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容念记得, 至少车子在山顶庄园的林荫道行走的时候,树的影子还倒影在过车里。
至少那时候影子还是存在的。
初光走了。
容念关上门。
他找到了初光说的呼叫他和其他工作人员的遥控器。
这个副本容念醒来就在疗养院,直到出院他都没有看到自己的私人物品,没有钱包也没有手机。
房间里没什么特别的, 就只是一间卧室。
一张用来睡觉的床, 床边的小夜灯, 放着睡前读物的小书架,和简单放几件衣服的衣柜。
容念又不是真的来这里当死了老公的少夫人的,他只是来这里上班的副本打工人npc,和初光他们只能说分属不同机构。
没找到有用信息, 容念打开门准备出去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
刚打开门,看到的一幕就让容念顿在原地。
这栋小洋楼的设计风格从外看只有三层。
或许是真的极具现代艺术设计感吧,形状有些奇怪, 是个类似の的形状,又不完全像。
就像一个毛巾卷的截面。
一个蜗牛的壳。
又像是一个被剪断的O,断裂处一头向内蜷缩, 一头向外扩张。
这一点从外面就能发现。
因为弧度的流线走向, 走廊是个曲线, 而不是笔直的一条。
容念的房间在二楼, 是の的中间,是外圈的那个中间。
站在他的房门外, 不管是前还是后,都是一个弧度的走廊。
此刻, 这个弧度的走廊有一扇扇房门,房门禁闭, 颜色和容念的房门颜色式样都一致。
每一道房门前面都面对房门站着一个穿着女仆服饰的工作人员。
她们双手垂落,抬着下巴, 一动不动地朝着房间,距离近得鼻子森*晚*整*理几乎和房门碰在一起。
这种感觉就像是所有人都同一时间在对一扇门的猫眼窥视一般。
下一秒那些女仆忽然齐刷刷扭头看向了容念。
全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每一张脸都各不相同,在妆容下都称得上相同的精致漂亮。
但齐刷刷做出这一幕,无意只令人感到悚然。
下一瞬这些人就扭回了头,做了一个举动。
仿佛跪坐一般,所有人齐刷刷朝着门跪了下来,连同身体和下巴都朝着地面贴去。
紧接着就好像没有骨头一样,所有女仆都像是水一样迅速地朝着下面的门缝流了进去。
从容念打开门看到那些人,到那些人消失,总共甚至不超过三秒。
容念甚至都怀疑,是不是他看错了,那其实并不是人而是猫。
只有猫才会这样趴着,并且消失在那样狭小的门缝里。
忽然,容念再一次顿住。
因为他发现,弧形的走廊外面那层是玻璃窗。
这条走廊,外侧是没有房间的,更不可能有那样密集的房间和房门。
晕白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暖黄色地板上。
地面上没有任何影子,没有墙壁的,也没有容念的。
哒哒哒。
高跟鞋的声音。
容念靠着自己的房门等待着。
从の的最内侧那边的走廊走来一个上年纪的工作人员。
她穿着女仆们一致的工作服,是一种带着花边和泡泡袖的宫廷风裙子,头发也挽成花苞的样子,略显华丽和梦幻。
不同的是女仆们的裙子是白粉色的。
而她身上的裙子或许是黑白色的,即便华丽,一眼望去也仿佛一个严肃的修女。
女士的脸上生着一些皱纹,她的相貌也是偏西式的。
即便有妆容的修饰,也难掩冰冷威严。
她非常不愉快地望着容念,姿态笔挺,双手交握,又是一种礼节性的恭敬姿态,生硬的语气说道:“少夫人,非常抱歉,但是,在姑娘们工作的时候,您是不应该出现打扰她们的。这很不礼貌。”
容念:“……”
虽然有点抽象,但他还是理解了。
容念:“那么,您和姑娘们的工作时间是什么,我会记得避开。”
女士仍旧铁青着脸,仿佛有些生气,她生冷道:“您在说什么话,仆人的工作时间当然是在主人们看不见的时候。”
容念:“……”
也对,规则怪谈就是会这样。
矛盾和不合理才是正常的。
容念想了想:“所以规则是,主人事先制定行程,在行程之外的时间是工作人员展开工作的时候,一旦制定后,主人不能打破自己的行程计划,以免撞见工作人员,打扰他们。是这样的吗?”
女士怒气稍减,虽然仍旧铁青着脸,但赞许点了头:“您了解就好。”
容念:“抱歉,我今天刚来这里,不清楚应该对谁制定我的行程,是对您还是对我的管家初光?”
女士的怒气这次似乎完全打消了,但还不如她生气的时候,没有了怒气的她,仿佛全然没有一丝人气,只有笔挺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的冰冷机械感。
但好在她仍旧回答了容念的提问:“您的管家是您对外传达指令的唯一途经和方式。您应该习惯使用他。”
容念:“我了解了。”
他立刻按了手上的遥控器1号键。
几乎不到三秒,走廊另一头就听到了初光的脚步声和笑声。
“哎呀哎呀,格蕾丝女士,劳您的大驾来这里,真是令我意外。”初光的身影出现在容念视野之中。
让容念意外,初光脸上的神情并不像他声音里那么多的笑意,反而是有一点冰冷的傲慢的。
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满是友善、愉快、亲和,甚至还有一点懒散、狡黠。
格蕾丝的神情重新戴上了挑剔的严厉和不悦,她看着初光,仿佛不满:“你有恭维我的时间,不如做好自己的事情,擅离职守,竟然让主人撞见了女仆。”
“哎呀哎呀,都是我的错。看在我第一天上岗的份上,高尚善良庄重可爱的格蕾丝女士就请宽恕我这一次吧。”
他的夸奖让格蕾丝的脸更加难看。
对方显然是不喜欢别人说俏皮话的,也不欣赏嘻嘻哈哈的人,初光越是这样,对方越觉得被挑衅。
她冷冷道:“我当然不会为难你,但最终结果是老板决定的。”
初光的语气忽然就恢复了冰冷,也冷冷道:“说得也是呢,就请老板来亲自惩罚我吧。”
格蕾丝的眼神死神一样凝视着初光。
初光却满不在乎,甚至已经不再看她一眼。
容念一直安静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直到格蕾丝冷哼一声走了。
容念看向初光问道:“这种小事也值得惊动老板吗?”
“小事吗?”初光唇边带笑,看着容念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神秘像是微微讶然。
但程度都很淡。
只能说对方一定知道一些容念不知道的信息。
容念仿佛象牙塔里的无知少年:“据我所知,在别的地方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即便发生了,也最多是扣一点钱。”
初光笑着看着容念。
或许是容念那副精神病院刚出来的,清澈忧郁的无辜感,容易触发人的恻隐之心。
初光带着一点惋惜之意说了一句话:“今天晚上您最好清醒一点别睡觉。”
但容念感觉,对方的语气和态度,就好像这句提醒聊胜于无,似乎哪怕他清醒着也没什么用似的。
带着疑惑,容念被初光带去了一楼的餐厅。
楼梯在の字建筑的两端各一个,容念所在的中间反而是没有楼梯的,导致每次行走都得穿过一半走廊。
不过这样也方便容念观察别墅的布局。
二楼有很多房间,但布局都在和容念房间同一侧的の的内侧,外侧一圈都是一层玻璃窗走廊。
の的内侧空地上是什么景象,容念还没有留意。
餐厅很大。
入座后,一旁的初光鼓了一次掌。
一个个餐车忽然从一头缓慢驶了进来。
没有推车的人。
容念知道现在有不少酒店都有机器人送餐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就是意外,没想到连怪谈副本的怪谈也已经开始使用这门技术。
餐车排排乖巧地停在餐桌旁,初光开始将一叠叠菜端上来。
容念:“我能跟你一起端吗?”
每一碟的菜量都很少,最少的只有一筷子,最多不超过三筷子,相应的种类极多,容念怕对方要端很久。
初光的动作不紧不慢,每次都只优雅地端一叠。
闻言,他不赞同地看着容念:“请您坐好,您应当遵守您主人的身份。”
容念:“……”
遵守身份。
这话有些像规则怪谈,置身其中每个人都要扮演好自己的身份,不能被其他人发现异常。
容念看着长长的餐桌,和不知道要上到什么时候的菜。
到时候他要怎么吃到远处的?
容念:“既然我是主人,不该你听我的吗?”
初光一顿,站直了彬彬有礼望着容念:“那么您有什么吩咐?”
这样做的对方忽然感觉有些冷淡和距离感。
容念:“其他人不来吃饭吗?”
初光:“是的,只有您。”
容念:“那就好办了。”
最终,一次性只摆放一个餐车六道小碟子。
等容念吃完了,就撤下去上新的。
最后直到吃完了全部的菜,容念才感觉稍稍吃饱。
以及,虽然味道不错,但全都是素菜和冷食。
虽然怪谈副本里,容念一向避免吃肉类,但全都是冷食还是有些意外。
初光:“是的,这里只有冷食。厨房是不开火的。”
容念若有所思,即便是凉拌菜也得先把蔬菜烫熟了,假如不开火的话,熟食是怎么做的?
有空得去厨房看看。
容念:“初光你什么时候吃饭?”
对方刚刚拒绝了容念共同进餐的邀请,以如果被格蕾丝知道又要了不得了为理由。
初光笑道:“自然是在主人看不见的地方,好的仆人要像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喝水的会动的尸体。”
虽然对方笑吟吟的,但容念觉得对方说这句话带着一种嘲弄讽刺。
下午的行程是泡澡修容美体。
容念:“我没有制定这样的行程。”
但初光温和而不容拒绝:“这是老板制定的,从明天早上开始,您可以对我制定你的行程。但老板的意志仍旧凌驾在一切意志之上。”
看到容念的神色生无可恋,他安慰道:“贵妇是这样生活的。”
容念恹恹看着对方:“也有的贵妇并不。而且你有没有可能弄错了什么。”
初光笑望着他:“指您的性别吗?”
容念面无表情:“指我老公去世了,一个孀妇……一个寡夫……一个鳏夫,无论是从道德的层面还是从情感的层面,都不应该过着这样奢靡享乐的生活。”
被“少夫人”这个称呼带偏,一连说错三次。
初光顿了一下,笑容消失,像是好奇望着容念:“那您是要以泪洗面,终日活在痛苦之中吗?”
容念:“最起码我也应该在有他痕迹的地方,以及拥有安静怀念和释放悲伤情绪的时间和空间。或许你可以对老板转达一下。”
初光:“好的,我会转达您的意愿。但今天的行程仍旧需要完成,工作人员已经在等待了。即便是未亡人守孝,斋戒之前的香花沐浴也得有的。”
容念:“……”
这种感觉比起像是挤进豪门的寡夫,更像是一个被富豪买回家的猫,被各种折腾。
容念在专门的洗浴室泡了澡。
初光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就让开了。
在他身后,走出来一大群严阵以待的工作人员,按摩师、美容师、修容师、美发师……
容念:“阿云不喜欢别人碰我,他生气了半夜会去找你们的。”
初光缓缓转头看向他:“……”
费尽心力,才终于让那些人放弃在他的脸上、身上、脚上、手上做手脚。
只修剪了一下头发。
按理来说,不用干活就能拿工资,大家应该很高兴才是,但那些工作人员脸色难看,并不高兴。
“是真的吗?”初光问。
容念:“什么?”
初光若有所思:“云少爷不喜欢别人碰你……”
容念:“是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初光看着他的眼睛:“云少爷也不能吗?”
容念面无表情:“对别人夫妻之间的事情,会不会太好奇了?”
初光一怔,笑了笑:“哎呀哎呀,失礼了。”
晚饭在容念的建议下,终于稍显正常了。
一叠的菜量增加了很多,数量急剧减少。
仍旧全是冷食和素菜。
初光一整个下午除了容念泡澡时候外一直在他身边,容念没有看到对方吃饭喝水,但一旦询问,就又会得到相同的回答。
“自然是在您看不见的地方,毕竟好的仆人要像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喝水的会动的尸体。”
容念:“这个形容有点吓人。”
初光笑笑:“哎呀哎呀,抱歉了。没想到少夫人是这样脆弱易受惊吓的体质。”
他笑声和笑容忽然消失,没有任何过度和征兆。
就那样平静地看着容念,没有任何表情,喃喃:“那该怎么办呢。”
容念:“……?”
夜幕到来的很快。
初光:“您该回房睡觉了。”
容念没有在房子里看到钟表:“现在几点了。”
初光看了看身上的怀表:“唔,九点半。”
他看着容念,善解人意:“您看起来毫无困意,是想要一些夜间的娱乐活动吗?”
容念目光从他怀表上移开:“是很需要。”
初光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仿佛亲切友善温暖至极值得信任,但一旦不笑的时候就会格外陌生。
不需要任何冰冷或冷漠,就已经令人畏惧起来。
但此刻的初光是笑着的,甚至带着几分亲昵的狡黠:“正好有一件适合夜间睡前的活动。”
他笑容神秘看着容念。
容念挑眉。
……
家庭影院庭。
容念看着一旁的初光。
在容念另一旁还坐着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男孩。
一个文静忧郁,一个活泼外向。
但不管哪一个,在影院封闭的环境和昏暗的灯光下,都显得面容青白,举止怪异,令人心下发怵。
容念:“你儿子?”
初光笑道:“怎么会,是格蕾丝手下的几位管家的孩子。”
容念感到无语,看着他:“给小孩子看这种程度的恐怖片没有问题吗?”
正对他们的前方是正在被初光遥控操作播放的恐怖电影,还是大名鼎鼎的两字电影。
容念现实里也有这部电影。
此刻屏幕上那张孩童青白的脸就静静凝视着大家。
初光很无辜笑道:“哎呀哎呀,少夫人冤枉我了,是两个小孩子自己一直都想看,央求我好久了。”
活泼的孩子跪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攀扯着容念的胳膊,试探容念的态度,似乎还想搂着容念的脖子爬到他身上,让容念抱着他坐到怀里去。
但容念不喜欢跟人亲近,尤其不喜欢活泼的小男孩。
他无情地拿开了对方的手。
初光看了小男孩一眼,笑道:“啊,云少爷不喜欢别人和他太近。”
小男孩于是收敛了些,稍稍坐好。
电影在一片寂静中开始播放。
人发现异常,鬼出现,鬼杀人,人被杀死。
鬼朝着屏幕蛄蛹。
播放完第一个恐怖的小高潮,初光侧首去看一动不动的容念:“吓到……了吗?”
看到,容念的确一动不动,但靠在椅子上,头正在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被他的话稍微清醒了一些。
容念困倦地望着初光,随时要睡过去的样子:“我好困,能先去睡一觉吗?醒了再陪你们看。”
第122章 夜晚危机【白天看吧】
122、
初光似乎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 旁边的小孩却好像不太高兴,脸色更难看了,似乎还想容念继续陪他看。
但容念真的困了,他也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人, 于是自顾自起身。
经过电影屏幕的时候, 屏幕上正怼着鬼怪放大的脸。
容念从前第一次看这个电影的时候, 看到这一幕也很害怕,记忆里离得近的甚至吓得跑了出去。
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他瞥了一眼屏幕。
打工人过度加班到困倦的时候,面对影视里虚假的鬼怪还能有什么波澜,有谁的怨气能大过加班的社畜?
万一猝死了, 屏幕里的鬼怪就是未来的同事。
这么一想,怨气只会更大。
家庭影院在下沉的地下室。
是の形的最里面那一面走廊。
走出地下室后连上两楼,到了二楼。
没有等初光, 容念自己独自穿过夜晚空无一人的走廊,遵循记忆走向他的房间。
走廊的灯是隐形射灯,看起来并不明显, 光是暖白光, 但因为黯淡, 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冷清。
偌大的别墅空空荡荡的。
走在这里容念甚至会有一种错觉, 这栋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说起来,除了上午容念猝不及防走出房门, 撞见的满走廊面朝墙壁一动不动的女仆,就没有见过其他工作人员了。
脚步声吧嗒吧嗒响起。
弧形的走廊无法一眼看到尾, 而是随着不断往前行走不断看到前方,仿佛不断在转弯一样, 就好像下一秒迎面就会看到未知的存在。
让人越走越心惊胆颤。
但无论是想起上午齐刷刷诡谲面壁的女仆,还是刚才家庭影院播放的电影, 或者格外死寂冷清空无一人的别墅,这些都不足以撼动容念此刻的困倦。
他的脚步没有任何迟疑退缩,穿过半个走廊径直走到了自己的房门口。
之所以认出是自己的房门,因为二楼只有卧室的房门是黑色的。
门扭了一下就打开了。
里面散发出溶溶的暖黄灯光。
是床头的小夜灯。
卧室里没有主灯,至少容念没找到。
床头靠着窗户,白日的时候采光和风景都很优美,晚上外面一片漆黑,看起来有些奇怪。
容念关上门从内部倒锁。
走过去拉上床头的窗帘,然后就倒在床上。
眼睛刚闭上似乎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没有任何预兆,容念从沉沉的睡梦里忽然醒来。
醒来的那一刻他都似乎还能感觉到浓浓的睡意,清醒来得毫无预兆,猝不及防。
容念睁开眼,第一反应是天色还很早,因为房间除了小夜灯照到的地方都是黑的。
他刚要继续躺下入睡,忽然却遍布寒意僵在那里,浑身的温度仿佛都在一瞬抽光。
卧室的房门,他入睡前明明记得反锁的,现在此刻却是大开的。
小夜灯不知道是什么功能,明明容念记得自己刚回房间的时候,灯光还几乎遍撒整个房间。
但现在只有从床头到房门外一道笔直的淡淡光路。
在光路之外是一片黑暗。
房间内还好,光路外的地方能见度还是有的,但问题是房门外。
射出屋外走廊的淡淡光路外,黑得如同浓墨。
容念已经完全清醒了,清醒地记得,走廊是横向的,房门对面宽不过两米外应该是走廊的玻璃窗墙壁。
但此刻,那光路似乎就已经超过了两米。
在光路之外,分明是长长的漆黑的走廊,正对着房门。
在光路外的走廊里,站着一个漆黑的人影,正一瞬不瞬凝视着床上的容念。
小夜灯的光恰好到达祂的脚下。
容念看到了,光路里祂的影子就倒影在光路里。
容念一眨不眨望着对方。
站在科学的角度,影子应该在远离光源的那一面,而不是倒向小夜灯这个光所在的方向。
如果那个人真的有影子,影子也应该在祂身后的黑暗里,而不是沿着光路铺呈到房间的地板里。
但这是规则怪谈副本,科学无效。
在规则怪谈副本里,白日有人告诉他:小心影子。光是安全的,影子是危险的,小心有影子的人。
现在容念看见了。
这所别墅第一个有影子的存在。
容念半坐在床上,死死盯着对方。
小夜灯的光黯淡。
容念只看到对方站在黑暗里,是黑色的身影,似乎是个男人。
但看不清对方的脸。
只能依稀看到,那张脸的五官有些不像人的布局。
非要描述的话,只能说是恐怖谷效应脸。
容念刚刚还觉得看不清对方的脸,现在却觉得对方恐怖谷了,当然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是,就在刚刚一瞬间,那个人影忽然离容念更近了。
祂原本站在房间外的走廊。
现在祂站在房间内了。
小夜灯的光路仍旧铺呈出一束光带。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的,那条光带变短了。
原本光路一直延续到屋外,现在在房间三分之二处,于是那个身影仍旧站在光路尽头的黑暗里,但却已经置身在房间内。
照这样下去,对方迟早和容念贴脸杀。
规则怪谈副本,诡异要杀人必须遵循一定的规则,绝不可能不给人留下活路。
容念想起初光的话。
【光是安全的,影子是危险的……】
光,影子,距离。
似乎对方和容念的距离就是由光的范围决定的。
一旦光路进一步缩小,对方就会进一步接近容念。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确保房间的灯一直亮着,确保自己待在光里,对方就无法接近威胁到自己。
小夜灯是关键。
容念因此幅度微大地动了一下,想要拿到床边的灯。
可是就是这一下后,那道身影猛地瞬移到了床尾处。
容念几乎心脏都要骤停。
小夜灯的光又一次被限制缩小范围了。
容念身边的光范围也小了,房间绝大部分被黑暗占据。
那道身影就站在黑暗的边缘,凝视着容念。
以对方的移动速度,下一次就会跟容念脸贴脸了。
怎么办?为什么会这样?
冷静,应该是漏掉了什么。
将突然醒来到刚刚发生的事情快速又仔细过了一遍,容念忽然发现了他的确疏漏了一点。
并不是黑影先移动靠近,光路才缩小的。
如果黑影移动光就必然减弱,那对方为什么会保持一动不动?对方完全可以直接一步到位。
对方第二次接近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变量,是容念试图拿到小夜灯而身体动了。
所以导致黑影移动的规则或许并不是光变小了,是容念自己。
这么想的话,从一开始就是因为容念醒了,睁开眼坐起来,对方才出现在门口的。
在容念一动不动的时候,黑影也保持不动。
当容念大幅度动作的时候,对方也大幅度靠近。
但第一次容念没有怎么动,对方也忽然靠近,很可能是因为容念无意识眨眼了。
人无法控制自己不眨眼。
要验证这个答案的真伪也很简单。
容念小心翼翼轻微地敛了一下眉睫,不完全眨眼。
明,灭。
频闪。
容念明明一动不动,但却感到小夜灯的光变黯了一下。
黑影和容念的距离似乎也微弱地靠近了一分。
果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终于找到了黑影接近自己的规则,但这仍旧对眼前的局面无济于事。
到天亮前,容念或许可以一动不动,但怎么保证他不眨眼?
除非他现在立刻找到房间的主灯开关,一秒让整个房间大亮,否则对面诡异的贴脸杀必然虽迟但到。
容念保持一眨不眨已经许久,他现在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眨眼的本能。
他不仅想要眨眼,他还很困。
人类就是这样的,睡意并不会因为危机和恐惧而消散,身体并不共情精神。
即便他今晚饱受惊吓,但如果不死,明天起来还得继续打工搬砖。
叹气。
再试一次。
不行贴脸杀就贴脸杀吧。
【光是安全的,影子是危险的……】
再次思考了一下这条规则。
容念忽然做了一个动作,他原本是半坐起来的,却在那一瞬彻底躺了下去。
同时那只本来就在刚才那次大幅度举动里已经伸向床头小夜灯的手,猛地抓住了小夜灯。
就在容念躺下的那一瞬,床头的黑影瞬间出现在了容念原本半坐起来的地方。
假如容念刚刚没有躺下,此刻已经和对方面对面。
小夜灯的光芒此刻缩小到只剩下床头和容念躺着的头的一小块地方。
容念也完全看清了对方面容。
但他一点也不想记忆和形容。
容念条件反射一般迅速地做了一个举动,在他抓住小夜灯的同一时间,没有一丝迟滞和犹豫,奋力将小夜灯朝黑影以及黑影身后的大开的房门外砸了过去。
小夜灯穿过了黑影,消失在了黑暗的室外,留下一路滚动的光芒。
与此同时还有凄厉怨毒的诡异的叫声。
但容念已经不知道了。
他在扔出小夜灯的时候,另一只手用力拽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也紧紧闭上了眼睛。
想要不眨眼的最简单省力的方式,也是最可行的方式,是闭上眼睛,不再睁开。
但只是不眨眼仍旧无法完全解决这个问题,谁也无法保证他睡着后会不会动一下。
闭上眼睛,容念感觉到了什么试图挤进眼球的痛意。
但他仍旧没有睁眼的打算。
想要彻底杜绝危机,就只有消灭影子了。
科学角度不产生影子的方式有两种,要么是站在夏至正午的阳光下,要么是站在更大的阴影里。
如果影子危险,杜绝危险的方式绝不是倚靠光,是熄灭光。
他想到的生路就是毁掉小夜灯,蒙上被子,进入彻底的黑暗。
【光是安全的,影子是危险的。】
但没有光,就没有影子。
也没有危险。
规则怪谈副本,科学有可能失效,所以,如果赢了就睡觉,输了那就死。
眼球的胀痛异物感固然令人想亲手挖出自己的眼睛,但那点物理的不适和看见诡异的脸带来的精神污染的不适比起来,多少也能忍受。
容念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天亮。
……
“您真乱来,发生了这种事情,您应该第一时间呼叫我的。”
第123章 解氏集团规则
123、
早上初光来叫醒容念, 见到摔碎在门外的小夜灯自然感到疑惑。
容念正好也想问对方,就说了昨夜看到一个违背物理常识的有影子的人影袭击自己的事。
初光听到这件事后,第一反应却不是惊讶诡异的存在,而是浅浅责备容念遇到这种事应该按遥控召唤他。
对于初光不惊讶诡异的出现这个反应, 容念多少不感到惊讶。
毕竟还是初光昨天提醒他晚上不要睡觉的。
更何况这是规则怪谈副本, 不正常才是正常。
容念看着拿着破损小夜灯的初光, 说:“那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唔,”初光盯着小夜灯,仿佛在想什么一样,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您知道的,老板非常富有,这样一座山顶庄园难免会有一些小偷或者别的敌对势力想要入侵。”
容念:“把那种危险可怕的诡异叫作小偷?是不是哪里不对。”
初光发出不置可否的语气词, 没有任何意义,他缓缓看向容念露出笑容。
又是那种好像惊讶又好像了然什么的神秘。
可以肯定的是,对方一点也不畏惧那种黑影诡异的存在。
容念现在怀疑初光也是一种诡异。
他思索了一下, 如果黑影是来自外部的诡异, 但初光明显知道对方会在什么时间出现。
这一点似乎有些相悖。
容念回想了一下白日发生的事情, 初光提醒他晚上不要睡觉, 是因为他在行程外出门撞见了工作中的女仆们,触发了格蕾丝的怒气。
为什么一个外部的诡异, 规则会和内部人员格蕾丝有关?
容念有些不理解,但出入怪谈世界久了, 他在放弃理解的一瞬间忽然醍醐灌顶一般又恍然明白了什么。
他又想起了那句话:光是安全的,影子是危险的。
一些用人类社会的角度无法理解的事情, 代入用怪谈和诡异的视角看,是不是就能解释的通了。
“我能这么理解吗?【光】是守护这座庄园的安保势力, 遵守【光】的规则,就能置身在【光】的保护之下。而一旦触犯了【光】的规则,就会被排除之外。”
“内部人员和外部入侵势力,在进入【光】的范围后,会以有无影子来区分敌我。所以【光是安全的,影子是危险的。要小心有影子的人。】是这样吗?”
初光顿了一下,神情中那种讳莫如深,讶然又神秘的神情,连同笑容一起消失了。
他平静正色地看着容念:“您很聪明也很敏感。”
容念:“看来我说对了。”
这就是为什么里面所有管家的名字都以“光”命名。
并不是因为什么茶花。
初光仿佛有些兴味索然,道:“只要遵守【光】的规则,在【光】的庇佑下,您会平安的。”
每当初光越像一个合格的管家的时候,反而越是充满距离感的时候。
这句话约等于一句正确的废话。
容念再次看着他手里的小夜灯:“真的吗?确定不会有其他危险吗?”
毕竟,他昨晚是打破了光的存在后,黑影诡异带来的威胁才消失的。
初光的目光也顺着容念的落到他手里的小夜灯上,忽然笑了起来,和之前一样有些懒散狡黠的愉悦亲切笑容。
“哎呀哎呀,早餐时间快到了,我服侍您去洗漱吧。”
洋楼别墅的设计不太友好的地方在于,所有功能区都是独立的。
卧室就只是用来睡觉。
卫生间、洗浴室、衣帽间都在旁边几个房间里分列。
容念拒绝了初光贴心的服侍,将对方关在门外。
如果不这样坚决拒绝,对方不仅仅是要给他挤牙膏了,甚至似乎还要亲手给他刷牙。
并且态度不像是完成一项工作,更像是非常乐意。
打工人被告之可以少做工作的时候,只会欣然接受,但对方却反而有些不太高兴。
容念越来越有一种,在这里生活像被饲养的宠物猫的感觉。
早餐依旧在一楼的餐厅,容念依旧没有见到其他人。
餐车也依旧是无人驾驶的。
初光也依旧没有进食的现象。
容念:“夏少爷呢,不是说他也住在洋楼,为什么昨天到今天我都没有见到他人?”
初光将食物摆放在桌上,笑道:“您忘了吗?夏少爷现在是集团新的继承人了,自然会很忙。”
容念:“三楼是对方的房间吗?”
初光:“或许是的。”
容念:“这话听起来就像你没有上去过。”
初光:“我是您的管家,当然不会去其他主人的领域。”
容念将一杯牛奶递给初光。
初光有些疑惑,看着容念:“这是什么意思?”
容念:“请你喝。管家可以拒绝主人的馈赠吗?”
初光原本似乎要拒绝,听到这话,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容念:“看来您越来越适应这个身份了。”
他没有说可以拒绝还是不可以,只是接过来一饮而尽。
容念只是没见过初光吃东西,想要试试看,对方到底是森*晚*整*理不是不能吃东西。
和昨天一样,今天的早餐也都是冷食。
鸡蛋是冷的,牛奶也是冷的。
吃完了饭。
一百万和两百万又一次出现在了容念面前。
“今天您有什么吩咐给我们吗?”
容念看着她们身上穿着的,跟昨天那些女仆风格统一,但制式略微不同的衣服。
他看向一百万:“昨晚有一个人试图袭击我,初光说对方是外部来的,你能找到对方并带到我面前来吗?”
一百万毫不犹豫:“当然。”
容念:“谨慎些,我并没有正面对抗对方的能力,请确保你带对方到我面前的时候,对方不会直接攻击我。”
他怕一天只能指使对方一次的规则,到时候会变成,他被黑影袭击,而一百万因为下班了只是站在一旁无动于衷看着。
“是的,我明白。”
一百万走了。
容念看向两百万:“如果我吩咐的话,你连老板都能杀给我是吗?”
两百万圆脸带笑,十分喜气无害的样子:“是的,您要杀吗?”
容念平静道:“我昨晚被袭击,是因为无意触犯了格蕾丝夫人的规则,丧失了保护资格。请你帮我整理,在这座庄园生活需要注意的所有规则,请务必天黑之前给到我。”
两百万愉快地答应了,也消失在他面前。
容念现在反应过来,昨晚的危机全然是他自己的问题导致的。
他被这座庄园漫画一般夸张的奢华舒适的表象蒙蔽了,放松了警惕,以至于一百万和两百万出现的时候,没有及时利用她们来排除危险,和探索在这里生存的规则。
明明初光甚至还特意提醒过他,一天只能对她们下达一次命令,拒绝之后无法在这天再次召唤她们,但容念还是放过了这样超级好用的人形外挂机。
等到他触犯格蕾丝夫人的规则,已经来不及了,夜晚遇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过,一旦想清楚了,这个副本的难度似乎就一下子降下来了。
初光打断了容念的思考:“做得很好。”
他的语气甚至有些柔和的赞赏。
他之前虽然也有温和赞赏的时候,但能分辨出,很多带着戏谑玩笑的意味。
仿佛阳光下的热度一样,一旦太阳被云遮住或者下了山,热度就会消失,荡然无存。
而他此刻的柔和和赞赏是全然善意的,仿佛傍晚的微风一般,短暂但真切。
初光在容念看向他的时候,微笑说:“距离明天的舞会只剩下一天时间了,您今天的日程很紧张,不仅需要学习舞会的注意事项,学习跳舞,还要配合设计师为您准备舞会的服装。”
容念叹口气:“听起来似乎没法拒绝和避免。但那不该是家宴吗?为什么这么麻烦?”
初光笑道:“老板的家族集团可不小。这也是正式承认您为家庭成员的机会,非常重要。”
置装裁衣是先进行的。
看到出现在门外的一群服饰各异,奢靡夸张的全女性服装设计师的时候,容念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存在。
等到她们反复量完了腰围,拿出半成品在他身上现场缝制的时候,容念也没有发现问题。
直到他意识到,衣服好像疑似是裙子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
“等等,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主设计师穿着繁复重叠的裙子,妆容是黑色的彩妆,让她仿佛一只妖异的蜻蜓或者蛾子幻化一般。
容念不了解时尚,但感觉到这妆容的风格是一种神秘颓败枯叶之蝶一般妖异诡谲的黑暗审美。
他现在开始担心,对方把他也装扮成这样了。
“没有弄错。”脸是惨白的,嘴唇是黑色的,睫毛是蛾子翅膀一般的设计师,直勾勾望着容念,“这是一件新娘装。”
容念看着她们现场开始缝制已经看得出雏形的衣服。
是中式的喜服不假。
但是是白色的,外面的大袖袍是红色。
“您的丈夫去世了,作为守丧的寡夫,为您设计衣服的时候,我们一定会照顾到新娘和未亡人的特点,两者结合。”
容念:“这也是老板的意思吗?”
“是的。”
老板的意志凌驾在一切意志之上。
容念想起了初光说的这句话,看来这也是一条规则。
既然如此,容念不再抗拒。
红白新娘衣之后,她们又缝制了一套外面是全黑色里面是白色打底的。
看在她们没有在他脸上做手脚的份上,容念全程配合。
好不容易折腾完,上午已经结束了。
容念想到午饭又是冷食,以自己不饿为理由拒绝了。
初光劝说了一句,但看到容念确实累了,于是打消了后面的话。
“想必昨晚您也没有休息好,中午就小憩一下吧,我会守在门外的。”
直到被初光叫醒,容念感觉他仿佛才闭上眼睛。
下午是舞蹈课。
容念很不理解,问初光:“我明天要怎么穿着那种繁复的衣物跳舞?”
衣服是中式新娘装,要学的舞蹈却是西式的,太奇怪了。
初光笑笑:“这也是庄园里第一次迎接新成员。或许明日您是不需要跳舞的,但第七天的舞会和第十天的舞会需要。”
容念差点忘记了,这里没完没了的舞会设定。
他本来想让初光对老板重申一下,自己未亡人的设定不应该在死老公后这么奢靡享乐,但想到自己明天就会在家宴上见到老板了,他大可自己亲自去说服对方。
在那之前,就算是敷衍也要遵守老板制定的行程。
尤其是容念已经在昨晚见识到了违背的结果。
“不用担心。”初光说,“教授您舞蹈的是我。”
容念淡淡看着他:“我觉得需要担心的是你。”
被频频踩了一小时脚的初光,终于明白了容念那句话的意思。
初光神情微僵,仍旧保持笑容:“您累了应该休息一下,吃点下午茶了。”
中午没吃饭,容念的确饿了。
下午茶虽然也是冷的,但甜点蛋糕本身就不热,于是还好。
下午茶之后,初光仿佛忘记了学舞蹈这件事。
初光:“您需要走走吗?在别墅里了解一下周围的布局。”
容念:“不会违背行程吗?”
初光:“没关系的,这也是排在大行程中的,我会事先通知工作人员退出视野的,确保您绝对不会撞见他们。”
容念若有所思:“这座楼里有多少工作人员?”
初光仿佛数了一下,笑着说:“哎呀哎呀,这可难数了。通常来说,配置是厨房四个,清扫组十个。但有时候难免会超额,会有其他组借调,这样算的话……有可能超过一百个呢。”
对方最后的话着实令容念惊讶。
洋楼的确有三层,但如果要藏下一百人还不被容念看见,似乎有些困难了。
但容念想到自己第一天触犯规则看到的一幕。
无论是走廊和窗外的墙壁上忽然出现一道道房门,还是女仆们转眼流水一下消失在门下方的缝隙里,似乎都说明了,不能拿现实的经验来对照这里的人。
说不定那些人藏在墙缝隙里呢。
这么一想,容念一瞬间浑身一寒,有一种被墙壁缝隙里无数只眼睛窥视的感觉。
但这种寒意也只有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容念转向舞蹈室两面面对面的镜子,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在晚饭前,两百万回来了,递给容念一份文件夹。
“庄园内的规则书都在里面了。因为内容繁多,我特意整理了一份您需要的放在了前面,其他不需要特别注意的放在后面,您需要的时候可以查阅。”
容念接过之后,对方就欠身离开了。
【解氏集团规则须知:】
【1:老板的意志凌驾在一切意志之上。】
【2:老板只有一个继承人。】
【3:要尊重少夫人,帮助他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
【4:婚礼正在筹备中,庄园里混进来很多小虫子,找出虫子,消灭干净。】
【5:婚前不要让少夫人和少爷见面。维护庄园的传统。】
容念的目光放在“婚礼”二字上。
他不是死了老公的寡夫吗?为什么会有婚礼?
下一瞬,容念想起了自己当初在《永宁公寓》为了脱困给解寂夏发的消息是——
对外宣布,他要和解寂云冥婚。
婚礼=冥婚。
黑色房门卧室=棺材。
消失在门缝下的女仆=纸人。
给死人的祭品食物当然是冷的。
容念瞳孔微张,这样明显,他竟然才反应过来。
第124章 共枕
124、
意识到自己或许正在进行一场冥婚。
容念在最初的浑身一寒后, 反而冷静下来。
虽然得知自己置身在全然诡谲死亡的环境里,是有些令人本能不适。
但比起云里雾里不清不楚的未知环境,明确得知自身的处境也算一种优势,总比被塞进棺材和纸人共同生活还反应不过来好。
此刻容念坐在半地下室的阳光房, 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地板上。
过滤阳光的玻璃仿佛材质特殊, 让阳光呈现一种朦胧发白的柔和感。
梦幻, 虚弱,不真切。
看久了仿佛有一种死亡的惨白感。
容念又有了那种,整个别墅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感觉。
像是孤独,又像是死寂。
那种孤独和死寂并不美好, 也不产生诗意的美学,仿佛一种纯粹的精神污染,即便是容念这种习惯于独自一人, 对人类社会依赖性并不强的人,也会有一种毫无意义的虚无感。
就像曝尸荒漠,逐渐风化腐蚀的死亡的延长感。
活着和死亡仿佛毫无区别。
容念冷静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种感觉, 就像容念也是一个纸人, 只不过是新裁剪的, 正在风吹日晒中逐渐褪色。
任何时候, 精神污染都是最难以抵抗的,因为无形无质。
但即便是玻璃窗里的纸人, 或者荒漠里风化的干尸,在虚无之前也应该做点什么。
容念看向玻璃房的门外。
初光刚刚说有什么事离开了一下, 但容念当时正在等着看两百万汇报的规则书,于是忽视了他的话。
他现在在想, 如果从他进入解氏集团的庄园就是进入了冥婚的流程,如果这里出现的女仆都是纸人, 那么一百万和两百万呢?也是纸人吗?
初光呢?他又是什么?也是纸人吗?
玻璃窗外的太阳开始西移,太阳快要落山了。
容念的目光落在规则书那行字上:
【4:婚礼正在筹备中,庄园里混进来很多小虫子,找出虫子,消灭干净。】
上个副本容念没有遇到疑似闯关者的人类,但理论上正常副本里都会出现至少一位闯关者。
从这条规则以及游戏副本设计的角度,包括初光所说的话看,如果这个副本有人类的闯关者,身份最可能是冒充纸人女仆们。
初光说过,作为管家他甚至不清楚这座洋楼别墅有多少工作人员,或许有上百个。
那样闯关者如果混在里面是极难被辨别察觉的。
更何况,还有主人不能撞见工作人员的规则,确保闯关者可以在副本里探索的自由度和安全性。
这样看的话,初光的身份既有可能是纸人,也有可能是闯关者了。
对方那种好像明白什么,又好像游离庄园之外,时而柔和同情,时而奇怪的疏离高傲感似乎就可以解释了。
他看起来是知道容念作为未亡人,正在被冥婚的处境的。
容念闭上眼睛,将初光一直以来的话想了一遍。
如果对方是个闯关者,必然要探索副本,但作为容念的贴身管家,他的活动范围受到容念所到范围的影响,他能探索的副本世界观和规则,包括解锁剧情,也跟容念有关。
一个正常的闯关者,一定会暗示或者引导容念去他发现的线索处的。
那么初光今天有说什么违和的话吗?
“……您需要走走吗?在别墅里了解一下周围的布局。”
“不会违背行程吗?”
“……没关系的,这也是排在大行程中的……”
容念睁开眼睛。
对方希望他到处走走,了解周围的布局。
即便或许会撞见格蕾丝夫人,触犯【光】的规则,也需要去发现的线索。
甚至包括初光此刻的失踪不见,也是一种引导吗?
容念看着窗外即将落山的太阳,时间不多了。
他起身走了出来。
从半地下室走到一楼,再从一楼的の字形最内侧的楼梯走出来,走到院子里。
这是容念第一次见到洋楼内部的花园。
の形的建筑遮挡了阳光。
天空明明还是湛蓝透亮的,阳光漫天,但花园内却是一种深暗的绿色。
仿佛已经提前进入了傍晚。
暗绿的灌木里开着暗红的花,仿佛是茶花。
但容念不了解花。
一棵高大的树,上面盛开的星星点点的白花。
容念穿过花园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死寂的灌木丛仿佛无数尸体堆叠腐朽风化的荒坟。
红色的茶花仿佛红衣的厉鬼。
那棵树上的白花,像是满树挂着白色的纸人。
一阵风过,阴冷惨白的死寂。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精神污染了,还是单纯的看错,或者受到了什么药物的刺激。
容念转身按照既定的计划走出洋楼别墅。
走出の字形状外。
就像是走出了一个黑色的漩涡。
外面是一大片绿色的草地。
尽管同样是绿色,但阳光下的绿色充满鲜活的生机,哪怕即将日落,在黄昏的风中摇曳,也带着一种自由的忧伤的美学。
美好得让人想躺在上面,将骨灰洒在风里。
山顶庄园的范围太大了。
容念昨日过来的时候乘坐着内部的观光车。
现在他一个人走在这里,既看不到人也看不到车。
但看到了远处的白房子。
那座据说是解寂云生前所住的,像个小型艺术展览馆的书房。
跟充满设计感的の形洋楼别墅比起来,那个艺术展览馆书房看起来反而中规中矩起来,至少是个方正的世俗意义上正常普通的建筑。
砖瓦是红砖的颜色,颜色温暖,而不是白墙黑门,令人联想到白纸和棺材。
这是容念站在外面看到这座解寂云式书房的感觉。
这种感觉仅仅持续到他走进去前。
站在艺术馆一样的书房的大厅,容念就知道了什么叫刻板印象要不得。
只见正常风格的艺术展览馆里,除了容念没有一个人,但到处都是人形。
彬彬有礼的老管家,笑容和善的仆人,端着盘子的侍应生,捧着花束的宫廷裙女仆。
甚至还有那天接容念从精神疗养院出来的神色冷酷的保镖。
满满当当的惟妙惟肖的纸人,充斥着整个艺术馆。
它们跟人唯一的不同,是它们此刻一动不动,以及全身上下全都是纸一样的白。
吧嗒。
展览馆大厅的电子屏幕忽然亮了。
上面正在播放一则新闻。
【解氏集团最近刚刚收购了一个新墓地,永宁公寓。计划将其修建为永宁别墅,欢迎广大市民……入……入住……】
屏幕一卡一卡的,忽然跳转了另一个新闻。
【知名龙头企业解氏集团,日前已经将全市的殡葬行业收归旗下……】
又卡,又频闪。
容念一怔,他之前没有留意过,所以解氏集团是搞殡葬的?
【解氏集团……继承人……婚礼……筹备中……】
一卡一闪的电子屏幕,在陆陆续续吐露字迹的间隙,那些频闪花白的时候,屏幕里穿插出现了容念之前所在的洋楼的房间。
房间布局和容念昨晚的卧室很像。
此刻在屏幕里的卧室,外面的墙壁是白色的,房门是黑色的,而房间的内部墙面也是黑色的。
白色的床上仿佛躺着一个人影。
视角注视着床上的人影,悉悉索索,仿佛爬在地上,一点一点从门口爬过去。
随着频闪,越来越接近。
床上的人却一无所知。
直到伸出画面的手就差一点够到床尾露出被子的脚时候,床上的人忽然睁开眼半坐起来。
视角中那只腐烂的手瞬间消失不见。
画面却还在,仍旧凝视着床上的人。
容念在频闪的电子屏幕前,和频闪中一瞬不瞬凝望着屏幕的自己对视。
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随着展览馆门外正在沉入地平线的阳光越来越重,就好像,此刻的他自己和屏幕里的自己,至少有一个是诡物。
没有遥控器,容念甚至无法关掉电子屏幕。
只能被迫被屏幕里的自己凝视着。
容念叹口气,望着那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我大概是知道了,如果我不幸变成诡异后是什么样子了,以及多吓人了。你可以下班了。”
但电子屏幕仍旧还在播报关于解氏集团的新闻,仍旧频闪着另一个容念的画面。
容念别开头,失去表情,毫无办法。
既然无法关掉电视机,那就只能自己走开去电视机的视野盲区了。
电视机在展览馆大厅中间,一层和二层中间。
容念沿着台阶走上去,走到二楼就绕到了背面,确实不用看见了。
但这样一来,他就彻底被整个一楼的纸人围困住,挡住了离开的去路。
容念不知道是没有发现,一楼的纸人全都视线转向了他所在的方向,还是故意忽略了。
他没有朝楼下看,站在二楼虽然看不见电子屏幕的画面了,但还能听到声音。
众所周知有些恐怖片吓人的不是画面,是声音。
于是为了避开声音的污染,容念径直朝二楼内走去,远离了中间的电子声音干扰。
艺术展览馆内部越往里面走,就越感觉到不像工作室了。
虽然的确有几个像是书房或者办公区的房间,里面有一些纸人雕塑的半成品,比如一颗脑袋,或者半个身体什么的,但越往里面走生活区就多了起来。
功能各异的房间多了起来,也能看到几个卧室了。
空荡荡的卧室干净整洁得像样板房,没有人居住的痕迹,但跟棺材一样洋楼卧室比起来却有生活氛围多了。
容念在落日的余晖里大致在里面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一张解寂云的照片,哪怕是遗照。
当然也没有发现一面镜子。
正在他凝神思考的时候,初光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傍晚了,您该吃晚饭了。”
空旷无人的别墅里,毫无脚步声,门外却忽然有人说话,即便容念已经算冷静了,冷不防也被吓了一跳。
他看向门口,背对着余晖的初光,身后仿佛被光镶嵌了一圈黑色的描边。
他穿着的制服是黑色的,不知道是不是容念的先入为主,此刻却觉得初光身上的制服也像是纸做的。
初光的面容和神情,背光无法看清。
容念看着对方:“今晚我想住在这里。”
初光站在门外,站立的姿势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似乎并不是人类的笔直,而有些歪歪扭扭。
“……”
初光凝视着容念,沉默了很久。
容念微微抬起下巴,没什么表情,平静道:“我怀疑,你真的是初光吗?”
落日的最后的余晖从初光的身旁穿过房间,落在容念的脸上,光影将那张脸映照得半明半暗,仿佛一副神秘风的宗教油画。
初光忽然后退了一步,遮挡了窗外的光源。
他的面容沉沉的暗,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死气。
让容念想到の字形状花园里,暗绿丛给他的那种阴暗腐烂的死亡感觉。
对方没有再说什么,用那种歪歪扭扭的姿势,缓缓从容念的视野消失。
是横着的,走出门框外。
就像一个僵硬移动的纸人。
下一瞬。
位于二楼卧室的窗外,一道道黑影忽然出现在玻璃窗后,死死盯着卧室里的容念。
仿佛一个个麻木腐烂的乌鸦。
祂们的身影甚至遮挡了落日最后的光。
下一瞬,太阳落山了。
暮色四合。
容念站在屋子里,和两面大窗户外死寂怨毒的目光对视。
在他身后,是洞开的卧室的大门,仿佛随时都有东西进来。
一楼电子屏幕里的声音时远时近响起。
“但凡我神经稍微脆弱点,都要被逼疯。”
容念迎着窗外的目光,缓缓走过去,和祂们对视了几秒。
一种幻象画面以一种屏幕卡顿的方式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是俯瞰的整个庄园的景象。
那铺天盖地的绿色草坪,到处都是躺倒的尸体和腐烂程度不一的白骨。
脏脏,死寂,陈旧,破烂,灰败,阴暗。
以一种推进的方式,不断向着这座艺术展览馆而来,开始侵入一楼,侵入二楼的走廊,侵入通向卧室的门外。
唰。
容念拉上了大玻璃窗的窗帘,隔绝了自己和对方的视线。
他转过身,走到卧室门前,听着时远时近时大时小的新闻的声音,没什么好奇心探出头看一眼走廊,是不是真的白骨死亡堆积。
就关上了门。
照例习惯性倒锁。
这里的房间布局设计比洋楼别墅合理,至少对容念而言,卧室带着洗漱室,不需要他出门完成睡前事宜。
只不过,洗漱间也很干净,干净得如同样板间,连牙刷牙膏都是封存全新的,仿佛从未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走出洗浴室的时候,容念顿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有影子了。
但不确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也许是走出洋楼别墅后,也许是走在黄昏微风中的草地上,也许是进入这座砖红色的艺术展览馆,也许是见到门外的“初光”后,也许是刚刚。
有影子代表他现在也是别墅的敌人了。
是【光】庇佑外的存在。
原本应该担心的,但既然他是要被冥婚的新娘,至少在冥婚完成前他都会是安全的。
不过,如果老板打算让一具尸体完成冥婚,那也可以。
“这样我算不上躺着完成了工作?”
那也不错。
这样想着,容念躺在床上睡着了。
值得说的是,这里的床无论是柔软度还是尺寸都比洋楼的好。
睡前朦胧的想法,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关灯。
“亲爱的。”
轻轻地耳语,在身后贴着耳边。
容念感觉到,身后的人手臂慢慢环绕着他的腰身,缓缓收紧。
拥抱的力度有些僵硬,而且缺乏分寸。
容念被勒得下意识想要挣扎,最后又因为挣扎不过而放弃反抗,闭着眼睛破罐子破摔。
那种叫他喘不过气来的拥抱,却在他放弃挣扎后,慢慢像是疑惑,像是呆呆地,缓缓放松了一些。
既然不会被拥抱勒死,容念连醒来的意思都没有,直接睡了过去。
“亲爱的……”
阴森又温柔的耳语,带着一种血淋淋的病态,阴郁的死亡。
容念伸出手,捂住了对方的耳朵,然后反手抱住对方搁在他耳边的脑袋,像轻拍一只毛茸茸一样:“乖。”
他一下一下轻轻地安抚着,仿佛带着阳光的白一样干净透彻的爱意。
毛茸茸安静了。
至少整个后半夜都没有再惊醒容念。
第125章 婚礼
125、
阳光透过大玻璃窗落在地板上。
一种橙黄暖色调的光, 仿佛还能看到阳光里跳跃的尘埃形成的丁达尔效应。
灿烂,明媚,却又朦胧。
温度并没有因为阳光的灿烂而升高,仅仅起到视觉上的作用。
容念站在拉开了窗帘的大玻璃窗前, 静静望着窗外的清晨。
眼神里有不易觉察的茫然, 被淡漠的冷静很好的隐藏了。
今早起来, 他发现自己的记忆有大片缺失不完整,换句话说,他似乎在不久前遗失了记忆。
只记得他有一个未婚夫,马上要结婚了。
但据他的观察, 所处的别墅陌生感很重,说明他和未婚夫交往前很少来这里,换句话说, 他们的感情和结婚的决定或许很仓促。
是相亲或者包办婚姻的可能性很大。
佐证就是,他的未婚夫有点奇怪。
不仅一大早就出现在他的房间了,将脸搁在枕头边一眨不眨凝视着他。
而且身上还血迹斑斑的, 要不是眼神深情, 嘴巴还会动, 还会喊:“亲爱的。”
他会以为这是一具被人分尸后拼接起来的尸体。
容念起初怀疑, 未婚夫的职业可能是杀手。
但随即他透过窗外发现整个庄园的人也很奇怪后,又将未婚夫的职业等级危险性提高了一些, 可能是什么国外黑手党帮派。
未婚夫连夜杀完人,顾不得洗澡清理, 踏着晨雾也要先来他的床边问候一句。
说明未婚夫很爱他。
不过容念也很怀疑自己,他或许是出于某种目的才跟未婚夫相亲结婚的。
甚至自己婚前很可能没有见过未婚夫的面。
理由是:
1:之前提过的, 他对别墅的屋子很陌生,说明事先没有来过。
2:他应该是不婚主义, 但现在却要结婚了,而他似乎是主动选择的,因为他没有发现自己有任何逃婚的意愿和行动。
前面的证据和理由说明他对未婚夫不熟悉,可能是包办婚姻,但偏偏容念对未婚夫的脸却有一种久违的熟悉。
就像是多年后在相亲时候见到了曾经的高中同学。
容念怀疑,自己或许是某个和黑手党庄园敌对势力的人,也可能只是一个低级的骗子,为了坑骗点钱财于是草率地加入了一个相亲局,和素未谋面的庄园里的一个少爷结婚。
直到马上举办婚礼了,见到病病歪歪的未婚夫,他才忽然发现对方是曾经认识的人。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明明和未婚夫第一次见面,但对方却总是深情地望着他,叫亲爱的。
满身血迹斑斑,眼神却纯真忧郁深情温柔。
此刻,容念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阳光发呆的时候。
血淋淋,仿佛被分尸的尸块拼凑在一起的解寂云正从后抱着容念。
双手的手臂僵硬,环抱着容念的胸口,有时候让他有点喘不不过气来。
但容念只要拍拍祂的手臂示意一下,对方又会乖乖地松开一点。
未婚夫太粘人了。
哪怕容念就在房间里,未婚夫也不管他走到哪里,不管他是刷牙还是洗脸,都贴着他的后背抱着他。
一边叫:“亲爱的。”
要么就是忧郁的,神经质地重复叫“念念念念念念念……”
仿佛一只有分离焦虑的大狗。
容念觉得他应该没有养过狗,应该是之前的工作不允许。
但他现在体验到了。
从前也没有人这么叫过容念,念念,听起来太腻了。
但既然是未婚夫,应该是合理的。
无论是粘人也好,还是分离焦虑也好,都算不上问题。
容念唯一在意的是,未婚夫整个早上都一直穿着血迹斑斑的衣服,白衬衣都被染成红色的了,还这样抱着他,卫生状态堪忧。
无论如何,衣服脏了要洗。
卧室空间很大,还是几进的,衣帽间也在里面,不需要容念特意出卧室的门。
容念拖着歪歪扭扭挂在他背上的解寂云,缓慢走到衣帽间,打开衣柜,看到里面清一色的白色衣服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他模糊记得,未婚夫喜欢白色。
虽然未婚夫过分粘人,对方衣服上的斑斑血迹也没有弄脏容念的衣服,大概是血迹已经干了,但容念还是决定换衣服。
他给自己和解寂云都拿了一套衣服。
反手摸了摸,将下巴搁在他肩上,还在重复“亲爱的”的未婚夫的头。
解寂云的头发蓬松柔软,倒是没有沾上血。
“换衣服。”
解寂云抬头,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忧郁又温润,容念近距离看着,第一时间冒出的想法是,祂好像瘦了一些。
容念想,假如未婚夫是高中同学,也许当年他们的关系还不错,才会在多年后重逢的早晨,他还会分辨出对方瘦了。
解寂云的长眉微微蹙着,无辜又委屈地望着容念,眉眼有一种病态的无意识的茫然感。
衣帽间的采光昏暗。
容念看着血迹斑斑的未婚夫,感受到对方身上的那种黑暗阴郁的气质,并不笔直的,歪歪斜斜的身体,是一种触发基因危险警觉的非人气质。
“念念念念念念……”歪着头盯着容念的解寂云,金鱼吐泡泡一样叫他,声音从喉咙发出来,仿佛都不需要换气。
那种刚刚升起的毛骨悚然的警觉,就被对方狐狸狗一样的撒娇冲淡了。
“换完才跟你玩贴贴游戏。”
【我的未婚夫疑似有某种精神类疾病,也许还有暴力倾向,祂身上的血迹或许是祂从束缚祂的精神疗养院挣脱而产生的。
那些非人的,同时又忧郁纯真的神情,以及除了“亲爱的”和“念念”就不会发声交流的声带,似乎都说明了这一点。
我是被骗婚了。
但也应该是我主动骗了他们。】
容念背对着解寂云,率先解开自己衬衣的扣子,脱下衣服,然后穿上干净的。
同时整理着思绪。
潜意识里,自身道德低下的判定,让他确信自己另有目的。
如果他们俩个里有一个受害者,绝不会是他。
解寂云刚开始还和之前一样,无意识地要将整个身体贴着容念的,像个附身的背后灵。
但当容念脱下衬衣,露出玉一样的肌肤,祂就顿在那里了。
黑暗中衬衫褪下的肩颈后背,仿佛纯白无瑕的玉,散发着溶溶柔光一样。
微长的黑发被白色的发带松松扎森*晚*整*理在脑后,垂落在脊背的曲线。
肩颈流丽的线条,仿佛光影里最完美的艺术品。
下一瞬就被新的衬衣覆盖上。
任何不完美的存在,都该在完美之前与之保持距离,就像吸血鬼在阳光下会瓦解消散。
容念踢掉裤子,穿上新的,转身系衬衣扣子的时候,看到解寂云虽然仍旧神情阴郁茫然,直勾勾地望着他,但到底在试图换衣服了。
容念看着对方笨拙生硬的动作。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在对方第三次和扣子的缝隙擦肩而过的时候,确信,对方的病或许比他想的还严重。
或许已经到了躯体僵硬,意识解离的程度。
于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好。
容念上前,带着对方手帮他解开扣子。
血迹斑斑的衬衣褪下的时候,解寂云迟疑了一下。
容念看到,衬衣下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肌肉的线条更漂亮更充满力量,但与此同时,上面的伤痕也更加超出他的预料。
红色的,新鲜的,整齐的伤口。
没有缝合的迹象,也没有血液渗出。
但血肉外翻。
真的是人会有的伤痕吗?
容念从失神中醒来。
抬头却被阳光耀花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此刻正站在户外的草坪上。
周围正演奏着优美喜悦的音乐。
各种婚礼现场的布局。
而他的身上穿着洁白的新郎的礼服。
草地的红毯两旁站满了欢喜的人群,一张张喜庆的祝福的笑脸充斥着视野。
鲜花的花瓣不断被人群抛洒。
红毯另一头。
同样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白色礼服的新郎,穿过一道又一道花圈,向着他走来。
容念的眼前闪过对方赤裸上身,那些新鲜的尸块。
下一瞬又是阳光和鲜花中,温雅俊美,眉眼明媚飞扬的面容。
唇角带着矜持的笑,阳光下的眼底仿佛暗河的泉水一般清澈潋滟,浸润着温柔深情。
仿佛一个白色的幻梦。
容念恍惚看着自己已经和对方牵着手,共同走在红毯上,迎着无数人的笑容和祝福,迎着抛洒的花瓣。
他仿佛一个局外人,沉浸式旁观着。
阳光明明灿烂辉煌。
容念却仿佛感觉自己行走的每一步都在阴影下。
他看向人群之外。
在层层围堵的人墙外,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
对方站着阳光下,却像行走在白日和阴影的交汇处。
和红毯上的容念,和解寂云,平行地朝着前方行走着。
容念的目光和对方的目光,隔着一个个人群的身影接触对视。
苍白高冷,理性到极端的禁欲,在黑暗气质下矛盾的绮丽感。
如此熟悉。
宗定夜。
在容念想起之下,身体的唇舌就已经先一步倾吐那个名字。
无声的。
就仿佛知道容念默念了祂的名字,隔着人群,宗定夜侧首望着容念,对他轻轻颌首。
容念有一种荒诞的感觉。
明明是两个人的婚礼,却感觉在阳光和阴影里,三个人同时进行着仪式。
那个所有人注视和祝福之外的第三人,仿佛只有他看见了。
和他一起走到了红毯尽头的台上。
当容念和解寂云站在那里的时候,那个叫宗定夜的穿过人群,自然地走上了台前。
他到底是谁?
他是我的共犯吗?
确信自己意图不纯的容念,在记忆缺失恍惚的状态里,不断询问着自己。
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拿着仿佛牧师仿佛司仪的角色,容念只看到对方高冷傲慢的神情,微微挑眉,一只耳朵上微微摇曳的逆十字架。
明明那么多人,容念却觉得死寂。
没有风。
但他看到了晴空上的白云仿佛飞快地席卷翻滚消失在远处。
浮云的阴影投影在地面,于是看到地面上的阴影也在飞快移动着。
转眼之间,仿佛下面就空荡荡的了。
仿佛只有他们三个站在上面。
充当司仪或者牧师的宗定夜,翻开着厚重的黑色典籍,用一种容念不知道的语言读着。
容念看着一旁的解寂云。
对方洁白的礼服不知何时又被鲜血染红了。
解寂云歪着头,眼眸阴郁锐冷,直勾勾地盯着一旁的宗定夜,冷冷的,死亡的眼神。
宗定夜却瞥向容念,仿佛嘲弄的似笑非笑:“确定不看一眼身旁吗?”
身旁?
容念疑惑,解寂云站在他的右手边,而宗定夜站在他和解寂云之间。
身旁,指的是另一边吗?
还会有什么?
容念侧首看向一直被他忽略的左手边。
猝不及防,看到另一个解寂云。
同样一身白色礼服,同样俊美温雅的面容,甚至还有一种富家公子游刃有余的矜贵散漫,神情却疏离冷淡。
祂一只手插兜,一只手从身后伸到容念的面前,将容念圈在自己的手臂间,轻轻蒙住容念的眼睛。
只听到祂的声音:“别人结婚,你们是不是多余了点?”
第126章 奇怪的丈夫
126、
蒙在眼前的手仿佛过了很久才放下。
也许并没有多久。
只是容念的记忆产生的两个不同场景的蒙太奇剪辑, 形成的无关逻辑的链接。
那只手放下,容念又站在卧室的玻璃窗前。
窗外蓝天碧空晴朗,云朵洁白,挂在远树的梢上。
很安静, 仔细听能听到远处的蝉鸣。
但房间的温度和身体的记忆又觉得, 现在的天气还远不到蝉鸣的季节。
婚礼在春天, 过去了还没有几天。
至少容念的记忆里是这样的。
婚礼的画面,就像是他站在窗前,回想起来的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容念静静站在窗前。
眼神安静,眼底是并不全然清醒的放空游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容念的精力不济起来,很容易感到困倦,一天至少要睡着三次。
现在在他的感知里是上午。
但窗外的天气和阳光呈现的状态, 似乎逻辑上已经是中午或者下午。
生活的基调都一致的情况下,会将不同时间段拼接一起,产生不确定性。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 他结婚了。
未婚夫已经是过去式。
现在是他的丈夫。
婚礼上看见两个解寂云, 可能是事实。
也可能是他对婚后生活的一些异常, 在混乱的梦境里产生的混淆真实的投射。
容念在大玻璃窗的模糊的镜像里, 看见身后穿着白衬衣的解寂云。
他的丈夫好像精神疾病更严重了。
一种比人格分裂稍微严重一些的病症。
穿着白衬衣的解寂云站在容念身后,当容念望着窗外神游的时候, 对方就静静看着容念。
带着微笑和温柔爱意的眼神。
透过玻璃窗觉察到容念注意到了自己,解寂云走上前, 站在容念的身侧凝视着他。
“亲爱的。”
低沉的声音,柔和又微凉, 低低的仿佛怕惊扰容念。
仿佛容念是一株养在室内盆栽中的茉莉花,微风, 或者声音引起的空气动荡,就会让花瓣掉落。
祂这样叫了容念,然后在容念抬眼看祂之前,轻轻俯首凑过去,在容念的脸颊留下浅浅的亲吻。
正好下一瞬,够容念迟缓地抬眼看向祂。
看到解寂云脸上的神情。
这是带着浅浅的笑,干净无瑕,温雅矜贵,气质散漫又温暖的解寂云。
唯独只有眼神,一瞬不瞬的神秘,黑亮中仿佛带着阳光下瑰丽的阴影,错觉有隐藏得很好的颓靡的阴郁病态。
祂轻抚容念的头发,温柔得耐心又善解人意。
“亲爱的,吃饭了。”
容念看了眼卧室大开的门。
自从结婚后他好像就没有再踏出过房门。
每餐的食物都是解寂云亲手端来给他的。
食物的盘子很精美,是洁白的骨瓷。
食物摆盘也很用心,并且不再只是素食,只是依旧是冷的。
容念没有食欲,他已经很久没有过饥饿了。
但解寂云很温柔,耐心地用叉子一点一点亲手喂他。
“亲爱的如果不吃的话,身体会越来越不好的。”说这句话的时候,解寂云依旧温柔,但没有笑。
是一种淡淡的冷凉的轻柔。
容念不知不觉吃下了一些,但很快摇了摇头。
解寂云没有勉强他,只是看着盘中没有动的牛排,自言自语:“看来厨艺得再精进一些。”
微长的刘海下,祂微蹙着眉,好像很担心地望着容念。
容念看着祂起身收拾了餐盘,推着餐车走出卧室的门。
他看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然后收回视线。
在用餐的长桌另一个方向。
沙沙沙的声音。
只需要容念轻微移动视线,就会看到刚刚走出房间的丈夫,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
只不过这一次,对方身上的白衬衣血迹斑斑。
祂坐在地毯式,背对着容念,因为瘦削稍显嶙峋的脊背,手里握着雪亮的解剖刀,在画板上僵硬地重复地刻着:念念念念念念……
容念注意到窗外的光线阴沉下来。
不知道是起风了乌云遮住了太阳,还是黄昏了。
如果说有两个解寂云,听起来会有些奇怪。
不如说他的丈夫解寂云会呈现出两种状态,这样正常容易理解一些。
一个解寂云是正常人状态的解寂云,温雅柔和,彬彬有礼,甚至于格外无害,无害到有时候会看起来很好杀。
是假如容念杀死祂,也会温柔地爱意地望着容念,没有任何反抗,清透的近乎透明,这样完美。
一个解寂云是发病状态的解寂云,会弄伤祂自己,总是一身血迹斑斑出现。
自闭,严重的时候会肢体僵硬,意识解离。
直到容念一次给祂换衣服,看到祂身上一道道新鲜切割的伤痕。
这种放在别人身上应该会死掉,或者痛苦不已的伤势,但解寂云却只是茫然无辜地望着他。
容念不确定,祂身上的伤是祂自己造成的,还是别人造成的。
那些伤第一眼触目惊心,脱下衣服看去,仿佛带着一种神秘的仪式感。
从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以及衣服是完好的看,像是自愿的。
容念给祂换下白色的沾血的衣服。
打开衣柜的时候,发现衣柜里原本应该全然纯白的衣物,变成了全黑色。
他顿了顿,找到了黑色的衬衣给解寂云换上。
黑色的衬衣果然适合祂,至少看不到血迹了。
发病的解寂云过于粘人,每次容念发现祂的时候,祂都以一种有些扭曲的姿势趴在容念的背上,紧紧地搂着他。
嘴里不断发出“念念念念念念……”的声音。
为了缓和解寂云的病情,至少不至于过度分离焦虑,时刻粘在他的背上。
容念决定教对方写字。
写字的画板是正常时候的解寂云为他准备的。
“亲爱的有喜欢做的事情吗?”
有一次,容念望着窗外游离发呆的时候,站在他身旁长久凝视着他的解寂云,这样问道。
“我希望亲爱的快乐。”祂低声说道,淡淡的阴郁。
容念确信,对方希望他的喜好是在室内可以完成的。
因为祂紧接着轻轻呢喃:“不要离开我身边。”
不然他就可以回答说:上班。
容念有些困难地记起,他应该制定每日的行程的。
如果不上班的话,他的兴趣爱好是画画。
但画得不好。
“没关系,我教你。”
解寂云是个很耐心的老师,会捉着容念的手指,从排线的基础教起。
但容念不是一个好学生。
他是虽然画得不好,但不怎么虚心学习,对进步没有追求的渣学生。
解寂云捉着他的手画的时候,他都在神游。
解寂云放开他的手,让他自由发挥的时候,他什么都画,就是不画教学内容的静物。
但不管他画出多么抽象的东西和画面,解寂云每次都会眼眸温柔清亮,热烈充满爱意地夸赞他:“亲爱的真有天分,画得太好了。”
容念望着祂眼里的亮晶晶,确认对方是真的这样认为吗?
解寂云就凑过来,亲吻他。
于是当解寂云发病的时候,容念想到的帮助对方的办法,是反过来教导解寂云写字。
解寂云跟他不一样,是个很听话的学生。
对方会安静地听从他的意思,用铅笔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字。
只是写的内容通常都是容念的名字。
下一次发病的时候,对方也会在趴在容念背上和背对着容念在画板上写字之间切换模式。
只不过,经常会像现在一样,写字的工具是祂手里的解剖刀,而不是铅笔。
这样的切换发生了一次还是两次?
容念疑惑了一下。
他感觉这应该是婚后的第一天,但又觉得这样的场景切换已经很多次了。
不过也很正常,他的精力不济,让他至少一天睡着了三次,也醒来了三次。
这样一天就相当于三天。
也有一个时间段。
正常的解寂云不在,发病的解寂云也没有切换出现眼前。
房间里只有容念一个人。
他站在大玻璃窗前往下望。
原本空旷安静的庄园,仿佛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出现了一样。
他们密密麻麻地站在草地上,一起面朝着他的窗前,仰望着他。
但也和他保持着两三百米的距离。
就好像是站在庄园大楼在草坪的阴影外。
他们站在阳光下。
容念站在别墅的窗前望着他们,感觉他们明明是白色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像是黑色的。
容念想,是因为他们站得太密集了,彼此的影子落在了其他人的身上导致的视觉错位吧。
但过了很久,他又慢慢模糊想起,庄园的规则似乎是,所有人都是没有影子的。
吧嗒吧嗒吧嗒。
脚步声。
很久没有听到了。
容念看向卧室敞开的大门外。
看到门框处站着神色严肃有些威严的格蕾丝女士。
一眨眼,又仿佛是穿着管家制服笑眯眯的懒散亲切的初光。
格蕾丝女士雕塑一般没有情感的眉眼直视着他,一板一眼不赞同地说:“少夫人,非常抱歉,但是,您不应该在这里,今天是家宴的日子,老板已经等待您许久了。”
家宴?
下一瞬,是初光站在门口望着容念,笑着有些惊讶又神秘,懒散愉悦地说:“哎呀哎呀,怎么招呼不打一声来了这里。是独自缅怀去世的爱人吗?”
容念每眨一次眼,眼前门外的人就切换一次。
一开始是在严肃刻板的格蕾丝女士和懒散友善的初光之间变幻,但有时候会变成空无一人。
这种变幻无疑显得诡异异常。
无法取信。
格蕾丝女士越来越生气,她生气的面容在皱纹和华丽的服饰下,仿佛一种异世界油画里的怪物怨灵,随时都会冲破门框充当的画框。
而初光一手插兜的肢体语言无疑放松很多,顶多让人觉得,下一瞬他就会撂挑子转身离开下班,而不是走进门内。
只有他们所说的话,都是一样的奇怪。
格蕾丝女士:“恕我直言,请您现在就离开这里,穿好礼服前往老宅,请不要让老板等待您。”
初光拿起怀表看了眼,没有笑,平和地说:“您错过了晚饭,该去吃早饭了。虽然食物有些……但不吃的话,对您没有好处。”
格蕾丝女士:“如果您拒不履行少夫人的职责,或许就无法再留在庄园内。您确定要触怒老板的权威吗?”
初光笑道,眼里却一片忌惮的冷静:“您没觉得肩膀有些重吗?身上压着东西,应该会多少感到不舒服吧。”
与此同时,他放在身侧的手背向身后,微微紧绷,似乎隐隐戒备。
容念侧首,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一次趴在他的背上,将脑袋搁在他肩膀的解寂云。
解寂云眼神一片茫然阴郁,望着门外的眼神说不出的锐利黑暗。
再俊美的脸,在斑斑血迹和苍白阴郁的画风里,都会让人心生不适,仿佛置身恐怖片之中,不幸成了主角。
但苍白尖尖的下巴,在疑似听到别人对主人进行谗言后,虽然怒气和充满攻击性,却还是委屈地努力抬起了一点下巴,尽可能减少对主人的压力。
这样又错觉,即便是恶鬼,也是一条粘人坏脾气的恶犬鬼了。
容念转过头平静地望着初光,就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
他说:“我吃过早饭了。”
如果解寂云中途拿来的确定是早饭的话,因为在他的感觉了,也可能是午饭,下午茶。
应该不是晚饭,因为解寂云出现的时候窗外的天色总是晴朗的。
初光眉眼神色微动,看不懂的微表情,他不置可否,背着手问道:“是谁带您去吃的?”
容念语气平和,毫无防备,坦然清澈:“我的……”
老公,或者丈夫的称呼都有些难为情,过分亲昵了。
恋人的话,已经进入婚姻还这样称呼,似乎又有些生涩。
“是阿云,阿云端给我的。”
这个称呼自然地说出来,就好像以前也是这样叫对方的。
初光顿了一下,像是笑了又有些冷静:“您的丈夫吗?”
他微微歪头看着容念,称得上是柔和地提醒道:“那么,除了早饭之外,您应该记得还有两件事要做。制定行程,和对两百万、一百万下达今日份命令。”
容念就看到初光微微让开。
在他身后的深深的走廊里,站着一冷艳一笑脸的两个穿着宫廷裙的女孩。
虽然相貌一喜一嗔,某种程度上却像双胞胎一样的两个女孩。
初光像是提醒什么一样:“什么指令都可以,她们都能做到。”
一向神情冰冷的一百万,紧紧盯着容念的身后,看起来却仿佛紧张一样,神情凝重,甚至握紧了两百万的手。
圆脸总是笑着的两百万,神情也不轻松。
容念甚至仿佛看到了对方滴落的冷汗。
容念不知道自己身后有什么,让她们这样。
难道还会比杀老板更难吗?
第127章 一周目over
127、
可惜大门的方向并没有大玻璃窗可以充当镜子, 让容念看到身后的景象。
说到镜子,容念顿了一下。
他迟缓地想起,初光还是谁,好像提醒过他, 庄园里没有镜子。
容念想了一下, 对方的原话似乎是:
“……屋子里没有镜子, 请确保,不要带任何镜子进入房间。独处的时候,如果看到了镜子,请第一时间离开, 或者呼唤我。”
“……镜子本身没有什么危险,但是,小心影。”
容念眉睫颤了一下, 格蕾丝女士铁青着脸僵硬的身影,和一只手从容插兜面带微笑的初光,以及初光身后走廊里的一百万两百万, 仿佛同时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眼眶深处忽然一痛。
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 那种刺痛并不很严重, 至少连生理性的眼泪也不足以刺激出。
容念忍受着不适, 静静望着视野里的初光他们,语气平静问道:“你说过的, 房间里没有镜子,包括整个庄园吗?”
初光:“当然。是的。”
像是怕表述不清, 初光说了两次确定词。
初光:“你看到了什么吗?”
容念克制着眨眼的本能:“那么,玻璃窗的倒影也算吗?”
虽然这样问了, 但容念已经知道了答案。
从初光忽然凝重的神情。
从他逐渐清晰,想起第一日来到庄园, 连光洁的走廊地板都倒影不出墙壁阴影的情景。
玻璃窗的倒影,当然算镜子。
一百万、两百万、初光,忽然动了,迅雷不及掩耳冲向了房间里。
踏着墙壁,仿佛脱离重力作用一般的进攻的姿势。
与此同时容念也做了一个动作,他立刻抬起手,捂住了自己隐隐作痛的左眼,一瞬不瞬望着门口。
没有任何变化。
之前能看到一切,现在仍旧能看到。
看到格蕾丝女士,看到初光他们。
明明只有一扇卧室大门,但却同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容念又迅速地,捂住了自己完好无损的右眼。
看到,初光他们的身影全然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左眼刺痛的视野里只有僵立在门口的一身黑白裙的格蕾丝女士。
只除了,房间和门外走廊的背景是黑红色。
容念的冷汗几乎滴落。
果然如此。
对方并不是在别墅房间的卧室门外。
也并不是根据眨眼切换而出现的。
格蕾丝夫人在他的眼睛里。
但是这代表什么?
容念想起,他的确在の形洋楼别墅里同时见到过格蕾丝夫人和初光,两个人当着他的面甚至还唇枪舌战言语交锋过。
是跟他第一天晚上见到的那个贴脸的黑影诡异有关吗?
还是跟镜子有关?
他走进了这座艺术展览馆一样的书房里,进入这里之后看到了影子,不仅如此,还看到了玻璃窗的镜子倒影。
是这个现象导致了格蕾丝夫人出现在他的眼睛里吗?
但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眼睛的疼痛是从第一晚见到黑影诡异开始的。
他因为想到闭眼和摧毁小夜灯的方式逃过了一劫,那是眼眶深处第一次传来痛意的开始。
此刻只有刺痛的左眼睁开的容念,除了红黑的阴影,除了门口僵硬不动的格蕾丝夫人,看不到任何人。
他试着转向身后。
仍旧没有初光,没有一百万、两百万,甚至也没有解寂云。
容念一怔,想起来,解寂云已经去世了。
他是以未亡人的身份而出现在这个庄园和副本里的。
但清醒记起之前的事情后,他同时也记得自己来到这间艺术展览馆后发生的事情。
记得他站在玻璃窗前的发呆,记得婚礼,记得精神分裂一般的两个解寂云。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不是幻觉。
只是,此刻窗外是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浓墨一样的暗沉,仿佛整个天穹是一个巨大的恶诡浓浓恶意的黑色眼睛。
让人多看一眼,就浑身紧绷。
仿佛整个世界是血肉和血块堆砌的。
恶心,头疼,是会带来严重精神污染的脏脏的黑。
和宗定夜的黑暗不一样。
容念想起,不管是哪个解寂云,每次出现的时候窗外都是晴天。
他知道或许只要重新睁开右眼就又能看见了。
但这个充斥黑暗的空间或许有什么信息,他得抓紧时间探索一下。
忽然,容念看到了丢在房间角落里的画板。
原本木质温暖的地板,现在是一片浓黑色,原本放置着柔软洁白地毯的绘画区,现在那里仿佛是血肉涂抹一般的流淌的猩红。
洁白的画纸仿佛被鲜血浸透,也成了红色,但是鲜红淡淡的。
容念走过去,捡起画板。
这是两个空间里称得上重复的元素,必然不寻常。
容念抚去画纸上的血液。
看到上面黑色的仿佛刀刻一般的字句。
《解氏集团规则,游客须知》:
1:光是危险的,影子也是危险的。
2:食物没有身份,既不是客人,也不会眨眼。
3:解氏集团垄断全市丧葬行业,活人不是客人。
4:如果被小孩邀请看电影,答应对方,并努力尽可能看多一些。
5:保持恐惧。
6:宴会举行在即,需求大量食物,越是吵闹的、大声的、活泼活跃的,越是新鲜品质高的食材。
7:婚前斋戒,请给新娘提供清淡的,干净的,介于活人和死人之间的食物。
8:新娘须在正确的时间被引领加入这个大家庭,完成婚礼仪式。
9:老板只可能在婚礼上出现。
血红的画纸上,字迹由于是刀刻后,鲜血反复渗透干涸形成的黑色,在同样黑红的光影里用那只刺痛的眼睛去看有些吃力。
不知不觉容念同时睁开了闭上的右眼。
看到血红的痕迹在画纸上水一般幻觉一般消退。
房间血肉堆砌的地板也肉眼可见恢复成光洁干净温暖的样子。
只有窗外的晴空笼罩着不祥的晦暗的红,火烧云一般。
室内一片凌乱,打斗的迹象,地面散落着几个仿佛雕塑一样的肢体。
被整齐切断的玩具一般的纸人的一截腿骨。
断茬处干净清晰,没有一滴血。
容念看到角落里一颗玩偶一样精致的茫然无神的纸人的头。
是两百万的。
与此同时,还有一根穿着管家黑色制服的手臂,血淋淋的,竟然并不是纸人,合理推测是初光的。
初光不是纸人。
是伪装成纸人的闯关者的可能性又增大了。
容念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也没有看到解寂云的,无论是正常人状态的,还是血迹斑斑状态的。
他并不确定和初光他们对战的是解寂云。
因为不理解,初光有什么理由要攻击解寂云?
同样,在没有他下达命令之前,一百万和两百万也没有冒着被撕扯成碎片的危险攻击解寂云的理由。
除非,有更高一层的规则迫使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容念看向空荡荡的卧室门口。
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刺痛的左眼的时候,即便不闭上右眼也依旧能看见门外的格蕾丝女士了。
格蕾丝是老板忠诚的属下,这一点无疑。
“老板的意志凌驾在一切意志之上。无论是两百万带回来的规则,还是画板上的规则,都说明了一点,【确保冥婚如常举行】,是老板,不是整个解氏集团共同的最重要的目的。”
容念冷静地喃喃自语,望着门外僵硬的脸上唇角仿佛带着一丝残酷冷笑的格蕾丝女士。
【解氏集团】包括【老板】,是怪谈,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点毋庸置疑。
因为解寂云将他困在了这个卧室里,冥婚仪式被阻止了,宴会无法正常举行,所以初光和一、两百万不得不被老板的规则驱使,不计代价攻击困住容念的存在。
哪怕明知是以卵击石。
老板的力量比死亡更可怕。
“但仪式既然这么重要,仅仅是这样就可以了吗?”
仅仅靠初光和一、两百万,显然称不上是多么重视。
甚至格蕾丝女士都还稳稳地站在门口呢。
“画板上的规则无论是不是出自解寂云的手,规则陈述的角度都不是站在【解氏集团】和庄园的。”
“两百万的规则,虽然勉强算是从庄园内部的角度叙事的,但总体都像是派发给工作人员的,而不是集团上层。”
容念沉吟着。
两百万的规则,需要让工作人员发现找出清除混进来的闯关者,但似乎并不急切。
主要目的仍旧是婚礼的举行。
但似乎也并不太过迫切,似乎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容念看了眼门口好整以暇僵硬等待的格蕾丝夫人,再次确信了这一点。
“唔,那样的话,如果婚礼失败会怎么样?”
容念走向大玻璃窗前,朝下面望去。
眼前所见的一切,让他冷静的瞳眸微微颤了一下。
只见血红的云层天宇之下,草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白色的纸人。
血红的云上投射的天光将纸人们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污秽的红。
纸人仿佛活了一样,歪歪扭扭不断骚动着,看着自己的身体,然后转身朝着庄园外走去。
整个山顶都像地震了一般颤抖着。
站在室内的容念都有些不稳。
纸人发出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惊惧的吼叫声,潮水一般无穷无尽向外冲去。
与此同时,那诡谲的红光仿佛某种未知的力量,当火烧云的光形成丁达尔效应从天穹云里投射下来,接触到的所有纸人瞬间化为了粉色的齑粉。
不仅是纸人。
远处的树,洋楼。
甚至草坪。
全都在接触到红光后一视同仁被摧毁成齑粉。
而那云层上的红光同样也向着容念所在的这座艺术展览馆而来。
山崩地裂,大楼坍塌,仿佛世界毁灭。
容念微微蹙眉。
在副本中死亡不是第一次,他并不意外。
但整个副本陪同他一起摧毁死亡,还是亲眼目睹,确实是第一次。
所以,一旦婚礼仪式无法正常运行下去,整个庄园内的所有存在都会摧毁重来吗?
这就是老板和格蕾丝女士反应并不大的原因吗?
大块的巨石掉落。
容念却在玻璃窗里又一次看到了解寂云。
血迹斑斑的解寂云依旧趴在他的肩上,像个恐怖片里附身索命的恶诡,失神茫然地重复着:“念念念念念念……”
但窗户镜子里的解寂云却是洁白无瑕,依旧温雅矜贵,眉眼从容不羁,仿佛阳光下盛开的玫瑰一般瑰丽的张扬。
“亲爱的。”低低的仿佛叹息。
容念回头,目光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那道黑色的身影。
但他总觉得,宗定夜也在。
此前挤在这个房间里的,和他结婚的恶诡丈夫,或许不是两个,是三个。
视线彻底黑暗。
整个大楼上层砸下来。
容念却没有感到疼痛,他感觉有什么将他抱在了怀里,全然隔绝了。
“在找我吗?”
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平静得有些郁郁寡欢,像是习惯了沉寂,无法读出任何情绪,却轻柔。
下一瞬,一切归于虚无。
第128章 探索厨房
128、
“……对森*晚*整*理了。屋子里没有镜子, 请确保,不要带任何镜子进入房间。独处的时候,如果看到了镜子,请第一时间离开, 或者呼唤我。”
声音先清晰, 然后是光影和画面。
容念看着白日光影稍显昏暗朦胧的走廊里, 背对着他的初光,缓缓道来的话语异常熟悉。
和他第一次到洋楼别墅时一样。
容念也顺着说出自己当初所说的话语:“为什么?”
果然看到,下一瞬亲切友善的青年管家缓缓侧首,唇角慢慢扬起一个弧度, 轻轻地说:“镜子本身没有危险,但是……小心影。光是安全的。影子是危险的。小心有影子的人。”
容念恍惚了一下。
一模一样的情景。
很难说,是副本重置了, 还是此前一周目的一切都是他踏入洋楼的幻觉。
如果接下来,他进入卧室,然后出门, 撞见那群诡异的女仆, 依旧触发格蕾丝女士的责怪, 就可以验证副本的确是重来了。
可以, 但没必要。
一、两百万已经被放走了,想要给她们下达指令只能等明天。
但也有可以充分利用接下来的时间做的事情。
容念没有进入卧室, 等初光走开一段,控制着脚步声跟了上去。
走廊漫射着光, 的确是没有阴影的。
容念来到了一楼,在这个过程中别墅里一片寂静, 没有撞见过任何一个人,包括走在前面的初光。
虽然这个时候的初光, 按道理应该去确认厨房的午餐情况了。
但根据容念当初在门外触犯格蕾丝女士后,初光三秒多就回到他面前看,或许对方当初并没有离开二楼,而是在二楼の形的某个房间里。
说不定容念走过去的时候,对方也正在某个房间的门内注视着他走过。
容念漫无目的地想着,走入了餐厅。
但他不是来吃饭的,并未进入餐厅的正厅,而是在刚刚踏入的入口处左右仔细逡巡着。
“记忆里无人驾驶的餐车是从这个方向来的。”
餐厅在の形建筑一楼的右边。
外部的弧线部分统一是和二楼一样的玻璃窗墙壁,也就是没有其他空间。
容念主要看的是の的内部弧度,但踏入餐厅后,只有这一条笔直通向主厅的路,没有其他岔路或者门。
“餐车总不能是从外面来的吧。”
容念转头。
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是有钱诡异的怪谈庄园,谁规定厨房必须在室内,或者在洋楼内呢。
万一是整个庄园的中央厨房呢。
这样想着,容念还是决定仔细一些,先排除室内,比如贴着の形内侧的洁白瓷砖墙壁,敲击了几下,侧耳听听虚实……是不可能的。
因为根本听不出来区别,万一建造的工人偷懒了,或者瓷砖没有贴实,都有可能听起来空空的。
本着“不挑战,怕战胜,困困困,难难难”的社畜行事准则,容念抿唇垂眸抱臂靠墙站在那里,直接等着。
等到午餐时间,餐车陆续进场的时候再循着痕迹找过去。
但那时候有初光在场。
虽然对方的身份根据一周目看,是闯关者的可能性更大,但即便如此,不知道是因为对方的身份是冒充了纸人管家的缘故,还是其他,他似乎也被迫受到【解氏集团】的老板这个至高无上怪谈的意志的掌控。
是个不可控因素。
不是可靠的队友人选,这一点就足够容念决定当独狼了。
容念思索怎么甩开初光的时候,身后依靠的墙壁忽然空了一下。
如果容念全然将身体的重量靠在上面,这会儿一定已经向后摔倒了。
但被害妄想症是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容念只一只脚向后虚撤了一下就站稳了。
本来就怀疑墙后可能有空间,怎么可能还智商下线全然靠着呢。
但这一步的后撤已经让容念从餐厅入口的白瓷墙壁空间,转移到了另一个空间。
他先看了一眼眼前无边无际的荒凉,然后立刻回头看向自己的来处。
并没有餐厅的白瓷墙,不,应该说身后根本没有墙壁。
是同样荒凉的黄土。
容念放下抱臂的手,试探着去触摸了一下来处的空气。
没有摸到什么结界,或者透明大门之类的存在。
前后左右走了走,也没有被限制。
“看来这里的确没有大门。”
容念只能放弃寻找传送门,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但要说的话,这里更像是一个荒凉的无边无际的乱葬岗,而且还是阴天多云的黄昏。
阴惨惨又污秽又邪恶的昏黄的云,甚至感觉让整个世界都带着一层灰土土的滤镜。
容念看了看自己身上,从室内的鞋子,到裤子,到衣服,甚至连绑头发的发带都因为死诡未婚夫的喜好而全然的洁白。
不说跟这里格格不入,恐怕走一圈回去的时候会像盗墓或者挖煤回来的。
一眼就会被发现异常。
容念皱了皱眉。
“是太明显了,但也办法。”
他叹口气。
这些乱葬岗一样的荒坟,打眼一看像是早就废弃的村镇,于是带来坟茔也被忽略了。
但仔细一看,虽然没有任何规律,又像是某种意义的齐整的,至少不至于没处下脚,踩到别人的坟头,这样不礼貌。
大部分坟都没有墓碑,有些坟头有陈旧破败的白幡,有墓碑的数量少也很分散,距离容念有些距离。
尤其一点很奇怪,这里荒草不生,没有一点绿色,但坟墓之间却坐落着很多井。
虽然容念是不懂风水,但是在坟墓堆里打井是不是奇怪了点?
打到的水里难道不会混进尸水吗?
或者井里没有水,是井干枯后才有坟墓落在这里的,但选择在井旁建坟,是为了方便棺材里的随时爬进爬出吗?
容念仗着身高观察了一下,几乎没三五个坟之间就必然有一个黑洞一样的井口。
甚至这些井口离小路也不远。
如果把每个坟理解成一个单元楼的房子,将井口理解成户主后共用的电梯倒是好理解多了。
“啊,我在想什么。”
容念轻轻打了一下额头,将自己漫天神游的摸鱼意识拉回来一点,多少得做点正事。
井无疑是复杂度更高的线索获取点。
于是容念先来到了距离最近的一个带黑色墓碑的坟头前。
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黑碑白字,只一眼容念就晕字一样转过了头。
那种脑震荡一样的感觉,头晕头疼反胃,甚至难受到直接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哪怕不照镜子他也感到自己现在脸色苍白。
竟然是精神污染。
容念深呼吸,做好了准备之后,又慢慢将视线转移了过去。
他这次打算从一个字一个字看起。
一般的墓碑上书写的字,不外乎字少的是先考妣某某某,简单一点是父某某氏母某某氏,字多的时候通常左边大面积是书写的不肖子孙某氏某某,或者右边写某某某立碑。
但容念看到的却是一大段文言文。
他忍耐着精神污染,跳跃着大致读了一遍,就立刻转过了头,大口呼吸。
顺便这才将看到的文字翻译了一下。
上面竟然写得是一个类似墓志铭的东西。
讲述的丝毫是墓主人的死因。
对,不是生平,而是死因和死法。
是说,这个叫吴明某的人,因为妻子即将生产,村里的大夫诊断说一定是个男胎。
吴明某觉得自己家里穷,生了儿子会更穷,于是决定去搞点钱。
他搞钱的方式是,一把火烧了村里的祠堂。
然后拿着偷出来的族谱,在别人救火的时候跑去隔壁镇上,将族谱卖给了镇上的一个财主。
容念看到这里满眼迷茫,搞钱和烧祠堂有什么关系?族谱为什么能卖给隔壁镇的财主?对方是收文物吗?
吴明某的结局是,发了财之后回家盖了新房,然后被人发现和妻子、以及妻子肚子里的死胎,一起在新房的炕上腐烂了。
容念:“……”
在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和回头再看一眼墓碑上的文字,确认一遍有没有遗漏误解之间,容念选择了去下一个。
中途他路过了一个坟墓间的井口。
井口看起来很小,黑洞洞的。
在黄土之间,露出的一点井壁却是青黑色的。
不知道是青砖砌的,还是上面长了青苔。
那些黑洞洞的井口给容念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他尽量避免去看去想,来到下一个有墓碑的坟墓前。
如法炮制。
先是屏息集中注意力去通读一遍上面的文字,然后迅速转过头,翻译文字里的信息。
第二个墓碑上也和第一个一样,讲述了墓主人死亡的前后。
一个叫槐苦某的人,是被拐卖来的孩子,但买他的养父母在他十岁时候都死了,村里的人为了抢夺遗产说他是外来人没资格继承遗产,甚至还有人觉得养父母的死是被他害的。
槐苦某只有十三岁,又不记得亲身父母,如同乞丐一样在村里长大,每天都生活在野坟头,靠吃贡品勉强长大。
他一直想报复村里欺负他的人,想要变强。
但他的方式是,当看到祠堂起火的时候,奋不顾身冲到最前面,最后被烧死在里面,骨头都化成了灰。
村里人最后给他建造了一个牌位,和祖宗们供奉在一起。
依旧看不懂。
容念只能再去找下一个,寄希望于样本多了能破解密码。
连只是阅读都带着这样强烈精神污染和恶意的文字,容念不觉得这只是几个封建年代的令人唏嘘的事迹。
第三个墓碑的位置有些高。
虽然整个荒坟看起来都在一片平原上,但平原的局部小范围地势也会略有高低。
如果要过去,容念得偏离小路,并且还得经过其他三个没有墓碑的坟墓。
更加让容念犹豫的是,那个墓碑旁边不远处就是一个黑洞洞的井。
容念看了眼远处越走越远的散落的墓碑,叹口气,还是决定不要放过这个近一点的。
他小心不踩到人家坟土,迂回地走到了高地的墓碑前。
黑洞洞的井口在墓碑的右侧,那里同样有一个坟墓。
不知道是不是彼此之间关系好,那个无墓碑的坟头和有墓碑的,虽然在不同的方位,但头居然是凑在一个方向的。
容念到底没忍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井口,他是如果介意什么,就一定得看清楚的人。
井口内部虽然是青黑色的,但感觉也灰土土的,并没有任何异状。
如果非说令人不适的地方,那就是井口的附近也呈现凹陷下去的迹象。
这样导致人只是站在边缘,都有可能像站在悬崖边一样滑落或者陷落下去。
容念移开视线,继续看起了墓碑上的文字,和之前两次一样的步骤。
槐信某,这次的墓碑主人的名字。
看来这个村庄大部分人都姓槐。
这个槐信某是个女性,职业是给人驱邪治病的神婆。
但槐信某从小在村子里长大,从小到大并没有任何特异,并且性格格外老实,长大后家里人把她嫁给一个瞎眼老鳏夫她都没有任何反抗或者言语。
非要说有什么跟神婆沾边的,是老鳏夫在结婚当天晚上因为太激动被村子年轻男人灌了几杯酒下去直接暴毙了,因此被人传说是克夫。
刚嫁人就守寡,老鳏夫为了娶她家里的财物都给她娘家了,甚至还背了债。
债主追债到她头上,娘家人不想还彩礼于是也不吱声,也不接纳她回来。
她一个人挣钱,沉默寡言还债,就这样到了四十多岁的一天,忽然在田间累晕了过去。
村里大夫一看,却说她怀孕了。
这下子全村都炸锅了,有猜测她跟谁有的,有说她伤风败俗道德败坏的。
也有说这种女人该浸猪笼,放在以前要被打死的。
但每当有人这样说的时候,就有她欠了债的人站出来说也不至于如此云云。
大概是因为比起打死一个守寡有孕的女人,一个活着会还钱的女人对债主而言毕竟有价值。
就这样槐信某因为累倒她的外债,竟然平安无事活了下来。
但醒过来后的槐信某却忽然性情大变。
她先是直愣愣地出神发呆,哪怕听到周围人冷嘲热讽说她怀孕了,以后有个指望的话,也木着脸没有任何反应。
大家觉得没趣于是天黑该做饭了都散了。
但当天晚上,村民却看到月光下在田间奔跑的槐信某。
据说她穿着奇怪的衣服,像道袍又像僧袍的,口中念念有词,又是拜月,又是哭诉,又是祷告,又是伐神又是捉鬼的。
村民整个看呆了。
一连七日,槐信某都如此。
村民第一天白天还有人去她家试探什么,但见到她神情严肃,在家中跪拜一尊神像,于是呐呐不敢言。
第七日的时候,村民里一些胆大的泼皮流氓结伴凑上去,想知道槐信某都在念叨什么。
回来后一个个神情都惊疑不定。
有人说自己亲口斥责询问槐信某在搞什么,装神弄鬼。
但槐信某冷冷自称,她已经不是槐信某了,她那天倒地,是因为听到看到了神明显灵,神明告诉她,她是神明座下大弟子,因犯错而来历劫。
说她之所以每日来这里做法,实际上是在和神明沟通,祈求对方早日原谅她的过错接她回去。
其他几个地痞混混的话更是惊骇。
有人附和第一个人的说辞。
还有人说自己看到了槐信某说话的时候,身后真的有一个金色和黑色阴影包边的高大身影。
有人说看到月亮眨了下眼睛,端端正正在槐信某的脑后。
有人说自己也看到了,槐信某晕倒的那天中午,天空有异象,云上有人,自己还听到了声音和槐信某的对话。
更有人回来的路上无故摔了一跤,之后就高烧不退,说胡话。
大家说肯定是对方以前就总是欺辱槐信某,当天还冲撞神明,被神罚了。
自从那日后,槐信某说她之所以选择晚上和师尊沟通,是想避开大家的,但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她也不遮掩了。
于是大白天也在田间设祭台。
那天阴云汇聚,狂风大作。
之前摔跤发烧的地痞的家人将他抬到那里,请求槐信某帮忙给神明求情。
经过一番告罪和重礼赔罪,槐信某答应了下来,捏了田间一撮土放在水里让对方喝下。
对方的病第二天竟然真的好了。
从此全村人都相信槐信某,很多人跟着她供奉她的师尊神明。
十里八乡,甚至远在国外都有人长途驱车前来求助她。
村子给她发了牌坊,敲锣打鼓封她是神师。
祠堂是槐信某出资盖的,修路,学校,也是她掏钱盖的。
村子一切大小事,甚至婚丧嫁娶,分家分财,全都要事先小心翼翼征求过她的意见。
她俨然已经成了这个村子的土皇帝。
这样险恶的环境能绝处逢生,并且迅速达到这样的高度,容念很是佩服。
尤其在怪谈世界,是真的有特殊能力的,所以放在现实里可能是骗子的设定,在这个世界搞不好是真的有本事。
同时容念就更奇怪了,像这样的厉害的人又是怎么死的。
第129章 酬神
129、
更加奇怪的是, 容念发现这个最高地的墓碑上竟然没有写对方的死法。
神婆,建造祠堂。
而前面两个墓碑上的人,死因分别是烧毁祠堂,和因为救火而被烧死在祠堂。
三方都跟祠堂有关联, 而神婆的墓碑位置和内容都跟别人不同, 似乎说明她似乎才是一切的重点。
要验证这一点, 只需要再看几个墓碑,看看上面的内容是不是也跟祠堂有关就能知道。
容念再次看了眼神婆的墓碑,记住这个位置。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直接挖了神婆的墓。
她本人这么奇怪, 她的墓碑也如此异常,墓里说不定有更重要的内容。
但容念不是个体力型打工人。
何况这明显是个BOSS,这么早就直冲BOSS无疑是找死, 他暂时还不打算再死一次。
第四个墓碑的内容果然也和祠堂有关。
墓主名字格式依旧是槐良某。
他生了一种皮肤病,神婆说可以立刻帮他治好,但神婆表示这是借助神明的力量办到的, 他得酬神。
酬神的方法是, 此后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割掉自己一片血肉交还给神明。
因为他治愈后健康的皮肤是神身上的, 是神在替他承受疾病, 他得通过这种方式还回去。
槐良某答应了,竟然真的一夜过后就恢复成常人的样子。
一开始槐良某都遵守约定, 每到约定之日就割肉供奉于祠堂。
但时间久了,不知道是因为割肉的痛楚, 还是因为割肉后恢复的时间不足以让他长出新肉,最终槐良某被发现死于街上。
死后的样子不仅浑身没有好肉, 而且当初的皮肤病也再次回到他身上,甚至还更加严重。
容念懂了, 神婆供奉的那个是个邪神啊。
第五个和第四个类似,也是因为求助神婆后失去的下半身恢复,第五人因为要酬谢神明的更多,显然他知道只靠自己不行,于是把注意打到了身边的人身上。
家里原本四代同堂,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下一次酬神日马上要到了,就得他亲自还。
还愿的血肉似乎还不能是陌生人,得跟他有血缘关系,但最近怀有他血脉的孩子还远不到出生的时候。
这个自私冷酷的男人于是干出了惨绝人寰的行为,甚至看他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这种行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可就当第五人以为,赶在最后时刻献上血淋淋的胎儿,高枕无忧的时候,却突然被发现惨死暴毙,身体几乎看不出人形。
神婆说,是因为那个人愚弄了神明,他献上的祭品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容念再次感到奇怪和违和,这个神明已经毫不掩饰邪恶血腥的真面了,为什么还有人求助供奉信仰祂?
第六个墓碑的内容解答了他的疑惑。
第六人的死亡并非来自邪神的惩罚和反噬。
都这样了,容念觉得这个神明直接称呼邪神应该没问题了。
尽管第六人也求助了邪神。
但她既不需要还愿酬神,也不会受到反噬,因为她在一开始就做了献祭。
她彻底皈依了邪神,成为完全的信徒,神婆的追随者。
皈依的方式是彻底献祭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血肉和灵魂。
最终,她成为了一个活着的容器。
容念微微蹙眉。
上面没有写如何皈依,成为活着的容器又是什么意思。
这附近的墓碑很集中。
容念迅速看了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
一样,全都是一样的发展。
甚至有人没有任何有求于神明之处,没有任何疾病,但也主动选择了皈依。
同时容念发现了一件事,皈依者都是女性。
这让他的脑海里迅速闪现了,当初走廊上那一排的纸人女仆,以及她们的头格蕾丝女士。
和这个有关系吗?
容念没忘记,格蕾丝女士是外国人的样貌,但神婆的病人里同样也有来自海外的。
可惜的是,他再没有见到和神婆本人相关的墓碑内容。
忽然,容念想起了一件事,他似乎只看了神婆墓碑的正面,没有查看过反面。
因为一般的墓碑背面很少有刻字。
或许他应该再次回去看看。
就当容念站起来转身的一瞬,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仿佛冻结了一般。
一只惨白的眼球,正和他眼对着眼。
就好像眼睛的主人在他观察墓碑的时候,也在观察着他。
冷汗不受控制爬上了脊背。
容念后退了一步,身后本该是冰冷的墓碑,但他分明感觉到自己撞到的是一具冰冷阴寒的尸体。
尸寒从接触的地方立刻穿过衣服渗入骨头里。
容念迅速回头看去。
和另一只惨白的眼球近距离对视上。
两次贴脸杀,寒意迅速攀升。
脑子一片空白,容念本能地再次变化方向退后两步拉开距离。
这次或许是身后一步之外没有坟墓了,他什么也没有撞到。
借着拉开的这一步距离,容念终于看见了眼前那两颗眼球的主人的全貌。
在他面前,左右两个方位分别站着两个漆黑的女人的身影。
同样漆黑的衣服和漆黑的散落的长发。
脸上的皮肤仿佛坟头腐烂发黄的白幡。
唯一惨白的是和容念近距离对视的眼睛。
容念看到,女人站立的位置是原本属于坟墓墓碑的地方。
而现在,墓碑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墓碑,容念看见的墓碑本来就是站在那里的黑衣长发的女鬼。
容念贴近“墓碑”,一字一字阅读的白色文字,就是女鬼白色的眼球。
他根本一直就是在主动和女鬼面对面,贴着祂们的眼球读取祂们死亡的信息。
随着这个想法的产生。
容念抬眼,看到无边无际的荒坟平原上,无数的坟墓上站着的麻木阴冷的女鬼,祂们惨白的眼球怨毒地直直地注视着他。
容念的第一反应当然是逃跑,但是一旦产生了这个念头,放弃的想法就更快产生了。
不是因为他被精神污染到失去了理智,是因为他还没有失去理智。
于是仅用一秒的时间思考就发现,他根本无法从这群女鬼和坟墓中跑到小路上,再从小路跑到自己进来的地方,而即便这两步他都做到了,根据他一开始的探索,那里也没有回去的路。
除非他非要寄托于像进来一样偶尔的巧合。
付出这么多行动最后来赌一个巧合,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行动的好。
尤其,如果他能跑到入口位置,只可能是因为女鬼一动不动不想抓他或杀他。
既然对方都不会杀他了,那就更没必要跑了。
于是,容念站在原地,将全部的精力用来控制自己的恐惧,和让自己冷静下来。
虽然在女鬼看来他可能从始至终都挺冷静的,不能再冷静了。
容念静静地和祂们对视着。
这个过程中一动不动,甚至连睫毛也没有眨一下。
哪怕冷汗都快要滴落眉睫,触到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可能很快,也可能很短,人在这种时候对时间的感知是不可靠的。
容念看着满世界的坟墓和女鬼的时候,一开始还不敢放松一瞬,生怕对方趁他不注意一个瞬移闪现在他面前,就这么掐死他。
死亡不可怕,被惊吓死的瞬间很可怕。
但那么多女鬼,又不能只关注一个,这样也很没有礼貌。
于是容念很快就和从前一样,习惯性游离放空。
哪怕只放空了一瞬间。
等他意识到不该这样收回散漫的注意力,重新关注起这些凝视他的女鬼的时候,忽然发现眼前依旧是那些死寂破败的坟墓,以及坟墓前坐落的黑白墓碑。
没有女鬼,只有墓碑。
容念不确定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些是精神污染的体现,还是其他。
他什么也没有想,慢慢警惕地退开了墓碑的范围,回到小路上。
余光扫到了一个坟墓之间的井。
仿佛一个巨大的卧倒在地的女鬼,正用一只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一样。
容念立刻看去,却看到井依旧是井。
但黄土之中漆黑的井口本身就散发着一种神秘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但恐怖片看多了,有时候会有一种叛逆感。
会产生一种,我倒要看看还能有多吓人的想法。
也可以称之为,麻木。
容念或许因为情感钝化综合征,他的恐惧感消失的更快。
甚至会让这一刻索然无味的自己觉得上一刻的自己在沉浸式自己演自己。
容念现在就这样觉得了。
毕竟那颗本该就快要濡湿睫毛滴落眼睛的汗珠,此刻却毫无踪迹,甚至背上也没有冷汗存在的迹象。
还有一点,他刚刚如果不是在演的话,恐惧不应该是会招来宗定夜的吗?
从恐惧到肾上腺素急剧上升,背上满是冷汗,到空虚无聊,甚至游离走神,有时候并不需要多久。
容念没有在意身后的那些坟墓,甚至不再关心那些墓碑是不是在他看不见的背后忽然又变成了女鬼,会不会忽然出现在他背后。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是因为情感钝化,还是因为他被精神污染到某种程度了。
他只是延续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走回了最高地那个神婆的墓前。
盯了一会儿,神婆的墓碑也没有变成神婆本人。
但他第一时间也确认过了,墓碑背后的确没有字。
“现在就剩下唯一一个方式了。”
容念看向墓碑的右边,那里有一个黑洞洞的井口,以及还有一个没有墓碑的坟墓,这个坟墓的坟头朝向靠近神婆的坟墓。
其他坟墓哪怕靠近,大致的朝向也都遵循的一致的规律。
虽然并不是都朝着一个方向的,但两旁的坟墓都会朝着小路。
假如每个坟墓都是一个诡的话,可以说所有的诡都站在路旁朝着路上的人,但只有这个诡朝着神婆。
还是那句话,容念并没有工具和体力徒手挖墓,所以他只能打两个坟墓之间的那口井的主意。
容念朝井口走去。
井口边缘向内塌陷,黄土本身就松软,让人担心一不小心就会滑落下去。
容念站在井口边缘,斜侧着缓缓倾身望去。
井壁是青黑色,越往下越黑。
深不见底,既看不见水面,也看不到底,只有黑暗。
容念甚至找不到一个石头可以丢下去听听响声。
“算了,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
因为容念想起,他不会水。
在黑暗的水井里淹死,或者在枯井里摔死,都不是什么愉快的死法。
资深社畜面对困难,通常最快的解决办法是:不挑战,怕战胜,困困困,难难难。
但就在容念远离井口三步后,整个地面却忽然开始地震摇晃了起来。
晃动的程度甚至必须跪坐在地上,手指支持着地面,才能勉强让自己停留在原地。
那真的是地震吗?
与其说是地震,更像是簸箕上放着一颗鸡蛋,在360°的上下左右地试图让那颗鸡蛋滚动起来。
容念现在就是那颗鸡蛋。
他眼睁睁看着,哪怕自己努力过了,还是被震动起伏倾斜的地面和地心引力共同作用着,无法抑制地滑向那口井中……
第130章 就等你了
130、
在狭小的黑暗的井洞里无限坠落是什么感觉?
逼仄、黑暗、压抑。
自然会产生恐惧、慌乱和绝望。
所有的情绪都是一起产生的, 又是在短暂的一瞬间产生的。
容念仿佛是割裂一般,某一个区间沉浸着这些情绪,另一个区间作壁上观一样审视着,还有一个区间冷静地思考:怎么办?
井洞不大, 意味着有机会借助洞壁爬上来, 但前提是下面能借力。
如果下面是枯的, 摔死了就不需要考虑怎么爬上来。
如果下面是水,要么淹死,淹不死才能想怎么上来。
所以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落下后。
冷静和思考都不能杜绝情绪。
以及, 值得说的是,因为容念是被地震和上面起伏的地面给赶下去的,过程中存在挣扎, 于是他是头上脚下掉下去的。
按理来说他应该抬头看到洞口的光亮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但容念看见的却好像不是天空,是一片黑得发亮的东西。
他甚至怀疑了一下,难道他其实是头朝下掉下去的?
因为怎么看洞口的景象都像是井底才有的画面。
在这些复杂的思绪中, 容念甚至已经期待快点落到底了, 无论如何也应该有个结束时刻。
虽然所有的情绪和想法应该都是在极短暂的坠落中产生的, 描述出来会很长, 但实际上都是在几秒钟。
但容念还是觉得坠落的时间过长了。
长到他甚至已经不担心掉下去这件事,从平静从容等待, 到开始慌乱难道根本不会有结束的时刻,他会一直保持这个正在坠落的过程?
“……”
坠落仍旧在继续。
容念认命叹口气。
开始接受情况就是这么坏, 已经思考在坠落中如何想办法自救,或者掉到这么深的地方, 本身就已经没有抢救的价值了,不如想办法重启。
下一瞬, 眼前忽然一阵剧烈发白的亮光……
容念睁开眼。
没有痛感,说明没摔死也没有摔伤。
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经历是做梦了,睁开眼可能是在床上,或者死掉之后副本重启了。
但睁开眼的容念看到,自己站在一个漆黑的走廊里。
走廊并不是笔直的一条,类似“弓”形。
容念上下打量了一下走廊,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墓道。
他旅游的时候去过一些墓道相关的景点,这个走廊四面都是巨石一般的,和墓道极其相似。
要不是头顶并没有见到那个掉下来的井,容念真的会怀疑,他是因森*晚*整*理为掉入井口而进入井下的墓道了。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能是现在的状态,只有三种解释。
第一种,他在做梦。
第二种,他不是人。
第三种,他没有真的从井口掉下来。
咕噜噜咕噜噜。
什么东西的响声从前方传来。
声音陌生又熟悉。
是印象中小推车滚动的声音,仔细听的话能听到不止一辆小推车。
容念靠着墙壁等了等,但声音从他旁边转向了右方,并没有来他这里。
容念往前走,微微探出头,看到眼前的一幕微微挑眉。
那一排排没有人控制自动往前的小推车何止是眼熟,根本就是他之前在餐厅见到的那个。
容念之所以进入那个无边无际的荒坟区域,原本就是为了找到小推车来的地方,绕了一圈殊途同归了。
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是跟着小推车,看看它们去了哪里,说不定会回到他在副本里的餐厅。
要么去餐车的来处,溯源看看厨房。
容念选择厨房。
怕不等他找到源头餐车就忽然断流,容念加快了脚步。
但这次不需要多久。
容念和目的地只有一个“之”字的距离,他之前所在的位置是“之”的尾巴,而餐车的源头在“之”的最前方。
正好还有一个餐车正在出来。
容念挡在了对方面前,餐车竟然还等在了原地,没有撞上来,但也没有绕路。
容念让开位置。
餐车就呆头呆脑往前,并且似乎因为自己落下了和别的餐车的距离,还加快了滚动的速度追上大部队。
有点可爱了。
容念走进去。
这个应该称作是厨房的地方。
和诡异相关的地方,无论是看到血迹斑斑的怪物正在宰杀人,还是屠宰场一样的恐怖的场景,容念都有心理准备。
唯独没想到会是这种。
容念顿在那里:“……”
穿过那道雪白的贴着瓷砖门洞之后,他看到的仍旧是熟悉的黄土,无边无际的荒坟。
唯一区别之前荒坟堆的是,这里的荒坟没有墓碑,也没有白幡,更没有井洞。
餐车从遥远的血色的天际一般滚动着,源源不断地滚过来。
经过容念身边,进入墓道,去往容念不知道的地方,其中一个是他之前所在的餐桌。
荒坟所在的地势是个平原,容念甚至都不需要往前走,站在这里就能看到那条路是多么遥远,那么多长。
他站在那里发呆地看着,估算了一下距离。
以及,看着远处的地平线处。
两个选择。
因为沿途源源不断的餐车,他可以在这里做个徒步旅行,走累了还有供给。
去看看尽头到底是什么。
另一个选择,放弃躺平。
容念想了想,彻底从这个中转站“厨房”走出来,他打算先研究一个这个墓道。
如果走出来后,这里和他之前出来的那个餐厅一样消失了,那他就选第一种,徒步去尽头。
如果没有消失,他就回去,看看餐车去了哪里。
容念刚走出来,出口还在那里。
他又走远一段,出口还在。
或许是因为源源不断从远处而来的餐车还在进入,所以才没有关闭消失。
容念感到了眼熟。
他想了想又走远了一点,换个角度看出口。
终于看到了全貌。
这个厨房一样的建筑,虽然可以说像一个破旧的寺庙,但也可以说像一个破旧的祠堂。
容念的眉睫颤了一下。
之前在墓碑上总是看到祠堂,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跟祠堂相似的建筑。
虽然无法确保这就是墓碑上说的,“槐”氏一族的祠堂,但可以研究一下。
毕竟周围除了坟包和餐车没什么可以研究的。
容念绕了祠堂外围一圈,从后面的斜坡爬上了祠堂的屋顶。
站在屋顶最前方,他远眺了一下餐车的来处。
路尽头竟然还是路,仿佛通到天边去。
跟之前有墓碑的荒坟原不一样,那里的天空是血色黄昏,这里的天空像是太阳都已经落山了,容念甚至看到了尽头的一轮模糊的月亮。
让他有一种错觉,那些餐车好像通向月亮上一样。
容念原路下来。
天空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仍旧没有变化,他决定研究一下里面。
在进去之前,容念顿了顿,想起来一件事。
他走到那些从天尽头源源不断跋涉而来的餐车,挡住了一个,揭开上面的盖子。
里面是容念熟悉的菜品。
看起来就是冷食,但里面有不知名的肉类。
望了望周遭的坟墓,以及想起墓碑上记录的内容,有些人割肉献祭于祠堂,他对这些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肉菜就不可能有任何兴趣。
容念放回去,又往前走了一段,再次如法炮制揭开。
就这样,每次走一百步,揭开一个查看,犹如产品线上的质检员抽查产品合格度。
一直到容念走了十个一百步,他终于看到了变化。
质检员找到了第一个残次品。
那个餐车里,盖子下的餐盘里食物的样子看起来很模糊。
网络上有一种用馒头制造各种以假乱真东西的视频,容念见到的这个餐盘里的东西给他的就是这种感觉。
容念拈起一片藕片小小咬了一口。
不需要怎么咀嚼,容念将食物吐回手里观察。
被咬过一口的藕片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但容念吐回手上的藕片,看起来更像是一团白纸。
他也的确有一种像是在咀嚼白纸的感觉。
容念这次往前又走了一百步。
揭开的餐盘里,是没有任何颜色,惨白的红烧肉和惨白的全鸡。
容念放回盖子,没有再往前走,揭开它旁边的餐车盖子。
果然全都是白色的。
不管食物原本是什么颜色和材质的,现在看起来都是白纸糊成的一样。
容念对于这个结果,竟然不感到惊讶。
毕竟在满是坟墓的地方,在庄园内到处是纸人的情况下,看到一个纸糊的食物有什么好意外的。
他想不到才是缺乏想象力了。
容念若有所思,他没有放回餐盘,而是跟着这个餐车往前走,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
当餐车穿过这条两旁都是坟墓的道路,在进入祠堂一样的厨房前,盘中的食物一点一点增色,变得色香味俱全。
容念再次拈起一个藕片咬了一口,这次吃到的都是藕片应该有的清脆鲜甜。
只有一点,是冷食。
容念叹口气,将被他咬过的藕片扔在外面的黄土地上。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
明明没有任何眨眼,但藕片消失了。
和之前那个白纸一样的藕片一样。
容念走进祠堂里,重新打量里面的一切。
但穿过那道雪白的贴着瓷砖门洞之后,里面就只有墓道一样的走廊。
容念沿着餐车的去处往墓道里走,去看它们通向哪里。
在墓道的尽头,有一道道门。
最大的一道门在道路尽头。
其他门从远到近,从小到大。
仿佛拱卫着神明的护法。
这里每一道门都大开着,餐车进入里面就消失不见,仿佛被看不见的巨口吞噬。
容念站在第一道门外,看到了熟悉的餐厅。
正是他此前一直用餐的那个の形建筑的一楼餐厅的样子。
第二道门、第三道门……十八个门内都是各不相同的餐厅。
有的在普通装潢的室内,有些仿佛在海边度假村,有些金碧辉煌,有些建造在天空一样的高层。
容念走到了最尽头,最大的门,也是最高的门。
里面是一个古老的巨大的建筑。
仿佛是用什么古老名贵的木材建造的。
那个巨大建筑内摆放着一个长长的巨大的长桌。
桌子两旁坐着穿着光鲜亮丽华服的男女,一个个高贵如王侯贵胄。
最末尾的位置空着两个。
容念看着最前方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个人。
不等容念看清楚对方的样子,桌上所有的人就都站了起来,朝向容念所在的门口。
“就等你了。”
“就等你了。”
“就等你了。”
“……”
每个人都在说着同样的话。
容念看着他们,却不知道,是在等他入席参与,还是等他这道美食摆上餐桌。
只看到,餐桌上那原本精美的骨瓷盘中摆放的美味佳肴,此刻望去,已然是惨死绝望的人头,鲜血淋漓的手脚,片下来的血肉和白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