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楚玉抿唇。
准备说出口的“你可以跟我说声晚安吗”在宁簌的呢喃声中打消。
天还没黑, 的确不大合适。
瞥了眼神色特别奇怪的宁簌,殷楚玉没有多想,迈开脚步前往书房了。
宁簌看着殷楚玉背影欲言又止, 几回要问出声,可有的话需要足够的冲动才能说出口, 现在的她没有。
在殷楚玉消失了几分钟后, 宁簌脸上的热意才慢慢地消退。她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等到陈散发来游戏邀请,才彻底地回过神, 回复两个字:不约。
陈散:“?又有心事了。”
宁簌:“前妻姐送我生日礼物了。”
陈散酸了:“来秀的?你有前妻姐了不起哦。”她实在是看不懂宁簌和殷楚玉那复杂得堪比山路十八弯的关系。可能她还处在吃吃睡睡的低阶段吧, 而她的好友, 至尊咸鱼,竟然开始思考深奥的哲学问题。
宁簌:“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她有事情需要我帮忙了, 我该不该帮呢?拿人手软啊。”
陈散:“那你放冰箱里冻一下就僵硬了。”顿了顿,她又发消息,“不过我看你前妻姐的样子,也没什么需求吧?有什么事情她自己不能解决的吗?”
宁簌:“她失眠了。”
陈散发了个怒火朝天的表情包:“我也失眠了,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宁簌:“你那是熬夜。下回送你一个泡脚盆。”
陈散:“呸。失眠就失眠, 跟你有什么关系?当代青年有几个不失眠的?你不要大惊小怪。”
宁簌:“她跟别人不一样。”
陈散:“行行行, 就你前妻姐与众不同。她失眠了你就讲睡前故事哄她入梦吧。”
宁簌:“我也觉得。”她打字快,发出去后又觉得不太好意思, 点了撤回。而陈散送给她一个硕大的问号。
宁簌:“可我没有理由进入她的房间。”
陈散:“……”她算是看明白了,她的好友其实已经有了主意, 其实就等着她的一句话。“她记得你生日, 替你准备礼物,同意你住进她家……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对你旧情未了。你想听这个是吧?别想她怎么样了, 簌宝,问问你自己怎么想的,你还喜欢她吗?喜欢的话,就再尝试一下吧。”
宁簌:“可你不是说我们不合适吗?”
陈散:“这只是我的感觉,你真的决定了,不管要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的。”
宁簌:“我分不清我喜欢的是她还是我的幻想。”如果这是横亘在当初的她和殷楚玉之间的问题,不能解决的话,那等待着她们的结局一定会让她再度心碎。陈散回复了一个耸肩的表情包,在这个问题上,她爱莫能助。
宁簌也没指望陈散能够给她一个答案,只是心中堵塞的情绪需要倾诉,只是需要一个推动她迈出一步的力量。跟陈散聊了几句,她的心情松快了不少。只是盘桓在心中的冲动没有彻底消散,她朝着书房看了好几眼,慢慢地思索以后的事。
发呆的时间并不漫长,小猫咪的叫声将宁簌从神游的状态唤醒。
她凝视着眼前两只长相极其相似的小猫,又想起殷楚玉送她的礼物。她回到了房间中,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微笑。她轻轻地抚摸着玉雕,片刻后找了个极好的角度拍照。
几分钟后,宁簌走出房间,坐在沙发上编辑内容发朋友圈,可删删改改,索性去掉了所有文字,只留下二真一假三张猫图。
在工作后懒病发作,朋友圈很少有动态,就连过生日,也是从陈散的朋友圈里找到她们的热闹。
没多久,屏幕上就多了红点点。
陈散点了个赞,只说了两个字:“漂亮。”
接着的是霍桐回复的消息:“是姐姐家的小猫吗?很可爱。”
宁簌的视线往下扫动,在看到张奕霖的回复时候,目光微微一凝。
“怪不得要提早回去呢,果然是有人在等。”
紧跟着,是李蘅复制的张奕霖的话。
宁簌抿唇,张奕霖这是什么意思?从猫片中还能看出什么讯息吗?
在宁簌心神不宁的时候,陈散发来消息:“李蘅和严昭和分手了,李蘅跟张奕霖快在一起了。”
宁簌:“……”那“三角恋”维持不住岁月静好,在群里闹了一通散群后,她就没关注那三个人的动向了。她看了陈散的话有种隔世的恍惚感,可实际上也就过了一天而已!陈散在那唏嘘叹气,宁簌愣了一会儿,回神问:“你不是说不管了吗?”
陈散很无奈:“局是我组的,严昭和来找我哭诉,我总不能当不知情吧,还是有点愧疚的。”顿了顿,她又发消息,“簌宝,你别烦恼,跟你没关系哦。”
宁簌垂着眼睫,她没烦恼。
自己的事儿都是一团毛线球呢,哪有闲工夫管其它人的?
那头跟李蘅分手的时候,严昭和将李蘅扫地出门,而李蘅也不愁没住的地方,离开严昭和的家中,就搬到了好朋友张奕霖家中,虽然没有“官宣”,可这举措也相差无几了。
“小猫玉雕真不错。”李蘅在刷完朋友圈后,对着低头玩手机的张奕霖感慨。
“我们买不起。”张奕霖瞥了李蘅一眼。
“那宁簌——”李蘅开口。
“她自己没钱,但是家里有吧。”张奕霖漫不经心地开口,“况且未必是自己买的。”
李蘅对钱不钱的不感兴趣,但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一下子就来劲了,扭头看着张奕霖:“怎么说?”
张奕霖:“昨晚的烟花和无人机表演你记得吧?”
李蘅点头:“视觉盛宴。”
张奕霖:“我在天心湖营地工作的一个朋友说是某位大小姐替一位姓宁的女士筹备的。”
“啊?”李蘅呆了呆,完全没想到这种可能。她盯着张奕霖:“好端端地怎么问这个?而且姓宁,也不一定是宁簌吧?”她都没怎么见过宁簌跟那些人一起玩,都不是一个圈子的。
张奕霖撇开眼,藏住自己的小心思。她没回答李蘅的第一个问题,而是分析说:“宁簌退场早。”
李蘅一脸理所当然:“第二天要上班啊。”
张奕霖呵呵一笑:“你们玩的时候会在意第二天工作的事情吗?通宵也不是没可能。”看李蘅噤声不语,她又说,“霍桐后面说了,宁簌不是自己打车回去的,而是朋友接的。这个朋友是谁?你自己掂量着吧。”
李蘅还想再问,但张奕霖的手机震动起来了,她朝着李蘅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起身到阳台接电话。十分钟,她满脸喜色,冲着李蘅得意一笑道:“我跟梁导那边搭上线了!”她是科班出身的,但没有门路只能当个小网红,可她并不愿意止步于此。
李蘅说了声“恭喜”,没再接话题,她对张奕霖的事儿兴致缺缺-
宁簌不知道那两位对她的事情感兴趣,在聚精会神地刷完两部电影后,看了眼时机,发现三个小时眨眼就过去了。
她洗了个澡,往常这个时候该躺进被窝准备睡觉了,可担忧着殷楚玉的“生存问题”,她内心深处很是踌躇。视线朝着没什么动静的书房觑,握着遥控器的手已经打开了第三部影片,可她没心思看了。
猫在沙发上滚动着伸懒腰,宁簌也掩着唇打呵欠。养成的早睡好习惯在固定的点提醒着她身体的疲惫,困乏如渐渐上涨的春水,不知不觉中将她整个人淹没。
宁簌迷迷糊糊睁眼,是听见有人在叫她。
似乎有一只温柔的手落在她的面颊上,沿着眉梢轻轻往下滑,最后如羽毛般在唇畔拂动。
“喵~”大小姐踩着宁簌,扬起的长毛尾巴扫过,险些滑入宁簌口中。
宁簌打了个喷嚏,吓得大小姐飞快地逃离,睁圆一双鸳鸯眼气鼓鼓地瞪她。
殷楚玉抽了一张纸递给宁簌,淡淡地问:“怎么还没睡?”
宁簌:“……睡了。”只是在沙发上而已。
她仰起头,睡眼惺忪地凝视着殷楚玉,又问:“你忙完了吗?”
殷楚玉的回答模棱两可:“差不多了。”
宁簌又问:“不困?”
殷楚玉轻声道:“嗯。”以前失眠了大半个月,可与其烦恼,不如找点事情消磨那孤寂而又寡淡的光阴。事实证明,没什么不能改变的,包括作息。以往的习惯推翻了,也没带来什么不适应,她很快就将变数当成了新的常态。
聊了两句,宁簌也精神了一些。在理智没有完全复苏的时刻,潜藏着的情绪会活跃起来。只要不去思考,就没有瞻前顾后的优柔寡断,她仰靠在沙发上,姿态神色都很放松:“有点稀奇。”
“是吗?”殷楚玉注视着她,温声道,“看习惯了就好。”
宁簌:“一定要习惯吗?”
“也不一定?”殷楚玉沉吟片刻,又说,“可以看不到。譬如此刻,你该在梦中了。”
“去睡觉吧。宁簌,晚安。”
入耳的声音很温柔。
拆卸了过去与此刻的高墙,模糊了梦境与真实间的界限。
宁簌惺忪的目光落在殷楚玉的身上,以为她要回到书房,她忽地伸手拽住了殷楚玉。
不久前酝酿的念头得到过助力,如今又被殷楚玉的态度推了一把,终于像破土的种子般,舒展了细嫩却拥有旺盛生命力的翠芽。
宁簌问:“需要我陪你睡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得殷楚玉猝不及防。
她失神地望着宁簌,漆黑的眸色如浓墨。
灯光下,冷白的肤色渐渐攀上一抹薄红。
思绪向着幽沉不见底的黑洞中沉坠。
宁簌遏着殷楚玉的手腕,没有丝毫放松。她笑了笑,又诚挚地说:“我觉得我应该替你做些什么。”
殷楚玉一点点回过神,她直视宁簌,不动声色:“你想做什么?”
她们的对话不对劲,主客置换了。
宁簌的思维打了个结,好一会儿才说:“不是我想,是你想。”
殷楚玉哑然失笑。
以前她觉得,可以陪着宁簌沉沦迷梦、沉溺幻想,也可以目送清醒的宁簌离开。
但这样……真的好吗?难道她跟关和璧真的没有本质区别?
再说了,宁簌知道她在讲什么吗?就算真的要修改她们的协议,也该在她们都思维清醒的情况下进行不是吗?
殷楚玉吐了一口浊气,她捋开宁簌的手,顺势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手机,点进录音界面。
宁簌蹙眉,追着殷楚玉问:“你在担心我不守规矩吗?”
“不是。”殷楚玉摇头,她跟宁簌说,“你再说一次,我刚才没听清。”
第32章 032
殷楚玉的要求让宁簌有些困惑。
她睡眼惺忪地凝视着殷楚玉, 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殷楚玉还被那股奇异的力量裹挟着,她蒙受殷楚玉恩惠,于情于理都该将她拉拽出来不是吗?
于是, 宁簌在殷楚玉灼灼的视线下,怀揣着一点惴惴不安, 道:“你需要我跟你一起睡么?”她抬眸, 眼神雾蒙蒙的。
殷楚玉关掉录音,她朝着宁簌扬眉,展颜一笑, 温柔而又坚定地拒绝:“不行呢, 宁簌。”
她不知道宁簌这么问的缘由, 可明天或者后天,总有机会问明白的。在她明白宁簌在想什么前,她依然会守住界限。
宁簌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为什么?”前妻姐这么能忍的吗?也是, 先前被电击了她也是一声不吭地忍住,如果自己不找上门,她可能永远都不会联系自己。
“因为不早了。”殷楚玉望着呆呆愣愣的宁簌,张开手抱了抱她,附在她耳畔道, “去睡觉吧, 簌簌。”
她去书房关了电脑,也准备入梦了。
夜里的梦境迷离惝恍, 眼前的景色如疾驰的列车窗外之景,快速切转, 只余下无数花花绿绿的线条。
宁簌的梦丰富多彩, 可那些画面在将醒未醒的时刻渐渐消融,最后变成了一道坐在湖边长椅上的人影, 留下一片孤寂和清绝。水上的白鹭点开涟漪,青萍在碧绿的水中荡漾不已。淡金色的日光破开浮云,从树隙间落下,在殷楚玉一抬眸时,与她唇角微微扬起的笑容一道,让那份冷寂消融殆尽。
在梦里隔着光阴与殷楚玉对视,宁簌迈着脚步向前走,她越是靠近殷楚玉,那游离于尘世之外的清绝就越少,而殷楚玉在她的眼中也变得越真切。
宁簌朝着殷楚玉伸手,可抓了空。
闹钟的铃声像是一把无形的剑,将眼前的梦幻泡影戳破。
宁簌握住拳,锤了一下床,在“即将触碰到殷楚玉”的遗憾中,神思渐渐地回笼。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前妻姐在她梦中出现的频率是不是高了些?
她还梦见什么来着?对了,她还梦到了自己鼓起勇气邀请前妻姐一起睡觉。
连梦里都在担忧吗?她该找殷楚玉问一问吗?宁簌胡思乱想着。
她已经不会为了一个梦尴尬到无地自容了。
反正没有人知道。
况且,这个梦已足够纯情。
宁簌洗漱完的时候,毫不意外地见到了锻炼出来的殷楚玉。
她瞥了眼殷楚玉,压住一些不合时宜的浮想,她问:“这么早吗?”
殷楚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她凝视着宁簌,没从她的脸色上看出什么异样。
是没有想起来吗?还是当作了一场梦吗?或者是故意避而不答,想将一切都当作未发生?毕竟冲动带来的,绝大多数是后悔。
宁簌被殷楚玉幽幽的视线看得心中发沉,怎么有种做了什么坏事的错觉?殷楚玉为什么要这样看她?难道她们的梦境真的是相通的吗?可有时候主动的也不是她吧?
殷楚玉扯了扯嘴角:“不早了。”
宁簌:“……”看了眼时间,已经七点半,的确是不大早了。到了公司吃个早饭又要开始倒数下班时间了。“你今天要出门吗?”宁簌又问。
殷楚玉没对她的废话发表什么刻薄的意见,而是很温和地回答:“不出去。”
宁簌“哦”一声,心中窃喜。
殷楚玉深深地望着宁簌,又说:“早点回来。”
宁簌点头。
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她还能早到哪里去。她在工作日很少有出去玩的时候。殷楚玉为什么要这样说?宁簌想不出缘由。她也没有为难自己,只携着这句关怀给她带来的满腔兴奋,元气十足地出了门。
地铁依旧拥挤,每个人的神色都很淡然,像是早已经习惯了当夹心饼干。
宁簌也很熟练摸出了手机,给陈散发了一条消息:“她关心我诶,让我下班不要在外面逗留,早点回去。”
陈散:“。”
这一天的宁簌并没有清闲多少,主编才提了可能出差的事情,过了一晚,就将“可能”给抹去了,时间定在了六月三日。参加学术研讨会当然是有目的的,一方面接触学科的前沿,一方面拉人脉,方便以后组稿。
在主编用上了“务必”“一定”等词汇的时候,宁簌的压力有亿点点大。她们这次想约稿的是某高校的教授,主攻女性文学这块,想要拿到她书稿的人很多,得跟不少姐妹出版社竞争,其中还有些跟教授合作过几次的大社。
宁簌通过高校的官网了解项目的进展,又为编辑、出版进度、装帧以及宣传方式等做了个粗略的大纲,理清楚思路后,倒是神清气爽不少,那点儿压力逐渐地消失。她少有地没在工位上划水,等到忙完的时候,办公室里空了一半。
往常这个时间点,她已经到家了。
宁簌摸出手机,殷楚玉没有催促她。
但念及出门前的那句话,宁簌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跟殷楚玉解释一两句,省得在她心中落下坏印象。
失约这种事,是殷楚玉难以忍受的,她不想去踩雷。
宁簌:“抱歉,加班了,有点晚。”
殷楚玉秒回:“想吃什么?”
宁簌思考了一会儿,发了个猫猫探头的表情包:“甜食?”她的脑力消耗多,急需补充能量。如果殷楚玉不吃的话,她就在外头买了带回去。
可殷楚玉很好说话:“好。”
这让宁簌不免想起以前顾忌着殷楚玉没带回家的零食——受的罪大发了。
五月底的时候,东部地区天黑得还是早。
高楼大厦亮起了稀稀落落的灯。
在小区门口看不到殷楚玉的家,可人的脑子很能联想,璀璨明亮的灯光在幻想中蒙着一层朦胧的暖色调,勾勒着沙发上的身影。
宁簌的脚步轻快,没有往常加班时候的咒天骂地,只剩下一个念头:有人在等我回家。
殷楚玉没在书房,她坐在客厅,心不在焉地看着电影。两只小猫在沙发上踩来踩去,没几分钟就打上一架。殷楚玉总是趁着小猫闹腾的时去看时间。
在小猫咚一声翻滚到地上的时候,玄关处传出了动静,瞬间让小猫警觉起来。
殷楚玉支起身,抬眸凝视着屏幕上变幻莫测的光影。
直到听见宁簌说一声“我回来”后,才转眸看她。
“在为出差的事情做准备,写策划案,没注意时间。”宁簌说。
“出差时间确定了吗?”殷楚玉问。
“嗯,六月三号。”宁簌点了点头,将包和外套挂起,她对上殷楚玉的视线,心跳漏了一拍,没偏了偏头,用调侃的语气问出了声,“在等我啊?”
“对。”殷楚玉的坦诚反倒让宁簌无话可说。
只是殷楚玉没让话题落在地上,她站起身道:“甜点到了,你先吃吧,吃完我有事跟你说。”
宁簌的心一沉,她看了眼殷楚玉的神色,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寻蛛丝马迹,可殷楚玉脸上没什么情绪,冷淡的、漠然的。灯光不是她所希冀的暖色调,而是一种过于炽烈的光明——而这样的光线,无异于黑暗。
为什么要先吃?难道怕她等会儿吃不下了?所以是断头饭?哦,也不至于。如果真是坏事,殷楚玉根本用不着问她吃什么。
殷楚玉看了眼像根钉子铆在原地的宁簌,奇怪道:“你不饿吗?”
宁簌意会,她扬眉,语调轻快:“来了。”
一定是殷楚玉饿了。
宁簌不太喜欢过于甜腻的味道,不过殷楚玉挑的甜点恰到好处,微微的涩冲淡了那股腻味。宁簌拿着小叉子奋斗,片刻后才仰头看着抱臂而立的殷楚玉问:“你不吃吗?”
殷楚玉:“我吃了。”
宁簌:“……”好的,是她想太多了。
殷楚玉垂着眼睫望向甜点,虽然对它们没多大兴趣,可也没有离开餐桌。
她观察着宁簌的一举一动,在她放下叉子的时候,抽了纸巾递给她。
宁簌眉头微蹙。
前妻姐殷勤周到的“服务”让她心中莫名发慌。
就算不是什么坏事,可也不见得是好事。
“你——”宁簌试探性地开口,可摸不着头脑,才张嘴就又哑火。
“你还记得昨晚的事情吗?”殷楚玉淡淡地询问。
“昨晚?”宁簌回忆了一会儿,没想出所以然来,她纳闷道,“最近有什么新闻吗?”
殷楚玉垂着眼睫,心想着果然如此。
她没再说话,等着宁簌将桌面上的垃圾收拾了,才缓缓说:“你昨晚在沙发上睡着了。”
“啊?”宁簌一愣,她有吗?这就是殷楚玉要说的事情吗?难道沙发上不能睡人?以前殷楚玉没有这个怪癖啊?还是她打呼了?说梦话了?“我下次会注意的。”宁簌露出一抹歉疚的笑容,避开殷楚玉的视线,瞪了沙发一眼。
“那这次呢?”殷楚玉不放过宁簌。
宁簌眼睛睁得更圆了。
难道她睡沙发上一会儿,还要弥补吗?可要怎么做才能算弥补呢?
“那……”宁簌对上殷楚玉那双漆黑幽沉的眼,双唇翕动着,“我给沙发磕一个?”
大胆沙发,谁允许它变成床了!这是僭越。
殷楚玉:“?”
她懒得去理解宁簌奇怪的话,拿出手机找到录音,轻松一点。
“你需要我跟你一起睡么”循环播放,在客厅里回荡不已。
宁簌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神色,心中浮现的不好预感成了真。
这是她说的话吗?假的吧?Ai合成的吧?前妻姐还会开这样的玩笑吗?
哈哈,原来那不是梦啊!她真的有勇气问殷楚玉呢,她现在很有出息了。宁簌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后,面上的笑意瞬间抽空,她僵着一张脸,像是一个中枢系统短暂下线的故障机器人。
殷楚玉偏着头,没有放过想从人世间逃离的宁簌,她追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宁簌心虚腿软。
难怪殷楚玉要她先吃饱。
不吃就没力气解释了。
“就是、就是——”宁簌的眼神左右闪躲,她没敢看殷楚玉的神色,憋到面通红,才可怜巴巴地挤出几句话来,“我看你最近精神不大好,还经常熬夜,是不是梦里那东西……它、它又在作祟了?”
殷楚玉蹙眉,纳闷道:“……我有精神不济吗?”
宁簌仔细打量殷楚玉。
前妻姐,神清气闲。
而她,虽然不至于蓬头垢面,但距丰神异彩也相去甚远。
活脱脱一条被磋磨的社畜。
谁有病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好吧,她想得可能真的有亿点点多了,可前妻姐就没有问题吗?她好端端地干嘛熬夜呢?宁簌给自己洗脑,又暗搓搓地在心中倒打一耙。
宁簌抬起手扇了扇风,五月的夜怎么也这么憋闷:“我可以解释的。”
看她的眼神,纯洁、诚恳又真挚,哪有什么不怀好意的色心。
第33章 033
两分钟后。
宁簌坐在沙发上, 屁股扭动着,像是沙发着了火。
殷楚玉倒了杯红酒,坐在宁簌的对面, 打开了舒缓轻柔的音乐,只是音量不大, 不至于压过宁簌的解释声。
宁簌竖起耳朵仔细听, 她辨认不出曲调,但至少不是让她直接皈依的宗教音乐。
“你的习惯变了,我以为你是做噩梦不敢继续睡了。”宁簌吐出一口浊气, 她双手压在膝盖上, 垂着眼睫, 将“老实”两个字贯彻到底。斟酌一会儿,她又说,“你也知道, 在我们身上发生的事情很离奇,所以我想的有一点点多。”
脑洞大一点、思维跳跃点怎么了,她没变成精神病已经是她的本事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做噩梦?”殷楚玉瞥了宁簌一眼,淡淡道,“你做噩梦了?”
宁簌拧着眉, 不好回答殷楚玉这句话。如果殷楚玉是跟着她的“噩梦”定义而走, 那她梦境里出现的迷离惝恍的画面,与“噩”相差十万八千里吧。唯一的坏处, 就是不好多回味。宁簌的耳畔飞起一抹薄红,她开始认怂, 没敢看殷楚玉的神色, 讷讷道:“没有。”
“我还以为你——”殷楚玉停顿片刻,语气变得微妙起来, “推己及人呢。”
宁簌恍惚,她揉了揉脸颊:“总之都是梦的错。”
“但你仍旧没有解释清楚。”殷楚玉对宁簌试图结束话题的“总结陈词”表达了很委婉的拒绝,她还没打算就此终止,她凝视着宁簌说,“或许你应该将梦境描述清楚?”
宁簌:“……”她要怎么描述?她还是要点脸的。想要在这一刻发挥秒睡的本领,不是说吃饱了就会想睡觉吗?可不管宁簌怎么暗示自己,她的神思都无比清醒,那句“你需要我陪你睡觉吗”简化成了“要一起睡吗”在脑子里铛铛作响,震得她全身细胞都在打颤。
她怎么就那么勇呢?不过殷楚玉的反应也很离谱吧?她为什么会录音啊?殷楚玉身上到底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难道她们是一对卧龙凤雏?
殷楚玉又说:“想不起来了吗?”
宁簌眼皮子一跳,抓住这个台阶,赶忙爬了下去。想象中的她拿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蛮横,实际上声音细如悬丝,讷讷说:“是的,不记得了。”
殷楚玉状若无意地问:“梦境要你重新定义同居?如果那神异的事情当真在我们的身上发生,你会怎么做呢?”
宁簌的心一下子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攫紧,她抬起头对上殷楚玉那双点漆般的眼,抿了抿唇角。
她能怎么做呢?这难道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吗?如果殷楚玉不拒绝的话——她很有可能爬上殷楚玉的床吧?反正她们俩之间要做到纯洁的盖被同眠,简直小菜一碟。
往事跟怨气挂了钩。
宁簌游离的思绪一下子将那深藏在过往的、因大被同眠而生出的幽怨给掏了出来。
是前妻姐不解风情还是她技术不到家?
或者是她自己处在一种幻想与现实的拉锯战中?
但她没法直接问殷楚玉,殷楚玉的问题她也不好回答,最好的办法就是顾左而言它。
灵光一闪的宁簌主动转移话题,她轻轻问:“你为什么失眠呀?是压力太大吗?”
可不应该啊,她云淡风轻的前妻姐不是修到万事不执著的程度了么?压力从哪里来?
宁簌那张脸就不太会藏情绪,至少在殷楚玉跟前如此。她抱着双臂望着宁簌,淡淡道:“我不能有压力吗?”
从宁簌的神色里,她不免想到一年前梁成君问她的话:你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塌在一种虚无里。
她在别人眼中是光鲜的,是没有忧虑的,甚至是无坚不摧的。
不是她本来模样,而是她人认为她应该这样。
梁成君看她不是她。
其实宁簌看她也不是她。
她早就知道了这点。
殷楚玉蓦地被针扎了一下,心跳都微微凝滞。
“我不是这个意思。”让人讨厌的反问句能让宁簌起一身反骨,可面对殷楚玉的时候,她仍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她想要靠殷楚玉近一点,可茶几挡住了她的去路,像是一条无法跨越的长河。
宁簌无比地期望两只猫跳到殷楚玉的身上,这样她能借着捉猫之便,不动声色挪到殷楚玉身旁。可惜小猫不解人意,在猫爬架上懒洋洋地窝着,晃悠着尾巴嘲笑着她的紧张。
“有哪些压力啊?工作上的吗?有什么困扰吗?我能帮你吗?”宁簌声音不高,只要说出一个字,她就脱离哑巴行列,余下的话排着队,从喉咙中挤出。
殷楚玉笑了一声:“现在没有。”
宁簌:“……那以前的?”
殷楚玉瞥了宁簌一眼没说话。
宁簌叹了一口气:“习惯都变了啊。”这得多大的压力啊?还好没有发愁到脱发。
她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奇心在作祟,抑制不住的关怀也如浪潮般涌出。殷楚玉的态度像是横在宁簌跟前的尺度,她小心翼翼地在边缘试探,可一不小心就会越过界限。
话出口的瞬间,宁簌意识到自己的过界。
她竟然痴心妄想要跟前妻姐谈心。
压在膝盖上的手指攥紧,收成了拳。
可没等尴尬和失落在宁簌的胸腔中蔓延,殷楚玉就给了她反馈,还不是冷嘲讥讽。
“一年前。”
宁簌仿佛被重锤敲击,耳畔回荡着咚隆的闷响。
她没法脱离情绪的汪洋,如果殷楚玉维持着冷淡的态度不理会她,她大概会有亿点伤心。
现在殷楚玉坦白了,她还是有亿点的难过。
一年前,那不是她们分手的时候吗?她一个人在伤心午夜吱哇乱叫时,她这六根清净、断情绝欲的前妻姐难道跟她一样沉浸在失落的海洋吗?
宁簌呆滞地看着殷楚玉,几秒后,才问:“因为我?”
殷楚玉的眼神更深沉了。
宁簌的眼睫颤动着,生怕从殷楚玉口中跳出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认为”。
可就算是委宛的版本也足以杀死她所有鼓动的情绪和胆气。
殷楚玉说:“不是。”
宁簌反应迟钝,眨了眨眼,木然地“哦”一声,心脏被情绪撑得要爆炸,脸上火辣辣得疼。
是吧,她就是在自作多情!
殷楚玉又补充了一句:“不全是。”
快要冻结成冰的心里燃烧起了一小簇的火苗,回神的宁簌终于从百味杂陈的情绪里判断出一味——窃喜。
可又不仅仅是窃喜。
殷楚玉:“那时家里还有点事。”临近毕业,殷之鉴和关仪又吵了起来,轰轰烈烈的,距离离婚就差那么一步了。至于关和璧,她跟云无心在恨海情天里缠绵不已,她一个人要面对三个,不,四个人的情绪轰炸,怎么可能维持心情平静?
至于她跟宁簌——其实也是一团糟。
宁簌逐渐地认识到她所眷恋、追逐的只是一种空幻。
没有办法踏入现实的话,那就只能够一拍两散,至少还能留点体面。
宁簌张了张嘴,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她看着殷楚玉发呆。
在分开的时间里,她偶尔也会想起跟殷楚玉的过往。但谁能复刻过去呢?总有无数的细节被有意无意地遗忘,然后回忆就被加工成了自己最希望见到的样子,把自己都给欺骗过去。
听殷楚玉轻描淡写地提起往事,她封存的记忆终于被撬动些许。似乎那段时间,殷楚玉的确情绪不好。有的音乐是她帮忙的,所以她能记住旋律,知道曲子的名字。是要清心寡欲吗?不对,是为了陶冶情操压制忧郁不安的情绪。
是殷楚玉要出家?
还是她觉得殷楚玉该出家?
“我——”宁簌想说话,但“让你伤心了吗”还没有说出来,殷楚玉又笑了一声,打断了她。
殷楚玉:“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用在意。”
宁簌:“……”她咬了咬下唇,要真的过去了就不会再提起,她能不在意吗?可除了在意,还能做什么?内心深处的烦躁腾升起,到处甩锅的坏毛病即将发作。她气鼓鼓的,恼殷楚玉,更烦自己。在视线落在茶几上时,她冷不丁发现,高脚杯已经空了。
殷楚玉在宁簌的懊恼和沉默中起身,随着她身影在书房中消失,早已经偏离最初的话题也戛然而止。她将那短暂的录音导到了电脑中,存在一个未命名的文件夹里,视线在里头存了一年多的视频上停顿片刻,又缓缓地挪走。
她抚了抚太阳穴,背靠着书桌玩手机。
关和璧、梁成君她们发来的东西一概不理。
视线倒是在云无心的消息上停顿片刻。
“听说你也步上了关和璧的后尘,在跟前任做恨。”
殷楚玉吸气,想将手机丢出去。
她忍了忍,回复:“没有。”
一分钟后,她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云无心:“所以有还是没有呢?”
殷楚玉:“……”她知道答案了,关和璧她们不可能知晓她的近况,唯一知道宁簌跟她有往来的只剩下她的家庭医生时想。这位人不如名,一直不知道什么叫“识相”。
殷楚玉:“什么后尘,关和璧什么时候变成你前任了?她不是都没当过现任吗?”
云无心:“刚刚。还有,你别转移话题。你想跟前任复合?”
云无心:“我给你推荐的心理学书籍你都看完了吗?不要当哑巴装高手,也不要太极端。我真怕你跟关和璧一样变态,到时候连女朋友都找不到。”
殷楚玉不想看云无心絮叨,将手机丢到一边。
云无心和关和璧不是半斤八两吗?她怎么好意思说关和璧?
可云无心的话在她的心中回荡。她又想起宁簌半醉半醒时的呢喃。
宁簌想要一个拥抱,她其实并没有任何抗拒。
她们的距离到底算近还是远呢?
客厅里。
宁簌双目无神地躺在沙发上。
甜点带来的愉悦没能持续太久,只留下苦味在身心回荡。
不知道叹了多少气,她拿起手机。
“跟前任复合的可能性高吗?”
“复合后走到最后的概率有多少?”
高达百分之八十的复合概率让宁簌扬起唇角,但百分之三的幸福概率让她的心又跌到深渊。
没有各种靠谱数据做支撑,没有控制变量进行调查,这个数据,是假的!
宁簌咬牙切齿地点了个“踩”。
“有没有大众占卜推一推。”宁簌戳开与陈散对话框,寻求狗头军师的帮助。
“有。”陈散回复很快。
没一会儿,陈散就推送了一张名片。
宁簌盯着手机,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这不是殷楚玉吗?!
宁簌发送一个怒火表情包:“我还没眼瞎。”
陈散慢悠悠回复:“包治百病的。”
第34章 034
世界的尽头是玄学。
可迷途的羔羊最终放弃了找寻玄学的指引, 而是大骂好友的缺德!
陈散:“在你准备占卜的时候就已经充分暴露了你的内心,我看你也别找什么玄学指引了,都跟前妻姐同居了还来这套呢?是不是有点晚了?如果是我的话, 早已经亲上嘴了。”
宁簌气哼哼的,回复两个字:“你寡!”
道理她都懂, 但是去做又是另一回事。一次失败的教训让她变得瞻前顾后不是理所当然吗?她自己伤心倒是无所谓了, 可要是再度刺伤殷楚玉那怎么办?将人拖进漩涡中,又残忍地离开吗?
陈散:“你也没有脱离单身狗行列!你还为情所困,不如我自由身来得潇洒。”互相伤害嘛, 陈散还是擅长的, 不过闹了一通后, 又回归正题,“你找了个扯淡的理由,向殷楚玉发出同居邀请, 她离奇地同意了。”
“你在外头玩得醉生梦死,她强行扭转规律的生活不远万里来接你。”
“她送你生日礼物。”
“她养猫养你。”
“如果这些不是你的臆想而是客观存在,那么你前妻姐给出讯号够明显的吧?如果没想着复合,那在第一步时,要么报警, 要么就上论坛挂奇葩前妻妹了。”
……
宁簌:“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第一、那不是扯淡;第二、她本来就没睡, 顺道来的,而且我没醉生梦死;第三、养一只是养, 养三只也是养。”
陈散:“。”就这么承认了自己是第三只吗?
陈散:“簌宝,请问你在怕什么?”
宁簌嘴硬:“谁怕了, 我这是考虑得周全。”
陈散:“那您继续考虑?”
宁簌:“ 我只是分不清, 现在的我跟过去的我有什么不同?现在的喜欢跟过去的喜欢有什么不同?爱是什么呢?”
陈散:“你问一个孤家寡人合适吗?不过我可以给你复制粘贴一些网上来的答案。比如,‘爱是在没有问题时的答案’, 所以,放弃你的脑子吧。”
宁簌:“?”这句话是这样理解的吗?
几分钟后,宁簌又回复:“我明白了。”
陈散并不明白宁簌明白了什么,她耸了耸肩,接了个来自严昭和的电话后,又马不停蹄地出门去安抚另一个情场失智的人-
另一边,思考到入神,就很容易进入一种旁若无人的高深境界。宁簌抱着抱枕,在沙发上扭来扭去。等殷楚玉从书房中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沙发上横着的一“条”人。嗤一声轻笑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宁簌瞬间回神,将姿势一换,假装刚才潦草而随便的人不是自己。她悄悄拿眼神去看殷楚玉,却见她拿了逗猫棒在跟小猫玩游戏。
她可气又可爱的前妻姐在她的心湖扔了个炸.弹,引来了惊涛拍岸,可她自己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吗?
压力不会消失,但会转移,所以只能是她呆滞地承受一切吗?
气死人。
宁簌在心里大叫。
她撑着下巴瞪殷楚玉,可眼神逐渐地变得柔和,闷气也在无声中变成了百转千回的“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惆怅。
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巫山神女仍旧是殷楚玉。
在逗猫棒递到手中的时候,宁簌还在搜肠刮肚、反复咀嚼着此情可待成追忆一类的怅惘诗句。近在咫尺的面容,让宁簌心跳漏了一拍,等殷楚玉手指无意间拂过她的手背时,更是一阵莫名的颤栗。绯云攀升,连耳垂耳廓都不放过,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她还在哀嚎着自己莫名其妙提升的敏感度,两只小猫已经等得不耐烦,自发地追逐着逗猫棒上的羽毛。为了藏住自己的大红脸,懒洋洋的宁簌选择了起身,怀揣着迟早买个能让小猫自娱自乐逗猫棒的想法,开始机械地运动着自己的手臂。
运动废人的无能在逗猫一事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没过多久,宁簌就再度败北。
她曾经幻想过跟殷楚玉的未来,养两只毛茸茸,在周末的午后、在工作日的黄昏,在无数个相依偎的空暇,让爱意像充满蝉鸣的夏日那样漫长。
可现在她却被小小的逗猫活动击垮。
“手酸了?”殷楚玉睨了眼坐到自己身侧不远处的宁簌。
宁簌“嗯”了一声。
“可你那天在射箭馆里,不还是体能不错吗?”殷楚玉漫不经心道,陈散的朋友圈里一堆各种角度的照片,那在其它角落里呢?当陈散和宁簌一起入镜时,又是谁满怀热忱地将片段光阴留下呢?
宁簌无话可说。
任何狡辩都会将她推到一个百口难辩的困境里。
她在心目中重新勾勒殷楚玉的形象,此时此刻,她用力地加上一条“翻旧账”。
“可能是那天的疲劳还没有散去吧。”殷楚玉又轻描淡写地给出台阶。
宁簌忙捏了捏手臂,用行动来认可殷楚玉的话语。
她的手怪酸的,如果依照梦境的发展,已经享受到殷楚玉的按摩了吧?
殷楚玉淡淡开口:“手。”
宁簌一愣,瞪圆了眼睛,又惊又喜地看着殷楚玉,梦游似的朝着她伸出了手。
殷楚玉意味深长地觑了宁簌一眼,慢悠悠地说完未尽的话:“还是得好好养。”
宁簌:“……”请问她的脑子在想什么呢?为什么就不受控制呢?是谁对她下蛊了?
殷楚玉很贴心,没让宁簌尴尬。她眼疾手快地抱起路过的道德经,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宁簌的怀中,让她伸手的憨瓜动作变成顺理成章的接“猫”动作。
这该死的周到,这可恶的“默契”,抱着猫仰靠在沙发上的宁簌脑子中嗡嗡响。
薄红的面色上了釉的瓷器,如绯云下的桃花林。
在满怀羞愤和懊恼中,宁簌清晰地听到了一声来自于殷楚玉的轻笑——忍俊不禁的笑。
前妻姐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
道德经显然不给暗自咬牙的宁簌脸面,轻轻松松地从她的怀中跳了出来,只是没来得及收好的爪子在宁簌的手背留下一道细微的抓痕,泛着点白,涌了点红。
宁簌嘶了一声。
殷楚玉眉头微蹙,第一时间凑近,拉过了宁簌的右手。
破皮地方没芝麻大,没见血。
“抱歉。”殷楚玉抿着唇,心中浮现一抹懊恼。
宁簌心跳的速度很快,殷楚玉的卷发拂到了她的面颊上,带来一股极为细微的痒。
仿佛脑子中一根弦搭错,她很突然的想要笑出声。
可怕殷楚玉误会她有毛病,竭力地维持四平八稳的语气:“没事。”
“你在笑?”殷楚玉抬眸看宁簌,迟疑片刻,不太确定地问道,她少有地怀疑起自己的眼神来。
宁簌压了压唇角,可语调依旧轻快飞扬:“我没有啊。”她将手从殷楚玉那收了回来,藏在了身后。直勾勾地凝望着近在咫尺的殷楚玉,在她的脸上读出了“不信”两个字,又说,“你的头发,我有点怕痒。”
殷楚玉还是不信,她伸手将垂落的卷发拨到了耳根后,散在了肩头。
“好吧。”宁簌又退了一步,“我是在笑。”她拖长了语调喊殷楚玉的名字,问她,“我难道不能够笑吗?”
没有理由,或者说她说不上理由。
对上宁簌那双粲然明亮的眼眸,殷楚玉勾了勾唇,绽出了一抹笑。
“可以。”她点头,又轻声说,“愿你天天开心。”
宁簌并不吝惜自己的祝福:“你也一样。”
前妻姐不是超脱绝俗的神人,也不是身在城市、心在山林的隐士,那么她的生活对她来说算什么呢?宁簌拨开了自己眼前的迷雾,甩掉了自己对隐者迷恋和向往,她猛然间醒悟,不快乐也不难过的平凡日子,其实是很糟糕的一坨吧?那是得道了吗?那根本就是失去自我的空心和虚无!
朝着宁簌倾倒的殷楚玉退回到自己的位置,拉开了她和宁簌的距离。
她没说话,可面上仍旧挂着如春风般的浅笑。
灯光下的暗影随着人挪动。
宁簌的视野亮堂起来,她怔忪了片刻,扭头看着殷楚玉:“愿你自由——”
如漆点般的眼眸暗沉,像个黑洞,脸上的情绪也不甚分明。
宁簌其实只停顿了瞬息,脑海中的“殷楚玉”走马灯似的掠过,她晃了晃脑袋,聚起神光的眼中,看到的不是疏离冷漠的殷楚玉,而是挂着温柔的浅笑,垂着眼睫抚弄着小猫的殷楚玉。
哪个是她?哪个不是她?
“是什么意思啊?”在思绪纠结成一团的时候,宁簌还是问出口了。
虽然她也莫名其妙的开始大喘气,但毕竟说了出来。
或许她不该跟前妻姐学习大喘气、爱用反问句的坏毛病,而是得学会她的直白。
一句“愿你自由”在她心中都快憋成价值连城的老古董,而前妻姐呢,昨天录音今天揭开——至于拖上这么一天,可能是看在她当社畜已经足够可怜的份上,才没把她从美梦中摇醒诘问。
殷楚玉当然不会觉得宁簌只是闲来一问,她松开了怀中的猫,不动神色说:“你看到了?”
宁簌点头:“就是那么巧。”
殷楚玉:“不巧。”
宁簌瞳孔一缩,错愕地看着殷楚玉:“难道每本书里都夹着一张照片吗?”
那是不是有点……变态啊!她当初那么喜欢前妻姐也只是将照片收在相册里扫进柜子让时间的尘埃封存她的记忆呢。
已知前妻姐是个喜欢阅读的人,她的书籍从来不是摆设,那不就是——
这个惊喜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
殷楚玉:“……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宁簌摆了摆手:“没有。”
殷楚玉瞥着她:“我知道你会在书架里挑哪本书。”就算这次不是,那也有下回,只要她踏进书房。
形影相依是她们短暂如昙花一现的过去。
愿你自由是她对宁簌同时也是对自己的期许。
自由是成为自己。
自由是一切爱的前提。
“你难道理解不了吗?”殷楚玉深深地望了宁簌一眼,轻笑一声,“我以为你更想问‘为什么’。”
就像考试写了答案也想要一个批答。
宁簌的“阅读理解”也需要殷楚玉来确认。
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不顺势问下去就太对不起殷楚玉的坦诚了。
比起是什么,她的确更想知道为什么。
是她主动找到殷楚玉提出同居,缓解“电击之苦”的。
可之后发生的事情,很难说还在她的把控中。
好吧,她的确也没有计划,脚踩西瓜皮才是适合她的生活方式。
宁簌开口:“为什么?”
殷楚玉不疾不徐:“没有为什么,就是想让你看见。”
宁簌:“……”
这是什么?我见前妻多妩媚,料前妻见我……是傻鱼啊。
再次真切地感知到殷楚玉带来的恶劣,宁簌内心深处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颤栗和兴奋。
她最后还是没从殷楚玉的口中挖掘出答案。
夜半时分,宁簌梦醒,迷迷糊糊地摸到了手机,点开了最上方的对话框,给狗头军师发消息。
“我跟你说,前妻姐她——她!在!钓!我!”
第35章 035
一丝丝的清醒和强烈的情绪在“感叹号”上消耗殆尽。
宁簌继续在梦中沉堕。
可能是白天的思考、记忆起了那么点作用, 光影勾勒出模糊的画面,依稀记得是某个落日黄昏,静湖、长椅、忧愁的人——而她是个桥边的看客, 像欣赏绝世名画,为那视觉冲击力啧啧称奇, 至于其中如暗流般潜动的情绪, 她看不懂,也不在意。
破碎的梦境光怪陆离,一道光影消失, 新的梦境便接踵而来, 直到被闹钟的声音惊破。
宁簌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直到第二个闹钟叫魂似的响起,她才慢吞吞地拿起手机。虽然知道早上除了没营养的、来自群发的早安外很可能没有消息,但她还是兢兢业业地巡视自己的聊天软件。
残余的困倦在不停的呵欠上尽情展现, 好在这次停留的时间很是短暂,而坏就坏在不是自然消散,而是被一道陡然降落的晴天霹雳给震得一干二净。
连续三条“‘殷楚玉’撤回了一条消息”的提醒。
宁簌的视线往上一抬,她伟大的发言赫然在上。
流动的空气像是化作了一条鞭子,尽情地鞭挞着宁簌那颗脆弱的小心脏。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僵硬了一分钟, 才倒吸了一口凉气,躺回到了被窝里。她双手覆盖在被子上, 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几秒钟后, 她坐起身, 用左手背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掀开一线细缝, 朝着手机屏幕上觑。
没有看错!
不是做梦!
她把消息发给了殷楚玉!
宁簌“嘶”一声,咬到了舌尖,疼得泪眼汪汪。
要不疼死她算了。
人间已经不适合她待下去了。
殷楚玉看见了,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撤回?这铡刀能不能干脆地落下来?
宁簌浑身发颤,周身汗毛竖起,像是被人一脚踹下了冰湖。
她应该说点什么?她还能用什么掩饰?难道说“发错了”?可要是这样,不仅不能否掉这句话,还会罪加一等?还是彻底否认这句话跟殷楚玉的关系?但殷楚玉误认为她还有别的“前妻姐”那该怎么办?她会被扫地出门吗?她跟大小姐是不是得街头流浪了?哦不对——宁簌将自己跑远的思绪扯了回来,她盯着手机屏幕,恨不得自己能坐时光机,将这句话彻底抹去。
半晌后,宁簌抿了抿唇,单独删除了这条消息。
她看不到,就当她没发过吧。
就算再社死,班还是要上的。宁簌蹑手蹑脚地离开次卧,鬼鬼祟祟的模样跟偷猫条的小猫有的一拼。以往在她洗漱完之后,殷楚玉就会在客厅中闪现,可今天直到她磨蹭到上班的时间点,也没见殷楚玉在客厅里出现?
新换的猫粮和水证实殷楚玉早已经开始享受她的一日之计。
可她一反常态没出来。
是被她的消息气到了?但……真的有那么气人吗?
那三条被撤回的消息到底是什么啊?长篇大论小作文?还是三连问号攻击?
宁簌抓耳挠腮,忐忑又好奇。在尴尬到无地自容的同时,有一种希望被殷楚玉“问罪”的迫切感也油然而生。
意识到这股诡异的兴奋和迫切后,宁簌僵了僵,在心里骂自己:作不死你!
在临出门的最后几分钟。
殷楚玉款款而来,若无其事地说了声:“早安。”
宁簌瞥了眼殷楚玉。
前妻姐钓她没钓她,她不知道。但现在她肯定像是被挂在半空晃荡的离水之鱼。
她要怎么说呢?难道对着前妻姐讲:请你给我一个痛快吗?
内心的小人喋喋不休,怨念不断,而此时的宁簌,只是扯起了嘴角,露出一抹机械的笑容:“早安。”她那捏着她命门的前妻姐。
走出家门的宁簌垂头丧气,在拥挤的地铁上,在通讯列表看了又看,确定目标是陈散后,才噼里啪啦地敲下一堆话吐槽,她急需姐妹的安慰。
而陈散在看到宁簌的消息后,发出了新一天的第一声“爆笑”。
“前妻姐,没有问题吧?她是比你大一点点呀。唯一的不妥就是‘前妻’,没有名份,要不你们结个婚再离个?”
宁簌:“?”什么馊主意!
陈散又发了几张大笑的表情包,紧接着替宁簌分析:“阴差阳错的直球,也好。早死早超生。”
宁簌:“可她撤回了,我没看到。”
这软件有问题,撤回还要提示,这不勾人好奇心吗?
陈散:“她早上没说什么?”
宁簌:“跟我说‘早安’。”
陈散琢磨一阵:“可能真的在钓你。”
宁簌:“万一是怕坏我上班心情呢?”
陈散:“那还真是贴心呢。”殷楚玉还会给闲杂人等留脸面,在意闲杂人等的所思所想吗?
宁簌盯着“贴心”两个字,唇角绽放了一抹笑。
陈散:“你这一次次刷新智商下限,很难说不是恃宠而骄,至少潜意识里是这样的吧?要不然,你怎么就在你前妻姐跟前这样?”
宁簌:“!”她有吗?-
家中。
殷楚玉抱着猫在沙发上沉思,等到猫儿不耐烦地挣脱了她的怀抱,她才拿起手机反复看云无心发来的消息。
就在不久前,她询问云无心“前妻姐”这三个字底下潜藏着的情绪。
云无心的回答是“又爱又恨”,并且提醒她注意“那个谁”“某某”这样的人称代词。
不是觉得直呼姓名委屈唇舌,就是无法坦然面对,欲盖弥彰。
宁簌……不会是前者。
来自云无心的新消息映入眼眸:“还没想明白吗?”
殷楚玉:“就像你叫关和璧那个谁一样么?”
云无心:“我是前者。别转移话题,你要不学学你姐的神经,加点巧取豪夺做调味剂吧?”
殷楚玉:“……”她早该知道云无心其实也病得不轻。
云无心:“原话是什么?给我看看。”
殷楚玉将截图转发给云无心。
云无心:“有没有可能前妻姐不是你?”
殷楚玉的心被这句话扎了一下,冷不丁想起跟宁簌重逢时候的场景。
她在相亲。
“除却巫山不是云”终究是个谎言,没有谁离开谁就无法存活下去,人总是要试着往前走的。
可宁簌相亲没成功。
可陈散朋友圈连续一年哭天抢地哀嚎着她们俩的寡。
所以云无心说的话目前没有其它可能。
抿了抿唇,殷楚玉问:“关和璧怎么你了?”
云无心没回答。
过了十来分钟,殷楚玉接到一个来自云无心的语音通话。
殷楚玉看了眼时间,心中纳闷。可没想太多,点了接通。
可她等来的并非是云无心经验之谈,而是关和璧低哑的嗓音。
“你跟宁簌什么时候复合的?”
边上,还有一道属于云无心的、不太清晰的声音:“可能还没复合。”
“楚玉,你——”关和璧没说完,殷楚玉就毫不犹豫地挂断了语音。
正如宁簌到了公司就开始为组稿写方案,殷楚玉也没多少空闲时间想其余的事。她跟梁成君的合作即将走到尾声,未来不想再跟她有交集,她要尽快结束这个项目,换回自己的自由身。她跟宁簌没怎么聊天。中午宁簌发了一张猫猫祟祟的表情包,问她 “忙吗”,她回答了一个“忙”字,就没有了下文。
下午五点。
在同事们的打卡声中,宁簌伸了个懒腰。
她觑了眼电脑右下角,点开了聊天框。
殷楚玉:“加班?”
宁簌:“嗯。”几秒钟后,又道,“一个小时。”
殷楚玉:“棘手吗?”
宁簌:“也不算吧,竞争的姐妹社比较多,大家都想拿到徐教授的文稿,得充分发扬我们社里的优势呢。”公司积淀重要,她这个编辑的个人素养也是重点。研究方向大致相同,可别人也有专业对口的人员,还比她有资历。
一座压力之山就这样砸到了养老咸鱼的背上——没把她砸死,反而重新激活了好胜心。
一个小时只是估量,等到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将近八点了。
宁簌点了点手机屏幕,犹豫片刻,给殷楚玉发消息:“我下班了。你吃了吗?”
殷楚玉:“我在你公司楼下。”
宁簌:“???”她使劲地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加班到出现了幻觉。
是不是有点突然呢?
难道是确认了她没被工作给摧垮后,来算那句“前妻姐”的账了?
记仇,但体贴。
虽然不是立判斩立决,可也不会拖到秋后。
宁簌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收拾,直到迈出公司大楼后,才收敛起一路狂奔时候的狂肆,捋了捋刘海,迈着从容而又沉稳的步伐找到了殷楚玉的车。
在副驾驶还是后排中犹豫一瞬,宁簌选择了从心。
她没敢打量殷楚玉的神色,专心地系安全带。
殷楚玉说:“在外头吃?”
宁簌点头:“好哦。”
殷楚玉又问:“想吃什么?”
宁簌:“都可以。”
殷楚玉睨了宁簌一眼。
宁簌莫有些心虚。她知道,一个极度挑食的人说出“都可以”是多么荒谬,但现在改口也来不及了,只要她不挑三拣四,一定不会被嘲讽的对不对?
而且,殷楚玉知道她的饮食习惯。
不管给自己找多少借口,宁簌的心中还是在打鼓。
那被工作驱逐的忐忑重新回来了,而且愈演愈烈,有燎原之势。
宁簌悄悄地转头,凝视殷楚玉的侧脸,欲言又止。
她的目光太明显,殷楚玉无法忽视。
在等红绿灯时,她转头看宁簌,唇角浮着浅淡的笑:“怎么了?我的前妻妹。”
鲜血倒冲,像是红油漆桶泼来,宁簌的脸一秒变红。
她往后靠着,心脏被一股巨力擂动着,砸得咚咚震响,心跳声混杂着殷楚玉的调笑,经过思维的发酵,最后变成了震耳欲聋、回音不绝的轰鸣。
她紧绷的神经震颤起来,在惊慌失措和尴尬罩顶的同时,心中交织起了一种微妙、奇特而诱人的刺激感。她的神经末梢兴奋了起来,像是手中握住一把利刃,带来一种危险的愉悦。
种种情绪如电光石火般闪耀着穿过她的血液,撩拨着她的神经。
宁簌缓慢地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打了个哆嗦。
为什么她还想再听一次?
她变态了?真的病入膏肓了?
第36章 036
宁簌心中春潮泛滥, 而掀起一片波澜的殷楚玉依旧从容,仿佛那道轻笑不是出自她之口。
稀里糊涂的宁簌不知道拐了几个弯,种种情绪掠上她的心头, 那股寒颤在她身上倏然闪过,一种奇特的感觉在她的心中定格, 像是一瞬间找到了人生的乐趣。她的唇角扬起了笑容, 无忧无虑的、轻快飞扬的,仿佛回到她们相依偎的过去。
思绪很是混乱,直到听见殷楚玉说“下车”, 宁簌才略微地回了点神。她双手垂落在身侧, 跟随着殷楚玉的脚步往前走, 此时此刻,眼前只有殷楚玉的身影,连看眼招牌的功夫都没有。一直到在宁静的包厢中坐下来, 她才找回了点神智,忸怩不安地玩着手指。
“你好像很激动?”殷楚玉早就发现了宁簌的异状,她一直到点完餐后,才眯了眯眼,扬眉一笑道, “鱼就这么让你兴奋?”
鱼?什么鱼?前妻姐要钓鱼了吗?宁簌的中枢系统又卡顿了几秒, 在殷楚玉意味不明的视线中,看到了墙上带着“鱼”的徽号——这是一家鱼庄。宁簌捂着脸呻.吟一声, 她的记忆上涌,那悬了一天的铡刀终于要落下了, 可她尴尬中带着兴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宁簌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脑子已经变成一团浆糊, 她赤红着脸张了张嘴,可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打直球。对面的殷楚玉耐着性子等她发言——而她除了被殷楚玉搓圆捏扁、被殷楚玉掌控还能干什么呢?
真该死啊, 她的这张嘴。
哦不对,她不是说的。
她的手指远比唇舌利索,敲字时候都不带犹豫的。
“怎么想到吃鱼了?”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久,宁簌听到自己讷讷的声音响起。
殷楚玉直勾勾地凝视着宁簌,云淡风轻道:“突然看见了鱼。”
在那双幽沉深邃的漆眸注视下,宁簌像是跌入深不见底的汪洋里。有一瞬间,她真的变成一尾孤弱无力的小鱼,在望不见边际的深海奋力地游动。嘴唇翕动着,张张合合。哪个鱼?谁是鱼?心思很活跃,可嘴上说的却跟想的背道而驰。她将视线落到屋中无声无息融入环境的商标上,仿佛心神真的在晚餐上:“你点了什么呀?”
很多鱼有刺,麻烦。
属于不会主动吃但又能吃的食物。
可既然跟殷楚玉说了“随便”,就算她拿来一盆香菜凉拌折耳根都要含泪吃下去。
殷楚玉轻飘飘道:“酸菜鱼、铁板鱿鱼、鱼丸汤。”
宁簌:“?”她怀疑自己耳背了。
这三样菜适合出现在一张桌子上吗?
琢磨片刻,宁簌从菜名中领会到其中的深意,她一惊,仓皇地去看殷楚玉。
前妻姐为什么要点这些?
分明是在说:又酸又菜的八爪鱼要完啦!
要炒她鱿鱼。
想到这点的宁簌一下子变得惊慌失措,眼尾泛着薄红。
“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点其它。”殷楚玉又说,示意宁簌去看桌角的二维码。
“我喜欢。”宁簌点头,她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那闪着寒光的菜刀就压着她呢,挣扎除了将她往刀口送之外,根本无济于事。
她终于从那兴奋颤栗、恍然如梦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了。
正襟危坐等着殷楚玉跟她算总账。
可直到上菜后,殷楚玉都没跟她说“前妻姐”以及“钓鱼”的事。
在宁簌凝视着那盆洒着花椒、红椒的酸菜鱼时,殷楚玉的声音响起:“没有刺,放心吧。”
宁簌“哦”了一声,以往吃的都是草鱼做的酸菜鱼,刺比前妻姐的讥讽还要扎嘴。
就在宁簌以为这顿晚餐也会保持着“食不言”的沉默时,殷楚玉又说话了,带着点关怀地问她:“是想跟徐蕴如教授约稿吗?”
宁簌松了一口气,内心浮动着无法掩饰的小失落。
她不喜欢下班后谈论工作,但在殷楚玉询问的时候,分享欲也跟着上来。她点头说了声“嗯”,重复了微信上说过的话,又慨然道:“徐教授想要做女性文学,看官网上的进度,她已经撰写完了唐宋文学部分的初稿,出版社还未定,不少人都想争取。”
女性文学研究主要集中在明清,至于唐宋时期除了一个李清照外,就剩下朱淑真、鱼玄机她们了。资料的搜检也不容易,可没办法,想要拿到项目,就得尽可能地扩充这方面的知识。如果没有足够的学养,怎么能让作者满意?
就像宁簌为了追逐殷楚玉的脚步硬啃电影艺术类著述,殷楚玉同样在闲暇时候同样广泛阅读文学著作。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重新找到精神上的共鸣。
宁簌的压力和不安在殷楚玉如春风般徐徐的话语中消解,恍惚中,像是回到校园,在湖边长凳上,对“看山三境”的闲谈。
她们现在算什么阶段?
看前妻姐还是前妻姐?
可人还是要从飘飘然的精神世界回到现实的。
殷楚玉不知怎么也学会了跳跃话题,上一句还在说“文学”,下一句就落在了“鱼”上,将风马牛不相及演绎得淋漓尽致。
“鱼也会吃鱼吗?”
宁簌吸气,她可没有胆量说“笨蛋,大鱼吃小鱼没听说过吗”,只能眨巴着眼看殷楚玉。
大鱼是她?小鱼是盘中餐?还是说大鱼是殷楚玉,小鱼是她?
殷楚玉又问:“怎么不回答我?”
她端坐着,优雅而从容。
宁簌扶着额,闭眼:“不想回答。”几秒后,她又抬眸看殷楚玉,“可以吗?”
“可以。”殷楚玉答得干脆利落。
宁簌:“……”她其实也可以回答的,为什么前妻姐就不能多问两句呢?殷楚玉的脸色平静,没有玩弄隐晦语句的意思,也没有任何暧昧态度。她没有好奇心,就像死水没有波澜,而惊起三尺浪的办法,只能是她一头砸下去。
小小的火焰又在心中燃烧,只消吹来一阵风就能彻底燎原。
可殷楚玉不说话了。
那怎么办?只能她自己又当火又当风了。
宁簌双手抵着桌沿,弓着身将脑袋压在手臂上,她没再看殷楚玉的脸色,讪笑一声后:“发错了。”
“嗯。”殷楚玉点头,声线平稳,“你想跟别人说我在钓你?这个‘钓’——”
没等殷楚玉说完,宁簌就红着耳朵,飞快道:“是我错了,是我脑子不清醒,我不该跟人说你坏话。”
可殷楚玉像是没听见宁簌的话,继续把话说完:“‘钓’是在说我对你欲擒故纵吗?”
宁簌轻嘶,有的话可以不说的那么直白吗?就让它翻篇随风而去不好吗?
“不好。”
心中响起两道重叠声音,一道是她替殷楚玉说的,一道是她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这件事情或许能看出殷楚玉的态度,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翻过去,难道要一直逃避吗?
宁簌鼓起勇气抬眸。
殷楚玉的态度?能看出个鬼呢。但凡她表现出一点含情脉脉,她就能将那句“前妻妹”当作是调情。
心里泛着苦,难道将什么调味香料当成鱼肉吞下,到了现在,那股可恨的涩味要开始“荡气回肠”了吗?
天堂、地狱、人间,其实只隔着一线是吗?
宁簌更苦了:“我在梦游,梦是反的。”
殷楚玉蹙眉,若有所思:“反的?”
宁簌心中发闷发涩,她咬着牙说:“对,反的。”
殷楚玉看着宁簌,她停顿片刻后开口,像是说一句“你好”那样云淡风轻。
“所以,不是说我钓你,而是你想钓我吗?”
“?”
“‘前妻’的反面是什么呢?”
“!”
“你的鱼塘里,有很多鱼?”
宁簌,“……”
谁又在造谣她?她哪有鱼塘!
她说了三句话,直接给宁簌来了会心暴击。
宁簌双目呆滞地往后仰靠,心跳怦怦跳动,耳畔回荡着的是机车引擎发动般的轰鸣。
“你、我——”
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还带着置身事外的闲适,微笑着问她:“我说得对吗?”
这一刻的前妻姐不再是飘渺仙灵的空谷幽兰,而是一株带刺的扎手玫瑰。
宁簌一张嘴半开半合,她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只看着含笑的殷楚玉从容起身,从对面绕到她的身畔坐下。
“是、不是。”宁簌从没有过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口齿不清,仿佛语言功能退化到原初阶段。不,不只是语言系统,随之消失的还有她的思考能力。
殷楚玉凝视着僵在座位上的宁簌,她抬起手指,将宁簌的刘海拨到了耳后根,她又说:“是的,我在钓——”顿了顿,殷楚玉将“你呢”改成了“前妻妹”。她的声音压得轻,像是情人间的耳语呢喃。
宁簌头晕目眩,仿佛晚餐吃的不是酸菜鱼而是未熟的菌菇。
她瘫在椅子中,因为“前妻妹”三个字浑身发抖,眼尾仿佛抹上了桃花汁水,撩起一抹薄红。
殷楚玉她……她太坏了!她就是故意拖话题搞她心态!现在是,之前也是。
她点的三道菜果然是在内涵她。
她之前怎么就没能深刻认识到前妻姐的恶劣?
“怎么哭了呢?”在宁簌呆滞的目光里,殷楚玉垂眸,她抬起手拂去宁簌睫尾凝聚的一滴清泪,指腹又压着如红霞般灿烂的面色缓缓地下滑,仿佛在描摹一幅锦绣图画。
“我没。”在心旌动摇的时刻,她的情绪就是奔涌的洪流,是被巨力掀动的无法平静的波涛。
宁簌呜呜两声。
真的,前妻姐弄死她算了。
第37章 037
殷楚玉很贴心, 给宁簌充分的重启时间。
宁簌心中百味杂陈,有气愤、羞窘、委屈,也有喜悦、激动, 甚至还夹杂着一种如愿以偿后的空茫,她浑身都在发抖, 内心深处的小火焰燃烧成了熊熊的烈火, 她急促地喘息着,始终难以修复自己断线的语言系统,只能呛出点晶莹的眼泪来。
不久前, 心神迷茫的她跟随着殷楚玉的脚步来到这里, 而此刻, 她同样是神思不属、魂不附体地缀在殷楚玉的身后,像是一只提线木偶。
她坐在副驾驶座,抖着手系上了安全带。
殷楚玉没有再说话, 她庆幸殷楚玉没有开口。
她可怜的脑子有过载的危险。
思绪是理不清的,留在脑海中只剩下十万个为什么。
车窗外是灯红酒绿、熙熙攘攘的世界,那些红的、绿的、蓝的……各式各样的光芒从眼前飞掠而过,在风声中支离破碎,那井然有序的世界不知道何时在眼前崩塌了, 只余下了废墟中的断壁残垣。她茫然地立在废墟中张皇四顾, 然后看到一道翩然如惊鸿的身影款款而来,崩塌的世界又开始重组。
手机铃声惊醒了宁簌的思绪, 宁簌吐了一口浊气,接通电话, 轻轻地说了声:“喂。”
陈散热情的声音伴随着咚咚隆隆的爆炸声音从手机中传出:“出来玩吗?”
除了陈散, 还有几道零零散散的,熟悉的音调想要盖过音乐声往宁簌的耳朵里钻, 宁簌依稀辨认出严昭和、霍桐的声音,她无由地感到心虚。悄悄地瞥了殷楚玉一眼,掩着唇说:“加班。”
陈散感慨:“你也有加班的一天啊,加油,别累垮了。”没有追问也没有强求,关怀了几声后,陈散挂断了电话,继续投入娱乐中。
几分钟后,宁簌的手机又进了一条消息。
她低头点开一看,是霍桐发来的一个地址。
“姐姐要是有空的话,来玩嘛。”
宁簌:“……”她没空。
手指捏紧了手机,点了点屏幕想回消息,可仔细一琢磨,算了。
她忙着呢。
“要我送你去哪里呢?”殷楚玉偏偏在这个时候开口,敷衍陈散的“加班”两个字显然被她听见了。
宁簌低着头,抿了抿唇说:“回家。”
在前妻姐这里应付人生大事,怎么就不算一种加班呢?
在她的身体中酝酿的种种情绪终于被外力打算了,那种甜蜜又古怪的情怀渐渐消失,她在静默片刻后,抬眼去看殷楚玉。
她说是在钓她。
她之前的一切举止言行都是故意的。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为什么要这样做?总不会早过她们重逢吧?毕竟是她自己很主动地送上门去的。
令人心旌摇曳的火热气息熄灭后,宁簌心中剩下许多憋闷,一直回到家中都无法缓解。
宁簌坐在沙发上,殷楚玉站在她的跟前。
宁簌难得地没有理会送上门的小猫咪,她内心平息的波涛在殷楚玉的沉默中又再度掀起,在殷楚玉迈步的时候推向了最高峰——宁簌冷不丁伸手抓住殷楚玉的手腕,将她拉到沙发中,不想让她有游离于世外的超然。
“我去倒水。”殷楚玉看了眼宁簌的手。
难道要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如江河倾泻直到将自己说得口干舌燥吗?
宁簌轻哼了一声,说:“我去。”
殷楚玉点头。
倒水的时候,宁簌的眼神不停地朝着沙发上的殷楚玉瞄,生怕在她自己起身的空档折身前往书房,将大门一关,留下她一个人在兵荒马乱中不知所措。
拖延是对她的鞭挞,她学不来殷楚玉的克制,只能说“不要了”。
“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在宁簌将两只水杯摆放到跟前的时候,殷楚玉才开口说话。
宁簌在殷楚玉的身侧坐下,与她隔着一尺的距离,她的双手交握在一起,压在了腿上。听见殷楚玉的声音,她的眼睫颤了颤,说:“是。”
殷楚玉怎么回答?依旧是用“因为我想”来搪塞她?或者再糟糕恶劣一点,说“我骗你的”,一切都是对她那句“前妻姐”的报复?期待与忐忑并存,还没等到结果,宁簌已经先一步在心中咀嚼失落。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殷楚玉用反问代替了回答。
宁簌没太意外,她绞着手,眼神飘忽,她闷声说:“你不是知道了吗?因为那个离奇的梦,那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啊。”
人总是要将生存摆在第一位的。
至于情情爱爱的——
运转的思绪卡住了,宁簌没法坚定地跟自己说“是次要的”“是可抛的”这一类的话。
殷楚玉又问她:“除了这个原因呢?”
平稳的心跳重新变得狂乱,宁簌的心火燃烧着。
除了它,还有什么?
还有反复回味的记忆,还有梦里的迷离映到现实带出的意难平。
分开后她不常想起殷楚玉了,可一想起殷楚玉,那一切存在都会从她的身边抽离,只剩下无数个殷楚玉。
“我——”心脏鼓动,宁簌头晕目眩像是要跌入深不见底的渊中。有的人会在伸手便能触及自己所渴望的一切时选择转身而逃,难道她也是这种人吗?她要在关键的时候退却吗?就像以前一样,扭头就跑吗?
“我想见你。”
“可我却不是因为那个梦。”
两个人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在终于抒发了积攒的情绪后,宁簌只剩下一种要落泪的冲动。可殷楚玉坦白的话语如浪潮卷来,她瞪圆了眼睛,将时间定格在又惊又喜的那一刻。
“你走之后,我要回到以前的平静生活,我也确实做到了。”殷楚玉凝望着宁簌,蹙起的眉头中藏着几分苦恼,“死气沉沉的平凡、一成不变的庸常,同样也是烦恼之源。没有痛苦,没有忧愁,也没有快乐。我不会因外界的事情激动,也不会因为失去恐慌,我试图在平静中思考,可是不行。”
“也许不幸和绝望都比那样的日子要有滋味。”
殷楚玉轻描淡写引起宁簌的惊恐,谁会想要不幸?
“你别这样说。”宁簌的语调发颤。
殷楚玉又说:“可我过去对平静的渴望恰恰是那些存留在记忆深处的不幸激发的。”冷酷和厌倦从她的身上涌出,如浓雾将她整个人笼罩。此时的宁簌看到的终于不再是隐者的脱俗,而是一种了无生气的乏味和无望。
“对不起。”宁簌低下头,神色颓丧。
她心中堆积的情绪太多,没法一一分辨,只能听从最本能的念头,向着殷楚玉道歉。
是否是她扰乱了殷楚玉的步调?是她打破了殷楚玉生活的平衡?她一转身潇洒地离去,全然不顾自己带来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
她们之间的结束很寻常,在双方都点头后,算得上是“和平”。
但仔细想起来,她没有给出一个理由,而殷楚玉也没想问她要一个交代。
她们的道别是匆忙仓皇的,只是自以为是的体面。
殷楚玉觑了眼宁簌手背无意识掐出的红痕,挪了挪身体靠近她,将宁簌交握的手分开。“你不用跟我道歉。”殷楚玉温声道,“真要算清楚的话,我也该跟你说对不起。”
从开始到结束怎么可能是一个人的责任呢?她同样做得很糟糕。
感情的事情没法在心中罗列提纲、有序询问,宁簌的思绪浑噩,她什么都想知道,却又说不清自己到底想要知道哪些。她的心难免变得彷徨无措。静默几分钟后,宁簌又心虚地说:“我那样做,算断崖吗?”
她们没有争执吵闹,平平静静地走到岔路口,然后你往左我向右。
殷楚玉说:“你藏不住心事。”
“所以你就一直看着?要‘顺其自然’吗?”宁簌猛地扭头看殷楚玉,惊讶的语调中还夹杂着点咬牙切齿。她仰靠在沙发上,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神色来。她阖着眼,慢慢地说,“我在挣扎,你连挣扎的过程都直接省略了。”
略一停顿后,宁簌掀出了一个很残忍的事实:“你不相信我们会有未来。”
殷楚玉问道:“那你信吗?”
宁簌苦笑一声:“我甚至都分不清虚像和真实。”她在跟殷楚玉交往的时候,就开始将殷楚玉塑造成她想要见到的样子,直到分手后这一过程都没有停止。殷楚玉在她心中变成了远离尘世的象征,她反复地描摹着殷楚玉的冷然出尘,于是记忆里,对殷楚玉的绝尘就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直到重逢后,她精心雕琢的神女形象崩塌了。
一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细节浮现,她开始向内追溯根源。
为什么要分手?是因为殷楚玉不爱她吗?
不,是她无法在从幻象走向具象的时候找到自己的位置,她选择重复塑造那种歪曲的印象,就意味着她要放弃现实。而远离现实除了彻底的疏离,还剩下什么呢?
殷楚玉拨了拨刘海,轻声说:“我知道。”
“你——”宁簌已经不知道她该说殷楚玉什么了,她抬手抹了抹眼睛,又很突然地笑了出来。
在最初搬进殷楚玉家的时候,她以为她们有“不谈过去”的默契,毕竟将那段失败的感情拿出来,除了痛苦伤怀遗憾就没剩下什么了。
可在剖开一切直面自己的时候,她倏然间发觉,伤心中还存在着欣喜。
那是因认识自我与自由生出的欢愉。
这就是殷楚玉说的“愿你自由”吗?
殷楚玉:“我那时候没有挽留。”
“为什么?难道是担心我心软吗?”她后来设想过当初的情景,一个人在脑海中演绎了无数可能,如果殷楚玉出言挽留,或许她们就不会分手。但横亘在那里的问题如果不能解决,终究要走向毁灭。
“不。”殷楚玉起身,她单膝跪在沙发上,手搭上了宁簌的肩膀,“那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只是想从你的身上获取点什么的话,那我就不是真正的爱你。”
宁簌眼睫披垂,觑着殷楚玉的手几秒。她敛起了笑容,跌宕起伏的狂潮平息后,她终于恢复了心平气和:“我身上有什么啊?”
宁簌不解。殷楚玉是处于金字塔塔尖的人物,换成别人贪图她还差不多。难不成是馋她的色相?可她们在一起时候糟糕的一幕幕,足以证明殷楚玉是个六根清净、脱离“低级趣味”的人物。
在放松的时候,宁簌的思绪是散乱的天星,念头一走歪,再想要靠自己扭正过来就不容易了。
宁簌的脸色绯云弥漫,蒙着朦胧水光的眼神,像脉脉秋水。
殷楚玉将宁簌的神色收入眼底,她笑了一声,慢悠悠说:“生命力。”片刻后,又补充了一个词汇,“元气。”
宁簌“啊”了一声。
那现在一身牛马味的她,还能有吗?
殷楚玉的手还是落在她的肩膀,大拇指指腹拨开头发的时候,触碰到了颈上的肌肤。
如电流一路带着火花急闪,激起一片颤栗。
宁簌定了定心神,终于不再像个可怜的受气包,她抿着唇,抓住了殷楚玉的手,眼神幽幽。
“前——咳,你还没解释钓我的事情。”
宁簌没办法像殷楚玉那样坦然自若地喊出“前妻”两个字,“前妻姐”三个字只会击溃她自己的心防。
可人至少要支棱一次,绝不能一败涂地。
第38章 038
客厅里, 小猫磨爪子的声音清晰可闻。
宁簌抓住殷楚玉的手,抬眸不甘示弱地看着殷楚玉,等待一个答案。
如果这次机会从指缝间溜走, 那她要蓄力多久才能重新拥有一问的勇气?而殷楚玉又会在什么时候告诉她?
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拽着她,让宁簌的心在左右摆荡。在将那些障碍扫除后, 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敏感了, 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到多种多样的刺激,是喜、悲亦或是其它。
在殷楚玉的沉默中,宁簌的心情发闷, 她认为殷楚玉抗拒回答, 眼神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失望。在碰壁的时候, 她想退回到最初的位置。拢着殷楚玉手腕的指尖渐渐松开,可没有彻底放开她,仿佛还在贪恋着那种肌肤相触的温暖。
“你说——”殷楚玉在斟酌, 她仔细地观察着宁簌的神色,唇角绽出一抹轻快的笑容,“如果你放归江海的鱼,突然间回到了池子中,你会怎么办?”
宁簌激昂的情绪像是得到了丰富的养料, 再度复苏。
她看着殷楚玉, 嘴唇翕动着,说:“捞起来?”可旋即又摇了摇头, 在刚重逢的时候,她没有察觉到殷楚玉太多的热络。“可你不会。”宁簌又说。
“继续放它离开, 相忘于江湖。”殷楚玉扬眉。
宁簌与殷楚玉眼神交汇, 在理智尚在的时候,她轻而易举地就读懂了殷楚玉的潜台词。
她说得是“愿你自由”。
“可它没有离开, 甚至不满于在池中游动,还跳到了你的掌心,那又该怎么做呢?”殷楚玉又问。
宁簌蹙眉,试图将殷楚玉的话与记忆中的画面做对应。这个自投罗网的行为——她有吗?
她看不明白自己的心,她在进行着拉锯战,难道会在那样的时候,一头栽向殷楚玉么?宁簌的视线游离,忽然间飘到了屏幕亮起的手机上,她恍然大悟,想到自己被殷楚玉录下的放肆的豪言。
她的面上绯云就没有消散的时候,眼睫颤了颤,她支支吾吾说:“我以为你是被噩梦困扰,我那时真的没有其它想法。”
她只是很单纯地想要跟殷楚玉“互帮互助”而已。
殷楚玉一挑眉,讶异地看着宁簌。
她指得只是宁簌醉梦中向她索取的拥抱而已。
“还会有什么想法?”殷楚玉问,她朝着宁簌俯身,又说,“那除开‘那时’呢?”
宁簌:“……”她有时候分不清到底谁是学文出身的,殷楚玉抠字眼的本事比她高明千百倍。“没有。”宁簌转头,矢口否认。她可以跟殷楚玉提起以前了,但话题也不能太露骨。不管她脑子里怎么春潮泛滥,说出来就显得轻浮而又轻薄,尤其是在前妻姐的跟前。
宁簌为这段时间做了总结:“所以你就是故意折腾我的。”她的眼中浮动着几分恼色,用神色来控诉殷楚玉的“恶劣”。
殷楚玉承认得十分干脆:“对。”
察觉到握着的手腕抽离了出去,身侧的沙发一陷,宁簌眼神追逐着殷楚玉而动。
在捕捉到殷楚玉唇角的一抹笑容时,宁簌心中忽地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兆,她心惊肉跳着,迎来了殷楚玉的下文。
“是我主动接你回家的。”
“是我故意在衣柜里放全新衣物的。”
“是我非要送你生日礼物。”
“也是我看到了你误发的消息,不愿意视而不见——”
殷楚玉唇畔含笑,她的语调轻快飞扬,仿佛骀荡春风中的柳枝。
宁簌麻木了,她是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
唉,这些社死行为值得反复回味吗?!
殷楚玉根本不是在反省,而是拐弯抹角提醒着她——其实她没有做什么,只是顺其自“燃”呢。
宁簌要被那火焰烧成灰了。
哪有什么钓啊?是她嫌在水中太自由,一甩尾扑腾两下进了殷楚玉的桶呢。
怕殷楚玉的一声“前妻妹”再度给她造成巨大冲击,宁簌的动作快过了思绪,左手抵着殷楚玉肩膀将她压在沙发上,右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殷楚玉,像是无声地请求她不要再说话了。
殷楚玉安静了下来,她垂着眼睫,眼神漆黑而幽沉。
宁簌吸了吸气,朝着殷楚玉倾了倾,凑在她耳边小声说:“是我在钓你。”
她认输就是了。
殷楚玉抬眸,她握住宁簌的手腕,轻轻地将她的手往下带。
温热的掌心拂过了柔软的双唇,一簇火焰在宁簌的四肢百骸烧了起来。她浑身一颤,仓皇地缩回了自己的手,可又控制不住望了殷楚玉一眼。
那黑漆漆的眼中,令人沉堕的幽邃不见了,潮湿的,像是藏了一场初春的绵绵雨。
宁簌软了下来,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肩膀几乎依偎到了一起。
“那……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啊?”宁簌开口,又轻又慢。
什么钓不钓的,指向的只是这个关键问题。
“你说呢?”殷楚玉抚了抚唇角,她的姿态很放松。
宁簌按了按眉心,虽然不满殷楚玉把皮球踢回来,可真要让殷楚玉来定性,她又会觉得拘束。她不太确定道:“朋友?”说完话后,她期待地看着殷楚玉,等待着她的答案。
殷楚玉嗯了一声,重复说:”朋友。“
宁簌眸光黯淡些许,她其实希望殷楚玉反驳她,让她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的吗?可旋即,她又将杂念驱逐了出去。这样的定位更好些,她和殷楚玉心中都清楚,将过去的一切都剖开了,并不意味着能马上破镜重圆,毕竟还需要确定,主导一切情绪的是不是“意难平”。
“但是依照我们之前的‘约法三章’,这朋友应该是排他性的。”
“簌簌,你觉得呢?”
宁簌没有立刻回答,她的心脏因为殷楚玉亲昵的语气和称呼漏跳了一拍,她出神地看着殷楚玉,心中有种情绪在颤动着。她的神经末梢仿佛在放电,活跃的感官挤压着蕴藏的情绪,像推开活木塞一样,砰一声轻响,把她的笑声给挤了出来。
“嗯,是的。”宁簌用力一点头,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这一个夜晚堪称跌宕起伏。
负面的情绪隐去,颤栗、兴奋以及愉悦陆续钻出,让宁簌的脑子在入眠的时间仍旧保持着清醒。
她摸出手机给陈散发消息:“回家了吗?”
陈散:“回了,你下班了?”
没等宁簌回答,陈散又一句话发来:“你别是在你前妻姐那加班吧。”
宁簌:“我跟她开诚布公地谈了谈。”
陈散:“看你没有哭天抢地来找我们买醉,那就是复合了?”
宁簌:“没。”
陈散:“那你还住在她家吗?”
宁簌:“对。”
陈散:“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宁簌:“朋友。”
过了几分钟,陈散才甩过来一连串表示震撼的省略号。
宁簌修改了自己的措辞:“比朋友亲密点。”
陈散秒回:“可以亲的朋友?”
宁簌:“你的思想能不能纯洁点?”
陈散:“你这是被钓了吧?”照着剧情放在论坛上铁定被热心网友骂到摘除恋爱脑。
宁簌:“你不懂。如果我要跟她在一起一辈子的话,势必要重新审视我们的过去、现在,这样才能期待未来。”
陈散的确不懂:“你先做到一被子吧。”
她又问:“你找我到底说什么来的?不是让我替你出主意的?”
出主意?已经说开后,宁簌她自己就是情感大师,哪能让孤寡的狗头军师再辛苦奔忙。“关心你,怕你夜不归宿。另外就是,以后有霍桐的局不要喊我。”霍桐流露出那么点意思,可又不曾用直白的言语将一切挑明,宁簌只能冷处理。
陈散发了个“ok”的表情包。
宁簌:“你的朋友圈是不是该删一删了。”
陈散:“……图穷匕见了您。”
宁簌:“这叫亡羊补牢。”
跟陈散贫完的宁簌将手机扔在了一边,她依旧没有什么睡意,靠坐在床上反复回味发生的一切。可重温的时候,情绪毕竟不能一模一样复刻了,裁决已经落下,余下的只有欢欣鼓舞。
“笃笃”的敲门声惊回宁簌的思绪。
除了殷楚玉还能有谁?
宁簌第一时间从床上滑下,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还没睡么?”殷楚玉抱着双臂,垂眸瞥了宁簌一眼。
宁簌拢了拢松散的睡衣领口,目光和殷楚玉的视线相遇,安静了几秒,她说:“这会儿没有睡意。”她的面色微微发红,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像是要跃出心口。没给殷楚玉问什么的时间,她又说,“你呢?”
这是殷楚玉第一次来敲门。
她来做什么呢?难道是旧话重提?可就算坦诚相待了那也不可能进展迅速这个地步,不是吗?
她控制不住去猜想种种,无数个念头如散乱的光点拼凑在一起,骤然间爆发出一股强光,如闪电般从她的眼前飚过,让她无法逃脱。目眩神迷间,她想象的脚步踉跄着栽到殷楚玉的怀里,可现实里,她还是站得好好的,觑着一双迷离的多情眼,直勾勾地望着殷楚玉。
“我来——”殷楚玉捕捉了宁簌的目光,弯起眉眼笑了笑,“来跟我的好朋友说晚安。”
宁簌眼皮子跳了跳。
是她心思不纯吗?怎么听着“好朋友”三个字,都能听出一种撩人心弦的缠绵悱恻来。
“晚、晚安。”宁簌结结巴巴。
“晚安,簌簌。”殷楚玉又说,她的双手垂落身侧,一旋身,像是山林中翩然振翅的孤鹤般离去,只留下一道清绝的影。
宁簌伸手按住门框,她的视线追着殷楚玉走了几秒,就被完完全全地遮挡。
她魂不附体地回到床上躺着,双手交叠按在胸口,感知着急切的心跳。
要不,还是别思考了吧?
在那时不时破笼而出的绮念跟前,她的理智是多么软弱无力啊!
第39章 039
心情跌宕起伏, 宁簌辗转反侧了到了凌晨,总算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可朦胧的梦境没有持续太久,叫魂似的闹铃便将她从浑浑噩噩中拔了出来。她梦游似的起身, 顶着乱糟糟鸡窝头在客厅中走动,叼着牙刷的时候, 脑子中还是过去的浮光掠影。等到她终于掀开眼皮, 将自己捯饬得有模有样出来,才发现殷楚玉抱着猫坐在沙发上,不知待了多久。
宁簌眼皮子一跳。
她那乱七八糟的、毫无防备的一面暴露在殷楚玉的面前了吗?
宁簌一言不发地盯着殷楚玉看, 眼神中夹杂着点小小的幽怨。
“睡得好吗?”殷楚玉挑眉问。
宁簌轻哼了一声, 十分羡慕殷楚玉的精神状态。
当然, 也可能只有她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如果说之前殷楚玉只是顺势而为,那昨晚的敲门行为,绝对是主动出击的表象。
她就是在钓她!
想到了这点, 宁簌的眼神幽沉,一股兴奋和颤栗又如火花在血脉中一路急闪,将瞌睡虫驱逐,可没能迎回清醒的意识。
在思绪回笼的时候,殷楚玉已经近在眼前了。宁簌右膝跪在沙发上, 左手撑着沙发上, 她一俯身,像是要将殷楚玉藏在自己的影子里。
殷楚玉直勾勾地回望着她, 眼神平静如秋湖:“怎么了?”
宁簌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迷离的情绪渐渐地在殷楚玉的平静中消散。她稍微向着后仰了仰, 若无其事地用右手去挠殷楚玉怀中的猫。小猫舒服得发出咕噜咕噜声, 长毛的尾巴左右扫动着,在殷楚玉的身上留下几根雪白的猫毛, 甚至粘到了头发上。
起先,宁簌的注意力还在猫的身上,可没一会儿目光就逐着掉落的猫毛而动。
可能是察觉到宁簌诡异的凝视,殷楚玉挑了挑眉,眼中浮现了一抹困惑。
宁簌轻咳一声,说:“掉毛了。”
殷楚玉眨了眨眼。
眼前的实景跟过往所希冀的两人生活重叠,宁簌的理智只坚持了片刻,就陷入大漩涡中。
她们是好朋友,她帮个忙摘掉猫毛,应该……不要紧吧?像是过了漫长的时间,又似是只过去几秒,宁簌伸手拂过殷楚玉的卷发。指腹轻轻地捻着柔顺如锦缎的发丝,奔涌的血液仿佛开闸的洪水倾泻,在她的脸上织起了比窗外朝霞还要绚烂的图景。
“要拉直吗?”殷楚玉含笑着问。她没什么执著的,只是在某一天,突然想到了“变数”,就出门了。
此刻的宁簌像是被踩着尾巴的小动物,霎时间便警觉起来。就算陈散删除了朋友圈,她曾经放出的“择偶限定条件”又在脑海中左右回荡。
心虚气短,难免觉得自己被殷楚玉内涵了。
“不用。”宁簌往后退了一步,惊慌失措。
小猫伸了个懒腰,趁着这时候从殷楚玉的怀中溜走,只剩下几根猫毛在空气中乱飞。
“我要去上班了。”宁簌的眼神乱瞟,她捻了捻指尖,还在回味先前的触感。
可在她走动的时候,殷楚玉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宁簌的双腿面条似的一软,顺着殷楚玉那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道,跪坐在沙发上。
“要迟到了。”宁簌又说,可身体黏着沙发,一动不动。
“我送你?”殷楚玉问。
宁簌摇了摇头,依照市中心的堵车程度,那可能是真的要缺勤了。她的眼神含着期待,可期期艾艾的,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是她所思所想过界了吗?难道要她主动要求吗?在殷楚玉的视线与她相碰撞的时候,宁簌唉了一声,又重复一次:“我出门了。”
百转千回的情思在那澄澈的眼眸中袒露无疑。
殷楚玉接收到了宁簌的讯号,也明白她的期待。殷楚玉没有再选择顾左而言它的逗弄,唇角扬起轻快的笑,她支起身揽住宁簌,凑在她耳畔呢喃道:“那……簌簌,路上平安。”
宁簌是踩着云团出门的,一直到小区门口,她脸上的红晕仍旧没有退去。
幸好不是自己开车,她真怕自己一脚踩向天堂。
拥挤的地铁上,浮动着各式各样问候老板、同事的声音,宁簌迫不及待地跟陈散分享她跟殷楚玉的友情。
陈散的回复是极其无语的六个点。
等宁簌也不在意,她想了想,还是将话跟自己的好友说明白:“我们是在担心,现在的感觉只是始于过去的意难平,激情不能长久。只是为了了结遗憾,那就只能留下更多的遗憾。”
陈散:“好吧,祝你幸福。”
一会儿后,陈散:“那你现在不是应该稍微远离一下殷楚玉?同居生活不让你一直陷入迷幻里吗?”
宁簌琢磨了一阵,但回到自己家中的话,不知道那电击会不会如影随形,她不能再请假了:“再过几天我就要出差了,也能冷静一下吧。”
陈散:“你确定不是在遥远的酒店里哭唧唧想她?”
宁簌:“……”哪能啊!她没这么粘人。
在辞职之前,人还是得在工位上奋斗的。
宁簌在翻阅各种资料,并不局限于唐宋时期的女性文人,她那因为咸鱼生涯掉线许久的专业素养,逐渐地回笼,眼前那一成不变的打工生活有了波澜,勾勒出很模糊的“理想”两个字。
另一边。
在家中的殷楚玉没能静下心阅读,屋里迎来了一位客人。
视线在两只长相差不多的小猫中逡巡,最后头晕目眩地坐在沙发上,“你你你”了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很闲?”殷楚玉睨了眼关和璧,问。
关和璧抚了抚眼镜框:“没什么事情比你更重要。”
殷楚玉嗤一声,没把她这句话放在心上。
关和璧早就知道妹妹的性格,她环视着不再泛着冷调的环境:“多久了?”
殷楚玉也没隐瞒她:“不到一个月。”反正关和璧迟早要知道的,不是问云无心,就是靠一些霸道总裁专有手段。
“破镜能重圆吗?”关和璧又问。她知道宁簌的存在,可还没等她找到空闲时间见了人呢,妹妹就轻描淡写地说分手了。
没有天崩地裂的哭天抢地,也没有失魂落魄和肝肠寸断,平静到连殷之鉴、关仪都能察觉到异样。谁都能看出殷楚玉那四平八稳的平淡生活中藏着一种致命的危险。她们走不进殷楚玉的心,束手无策。然后某一天,殷楚玉又自己好了。她很难弄清楚殷楚玉到底在想什么,只是极其偶尔的,从云无心那里打探消息,然后又被她骂上几句。
殷楚玉抱着双臂:“你这话应该问云无心吧?”
关和璧一噎,不甘不愿道:“我跟她没在一起过。”
殷楚玉点头:“在这点上你们的观念出奇得一致。”
关和璧:“……”被殷楚玉三言两语挑出了心塞,她眨了眨眼,强压下那股情绪,又问,“你打算怎么办?家里准备撮合你跟梁成君吧?”说是家里,其实就是关仪一个人的意思,殷之鉴不想再跟她吵架,而关和璧知道说什么都没用,索性避而不谈。
殷楚玉说:“我之后不会跟梁成君合作了。”
“为什么?”关和璧好奇地问,“虽然她做人有点瑕疵,可在职业上,勉强还能算志同道合?”
殷楚玉显然不想跟关和璧说废话,只漫不经心回答了两个字:“不合。”
关和璧从殷楚玉的脸上看出一些不耐,她对妹妹一直算是好脾气,及时地将闲杂人等从话题中剔了出去,继续询问她关心的话题:“云无心说你们没有复合,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怎么就……同居了?”
殷楚玉:“朋友关系。”
关和璧仰倒,她神色复杂,小心翼翼地问:“跟我一样了?”
她们家是风水不好吗?这是造了什么孽?难道她给妹妹起了一个坏榜样?!关和璧一惊,有种罪孽缠身的挫败感。她以为她淡泊宁静的妹妹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殷楚玉摇头:“不一样。”
“我们没有身体上的纠缠不清。”
“我们暂时同居了。”
关和璧吃惊地看着殷楚玉,“那不是比我还不如?”
殷楚玉:“……”
难怪云无心不肯跟关和璧在一起。
关和璧关心殷楚玉,可经过多年的调理,她没让自己彻底步上关仪的死路,不会干涉太多。她捂了捂唇,又好奇地问:“怎么做到的?”
殷楚玉思忖片刻,说:“天意。”
关和璧的神色更复杂:“我以为你听那些乱七八糟的‘神曲’只是为了气妈妈,难道你真的有很深的信仰?”
殷楚玉懒得跟关和璧解释,她睨了关和璧一眼:“你跟云无心不能复刻。”
关和璧:“为什么?”
殷楚玉:“你难道不知道你们的问题出现在哪里吗?”
“你知道?”关和璧的兴趣顿时转移回自己身上,“云无心跟你说了什么?”
明明是通过她认识的,可云无心更愿意跟她的妹妹交心。妹妹还不想帮她刺探消息,每回她长吁短叹的时候,妹妹只会甩来一个冷浸浸的眼神,一点都不贴心。
“没说。”殷楚玉不介意透露一点自己的猜测,作为对云无心嘴巴不牢靠的回报,“你或许可以反省一下,譬如你们的初相识?”
关和璧反问:“难道室友就不可以发展吗?”
殷楚玉按了按眉心,不说话了。
她们俩的发展,正经吗?
关和璧垂着眼睫。她跟学业在国内完成的殷楚玉不同,很早就出国留学了。在异国他乡,碰到个来自故乡的室友——好吧,一开始她也没什么结交的心情,毕竟两人的专业截然不同,未来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必要的交集。
交会始于某个春风骀荡的夜,睡梦中醒转的关和璧听到一些细微的小动静,嗡嗡声,以及如唱诗般的破碎低吟,她鬼使神差地起身,借着微弱的灯光,走向了室友的床,对着吓得浑身紧绷、拱成一团的室友说:“需要帮忙吗?”
被殷楚玉一点,关和璧没来由地心虚,她转换话题:“那天……我跟她求婚了。”
殷楚玉继续保持沉默。
那天通话,两个人的声音相继响起,看着生活很和谐。
但毫不意外,关和璧又被扫地出门了。这倒是跟她的求婚举措没什么关系,只是“例行公事”了。
关和璧轻叹:“要不还是算了吧?”
殷楚玉冷嗤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她:“已经说了几百次了。 ”
哪天云无心给个眼神,还不是小狗似的贴上去。
关和璧又被殷楚玉扎了一刀,她深呼吸一口气,试图通过转移话题来挽回点颜面:“所以那次在天心湖,你是给没有邀请你的前女友庆生?”
“那她知道吗?”
第40章 040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关和璧让本就话少的殷楚玉陷入沉默中。
客厅中坐着的两姐妹, 各有各的惆怅。
不让宁簌知道又怎么样?殷楚玉心想着,可她明白,她仍旧留有一丝的期待, 想要宁簌知道,想要看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反应。惊吓?亦或是惊喜?
“你不要多嘴。”许久后, 殷楚玉横了关和璧一眼, 淡淡地警告她。
“难道你会让我见到她?”关和璧反问。
“不会。”殷楚玉想也不想道,只是目前不会,还没到恰当的时候。但是依照她对关和璧的了解——如果她能得到云无心一个眼神, 就会心情飞扬从而做出一些多余的事情来。
有时候, 她都想缺德一点, 希望关和璧痛一点好,就像关仪、殷之鉴,只要陷入感情的泥淖中, 眼中就看不到世界了。
“我知道。”关和璧在殷楚玉冷飕飕的眼神中败北,她抚了抚唇,又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才能挽回形象?”
殷楚玉犹豫片刻:“以毒攻毒?”云无心说关和璧是个神经病,但那根本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关和璧敢问她敢应, 活像世界上只有那么一种措施可以让异国他乡的两只旅雁解压。“你不是乐在其中吗?你们这样的关系……不太健康, 但出乎意料的稳固。”
“这样我就没有立场管她了。”关和璧笑了声,“她无数次的夜不归宿, 有时候你也知道她在哪里吧?”
殷楚玉假装没听见。
关和璧蹙眉,很是苦恼:“我承认, 当年的我在压力下精神出了点问题, 轻浮又浪荡。但是多年的相处,她难道还不了解我吗?是我不能给她安全感?”
“是你缺乏安全感吧?”殷楚玉说。
她记得云无心跟她提过一件事情, 某次凌晨她回家,黑黢黢的楼道上突然窜出来一条黑黢黢的影子,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到门上,差点将她吓得归西。
那回云无心一直在骂关和璧,足以见她受到的惊吓之大。
关和璧怎么想她不知道,但听从云无心的描述,像极了阴森恐怖的大变态。
可都这样了,云无心也没跟关和璧一拍两散。
殷楚玉少见地“鼓励”了关和璧一句:“你们很有妻妻相。”
中听的话里,就算是藏着点阴阳怪气,关和璧也会直接地忽略。她觑了殷楚玉半晌,才扬眉说:“谈恋爱会让你变得更有耐心吗?”以往,她跟妹妹提自己感情生活,早就被妹妹彬彬有礼地请出去了。
殷楚玉睨着关和璧,冷哂一声。
关和璧福至心灵,追问:“你有事情需要我帮忙?”
殷楚玉抬眸,从容道:“学习资料。”
关和璧:“……”她吃惊地瞪着殷楚玉,这进门还没多久,一次又一次被妹妹的离谱话语刷新认知。是怎么顶着这么副不涉人间烟火的淡雅神色说出这句话的?是她误解了吗?难不成只是为了钻研技艺写剧本?
在关和璧的错愕中,殷楚玉又不冷不淡地说:“我找云无心也可以。”
“不行!”关和璧终于给了点反应,她霍然站起身,赤红着脸否了殷楚玉的话。
从殷楚玉家中离开的时候,关和璧还很是恍惚。
问了,但好像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她想再从云无心那儿打探点消息,可惜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那天被扫地出门前,云无心答应跟她交往,但不谈恋爱、不结婚,还要她只在晚上出现。
这不是人能理解的话,但关和璧还是答应了。
她难道是吸血鬼吗?关和璧想着就气闷。
不,一定是云无心白天要忙。
在关和璧念想中忙得不可开交的云无心正在给殷楚玉发消息。
从几分钟前,关和璧发的关于殷楚玉感情经历的小作文里,云无心推测这姐妹俩已经见面了。
她先前被色相冲昏了头,多说了几句话,十有八.九要遭报应。
殷楚玉:“没事的,她只是死心,又不是伤心。”
关和璧:“?”经验之谈?死了就不会痛了是吗?
殷楚玉没再管恨海情天里的那两人。
她的手机很安静,没有等到宁簌的消息。
在坦诚相待后,她们就是朋友了,但具体会做到哪一步呢?她终究不能像陈散那样吧?
宁簌在抱怨工作时候的“妙语连珠”,不会来找她,也许只能在陈散的朋友圈遇见。
开会、写方案、审稿占据了宁簌一个早上,等到从工位站起来,她才睨了眼聊天框。
殷楚玉没给她发消息。
朋友是这样吗?
再看陈散……表情包飞满天,牛马怨气浓得无法超度。
宁簌到了楼下的面馆点了碗牛肉拉面。
动筷子前,先拍了张照发给殷楚玉。
“你吃了吗?”
在看别人聊天时候的“一日三问好”,宁簌只会觉得那些人不会说话。
可她给殷楚玉发了同样乏味的话语,心湖仍旧掀起了壮阔的波澜,体察不到那种无味和干瘪。
就在亮起的屏幕即将熄灭时,殷楚玉的一个“嗯”字,又续上了光芒。
宁簌抓起手机,快速地敲字:“我早上一直在忙。”
“我知道了。”很快,殷楚玉又回复一句,“你先吃中饭。”
细嚼慢咽在一股冲动的主导下,顿时变成风卷残云式的扫荡。
没几分钟,宁簌就抄上了手机脚步匆匆地从拥挤吵闹的面馆奔出去,一边走一边给殷楚玉发消息:“我吃好了。”
殷楚玉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宁簌捏着手机在公司不远处的小公园游荡,五月的槐花风还没有难耐的热浪,长椅上落叶落花堆积,偶尔见着几个行人从穿过草坪的青石板上穿过。
宁簌拍了张湖水波光潋滟的照片,点击发送。
一会儿,殷楚玉消息进来:“没在工位?”
还没等宁簌回答,一个语音通话就拨了过来。
宁簌的瞳孔缩了缩,舔了舔唇,泛起一股莫名的紧张。
她点了接通。
“——楚玉?”
她用手掩着唇,灼热的吐息在掌心滚动。
她的尾音缠绵轻柔,模糊中又藏着缱绻。
殷楚玉“嗯”了一声,问她:“在小公园里消食?”她的嗓音清冽,像是冰水。可发烫的手机还是给宁簌的耳朵传递了热意,她从左手换到右手,吸了吸气,才顺着殷楚玉的话说:“是的。”
这是宁簌首次在工作闲余给殷楚玉打电话。
绯色冲上她的脸颊,只是一通再简单不过的通话,因为她们逐渐变化的关系,也酝酿出了欲说还休的缠绵悱恻。
这通通话持续了半个小时,宁簌起初还苦于没有话题,可话匣子一打开,便能做到喋喋不休。
最后是以殷楚玉的一句“午安”结束。
宁簌的心如在云团中飘荡,唇角带着笑。
将殷楚玉的话语在脑海中反复回味。
末了,慎重地摸出手机,给陈散发消息:“我注定要认识她的。”
陈散:“?”
宁簌:“那种在喜悦的火焰中燃烧的感觉,你理解吗?”
陈散一点都不想理解,她在手机里翻翻找找,最后找到了一张截图,发给宁簌。
是她们的聊天记录。
在互相哭诉孤寡的某一天,宁簌“文艺”了一把,复制了一句佩索阿的诗:愿诸神应允我从爱情中脱身,在虚无的高处拥有冷冽的自由。
宁簌:“v你50,请删除。”
陈散切到正事:“簌宝,今天霍桐妹妹旁敲侧击,问你的事情。”
宁簌:“你说了?”
陈散:“我没说,但是还有其它人长了张嘴。”这事儿有点棘手,没直白说出来的事情,不好去处理。她又不忍心去怪吊死在殷楚玉这棵树上的宁簌。“你发点动态,一方面断了妹妹的心思,另一方面,跟你前妻姐表白。”
可没等宁簌拿出切实可行的朋友圈文案,变数就出现了。
公司楼下突然降临的霍桐洋溢着热情快活的笑,宁簌吓了一跳。她怔了怔,左顾右盼,试图寻找可能作为霍桐“朋友”出现的人物。可霍桐大声朝着她打招呼,快步跑到了她的跟前,笑道:“今天在附近的公司面试,知道姐姐的公司在这边,就过来了。”
“姐姐还是没开车吧?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宁簌:“……”她眉头蹙了蹙,视线越过霍桐,内心深处有种不受控制的烦躁不安,以及某种隐秘的期待。
在中午的时候,她跟殷楚玉说她今天不会加班。
她没从殷楚玉口中听到什么来接她的话,但克制不住生出期许。
如果殷楚玉真的过来了,被她撞见这个场景,那自己不得吃一个月的铁板鱿鱼?
宁簌惊了惊,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姐姐?”霍桐困惑地看着宁簌,将声音放低放软,她的音色变得柔软委婉。可动听的音调不能打碎宁簌的铁石心肠。
在电光石火间,宁簌已经权衡完毕。
她绽出一抹笑容,温和地拒绝道:“不用了,我女朋友来接我。”
霍桐的脸色一僵。
宁簌停留在霍桐脸上的余光很快就敛回。
“姐姐脱单了啊?什么时候的事情?”霍桐打着精神,强颜欢笑。
“前几天。”宁簌说。
她看到了不远处花坛边的殷楚玉,洒落的夕阳辉光镀在她的身上,勾勒上一抹橘色的暖调。
殷楚玉的脚步停住,她环抱着双臂,显然也看到了她。
宁簌心中一惊,生怕那些电视剧中的“误会”场面也在她跟殷楚玉之间上演。
虽然她难以想象殷楚玉一边甩开她,一边说“我不听”的滑稽画面。
飞快地跟霍桐说了声“抱歉”,宁簌已经绕开她,向着殷楚玉快步走去。
殷楚玉一动不动,等宁簌近在咫尺,她才抬起那双黑漆漆的眼眸,瞥了宁簌一眼。掩住眼底的晦沉,她微笑问:“聊了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脑子中上演的激烈大戏在殷楚玉轻飘飘的话语中被叫停,宁簌敛了笑意,含糊道:“也没什么,就是偶遇了一个朋友。”
殷楚玉轻哼一声,仿佛没将先前的画面放在心上,她继续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询问:“吃什么?”
“都可以。”宁簌说,静默几秒后,她又惊慌失措地补充了一句,“不吃鱼,行吗?”
殷楚玉扬起了笑:“行呀,妹妹。”
笑意像是细密而又柔软的小刷子,在宁簌心头轻轻扫动,蛊得人心头发痒。
宁簌的脸颊发烫,腿有些发软。她扶住殷楚玉的手臂,低着头,差一点就整个人埋在她的肩窝中。
殷楚玉这是在干什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