。”石大洪说着,脚边突然多了个小家伙,橙橙抱着他的腿喊,“大洪叔,抱。”

    石大洪没觉得奇怪,弯腰将小姑娘抱了起来,来晚了的惢儿看见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猛哭,嘴里还喊着爹不要他了。

    程天石幸灾乐祸地笑,石大洪头疼得很,走过去将惢儿拉起来托住他的屁股让他往身上爬,责怪着:“哭什么,你爹又不是抱不起两个。”

    然而石大洪低估了自己儿子的重量,现如今惢儿已经很大了,身上的肉肉比较多,突然抱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他只抱了一会儿便赶紧找桌子,想要将两个孩子放下。

    “真是没用。”程天石嘲笑他,然后将橙橙和惢儿都抱了过来,一脸炫耀的模样。

    贺娘子抱着小苕儿来玩,本来好好吃着磨牙棒的小家伙一看见程天石抱别人就开始哭,眼泪鼻涕都流过了河,伸着手找爹,这下轮到石大洪在一旁笑了,“你也有今天。”

    夏小曲在后院帮忙,一个婶子跑进去拽了他的胳膊一把,急切道:“夏郎君快出去看看吧,你家哥儿哭了,你男人哄不好。”

    苕儿哭了?夏小曲心里着急,随意擦了擦手便赶忙出去,果然看见程天石抱着哭得泣不成声的儿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啊!

    夏小曲走到程天石面前伸出手将儿子抱了过来,擦去他脸上的眼泪,搂在怀里轻轻哄着。小苕儿一脸委屈,撇着嘴盯着爹爹看了一会儿,忽然又大声哭了起来,小手捏成拳头挥舞个不停,口水一直流。

    很燥,安抚不好。

    有经验的娘子上前看了一下,道:“出牙包了,要长牙了,且有的闹呢。”

    听见这话,程天石将他的磨牙棒小心翼翼地塞进去,小家伙流着泪啃了一会儿又放声大哭,夏小曲急得也要跟着哭了,可偏他又说不了话,只能红着眼贴贴儿子的脸蛋,抱着他四处走走停停。

    胖叔载着吴湘月回来的时候夏小曲正好抱着儿子在路边走。

    “胖叔,这是谁呀,我怎么没印象了?”

    她出村的时候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小丫头片子,自然没有见过夏小曲。

    胖叔停了车,回:“这不就是你天石大哥的夫郎吗,姓夏。”

    “呀,是嫂子啊。”吴湘月跳下车跑过去,像只活泼可爱的小鹿,对着夏小曲笑眯眯地喊,“嫂子,我是湘月。”

    夏小曲抱着孩子不好打手势,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吴湘月看起来知道他的情况,并没有过多的追问下去,而是转头逗起了孩子。

    “这就是你和我哥的孩子吧?”

    夏小曲点了点头,她又道:“真可爱,水灵灵的。”

    小苕儿好不容易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吴湘月看出来了,并没有用手去戳孩子的脸蛋,而是在包袱里找着什么,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摸出来一个机关盒。

    “喏,我送给小宝宝的。”

    夏小曲腾出一只手来收下,对她比了个谢谢。

    “媳妇儿,我忙完了,孩子给我吧。”程天石刚杀完猪就急着过来替夫郎,可他一身脏兮兮的,夏小曲才不会让他抱孩子。

    吴湘月上前挡住,张开双手高声喊着:“哥,我回来了。”

    “哟,到得够快啊!”程天石许久没见她了,正准备像小时候一样捏捏她的脸,却突然想起来她已经长大了,那样的举动已经不合适了,便作罢。

    “回来后和你嫂子打过招呼了没,你知道他吗?”程天石搂着夏小曲介绍,又道,“还有我儿子,可爱吧?”

    吴湘月抿着笑一个劲儿地点头,不加掩饰地夸赞:“哥,嫂子好漂亮啊,小宝宝好可爱,可以让我抱抱吗?”

    她还没抱过小孩子呢。

    如果是几天前程天石自然让她抱了,但是今天却不太方便,小苕儿出牙期烦躁不安,好不容易睡着了就别折腾他,免得弄醒了更不好哄。

    “抱他可以啊,不过他这两天不舒服,这会儿你嫂子好不容易把他哄睡着了,等一会儿他醒了你再抱吧。”程天石说完吴湘月立马点头,对夏小曲道,“嫂子,那把小宝宝放我屋里睡呗。”

    这样醒了以后她就能抱。

    夏小曲看了看程天石的脏衣裳,心想让他抱孩子回去睡觉是不可能的了,便点头答应了吴湘月的请求。

    程天石只得自己回去了,道:“行吧,那我换身衣裳后再来。”

    中午的时候院子里热闹了些,陆陆续续地有人来吃饭,孩子们成群结队地跑去灶屋要吃的,高娘子给他们一人抓了一把花生米他们就开心得不行,推攘着去找地方坐着吃。

    小苕儿一觉睡醒后又开始哭,吴湘月自告奋勇地要去哄,结果才抱了一会儿就招架不住了,只好还给了换好衣裳匆匆赶来的程天石。

    村里的大人们在坐着吃饭喝酒,小孩儿们便没人管,撒了欢去外边玩雪,这样下去可不行,玩一会儿了指定要被冻坏。吴湘月从箱子里拿了本书,又揣了几块肉,大手一招就将那些孩子都带到了自己屋里。

    夏小曲晃了一圈没看见儿子,进屋去找的时候却听见朗朗书声从后院传来。

    他认得那是表妹湘月的屋子,方才他就带着小苕儿在那里睡觉的。

    “人之初,性本善……”

    吴湘月念一句,孩子们跟着读一句,鬼使神差的,夏小曲被吸引了过去,却又不正大光明地推门而入,只偷偷摸摸地趴在窗户边上朝里面看。

    圆儿和芳儿都在里面,学着吴湘月的样子摇头晃脑的。

    屋子里接着传来,“苟不教,性乃迁……”

    “狗不叫……”夏小曲扒着窗台,在心里默默地跟了一句。

    “你在这儿干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心虚地转过身,发现是程天石。

    “怎么了媳妇儿?”

    夏小曲没有缓过来,捂着胸口靠在墙上直喘气,程天石便好奇地看了里面一眼,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第085章 第 85 章

    婚宴那天, 程天石要跟着去迎亲,夏小曲便和舅舅嫂子一起去吃席。

    吴湘月被一群孩子围着要肉吃,夏小曲走过去听见她让那些孩子背书, 背出来以后才能吃肉, 李聪便拉着石淼也去凑热闹。

    见状, 吴湘月赶紧阻拦:“诶诶诶, 这可不行,你们俩都这么大了,早就会背了, 我得给你们挑点有难度的。”

    夏小曲满眼羡慕, 却也只能抱着孩子离开,走到娘子郎君堆里去, 听他们说家长里短的趣事, 向他们讨教养孩子的经验。

    辰时正刻,锣鼓鞭炮齐鸣, 迎亲队伍回来了, 孩子们又一窝蜂地跑开, 都去瞧那新娘子了。

    胖娘子在轿前撒了一把喜枣花生, 这下不只是孩子们,就连一些大人都去抢,吴凤光在众人的簇拥下背着新娘子进屋拜堂, 他的脸红了全程。

    吴湘月跟在后边去讨新嫂子的茶钱, 五姑骂她心急, 也不怕新嫂子怪她没有礼数,她心里高兴, 才不管这些呢,笑嘻嘻地冲曾珍道:“嫂嫂才不会怪我呢。”

    盖着盖头的人稍稍动了一下, 头往下垂,看起来像是在害羞,吴湘月还歪着身子想去偷瞄,被五姑给拉住了。

    “不害臊,你哥哥还没掀盖头呢,你先把新娘子给瞧了像什么话。”

    坐在一旁的吴凤光腼腆羞涩,紧张得一直在腿上搓自己的手,等到仪式结束大家邀他出去喝酒,他这才松了口气,悄声对身边的人道:“我去喝一点点就回来。”

    曾珍顶着盖头点了点头。

    夏小曲强打起精神同程天石一起挤在人群中,见那些个汉子都在招呼喝酒便想先抱着孩子回家,结果程天石却躲开了。

    “天冷,我送你们爷俩回去再说。”程天石把孩子竖抱着,一手托着他的后腰。

    婚宴热闹,人多得很,也不会有谁去在意走那么一两个的。

    夏小曲轻轻点了点头,将手揣进袖子里跟在后边走着。五姑家离得不远不近,走过那片竹林后人声鼎沸的庭院被甩在后边。

    “小曲儿,你觉得湘月怎么样?”程天石问完这话换了只手抱孩子,这样更能看清夫郎的模样。

    “她很好。”夏小曲简单比划了一下,程天石紧接着又道,“她念了很多年的书,其实五姑父是不喜欢她念书的,但是五姑觉得孩子不念书没出息,所以累死累活都要供两个孩子上学,凤光没有那个天赋,念了一年就说学不进要回家,只有湘月,咬着牙不分冬夏地去书院,五姑说,孩子愿意念书,那拼了命也要送她出去。”

    夏小曲感觉喉咙里像是哽了一块石头,疼得慌,鼻子也酸酸的,眼里渐渐蒙了层水汽。

    “我知道你想念书,怪我不好,只顾着开店赚钱,忽略了。”程天石伸手将他揽进怀里,夏小曲便趁机在他衣裳上擦眼泪,然后仰头笑着比划,“我不念,我都当爹爹了,念书没用了。”

    程天石用指腹帮他擦去脸上的泪痕,心疼地纠正:“当爹爹了这句话不该绑住你,念书不会没用,有文化的人到哪儿都不会吃亏的,你看我和大洪还有包山就知道了,要不是有包山,我和大洪两个莽夫不知道要吃多少暗亏。”

    “所以……”程天石顿了顿,看清了夫郎眼中的渴望,“我送你去念书。”

    “当了爹爹还去念书,会被人笑话的。”夏小曲比划完,眼巴巴地望着天石,他是很想去书院,但他也知道自己要是真的抛下男人孩子去了,十里八村的唾沫和耻笑以及指责会将他吞噬干净的,还会说天石被他迷晕了头。

    他害怕。

    程天石轻轻牵住他的手,十指紧扣,一副早已打算好的样子,豪气道:“那我就给你修一所书院,请人来教你,这样谁还敢笑话你!”

    夏小曲依然有些犹豫,动作缓慢地比划:“可是,我已经当爹爹了……”

    他陷入了千百年来的误区,大家都告诉他当了爹爹以后应该怎么样,就如同成亲当日,大家会告诉新郎君或者新娘子,成亲后应该怎么样。

    只有天石对他说的话不一样。

    “当爹爹了又怎么样?当爹爹了你也依然是我的夫郎,是我的宝宝,是夏记小面馆和天宝楼的掌柜,是父亲们的孩子,更是夏小曲。”

    “夏小曲”三个字一出来,就如同压在树梢上的积雪突然掉落,夏小曲心里那座沉闷无趣的大山也跟着轰然倒塌。

    天石从未连名带姓叫过他,成亲前听得最多的是小哑巴,成亲后便是夏郎君,亲昵一点的叫小曲,时间太能磨灭人的记忆了,夏小曲差点忘了自己的名字。

    “况且,如果父亲们还在世,你应该会比包山和湘月更厉害,说不定都成了书院里的教书先生了,毕竟你那么聪明。”程天石继续说着,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夫郎聪明无比。

    夏小曲的眼泪争先恐后地落下,风一吹变得冰凉无比,他却不觉得冷。天石抬手想要帮他擦一擦,免得吹了风后脸会开裂。

    “天~啊~si~”

    他努力,拼命让那两个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却总差那么一点儿,声音嘶哑干扁不好听,辨不出调子,乍一听,还是只会啊啊地叫,但天石却听出了其中细微的区别。

    “我在呢宝宝,我一直在。”天石回他,心疼地喊他宝宝,脑子里全是当初那个刚得知自己怀孕就不愿意再被叫宝宝的人,那时候夏小曲一脸认真地比划说当了爹爹后就不是宝宝了。

    怎么这么傻。

    夏小曲双手圈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踮起脚要亲他,却又被压了回来。程天石一手抱着娃,一手搂着他的腰,逐渐加深这个亲亲。

    “嗯,我听见了。”他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夏小曲好奇地看着他,“我听见你的这里在喊我,喊我天石,喊我夫君。”

    程天石用手指点在夏小曲的心口处。

    夏小曲双手捂住,将那根手指也包裹在里面,眨着明亮的眼睛无声地看着他,他又道:“我还听见……你说爱我。”

    是的,我爱你,很爱你。

    夏小曲在心里默默地跟了一句。

    包被里的小苕儿似乎睡醒了,开始动手动脚,程天石一边拍着他一边道:“回家吧媳妇儿,回家商量一下念书的事。”

    “你不同他们喝酒了吗?”夏小曲好奇地比划,今晚那么热闹,正是他们喝酒的好时候。

    “不喝了,你的事最重要。”

    话音落下,程天石去牵他的手,帮他搓热指尖后再塞回袖子里。

    *

    “什么?修书院?”

    几天后的夜里,几人聚在程天石家,包山一听这话就炸了,当场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确认,“不是说赚了钱以后先开分店吗?”

    “我的错,我有私心。”程天石坦白承认,“如果大家不同意的话,那我不会动天宝楼账上的钱的,我会继续在猪肉铺那边攒钱。”

    不管怎么样,反正这个书院他是修定了。

    夏小曲抱着孩子站在门外,泪眼汪汪地看着天石为了这件事极力争取。

    包山此刻已经没那么惊讶了,缓缓坐下,看了一眼门口后解释:“程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的,只要谈到学识文化上的东西,我是绝不会反对的,刚刚我只是太震惊了,不知道你怎么想到这个的。”

    他也是个可惜的人,包家几代单传,还都是睁眼瞎,终于在他这一代出了个读书人,却因为没钱实在念不起,最后只能回家来种地。

    “我媳妇儿,夏小曲。”程天石说话间抬眼望了望夫郎,眉眼净是温柔,“你们也不是外人,也都知道他从小没了父亲,不会说话,嫁给我的时候只会数到十,其余的什么也不认识,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看不懂账簿,做生意要求人,给孩子取名字也翻不了书册,他和我们大家一样,不是不想念书,是没条件去,现在他想念,我有条件了,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送他去。”

    他打定了主意,如果最后书院修不起来,那就别管什么闲言碎语,直接将夫郎送进城里去念书好了。

    石大洪听了直点头,深有感慨:“没错,有文化能识字的郎君娘子还是要好一些,比不得我们这些糙汉睁眼瞎,实在没活干还能去卖力气扛大包,可他们呢,没文化一辈子困在山坳坳里洗衣做饭,像潘郎君那样的太少了。”

    坐在桌子一侧的潘青青现如今能说上话了,说话时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怯懦,而是大大方方地道:“我是有福气的,小的时候村里有对老夫妻在田家的帮助下修了书院,我家不许哥儿姐儿去念书,好在那对老夫妻心善,让我每天干完活去他们家,他们偷偷教我读书识字。”

    说到这儿,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现在日子好过了,他能报答那对老夫妻了,但人已经不在了。

    “而且我们村里也有很多孩子念不起书,如果我们有自己的书院,请人来教,那他们也能有书念,不会走当年我们的老路。”程天石道。

    包山急忙补充:“没错,我们附近的村里都没有书院,最近的一所还在镇上,石淼和李聪他们每天上学下学要走两三个时辰,男孩子倒还好,可那些哥儿姐儿的能走得了吗,就算能走,我也舍不得让我家橙橙走那么远的路,所以修书院这事儿我不反对。”

    现在在场的这些人,谁家里还没有个哥儿啊姐儿啊的,一提起这个大家都止不住地点头,只有彭盼水还没孩子,但他也觉得修书院是好事。

    “要修就修好一点,争取让邻村的孩子们都能来念书,还有你们刚才说的那个郎君娘子们的事,我想过了,确实是这个道理,他们愿不愿意洗衣做饭且不谈,但得给他们一个可以选择的机会,对吧,所以我做主,我家出一块地,用来做书院的地基。”

    彭盼水此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热了起来,几人激动不已地商量着,程天石上前扶着夫郎的腰,低声道:“媳妇儿,你也过去聊聊吧。”

    夏小曲不敢,反而往后退了一步,潘青青来拉他,石大洪和包山彭盼水也都朝他招手。

    “对啊,夏郎君也过来谈谈,这是好事,多一个人多一分计策嘛,这事儿要办咱们就得办得漂漂亮亮的。”

    程天石抱走了孩子,伸手推着夏小曲往前走,道:“聊一聊没事的,都不是外人,说错了也不会有人笑话你。”

    夏小曲眼圈发红,心头发热,手脚发麻,脑袋嗡嗡嗡的,宛如木头人一样被推着走过去坐下。听着包山和石大洪在争执学堂的名字,那双手就如同不受使唤了似的自己比划了起来。

    “求智。”

    “求智?”程天石替他说了出来,并反问了一嘴。

    夏小曲紧张地点点头,当初他在文殊菩萨座下许的愿:求菩萨赐予我智慧。

    原来求了神以后也要自己努力才行,说到底人们还是在求自己。

    第086章 第 86 章

    正月初三, 夏小曲和天石抱着孩子去五姑家拜年,结果才进屋就发现气氛不对,五姑和五姑父僵持着, 黑着脸不说话。

    新年大吉的, 又才娶了新媳妇过门, 怎么着都不会是这个样子啊。

    五姑见他们去了以后立马收起情绪, 笑着打哈哈说都是小事,老夫老妻吵架拌嘴的不要紧,五姑父哼了一声背着手出门了。

    小苕儿现在正是爱动弹的时候, 抱着坐一会儿都不行, 抓着夏小曲软趴趴地踩在他怀里一个劲儿地叫,意思就是要抱着走。

    程天石和吴凤光在聊天, 听那样子是吴凤光想去镇上做工, 让天石帮他选条门路。

    夏小曲抱着小苕儿四处走走,忽然想起来今天还没见着湘月那丫头, 便径直往后院的屋子去。

    吴湘月正坐在床上哭, 曾珍给她端了一碗米酒汤圆, 劝:“早饭就没吃, 这会儿多少吃点吧,爹那里你别着急,再好好说说, 会有转机的。”

    “爹那么固执, 他不会同意的。”吴湘月哭得抽抽搭搭的, 一时半会儿根本好不了,曾珍也就不再劝她吃东西, 而是接着道,“瞎说, 爹要是真那么固执,当初怎么会同意你去城里念书呢?”

    “因为那是娘用和离逼他的,他怕了才同意的,现在他不怕了,所以根本不会让我回去的。”吴湘月哭着说出了当年的事,曾珍也不知该怎么说,再加上她才过门,也不好说公公的坏话,只能将自己和凤光商量好的事提前说了出来。

    “你别担心,爹不同意就算了,我和你哥商量过了,到时候你偷偷走,我们供你念书,你哥已经在想办法挣钱了,不会让你就这样嫁人的。”

    吴湘月听了哭得更狠,趴在曾珍怀里不愿起来。

    夏小曲在外边敲了敲门,曾珍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收拾收拾,然后起身去开门,笑着道:“夏嫂嫂,什么时候来的啊,我都不知道,快进来别冻坏了。”

    说完侧身让开了路,伸手去抱小苕儿。

    “让我抱抱小胖墩。”

    冬天太冷了,小苕儿穿得多了些,夏小曲拍了拍儿子的屁股,接着走过去找吴湘月,却发现她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这是?”他比划着。

    吴湘月撅着嘴一脸委屈,猜测夏小曲应该是在关心自己,便憋着哭腔道:“嫂子,我爹让我嫁人,我不想嫁。”

    说完,哭着将事情的起因都讲了一遍,原来是邻村的马二虎在吴凤光的婚宴上看中了湘月,托人来说媒,五姑父给答应了。

    那马二虎是马郎君他二弟的儿子,五姑父想着都是熟识的,嫁过去也不会吃亏,可五姑却不干,吵吵着骂他老糊涂了,说那马郎君是个什么东西,嫁给他侄儿能有好?

    五姑父同她争辩:“你这人真是不讲理,那马郎君是马郎君,马二虎是马二虎,怎么能这样说呢,我瞅着那孩子高高大大的不错。”

    “不错,不错你自己嫁去,反正我家湘月不嫁。”

    “不嫁?不嫁她想干嘛?难道还想在家待一辈子?又或者是念一辈子书?”

    “那不用你管,我的湘月在家也好,念书也好都不用你管,我自会管她一辈子,反正不会让她嫁给马二虎。”

    五姑和五姑父吵完的第二天吴湘月就知道此事了,她生气又自责,连早饭都没吃,躲在房间里哭,曾珍便煮了米酒团圆来哄她。

    夏小曲听完所有事后将湘月揽入怀里轻轻拍着,他知道自己比划再多的手势湘月也看不懂,因此还不如一个拥抱来得实在。

    回去的路上他将此事和天石一说,程天石眉心一皱,道:“怪不得今天凤光一直跟我打听镇上的活,他说不怕辛苦,但要来钱快的,五姑也旁敲侧击地问我去不去洛城,原来是这样。”

    “湘月她不想嫁。”夏小曲比划着。

    “当然不能嫁了,那马二虎是个什么货色啊,吃喝嫖赌什么都来,把家里都嚯嚯光了,白长那么高的个子了,一点儿也不顶事。”程天石骂道,别说是五姑不同意,就连他这个当哥的也不同意湘月嫁过去。

    夏小曲想起湘月哭成那个样子就觉得可怜,比划:“天石,我们得帮帮他们。”

    以前五姑对他们夫夫那么好,不能这个时候撒手不管。

    小苕儿趴在程天石怀里无聊极了,抓着他爹的头发抱着脸就开始啃,小家伙已经长了两颗牙齿,又狠着劲儿,程天石有些招架不住,一边轻轻捂着孩子的小脸一边歪着头躲避,艰难地道:“回家吧,先回家,他又啃上瘾了。”

    夏小曲伸手去捏小崽的嘴巴,假装凶他,心道:不许咬你爹。

    小崽惯会看脸色,一见夏小曲板着脸立马就怂了,瘪着嘴巴就开哭,还朝他伸手:“大,大~”

    他还不会喊爹爹,只能发出一些单音。

    起初夏小曲担心得很,见小苕儿好几个月都不会说话,特别害怕大哑巴的他生下一个小哑巴,后来见小苕儿开始牙牙学语这才放下心来。

    *

    正月十五,程天石套了马车要带一家人去镇上赏花灯,五姑带着她家湘月匆匆赶来,让他们夫夫给带去镇上。

    “天石,你五姑父玩灯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把我家湘月带去镇里,她要去洛城。”

    “洛城离这儿那么远,骑马都得走半个月,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去?”程天石担心,夏小曲也觉得不妥,想了想比划,“这样不行,让天石送她吧。”

    程天石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如果你们决定今晚一定要走,那我就去收拾一下东西。”

    “没事儿的哥,我有个同窗她也要去,我们约好了在镇上等,她哥哥送她,我就搭她家的马车去。”吴湘月解释。

    “什么同窗啊,靠谱吗,那么远的路还是有个自家人陪着才放心啊,要不就让天石去吧。”曲郎君也劝着,他见湘月瘦瘦弱弱的,年纪又小,这心里实在不忍心。

    见状,五姑也帮着说话:“不要紧,是许桃村周郎君家的幺女,湘月这次就是和她一起回来的,也是她二哥去洛城接的。”

    提到周郎君夏小曲和程天石多少有点放心了,他们夫夫俩去他家干过活,知道他是个正直的人,他家老大老二也都憨厚老实,小女儿又和湘月是同窗,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既然这样就别耽误时间了,赶紧上车走吧,免得姑父回来了。”程天石提醒,五姑正有此意,同湘月叮嘱了几句后便将她推上了马车。

    赤秋镇今年有河上龙灯,船头锣鼓震天,气势辉煌,岸边围满了人,官府派出不少衙役巡逻,又请了熟悉水性的汉子守在水边,就怕有人不小心一头栽进去。

    天宝楼上下也挂满了灯笼,远远看去富丽堂皇,包山在一楼开了个灯谜会,引得不少客人前去猜,夏小曲抱着孩子进去的时候都快没地方下脚了,曲郎君和贺娘子一人护着一边,艰难地将他送去了二楼。

    店里的伙计立马跟过来,一边殷勤地将干净的桌子又擦了一遍,一边问:“郎君要吃什么?”

    “什么也不吃,上壶茶就行,我们略坐坐就走。”曲郎君答。

    “好嘞,那小少爷呢,吃不吃米糊,我让后厨熬一碗来。”伙计又问。

    夏小曲将包被拿开把儿子抱了起来,对着伙计点了点头。他们是出门前吃的饭,但小孩子比不得大人,而且也不知道天石多久回来,所以还是熬一碗备上好一些。

    热闹繁华的街上,一辆马车毫不犹豫地往前赶,没有一点儿要停下来耍一耍的意思。

    到了约定的地方,吴湘月打开车门跳下来,对着赶车的人道:“哥,我就这样走了,你回家会不会被我爹骂?”

    程天石下车栓好马,回:“骂一顿又不少块肉,倒是你,这一路上千万得小心,到了洛城给哥来封信。”

    说完从怀里摸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塞进小丫头的包袱里。

    吴湘月不收,非得还回去,程天石一把按住,道:“这是你嫂子给的,你哥可没有那么多钱,你嫂子给你你就收着,路上别亏待自己,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就买,到了洛城好好念书,咱们村也要修书院了,到时候请你回来当教书先生。”

    最后一句话是开玩笑的,程天石当然不会以此要挟她将来必须回村。

    吴湘月低着头不说话,程天石以为她当真了,赶忙解释:“哥逗你的,你这些年来有多不容易哥都知道,以后要是能在洛城生活也挺好,五姑那边有我和凤光呢,你别担心。”

    听见这话,一直没有回应的吴湘月突然抬头,眼里泛着泪光,眼神却异常坚定,反问:“哥,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拼了命的想要念书?”

    程天石一愣,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小丫头或许没有看上去那么柔弱。

    吴湘月用手指揩去不争气流出来的眼泪,笑了笑,回:“哥,小的时候娘带我们去镇里卖茶叶,因为不识称被商贩骗,三斤茶称出来只有一斤半,后来爹去给人家做活,也因为不识字,谈的工钱和契书上的完全不一样,可他摁了手印了,告到官府也没辙。

    不说我爹我娘,就说哥你自己,三舅他们在的时候教你读书识字,你也会认那么几个字,可最后还是被人夺了家产,你收集文书证据那段时间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我看着都难过,哥,那个时候我就想,既然已经发生的无法改变了,那就不要让这样的事一次又一次,无数次地重演。”

    “所以我努力地学,拼命地学,就是为了让咱们抱月村的孩子不再走以前那些人的老路。”

    程天石眼眶有些湿润,他没想到湘月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大的胸怀,更别提当年她才几岁,就已经想到了这么长远的事。

    他哽咽,嘶哑着声音,道:“哥没什么大用处,但哥保证,书院一定会修好,到时候哥写信请你回来。”

    吴湘月觉得有些过于煽情了,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后哼道:“那你可得给我开多一点工钱。”

    “一定。”程天石许下承诺。

    “湘月!”

    周家的马车姗姗来迟,才在他们面前停稳就有一个小姑娘从马车里钻了出来,愧疚地解释:“对不起湘月,都怪我爹爹太唠叨了,半天出不了门,你等我很久了吧?”

    “没有,我也才到。”吴湘月努力调整情绪,不想让人看出自己刚刚哭过。

    程天石自然地去找周郎君的二儿子高竹套近乎,将车里的几包肉干和两瓶好酒送给了他,希望他能在路上照顾好自己的妹妹。

    高竹是个话不多的人,收下东西后只嗯了一声,然后催促:“画荧,走了。”

    高画荧朝程天石打了个招呼,笑嘻嘻地拉着好友上了马车,说要给她看自己的新首饰。

    吴湘月站在马车边上自然地喊了一句“二哥”,高竹绷着一张脸点了点头没有回话,耳朵被旁边的一串灯笼给映成了红色。

    程天石目送着他们离开,然后迅速调转马头回去接人。

    夏小曲把孩子哄睡着后放在了床上,三个人就趴在窗户口看一盏盏天灯升起。

    自家马车挤过一阵阵汹涌的人潮,终于停在了天宝楼门口,夏小曲见了欣喜地转身去抱孩子,心道:小崽,醒一醒,爹爹来接我们了。

    程天石下了马车后匆忙往里赶,在楼梯口接到了夫郎和孩子,他单手抱过熟睡中的小苕儿,然后将刚刚买的一盏硕大的虾灯递过去。

    夏小曲皱眉,比划:“小孩儿玩的。”

    程天石将灯往他怀里一塞,财大气粗地道:“我刚刚看见桃花小街的那些店家找了许多小孩儿去面馆门口斗灯,你去,给我把他们都斗哭。”

    赤秋镇灯会斗灯延续千百年,但近几十年来却在各大店家手中逐渐变了味。按照习俗,元宵节有一连三天的灯会,每天晚上那些店家都会按照规矩迎灯,寓意着来年财源广进,而在迎灯前又有一个斗灯。

    斗灯一开始只是图个热闹与吉祥,但随着参与斗灯的店家越来越多,渐渐地就有了一个规矩,那就是斗灯输了的不许迎灯!

    这可是件天大的事,不只关乎面子更关乎来年的营生问题!

    之前夏记小面馆一直斗不过,可昨天却赢了,桃花小街的店家们心里憋着气,因此今天找了一大堆小孩儿吵吵闹闹的,提着灯笼就朝夏记小面馆去了。

    他们不敢和天宝楼斗,所以只能逮着小面馆出出气。

    夏小曲一听这还了得,当场撸起袖子提起灯就跑,贺娘子紧跟在后边,程天石抱着孩子大声喊:“媳妇儿,买灯别心疼钱,斗输了就不好看了!”

    第087章 第 87 章

    夏小曲一口气跑到夏记小面馆的时候门口已经围了很多人了, 贺娘子去得晚了些,等她拖着一个卖灯商贩赶到的时候正看见一个手里拎着兔子灯的孩子哭着跑了出来。

    这些人,既想要利用孩子来斗灯, 又舍不得花钱买大的, 怪不得他们输。

    夏小曲让潘青青买了一筐糖站在门外, 他斗哭一个小孩儿青青就发一块糖, 把那群孩子哄得笑脸盈盈直冒鼻涕泡,纷纷拎着灯往家跑去。

    得了灯又吃了糖,他们别提多高兴了, 自觉地在家附近走走逛逛, 驱虫害。

    迎灯前半个时辰,天宝楼的伙计用推车推来架子, 要装盒子灯。

    伙计指着一旁的老人, 道:“郎君,这是一会儿迎灯要用的, 掌柜的说今年是面馆第一次迎灯, 得弄好才行, 这位老师傅是做惯了盒子灯的, 保管不会有什么问题。”

    夏小曲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给青青使了眼色,青青便揣着一封红包上前递给了老师傅, 图个喜气。

    盒子灯一共十层, 程天石说要十全十美, 每一层的造型图案都不一样,大多选自灯会上少见的一些巨型灯笼, 而最后一层则是他特意让老师傅照着面馆的样子做的。

    面馆迎灯结束,大家都赶上来祝贺, 那些斗输了的店家则不太服气,有人小声嚷嚷着:“这钱都让他们一家人给赚了。”

    夏小曲愣了一下,并没有太过在意,他还得赶去天宝楼迎灯呢。

    今年天宝楼用的是树灯,高十丈,用了三万盏小灯,天宝楼的伙计加短工用了整整十日的时间,直到今晚才弄好,没有点燃的时候小灯全都聚合起来的,等到了迎灯的时候,点灯人会站在天宝楼上面操控着天灯点燃树灯最顶端,这需要点灯人很熟练才行。

    随着第一盏灯被点亮,其余小灯会依次,却又在极短的时间里骤然散开亮起,就如同一朵巨大的火花在夜空中绽放。

    “火树银花,流光溢彩,天宝迎灯,纳福招财!”包山站在一旁大声吆喝。

    夏小曲站在门口仰头看灯,旁边是他的天石和小苕儿,舅舅和嫂子用手指着讨论哪个方位看灯才好看又方便。

    赤秋镇几乎大半的人都跑这里来了,无人在意角落里有个断腿的男子坐在背篓里,旁边站着一个面容沧桑的娘子。

    “仓儿,咱回家吧。”柯娘子声音很轻,像是怕吓着他一样。

    断腿的夏仓紧紧抓着背篓边缘,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怒气冲冲满脸怨恨,死死地盯着那边热闹的一幕。

    *

    正月十六清早,五姑父得知吴湘月已经回洛城以后气得在家里发飙,同五姑狠狠吵了一架,还差点动手,五姑气急了,奔出家门去嚷嚷着要和离。

    夏小曲和程天石在家里忙着给儿子缝制小被子,小苕儿会爬了,也特别喜欢爬,夫夫俩就商议着扯几块绵软的布,往里塞点棉花,缝好以后铺在地上让他尽情地爬。

    五姑和五姑父的事儿传到他们耳朵里的时候已经闹开了,等他们匆匆赶去看见的就是两人在家门口闹,周围的邻居都在看笑话,马郎君也厚着脸皮在一旁拱火。

    “我弟弟一家都将亲事给说出去了,现在死丫头跑了,这让人上哪儿说理去啊,明明都答应了却整这出,啧啧。”

    五姑气得指着他骂:“你别在这儿阴阳怪气,我们家没答应这事儿,你们自己死皮赖脸的要谈,还跑去外边宣扬,丢了脸活该,和我们家湘月半点关系没有。”

    夏小曲跑上前去扶着五姑给她顺心口,怕她一口气噎着了,程天石挤过人群将挡路的马郎君拽了出去,站在五姑父面前道:“人是我送走的,有什么气冲我来,别同我五姑吵吵。”

    面对人高马大又年轻气壮的程天石,五姑父明显有些打怵,但还是壮着胆子道:“天石啊,那湘月的婚事毕竟是我们吴家的家事,你姓程,不好插手吧?”

    “湘月是我妹妹,她不想嫁谁也不能强迫她,哪怕她一辈子不嫁人又怎么样,我们夫夫自会养她,五姑父,你若是觉得不妥,那就只能按五姑说的办了,你们和离,所有家产都留给你,五姑只要湘月。”

    五姑在一旁抹泪,“对,和离,我不要钱,我只要湘月。”

    吴凤光原本在镇上做活,是程天石给他找的路子,但是接到曾珍托人捎去的消息后又急忙赶回来,等他到的时候正巧听见他爹娘说和离的事,便上前表态:“爹,如果你答应和离,那我也要分家,你自己过去吧。”

    按理说吴老大家这一支就他一个儿子,要分家是肯定不可能的,但吴凤光说得决绝,五姑父心里害怕,就不敢再提和离的事,更不敢提湘月的婚事。

    一旁观望许久的吴老二见状,忽然跳出来大喊:“大哥,你可不能糊涂啊,他们这一家人明摆着是吓唬你,要拿捏你呢,你就这样被吓唬住了还算什么男人。”

    当初五姑父听了田郎君的话在开祠堂审马郎君那天将吴老二给摁住了,后面好长一段时间兄弟俩都如仇人一般,没想到现在吴老二倒是又替他哥着想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兄弟情深呢。

    五姑父耳根子又软了,开始摇摆不定,既想让湘月嫁过去,又害怕真的妻离子散,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程天石见他那样觉得奇怪,从小到大五姑和他也吵过几次架,但每次一说和离他就怕了,不敢再坚持,怎么这回那么有种了?

    事出反常必有猫腻,程天石给夏小曲使了个眼色,他去赶走那些看热闹的人,夏小曲则拉着五姑回屋。

    吴凤光见状也拽着他爹往回走,道:“家里的事关起门来不能说吗,非得闹到全村都知道,让大家笑话我们家,笑话湘月吗?”

    躲在灶屋观望的曾珍见大家都离开了,这才小跑着上前对程天石低声道:“天石哥,公公他不对劲儿,今天凌晨我看见他偷婆婆的首饰。”

    昨天晚上元宵节,五姑父说出去玩灯,五姑忙着将湘月送出去,一整晚都睡不好,因此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曾珍早起给凤光准备干粮送他去镇上做活,结果看见公公悄摸进房间打开柜子从里面拿了一对耳环。

    程天石吃了一惊,反问:“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绝不会错。”曾珍就差发誓了。

    “他缺钱了?”程天石嘀咕了一句,忽然就明白了,立马朝屋里跑去,刚进屋便冲五姑父吼,“五姑父,那马二虎都带你干了些什么?”

    才坐稳凳子的五姑父被这一嗓子吼得直接掉到了地上,豆大的汗往下滴,却还是嘴硬,“没有的事,你,你胡说什么。”

    程天石一拳捶在门板上,震得房梁上的灰抖落下来。

    “你要是不说,我绝不会再管你。”

    夏小曲心疼天石,跑过去抓着他的手又揉又吹的,责怪地比划:“别这样天石,手多疼啊。”

    五姑父吓得脸色发青,颤抖着手,腿也发软,半天站不起来,吴凤光便去搀他,催着:“爹,你做了什么你就说吧,哥和我们才是一家人,你以为那马二虎对你能安好心?”

    听到这儿,五姑也反应过来此次五姑父的异常,往他身上打了一巴掌,哭着道:“该死的,你快说啊。”

    事已至此,五姑父不敢再隐瞒,老老实实的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那,那马二虎他来提亲很是真心,经常邀我去镇上玩,也不要我出钱,我当时觉得他是个好孩子所以就没防备,后来他带我去赌场,说他出钱,让我玩两把没事的,我就玩了,一开始确实是赢了,可后来……”

    说到这儿,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程天石闭着眼顺了口气,继续问:“欠了多少?”

    五姑父耷拉着脑袋不敢说,吴凤光急了,推了他一把,“爹你说啊,你要急死谁啊!”

    “三……”五姑父挤出一个字来,程天石没有了耐心,朝他发火,“说!”

    “三百两。”五姑父被逼得终于说出来了。

    “啊?”五姑瞪大了双眼,一口气上不来,剧烈地喘着,曾珍急忙跑过去拍着她的胸口,“婆婆你别急,喘喘气,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见状,五姑父急忙解释:“不不,马二虎说要是湘月嫁过去,这笔钱他帮我还。”

    “你还信他的话!”程天石气狠了,指着地上的人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是卖女儿你知不知道,再者说,钱是你欠下的,那马二虎说替你还,口头上说说而已,他可给你立下什么字据了,等你把湘月嫁过去了,他娶到手了不管你的债也不会有人去逼他,那些人只会来找你,你知不知道啊!”

    五姑流着泪,一拳一拳地打着自己男人,哭诉:“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去碰那玩意儿,咱们一年到头种个庄稼都得靠老天爷赏饭吃,你有几个家底经得起那样折腾啊,年轻的时候又不是没有吃过亏,大字不识一个还敢信马二虎的话,你真是蠢啊。”

    几人轮番的指责终于让五姑父反应过来了,此刻他是真害怕了,眼里尽是深深的恐惧,仰头望着程天石,着急道:“天石,天石怎么办啊,你帮帮姑父啊,天石你帮姑父想想办法啊。”

    见程天石不理,他又转头去求夏小曲:“小曲,小曲,你不是有家面馆吗,小曲你帮帮姑父……”

    夏小曲心有不忍,却又觉得五姑父这次实在太过分了些,正纠结犹豫着,身边的天石突然开口:“你别为难他,谁跟你赌的?”

    听他这样说,五姑父心里知晓是得救了,赶忙交代:“是一个叫王大年的。”

    第088章 第 88 章

    “王大年是赌场的老板, 家里就他一个,无牵无挂,因此做起事来心狠手辣, 大家都很怕他。”

    石大水喝了口茶, 问:“哥, 天石哥, 你们打听他干什么?”

    赤秋镇赌场那一带很混乱,程天石鲜少涉足,因此要打听王大年就只能找在当铺做活的石大水。石大洪听了这话, 对着他弟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不该你打听的少打听。”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石大水委屈, 转动着茶杯玩,小声嘀咕, “那你们还找我打听。”

    石大洪当场就要教训他这个弟弟, 程天石给拦下来了,“大洪, 叫上包山我们去赌场走一趟吧, 见见这个王大年。”

    “成, 走吧。”石大洪临走前给石大水扔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郑叔家的姑娘,老莫头家的哥儿,你选一个去相看相看, 趁早定下来。”

    石大水兴冲冲地跑出来, 原本以为这次终于有用到自己的地方了, 可以好好神气一下了,没想到他哥还是那副臭样子, 动不动就叫自己去相亲。

    走过一条阴暗逼仄的巷子后,随之出现的就是乌烟瘴气的一幕, 院子里摆了十来张桌子,每张桌子前都围满了人,有的还在观望,有的已经赌红了眼。

    四周有五六间屋子,不堪入耳的**声一阵赛过一阵,这里竟然还有暗娼!

    “诶,你们三个,干什么的?”有人上前询问。

    程天石和石大洪立马侧身将包山挡在后边,各自不动声色地摸了一下腰间,确定出门时带的刀还在才放下心来。

    “喂,到底干嘛的,要赌来这边,要嫖就进屋等。”那人催着。

    这里的人太多,又杂又乱,声声入耳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似的,程天石烦躁地道:“王大年在吗?”

    “找年哥?”那人警惕地打量着二人,问,“干什么的?”

    说完,忽然又仔细看了好几眼,诶了一声道:“我好像见过你们。”

    他用手指着程天石,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石大洪心下一沉,将手慢慢摸到了腰间。

    “天宝楼的!”那人惊呼着,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天宝楼的大掌柜嘛!”

    天宝楼开张那日许多人都去了,认得程天石的不少。

    石大洪紧张得不行,猛的捏住了刀把,包山却松了口气。

    程天石定了定神,端出一副颇有派头的样子,表明自己不是能被随便欺负的人,开口:“王大年在吗,我找他有事。”

    “要赌?”那人神秘地问了一嘴,程天石摇头,他又道,“那是要嫖?”

    说完不待程天石回应,立马热情地介绍着:“我们这里的小倌儿会的可多了,保管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当然了,大掌柜要是想找小娘子也不是不行。”

    程天石咬紧了牙这才勉强忍住没有骂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找王大年有事,他在哪儿?”

    “那我不能告诉你,想找年哥的人多了去了,想砍他的人也不在少数,你们到这儿来不赌不嫖就找他,要是出了事那得算在我头上,我不领你们去。”

    见状包山挤上前去往他手里塞了点银子,缓和语气道:“兄弟,我们都是老实做生意的人,怎么会干那些事,再说了,我们的家就在那儿,媳妇儿孩子都在一块儿,就算是借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动手啊,是真的找他有事,你给带带。”

    那人数了数银子,这才满意地笑了,道:“行吧,算我冒回险,你们跟我来吧。”

    程天石和石大洪对视了一眼,回头叮嘱包山要小心,紧接着便跟了上去。

    屋里,王大年正搂着一个小倌儿寻欢作乐,程天石看见这一幕皱紧眉头很是不满。

    王大年听完手下的话后让那小倌儿出去了,然后拿起桌上的烟杆抽了起来,末了吐出一口白烟,道:“你俩脸生啊,找我什么事?”

    “王老板,这里人多又杂,怕不是个能说话的地方,咱们另找一个吧。”包山道。

    外边吵吵闹闹,屋里又有一股难闻的味道,确实不是一个好地方,王大年在桌上敲了敲烟杆,起身道:“走吧。”

    说完他率先转身离开,穿过来时的那条巷子,七拐八拐地来到河边,那里有一排老旧的房子。

    王大年推开其中一扇木门,对着屋里的人吼:“瘫在床上干什么,还不起来干活!”

    程天石他们并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在外边等,不多时就有一个披头散发,大着肚子的郎君端着洗衣盆艰难地往河边走。

    路面凹凸不平,郎君不小心摔了一下,程天石上前去扶,包山帮他把洗衣盆捡了起来,石大洪则将那些掉落的衣裳一股脑地塞了回去。

    “怀孕了要小心些。”程天石低声温柔地关心着,他亲眼见过自己的小曲儿怀孕时有多难受与不易,自那以后便会对怀有身孕的郎君娘子格外照顾。

    “行了,你们别管他了,他身子好着呢。”王大年站在门口道。

    包山将洗衣盆还给他,得到了一句小声的谢谢,程天石觉得那声音有几分耳熟,再仔细一看,发现他虽然用头发遮挡了大半张脸,但却莫名地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样。

    “王老板,那是你的郎君吗?”包山问。

    王大年往地上吐了口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狗屁郎君,他家里人欠了老子钱,送来抵债的,娘的,老子现在真是后悔,早知道还是要钱好,送这么个玩意儿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稍微碰几下就怀了,老子现在不仅得养他,几个月后还得养个小的,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个亏本买卖。”

    程天石对他的言行很不认可,但今天来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这个,因此也就没再多问。

    进屋后几人将事情摊开来说,王大年那家伙倒是直接,讲明了是马二虎介绍吴老大去赌的,还跟他说赌的时候不要手下留情,最好让吴老大把家底都输光。

    而吴老大也不负马二虎的期望,去了一回又一回,没多久就欠了三百两。

    王大年拿出字据,道:“你们把三百两还我,这事儿就了了。”

    程天石接过字据给包山看,许久过后见包山点了点头,他这才摸出三张一百两的银票来。王大年起身去拿,程天石却忽然收回手。

    “他娘的,你耍老子呢?”王大年怒了,包山被他的样子吓一跳,径直往石大洪身后躲。

    他们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即便是机缘巧合之下开了酒楼摇身一变成为掌柜,但那也不是在钱堆和权势里泡大的贵人,因此对上王大年这种穷凶极恶的人时还是有些发怵的。

    程天石顿了顿,正色道:“没有耍你,只是想请人做个见证,不然钱还了又牵扯出其他事来就不好了。”

    “放你娘的屁,老子是出了名的守信,不说别人,就说刚刚你们看见的那个大肚子,他家里人欠了我八百两,说把他抵给我,我当时答应了这事儿就过去了,哪怕我现在后悔得要死也没去找他家里人的麻烦,你们这还是签了字据的,给了钱我就还你们了,还找人做个狗屁见证!”

    王大年之所以这么说,属实是他的生意见不得人,不好闹上公堂去。

    程天石一早就想到了,补充着:“不会让你上公堂,只是找人做个见证,我们庄稼人没文化,最怕的就是给了钱不认账的事,这年头钱不好挣,所以你也体谅一下我们。”

    “行了,老子也不和你们多废话,看在你们也是生意人的份上,咱以后可能还会有什么来往,那就爽快些,我给你们抹十两,这很够意思了吧?”王大年问。

    眼见他都这样说了,如果再强硬地轻什么证人只怕会弄巧成拙,包山扯了扯程天石的袖子,对他低声说着什么,随后程天石便将三百两递了出去。

    王大年拿着银票在屋里左转右转,似乎在找钱,可他翻箱倒柜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咬着牙骂了一句“他娘的”,然后便冲出家门去,对着岸边的人喊:“媳妇儿,家里的钱呢?”

    岸边的身影一顿,接着笨拙地起身,看得王大年心头一紧,刚想上前去扶,却不知为何又停下了脚步。

    郎君深深低着头走进屋,轻车熟路地在墙洞里挖出来一个盒子,打开摆在桌上以后就准备离开。

    “你等下。”王大年一边吼,一边数钱,数了十两退回去。

    程天石拿了钱却不走,只觉得那个郎君有些熟悉,但他看不真切脸,包山觉得此地不宜久留,硬是将他给拖拽着离开了。

    待他们三人离开后,王大年走过去将门关上,小声地询问:“刚刚摔着了没有?”

    大肚子的郎君只摇了摇脑袋,并没有说话,王大年走上前去抬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却发现他十分抗拒地转过了身去,当下便来了脾气,恶狠狠地道:“没事儿就滚出去洗衣裳。”

    *

    还了钱后的事情依旧很多,有的时候夏小曲和天石一整天都碰不上一面,往往天还黑着他就走了,等到夜深,大家都睡了以后他才披星戴月地回来。

    夏小曲有的时候睡得轻,能感觉到天石回来以后在亲他,有的时候感觉不到,只能等第二天醒来后在枕头边发现一些小玩意儿。

    是天石给他买的。

    有蝴蝶发钗,珍珠耳环,也有脂膏香粉,都是他平常用得到的。

    程天石忙得团团转,一边是天宝楼的生意,一边是书院,还有嫂子的嫁妆,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要钱?

    更何况又才撒出去二百九十两,这个窟窿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补上的。

    一连小半个月一家人都没能打上几次照面,夏小曲知道他忙,心疼得不行,小崽也有好久没看见爹了,开始变得浮躁不安,经常玩着玩具却突然大哭,有的时候明明在屋子里开心地爬,可过不了多久便又趴在地上伤伤心心地哭。

    曲郎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默默地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吴凤光和曾珍都去镇里做活了,夫妇俩拼命地干,说要早点把钱还上,五姑苍老了不少,耳鬓斑白,天不亮就起来去地里忙活,闲下来就去给别人家帮忙,领一点微薄的工钱。

    五姑父变得沉默不少,看上去是挺老实的,每天两眼一睁也是哼哧哼哧地干,四处打听哪里要人。

    程天石和吴凤光不许他再去镇上,怕他继续赌,心虚内疚的他自然听话,在村里找不到活干的时候就把家里收拾好,再煮好饭给五姑送去。

    其实他有一手好厨艺,但是之前家里有五姑操持着,他也就心安理得的享受,根本没想到要做顿饭来慰劳一下自己的娘子。

    现如今他倒是顿顿都做,却再也换不来五姑的好脸色了。

    “你看你把咱们家害成什么样了,还有天石和小曲,那俩孩子多不容易你不是不知道,日子总算好过了点,可现在天石为了你的事又在外边四处奔波,那小苕儿见不到他爹天天哭夜夜哭,你夜里倒是睡得着。”

    五姑抹了把脸上的水,随手一甩便成片成片地落出去。才刚二月,天气还冷,可她却累得出了一身的汗,里衣都湿透了,就这样一天还赚不来一钱银子,更别提整整三百两了。

    “我想过了,这两天找个人来看看房,咱把老房卖了填你的窟窿,自己的债自己还,要是继续欠着天石的钱我看我和你都不用活了,直接下地府去找三哥三嫂赔罪。”

    “是,是,你说得对。”五姑父低着头,现在他无有不应的。

    说到这儿,五姑又长叹了口气,眼圈泛红,“就是对不起曾珍了,才嫁过来就遇到这样的事,苦了她了。”

    五姑父不敢再应声。

    *

    夜里,夏小曲哄睡了哭闹不停的儿子,累得趴在床边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到有人推门走进来,随后自己就被抱了起来,那人的怀抱很熟悉,身上也暖洋洋的,他忍不住靠近,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声音。

    天石……

    程天石将他放在床上,俯下身去捏着他的脸亲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唤醒了睡梦中的人。夏小曲半眯着眼,心疼又委屈地发出哼哼。

    “五姑父的事解决了,天宝楼和面馆的生意没有受影响,上街口那个铺面的手续下来了,可以添进嫂子的嫁妆单里了,修书院的事已经往上递了文书,约莫三四个月左右就能有结果,我找好了人,等那边一批下来咱们就动工。”

    夏小曲的瞌睡没了,认真地听他说,程天石一一汇报完后却突然一头栽在了夫郎肩膀上,疲惫地道:“终于忙完了,这事儿挤一堆了,都没时间陪你和儿子,我听舅舅说儿子最近总是哭,真的对不起,媳妇儿。”

    他天天早出晚归,回来后带着一身寒气也不敢上楼,只能在楼下将身上烤暖和以后再回屋抱抱心爱的人。这下终于忙完了,无事可做才慢慢觉出心里的那一阵委屈和内疚自责。

    夏小曲紧紧回抱着他,亲亲他的耳朵,拍拍他的背,让他就那样趴在自己身上安安静静地睡着。

    天石,不要说对不起,我们两个之间不需要说这个。

    夏小曲将怀里的人又抱得紧了几分,在心里默默地道。

    “嗯,疼。”

    许是勒得太紧了,程天石皱眉发出梦呓:“媳妇儿,我疼。”

    夏小曲心里奇怪,轻轻将他的衣裳剥开来看,发现肩膀上红了一大片,并且两边都有。

    这样的痕迹他太熟悉,那几年家里没钱的时候天石就是这样卖着力气干活挣钱的,什么东西都往肩上扛,一天下来那肩膀红肿得碰都不能碰。

    夏小曲小心翼翼地起身,动作又轻又柔,从抽屉里拿出消肿的药膏来替他抹上。

    一边熟练地抹,一边悄悄掉眼泪。

    第089章 第 89 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这雨接连地下, 绵延不断,不急不骤,风一吹便斜进了屋檐。

    夏小曲将一锅捡出来放篮子里, 挑了两壶酒, 又带上一些香烛纸钱。程天石在楼上给儿子穿衣裳, 小家伙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 张开小嘴巴打哈欠都是一股奶味。

    曲郎君翻出一身青布衣裳穿好,头发梳得齐整,转头不太自信地对儿媳妇道:“称玉啊, 你看, 我这样子行吗?”

    每次去山上他都要这样问一遍。

    贺娘子点点头,回:“爹爹穿什么都好看。”

    “胡说。”

    曲郎君笑着责怪她乱讲话, 都一把年纪了哪里还好看, 更况且今天这日子……

    他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老了, 头发白了, 皱纹遍布, 眼睛也混了, 不知道哥哥有没有认出自己来。

    夏小曲回屋看那父子俩收拾妥当没,却发现小苕儿趴在他爹肩头睡着,而程天石则用一只手艰难地整理床铺。

    “行了, 我来吧。”他比划着, 推开了男人。

    程天石换了只手抱孩子, 上前将夏小曲拉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道:“辛苦。”

    叠个被子有什么辛苦的啊, 夏小曲捂着额头慢悠悠地看了一眼男人,在心里害羞地回着。

    出门的时候雨还在下, 何郎君同贺娘子撑一把伞,夏小曲独自撑一把,程天石则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把被裹得严实的小苕儿抱在怀里。

    那条山路淋了雨后变得泥泞不堪,程天石抱着孩子走在最前面,每走一段都会出声提醒哪里能踩哪里不能踩,不厌其烦地叮嘱住,夏小曲挎着篮子走在中间,曲郎君和贺娘子则相互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跟在后边。

    坟周又长满了杂草,明明过年的时候才砍过一道。

    程天石将孩子交给了嫂子,转身从夫郎那里接过砍刀清理四周去了。

    小苕儿从披风里探出脑袋来,好奇地望着面前的几个小山包,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努力去够,好像在指着什么。

    夏小曲在几座坟前都点了蜡烛和线香,然后跪下来一一烧纸。

    曲郎君给程开雄和方文欣夫妇也烧了点纸钱,便立马跑去哥哥坟前跪下,一边往火堆里扔黄纸,一边絮叨:“哥哥,我的眼睛不大好使了,这段时间发现看东西模糊了……”

    坟地里栽了一棵石榴树,这个时节枝头绿意正浓,得仔细地瞧,才能看见绿色深处偶尔藏着一朵刚打上的花苞,还没花生米大。

    “这里的石榴咋开花这么早啊?”贺娘子惊叹,要知道山下的都还没开呢。

    闻言,夏小曲转过身来好奇地看,树上果然有点点红色。

    “也许是爹、娘还有爹爹他们知道小苕儿要来,特意开花迎他的吧。”程天石一边砍着藤蔓,一边回。

    小苕儿吃着手,眼睛滴溜溜地转,夏小曲将他抱在怀里,他便指着石榴树喊:“哗哗。”

    他还说不太准声调。

    贺娘子跟在后面拉他的小手帮他擦口水,笑着道,“知道喊花花了,那什么时候喊爹爹呀?”

    “大大!”他一边喊一边开心地拍手,闹个不停,露出四颗小巧的乳牙。

    因为过年的时候天太冷了,再加上孩子又小,担心抱上山遇见什么不好的,所以夫夫俩就没带他,这是他第一次来,才会看什么都新奇。

    程天石三两下就砍好了杂草,放好刀走过来同夏小曲一起把儿子抱过去打招呼:

    “小苕儿,这是爷爷,这是奶奶。”

    因为曲郎君还在那边说话,所以他们先从这头走过去。夏小曲抱着小苕儿停在两处坟包中间,程天石先指了其中一个,紧接着又指了另一个。

    小苕儿很乖很听话,圆嘟嘟的脸蛋被风吹得有点红,但还是跟着他爹教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学。

    “牙~牙~”

    “呐呐~呐呐~”

    他还说不好话,不像包山家橙橙那样七八个月的时候就能清楚地喊出“娘亲”。

    程天石继续往旁边走,指着大武和衡之的坟,认真地道:“儿子,这是大祖父。”

    说完侧身垂下头低声道:“爹,这是我和小曲儿的孩子,叫程慕夏,乳名小苕儿,属鼠的,之前他太小了没带上来。”

    眼见着夏小曲和程天石走近了,曲郎君这才用手撑着地慢慢站起来,他要说的话差不多都说完了,该腾地儿了。程天石上前扶了一把,待舅舅站稳以后才松手,然后继续教着:“儿子,这里还有小祖父。”

    三个字的难度更高,小苕儿连模仿都模仿不出来了,只能着急地啊啊尖叫着,像是在吼。

    夏小曲和程天石这样做当然不是真的为了让小苕儿学会说话,他们只是……想跟长眠于地底下的四位长辈说一声,他们有孩子了,四位长辈也有孙子了。

    天空乌云密布,看起来像是要下大雨。

    程天石担心雨势大了不好下山,便做主现在就走。

    几人迅速收拾好东西,该撑伞的撑伞,该戴斗笠的戴斗笠,夏小曲把儿子仔仔细细地包好以后才递给了天石。

    下山的时候大家又是排成一排,只不过顺序稍微变了一下,这次是曲郎君和贺娘子走在前面,程天石在最后。

    雨天路滑,夏小曲专心致志地往山下走,程天石一双眼睛紧盯着前面的人,他们都没有注意原本该窝在怀里的小苕儿爬了起来,将脑袋靠在他爹的肩膀上。

    随着距离的远去,三座土包由近及远地变小,落在后边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小苕儿忽然伸出短短的小胖手,五根如萝卜头似的手指不断地开花握拳,像是在抓什么东西一样,嘴巴里啊啊地喊着。如果夏小曲和程天石此刻回头看一眼肯定能认出来,他家小苕儿是在打招呼。

    别人家小孩儿打招呼都是挥动小手,只有小苕儿是伸着手开花再抓紧,也不知跟谁学的。

    *

    几日后,一家人早早地吃过了饭,程天石收拾完要去镇上,小苕儿便扶着门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跟在他爹屁股后面追了两下,步子软趴趴的,矮矮的一只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瞬就会摔倒。

    夏小曲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自从儿子开始学站以后他那双眼睛就再也没从孩子身上移开过。

    “嗲,嗲。”

    小苕儿忽然发出了明显一些的声音,程天石惊喜过度,一把抱起站不稳的儿子亲了又亲,激动道:“乖儿子,再喊一声,再喊——爹爹。”

    夏小曲也站在旁边,用手托着孩子的腰,满脸写着期待。

    “嗲,嗲……”

    稚嫩的小奶音一个劲儿地喊着,很是捧场,程天石高兴得抱着他抛了抛,然后稳稳地接住,稀罕地亲着,根本亲不够。

    夏小曲鼻子一酸,也笑着摸摸儿子的脸,踮起脚尖轻轻贴了过去。

    他好开心,特别开心,他的宝贝儿子不是小哑巴,不是像他一样的小哑巴。

    他会喊爹爹了。

    程天石又抱着儿子稀罕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地松手,夏小曲怕他耽误时间便去抱孩子,结果却被他一把给搂进了怀里,放在腰上的那只手还故意收紧了几分。

    做什么?

    夏小曲抬头看他,眼睛明亮水润,清澈又无辜。

    “刚刚是不是有点想哭?”

    程天石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吞咽了下喉咙,忽然低头含住了夫郎的嘴巴,不顾反对,黏黏糊糊地亲着。

    夏小曲想要推开他却又担心伤到小崽,只能被迫接受,然后试探着伸出舌尖,想要把男人那不由分说便挤进来的舌头给赶出去,结果却反被勾了过去。

    两人短暂地分开了一下,程天石用手指勾断了透明的丝,接着抬起他的下巴继续。

    邀请、纠缠、深入,眨眼间便完成了一整套,夏小曲感觉不只是舌头,现在他整个人都麻了,酥酥软软的站不稳。

    程天石完全占据主导,一直等到夏小曲腰身都软了以后这才松开,用根本压不住的嘴角开心地哄:“媳妇儿,下午我给你和小崽买好吃的回来。”

    夏小曲见这是在门口,孩子又好奇地盯着他俩看,便很不好意思,胳膊肘一拐就将人顶出去了,而后轻轻地瞪了他一眼,警告意味很明显。

    “我没忍住嘛,你别生气呀媳妇儿。”程天石挠了挠头,一如当年那个愣头小子。

    “生什么气啊?”曲郎君听见声音走出来看,手里还拎着锅铲,“天石小曲,你俩闹矛盾了?”

    夏小曲一想到刚刚两人站在这里亲了好久,脸上就不由得烧了起来,抱着孩子径直回屋了,将那一摊子交给男人自己去处理。

    程天石嘿嘿笑了两声,满足地道:“怎么可能啊舅舅,我俩成亲这么多年,你见我们闹过矛盾吗,他就是害羞了,别的什么事也没有。”

    曲郎君一听就知道小两口又在打情骂俏,啧了一声后夸张地警告着:“你别乱来啊,我可告诉你,小苕儿现在能看懂事了哦。”

    一岁不到的小屁孩能看懂什么啊,程天石当然不信,而且他觉得就算看懂了那也记不下来,他就没见过有谁记得一岁左右时候的事,所以根本不怕。

    但对上曲郎君的眼神他又不敢那样回,只得老老实实地应着:“知道了舅舅。”

    午后夏小曲带着孩子在田埂上玩,这个季节只要不下雨就暖和,所以他要多带小苕儿出去走走,看看花儿草儿,抓抓小蝴蝶什么的。

    田埂上开了一些黄色的小花,他便坐下来将孩子抱在怀里。

    “小崽,爹爹跟你说哦,你爹以前就掐这种黄色小花来送我,脸绷得臭臭的,递给我以后就走,我一路跑都没追上他。”他一点一点地比划着,像是跟儿子告状一样。

    夏小曲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好像有些幼稚,便转头看看四周,想着还要带儿子去哪儿玩,结果看见对面的大道上走来两个人,看身形像是五姑领着的。

    他立马起身,将孩子抱在怀里掂了一下,先是跑回家把孩子放下,然后立马朝五姑家走去。

    “你看我家这房子还挺好呢,宽敞,要不是家里没钱了,这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我是真不舍得卖。”

    五姑和那人极力争取着,希望能再多卖点钱,五姑父缩在灶屋没敢出来。

    夏小曲在门口敲了敲,待五姑转过身来后便走进去,好奇地看着。

    这是在做什么呢?

    五姑脸色一僵,“小曲,你怎么来了?”

    夏小曲比划完指了指对面的男人,见状五姑面露难色,结结巴巴地道:“啊,他啊,他,他是和凤光一起在镇上做活的,来家里帮凤光捎点东西去。”

    这话让人无法相信,如果只是捎点东西那为什么不找天石?为什么要麻烦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

    更何况,刚刚他在门口就已经听见那些话了。

    “五姑,你是不是想卖房还钱?”

    夏小曲直接将心中的疑惑比了出来,而且他比划得简单,五姑完全能看懂。

    “这……”一时没有想好借口的五姑找不到话来否定,这样一来夏小曲就更确定了,继续打手势,“五姑,我和天石不要你还钱,那几年你是怎么帮我们的我们都记在心里,我们和你是亲人,不想看你卖房卖地无家可归。”

    他还记得当初成亲的第二天,天石用从五姑家背回去的那一袋米煮了饭,那是他记事以来吃过的最好吃、最香、最饱的一顿,永远也不会忘记。

    五姑连连叹气不做回应,那人见状便说让他们一家人商量好再说卖不卖,别没谈好就叫人来,说完以后带着气走了。夏小曲急忙追上去,给他塞了点茶钱,然后心急地比划一通。

    那人也看不懂,一边点头一边敷衍地嗯嗯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院子里,五姑正在扫地,夏小曲跟过去想要帮忙,结果手刚碰上扫把棍就看见五姑哭了。

    “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们,这钱得还,必须得还……”五姑内疚地说着。

    那可是整整三百两啊,她活了一辈子,见过几个三百两?现在夏小曲说不用还了,她的心里更是着急和自责。

    夏小曲以为自己弄得五姑伤心,围在旁边慌得不行,扯着袖子给五姑温柔地擦眼泪,然后比划:“五姑,不着急,慢慢还,好不好?”

    “嗯,要还,得还。”五姑固执地重复着。

    半个时辰后,夏小曲终于安抚好了五姑,两人约定好一点一点地还。一开始夏小曲说随便还点就行,不能影响他们家的生活,可五姑说得还,一定得还,还要一分不少地还,所以最后就变成了这样。

    傍晚的时候他回家,刚进院子便听见了天石的声音。

    今天回来的挺早啊,他心里想着,然后推门进去,结果竟让他看见——

    程天石抱着小苕儿站在院子边,指着那一盆含羞草,道:“儿子,你看,小草草,咱们跟小草草打个招呼呀。”

    说完便伸手戳了戳含羞草,那一串叶子立马害羞似的合拢起来,小苕儿看得咯咯直笑,开着花的小短手也有样学样地握紧……

    第090章 第 90 章

    立夏前半个月, 夏小曲家里已经忙起来了,程天石又跑去联系村里办菜的人,确定他们都将立夏那天的时间给空出来了才放心。

    曲郎君天天往镇上去, 像蚂蚁搬东西似的一会儿往家里挪点东西, 说是给贺娘子的嫁妆, 还请人新打了一套首饰。

    贺娘子看着堆放在家里的那些箱子, 简直是眼花缭乱,比她第一次出嫁时多多了。

    傍晚,程天石从镇上回来, 刚一进屋就兴冲冲地喊:“媳妇儿, 都弄好了。”

    他顶着一脑门的汗,跑过去将手里的契书交给夏小曲。

    “是什么东西啊?”曲郎君好奇地问。

    夏小曲看不懂也说不了, 就将契书给了舅舅, 程天石顺便就解释了,“是给嫂子的嫁妆, 上街口一家铺面。”

    他们夫夫俩只是将铺面买了下来, 并没有决定开什么店, 毕竟这个要由嫂子自己来决定。

    曲郎君有些犹豫, 道:“这太贵重了些吧?”

    此时贺娘子还在灶屋忙活着,根本不知道,程天石喘了口气, 真诚地回:“舅舅, 嫂子结婚, 我们这些娘家人不大办特办怎么对得起她,就这一个铺子真不算贵重。”

    这话没假, 要不是他们在钱财上出了点问题,怎么着也得给嫂子陪嫁一辆马车才行, 但现在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办不成了。

    因为担心贺娘子不接受,所以夏小曲和程天石做主,直接给她添进了嫁妆单子里,等到立夏那天陪她一起嫁去叶家。

    买铺面这事儿是夏小曲和潘青青商量以后决定的,当时夏小曲比划说没有经验,还不知道要给嫂子备些什么嫁妆,青青说不如给她一个铺子,这样哪怕夫家生活不如意,她也能养活自己。

    潘青青说出来的话字字泣血,夏小曲立马听出来其中的不对,抱着他安慰了好大一会儿。

    后来他回家把这事儿同天石一说,没想到天石顿时拍腿同意,还直夸这个嫁妆添得好,于是夫夫二人便动手实施了。

    今年立夏,抱月村的人都不再聚集村口等着称重,而是跑去吃席了。

    夏小曲和程天石直接把天宝楼的大师傅给请过来用了一天,因此这席面办得丰盛又美味。

    贺娘子坐在屋子里,孟娘子细致地给她梳头,曲郎君则站在门口满眼慈爱地望着,并没有进去。

    “爹爹,进来呀。”贺娘子发现了,微微偏头招手,曲郎君下意识地上前,却不知为何又后退了一步,只笑着道,“不了不了,我去外边看看,今天人多忙着呢,我走不开。”

    他说完就走了,贺娘子也没起疑心,继续端正坐好。

    夏小曲抱着孩子在楼上等天石送饭,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便准备下楼去找,却在楼梯拐角处发现舅舅在抹眼泪。

    这是怎么了?

    他顿时心急,连忙跑下去歪着头看,曲郎君迅速侧身擦干脸上的泪痕,笑着回:“没事没事,我,我就是高兴,太高兴了。”

    小苕儿伸手一把抓住了舅公的衣领,嘴里咿呀尖叫着,在讨要抱抱。

    夏小曲便将孩子递给了舅舅,比划:“我去给他弄点吃的来,舅舅你抱他上楼等我吧。”

    昨天晚上一家人吃饭,小苕儿手快,趁人没注意一把抓起了桌上的烧鹅,力气大得很,直接拖了过来,结果打翻了一碗汤。

    今早夏小曲和程天石商量了下,还是不抱他去席面上吃饭了,一来是人很多不方便,二来,他要是又打翻桌子就遭了,所以还是在屋里拿单独喂比较好。

    夏小曲一路小跑到灶屋,在人群中穿梭着找天石,发现他正端着碗等在临时搭的灶台前。

    负责烧火的婶子连连道:“快好了,马上。”

    夏小曲走过去还没来得及比划,程天石便开始解释:“我找婶子给儿子蒸碗鸡蛋羹,马上就好了。”

    叶家花轿上门的时候第二轮席正好吃完,不过他们一行人是有单独位置的,所以问题也不大,程天石领着人过去坐,帮忙的那些郎君娘子迅速摆好了菜。

    按照规矩,得把抬轿的轿夫招待好才行,因此程天石特意打听过了,知道他们那一桌人都抽烟,便在两个月前就托彭盼水手下的镖师从外面捎来了上好的烟叶,一人一捆。

    村里人见了,有的忍不住感叹:“二婚都这么重视,八抬大轿啊。”

    “是啊,我看比当初夏郎君他们自己的婚宴还要好。”

    “那个时候没钱嘛,现在有钱了当然不一样,更何况这两年贺娘子把家里家外都操持得井井有条,他们才有时间和精力去做生意,所以婚宴办好一点也是应该的。”

    最后这话是潘青青说的,他说的时候面无表情,可那些人却纷纷朝他投去笑脸,道:“说得也是。”

    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但终归不敢说得太难听。

    不像当初。

    潘青青不乐意搭理他们,弯腰抱起芳儿,一手牵着圆儿往屋里走,结果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也没看见塔塔,便带着孩子上楼去找夏小曲。

    “小苕儿睡了没?”

    夏小曲正在给儿子轻轻扇扇子,听见这话转身一看,点了点头后比划:“今天人太多了,他玩累了。”

    准确地说是他被玩累了,虽然父子俩基本上都在屋里没有出去,可总有那么几个相熟的郎君娘子来敲门,说是要看看孩子。

    然后小苕儿就被这个抱过去,又被那个抱过来,偏他又是个好脾气的孩子,任谁都能抱得走,因此被人稀罕了一上午,这会儿刚清净了会儿便累得抱着爹爹的胳膊睡着了。

    圆儿和芳儿哒哒地跑过去扒着小床望,一会儿戳戳弟弟的脸蛋,一会儿勾勾弟弟的手指,圆儿更是半个身子栽了进去,想要亲亲弟弟。

    “塔塔今天怎么没来?”潘青青为了面馆的生意也是早出晚归,算起来都好久没看见他了,夏小曲抿着嘴角神秘一笑,比划,“彭大哥说塔塔有身孕了,担心今天人多会碰着,就没让他过来。”

    “真的啊?”潘青青惊讶了一瞬,随后立马反应过来,打趣着,“那这次真的可以指腹为婚了诶。”

    夏小曲想了想,摇摇头比划:“当初开玩笑的了,而且都不知道塔塔怀的是不是男孩儿,再说了,即便是男孩儿也不知道他和我家小崽会不会互相喜欢,所以我想还是别勉强了,慢慢来吧。”

    潘青青琢磨了下,也是这个道理,指腹为婚无非就是两家大人关系好想要亲上加亲,但孩子却什么都不懂,还是得等他们各自都长大了再说才行。

    另一边,圆儿试了几次都爬不进去,急得挂在小床上哭着喊:“爹爹,圆儿,要睡觉觉,和弟弟一起。”

    那张小床特别大,程天石让人做的时候是预计小苕儿能睡到十岁的,因此睡三个小孩儿完全没问题。

    夏小曲走过去帮圆儿脱掉了衣裳鞋子,还没来得及抱他他便踩着自己的胳膊爬了进去。一旁的芳儿则十分懂事地脱了小鞋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边,然后站在椅子上举着双手。

    “叔爹,帮我脱衣裳,我也要挨着弟弟睡。”

    三个小孩儿睡在一起后夏小曲和潘青青放慢动作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在外边挂上了锁。

    贺娘子上轿的时辰到了,他们得下去帮忙,院子里方才还四处散着的人们顿时围拢过来,纷纷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望。

    高娘子也挤在人群里,她抱了一会儿橙橙便手酸,转身递给了包山。石大洪和天石在另一边准备着放炮竹,喻郎君带着惢儿站在对面。

    那惢儿长大了,但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坐在地上抱他爹爹的腿,怎么叫都不起来。

    叶正穿着大红衣裳等在轿前,盖着盖头的贺娘子由两个娘子搀扶着走了出来,短短的一截路她走得很慢很慢,似乎在等什么,最后到了叶正跟前儿索性直接停了下来。

    夏小曲很快意识到嫂子在等什么,转头看了看没有发现舅舅的身影,便悄悄地拨开人群去找,最后终于在柴房前看见了站在二楼的人。

    柴房在灶屋旁边,也是幢小二层,这会儿大家都跑到前面看热闹去了,周围没什么人。

    “娘子,上轿吧,曲郎君说他会看着你上轿的。”其中一个娘子低声劝着。

    贺娘子动了一下,最后还是弯腰进了花轿。

    夏小曲爬上柴房站在舅舅身边,看着舅舅眼里蓄满了泪水,他也忍不住有些难过。

    曲郎君没发现身边站人,他只紧紧盯着不远处那顶漂亮的花轿,脑子里浮现出那年称玉嫁过来的时候,那顶轿子比这个小多了,就两个人抬。

    “起轿!”随着喜娘的唱响,锣鼓唢呐同时响了起来,程天石和石大洪一人站了院子的一个角,点燃了那堆炮竹。

    噼里啪啦的声音震得曲郎君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只能模糊地看见当初才十几岁的称玉穿着粗制嫁衣跪在自己面前,小声喊爹爹的样子。

    是他耽误了称玉,他一直放不下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所以今天家里这样热闹他却不敢上前去打扰,只敢胆小地站在角落里偷偷看着。

    能这样送称玉出嫁,他已经很满足了。

    夏小曲觉察出了舅舅的伤心,轻轻勾住他的手。曲郎君立马握紧,转过身来将小外甥抱在怀里,颤声道:“小曲,你表哥他昨晚给我托梦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曲郎始终惦记着称玉的事,所以昨晚才会梦见大儿子。

    他梦见范祤还是年轻时的样子,穿着离家前的那套补丁衣裳,他在梦里哭着问范祤怪不怪他,范祤却笑着摇了摇头,说——

    “爹爹很勇敢,称玉也很勇敢。”

    夏小曲听了很好奇,比划:“舅舅,那表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你表哥啊……”曲郎君陷入了回忆。

    “小曲儿,走了。”程天石没见着人便找了过来,站在下边喊,“我们去送嫂子。”

    夏小曲着急下去,便对曲郎君比划:“舅舅,我们先过去了,小苕儿他们还在楼上。”

    曲郎君没再耽误,也和小外甥一起走下楼梯,只是故意落在了后面,等到看着他们都上了马车以后这才小声呢喃:“小祤也是个很勇敢的孩子。”

    才刚满二十一岁便上了战场,拼了命地保家卫国。

    *

    夜深,两家的宾客都散去了,夏小曲和程天石还有大洪他们也坐上马车准备回家,叶正同父母出来送他们。

    贺娘子端坐在床前的身影映照在窗户上,夏小曲看了有些鼻酸,将头一扭就靠在了旁边喻郎君的肩上,程天石则是不放心地和叶正说着话,叮嘱他要好好对嫂子。

    高娘子和包山傍晚的时候就和胖叔他们先走了,这会儿一起回家的就只剩他们四个,石大洪试着拉了拉缰绳,道:“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程天石点了点头后立马坐直身体,夏小曲眼睛红红的,伸手将开着的窗户给关上,他们就这样驾着马车渐渐远去。

    叶家几人一直送到路口才打转,顾娘子说剩下的她和叶镜德收拾,让叶正赶紧去陪陪称玉。

    “我看院子里的活也不多,干脆我顺手收拾了再回去吧。”叶正没理解他娘话里的意思,撸起袖子就要动手,顾娘子只能无奈地将话挑明。

    “她嫁来才几个时辰,亲戚朋友都走了,就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这个时候她是最需要你陪的,你可不能犯傻。”

    “啊?啊!”叶正撸袖子的动作一顿,反应过来后又将卷好的边一点一点地放下来。

    屋里,贺娘子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揪着自己的袖子,开门声和关门声几乎同时响起,随后便有人靠近。

    叶正挑了盖头,将桌上的酒递给了她,语气很是着急:“快喝了这交杯酒,咱还有大事要办。”

    贺娘子微微皱眉,但却没说什么,同他勾着手低着头将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净。

    屋外的月亮即将爬到最高处,叶正将两只酒杯放起来,转身从角落里提出来一只篮子,然后上前去拉她的手。

    “快,走。”

    贺娘子没明白他为何这么着急,更不知道他拎着篮子是要带自己去哪儿,稍微愣一下就差点被拽倒,叶正只好又放缓了脚步。

    两人牵手如此顺理成章,贺娘子预计中的扭捏与羞涩都没有,叶正坦坦荡荡,就像和她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似的。

    叶家后山明显被人打理过,宽敞的空地里有一个土包,在夜里显得格外阴森,贺娘子脚步一顿,不敢再往前走了。叶正松开她的手,将灯笼挂在一旁的树枝上,然后取出篮子里的排位放在土包前。

    不知为何,贺娘子觉得那牌位与自己有关,便走上去一瞧——

    范祤之位。

    即便灯笼摇曳,烛火昏黄,她还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范祤”两个字。

    叶正扭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咚的一声跪在了土包前,一边分着手中的黄纸一边解释:“只是个衣冠冢,你别怕。”

    “为什么?”贺娘子红着眼,同他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我娶了你,你搬家了,那我就得跟范大哥说一声往家走的路在哪儿,这样他以后想来看你也方便。”叶正说得真诚,不像是作戏。

    “你不介意吗?”贺娘子小声询问,叶正皱眉摇了摇头,反问,“为什么要介意?”

    他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有范祤这个人的存在,早在当初他点头答应这门亲事的时候就把范祤一起接受了。

    “更何况……”叶正板着脸,严肃道,“范大哥是英雄。”

    范祤是英雄……

    贺娘子的眼泪哗哗地流,她好久没听见这样的话了,当初她的丈夫和小叔子战死,除了她和爹爹,没有人记得两个战死的小兵,更不会有人说他们是英雄。

    月亮挂在了最高处,叶正缓缓起身,冲着夜空中的繁星大声喊着:“范大哥,下山的路一直走,走到家里去。”

    粗犷厚重的声音让贺娘子烧纸的手一顿,她突然感觉身上不冷了,周围也不再阴森可怕了。她的面前是长眠于地下的英雄范祤,是她十七岁嫁的人,她的身后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叶正,是她三十三岁嫁的人。

    叶正吼完一嗓子后转过身来牵她的手,道:“走,我们领范大哥回家。”

    贺娘子点点头,擦了擦眼泪后将那牌位抱起来。

    叶镜德夫妇房间里的灯已经熄了,叶正带着贺娘子悄么声地溜进堂屋,要把范祤的牌位放在上面,可贺娘子觉得这样不好,要把牌位抱回房间,叶正却态度坚决。

    “我说了,范大哥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我供他没有任何问题。”

    说完,他一把抽走了贺娘子怀里的牌位,咚的一声放了上去。
图片
新书推荐: 炮灰他没想攻略主角啊[快穿] 做个任务怎么就全员火葬场了? 公用的漂亮卡牌 暴君的菟丝花 伪装渣攻网恋翻车后 山海镖局 民国之燕燕 [综漫]Mafia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风月破碎 [综英美]低配富江小剑侠呼叫小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