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漫天, 飞鸟入林,云团缱绻,夏日黄昏余晖恍若朝阳一般散发耀眼光芒, 热浪余威不减。
“你最近是大有长进。”岑栖检阅摘抄的文章,明显感觉女孩的字大有变化。
柳樱盘坐在矮榻旁, 手里挥动团面扇解热,卖乖出声:“姐姐,我已经把文章整整抄完三百遍, 就放我出屋透透气吧?”
整天待在小屋里,柳樱都快自闭了!
岑栖迎上女孩扑闪的清澈透亮眼眸, 禁不住心软的应道:“你待会负责领几个宫人去收拾晾晒的书卷, 以后切不可妄言,否则绝不轻饶。”
“好的!”柳樱如释重负的笑出整齐白牙, 随即偏要下榻出内室忙活。
“现在不急, 待会再去吧。”岑栖见女孩耐不住扑腾性子,好似出笼小鸟般就要扇动翅膀离笼, “周富琳,有找过你吗?”
柳樱停止动作点头应:“嗯, 姐姐说的没错,周大娘又把钱输光了。”
呜呜,那可是李大娘给自己的小钱钱呢!
“那她没有再向你借钱吗?”
“借啊, 可是我现在浑身穷的叮当响呢。”
岑栖闻声忍俊不禁,抬手取出一袋银子说:“你拿着这些钱找机会跟周富琳一块去赌坊玩几局。”
柳樱瞧着银袋里的银锭, 已经有些心动, 犹豫的询问:“姐姐, 这要是一不小心输光了,怎么办?”
这袋银锭最少值柳樱大半年的月俸, 如果赌输了,那自己往后大半年都得喝西北风!
岑栖瞧着女孩闪烁新奇却又胆怯的目光,倾身拉近距离,手握丝帕替她擦拭面容细汗,柔笑诱道:“既是我主动让你去赌坊,这些银锭自是不用归还,如果赢了钱亦全都归你,这下放心了吧?”
美人姐姐的姣美容貌迷的柳樱失去警惕防备,所说的话语更是美妙动听,柳樱傻愣的点头稚声应:“好,不过如果赢了钱,我们就一人一半,否则对姐姐太不公平了。”
岑栖见此,迟疑的配合说:“行,就依你吧,只是我给银两的事,不得说与旁人知晓,就连周富琳亦不行。”
其实让女孩去调查赌坊,对她才最不公平。
赌坊的存在,让岑栖隐隐感觉这将会是一处燃油桶,如果在合适时机催化点燃,背后之人无疑会遭受重创。
柳樱是西苑侍读,但她同时亦是柳蕴和背后势力安排的爪牙。
所以岑栖完全可以舍弃这枚棋子,甚至还能借此将大火引向御史中丞柳蕴的背后之人。
想来圣上绝不会允许朝臣们结党营私觊觎储君之位的异心举动。
而自己不仅可以隔岸观火,还能清理门户以儆效尤,何谈吃亏一说呢。
柳樱接受美人姐姐体贴的照顾,满是乖巧信任的应:“嗯,知道!”
“好,那你就出去透透气吧。”岑栖收回手帕,指腹轻拍了拍她稚嫩脸庞说着。
眼见女孩脚步轻快的离开内室,岑栖目光却并未收回,其实亦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
如果这件事女孩没有告知外人,岑栖自然会进一步相信她的忠诚。
可如果女孩把自己调查赌坊的事透露出去,岑栖就只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了。
殿外黄昏不知觉间消散干净,黑暗渐而攀进内里,岑栖自顾掌灯照明,墨眸深处晕染暗淡渺茫光亮,恍若浮动深海里若隐若现的微光,反而让这幅伪装的温柔面容增添些许真切,更具欺骗。
夜幕无声落下,府库内里小宫人俞翠穿过廊道迈步进入库房出声:“安管事,奴今日去西苑送冰没见到柳樱,据西苑管事的说她被罚关禁闭。”
安管事蹙眉出声:“这都好些时日,怎么还在关禁闭?”
莫非是西苑里发现柳樱的真实身份,所以秘密处置不成?
俞翠见此,思量道:“估计是犯了什么事吧,不过今日回来时,奴发现被人一路跟踪。”
“你确定?”安管事闻声更是面露严肃,暗叹不好!
这分明是在排查跟柳樱接触的人脉异像!
“嗯,奴觉得应该就是西苑里的宫人,安管事不知还有什么吩咐?”
“你这小丫头倒是办事伶俐,在府库做苦力活太可惜,以后调到我这来干事吧。”
俞翠感激道:“是!”
夜深朦胧,烛火摇曳,宫廷深处大多已是昏暗漆黑。
东华宫内声乐不停,席酒佳肴陈列,突兀的杯盏摔碎声惊起,舞姬乐师纷纷畏惧的退离亭院。
大皇女岑若绮额前模糊的伤疤泛着新白,眸间怒意汹涌,来回踱步焦急询问:“难道柳樱身份当真被发现了?”
安管事低头应:“老奴派的人已经完全接触不到柳樱,所以才特来向两位主子汇报。”
席桌旁的二皇女岑淮荌转动拇指间的蓝宝石戒指,神情泰然处之道:“暂时不必惊慌,先派人密切监视西苑和柳樱动静消息,你且回去吧。”
“是。”安管事接令,而后弯身谨慎的退离。
“如果只是怀疑,岑栖她怎么可能会将柳樱软禁扣押,分明是审问收集证据!”
“皇姐,柳樱入宫至今不过数月,她还没执行任何计划,岑栖就算想查罪证亦是无从查起。”
大皇女瞧见安管事退离殿内,方才偏头看向镇定自若的二皇女,满是猜疑道:“对啊,当初我真不该听信你的建议安排人进西苑谋事,现下反倒被岑栖拿捏猜疑人证,若是她向母皇告状,到时你也别想好过!”
二皇女神情微冷的迎上大皇女指责目光,隐忍应:“此事我本就掺和其中,若是让岑栖查出,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大皇姐何出此言?”
“呵,上回我的挂坠无缘无故出现在你芙清宫的侍读手里,谁知你会不会移花接木暗藏嫁祸之心!”
“此事我已再三解释误会,那是岑栖的挑拨离间,大皇姐若非不信,还请查明罪证,恕皇妹不奉陪,先行告辞!”
说罢,二皇女起身退离东华宫主殿,大皇女气的满面铁青,偏身无法指责,只得摔碎酒盏泄愤道:“你、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该死!”
茶碟破碎声断续响起,烛火摇曳,夜色朦胧时,隐隐可观闪烁繁星。
从东华宫出来的二皇女眉目阴郁,脑间思索种种可能,阴冷出声:“传令如若柳樱出西苑,立即派人将其抓捕处死。”
斩草除根,宁杀错不放过!
随行宫奴低声:“是。”
“等下,还是寻机会将柳樱秘密带回芙清宫。”
二皇女思量的犹豫改口,暗想柳樱是目前唯一潜伏进西苑主殿的人脉。
如今柳樱突然被软禁,兴许是发现岑栖的秘密亦说不定!
这很危险,但也是机会,二皇女需要慎重行动。
斗转星移,骄阳如火如荼,热意汹涌攀升,女帝移驾避暑行宫,浩浩荡荡宫队随行离宫。
枝叶间蝉鸣喧嚣不停,西苑廊道里值日的宫人们亦是困倦乏累的很。
女帝离宫,君后等妃嫔皇女大多随行,宫廷里比往日更是冷清许多,连带宫人们亦多是松懈闲散。
柳樱采摘药花晾晒,仔细挑选收拢进布团做药枕。
至于针线活,柳樱是一点都不会,所以备的现成枕袋。
待鼓鼓囊囊成型,柳樱抱在手里掂着份量,很是满足自己的手工产品,自信满满的出声:“这枕着睡觉肯定舒服!”
本是要小憩的岑栖,清幽目光瞧着女孩递近的圆润布枕,眸间浮现疑惑问:“此物是做什么?”
“前阵子说要给姐姐做药枕,难道姐姐忘记了么?”柳樱赤足趴在玉席一侧,眼眸满是期待好评的说着。
“这药枕可靠吗?”岑栖打量物件出声。
柳樱见此,便将自己脑袋枕着药枕试用,犹如推销员一般热切道:“当然可靠,这枕头用起来不仅舒服,还很香咧。”
岑栖见女孩贪凉的赤足躺在一旁,忍着说教心思,转而应:“我睡不好是多年旧疾,你这花枕还是自己用吧。”
“姐姐,我做了好久啊。”柳樱手里挥动团面扇劝说,“姐姐就试试嘛,说不定有效果呢。”
眼见女孩不肯消停,而岑栖确实有些困意,才只得顺着心思接受药枕。
柳樱趴在一旁,直勾勾的张望,好奇问:“姐姐感觉怎么样啊?”
“没有任何感觉。”岑栖迎上女孩眼巴巴的目光,残忍而直接的如实应道。
“哎,难道就没有闻到花香而觉得舒适嘛?”
“好像有一些清香。”
柳樱笑着应:“这可是有满满的童年味道呢。”
不过自从长大上学住宿,柳樱就没怎么用过外婆做的药枕。
岑栖双手搭在身前,偏头看向女孩没有半点睡意的模样,困惑问:“你不睡吗?”
“我不困,而且待会就要去赌坊看热闹,现在有点激动!”
“可你之前不是义正言辞的说不想去赌坊吗?”
柳樱故作正经的掩饰应:“我就是好久没出门玩,所以才有些紧张。”
岑栖看破不说破的转移话应:“这样啊。”
酉时,日头渐落西处,西苑主殿里分外幽静,纱帐内里悄无声息,香薰淡雾浮散。
朦胧之中岑栖醒来时,才发觉自己比往日里多睡好长一段时辰,身段意识浮沉还未清醒,清冷嗓音微哑的轻声唤:“柳樱,现下几时了?”
语落,并无任何回应,岑栖偏头看向枕旁,已然不见女孩身影。
岑栖撑起身撩开纱帐,入目皆是空荡,方才想起这会柳樱大概已经出西苑去赌坊,只得出声:“来人。”
“主子,您是否需要梳发洗漱?”外间听候宫人入内请询。
“嗯。”岑栖神情恢复往日清明,视线落向药枕,抬手轻触,确实如女孩所说的绵软蓬松,心间暗叹不可思议。
本以为女孩是宽慰虚言,没想到竟有几分疗效。
看来她并不是什么好看的野花都胡乱采摘,兴许其中有安神助眠的药草作用。
酉时至戌时,天色缓慢渐暗,盛夏里白昼时日拉长许多,岑栖用膳时,特意准备一份冰镇酸梅汤,猜想等女孩回殿,她应该会喜爱饮用。
可等到夜色朦胧,西苑烛火静燃,岑栖仍旧没有盼到女孩身影。
而午后得知柳樱出西苑的常黎,最先觉察蹊跷,现下又久不见人影,更是猜疑不断,便主动入内汇报:“主子,今日午后柳樱出西苑,现下还未归,兴许在外玩闹误了时辰,不如派人去找找吧?”
岑栖目光落在细微变化的烛光,思索不得,蹙眉问:“周富琳呢?”
“周厨娘,早已经回西苑了。”
“所以只有周富琳一人回来?”
常黎颔首应:“是的。”
“立即把周富琳带来,另外速派西苑宫人去找柳樱下落!”岑栖心感不安,按理柳樱该跟周富琳一道回西苑才是!
常黎一听,连忙动作,心想擅离职守的柳樱肯定在外面另有来往。
栖亲王最深恶痛绝的就是叛徒,柳樱这回绝对死定了!
然而,常黎并不知道自己反而阴差阳错的救了柳樱小命。
第042章 第四十二章
夜色之中, 周富琳被带入西苑主殿,岑栖静坐矮榻审视道:“你今日带柳樱出西苑,为何独自一人回来?”
周富琳茫然无措的叩拜在地, 生怕暴露去赌坊的事,惊吓的应:“主子, 奴以为柳侍读已经先行回西苑,所以并不知情啊。”
“你是什么时候跟柳樱走散?”
“具体时辰奴实在记不得,不过应该是酉时左右, 那会找不着柳侍读身影,还以为她先回西苑。”
从进入赌坊, 周富琳心思都在赌桌, 再加上赢了些小钱,更顾不上旁人。
等到酉时, 周富琳担心回西苑误时辰受罚, 方才想起找柳樱,谁想却不见人影, 便以为她先走了。
谁想到柳樱竟然现在还没回来,该不会还逗留在赌坊吧!
周富琳战战兢兢的吓出一身冷汗, 生怕牵连出涉赌一事。
岑栖闻声,神情冷冽的看向惶恐不安的周富琳,视线落在她遍布密汗的面容, 猜想她不似阴险狡诈之徒,至多就是贪财罢了。
“你, 下去吧。”
“谢主子!”
周富琳俯身叩头时, 汗水清晰滴落地面, 如释重负的退离内室。
宋管事见周富琳离去的踉跄步伐,于一旁出声:“主子, 柳樱会不会察觉异常逃了?”
“绝无可能。”岑栖指腹轻扣桌面,神情凝重的思索,“现下还有哪些皇女留在皇宫?”
“大皇女禁闭东华宫,七皇女腿疾未愈,芙清宫的二皇女不知何故亦没有去避暑行宫,其余众皇女都离开皇宫避暑。”
“来人备架,去芙清宫一趟。”
宋管事不解的出声:“主子,这么晚出行?”
岑栖偏头看向宋管事,方才掩饰心急缓声应:“我有事找二皇女详谈。”
如果柳蕴背后之人是二皇女,那柳樱很可能会被怀疑暴露身份而杀人灭口!
夜色朦胧,水声嘀嗒响起,不似雨声,更像是倒茶水的短促哗啦声响。
黑布蒙住眼睛不见半点光亮的柳樱,并不知自己被什么人抓住,大气都不敢出声,犹豫的唤:“你们是什么人,我身上没有多少钱的。”
午后自己跟着周大娘去赌坊,好不容易一路进入传说中的地下黑店。
只见宫人们聚集成团,声响嘈杂的很,周大娘扯着柳樱选定一处赌桌下注。
许是手气不错,两人都赢了些银财,可没成想被人推搡离了周大娘身侧,忽地眼前一黑,柳樱便被人强行掳走!
宫廷之中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绑架,真是开了眼!
现在柳樱还不知沉迷赌博的周大娘有没有发现自己被绑架,如果她能早点发现,兴许还可以向美人姐姐搬救兵呢!
心思回笼,茶盏碰撞声起,随即有脚步声近。
柳樱感觉对方应该个子很高,满满的压迫感,耳旁响起声:“你为什么最近一直不露面接头?”
这话一出,柳樱才意识到这人或许是府库安管事的人,四舍五入是自己的上级领导?!
“领导、啊不是,您不知道我最近被处罚关禁闭了吗?”
“知道,只是不明白你因何被关禁闭。”
柳樱迟疑的应:“我一时说错话,所以遭受禁闭处罚,最近才得空出西苑殿门。”
语毕,对方似乎坐回不远处,指腹捏着茶盖清晰的发出碰撞声,不缓不急的问:“你说了什么话遭受禁闭?”
“就是、就是一些关于先帝传位的事,只是好奇打听几句,结果西苑严禁私议,所以就被处罚。”柳樱觉得这人跟美人姐姐有些相像,说话轻声轻气,可是却干着绑人的坏事,真是不可思议。
茶盖声落下,对方嗤笑道:“她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是在意越是装作不在意。”
柳樱一下被勾起好奇,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连忙探着脑袋询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年先帝传位的疑云,至今都是未解之谜,民间对此更是猜忌,大臣们心里都止不住怀疑,她怎么可能完全无动于衷,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这么多人怀疑嘛,那您认为真相是什么?”
柳樱觉得如果小说世界有热搜,可能会长年占据榜首呢!
对方忽地没了声,而后便像是有硬物敲打桌面,嘀嗒嘀嗒间,似是显露不耐烦的出声:“宫里不该问的事别多问,你现下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探查西苑的秘密,最好能查到谋朝篡位的铁证。”
柳樱觉得对方真是对自己寄予厚(错)望(觉),只得假意顺从的点头应:“我一定努力完成任务,可是如果没有证据呢?”
美人姐姐整天只知道看书,从不过多往来,怎么可能有尔虞我诈的心思。
更何况小说女主视富贵权利如粪土,才不屑于权利争斗呢!
这个人对美人姐姐一点都不了解。
没成想对方忽地快步走近身旁,抬手搭在柳樱肩侧,低沉威胁道:“绝不可能没有任何证据,你必须要找到铁证,否则西苑很快就会知道有你这么一个奸细的存在,明白吗?”
柳樱感觉有些肩胛骨疼的厉害,奈何被绑住无法躲避,只好悻悻点头应:“您放心,我肯定会拼尽全力查证,不过今日出西苑办事有时间限制,如果太晚还不回去会被怀疑的。”
这个人不像个好人,还是得早点开溜!
“呵,难道你去赌坊玩乐也是替西苑办事不成?”对方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打量说话不真切的女孩,话锋一转试探,“更何况你只是一个侍读,若没有人怀疑你的真实身份,怎么可能会如此严苛的限制出入时辰?”
岑栖从来都不是什么善人,这些年西苑里死伤不知多少宫人,区区一个侍读,恐怕根本入不得她的眼。
而柳樱被这么一反问,突然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毕竟赌坊的事,美人姐姐交待过不能透露半句。
至于暴露身份,柳樱更是没有半点意识,自是回答的斩钉截铁。
“您多虑了,我去赌坊,那都是胖厨娘怂恿的主意,本来我是想拉拢关系而已,至于出行时间,因为西苑做事规矩向来严格,所以耽误不得,身份肯定安全的很。”
“好,我姑且信你一回,如今你能潜入西苑主殿,看来是有几分能耐,不过心思老实点,如果玩砸暴露身份,可是会小命不保的!”
柳樱察觉颈侧贴近冰冷物件时,吓得结巴应:“我哪敢懈怠啊。”
“你最好安分守己的听话,大皇女想抓你就像捏死蚂蚁一样容易,记住了吗?”对方仍旧没有移开利刃,满是压迫意味说着。
语落,刀锋甚至离脖颈稍稍用了些力道,柳樱太过紧张并未察觉肌肤刺疼,面色苍白的更不敢有半点动作,只得惶恐应:“记住了。”
这人,好狠啊!
待对方将锋利匕首移开,柳樱被人带出屋内。
二皇女将匕首随意放置一旁,掌心端起茶盏饮用,面露自信的出声:“这个小侍读看起来不像撒谎,或许她的身份并没有暴露。”
随行宫人于一旁汇报:“主子,栖亲王来了。”
“动作真快,现在先把人悄悄放回西苑,记住不能暴露芙清宫的位置。”
“是。”
待宫人动作离屋,一旁的萧管事出声:“主子这么轻易放人,难道不怕柳樱是装的吗?”
“方才已经透露是大皇女的口风,将来柳樱就算叛变告状,最后又不关芙清宫的事。”
“可她平白无故消失几个时辰,栖亲王还会再信她吗?”
二皇女轻笑道:“如果岑栖不信,自然会处置她,到时东华宫才最该紧张,我不过是坐观鹬蚌相争的渔翁罢了。”
这个柳樱对于二皇女而言,生或死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把自己摘干净。
残月高悬,繁星点缀其间,殿内静候的岑栖捧着茶盏并未直言。
二皇女入座无声打量岑栖,抬手屏退内侍,方才试探道:“难得大驾光临,栖亲王有事?”
“前些时日承蒙圣上厚爱,封任编撰典书太史令,只是历尽战火朝代更迭,收集古籍旧书十分困难,尤其是雅集等版本珍贵稀缺,所以才夜访求取借阅摘抄入库编撰。”
“原是如此,栖亲王太过客气,这等小事派人来取就是,何必亲自前来。”
二皇女闲笑应话,随后便命人去书房取书卷,其实并不信岑栖仅仅只是为此事而来。
可是二皇女又不确定岑栖是否有实证怀疑到自己。
柳樱是御史中丞柳蕴次女,而柳蕴过往并未表露任何站队结党迹象。
退一步来讲,若非要查柳蕴,岑栖最该怀疑大皇女才是。
毕竟柳蕴曾奉命协理大皇女监察督办一场贪腐案件,自己是没有半点瓜葛。
“太史令,修撰典书最是耗费心力,栖亲王可要注意身体啊。”
“多谢牵挂,如今整日养病,史馆事物多由官员负责,倒也算不上辛劳。”
二皇女闻声,饮着茶水出声:“圣上最是挂念栖亲王,自是不可封劳碌职位,真是令人羡慕。”
岑栖淡然道:“说来惭愧,如今病卧轮椅,往后难以报效圣恩。”
“栖亲王莫泄气,如今四位亲王里你可是唯一由先帝封的亲王啊。”二皇女眼眸笑意不达深处,暗想难道岑栖难道真不是来探查柳樱下落?
不可能,世上无巧不成书,岑栖绝不会只是因为几卷书而此时前来!
也许,她今夜是另有目的。
“主子,雅集已整理收拾。”一宫人端着封皮书箱走近。
“那就送到西苑去吧。”
“不必麻烦,待会顺路一道带回就是。”
岑栖示意身旁宫人捧住书箱,随即转身看向二皇女出声:“对了,二皇女可曾听闻宫中开设赌坊一事?”
“这事倒是听到些风声,只是并未验实,兴许是宫奴们私下聚乐而已,栖亲王莫非查到什么?”
“未曾,不过宫廷若真有人胆敢私设赌坊,若是传到圣上耳间,恐怕后果严重。”
二皇女面色微变,目光看向意有所指的岑栖,犹豫应:“是啊,按宫规条侓当严惩。”
“既然二皇女知晓此事,那要多上心,大皇女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将来授人以柄就麻烦了,告辞。”岑栖点到为止不欲多言,随即示意宫人抬架离开芙清宫。
冷清月光无声照落幽长宫道,岑栖眉目沾染些许霜白,恍若圣洁玉像,不染世俗,不沾情ai。
原本打算当做燃油桶的赌坊,现下临时变成拉拢试探的筹码,其实岑栖亦是有些迟疑不定。
只是如今盯着西苑的人,实在太多了。
至于柳樱的下落,岑栖现下并不能完全确定,只得返回西苑,静候情况。
黑暗之中,常黎在殿门等候,远远上前汇报:“主子,我们找到柳樱了!”
“她,回来了?”岑栖由着宫人推动坐轮,面色显露意外。
“是,正让柳樱在内室听候发落。”常黎的好心情自是不言而喻。
从内廊进入内室,众宫人屏退内廊,暗自议论不断,多是猜测柳樱身份。
岑栖入内落座矮榻,视线清晰的发现安然无恙的女孩脖颈间,那细微而锋利伤处正泛着血痕,心生庆幸之余,又忍不住猜疑。
女孩怎么会如此迅速的回到西苑,莫非她是交换答应什么情报不成?
如此一想,岑栖的怜惜,好似沸腾升起的热雾,骤然间泛冷消散干净。
第043章 第四十三章(六千字章)
越是不安, 越是镇定,越是猜疑,越是关切。
“真是令人担心, 先前我听闻你迟迟未归,西苑宫人都去找你, 怎么如此贪玩?”岑栖满面担忧在意的询问。
柳樱心有余悸的看着美人姐姐,迈步缓缓走近,鼻头发酸的掩饰惊慌, 细声应:“姐姐,我刚才被人突然给蒙着眼绑起来了。”
“是谁?”
“我没看见她们的脸, 所以也不知道具体地方。”
岑栖目光审视女孩的一举一动, 狐疑询问:“你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吗?”
柳樱点头应:“嗯,不过我听见她提及大皇女。”
岑栖眸间显露困惑, 直白质询道:“东华宫的人, 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抓你?”
大皇女岑若绮的心性傲慢急躁,按理不大可能有如此缜密心思安排柳樱潜入西苑。
所以先前岑栖毫不犹豫的赶赴芙清宫见二皇女。
虽然一番言语谈话从未提及柳樱, 但是岑栖能感觉到二皇女岑淮荌对于自己的夜访与其说是意外,更多的该是提防才对。
借书一事的幌子, 二皇女知晓的清楚明白却故意隐瞒不多问,而是顺着自己的话闲聊。
所以岑栖最终亦没有提起柳樱。
如若自己主动透出风声,偏要受其牵制, 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岑栖不喜受人挟制,更不愿暴露自己对柳樱关切, 所以才主动抛出赌坊转移二皇女的心思。
“我也不知道, 只是听到她们这么说, 而且还想让我找姐姐谋朝篡位的证据,真是太坏了。”柳樱并未深想, 一股脑的和盘托出。
“她们为什么让你来找西苑证据?”岑栖眉眼微妙变化的看向不假思索坦白的女孩,心想她这是打算坦白,还是真假掺和,好试图蒙混过关?
话语一出,柳樱心间咯噔,暗叹糟糕!
是啊,西苑这么多宫人,她们却只抓自己做奸细,这瞎子都得看出点猫腻啊!
柳樱迎上美人注视目光,心间鼓起勇气,犹豫道:“姐姐、我是奸细。”
“奸细,你莫非是在同我说笑?”岑栖面上故作轻松的说着。
“没有,我是认真的。”
“所以你方才绑架失踪是假,其实暗中接头才是真?”
柳樱摇头又点头,而后还是纠结的选择摇头应:“没有,我真是被绑走了。”
岑栖表示亲近的抬手端起一旁的酸梅汤递近给女孩出声:“奸细又被称为背叛者,可你有背叛过我吗?”
“没有,我只是骗她们合作,其实什么也没说。”柳樱接过酸梅汤,紧张的抿了小口,“刚才赌坊的事也一个字都没有提起姐姐。”
“好吧,你是安派进西苑?”
“不知道。”
岑栖迎上柳樱女孩干净透亮眼眸,到底还是选择相信她,转而出声:“刚才你提起大皇女只是耳朵听见对方提起,其实并没有亲眼看到,对吗?”
极有可能柳蕴跟幕后之人是单独秘密接触,所以柳樱不知道亦正常。
而眼前的女孩身份更是谜团,她不知情实属合理。
柳樱忐忑的颔首应:“嗯,姐姐不生气吗?”
“你既然没有做过背叛的事,那就只是遭人胁迫而已,更何况已经坦白从宽,我有什么理由生气呢?”
“姐姐,你真是太好了!”
岑栖浅笑不语,转而从临近身侧一柜中提出药箱,指腹打开药瓶,取出纱布说:“不过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既然女孩已经承认奸细身份,岑栖自然是想要彻底了解清楚。
柳樱困惑的应:“我,就是我啊。”
岑栖抬手示意女孩坐近在身侧,目光迎上她犯傻目光,指腹打开药膏涂抹她颈侧血痕伤处,微叹的直白道:“御史中丞柳蕴次女柳樱三岁读书识字,五岁文章倒背如流,七岁便已能写的一手好字,而你十二有余,却还不怎么认字。”
语落,柳樱惊出一身冷汗,甚至都感觉不到伤处上药的疼痛,明眸看向眼前镇定自若的美人姐姐,隐隐觉得深不可测!
先前自己还斩钉截铁丝毫不曾觉得自己身份暴露,真是啪叽打脸!
“姐姐,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大约是从你入西苑第一顿饭起,我就怀疑你的身份,只是你的样貌跟柳樱太过相似,所以一直不敢确定罢了。”
没想到世上竟然真的会有样貌一模一样的人。
岑栖指腹轻扯动纱布,无声缠绕女孩细嫩颈间,力道轻柔,却不曾放过她任何神情变化。
柳樱面目神情从震惊转而变成沮丧,眉目低耸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身份究竟是不是柳樱。”
一想到自己在美人姐姐面前好几个月的拙劣演技,真想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为何如此说?”岑栖系紧纱布,指腹轻捏住女孩下颌,迫使她仰头迎上目光。
“因为从外表身体样貌来看我就是柳樱无疑,可我知道我肯定不是原本的柳樱,姐姐你能听明白吗?”
“你的意思是你是真柳樱,可意识里却认为自己不是柳樱?”
语落,岑栖掌心搭在女孩额前,有些怀疑她是不是今日被吓糊涂了。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荒谬之事。
岑栖原本的设想,女孩或许只是跟真柳樱身段样貌相似的另一个人,又或许是孪生姐妹。
谁想女孩竟然说出这么荒唐的回答。
一时之间思绪繁杂,岑栖不由得想起女孩初入西苑曾提及脑袋受伤。
难道是伤害残留的后患不成?
柳樱茫然看着先前还处事不惊的美人姐姐,突然面色微变,而后温凉掌心搭在额前检查,满是不解问:“姐姐,怎么了?”
岑栖垂眸迎上女孩真挚目光,心生怜惜的犹豫道:“那你现在认为自己是谁?”
“这个事说起来就复杂了,其实我是另一个世界的学渣,前一天晚上还熬夜打游戏,所以上课补觉呢,结果一醒来就变成即将进宫做侍读的柳家二小姐。”柳樱尽可能一口气简短说完。
而表面镇定听着女孩越发离谱话语的岑栖,心间却猜想她大概病情不轻,或许可能精神错乱失常了。
“你既然认为自己不是真柳樱,为什么当初不逃走而是选择入宫?”
“因为我没得办法啊,这都是系统……!”
剧透的话语戛然而止,满屏红色框框弹处时,伴随剧烈的头疼!
柳樱小脸皱成一团,随即身形倾倒,眼前陷入模糊之时出现一段字幕。
[玩家多次涉嫌违规剧透,触发惩戒,请严格遵守游戏规则!]
遵守你个大菠萝,真可恶!
柳樱昏迷之际,心间愤愤道。
夜深时,太医入殿诊治,岑栖看向榻上昏迷不醒满面冷汗的女孩,心生担忧的询问:“她的头疾很严重吗?”
“回栖亲王,她的脉象只是有些乱,许是受惊吓才昏厥,并无大碍。”太医于一旁汇报。
岑栖蹙眉道:“可她方才一直喊头疼,怎么会没事?”
太医拘谨跪在一旁应:“臣无能。”
宋管事觉察异常,主动出声:“主子,既然太医都说柳樱病无大碍,想来一定会醒。”
“方才是本王失态,太医深夜诊治辛苦了。”岑栖回神,收敛怒意,和声道。
太医这才起身,宋管事亲自相送离开西苑主殿。
不多时,宋管事回到殿内,严肃出声:“主子,方才是怎么了?”
岑栖掌心握紧坐轮扶手,转身离开小屋,解释道:“今日柳樱是被人劫持掳走,本王只是心急没能探究背后之人罢了。”
宋管事跟在一旁入内室,半信半疑问:“那柳樱可有交代什么?”
“她说失踪是被大皇女派人绑架。”
“东华宫离西苑的距离不远,可柳家跟大皇女无冤无仇,怎会会出此狠手?”
岑栖转动坐轮行至到书架前,目光落向密集排列的书卷出声:“因为这不过是一个拙劣的谎言罢了。”
宋管事闻声,困惑道:“莫非您认为柳樱所言有假?”
“她没有道理撒谎,而且只是一句话而已,目前根本无从佐证。”
“那是否派人盯着东华宫的动静?”
岑栖掌心挑选出一卷书册,面上已然没有先前半点关切,从容不迫的应:“不急,先把夜访芙清宫和赌坊的事都散播到东华宫,再看看动静吧。”
既然有人想坐收渔翁之利,那自己岂能如她所意。
柳樱的伤,迟早是要偿还的!
“是。”宋管事亦被转移注意,没有再过多细想先前主子的失态言行。
夜深之时,西苑陷入昏暗,仿佛静眠一般安静无声。
而东华宫院里烛火摇晃,大皇女岑若绮倒着酒怒意攀升道:“西苑当真跟芙清宫接上头了?”
“是,先前栖亲王亲自登门拜访芙清宫,而且停留好一会才出来。”
“哼,岑淮荌狼子野心,她到底想干什么!”
杯盏声摔落,惊的侍奉宫人面露惧怕,纷纷跪在一旁。
“主子息怒,听闻二皇女还借由赌坊获利来讨好君后。”
烛火摇曳之时,渐而模糊大皇女愤怒猜忌的狰狞面容。
而此时琴音清缓的芙清宫,二皇女岑淮荌悠闲抚琴,指腹揉弦轻挑,面上轻松自得叹出声:“真是稀奇,岑栖竟然会主动示好。”
萧管事于一旁出声:“主子,奴不明白为何栖亲王提赌坊是示好,难道不是警告?”
“以岑栖的心性,她想动赌坊绝不会提前声张,反而会徐徐图之一击毙命,这才是她的行事风格。”
赌坊,每月确实能得不少银钱,操守的是二皇女,可获利的却是君后。
将来一旦暴露风声,自己无疑会承受最大的罪责。
尤其是如果让大皇女岑若绮知道自己以赌坊之利讨好君后,恐怕以她的狭隘心性,恐怕会从中作梗。
岑栖的提醒,真是精准的说中二皇女心间的多年隐患。
明明身为圣上的嫡长皇女,可岑若绮心胸狭窄,又目光短浅,注定成不了大事。
现下若是绑定一条船,将来恐怕一定会被牵连出卖。
萧管事闻声,担忧道:“那赌坊该不该关闭?”
“不必,赌坊还有别的用处。”二皇女知道岑栖的提醒没安好心,她绝不会无缘无故的示好拉拢,只是自己却不得不听从她的建议。
大皇女绝不可同谋,而且她的存在比岑栖对自己而言,更具有迫切的危险。
这么多年岑淮荌一直隐忍,如今该是做抉择的时候了。
夜幕深深,繁星隐于暗处,残月静悬,云层轻移悄无声息的遮住光亮,只余漆黑暗淡。
待黎明曙光划破天际,又是一日明媚艳阳天。
西苑宫人们因柳樱失踪一事议论纷纷,常黎惬意的行过廊道,迈步进入主殿内廊,嘴角上扬打量小屋外看守的两宫人出声:“昨夜柳樱突发疾病,现下怎么样了?”
“回常管事,现下还没苏醒,柳侍读违背夜禁宫规,主子罚俸三月禁足五日。”
“她,真是走运啊。”
常黎面上笑意消散干净,眉眼显露不甘。
如此可疑形迹,竟然只是因为一场病而轻拿轻放的惩戒结束!
朝阳初升,热浪翻涌,宫院地面晒得发亮刺眼,枝叶垂落无神。
午后从昏迷中醒来的柳樱,迷糊的睁开眼,只觉得眼前亮的险些瞎了眼。
“柳侍读,可算醒了。”一宫人端着药汤入内出声。
整个人还不太清醒的柳樱,抬手揉着混沌不清的脑袋,嗓音微哑的询问:“我这是睡了多久啊?”
昨晚突然头像是要炸开一样的疼,现在柳樱还有些后怕。
“现在已经午后未时,柳侍读要洗漱用饭吗?”
“好,谢谢。”
柳樱撑坐起身,自顾系衣穿鞋,手里拧着帕巾擦脸洗漱,指腹触及颈间纱布多少有些不太习惯。
待吃饭用药,柳樱已经恢复不少气力,宫人收拾着碗筷出声:“主子吩咐柳侍读若是好些就去内室服侍。”
“嗯。”柳樱喝着白开水缓和药汤苦涩味道应话。
从内廊进入内室,柳樱撩开珠帘还没出声,美人姐姐先偏身看了过来,关切问询:“头,还疼吗?”
“现在已经不疼,就是有点晕。”柳樱略感意外的走近到矮榻旁,好奇询问,“姐姐,怎么知道进来的是我?”
西苑内室进出的宫人不多,但是也不少,美人姐姐总不可能每回听声就探头张望吧?
岑栖探手示意女孩就座,目光看向她还算精神的面色,稍稍放心的出声:“宫里的人行走坐卧都有规矩,可你走路不太规矩,常是轻快碎步,偶尔还会哼奇怪的曲调,所以才知是你。”
柳樱见美人姐姐如此细致观察,突然觉得自己那么早暴露身份,其实也没那么挫败,悻悻笑道:“姐姐这么聪明,早就发现我的不对劲,为什么不直接问呢?”
“因为我想等你主动坦白。”岑栖将书卷放置一旁说着。
昨夜之事太出乎岑栖意料,现下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柳樱面露愧疚的应:“对不起,我害怕姐姐会生气不高兴,而且本来想着如果能找到接头的线索,或许能将功补罪。”
除了心地善良的女主,谁会如此宽宏大量啊!
岑栖抬手轻触女孩面容,怜惜的应:“你不用道歉,宫里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如果换作旁人经历昨日的绑架,恐怕大多会妥协对方的恐吓威胁,更加努力监视查找自己的罪证。
可女孩却选择坦白交代奸细身份,这对她而言,其实是非常的危险。
柳樱眼眸湿润泛光,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鼻头耸动的应:“可我还是觉得对不起姐姐的照顾。”
“那你不妨说说接触到对方哪些人脉,就当是将功补过吧。”
“嗯,府库里的安管事是接头的人,我觉得昨夜绑架自己的人跟安管事肯定有往来。”
虽然早就知晓,但岑栖很是给面子的应:“好,我会派人跟踪调查,西苑里还有别的奸细吗?”
“没、没有。”柳樱想起自己答应李厨娘的话,只得含糊应答话语。
李萍出宫,严格意义来讲西苑现在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吧。
岑栖目光打量女孩躲闪目光,心里并不喜她对自己有所隐瞒,可是回想她对常黎都能恩怨分明,只得忍住质问。
反正李萍已死,她既然想袒护报恩,那就随她吧。
“你往后不能一个人出西苑,她们一定会再伺机来找你,所以要小心。”
“姐姐也要小心呢,那个大皇女说不定还会出狠招害人呢。”
岑栖闻声,轻笑道:“你真的以为绑架是大皇女指使所为吗?”
柳樱本来坚定的猜想,突然被这么反问,心间有些迟疑问:“难道不是吗?”
昨夜自己清楚听着对方威胁话语,按理应该没记错吧。
“大皇女或许有害人之心,不过绑匪怎么会傻到透露真名给人质呢?”
“这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岑栖见女孩如此天真不设防,自然也不想她过多掺和,转而出声:“另外赌坊的事,你以后不要去,更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去过赌坊。”
柳樱不解的问:“为什么?”
“怎么,你难道赌上瘾了不成?”岑栖打趣询问。
“没有,我就是好奇而已。”柳樱只是觉得美人姐姐对于赌坊之事,前后的反应之差,实在是令人不解。
岑栖迎上女孩好奇目光,耐不住说教心思,指腹轻捏住她绵软耳垂,提点道:“宫里好奇心太重是会有危险的,更何况现在你还是好好养病要紧吧。”
头疾严重者,痴傻亦是可能的事,岑栖担心女孩的病症往后会越来越严重。
柳樱配合歪着脑袋解释道:“姐姐,我没病,昨夜只是意外。”
大不了,以后说话小心点呗!
“若是意外,你怎么会昏睡不醒到这会?”岑栖看向不当回事的女孩,视线检查她额前伤处,“说起来,你的伤当初是怎么造成的?”
她既是官家女,怎么会弄成如此重伤隐疾?
柳樱茫然的想了想,脑袋里一片空白,没有半点纪录影片画面,只得摇头应:“我不知道。”
“看来你是失忆了。”岑栖自顾下着诊断,温凉指腹触及她额前检查伤处。
“姐姐,我没失忆,只是没有来这个世界之前的记忆。”柳樱试图解释自己没病。
岑栖瞧着女孩认真模样,不好跟她较真,担心引起昨夜病症,只得缓和出声:“那你的意思是受伤之后,先前所有的记忆都没有了吗?”
“对啊,我一开始连柳母都不认识,所以不敢待在柳家。”
柳樱发现自己只要不提及剧透,好像就不算违规,所以自是畅言无阻。
可柳樱的坦白,反倒更确认岑栖的猜想。
女孩是因头疾而失忆甚至出现认知的错乱,她不认识柳蕴,亦忘记过往的读书写字。
难怪她从进西苑就时常询问些常人都知晓的事,比如为何抄书而不印书。
当时岑栖曾觉得怪异困惑却没有再多想,看来还是大意疏忽了。
“姐姐。”
“嗯?”
柳樱抬手握住美人姐姐捏耳垂的手,掌心贪凉的摸了摸念叨:“手,摸起来好凉快啊。”
“身子虚弱,便是如此,怎么了?”岑栖不以为然的说着。
没想却见女孩摸着自己的手不放,反而鉴赏般的打量道:“骨节分明,修长又白,真是我摸过的手里最漂亮的!”
天地良心,柳樱只是羡慕加贪凉快而已,所以才想贴贴美人姐姐!
毕竟现实生活同桌朋友互喊老婆都是常有的,所以柳樱全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真是胡闹。”岑栖顾自收回手,目光审视女孩一副贪玩模样,心间却是情绪起伏不定。
若非她年岁小,模样神情实在是认真的很,岑栖真会以为她是在行轻薄之举!
柳樱没想到美人姐姐突然收回手,面色凝重的有些吓人,困惑道:“姐姐,我怎么胡闹了?”
“你、经常如此摸旁人?”
“嗯,大家有来有往嘛。”
语落,柳樱清晰的感受扑面而来的汹涌寒风,禁不住瑟瑟发抖,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危险词嘛?!
大家都是女生,别说摸手,一块洗个澡偷袭都是常有的事,难道这事违法嘛?!
第044章 第四十四章(六千字章)
女孩说的坦荡无畏, 全然不知礼仪之防,实在是让岑栖气的不轻。
“你难道不知女子之间要避嫌?”
“摸手而已,应该不至于吧?”
岑栖神情凝重的出声:“非常至于, 宫里言行举止必须符合规矩,否则秽乱宫闱是死罪。”
柳樱听着美人姐姐话语, 方才想起这个小说世界同性可婚,说不定还真违法!
“那女生之间拉手也不行嘛?”柳樱被说得不敢儿戏,认真询问, 以免以后真误事。
岑栖见女孩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微叹扶额应:“总之你以后跟旁人要保持距离, 不可拉拉扯扯。”
“好吧。”柳樱见美人姐姐严肃的很, 只得乖巧应答。
午后至晚间柳樱表现的十分规矩,再不敢去碰美人姐姐, 以免被误认为是咸猪手!
晚膳时辰, 宋管事领宫人奉膳食入内室。
汤药菜肴,一一都要经过试毒, 宫人浅尝过后,方才上桌。
柳樱站在一旁看着繁杂流程, 暗自感慨吃顿饭可真不容易啊。
黑暗无声遮掩庭院,戌时,西苑各廊道已没有人。
宫灯摇曳, 柳樱如往常一般敷药服侍,掌心火辣辣的浸泡水盆, 目光看向静卧的美人姐姐犹豫的询问:“姐姐, 这么久了, 你的腿还没有半点反应吗?”
岑栖翻阅手中书卷应:“相较最初还是有明显的感受变化。”
“那什么时候可以下榻走路呀?”
“现下恐怕还不行,你急什么?”
柳樱拿起帕巾擦拭掌心担忧道:“总感觉躺的越久腿越难恢复, 所以才担心。”
最初柳樱还抱有积极可观的心态,甚至会主动安慰鼓励美人姐姐。
可经过好几个月都没有半点起色,柳樱不由得失去信心,心情亦沮丧了起来。
“你以前坚信我能恢复好转,这会是怎么了?”岑栖有些困惑的看向坐在榻旁女孩。
柳樱被说的感觉自己有些丧心,连忙掩饰情绪,摇头应:“没什么,只是想着如果姐姐能够早点痊愈,兴许外面那些坏人就不敢肆无忌惮的欺负姐姐。”
因着听美人姐姐提及参政议事的亲王将来可以即位,所以柳樱一直以为是生病瘫痪耽误美人姐姐的光明未来。
当然柳樱完全没想过美人姐姐去争位,只是觉得双腿痊愈才方便离开皇宫获得自由,否则真是难于登天。
岑栖视线落在女孩不复往日朝气的青涩面容,误以为她的灰心是因为昨日惊吓胆怯,便宽慰出声:“昨夜让你被她人绑架威胁,很抱歉没能护你周全。”
正因为自己如今势力微弱,那些人才如此明目张胆,说来确实是自己牵累她。
“那都是坏人的错,姐姐不用道歉。”柳樱没想到美人姐姐会自责,更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可我如果及时发现旁人对你的危险,便不会让你出西苑去赌坊,更不会让她们有动手的可趁之机。”
柳樱摇头解释着:“姐姐,我没有怪罪的意思呀。”
岑栖观察女孩反应,只要她出现一丝反悔,那自己都要小心谨慎,缓和出声:“我知道你经历如此危险,恐怕心里会很不安吧?”
虽然让女孩留在宫里很危险,但是岑栖现在并不能放她离开。
所以才故意试探她是否又生出逃离皇宫的心思。
现在柳樱已经被人盯上,她的去留对于岑栖而言会产生很多不确定的影响,现下必须稳住她。
“没有。”
“真的一点都没有?”
柳樱被问的有些心虚,犹豫的点头应:“我是有些害怕,但是好朋友就应该同甘共苦才是嘛!”
如果自己丢弃美人姐姐独自出宫,那得让美人姐姐多伤心难过啊。
岑栖听到自己期盼的回答,心间猜疑却并未消散,而是犹豫出声:“可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你不怕死吗?”
“我怕,可美人姐姐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肯定也会害怕的吧,虽然帮不上忙,但是我们一定会度过难关。”柳樱怎么可能不害怕,昨日可是被人用锋利刀子抵在脖颈威胁,现在光是回想,小心脏都忍不住飞快跳动。
“对,我们一定会度过难关。”岑栖瞧着女孩乐观模样,亦被感染几分,探手轻触她绵软面容,好似过去跟自己谈话的人偶活过来一般,眸间闪露希望微光喃喃道
此时的岑栖忙于顾虑安危周全,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挽留女孩,其实亦藏着难以察觉的私心。
柳樱感受美人姐姐掌心传递的温凉,隐隐觉得自己的猜测或许并没有错。
哪怕美人姐姐是小说女主,性子沉稳又聪慧过人,可她也是一个会害怕彷徨的女孩。
只不过美人姐姐太会隐藏心思,所以最初时柳樱一直觉得她太过完美无瑕。
可现在柳樱知道美人姐姐其实需要帮助陪伴。
心疼之余,柳樱觉得自己还是有那么点用处!
“姐姐。”
“怎么了?”
柳樱心思收拢,俏皮的活跃气氛,眨眼道:“姐姐现在摸我的脸算不合规矩的调戏吗?”
语落,美人姐姐倏忽之间收回手,面色虽是如常,可眉眼却显露一闪而过的羞赧,故作镇定说:“我这只是关切而已。”
“哦,这样啊。”柳樱抿唇弯眉笑意正浓,暗藏调皮心思,自顾铺设着薄毯,“原来摸手不行,摸脸就没问题呀。”
“自然是都不行!”岑栖还未察觉女孩玩笑揶揄,满面正经的解释,“这种事都容易引的旁人误会,最好避讳为妙。”
现下得知女孩不仅失忆,而且精神失常,岑栖觉得有必要教她如何保护自己。
柳樱侧身躺在一旁,目光瞧着沉稳持重的美人姐姐,好似很老成,耐不住问:“哎,姐姐知道两个女的怎么生孩子吗?”
语落,岑栖眉目难掩错愕的看向一本正经寻求解惑的女孩,只得压下羞涩,解释道:“孕丹,同性的话两人都要服用,不过此物对身子有伤害。”
“那怎么决定谁生小孩呢?”柳樱求知欲满满的询问。
岑栖看不出女孩清澈眉眼有半点坏念头,可实在羞于启齿,只得推搡道:“这种事等你到十六岁,自有宫中管事教授,你这点岁数怎么尽问些大人的事?”
“哎,这不是好奇嘛。”
“我看你是近来背诵抄写的文章太少,所以才无所事事异想天开。”
岑栖觉得自己必须转移女孩的注意,否则她若要追问的更详细,那真是麻烦。
而柳樱听美人姐姐话锋一转要提抄书,当即知趣的不再追问,连忙闭眸道:“姐姐,我还在生病呢,睡觉吧!”
呼,好险!
眼见女孩乖巧安静的面容,心知她是装睡,不过岑栖亦松了口气。
半晌,柳樱悄悄睁开一只眼,细微出声唤:“姐姐,我发现你好像没有生理期哎。”
“何为生理期?”岑栖眼露不解的看向耐不住好奇的女孩。
柳樱被问的有些卡住,想了想道:“没什么,姐姐更喜欢小姐姐还是小哥哥呀?”
看来是小说单独设定的缘故,孕丹才是怀孕的关键。
“难道不能都喜欢吗?”岑栖觉得女孩似乎有用不完的好奇心,只得耐心应道。
皇室迎娶,从来都没有限制。
语落,柳樱傻眼的看着美人姐姐,突然觉得身为现代人的自己眼界似乎有些太狭隘了?!
“你似乎很关注我的喜好,为什么?”岑栖被问的亦察觉些许蹊跷,警惕询问。
若说女孩头疾失忆,可她却对自己和宁芷明显是有先入为主的认知,甚至存有某种强烈的阻挠心思。
这与她想说的情况有些违和。
“因为总感觉姐姐以后会找不到对象,真是令人担忧啊。”柳樱一本正经的说着。
上回园林宴会的相亲,美人姐姐遭人冷落,唯一接触的温柔大姐姐还跑没影了!
这怎么能不让柳樱担心嘛。
岑栖忍俊不禁的看着女孩故作沉稳姿态的话术,指腹轻捏她桃红面容,揶揄出声:“人小鬼大,我的婚事是由圣上和君后决定,哪里用得着你来操心?”
“这怎么行啊,自己的婚事当然得由自己做主,若是将来女帝给姐姐找了个人渣坏人成婚呢?”
“若真是如此,那也只能奉旨迎娶成婚。”
柳樱错愕的听着美人姐姐的认命回答,她的清冽秀雅眉目里没有半分埋怨不甘,亦没有表露喜怒哀愁,好似成婚不过是一件像吃饭喝水般的日常任务。
小说女主怎么能如此认命呢!
“姐姐难道都不打算抗争一下吗?”
“你可真大胆,难道要我抗旨不尊。然后被判刑斩首?”
柳樱一时停了话欲,犹豫的说:“姐姐曾说圣上是心怀慈悲的圣人,所以应该不会这么做的吧?”
那日参加端午宴会,柳樱曾见过女帝,远远瞧着像是一位待人和善的长辈,而且对美人姐姐很是关怀,瞧着不像滥杀无辜的暴君。
岑栖垂眸看向存有不切实际天真幻想的女孩,指腹轻柔梳理她脸颊旁的细密毛发,犹如婴儿般绵软柔顺,幽幽道:“可如果那位圣人抓到忤逆罪证,绝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她可是宫廷之中最危险的人物。”
柳樱闻声,更是困惑不解询问:“不会吧,女帝对姐姐很好的样子啊。”
“当一个人同时掌握生和死的权利,她对于旁人而言就是非常危险的存在。”岑栖目光看向女孩如琉璃般透着光彩的漂亮眼眸,心生爱怜的提醒,“上回你曾因好奇询问先帝传位而被重罚,你只以为是宋管事严厉,却不知女帝对当年宫人的处罚有多恐怖,所以想活命就要沉默,以后再不许好奇询问宫中禁忌,明白吗?”
柳樱觉察美人姐姐神情变得凝重肃然,心里亦沾染些许恐惧,迟钝的点头出声:“嗯。”
从来没见美人姐姐如此谨慎小心,连带柳樱的呼吸亦不自觉的减弱,一时大气都不敢出声。
难道当年的先帝传位,真的有问题!
“另外,你进西苑之前见过我吗?”岑栖不想透露太多,以免出现危险,便迅速转而询问自己猜疑的问题。
说起来,岑栖一直不明白女孩对自己和宁芷的错误认知,到底是从何得来。
“没有。”柳樱发现美人姐姐的手又在捏自己的脸把玩,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算了,自己只能小人不记大人过吧。
岑栖微蹙眉看向女孩坦诚目光问:“那你之前见过宁郡王吗?”
柳樱如实应:“没有啊。”
语落,岑栖神色微妙变化,转而审视道:“可你方才说你不记得之前的事和人,为什么现在又能如此确凿回答?”
“因为我真的没有半点印象,不过我确实知道姐姐的存在。”
“你指的是什么意思?”
柳樱被问的有些懵,不知该怎么解释,更怕系统突然发神经折磨人,只得认真思量解释:“其实应该算是一个朋友跟我说过姐姐的消息。”
“你的朋友姓氏籍贯?”
“姐姐,其实我的那个朋友她不在这个世界,所以现在我也找不到她。”
岑栖瞧着女孩真挚模样,突然觉得自己跟着她一道犯傻。
既然已经知道女孩如今精神错乱,那又怎么可能询问出过往究竟呢。
更何况女孩的话,明显错洞百出,很可能都是一时失常的胡话。
不过岑栖猜测女孩在头伤发生之前,应当是知晓自己和宁芷的事。
毕竟她是有可能提前调查自己的详情好方便进宫潜伏打探。
只不过她的头伤太重,所以虽然有残留意识,却已经说不出所以然。
如此思量,岑栖掌心轻遮住女孩眼眸,柔声道:“夜深了,快睡吧。”
柳樱被突然蒙上眼,只得配合的闭上眼睛,全然不知自己此时已经被当成弱智儿童对待。
岑栖目光转而看向灰青纱帐间的绣纹,心里明白自己不该透露给女孩太多事情。
否则若是将来女孩头疾痊愈,又或是记忆恢复,那她很可能会成为自己致命的存在。
可岑栖还是想让保护女孩,才直白的提醒女孩不要触碰关于先帝传位的危险话题。
如果可以,女孩的头伤最好不要恢复如常,否则岑栖到时就必须解决她来自保。
待枕旁人呼吸绵长之时,岑栖顾自收回手,抬手撑起身,其实双腿隐隐恢复些知觉力道,只是长久不动,所以仍旧吃力。
只是岑栖并不打算现下透露风声。
晨光熹微,薄日出头,时日渐转至七月初旬。
突然的异常雷雨来临,稍微的消解连月闷热,带来些许凉意。
芙清宫院的亭落里大皇女岑若绮正跟二皇女岑淮荌对弈。
雨声嘈杂,雷鸣电闪,狂风吹拂竹帘晃悠不停,大皇女落下棋子,慢悠悠的出声:“这场雨来的及时,可算缓解宫中些许热意,过两月是君后寿诞,到时皇妹打算作何准备?”
二皇女紧随其后的落下棋子应:“一尊金佛和百年人参,君后身体欠安,拜佛献药以尽孝心。”
“皇妹真是有心,不过人参恐怕是其次,金佛需要花费不少价钱吧?”
“是啊,如今手中的几家铺房生意不景气,每日花钱如流水,实在是难以维持。”
大皇女闻声,冷笑直言:“皇妹在宫中的赌坊生意那么好,怎么会缺钱呢?”
语落,二皇女停顿动作,抬眸看向点出来意的大皇女应:“皇姐真是消息灵通,不过赌坊的钱都献给君后,我手里真是没有多少余钱。”
“看来还真是皇妹开设的赌坊,若非消息灵通,恐怕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大皇女面色不佳的甩出脸色,咄咄逼人的目光凝视岑淮荌,“不过宫廷之中设赌,皇妹难道就不怕被人告发,到时可就不好收场。”
二皇女心领神会道:“是啊,所以才一直隐匿行事,既然皇姐如此说,那就把赌坊关了吧。”
大皇女有些意外的询问:“皇妹当真要放弃赌坊?”
“这也是无奈之举,我亦担心出事,而且手底下的人总归不牢靠,难保不会走露风声招来无端记恨祸患。”
“既然如此,皇妹不如将赌坊赠予皇姐,宫廷之中上下必定会打点干净,绝对没人敢走露半点风声!”
二皇女指腹转动棋子,假意思索的应:“如此危险之举,皇姐当真要继续开设赌坊?”
果然岑若绮就是打的如此贪婪算盘。
“我也是为君后着想分忧,皇妹莫非不舍?”大皇女眉眼间弥漫不善,语气亦变得沉重。
亭外雨声骤密竹帘晃动不停,惊雷响处,两人无声对视,暗藏争夺之心。
“哪里的话,既然皇姐需要,皇妹自是双手奉上。”二皇女面露笑意退让应道。
大皇女难掩得意的落下棋子,傲慢出声:“那就多谢了。”
骤雨消停之时,一轮薄日跃出云层,枝头花间露水晶莹剔透,从亭院离开的大皇女等人身影消失于廊道。
萧管事命宫人卷起竹帘,上前奉茶出声:“主子,您经营数年的赌坊真就白手送给大皇女?”
二皇女探手接过茶盏,眉眼带笑悠闲道:“当然要送,而且必须全部交出,只不过从前知晓芙清宫的人手必须处置干净,绝不能落下任何把柄。”
“是。”萧管事弯身应话。
亭外天色微微泛白,乌云消散之时,清爽凉意亦被薄日渐而驱散干净,热浪腾升。
地面雨水还未干,汹涌热意却已经去而复返,让人措手不及。
西苑里宫人们除却清扫庭院里的残花落叶,便都在为乞巧节而欢喜的编织礼物。
而此时主殿内室里的柳樱,正心不在焉的提笔记账。
主殿内室里岑栖检阅账目,将其中一部分当做任务交给无所事事的女孩。
“姐姐,我只是侍读,怎么变成算账先生了?”柳樱不会用算盘,便口算或是笔算清账。
为此,岑栖特意检查过几页账目,因发现账目并无差错,方才打消教女孩用算盘的心思,掌心捧着茶盏说:“你若不愿清理账簿,可以去书房挑选古籍摘抄,如何?”
柳樱一听抄书,当即安分不吱声,认真的一页页清点账目,另一手扒拉花生往嘴里塞咀嚼,嘟囔道:“平日里都是常黎负责账目,她要是知道我在检查账簿,她指不定梦里都得诅咒我呢。”
“你倒是很了解常黎的心性。”岑栖发现女孩虽然性子粗枝大叶,但是并非完全无知无觉的呆傻。
否则上回遭受绑架,若是露出半分破绽,恐怕就不会平安归来。
只可惜女孩性子太过懒散,全然没有上进的心思。
当初自己罚她去院落扫地,她就真去老实的扫地。
前些时日的值日亦是如此,女孩明明受不住酷热,可就是没有半点折腾的心思。
这种随遇而安的心境,岑栖由衷的感觉恨铁不成钢。
“嘿嘿,我又不是笨蛋,常黎很讨厌有人超过她,所以才更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让我来理账?”
“因为这些账簿数目,并非常黎平日里负责的西苑主殿流水账。”
柳樱闻声,面露意外的看向美人姐姐,探手掂量账簿份量诧异出声:“那这些是哪里的账目?”
岑栖抬手端走女孩面前的花生,担心她吃撑难受,方才解释道:“各亲王皇女年满十五都会由圣上亲自赏赐铺房,其中有茶叶丝绸糖等不同生意,除却缴固定纳税额,其余获利都是自用,这些就是铺房的账目。”
“那姐姐现在岂不是很有钱!”柳樱两眼冒着金光闪闪的询问。
“生意需要人脉势力,而如今的情况,我手中的铺房能够维持支出就不错了。”
柳樱一听,好奇问:“如果铺房倒闭会有惩罚吗?”
岑栖饮着茶水摇头说:“倒闭是常有的事,经营不善的话可以卖掉铺房换取一笔银钱,大皇女就曾卖掉四家铺房,圣上并未多言,只是不会额外再封赏铺房。”
“简直就是豪华版本的过家家。”果然贫穷限制想象,柳樱真是开眼界了!
“王爵之位有限,分赏铺房主要是让皇室血脉各自能够自食其力,可还是有很多皇女会卖掉或是出租坐收其成,其实已经是违背本意。”
“这么说的话,姐姐的铺房没倒闭已经很厉害啦。”
岑栖迎上女孩热切目光,故作忧愁的叹道:“你倒是知足常乐,不过亲王皇女们的花销非同一般,西苑如今的支出不容乐观啊。”
其实如今明面的铺房,早就只剩一幅空壳。
它们不过是金蝉脱壳的障眼法罢了。
而真正隐藏深处的生意往来,一直都是岑栖秘密负责,就连女帝亦不曾知晓半分。
第045章 第四十五章(六千字章)
窗外枝头的晶莹雨水悄然滑落, 矮榻旁的柳樱满眼困惑的询问:“姐姐,西苑里每月有发放例钱用度,难道还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吗?”
岑栖顾自回神, 解释道:“宫院每月发放五百两例钱,可宫人用度, 屋瓦修缮,饮食调理,来访回礼亦或是庆贺寿诞佳节, 这些繁杂事项都靠这些例钱花销,自然是不够。”
“原来宫院里有这么多事, 看来算账先生不好当呢。”柳樱一听, 顿时脑袋都大了。
“是啊,暂且远的不说, 如今乞巧节临近, 不久就是中元节,而后逢中秋, 少不得宴会回礼,再便是君后诞辰, 送礼更是要上心准备,短短两月就有如此多支出,所以才需要劳烦阿樱妹妹来清算账簿, 用以调取银钱安排。”
“姐姐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原本还心有懈怠的柳樱一听责任重大, 自是不敢耽误。
眼见女孩做事勤快不少, 岑栖眉眼暗笑, 掌心捧着茶水悠闲浅饮,心想可算是让她静心办事。
如今女帝君后不在宫中, 难保不准芙清宫或是东华宫会有动作,所以最好还是给她找些事。
若是外人打听,亦有由头可掩人耳目。
如此忙碌数日,柳樱方才得以出主殿透气。
早间柳樱穿过回廊,只见宫人们心情似乎都很不错,身侧佩戴各样新的彩结挂饰亦或是佩囊。
“常管事,您喜欢这挂饰吗?”一宫人捧着彩结面露羞涩的出声。
常黎停步,目光看都不曾多看一眼,神情肃然道:“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那宫人闻声惊的面色慌张,眼眸泛红的低头退离廊道。
不远处旁观的柳樱,总感觉自己好像撞见狗血剧情的直播版本。
隐隐觉得不妙,打算赶紧撤!
“站住。”常黎偏身看见柳樱,挑眉走近,“你是在偷窥好告状吗?”
“放心吧,我没有这种低级趣味。”柳樱叹气,而后转身应。
常黎目光打量穿的花枝招展的柳樱试探出声:“乞巧节,你这会不应该向主子谄媚献好吗?”
柳樱无奈的看着胡乱猜忌的常黎,义正言辞的说:“难道人与人之间就不能有纯粹的感情吗?”
“你倒是会装清白正直,可整个西苑除了你谁都没有留宿内室,别以为我不知情。”常黎低声说道。
柳樱见此,只得应:“你自己不信,我可没办法,不过刚才那宫人好心送你东西,干嘛凶人?”
常黎不以为然的应:“寻常物件倒无所谓,可她送的双翼结,宫中私情要受杖罚,我已经算是客气了。”
“什么双翼结,那不过就是一截彩结挂饰,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我看你是无知才对,双翼结是表露心意的彩结,这种东西若是让宋管事查到,那就非得受鞭刑不可。”
柳樱一听,心间有些半信半疑,目光瞧着常黎谨慎模样,心生八卦的反应过来,叹出声:“真是不可思议,那宫人竟然会看上你,唉!”
“你、什么意思?”常黎挑眉困惑道。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宫人眼光不好,她怎么就不送我咧。”柳樱毫不畏惧的玩笑说道。
没想常黎却气的不轻,柳樱见此,更是开怀。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自是不欢而散。
从外回到主殿,柳樱发现值守宫人们身侧大多更换新的彩结佩囊,样式繁杂,却唯独没有常黎说的双翼彩结。
难道那种比翼结真的是具有告白意味的彩结?!
柳樱灿烂笑容忽然消失,脑袋里一阵闪光时,突然回想自己曾送给美人姐姐的彩结。
那款式好像有点类似双翼彩结!
柳樱顿时慌张的探手提起裙摆,小快步进入内室。
“你,这是怎么了?”矮榻旁的岑栖手握书卷,困惑的看着跑到面前的女孩,只见她小脸红扑扑的厉害,鼻尖气息微急,好似慌张着急的很。
“没、没事。”柳樱视线落向美人姐姐杏色纱裙,不动声色的看向系挂佩戴的玉坠佩囊物件,其间并没有彩结。
说来奇怪,美人姐姐似乎从来没有佩戴自己送的彩结!
“姐姐,知道今日是乞巧节么?”柳樱坐在一旁决定迂回询问。
岑栖误会心思的应:“嗯,今日宫人有半日假,只不过你如今最好不要出西苑的好。”
“哦,我还看见宫人们都更换新的彩结挂饰佩囊。”
“乞巧节的习俗如此,无论是宫人还是贵家女都会更换编织新物件。”
柳樱闻声,心间慌张不停,抬手端起茶盏猛地灌下压惊,而后呼气出声:“我还发现有宫人们互相赠送彩结,这其中有什么讲究么?”
岑栖瞧见女孩竟然把自己茶盏一饮而尽,自己完全来不及阻止,只得佯装无事发生的收敛诧异神情,故作镇定的应:“按理亲朋好友都可以互相赠送物件,怎么你又要送我新彩结吗?”
眼前女孩的反应实在太反常,岑栖不得不正视她的变化。
柳樱闻声,便顺势点头应:“好呀,我可以编个更好的彩结给姐姐,不过上回彩结可不可以还给我?”
语落,内室里安静无声,柳樱紧张的心脏扑通跳个不停,水润明眸眨都不眨的盯着姣美面容的美人姐姐,生怕她察觉异常。
“恐怕不行,上回的彩结不小心弄丢了。”岑栖神情平静的说着谎,心间讶异女孩竟想要回双翼彩结。
按理当初赠送时,女孩应该是不知晓比翼彩结的意义。
可现在岑栖觉得她或许是从旁人嘴里得知真相,所以才想要回物件。
于情于理,岑栖都该答应女孩的要求。
可女孩既然说是送给自己,那她怎么能要回去呢?
岑栖心间没来由的不悦,目光看向乖巧模样的女孩,不禁怀疑她莫非是另有相赠的人选。
如若真是如此,岑栖更是不能答应她的要求。
西苑宫院里的宫人,年岁与她最接近的都要年长四岁。
而女孩平日里虽是言行无忌,但从未见她表露出爱慕之情,至多就是好奇心旺盛喜欢打探些自己的喜好。
想来,必定是有人怂恿蛊惑教坏了她!
如此一番思量,岑栖心思已经是百转千回。
而柳樱听到美人姐姐丢失自己的彩结,心里顿时松了口气,面上恢复轻松出声:“这样的话,那我就再给姐姐做一个彩结吧。”
丢了最好,如果让美人姐姐知道自己误打误撞送出类似表白的彩结。
那可真是会引起天大的误会!
“那你现在就给我做吧。”岑栖审视着女孩反应出声。
今日乞巧节,最好不能让她离开自己视线。
柳樱不曾多想的应:“好!”
一宫人正要入主殿,常黎看了看其间彩绳物件询问:“这些做什么?”
宫人低声:“回常管事,这是柳侍读要的彩绳,应该是用来做彩结挂饰。”
“你进去吧。”常黎眉眼面露怀疑的看着宫人入内,心想柳樱果然是打算谄媚!
如果有了物件,到时惩戒她就容易多了!
午后外间烈日当空,西苑宫人休假聚集屋院纳凉休息闲聊。
待柳樱手中彩绳编织成型时,别扭转动酸涩脖颈,热情展示成果出声:“姐姐看!”
岑栖闻声,抬眸张望女孩指间悬挂着胖鲤鱼彩结,眉眼喜色消匿干净,缓和心神,故作不知的出声:“怎么跟上回的不一样?”
“因为、这个跟我佩戴的彩结是一样款式,那个编织太难了。”柳樱脑袋里高速运转思索着拙劣借口,暗自诧异美人姐姐竟然不知道比翼结!
看来美人姐姐虽然喜爱读书,但也不是百科图书呢。
不过容貌妍丽端庄典雅的美人姐姐竟然没有收到过表白的彩结,还真是相当令人意外啊。
柳樱记得同桌提及女主有很多爱慕者,而且多是早期流行的强取豪夺的狗血网文。
可美人姐姐身旁却尽是些祸害的坏人,这难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么?
“那你给我系上吧。”岑栖现下可以确定女孩大抵是不愿送自己比翼结,自是不可能多问。
柳樱颔首,便将手中的彩结主动系在美人姐姐身侧做挂坠。
岑栖垂眸看向近在眼前的女孩,心间郁结难消,耐不住试探出声:“阿樱妹妹知道此结的寓意吗?”
“啊,这种彩结也有寓意的嘛?!”柳樱闻声满面冷汗,现在一听到寓意就头疼!
“好像是有的吧,彩结样式繁杂寓意亦不同,不过我并不知晓,所以想问问阿樱妹妹。”岑栖到底还是忍住想要问询女孩的真实意图,转而模糊表露自己不知其意。
柳樱魂都险些飞没了半截,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目光看着难得懵懂无知的美人姐姐,莫名觉得怪可爱,弯眉甜甜笑道:“原来姐姐也有不知道的事,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岑栖眸间微冷的看着撒谎的女孩,神情却平静如海,深不可测,若有所思的出声:“说的也是,不过方才得到来信,宁郡王今夜邀约,所以会秘密来访西苑宫院。”
“什么?”
柳樱顿时笑意全无,心想这哪是邀约,分明就是幽会嘛!
而且还是大晚上,鬼鬼祟祟,准没好事!
岑栖恍若不知女孩诧异神情,顾自倒下另一杯茶盏缓声:“许是有事商谈,所以才秘密约见,阿樱妹妹陪我一道今夜在西苑院落静候吧。”
“姐姐,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谈,非得秘密夜谈?”柳樱就差没直说,您可长点心吧!
唉,美人姐姐整日待在宫殿看书,估计没看出来人渣的觊觎心思!
“此事恐怕要到面见才能知晓,你现下要保密,不可让旁人知晓。”岑栖饮着茶水,并不打算直面回答女孩的困惑。
而柳樱见美人姐姐如此反应,只得不情不愿的应:“哦。”
难道美人姐姐真的对人渣有好感不成!
平日里教自己要跟人保持距离,可美人姐姐却跟人秘密夜访。
而且还是乞巧节,这就不是七夕情人幽会嘛!
柳樱实在有太多吐槽话语想说,可还出声,却见美人姐姐疲倦姿态说:“我要小憩一会。”
“好。”柳樱只得停了话语。
黄昏日落,夜幕间星光璀璨,因着西苑夜禁缘故,此时宫人们大多都已早早回屋歇息。
宫灯投影于廊道,常黎于宋管事清点库房存货行进出院,犹豫的出声:“宋管事,柳樱如今形影不离的服侍主子惹的宫人多有议论,倒不如将她调出主殿去藏书阁办事,以免传到外面影响主子声誉。”
“你真的只是想把柳樱调去藏书阁任职吗?”宋管事身形微顿,目光严肃的看向常黎询问。
常黎低头避开审视目光应:“我是不喜柳樱做派,不过今日乞巧节,她亲手赠送彩结给主子,这可是明目张胆的勾引啊。”
宋管事闻言,眉目间神情严肃出声:“若真有此事,定会处置!”
这么多年西苑里并不是没有痴心妄想试图接近主子,近而谋取富贵的宫奴。
对于这类人,宋管事一向是绝不姑息!
幽深廊道两身影消退,殿外明月姣姣,内室里却灯火通明。
岑栖衣着整齐的落座木轮,柳樱则准备披风以及灯笼,心里仍旧不大乐意今夜的秘密约会。
可是柳樱又不知该怎么阻止才好,动作磨磨蹭蹭的给美人姐姐系上衣领系带。
许是心不在焉的缘故,柳樱全然没有发现系结出错。
岑栖挑眉,抬手捏住她的耳垂出声:“你在想什么,竟如此心不在焉,难道连衣物都不知怎么系了?”
莫非女孩今夜跟旁人有约不成?
柳樱察觉耳垂泛疼,方才回神,连忙解释道:“没、没想什么。”
语落,宋管事从内廊行进内室,柳樱探目张望时,岑栖已然松开手,神情自若出声:“有事?”
宋管事视线落向主子身侧佩戴的物件,只见确实有一彩结挂饰,不过样式寻常,并非常黎另有所指的含义缓和应:“主子,老奴发觉藏书阁人手不足,想让柳侍读去帮衬。”
岑栖微蹙眉,目光看向宋管事,故作思索的应:“藏书阁的事且不急,待明年开春会有新侍读入宫,到时再行分配吧。”
“主子,近来宫人多有议论柳侍读闲职,老奴是为您的名声着想。”宋管事目光打量那方彩结挂饰,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些年主子身侧从未有人向柳樱一般离的如此亲近。
哪怕主子只是把柳樱当做玩物,未免太过重视了。
语落,岑栖面色微变,掌心握紧木轮扶手,愠怒道:“西苑历来严禁私议非言,宋管事应当严加管束宫人才是,怎么反倒受其蒙蔽?”
现在柳樱的动静牵连西苑外边不少的关注,宋管事不可能不清楚,她这会突然针对柳樱,实在是蹊跷。
反倒是藏书阁帮忙这个说法,常黎曾提过一回,岑栖心想她如今越发聪明了。
宋管事见主子明显有心留用柳樱,现下又实在寻不到柳樱错处,只得应声:“是。”
语落,脚步声远,柳樱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凑近唤:“姐姐,宋管事怎么突然让我去藏书阁?”
岑栖偏头看向女孩,抬手轻弹了下她额前,意味深长的警告出声:“你若不犯事不僭越宫规,宋管事不会污蔑你,以后行事小心点,若是做出荒唐事,我亦救不了你。”
“哦,知道了。”柳樱掌心揉着额前应话,全然没有明白美人姐姐的话,满肚子都是困惑。
怎么感觉美人姐姐像是被宋管事弄的不开心而迁怒自己呢?
亥时,西苑内里已是一片昏暗。
柳樱小心翼翼的推着美人姐姐出主殿,一路从廊道行进至西苑东南院墙的林间。
黑暗使得一切失了原本颜色,只余黑白相间的树木花草,其间洒落皎洁月光,静谧自然。
石道之间,身影投落之时,柳樱左顾右望,细声唤:“姐姐,怎么没看见人啊?”
“不急,再等等吧。”岑栖仰头看向夜幕之中的繁星,已经许久没有静心观赏,“今夜的星星真亮。”
柳樱没心思观星赏月,心里无比希望下一场暴雨搅乱约会,出声:“姐姐,这里都没有门,她怎么进来?”
岑栖偏头看向提着一盏琉璃宫灯的女孩,熠熠生辉的明眸里满是童真稚气,模样生的乖巧讨喜,可惜却是个撒谎不乖的孩子,故作柔和的应:“放心,她已经来了,你且去不远处玩会吧。”
柳樱眉眼突突跳动,偏头看向身后暗处有动静,迟疑道:“姐姐,真的不需要我守在一旁保护吗?”
“你这小身板就算了吧。”岑栖心里明明存着郁闷,却还是被她犯傻言论逗乐,“既然是密会,自然需要把守,所以你去替我盯着外人吧。”
柳樱这么一听,便把宫灯放置一旁照明,踏步欲离开这处。
岑栖不解的唤:“这么暗,你不需要宫灯吗?”
“不用,天上月亮很亮。”柳樱记得美人姐姐怕黑,所以才放下宫灯。
待走至不远处林间,柳樱看着那宁郡王同美人姐姐待在一块,小脑袋迟钝的反应过来。
这情景,自己与其说是看守,倒不如说是电灯泡嘛!
林间不远处,柳樱指尖折断枝条树叶,眼睛恨不得像雷达一样盯着人渣,假如有不轨之举,自己就挑根木棍去揍一顿!
夜幕之中,明月清风,林间簌簌作响,岑栖转动坐轮方向,用以方便观察女孩动静出声:“宁芷,你如今翻墙的本领倒是越发熟练。”
宁芷目光落在沾染冷白月光而更显清冷疏离的岑栖应:“西南征战,我除了运送粮草亦要防范山匪河盗,所以不敢落下拳脚功夫,你还好吗?”
“嗯,一切稳妥,近月莫非发生什么大事,你竟冒险入宫密谈?”
“圣上封我为宗正,并已经在替我安排婚事拟订赐婚诏书。”
岑栖目光看向宁芷,指腹轻触身侧的彩结,神情如常的说:“这是好事,不知哪家公子?”
宁芷看着毫无变化的岑栖,心间满是不甘,沉声应:“太仆的长子。”
“如今以你的岁数都被安排婚事,估计大皇女她们亦会陆续赐婚。”
“是,圣上已在命大臣挑选适宜婚嫁贵女,拟下数道赐婚诏书待发,我私自察看才得知婚事,其中不光有熙亲王,就连惠王亦有安排,可其中唯独没有你。”
岑栖神情如常的应:“我知道了。”
宁芷困惑出声:“圣上迟迟不赐婚,你便还要继续留在宫廷之中,真是不知何意。”
皇女亲王只有成婚,才能受封迁居,这是历来的规矩。
“现下的意思其实已经够明显了。”岑栖目光看向远处林间正折断树枝的女孩,“若没有其它事,你早些回去吧,以免被人发觉。”
圣上不赐婚,自然是因为没有让岑栖出宫的打算。
宁芷闻声,迟疑道:“其实我、我想向圣上请婚。”
岑栖微蹙眉的移开目光,视线不解的看向宁芷出声:“你所言何意?”
“如今你身子抱恙,明显是不可能参与储位,所以我想趁赐婚圣旨未下,提前向圣上求娶你。”
“你认为圣上会答应吗?”
宁芷心存希望的说:“我不知道,只是如果你去提,或许有几分可能。”
岑栖面色泛冷的看着宁芷出声:“看来你认为我如今不过是废人,所以想劝我放弃,是吗?”
“你误会了,我真的担心你,现下安亲王和熙亲王最得势,继位之争已经风波暗涌,你应该及时出宫脱险才是。”
“宁郡王,你现在太过自信,所以还丝毫不曾觉察危险,圣上迟早会削王爵之位收回封地,到那时连自保都难,你如何护我?”
宁芷闻言,面色微变的出声:“王爵之内的郡王是世袭祖制,圣上怎么会动手?”
岑栖双手搭在身前,冷静观察宁芷神情变化,解释:“西南平叛起朝廷用需极大,就连深宫之中都用度锐减,想来国库空虚急需填补,而郡王亲王世侯占据的食邑之多,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吧?”
“我知道,可圣上前不久在避暑行宫下令嘉奖封赏世袭王爵世侯,完全看不出半点动手迹象。”
“最高明的猎手最先做的事,自然是安抚麻痹猎物的感知,所以你现在必须尽快做好应对之策,切忌不要忤逆圣上心思。”
宁芷迎上岑栖微凉目光,心间亦升起危机,沉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么多年岑栖说的事,从来没有出过半点差错。
云层间变换遮掩月光,不远处的张望的柳樱,眼见宁郡王离开,连忙迈步走近那方。
步履匆匆,柳樱快步跑到身旁,好奇询问:“姐姐,怎么样?”
岑栖偏头看向女孩,心间思量起她对自己和宁芷关系的错误判断,便故作郁闷神伤道:“没什么,只是宁郡王不久要与太仆之子成婚了。”
虽然是女孩的误会,但是自己现在完全可以坐实她的误会。
否则很容易让女孩怀疑自己秘密会见宁芷的真正原因。
毕竟只有以假乱真,才能欲盖弥彰。
第046章 第四十六章(六千字章)
而此时完全咬住诱饵信以为真的柳樱, 心情十分复杂,欲言又止的出声:“姐姐伤心的话就哭出来吧。”
宁郡王看起来人模人样,竟然无缝劈腿甩掉美人姐姐, 真是人渣!
岑栖眸间倒映女孩关切面容,假意沮丧叹道:“宁郡王说她其实不愿接受这门婚事, 我想一切还有机会。”
“姐姐,她这是鬼话连篇,你不能信呐!”柳樱一听瞬间急眼了, 生怕美人姐姐心软误信人渣谎言。
这明摆着是渣男骗人的常用话术嘛!
“可我相信宁郡王是有苦衷的。”岑栖乐意见女孩为自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间先前因宁芷自作主张而生起的戾气, 亦消散不少。
柳樱傻眼的看着为人渣错付真心的美人姐姐, 血压极速升高,气恼道:“姐姐, 她若不想结婚, 难道谁还能逼她不成?”
“你有所不知,圣上赐婚, 若是不从,便是抗旨。”
“什么?”
岑栖出声解释:“她是郡王, 享受世袭爵位,自然就要服从听令,否则会牵连家族兴衰。”
柳樱看着温柔善良的美人姐姐, 心里仍旧止不住的生气,嘟囔道:“宁郡王既然不敢抗令, 那美人姐姐就该忘记她, 以后再找别的漂亮姐姐, 不成吗?”
“忘记,谈何容易, 更何况宁郡王跟我自幼相识,情分非同一般。”岑栖指腹摸索彩结,话语说的深情款款,其实心间很是不喜宁芷的危险念头。
宁芷自从成为宁郡王,心思就变得傲气不少,相较过往更难以拿捏控制。
今夜若不是自己以削爵之危来转移安抚宁芷的荒唐心思,恐怕她真会冒险求娶赐婚。
岑栖不可能会放弃亲王职权嫁给宁芷,所以绝不允许她一时糊涂做出危险举动。
而圣上的心思虽不明,但必然不会答应让岑栖下嫁给宁芷。
到时宁芷的郡王之位一旦不保,那她对自己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可姐姐现在不断念头,到时会更伤心难过。”柳樱见美人姐姐明显还不死心,只得妥协念叨,暗想等人渣成婚,她总该看清事实吧。
岑栖见女孩一副置气着急模样,平日里颇为少见,眉目忍俊不禁的压下清浅笑意,自顾出声:“我知道,夜深了,回去吧。”
这看似点到为止的误会,没想女孩是深信不疑啊。
“哦。”柳樱见此,只得提起宫灯,推动坐轮行进,心想那个宁郡王根本是想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美人姐姐这么聪明,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待回到西苑主殿内室里,柳樱把宫灯放置一旁,收拾铺设薄毯床榻。
待搀扶美人姐姐坐在榻旁,柳樱弯身解鞋,将其放置规整,而后宽衣解带,动作不慌不慢,熟练的很。
岑栖瞧着女孩一直不出声,心知她多半还在置气,轻笑唤:“阿樱妹妹就这么不喜欢宁郡王么?”
柳樱手里捧着轻盈纱衣,重重点头稚声应:“嗯,姐姐这么好,她却喜新厌旧伤害姐姐,简直太讨厌了!”
当然更气的是美人姐姐竟然还偏袒人渣,这难道就是初恋的特殊待遇嘛!
谁想到平日里沉稳冷静的美人姐姐,竟然为人渣执迷不悟,柳樱就差气成河豚!
岑栖很是满意女孩的不高兴,安抚出声:“你放心吧,宁郡王不会伤害到我。”
岑栖跟宁芷本就是互相利用,就算宁芷横生枝节另起念头,那也不关岑栖的事。
更何况岑栖多次用郡王之位提醒宁芷,为的就是警醒她现下得到的一切都有可能会失去。
“姐姐,真的就这么相信宁郡王吗?”
“傻瓜,我是信任自己。”
岑栖指腹轻触女孩绵软面容,信任在宫廷之中是剧du之物,所以自己不会相信任何人,包括宁芷。
可柳樱却没能明白其中深意,目光看着美人姐姐,困惑出声:“这有什么不同吗?”
美人姐姐相信她自己对人渣的判断,所以才不怀疑人渣,最后肯定还是会被辜负欺骗!
“你往后多读点书,自然就明白了。”岑栖收回手,不欲过多解释。
柳樱听的云里雾里,便没出声,自顾整理衣物,抬手搀扶美人姐姐静卧歇息。
纱帐垂落之时,柳樱洗漱爬上床榻里侧,脑袋趴在一旁困倦的有些睁不开眼出声:“姐姐,这么晚还不睡么?”
若非柳樱此时太困,否则就该怀疑才是。
若真是失恋伤心难过,怎么也不可能转眼就有心思看书。
岑栖翻看手中书册应:“嗯,你先睡吧。”
语落,没多久柳樱埋头呼呼大睡。
从枕下取出双翼彩结的岑栖,指腹拆解彩结重编,心间仍旧思索不得女孩今日变故异常的来由。
夜幕深深,主殿内室烛火摇曳,光亮朦胧处,窗外清风拂过,云团遮掩月光,满室昏暗。
天明时,宋管事领人入内服侍洗漱用膳。
柳樱亦趁空闲出去用饭,结果刚走出内廊,便听见宋管事唤:“柳侍读,主子身侧的彩结可是你编织相赠?”
“是啊。”柳樱转身困惑的看向将花白头发整齐梳理盘在脑后的宋管事,“莫非宋管事也想要一个吗?”
宋管事打量这小姑娘模样神情,并无半分慌张隐瞒神色,只得出声:“不必,主子身侧的物件都需要严格检验,这是规矩。”
“您放心吧,那彩结是我自己编织,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物件自是没有问题,不过柳侍读应当注意分寸,否则容易招人猜疑非分之心。”
柳樱两只眼睛满是大大的问号,困惑出声:“您能说的再简单点吗?”
到底谁对谁有非分之心?!
宋管事沉声道:“主子将来必定是与贵家世子联姻,柳侍读最好安分守己,不得生出妄念。”
“您,是不是听常黎胡说八道啊?”
“常管事不过是如实提醒,柳侍读若问心无愧,何必多问?”
“好吧,我记住了。”柳樱语塞的看着严肃古板的宋管事,只得服软,心间暗想常黎真是有大病!
辰时,天光大亮,常黎特意来主殿打探消息,可看到柳樱安然无恙时,心间明白大抵是失效了。
常黎郁闷不解的出内廊,没想碰上宋管事,连忙顿步让道。
宋管事神情凝重道:“以后告状的事,最好查实汇报,否则视为诬陷,处以掌嘴之罚!”
“是。”常黎不敢反驳半句,低身不甘的应话。
主殿里有不少宫人在打扫清理,见此,纷纷不敢出声。
待宋管事离开,常黎眉眼间的阴郁却越发浓重。
窗外艳阳高照,室内更显通亮,柳樱在一旁磨墨,回想先前谈话,正迟疑要不要跟美人姐姐提常黎向宋管事告状诬蔑自己的事。
可瞧着美人姐姐一副看书闲雅姿态,柳樱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打扰清净的好。
从进西苑至今,美人姐姐已经帮衬许多回,自己不能总是麻烦她。
“姐姐,我待会想出去一会。”柳樱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常黎聊清楚,否则她总想给自己穿小脚。
正所谓不怕贼偷还怕贼惦记呢。
岑栖闻声,目光打量女孩不解出声:“肚子不舒服?”
“没有,就是待在屋里太久,想出去走走。”柳樱将墨条放置一旁出声。
“行,你去吧。”岑栖探手端起茶盏浅饮,目光不动声色的看向出内室的女孩,暗想她肯定有事。
从西苑主殿出来的柳樱,抬手挡着烈日光亮,走向值日宫人唤:“姐姐,常管事在哪?”
“柳侍读客气了,常管事方才出主殿不久,这会应该在藏书阁。”
“谢谢姐姐。”
说罢,柳樱穿过堂院往书房方向行进。
不多时,主殿内里出来一宫人唤:“刚才柳侍读说什么?”
“柳侍读询问常管事下落,我说在藏书阁,她便去了。”宫人谨慎的回答。
明亮通透的内室矮榻,岑栖眼露不解道:“她去找常黎做什么?”
宫人摇头应:“奴不知,现是否去藏书阁?”
“不必,退下吧。”岑栖提笔沾墨,心想柳樱去找常黎,多半是察觉昨夜宋管事提议跟常黎脱不了关系。
依照柳樱的性子,估计只是去问询而已。
而另一方行进到藏书阁的柳樱,仰头看着眼前繁密书架,视线流转上仰至阁楼护栏里的堆积古籍竹简,禁不住感叹简直就是图书馆。
“你来做什么?”常黎正摘抄书卷,抬眸看向来人,没好气道。
柳樱收回目光望向案桌前的常黎,只见她身旁摆放竹简,比高考试卷还要多,上前出声:“你平日负责管理西苑事物或是账目,怎么一个人在这抄书?”
“我可没有你的福气,只需整日在主殿跟主子说说笑笑就能混日子。”
“所以你因为看不惯我悠闲度日,才告状怂恿宋管事来找麻烦?”
常黎并不惧怕柳樱的问话,直白出声:“是,你只要待在主殿,明年自然就能留用,可我若只是抄书管理杂事,往后新侍读入宫,再难遭受重用,迟早有一日会被赶出宫。”
柳樱看着常黎执笔指腹间的老茧,眼露迟疑的询问:“你就这么想留在宫里吗?”
“我不是你,根本没得选择,家世卑微的庶出女,连察举科考的门槛都迈不进,如果再赶出宫,只能遭人欺凌度日。”
“那你也不该针对我,而且胡轻红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常黎看着柳樱毫不避讳的出声:“胡轻红她多次威胁要写告信诬陷对付家母,她该死!”
柳樱被常黎眉眼间的恨意惊的退步,暗自平复心思的说:“你、这么直白的承认,难道不怕我揭发举报你?”
“呵,我真是不知该说你天真还是愚蠢,西苑里的事务怎么可能由我一手遮天,宋管事她绝对知晓,但最后还不是掩人耳目无事发生?”
“你说宋管事是帮手?”
常黎将书册放置一旁晾干墨迹,抬手给砚台加水磨墨,动作不急不缓的出声:“叛徒,必须处死,否则西苑上下宫人都会成为旁人安插的耳目,更何况安排我来照看关押胡轻红何尝不是一种默许授意?”
柳樱原本来时热的出汗,现下却陡然之间发冷的厉害,目光提防的看向常黎出声:“难怪西苑宫人都在传我是内奸,原来你是想复制粘贴。”
“错,应该是故技重施才对,柳侍读难道连话都不会说了?”常黎嗤笑柳樱的粗鄙言语,眼见砚台墨汁浓稠,方才停下研磨,微叹,“可惜主子仍旧没有起疑,我曾派人跟踪府库送冰的宫人,最后亦无所收获,你这个人看起来呆傻的很,周围人脉却复杂的很,所以怀疑你是奸细,并不全是诬陷。”
柳樱心惊,没想到常黎竟然已经查到府库冰块的线,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吓!
“你现在空口无凭,不要血口喷人!”
哼,不就是说几个成语嘛!
常黎平静的看着柳樱出声:“证据,早晚会有的。”
现在这种情况,如果没有证据,常黎亦不敢动作,否则最后只会让自己限于困境。
“所以你还不打算停止针对?”
“柳侍读别误会,这怎么是针对呢,我是西苑管事,对于西苑宫人具有监督查办的职责。”
柳樱一副鬼都不信的表情看向执迷不悟的常黎出声:“行,那你继续努力吧。”
真是无可救药!
说罢,柳樱走出藏书阁感受炽热死光,心间仍旧凉飕飕的厉害。
如果让常黎知道自己是奸细,那宋管事肯定不会像今天这样轻而易举的放过自己。
昨夜美人姐姐已经袒护自己一回,若是再因此而跟宋管事升起冲突,情况会更乱。
从庭院廊道回到主殿,柳樱烦闷的踏步进入内室。
岑栖闻声,停顿动作,将笔放置一旁,偏头看向女孩出声:“这会外边渐热,我担心你会不适,正要唤人去找。”
“还行,就是太阳很晒。”
“这是蜂蜜调制的泉水,尝尝?”
岑栖将碗盏递近到女孩面前,目光看向她无精打采模样,不难猜出她跟常黎的谈话多半是不欢而散。
柳樱接过碗喝了小口,甜润可口,颔首应:“嗯,这比热茶好喝多了。”
“我也猜你应当是喜爱喝的,所以才给你留了盏。”岑栖哑然失笑的看着贪凉怕热的女孩,从袖中取出丝帕擦拭她额前细汗,“若非我身子不好,其实你此回本可以跟着一道去避暑行宫纳凉,就不必委屈了。”
“没关系。”柳樱接受美人姐姐的体贴照顾,心情开朗许多。
美人姐姐的处境如此艰难,柳樱觉得自己这点事都不算什么了。
“你倒是嘴甜的很。”岑栖收回丝帕说着,原本想要询问的话语,因见女孩忙着喝水,没有开口的迹象,才只得装作无事发生,转而道,“对了,过些时日中元节需出宫祭祀先祖,你要一道随行吗?”
柳樱捧着碗盏好奇问:“姐姐现在行动不便,还要参加这么麻烦的活动啊?”
“我虽是不便形行动,可祭祀必须露面参加,怎么,你不想去?”
“想去!”
岑栖闻声,抬手执笔于册目添上女孩姓名,叮嘱道:“祭祀典礼非同一般,你可不许妄言胡乱动作,务必小心行事。”
柳樱连连点头,探目张望,只见常黎和宋管事都不在西苑随行人员名册之中,询问:“姐姐,宋管事常黎她们不去吗?”
“宋管事年岁已高不便劳碌,常黎协同打理西苑事务,所以出行由你负责随行服侍安排。”
“我、一个人会不会不太行啊?”
岑栖挥动册目晾干墨迹,目光瞧着女孩犯傻面容,轻笑道:“傻,方才是逗你呢。”
宋管事亲自挑选两个大宫人负责随行事宜。
至于柳樱,她如今连西苑宫人都认不全,岑栖可不敢让她管事。
柳樱一听,面露窘迫的看向拿自己逗趣的美人姐姐。
唉,平日里美人姐姐太正经从容,所以柳樱压根就没怀疑她说的话。
真没想到美人姐姐竟然变调皮了。
难道是失恋太伤心导致性情大变?
柳樱狐疑的看着美人姐姐,好奇问:“那宁郡王会出面吗?”
“皇室宗族,王公大臣都会参加祭祀,宁郡王自然亦会出行,你不喜欢见她?”
“嗯,我担心姐姐会不开心。”
岑栖看着满目关切在意的女孩,浅笑应:“放心,我没事。”
看来女孩心中自己跟宁芷的关系真是非同一般呐。
可如此神情落在柳樱眼里却更像是在孤傲逞强的小白花女主,唇间抿了抿甘甜蜜水,踟蹰道:“不管怎样,姐姐如果不开心一定要告诉我。”
这样子的平静,真是让人不安。
唉,失恋这种事,对于每个人的伤害都不一样。
有的人大哭一场就没什么事,有的人不声不响,反倒说不定会伤害自己,柳樱觉得美人姐姐现在有一种暴风雨来临之际的危险气息!
岑栖感受着女孩直率在意,心间隐隐塌陷绵软,柔声应:“好。”
虽是自己刻意营造的误会,但女孩远比设想的还要在意担忧,不得不说无形中取悦到岑栖。
殿外烈日炎炎,时日辗转至中元节时,宫廷出行的队伍相较女帝离宫时冷清不少。
天未亮,宫中逗留的三位皇女和岑栖一并出宫。
车马列队行进,马车内的柳樱困顿的打着哈欠,撩开窗张望城中景象念叨:“姐姐,大概什么时候到啊?”
这会城中商铺大多还没开张,街道空荡冷清,灰蒙蒙的只模糊看见商家幡子招展。
岑栖闭目养神应:“现下卯时,估摸辰时到达太庙与避暑行宫的女帝君后等人汇合。”
柳樱收回探望目光,困顿的揉着眼念叨:“这起的也太早了吧。”
“祭祀祖先,自是宜早不宜迟,你若是困就休息会吧。”岑栖抬眸看向眼皮打架的女孩出声。
“好。”柳樱的新鲜劲被困意打败,整个人依靠美人姐姐,脑袋一歪,呼呼大睡。
入睡之快,令人称奇,岑栖不敢移动身侧,只是见她脑袋晃悠不停,方才抬动手臂轻揽住她。
车马行进不停,薄日出头时,光亮落入帘布内里,跃动变换。
柳樱察觉眼睛刺亮,眉头微皱的醒来,入目便是美人姐姐一截莹白如雪的肌肤,鼻尖轻嗅淡香,嗓音泛着哑而更显软糯的出声:“姐姐,好香啊。”
岑栖闻声,垂眸瞧着女孩睡眼惺忪的呆萌模样,并未理解话意,指腹捏住她脸颊唤:“你出行前才用过膳,莫不是又饿了?”
“没有,我指的香是香薰或是香膏之类,姐姐身上就有很舒服的淡香。”柳樱并未躲避动作,掌心轻扯一角衣袖嗅闻,“不过闻不出什么味道,总之很令人安心的味道。”
“你是小狗么?”岑栖瞧着女孩的小动作,眉眼浮现淡笑,温凉指腹轻点她挺巧鼻头,“梵香,一种药草熏香,祭祀太庙需沐浴更衣,衣着打扮亦要庄重肃穆。”
柳樱眼睛轻眨的应:“难怪平日里我都穿靓丽颜色的衣裳,今日却换成这一身灰蓝绣云纹夏裳。”
素净淡雅,更像美人姐姐的风格。
“太庙祭祀礼仪之重,必须要格外小心注意,否则会掉脑袋的。”
“唉,脑袋在皇宫里可真不值钱啊。”
岑栖忍俊不禁的看着还有心思顽皮说笑的女孩,稍稍抬动发麻的手臂出声:“快到了,先起来吧。”
“哦。”柳樱爬坐起身,抬手理了理衣物褶皱。
待柳樱撩开帘布张望,只见绿林之间隐隐可见明黄旗帜迎风招摇,出声:“前面好多人啊。”
“西南平叛胜战,圣上欲告慰先祖,所以此次非同一般。”
“那待会我要跟姐姐一块去见很多人吧。”
岑栖瞧着女孩热闹张望的模样,摇头应:“我行动不便,所以圣上免除参拜大礼,只需静候皇室宗亲入太庙上香即可。”
“这样啊。”柳樱本来担心这么热的天,露天祭拜,流程繁杂,美人姐姐病弱身子受不住,没想到女帝真是思虑周到。
待马车停下,两大宫人抬动木轮出马车,柳樱于一旁帮衬推动行进侧殿,视线看向巍峨壮观的太庙,以及列队静候的王公大臣们,小声感慨:“姐姐,这里好气派呀。”
岑栖笑而不言,待行至太庙殿外的廊道处,抬手示意停下,目光眺望远处中央坛台之上的女帝君后。
石栏露出颗小脑袋的柳樱瞧着巡逻严密的宫卫,悄悄细声唤:“姐姐,这是要发表讲话吗?”
“嗯,祭词为祷告陈述之用。”岑栖瞧着女孩好奇懵懂模样,想起她头疾受伤,禁不住再次提醒,“你待会随行入太庙殿内,不许妄言,更不能东张西望,记住了吗?”
柳樱听话点头,心里有些纳闷,美人姐姐已经叮嘱好几回,自己难道看起来这么不靠谱嘛?!
第047章 第四十七章(六千字章)
骄阳似火, 悠扬浑厚钟鼓声回荡太庙之中,祭书焚于坛中,风起烟散。
烈日之下, 王公大臣与宫卫将士如浪潮般叩拜在地,女帝与君后起身带领皇室宗族入太庙。
太庙殿门徐徐展开, 岑栖示意柳樱推动坐轮,行进汇合。
众人大多面露热汗,分列而行, 拘谨而严肃,柳樱瞧着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声, 只得小心的推动坐轮。
太庙殿内宽敞而幽静, 但凡发出些许动静都会特别明显。
柳樱探目张望,只见殿内中央摆放许多灵牌, 东西两侧墙壁悬挂数处巨幅画像, 估摸是历代女帝。
女帝手握香柱行礼参拜,众皇女郡王亦纷纷跪伏动作, 而后将香交于宫奴上前敬香。
岑栖将手中香柱交于柳樱,柳樱起身上前呈给一位年长的宫人, 而后乖巧回到身旁,不敢乱动。
整套流程安静无声,柳樱好奇的仰头看向灵牌, 只见大多都是岑姓,两两成对的姓氏却不一样, 估计是历代君后。
待视线流转至临近的灵牌, 却是单数, 并不见君后牌位,柳樱心间暗存困惑。
“先帝血脉具已长成, 今日朕同你们姐妹三人一同来叩拜告慰。”女帝仰头观望东侧画像处,神情背于暗处,晦涩难懂,缓和出声。
“是。”熙亲王和惠王闻声,于众人之间起身,而后迈步上前入东侧画像。
岑栖偏头看向愣神的柳樱,掌心不动声色的捏住她的手背以作提示。
柳樱察觉,连忙起身,掌心推动坐轮行进,不敢再分神耽搁。
待行进到东侧悬挂的巨大画像前,三人执香,随同先帝行礼。
因岑栖行动不便,所以只是弯身以示孝意礼节。
虽然美人姐姐不便跪拜,不过身为随行侍读的柳樱,却还是结实的磕头,再不敢有半分懈怠。
正当脑门抵在清凉地面砖石时,忽然之间周遭陆续响起惊慌异响。
太庙殿内哗然,随即便有人正声惊恐道:“看、先帝画像留下血泪,不祥之兆!”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张望,面露诧异,女帝抬眸看向画像竟真缓慢流露血泪,神情阴沉出声:“大胆,妖言惑众,来人将其立即处死!”
“圣上,饶命啊!”那人惊吓失言的被拖出殿内,呼喊声戛然而止时,鲜血溅落。
殿内众亲王皇女郡王见状心思各异,纷纷低头跪拜,不敢张望半分。
女帝视线从画像处移开,眉目之间满是审视意味的俯瞰众人出声:“来人,把先帝画像取下封存,立即派兵封锁太庙,严查太庙内宫奴官员,凡有异常或擅自妄言者斩!”
“是!”宫卫侍臣随即而动。
正磕头的柳樱伏低身段什么都看不见,耳间清晰听到脚步声嘈杂,刚想抬头观望,没想后颈忽地落下轻敲力道,伴随沁人清凉,顿时消了探究念想,老老实实脑门贴着地面,不敢抬动半寸。
岑栖温凉指腹轻制止女孩动作,面上不动声色的观望太庙殿内人等,视线落在殿外森严林立的宫卫,肃杀之气渐而弥漫。
大皇女等人俱不敢抬头,熙亲王和惠王两人探究对视,安亲王和蓉亲王则观察女帝的变化,各人心思不一。
原本午时就能回宫返程,因太庙异象,而耽搁至申时才缓缓出发。
太庙值日办事的宫奴官员一律押送都城查办。
马车行进而过,远处天际残阳如血,将山林树木都染成浓稠深色,好似血泊一般艳红。
柳樱撩开帘布张望外边光景,视线落在那些身披枷锁的人,偏头看向沉静自若的美人姐姐,凑近小声唤:“姐姐,女帝会怎么处置她们?”
岑栖依靠软枕,神情隐于暗处,平静出声:“轻则疏忽渎职,重则不敬先帝,最终只能死路一条。”
“这么多人全都得死吗?”
“今日之事可不止牵连她们,想来还有很多人亦会被动或是主动卷入其中。”
柳樱茫然的看着美人姐姐,不解询问:“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只是在思量变化罢了。”岑栖收拢心神,抬手从一侧匣中取出小盘糕点,指腹将酥软糕点塞进女孩嘴里,“今日恐怕得天黑才能回宫,先吃些吧。”
“唔!”柳樱想问话都没有机会开口,只得细细咀嚼松软可口的糕点,心想如果没出那档子意外,按理午时不久就能回西苑用饭。
现下自己还真有点饿了。
“姐姐,不吃吗?”
“我不饿。”
岑栖偏头看向摇晃不停的帘布,夕阳余晖投映入内,明媚光亮划破眸间深邃,转眼间,却又湮灭干净。
柳樱坐在一旁禁不住好奇道:“姐姐觉得画像真会流出血泪吗?”
“今日之事严禁私议,你难道是嫌命太长不成?”岑栖无奈的看向女孩,心想看来糕点都堵不住她好奇探究的小嘴。
“没有,我就是觉得很奇怪,所以悄悄问话。”柳樱想起先前被拖出去斩杀的人,心有余悸的不敢大声细谈。
岑栖目光打量不知危险的女孩,试探出声:“那你觉得哪里奇怪?”
柳樱坦诚的应:“画像又不是活物,所以肯定不可能流血,也许另有问题呢。”
虽然柳樱是学渣,但是好歹经过社会科学的折磨,自然不信会真有显灵这种奇异之事。
可柳樱很明显忘记自己穿进小说里的事,本身就挺玄幻诡异。
“那依你所言,问题出在哪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
岑栖抬手轻捏住女孩软绵耳垂说:“你不知道的事就不要乱说,回宫之后不许跟人提及今日之事。”
“可这种事应该很快就会被人传出去吧。”柳樱偏头靠向美人姐姐说着。
太庙里那么多皇亲国戚,还有随行的宫卫官员,谣言肯定会传的沸沸扬扬。
“消息自然是藏不住,可传的越快,圣上的杀心就会越重,我不想西苑宫人遭受无辜处罚,你明白吗?”
“姐姐说的是,我保证不跟别人提半个字。”
柳樱看着美人姐姐如此认真模样,又想起先前被处置的人,顿时谨慎不少。
岑栖见此,方才不再多言,暗想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件事将会让朝廷大臣和平民百姓再一次陷入当年的猜疑风云。
圣上的怒火,绝非杀一二人就能轻易平息。
幕后之人,真是用心歹毒。
黄昏余晖隐藏山林之间,夜幕悄无声息的无声吞噬宫队车马。
太庙中元节诡异一事,就像断了弦的风筝越飞越远,甚至传的神乎其神。
都城酒楼茶铺戏庄客栈里尽是人云亦云的诸多猜测风向。
“先帝开疆拓土,何等英明神武,十二年前突然暴毙而亡,如今竟然流出血泪,定然是有惊天之谜啊。”
“一国帝王,雨夜暴毙,而且无诏更改传位之制,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当年疑云不断,先帝驾崩不过月余,先君后便离世,可时至今日牌位都未能入太庙,其中必有关联。”
茶铺酒楼里平头百姓言语不停,达官显贵之府亦是不甚太平。
宅邸书房之中,灯火摇曳,数位朝臣以赏画为由夜聚张府。
“张太傅,百姓对于太庙之事猜忌纷杂,您以为其中有何迷雾?”郎中令低声询问。
“此事需圣上裁决,我等最好不要擅自进谏,恐怕牵扯皇室中人,她们之中指不定就有将来继承大统之位的储君啊。”张赟蹙眉思量道。
廷尉端着茶盏叹气出声:“可圣上下令严查,若是迟迟没有进展,实在难以交差。”
张赟负手而立,焦头难额道:“真是烫手山芋,那就只能先从画像着手抓捕审问追究,若是查到皇室相关,便索性推托给宗正宁郡王去处理此事。”
“好。”廷尉应声。
郎中令闻声道:“太傅高明,宁郡王处理最为妥当,圣上无论是严查到底或是封存不予追究,总归与我们这些外臣无干系。”
“圣上一直施压,却并未对皇室众人有防范,想来亦是顾忌流言蜚语,此事说不准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张赟不敢触碰当年传位之事,更不想惹的圣上猜疑。
廷尉颔首应话:“是啊,咱们这位圣上行事让人难以琢磨,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猜不着心思,还是轻拿轻放的好。”
夜风晃动烛火,模糊书房内光景,遮掩各人自保心思,屋檐之上的明月却皎洁若白玉,光洁无瑕。
时日辗转至八月初旬,廷尉方才上折通报太庙查询一事。
御和殿内的案桌前,女帝翻看奏折,旁听廷尉复述经过。
“圣上,据查证先帝画像曾在中元节前数日由一画师修补绘制,臣等派兵抓捕时,此人已服毒而亡。”
“那就是说线索断了?”
廷尉伏身扣拜,迟疑的应:“此画师乃先帝钦点名家,后圣上即位,因不喜其画技,遂贬官,兴许才做出如此报复之事。”
女帝合上奏折,将其放置一旁出声:“你所言报复何意?”
“臣指的是画师怀才不遇心怀记恨,所以才在太庙先帝画像作文章,试图诬蔑圣上威名。”
“朕的名声恐怕是早就毁于一旦了吧。”
廷尉闻声,面上渗出细汗,不敢出声,只得俯首应:“臣、臣愚钝,不知圣上何意?”
女帝俯瞰满面畏惧的廷尉,摇头叹应:“那依你所言,当如何处置此案?”
“画师已畏罪伏法,但其亲友宗族尚存,臣认为可灭族以示惩戒。”
“难道诛九族就能挽回朕的名声?”
廷尉俯首,不敢再应话。
女帝探手扶额出声:“满朝文武百官竟无一人可用,你退下照做吧。”
“臣,遵令。”廷尉闻声,跪伏应话,便欲退出御和殿。
可动作还未起身,女帝忽地唤住廷尉,神情凝重道:“慢,可曾查过此画师与朝廷哪些人来往?”
廷尉弯身汇报:“回圣上,此人曾是先帝御用画师,因而皇室中人和王公大臣应当都曾相识。”
“那最近来往的人呢?”
“据查证今春此画师曾给安亲王绘制过一副画像。”
女帝面色微变,目光审视廷尉出声:“你先前为何不报?”
廷尉满面冷汗的跪在殿内,俯首应:“圣上,此画师最擅画人像,曾为皇室多人画过像,安亲王只是其中一位,臣无确凿证据不敢妄言啊。”
语落,殿内一时悄然无声,龙椅之上的女帝眉目阴晴不定,沉声道:“把所有跟画师来往的人一一详查,不过此事对外以画师灭族判定结案,只得暗中查探,不许透露半句。”
“圣上,此事体大,不如交由负责皇室外戚事宜的宗正卿来负责更为妥当。”廷尉眉间滑落汗水渗进眼角,刺疼的频繁眨眼,低声应。
女帝指腹轻叩案桌,思量道:“不,此案由你直接负责,其余官员不得干涉,张赟亦不许。”
“是。”廷尉面露难色的应。
殿外上空的太阳耀眼夺目,自东向西缓慢偏转。
深宫之中一派肃静之气,宫道之中的宫卫比往日巡逻的更为严整。
宫人们低头分道而行,严禁交头接耳。
芙清宫殿内大皇女岑若绮手执箭支闲散投壶,神情轻松道:“太庙之事让母皇头疼不已,皇妹可有见解?”
话语间,箭支落入壶中。
二皇女岑淮荌挑选箭支,随后站定投壶应:“皇姐谬赞,我想此时该是亲王们最头疼忧虑。”
吧嗒一声,箭支失准,错落坠地。
大皇女见状,面露得意,掌心挑着箭支,傲慢说教:“皇妹得再多练练,投壶可不止力道啊。”
“是。”二皇女附和应。
“不过其实我亦怀疑可能是亲王之间的争夺算计,只可惜画像的画师已经死了,现下死无对证。”
“四位亲王里如今最得势莫过于安亲王和熙亲王,她们二人一个是母皇的妹妹,另一个是先帝的长女,如果有一个遭母皇处置,另一个便可独揽都城内的驻军大权。”
二皇女看着大皇女又一次投壶落中,而自己的箭支半途坠落,投壶数目差之甚远。
大皇女兴致不错的落座主座,掌心端起茶盏饮用,出声:“是啊,只是不知母皇究竟属意谁将来继任大统之位。”
“这种事我们无从揣摩,而且画像血泪有些说不上来的蹊跷。”二皇女见状,亦不再投壶,转而落座思量道。
这件事在二皇女看来不仅蹊跷,而且堪称愚蠢至极。
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胆大妄为的勾心斗角,无疑是触及圣上隐藏深处的逆鳞。
若真是亲王之间争权所为,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从何说起?”大皇女不解道。
二皇女回神应:“那日太庙之内,众目睽睽之下先帝画像流出血泪,皇姐认为受到影响最大是谁?”
“那自然是母皇,当年的事一直是禁忌。”大皇女面上亦没了轻松,颇为警惕的小声道。
如今血泪一事谣言满天飞,朝廷民间没有人不怀疑十二年前传位之谜。
“是啊,母皇十二年来矜矜业业的主理朝政,又对先帝血脉以及同族血脉垂帘提拔,本就是为防悠悠众口,可如今血泪一事无疑击垮十二年来的苦心经营,这事是何等打击。”
“依皇妹的意思,此事很可能会引起母皇对亲王们的猜疑防备,这对我们可是好事啊!”
大皇女顿时来了精神,眉目间野心勃勃,难掩觊觎心思。
这些年皇女们一直都无缘传位,所以饱受冷待。
二皇女见状,并不多言,而是端起茶盏,轻撇去茶叶,慢条斯理道:“现在母皇的心思不明,还是静观其变吧。”
母皇的心思,从来不会那么容易暴露,更何况此时朝臣百姓纷纷都在观望,不过往后应当会更有意思。
午后日头斜落,飞鸟入院,藏于林间。
宫廷之中风波诡谲不断,可西苑宫殿恍若不闻世事的香院。
莲花座铜炉淡雾缭绕,香气清新自然,光亮投落,遇雾而散,缥缈朦胧。
矮榻之上抖动声细索不停,柳樱挥动小锤捣香粉,视线瞧着摆弄小物件制香的美人姐姐,动作轻柔淡雅,眉目秀美出众,简直是赏心悦目!
反观自己,更像是在门外汉,柳樱鼻头轻嗅出声:“姐姐,这个味道跟上回不太一样呢。”
“嗯,上回是檀香,而这里面是香草花卉,其中有薄荷,用以增添清新,缓解夏热,最适宜你这怕热的性子。”岑栖手执羽帚清理粉屑,眉目间专注至极。
饶是每日都能看见美人姐姐倾国倾城之貌,柳樱仍旧觉得百看不厌,灼灼目光不曾移开半寸,花痴叹出声:“姐姐,你好美啊。”
同样眼是眼,鼻子是鼻子,怎么美人姐姐看起来这么不一样呢。
岑栖抬眸迎上女孩澄澈清透眼睛里满是艳羡,如此言语若是出自旁人之口,便是冒犯觊觎的大不敬。
可岑栖知道女孩大抵并无其它念想,所以才敢如此直白言语。
“我是教你制香,可不是让你偷懒看我,往后主殿里的香由你调制,若是做的不如意,小心重罚。”岑栖放下物件,掌心握着丝帕擦手,抿唇故作严肃说道。
柳樱闻声,却不觉害怕,月牙弯眉讨喜笑道:“我没有姐姐手巧,而且这么重要的活,宋管事肯定会亲自安排的。”
上回柳樱只是送编织的彩结,宋管事都能找自己谈话问询。
所以柳樱不太想招惹宋管事的注意。
岑栖却误会柳樱偷懒卸责,只得正经出声:“那我就让宋管事监督你制香,到时兴许会罚的更重。”
果不其然,女孩顿时不再嬉笑模样,明眸显露害怕的应:“别,我会认真学,千万别让宋管事监督。”
“那就专心学制香,不许马虎行事,这主殿内香炉里的香,只有极其精细研制才能做到久燃不散,清新扑鼻。”
“那如果香制得不好,难道会熄灭?”
岑栖颔首,抬手轻点女孩额前,吓唬应:“不仅会熄灭,而且若是不认真处理铺设,还有可能会起浓雾,到时宋管事重罚,我都护不了你。”
柳樱一听,哪敢再说笑玩闹,只得认真学习,心想自己明明只是想蹭美人姐姐好闻的熏香。
没想到半道上岗就业,早知道柳樱就不好奇多嘴了。
午后主殿内咚咚声不停,许久方才消停。
待残阳无声坠落天际之时,柳樱牌香薰正式燃香试用。
夜幕间岑栖沐浴更衣坐卧床榻,手间捧着书册,却不闻叽叽喳喳声音,目光看向凑在薰炉旁认真过头的女孩,忍俊不禁道:“你放心吧,今夜应该不会熄灭的。”
“姐姐,我是担心它会烧出浓雾。”柳樱踩着木屐走近榻旁,面露不安的说。
“其实只要处理的细致,一般是不会出现意外,你总不能睁着眼守一夜吧?”岑栖探手轻触女孩垂落肩侧的柔顺发梢,已然干透,指腹摩suo,心思而动,“我给你编发吧。”
“哦。”柳樱见美人姐姐突生兴致,便取木梳发带等物件,而后背身坐在榻旁,目光仍旧盯着薰炉。
宫灯摇曳,岑栖葱白指腹灵巧穿过发间编织发辫,视线落在女孩熠熠生辉的琥珀明眸,远比人偶还要精致,力道愈发轻柔,缓和出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处理主殿香薰吗?”
“我猜姐姐是想给我找点正经事做吧。”柳樱眼眸骨碌转动思量应答,心里知道宫院里一直有很多闲言碎语,自己是侍读入宫,但并不负责藏书阁的事。
若是宫人,可柳樱平日里做的事都很闲散,而且没有具体的职务。
所以柳樱才这么担心出问题,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好,那自己真是太菜了!
岑栖秀美眉目显露清浅笑意,指腹系着发带,轻轻拨弄其间垂落的彩色珠石,随即发出清脆声响,心情愉悦的夸奖道:“真聪明,不过并不只是如此,香薰通常是近身物品,寻常宫人随意碰不得,就连常黎亦如此。”
这是岑栖给西苑宫人们的警醒,同时也是给常黎的警告,让她往后不要再擅自刁难柳樱。
柳樱诧异的偏头看向美人姐姐出声:“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来负责,姐姐不怕我搞砸吗?”
“本来我是有些担心你笨手笨脚。”岑栖失笑的看着颇有自知之明的女孩,指腹轻触她绵软耳垂,“不过现在看来,你很合适。”
香薰,不是寻常用品,它往往也是能害人性命的无形之物。
所以这是岑栖在给予柳樱的进一步信任。
虽然岑栖并不信任任何人,所以这对柳樱而言,某种程度更是一种试探。
如果女孩没有足够的忠诚,想来很快就会有动静。
岑栖一方面因谨慎而心存试探,另一方面又因偏爱而心存希望。
复杂而矛盾,猜疑而谨慎,岑栖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对女孩尤甚。
第048章 第四十八章(六千字章)
时日辗转, 白露一过,临中秋更近,热意消退不少, 金桂飘香,明月亦是渐而圆满光辉。
如此佳节之际, 朝臣显贵们都以为圣上因太庙血泪之事而不会有心开设宴席,所以俱是沉寂观望。
深宫之中的气氛更显冷清,往年圣上君后会在佳节宽赦宫人假日。
如今西苑宫院里宫人们因无假而不得归家, 各自亦是失落低沉。
早间常黎入主殿内献上摘抄的古籍书卷,视线瞥见柳樱在殿内忙活添置香薰, 暗生诧异。
这主殿里的事务向来都由宋管事亲自安排大宫人负责, 自己都不得干涉半分。
看来柳樱如今是越发获宠了。
岑栖于矮榻翻阅检查书卷之间精妙规整小楷字迹,赞道:“你的字比其史馆里的书令史更具美观, 让你做侍读未免太可惜。”
“主子盛誉, 奴不敢当。”常黎回神应答。
“如今出任太史令已有一段时日,不过典书编撰收集非一日之功, 你若有心思,可封书请调去史馆任书令史, 如何?”
“奴不愿去史馆,还请主子留奴在西苑服侍。”
岑栖墨眸看向恭敬姿态的常黎,缓和道:“不必拘谨, 本王只是爱惜你的才华,书令史品阶虽小, 但将来典书修成, 便可登记于史册, 圣上龙心大悦,必会嘉奖重封, 你当真考虑清楚么?”
常黎俯首叩拜应:“奴谢主子提拔,只不过奴一心服侍,别无所求。”
“既然如此,那就不勉强你了。”岑栖将书册放置一旁,掌心捧着茶盏,余光瞥见明显好奇张望的女孩,只得装作没看见,“你下去吧。”
“是。”常黎缓缓起身退离内殿,暗想书令史这等不入流的官职,自己怎么可能会愿意调离。
栖亲王,突然如此言行,一定是柳樱在背后挑拨告状!
待珠帘垂落声细碎响起,岑栖浅饮茶水,主动出声:“她人都走了,你还要偷听到几时?”
语落,脚步声起,柳樱方才端着果盘探出身,迈步走近道:“姐姐,我可没偷听,这是避嫌呢。”
“你若心里光明坦荡,怎么会想到避嫌?”
“唉,我这不是怕常黎心胸狭窄,总是莫名其妙的把矛头对准自己嘛。”
虽然常黎此刻已经把矛头对准柳樱后脑勺了。
岑栖闻声,眉眼带笑看向女孩,试探出声:“你觉得常黎为何拒绝去史馆做书令史?”
“姐姐得先告诉我书令史是干什么的啊?”
“主要负责典书古籍资料的摘抄送件。”
柳樱一听,这好像跟打字员没差啊。
难怪常黎毫不动心,估计是嫌美人姐姐赏的官职太小看不上。
可是这大实话说出口,肯定不会悦耳动听。
柳樱盘腿坐在矮榻,掌心剥着火红的石榴,委婉的问:“姐姐想听难听的真话,还是好听的假话呀?”
“都可以。”岑栖品着茶水,目光看向明艳俏丽的女孩,悠闲应道。
这回答一下把柳樱给整不会了。
美人姐姐她是真的喜欢剑走偏锋,不走寻常路!
“好吧,我觉得姐姐如果给的官职再高些,说不定常黎就心动了。”
“你,可真是大胆。”
岑栖并不意外女孩的直言不讳,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能看穿常黎的心思。
平日里女孩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常黎的争夺算计,总是呆傻迟钝的很。
以至于,岑栖都以为她完全看不出常黎的心间谋算。
柳樱剥着晶莹红亮的石榴放入玉白瓷盘,面上卖乖的笑应:“这可是姐姐非要问,我才说的。”
“那你为什么如此认为常黎?”岑栖探究询问。
“因为常黎很在意职权,以前她没当上管事时,总是一口一个柳妹妹,可现在只会喊人家柳侍读。”柳樱自己先尝着鲜甜水润的石榴,绘声绘色的模仿应道。
岑栖瞧着女孩娇憨模样,眉眼沾染清冽笑意出声:“难怪常黎会处处针对你。”
常黎的性子,凡事以利为先步步为营,可散漫行事的柳樱,却不费吹灰之力获得重用,怎么能让人记恨。
柳樱闻声,面上失了笑意,掌心握着手帕吐出石榴籽,满面埋怨道:“姐姐,我什么都没做,你怎么帮常黎说话呀?”
“我不是帮常黎,而是以她的处境来看,你无疑是她目前最大的绊脚石,所以她完全有理由跟你不合。”岑栖直白的迎上女孩怨念目光,眉眼含笑的说着,转而问,“如果换作是你会答应做书令史吗?”
现下岑栖真是有些好奇女孩的心思。
“会啊。”柳樱指腹细心剥着剩下的石榴,爽快应道。
“为什么?”岑栖探究询问。
女孩都不知书令史的职责,莫非是心血来潮的念想?
柳樱左右观望殿内,而后凑近小声应:“书令史,可以出宫哎,如果我摸熟出宫的路,到时就可以带姐姐一块离开皇宫,多完美的计划呀!”
岑栖心间既有些无奈,又有些理解。
无奈的原因,女孩的念想太过不切实际。
理解的是,女孩的头疾未愈,无论说什么都是情有可原。
“以你的字,莫说做书令史,恐怕连史馆的门槛都跨不进去,还是老实待在西苑吧。”岑栖果断出声打消女孩的念想。
柳樱一听,心间升起的希望亦如泡沫般啵地一声,消失干净。
“姐姐是太史令,难道就不能给我找个后门嘛?”柳樱锲而不舍的询问。
“没有。”岑栖斩钉截铁的回绝,指腹轻弹她额前,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理直气转要官的人。
若是换作旁人,早就拖出去受罚了。
柳樱吃疼的揉着额前,讨喜的说:“好吧,看来姐姐的官真的不大呢,连塞个人都这么难啊。”
这话让岑栖莫名感受到女孩似乎在可怜自己?
“食不言寝不语,我要看书,你安静。”岑栖只得打断女孩嗫嚅话语,转移话题。
虽说亲王皇女或是郡王都会尽可能安排自己的门客亲信于朝廷任职。
但是太史令连九卿都算不上,就算安插人员,将来亦无大用。
更何况岑栖如今只负责编集典书,其余修史或是传达诏书文折都由其它大史或内史官员负责,手上根本就没有实权。
如此一想,其实女孩说的并无出错,自己现在确实只是虚职。
“好吧。”柳樱乖巧闭嘴,一边剥石榴一边吃,忙的很。
岑栖探手拿起书册假作翻看,心里亦在琢磨常黎方才的反应。
书令史,其实是岑栖给常黎一条出宫的路。
可常黎很明显不想就此离宫,岑栖指腹轻敲桌面,更觉她的心思实在太多。
若是不能彻底收服,将来常黎很容易狼子野心反咬一口。
正当岑栖思量之时,忽地察觉衣袖被轻扯动,回神才发现手侧摆放着小瓷盘石榴。
“姐姐,别光顾着看书,石榴真的好甜,尝尝吧。”柳樱小声说着,自顾收拾果皮碎屑,迈步欢快出殿。
岑栖眼见女孩俏皮身影消失不见,方才垂眸看向晶莹饱满的石榴果肉,齿间抿破时,水润甘甜。
倒也难怪先前她一直馋嘴的很。
殿外灿烂光亮透过枝叶无声洒落,热浪渐退,正是凉爽时季。
深宫之中的贵雍殿内,君后将手中茶盏放置案桌,叹息出声:“圣上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贵雍殿,太庙一事更是惹得圣怒,恐怕寿诞就不必做静心准备。”
大皇女岑若绮于一旁宽慰道:“君后莫忧心,圣上近来为朝事奔波,难免疏忽,儿臣给您备上一份薄礼聊表心意。”
语落,大皇女将一份表单递近。
君后打开细看,而后合上表单,眉眼显露意外询问:“这么大手笔的银票,你哪来的银钱?”
“前些时日儿臣接手皇妹的赌坊,将它用心经营开设,仅仅半月就有如此规模的盈利账目。”大皇女得意炫耀道。
二皇女岑淮荌于一旁附和出声:“皇姐高明,皇妹远远不及。”
君后看向两人,面露欣慰,叮嘱道:“你们能如此同心协力,那就是最好的寿诞礼物。”
“是。”
“是。”
大皇女和二皇女行礼应声。
君后抬手说:“不必拘礼,只可惜太庙一事实在晦气,如今宫里连中秋都不见半点喜庆,你们姐妹有空要多探御和殿的动静,好为圣上分忧。”
两皇女入座,二皇女捧着茶盏迟疑出声:“圣上心思难以窥测,不知君后有何指示?”
现在满朝文武王公贵族都在盯着圣上的动静,想来圣上不会无所察觉。
“现在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明百姓都在怀疑圣上即位不正,你们此时必须要支持圣上,力求成为左膀右臂。”君后思量谋划道。
大皇女叹气应:“君后,儿臣就是想效忠亦无处施展,如今朝廷职位光是那些亲王以及郡王都不够分。”
本朝皇女们的权利地位远不如历朝历代的皇女。
所以朝臣们亦不甚热情,更别提攀附结交。
君后神情严肃的出声:“权利可不是赏赐分封得来,一切都要靠自己去争,否则等将来那些亲王继位,她们的子嗣先下手为强,到时一切就晚了。”
语落,大皇女惊讶不已唤:“这种事若传出去,圣上必会重罚儿臣。”
“若是过去,圣上或许还会念及先帝血脉亲情,可现在就不一定了。”
“君后,儿臣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君后神情凝重道:“若绮啊,总之你只管去向圣上表露忠心,别的自会安排妥当。”
大皇女颔首犹豫的应:“是,儿臣遵命。”
二皇女反应平静的看着偏袒不公的君后,自顾饮着茶水出声:“儿臣认为君后说的对,现下让皇姐去支持追随圣上,才能让圣上明白血脉相连的重要。”
不得不说,君后很了解圣上的性情。
君后眼露赞赏的看向二皇女说:“淮荌你是最懂君后的用心,只要笼络圣上,那些亲王郡王都将不成问题。”
“君后高明才是,儿臣不过效仿罢了。”二皇女笑而不语,暗想就算君后揣摩明白圣上的心思,又岂能如此轻易的拉拢。
大皇女见君后如此言语,暗生不喜,却并未发作。
“其实别人倒是不必防备,唯独西苑的栖亲王,你们两人要务必多加小心。”君后神情微变郑重说道。
二皇女心生困惑询问:“君后,何出此言?”
现下岑栖双腿瘫痪,仅仅担任一个修撰典书的太史令闲职,按理该是亲王之中最没有威胁的存在。
大皇女亦出声:“是啊,岑栖整日待在西苑看书调香,太史令的职务亦是三天两头的告假,简直就是一个废人。”
君后摇头应:“你们有所不知,圣上其实已经命官员在替你们和未婚的熙亲王和惠王等郡王赐婚,诏书都已陆续拟订,只有栖亲王没有赐婚迹象。”
“岑栖瘫痪在床,兴许是世家贵族瞧不上她,所以圣上不好指婚。”大皇女揶揄奚落道。
二皇女迟疑应声:“君后的意思是圣上不赐婚,其实有意把岑栖单独留在皇宫,另有安排?”
“是啊,圣上的心思太难猜测,所以才必须盯紧西苑。”君后眉头紧皱,忧虑道。
大皇女一听,满心不解出声:“君后,圣上为什么对岑栖如此特殊?”
这些年岑栖只要出现半点病痛不适,圣上都是亲自探望。
远的不提,今春岑栖突发疾病瘫痪,圣上大怒一场,还要处罚三皇女她们。
那阵仗,大皇女从来没见圣上为别的皇女有过如此焦急。
君后闻声,面色骤然凝重,神情不悦道:“总之如果有机会,你们必须要先对付岑栖。”
大皇女见状,连忙讨好应:“君后放心,儿臣早已秘密安排一个小侍读进西苑,如今已经成功潜伏主殿,下手机会多的是。”
“好,那就尽快去办,最好不动声色!”
待两皇女从贵雍殿出,大皇女觉得君后反应有些怪异出声:“皇妹,君后为什么对岑栖那么恨?”
二皇女摇头应:“不知。”
这么多年君后不仅授意两人监视西苑,甚至会单独派人潜入西苑。
如此举动,实在反常。
“真稀奇,皇妹竟然也有不知君后心思的时候。”大皇女不忘阴阳怪气,目光左右张望,警告威胁道,“不过方才讨论之事皇妹最好不要掺和。”
“皇姐放心,御和殿的事,皇妹只当不知情,祝愿皇姐能够早日取悦圣心。”二皇女迎上大皇女不善目光,心想假若她这种蠢人都能讨好圣心,那满朝文武百官恐怕就不用猜忌惶恐不安。
大皇女闻声,傲慢得意出声:“那就好,另外你跟西苑来往密切,君后安排的事就由你去办吧。”
二皇女微握紧拳询问:“皇姐,何意?”
“岑栖曾夜访芙清宫,你跟她私下往来,我可以不禀告君后,但是你必须要尽快利用那个小侍读除掉岑栖,否则保不准哪一日就消息走露了。”
“皇姐真是宽宏大量,皇妹感激不尽。”
大皇女得意轻笑,而后示意宫人抬架离开宫道。
待宫人行进远去,二皇女神情僵硬发冷,暗想岑若绮真是会指使人。
将来若是查出岑栖死于非命,自己无疑会被君后断尾求生。
而岑若绮则相安无事,还能以此向君后邀功。
如此思量,二皇女眉眼已然满是阴鸷杀心!
“阿嚏!”午后正晾晒香的柳樱,鼻头泛痒的厉害。
一宫人穿过廊道行进而来,出声:“柳侍读,那府库送冰的小宫人在后院等呢。”
柳樱回头应:“哦,好。”
原本以为跟美人姐姐坦白从宽就不用接触府库。
结果美人姐姐竟然让自己继续保持跟府库的接触。
无奈柳樱只能洗手收拾,而后走向后院。
待看见那小宫人,柳樱上前道:“怎么又是你来送冰?”
当初进府库险些被这带路小宫人坑钱,柳樱对她一直有些防备。
小宫人俞翠机灵左右张望,打探出声:“我可是安管事亲自派来的人,你在西苑怎么样?”
“就那么样呗,每天忙着制香,现在天不那么热,以后别送冰了。”柳樱敷衍的应话。
语落,小宫人俞翠探手拉住柳樱手臂,随即凑近耳侧秘密道:“安管事吩咐你要把这东西掺和进西苑主殿的香炉。”
说话间,柳樱掌心被强行塞进一小纸包,奈何连想甩开她的手都不行,偏头看向跟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小宫人,困惑出声:“奇怪,你怎么这么大的力气啊。”
“我以前在府库干的都是苦力活,当然比你这小身板强。”
“那可不一定,如果比跑步,我不会输给你。”
柳樱挣扎不得,只好低头察看小纸包,转而询问:“这里面是什么?”
平白无故的安排任务,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宫人俞翠拉近距离,谨慎道:“你傻啊,肯定不是好东西,反正记得洗手。”
“你好聪明哦,那你去做啊,干嘛交给我?”柳樱觉得这小宫人说话有些毒,下意识想拉开距离,奈何对方手上力道紧的很,有些发疼。
小宫人俞翠不依不饶的抓住柳樱,自信满满的说:“我要是能潜进西苑,当然就不需要你了。”
两人身形相近,又因柳樱被拉着不放,而跟小宫人的距离更是近的很。
远远尾随的常黎,虽是什么都没听见,但是瞧着柳樱跟小宫人拉扯不清,心间当即怀疑两人关系不清白。
于是从后院匆匆来到主殿的常黎,打算试探主子的动静。
岑栖落座矮榻提笔作画,偏头见常黎一副要事禀报的模样,心知多半又是关于柳樱,微叹出声:“前些日已经拟订你和柳樱两人明年留宫侍读名单,你明白其中用意吗?”
常黎颔首应:“明白,不过府库小宫人多次跟柳樱私会,两人拉拉扯扯,行为不检,实在是伤风败俗,所以奴才特来向主子禀报。”
“你在跟踪柳樱?”
“奴,只是行驶管事职权。”
岑栖将笔放置一旁,幽深目光看向常黎,满是危险的意味询问:“除此以外,你还听到什么?”
假若常黎知晓柳樱的奸细身份,那就留不得了。
“目前没有,奴不敢透露风声,所以才来秘密汇报,寻求指示。”
“你确定什么都没听到?”
常黎并未察觉其中危险,如实应:“是,她们离的太远,奴不敢靠近打扰,若是近身搜查,肯定会有信物。”
如此话语让岑栖稍稍松了口气,正欲交代时,忽地听闻内廊轻快脚步声,目光跃过常黎,沉声道:“柳樱进来。”
常黎闻声,偏头看向迈步入内的柳樱,暗叹她怎么回来的如此快?
“方才常黎汇报你与府库宫人关系不清白,可有此事?”岑栖尽量简短话语提示女孩,以免她慌张失言。
“没有啊,那宫人非要我打点小费,我不给,所以才拉扯不休,耽搁时辰。”柳樱一听,连忙解释。
常黎不信的出声:“撒谎,我分明看见你们二人偷偷摸摸,有说有笑,而且她还私自给你东西,一定是违规物件!”
比如双翼彩结之类的定情物件。
柳樱心惊,眼睛瞪的像铜铃看着常黎,只得缓缓从袖间取出小纸包,深吸气的出声:“那就是一包胭脂而已,府库向来负责买卖小物件,常管事要是喜欢就拿去用吧。”
“不可能,你身上一定藏着别的物件。”
“你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脱光衣服给你看,怎么样?”
常黎见柳樱坦荡无惧,面色铁青的没了底气。
岑栖暗自松了口气,缓声道:“来人,把常黎带下去领罚。”
“是。”宫人将常黎押离内殿。
柳樱见人退出内殿,探手拍着身前,迈步走近说:“姐姐,刚才好险啊。”
“你、真的没跟小宫人拉拉扯扯?”岑栖狐疑的看着没羞没臊的女孩,禁不住多心询问。
平日里女孩就不大防备顾忌言行,岑栖先前当着常黎的面,才没有多问。
现下,自是想要问个究竟。
“姐姐,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呀?”柳樱迎上美人姐姐探究目光,满是无辜的掀开衣袖露出胳膊的红印,“喏,那小宫人力道可大了,我就差跟她打起来了。”
岑栖视线落在女孩手臂间的清晰红印,方才相信她的解释,面热的转移话题出声:“所以今日小宫人真是来给你安排任务的么?”
柳樱点头,将那小纸包递近道:“她说要把这个东西放进主殿香炉,所以肯定有du!”
“明知是有毒之物,你竟然还敢拿出给常黎查看?”岑栖抬手轻捏住她绵软脸颊说教道。
假若常黎先前一口咬死胭脂有问题。
柳樱就是在亲手给她自己送罪证,那岑栖都救不了她!
第049章 第四十九章(六千字章)
脸颊微疼, 柳樱探手捧住美人姐姐的手,卖乖求饶道:“姐姐,我就是骗骗常黎而已, 怎么可能真送给她。”
“那如果常黎顺意收下,你要如何是好?”岑栖并未松开指腹动作, 目光看向俏皮卖萌的女孩质询道。
柳樱轻眨眼眸思量的应:“不会,常黎很要面子,她才不会要我的东西。”
如果不是了解常黎傲气性子, 柳樱其实也不敢出声刺激。
岑栖挑眉看向不知危险的女孩,想起她先前扬言脱衣检查, 无奈道:“方才常黎若是坚持怀疑, 你难道真要解衣让她检查不成?”
“对啊,那不是没办法嘛。”柳樱倒期望常黎能把注意力从小纸包转移呢。
语落, 脸颊疼痛更甚, 柳樱回神迎上美人姐姐不善目光,心底发怵, 慌忙改口说:“不过我知道有姐姐在,常黎才不敢让我脱衣检查。”
岑栖听着女孩拙劣的应答话语, 才发觉自己低估她的羞耻之心,正声道:“真是胡闹,再有下回罚你禁闭半年。”
“明白!”柳樱点头如捣蒜, 暗想美人姐姐啥都好,就是性子太古板。
如此, 岑栖才松开手上力道, 转而将视线落向小纸包, 顾自拆开检查。
柳樱掌心揉着脸,随即凑在一旁胆小观望, 提醒道:“姐姐,这可是毒哎,难道不应该戴手套再检查吗?”
“对方如此秘密行事,按理应该不会是过于粗糙的du物,否则私运进宫的途中很容易探查出来源。”岑栖瞧着这些粉末颜色,葱白指腹沾了些,细闻气味应话。
“所以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柳樱探手捂着鼻子,果断保持安全距离的询问。
岑栖将指腹粉末浸于茶水之中,而后用丝帕擦拭干净指间,细细观察变化说:“现下看来像是一种花瓣晾晒研制而成的粉末,似乎无毒。”
柳樱闻声,眼露蹊跷道:“无毒,不可能啊,姐姐要不还是让专业人士检查吧?”
对方神神秘秘把东西交给自己使用,结果却没有毒,柳樱是一百个不相信。
岑栖偏头看向防护严实的女孩,忍俊不禁的出声:“我说无毒,自然不会有假,只不过若是置于香炉之中跟其它香混合燃烧,那就未可知了。”
对方心思之深,自然是不可能那么容易察觉,岑栖亦有所预料,所以不觉意外。
柳樱闻声,担心的提议:“不如把这东西赶紧扔了吧?”
“傻,现在不能扔,先留着吧。”岑栖视线落在女孩担忧面容轻笑道,指尖仔细折叠小纸包,将其放入一侧匣中。
如若只是处理毒物,西苑虽然不会出事,但对方一定会怀疑柳樱,近而采取其它手段,所以这不是上上之策。
语落,外间廊道传来脚步声,柳樱连忙起身安分站在一旁。
宋管事从外入内,视线看了眼柳樱,而后上前汇报:“主子,常黎已经处以掌罚,接下来如何处置她?”
岑栖目光落向纸张之上未完的画作,不紧不急的提笔说:“先让她关禁闭反省。”
“是。”宋管事应声,便退出内殿。
待身影消失廊道,柳樱落座一旁好奇询问:“姐姐打算关常黎多久啊?”
岑栖将笔锋浸于水中洗去墨汁,知晓女孩心太软,因此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而询问:“你知道常黎方才告状若是如实,你会受什么样的处罚吗?”
“知道,按照宫规条律记载私通,应受一百鞭刑,逐出皇宫。”柳樱当初罚抄那么多遍宫规,自然是没白忙活。
“上回你受二十鞭刑就已经下不得榻,常黎她这是想让你死,难道你就不想报复吗?”
柳樱视线看向镇静自若的美人姐姐,迟疑的应:“小小的报复,当然是可以的,可她已经受掌罚关禁闭,这事应该结束了吧?”
常黎那么好面子的人,掌罚一听,就是打脸,这处罚已经够严厉了。
岑栖眼见笔洗中的水逐渐染黑,提笔重新沾墨,不急不缓的出声:“你啊,太低估人心险恶,今日常黎受掌罚之辱,她与你已经是死结,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原本岑栖对如何处置常黎有些犹豫不决,现下倒是有一个现成的法子。
“这样的话,那姐姐不如让她出宫吧?”柳樱觉得让常黎出宫,至少可以让她少害人作死,自己往后也能轻松些。
岑栖闻声,抬眸看向过于心善的女孩,只得应:“行,不过贬她离宫需要向内司递请书,所以先关她几日,再让她出宫。”
“嗯!”柳樱并未多疑的应着。
“对了,你拿些药去擦手臂的红印,应该能够消肿祛瘀。”
“不用麻烦,我的手都没破皮呢。”
岑栖眉目满是严肃瞧着女孩不甚在意的粗心模样,心间微叹,正声道:“坐下,我给你上药。”
若是让女孩自己去抹药,保不准她转眼就忘了。
黄昏日落之时,岑栖让柳樱将墨迹晾干的画作抱去藏书阁储放,随后唤宋管事入殿。
此时殿内已然陆续掌灯,光亮摇曳,岑栖指腹捏住小纸包一角,顾自思索,随后将其交于宋管事出声:“今日来西苑的小宫人要盯紧些,对方已经蠢蠢欲动,西苑以后更要多加警惕。”
宋管事双手接过小纸包,思量道:“主子,此物若不发挥作用的话,柳侍读岂不是会暴露身份?”
“是啊,若引起对方猜疑,便是打草惊蛇。”岑栖品着茶水,眉目轻转,“反正常黎已经留不得,不如就让她试试效果吧。”
“主子打算秘密处置常黎,可是因为柳侍读?”
岑栖偏头看向宋管事,缓和思绪的应:“为何如此问?”
宋管事如实说:“常黎平日处事十分尽心尽力,若非三番两次鲁莽针对柳侍读,按理罪不至死。”
语落,殿内一时无声,只余宫灯烛火好似受无形压力摧残而摇曳变化,如鬼魅暗影般挣扎不停。
连同岑栖和宋管事两人面目光影亦是起伏不定,忽明忽暗,不可分辨神情。
岑栖指腹摩suo温热茶盏,眉眼冷若冰霜,傲然出声:“一个屡次不听话的奴才,就算能力再好,亦会坏了大事,宋管事不会不明白其中利害吧?”
话语里岑栖避开关于柳樱的质询,着重落在宋管事关切的复仇大计,用以模糊放松她的警惕。
宋管事一时不敢直视凌厉目光,掌心捧住纸包,颔首退让应:“老奴,这就去办。”
脚步声起,岑栖目光看向宋管事,忽地又道:“劳烦宋管事好好记录常黎的变化,这种毒的背后也许能查出更多有用的东西。”
“是。”宋管事顿步应声。
夜幕降临遮掩宫院楼台光景,明月高悬,银光倾泻如注。
此时西苑偏僻屋内里薰炉静燃,常黎脸颊两侧俱是红印,其间能清晰看出掌罚木板残留痕迹,红肿明显。
小屋内门窗紧闭,几乎透不进半点光亮,常黎蜷缩榻上,神情恍惚呢喃道:“别过来,别过来……”
恍惚之中,两宫人血肉模糊面容逼近眼前,常黎惊慌失措的嚎叫不停。
木门之外的宋管事,掌握手帕捂住嘴鼻,细细观测异常动静,暗叹诡异。
常黎先前还神智如常,仅仅只是一个时辰,她就变成如此浑浑噩噩的模样。
看来这种毒的恐怖之处,并非立即置人于死地,而是让人根本无法觉察它的存在。
哪怕有人怀疑,最终亦只剩一堆灰烬,无从查起。
浓雾缭绕之时,毒效更是增加,宫灯摇曳变化,偌大宫廷隐于暗处,鬼魅浮动,其间暗藏危机。
斗转星移,夜风渐凉,宫灯轻晃,御和殿内的女帝批阅奏折。
“圣上,大皇女觐见。”令官入内汇报。
女帝微微停笔应:“让她进来。”
从殿门跨过的大皇女岑若绮,拘谨的上前参拜道:“儿臣叩见母皇。”
“起来吧,夜色渐暗,你是有事来访?”女帝合上奏折,探手端起茶盏,探目看向殿下之人出声。
大皇女心间隐隐有些慌张,低声道:“儿臣听君后提及自从太庙血泪一事,母皇心情烦闷饮食不佳,就连日常歇息亦是不如往日,心间甚为担忧自责,还请让儿臣分忧效忠。”
女帝掌心捧住茶盏,目光幽幽打量大皇女,试探道:“你打算如何分忧效忠?”
“儿臣认为如今天下妖言惑众,全是不臣者,应当以诽谤大罪抓捕重罚,如此才能杀鸡儆猴。”
“古语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竟然打算以武力解决,难道就不怕愈演愈烈?”
大皇女信心满满道:“母皇,儿臣认为擒贼先擒王,百姓不过是些无知愚民,可背后牵扯的王公贵族,尤其是那几个亲王,绝对有另藏祸心者,她们畏威不畏德,全然不感恩母皇多年栽培抚育之心,实在是该死。”
“住嘴!”女帝将手中茶盏放置案桌,面上神情严肃,“谁教你说出如此大逆不道言行?”
语落,大皇女面色发白,不敢直视龙颜,连忙俯首叩拜,嗓音发抖的应:“儿臣知罪,可这全是儿臣对母皇赤诚之心,如今当断不断,往后必受其乱啊。”
御和殿内一时陷入死寂,宫灯摇晃投落女帝阴郁眉目之间,不见半点光亮,女帝低沉出声:“朕的帝位是从先帝得来,而你现在却让朕去残害同族背弃先帝遗嘱,如此一来,天下人还怎么信服朕?”
大皇女面上渗出细汗,思绪万千,气息微急,解释道:“母皇是天子,任何不服从者都是心存谋逆的反臣,她们理当诛杀,儿臣是您的至亲骨肉,绝不畏千古骂名,愿为母皇代劳!”
女帝居高临下的俯视大皇女,神情陷入暗色,让人难以直视窥测,随即出声:“来人,将大皇女拖出去鞭刑五十,禁闭三月!”
“母皇,儿臣对您是一片敬爱忠诚之心啊!”大皇女面露惶恐出声。
可见龙椅之上的女帝并无半分动容,大皇女只好悻悻的停了声。
处罚一事,很快就传出御和殿,天明微亮时,朝臣之间亦略有耳闻。
只是众人并不知大皇女突遭刑罚,究竟是为何缘故,因而更是猜疑纷杂。
朝臣们亦有上书请求饶恕大皇女的折子,不过都被女帝置之不理。
贵雍殿的君后闻声,亲自来拜见女帝试图求情,却止步于御和殿外。
令官上前传言:“君后,圣上政务繁忙,无瑕会面,您请回吧。”
君后双手合于身前,眉目之间焦躁不安,却无可奈何,只好离去。
芙清宫得到消息时,二皇女岑淮荌指尖正挑选箭支准备投壶,神情惬意的看着不远处的双耳兽神铜壶,随手一置,箭支便精准落入其中。
萧管事站在一旁奉上箭支出声:“主子,现在君后忧心不已,您不去贵雍殿看看吗?”
二皇女接过箭支,恍若事不关己般应:“岑若绮出事,君后亦被牵连,你以为圣上是因何缘故如此?”
“大皇女对外的罪行是擅自妄言,奴猜想兴许是顺应君后提议,所以对圣上说了大不敬的话吧。”
“错。”
咚地一声,又一箭支落入壶中,二皇女偏身看向萧管事说:“圣上向来宽厚待人,皇女们的处罚大多轻微,这还是第一次用鞭刑,更何况若真是说错话,训斥即可,何必禁足?”
萧管事奉上手帕,不解道:“主子的意思,奴不明白。”
“圣上从来都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朝臣王公贵族,哪怕是当初被称英明神武的先帝,她们之间没有一个都看透圣上的心思,可君后和岑若绮却直白的戳破圣上心里最阴暗角落,她们正因为说中心声,圣上才会震怒处罚岑若绮。”
“主子的意思是圣上是恼羞成怒?”
二皇女擦拭掌心,将帕巾放回一旁,端起茶盏得意道:“十二年来圣上苦心营造一个光辉圣帝的形象,甚至以辅佐成王的周公自比,可现下遮丑的幕布遭人揭落,精心搭建的戏台轰然倒塌,一切沦为笑柄,任凭是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正因为二皇女知道圣上不可能也不愿轻易揭下佩戴十二年的面具,所以才不会跟岑若绮去争。
毕竟圣上绝不允许有人给自己抹上黑点,哪怕是子嗣骨肉亦不行。
萧管事一听,猜疑出声:“依照主子所言,圣上将来岂不是真会传位给亲王?”
“以前我也是如此认为,可现在突然发现圣上其实一直都在故布疑云。”二皇女浅饮茶水,心情很是不错,感慨道,“岑若绮虽然蠢了些,可她替我验证一个猜想。”
或许圣上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传位给同族皇妹安亲王或蓉亲王,更别提先帝血脉熙亲王她们。
否则圣上就不会大怒处罚岑若绮,更不会恼羞成怒,动静闹得满朝文武都知晓此事。
正因为圣上心怀不轨,所以才对岑若绮直白而愚蠢的言行如此盛怒,此地无银三百两,便是如此。
萧管事猜测不得,疑惑出声:“主子验证了什么?”
“将来你自然就知道了。”二皇女笑而不语,指腹拧着茶盖发出清脆碰撞声,话锋一转,“对了,西苑那边情况如何?”
这么大的事,岑栖按理不可能没有半点关注。
“今早西苑突然宣太医入西苑,那东西似乎是起作用了。”
“不可能,那东西每日微量掺和进香炉,最快亦需要三个月才能发作,这才数日功夫,肯定哪里出差错。”
萧管事闻声亦严肃不少应:“奴尽快派人去查探详情。”
二皇女将茶盏放置一旁,指腹转动蓝宝石戒指,全然思索不得岑栖动静,隐隐有些不安。
窗外骄阳东升,西苑宫院厢房内太医诊治,宋管事于一旁等候出声:“太医,这管事宫人平日负责香料,不知怎么突然犯病?”
“那些香料能否取些察看?”太医见这年轻女子已是眼眸混浊,气息奄奄,只得收手。
宋管事令人取了些香料递近到太医面前出声:“这些是栖亲王殿内用的香料,平日都是由她检验试用,莫非其中有问题?”
太医鼻尖轻嗅,神情骤然严肃,连忙提议:“宋管事,此事最好向圣上汇报,严查真凶。”
宋管事犹豫道:“现下正值多事之秋,栖亲王不愿叨扰圣上,还是算了吧。”
辰时,太医离院,宋管事便亲自安排人将常黎送出宫。
西苑的动静很快传回芙清宫,二皇女眼露不解道:“试香的管事宫人毒发,岑栖呢?”
“栖亲王据说无事,听闻那宫人似乎是检查试用香料时误打误撞中du。”萧管事站立一旁应声。
“真是蹊跷,短短数日,除非药量剧增,否则只是数日功夫,按理不会如此快发作,那小侍读呢?”
“现下西苑正在内外严查,具体还不知情。”
二皇女顾自思量其中异常,缓声道:“看来狡猾的岑栖可能已经察觉西苑有内奸,所以除了柳樱另派管事宫人检查香料,兴许是假借香料处死那可疑的管事宫人。”
萧管事弯身询问:“那是否还要运药给柳樱下手?”
“不必,心思缜密的岑栖不会再犯如此错误,那小侍读如果此时再动手,只会暴露她,现在最好先坐实那管事宫人的事,再做别的安排。”
“是。”
午后西苑中毒之事,御和殿内女帝亦听闻消息。
令官于一旁汇报:“圣上,方才详查太医,栖亲王的香炉之中掺杂一种毒花,此花看似无毒,不过焚烧之时气味容易使人精神紊乱衰弱,若长久使用能让人不知不觉间衰竭而亡。”
女帝闻声蹙眉道:“不知不觉,栖亲王可曾有恙?”
“圣上放心,太医诊治栖亲王,并无大碍,至多就是有些虚弱,幸好察觉的及时啊。”令官察言观色的应声。
“既然是投du,怎么内司至今还未上报案情?”
“回圣上,栖亲王想息事宁人,所以并未声张,估计此时内司还不知情。”
女帝闻声,指腹叩动案桌,思索片刻,沉声道:“看来宫廷之中规矩越发松散,君后一门心思只知教唆皇女,真是失职!”
令官随即跪在一旁,惶恐应:“圣上息怒,奴这就去内司传旨,严查宫中违禁之物,务必查清投毒之人。”
“另外你送些贡燕人参去西苑探望,用以代朕慰问栖亲王。”
“是。”
女帝阴沉目光看向退出御和殿的令官,心间没有料到各方势力已经如此急不可耐。
亲王与皇女之间的争斗,很显然已经逐渐越发不可收拾。
看来真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午后光亮照落进西苑主殿,柳樱瞧着宫人们运送大大小小的礼盒匣子,眼花缭乱的数不清,手中端着汤药走近,好奇询问:“姐姐,今天怎么女帝突然派人送这么多东西?”
岑栖卧坐在矮榻,身侧依靠软枕看书说:“这些只是礼节而已。”
往日病弱女帝都会亲自来探望,可如今投du,女帝却不见人影,其心昭然。
看来女帝亦知道背后必定有皇女的关系,所以多半是在粉饰太平。
这越发让岑栖怀疑女帝在其中到底扮演何种角色
幸好没有直白抉择揭露投du之事,否则恐怕结果不会尽如人意。
柳樱一大早就被安排熬汤药,脸颊被火烘的明显红润不少,稚声唤:“姐姐,快喝药吧?”
岑栖回神,手上并未动作,视线迎上女孩水润漂亮的明眸,柔声应:“这药是给你安排的。”
早间为了支开女孩,以免她察觉常黎的事,所以岑栖才想转移她的注意。
“我的身体很健康啊,反倒是姐姐看着太弱不禁风,才应该补一补嘛。”
“这药主要是用来补脑,于身体并无功效,所以你趁热喝吧。”
柳樱茫然看着的美人姐姐,只好听话的服下药汤,皱眉嘟囔道:“药的味道,好怪。”
岑栖抿唇轻笑的看向女孩吐舌皱眉的小动作,暗想她真是一点都没有防人之心啊。
半晌,柳樱喝着茶水漱口,方才迟钝的出声:“等下,姐姐这是觉得我脑子笨吗?!”
否则好端端为什么要喝补脑的药汤!
岑栖看着终于回过神的女孩,抬手轻触她额前伤疤,故作正经的解释:“你想多了,我只是念及你上回头疼昏迷,所以特意给你开的药方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天真的柳樱立刻相信美人姐姐的“好心”。
“你现在还小,暂时看不出来影响,等以后落下病根,一切恐怕就不好说了。”
“放心,我以后肯定不会再头疼了!”
柳樱信誓旦旦的说着,全然没有料到自己后面头疼欲裂的想哐哐撞墙呢!
第050章 第五十章(六千字章)
风起云涌之际, 宫廷之中才缓慢布置节日用品,女帝与君后赏赐宫饼陆续入各宫院,并派人送上夜宴请帖, 共度佳节。
而圣上赐婚的诏书亦趁佳节陆续发布下达,其中大皇女岑若绮与张太傅之子的婚事让君后很是满意, 心间亦为之松了口气。
本以为女帝大怒会责怪岑若绮,现下看来到底还是血浓于水。
“君后,西苑管事宫人中du一事, 奴才收到圣上亲派令官前来督办,一时还不知如何是好啊。”辛总管于一旁焦虑出声。
“一个侍读不小心发病失常而已, 哪来的毒?”君后看向辛总管轻描淡写般说着, 其实已是在提点蒙混过关。
辛总管迟疑出声:“可太医已经查出西苑香料里掺和一种毒花,这东西是违禁之物, 若是圣上细查违规买卖之物, 府库安管事恐怕难逃其咎。”
君后神情微变出声:“圣上怎么知道如此详细?”
“君后,宫廷内外多的是圣上耳目, 所以此事恐怕必须得查出点眉目。”
“你莫非怀疑是贵雍殿的人不成?”
辛总管弯身卑微讪笑道:“君后误会,奴才是想提醒近来要收敛, 否则突袭严查,若是不小心冲撞,可就糟了。”
“行, 你尽管查就是,退下吧。”君后挥手不耐烦道。
眼见人离开殿, 君后蹙眉不解圣上的心思。
岑栖被投du, 圣上的反应实在是蹊跷。
若说重视, 事情过了好几日,圣上一直没去过西苑, 很明显打算置之不理不予深究。
可如果说圣上不重视,岑栖都没把投du之事上报内司,御和殿就已经查的清楚明白,并且派令官督促施压内司主管。
这一系列动作倒是把君后给弄的越发糊涂了。
明月姣姣,夜宴声乐悠扬,宝塔灯光耀眼夺目,酒桌陈列时,各亲王皇女以及群王起身庆贺。
女帝举杯相迎,全然不见前些时日的消沉,感慨出声:“今西南平定,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这都归功皇室齐心同力,方才使朝政清明,朕心甚悦,共饮!”
“圣上圣明,臣等不胜荣幸。”皇室众人极力配合,推杯换盏,俱是渐露醉态。
柳樱陪同美人姐姐出席,只见大家光喝酒不吃菜,心里那叫一个馋!
眼见美人姐姐饮尽小半壶酒,柳樱担忧的凑近添置些羹汤菜肴出声:“姐姐,这样只喝酒会不舒服的。”
岑栖暗自摆手制止女孩动作,视线远观主座之上的女帝,缓声应:“今日女帝兴致好,更何况御酒佳品,不会有事。”
“酒,真的有这么好喝吗?”柳樱好奇的看着酒壶,打算倒些尝尝。
可还没端起酒壶,便被美人姐姐阻拦,随即酒壶转了方向,酒水落入白瓷酒杯,柔声道:“你这年岁不许碰酒,还是吃蟹吧。”
“哦。”柳樱眼见美人姐姐把酒壶放置的远远,才只得打消念头,转而去拆蟹肉解馋。
宴席热闹而噪杂,柳樱不怎么会吃蟹,因而螃蟹的尸首七零八落,完全就是靠牙啃!
柳樱觉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还是决定啃羊排更饱腹!
正当柳樱满足的品尝焦香鲜嫩的羊排时,宴会忽地出现不和谐声音,引得众人观望。
原是讨人厌的惠王醉酒探手推搡宫人,抬脚狠踢训斥:“你算什么东西,本王让你拆蟹,竟敢如此懈怠!”
那宫人被用力拽倒在地,脸侧亦落下血痕,忙跪伏求饶。
一宫卫试图上前制止惠王动作,劝道:“惠王您醉了。”
“滚!”惠王挥拳欲动作。
宫卫身形利索,侧身避开攻击,反倒是惠王身形不稳摔倒在地,更是性情暴躁,索性瘫坐在地面高声唤:“你们一个两个,狗眼看人低,先帝若在世,本王早就是亲王,岂容你们这些跳梁小丑,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荒唐可笑!”
话语一出,宴会众人皆是面色大变,目光纷纷看向高座女帝。
女帝自斟自酌的饮尽酒盏,面色平静看向惠王出声:“来人,把饮醉的惠王好生带离宴会照顾,至于行为不敬的宫人,立即处死。”
“是。”三两宫卫将惠王带离席桌,而那宫人则被捂嘴强行押出宴会。
一时之间宴会落得冷静,连带声乐亦戛然而止。
女帝巡视众人,掌心提起酒壶恍若无事发生斟酒道:“今日是家宴,自然是畅所欲言,惠王一时失态亦情有可原,诸位切莫失了雅心。”
语落,原本戛然而止的宫乐徐徐展开,皇室众人面面相觑,而后端酒附和畅饮,画面和谐中透着诡异。
柳樱围观这么一场突然变故,心间滋味繁杂的看向美人姐姐出声:“姐姐,那宫人是无辜的啊。”
女帝,未免太无脑偏袒惠王了。
岑栖收回张望惠王被带离的目光,垂眸迎上女孩眼里的不平,不以为然的应:“你以为圣上和她们不知道吗?”
这话说的柳樱语塞,目光顺着美人姐姐的视线,看向这些衣着华美的王公贵族,她们没有一个人为此出言惋惜,好似无事发生般饮酒作乐,何等的冷漠啊。
一时之间柳樱亦没了干饭的食欲。
夜深时,这场丰盛而虚假的宴会结束。
西苑主殿内室里寂静无声,岑栖有些乏困的依靠软枕,抬手撑在额旁,甚至没有心思看书,闭目养神。
柳樱盘坐在一旁捶腿,动作安静的很。
半晌,岑栖稍稍酒醒,抬眸看向身侧女孩沉闷面容,柔和出声:“还在想刚才的事?”
“嗯。”柳樱点头,兴致厌厌的应。
“你是想不明白还是不理解?”
“既不明白也不理解。”
柳樱偏头看向昏黄灯火下素衣内裳的美人姐姐出声:“我不明白女帝为什么要纵容包庇惠王?”
“因为惠王是先帝的血脉,而圣上的帝位是从先帝手中得来,所以必须要安抚厚待先帝血脉,否则会落得狼藉名声。”岑栖探手示意女孩停下动作,转而让她坐在身旁,指腹落在她抿紧的唇角,“你这样苦着脸不好看,还是笑笑更讨喜。”
柳樱很是配合勾了勾嘴角,而后迅速撇嘴,低落说:“可这样厚待惠王并不会让她学好,反而会让她越来越坏,女帝难道不清楚吗?”
过分纵容的溺爱就是谋杀啊!
岑栖温凉指腹触及女孩轻盈暖玉般的面容,眸间显露意外道:“你的意思是圣上故意教坏惠王不成?”
“嗯,我觉得惠王一定会越来越坏。”
“你好大的胆子,光凭这句话就能掉脑袋。”
柳樱嗫嚅的应:“明明是惠王醉酒挑事,女帝这样偏袒一点都不圣明,姐姐,难道也觉得我说错了吗?”
岑栖一时无声,视线迎上女孩探究目光,指腹轻触她如琉璃般透亮光彩的眼眸,微叹道:“明明有时候呆傻的让人担心,可有时候却又聪慧的洞若观火,某种程度而言真是可怕。”
如此轻易的看穿一个人的善恶,连岑栖都有些防不胜防。
“谁,可怕?”柳樱满头雾水不解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大智若愚似乎很适合你。”岑栖收敛心思,略带打趣的说着。
圣上想要维护即位的正统,自然需要表现偏袒先帝血脉。
岑昭月的放纵,确实是圣上有意纵容的结果。
柳樱闻声,并未理解深意,面露欢喜的应:“所以姐姐也觉得我说对了吧。”
“并不全对,比如那宫人的死,其实决定作用的是圣上,惠王不过是引子罢了。”
“啊,姐姐的意思是女帝要宫人死?”
岑栖以手撑着额旁,缓解饮酒晕眩的不适,缓和道:“圣上从来不在节日处死犯人,可今夜却一反常态,可见怒火旺盛,宫人不过是替惠王挡了刀而已。”
如果岑栖没有猜错,圣上应该已经对亲王升起杀心,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不太平。
柳樱坐在一旁心间有些不寒而栗,诧异出声:“姐姐,女帝那么生气都能忍着不动惠王,这感觉怪瘆得慌。”
岑栖看向女孩眼眸里的不安,掌心捧住她侧脸,安抚出声:“你在害怕什么?”
“我感觉女帝的心思太过复杂阴森,好像很危险。”
表面温和宽善,实则杀心暗涌,这种人最可怕了!
“是啊,圣上最擅长隐忍,从不会在不确定的时局暴露半分真实意图,当年的先帝亦没有察觉到她的隐忍。”
柳樱还是第一次听美人姐姐提及先帝,好奇问:“先帝是姐姐的母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岑栖神情平静的闭眸,脑间模糊浮现些许画面,蹙眉的醒来应:“我其实并不了解先帝,不过先帝开疆扩土功绩卓著,所以非常自信,甚至于有些自傲。”
“真奇怪,这么厉害的先帝,当年怎么会没留遗诏呢?”柳樱心想难道这就是百密一疏嘛。
“我让你不许再提禁忌之事,怎么又忘了?”岑栖指腹弹了下女孩额前说教。
柳樱吃疼的回神,掌心揉着额前卖乖应:“刚才不小心的说出心声,姐姐就装没听见吧。”
岑栖无奈瞧着女孩拙劣的装糊涂,只得应:“夜深了,睡吧”
“嗯。”柳樱见美人姐姐放自己一马,当即手脚勤快的很。
夜色深处,明月高悬,宫殿各处陷于昏暗,好似窟窿山岭般死寂无声。
而惠王醉酒胡言一事,很快就传遍都城贵族耳间,犹如潮浪般翻涌不停。
朝臣贵族们都在担心女帝会另有动作,一时之间连皇亲贵胄都不与惠王来往,以免遭受牵连。
而惠王酒醒时,亦察觉自己犯了大忌,便惴惴不安的欲向长姐熙亲王求助。
“惠王,熙亲王如今正休息,不便见客,请回吧。”熙亲王的管家趾高气昂的说着,随即命人关上府门。
“好一个狗腿子,竟敢如此羞辱本王!”惠王遭受闭门羹,止不住气恼的骂道。
随行的仆人出声:“主子,熙亲王这分明是怕被牵连闭门不见。”
惠王闻声,顿时面如死灰,腿软的险些翻不上马,齿间喃喃道:“完了。”
“主子莫慌!”仆人探手搀扶惠王,机灵的进言,“这事还有回旋余地,您不妨试试负荆请罪,兴许圣上宽宏大量赦免罪责。”
“好,那就试试!”惠王上马奔赴皇宫,暗想大不了就死的痛快!
巍峨壮观的皇宫之中,御和殿内的女帝看向跪拜请罪的惠王出声:“快起来,这是何事?”
惠王谨慎的没敢动作应:“圣上,臣酒醉荒唐言语,故来负荆请罪。”
女帝幽深目光看向惶恐不安的惠王,轻笑出声:“这都是小事,其实朕已经拟好封你为亲王的诏书,本想待你成家再下诏,既然你今日能承认罪责,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吧。”
“谢圣上!”惠王感激不尽的跪伏叩拜。
令官下达的授封诏书,很快就传到朝臣之中,就连深宫亦有所议论。
东华宫禁足的大皇女岑若绮气的顿足捶胸,将酒盏摔落在地,绝望道:“母皇真是不识人心!”
二皇女岑淮荌入东华宫探望,便见着满地狼藉,脚步绕行至席桌前,侧身落座出声:“皇姐,这只是一时的障眼法而已,何必气恼?”
“呵,皇妹倒是会说风凉话,母皇十几年如一日的厚待先帝血脉,这传位意图昭然若揭,我看大家还是趁早死了心的好!”
“皇姐以为母皇封惠王是好事,我却认为这是在近一步离间亲王,而且朝臣们都是见风使舵的主,此消彼长,才是制衡之道。”
大皇女半信半疑道:“你的意思是母皇并不属意亲王继位?”
二皇女颔首应:“母皇如今正值壮年,却早早推立亲王和都城府令,这本就异常,所以皇姐好生静养吧,往后有的是机会,可别让君后担忧。”
语落,二皇女起身离开东华宫,独身落座抬架,掌心把玩一把象牙折扇,目光不屑的暼向东华宫匾额道:“走吧。”
若非君后吩咐,二皇女才不会来提点岑若绮这个蠢货。
秋高气爽,时日转换,因着惠王获封,朝臣们的猜疑之心渐而消散许多,好似恢复过往的风平浪静。
皇女亲王等适龄皇室女的婚事陆续举办完婚,又逢君后寿诞,西苑里宴席请帖一封封的送进,回礼物品如流水般向外运送。
因着岑栖身体缘故,所以并未出席任何婚宴。
柳樱于一旁清点厚厚的婚姻喜帖,用以方便记账,目光落在宁芷名字时,犹豫停顿的出声:“姐姐,宁郡王结婚请帖也不去吗?”
岑栖手握书卷翻看,不甚在意的应:“嗯。”
“好。”柳樱看不出半点伤心难过,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待柳樱收拾整理请帖起身送去存放,岑栖移开目光看向她,暗想她的打探心思未免太明显了。
不仅是宁芷成婚,其实岑栖以病假为由拒绝所有婚事宴请。
除却不喜麻烦热闹,便是岑栖不想掺和接下来的风波。
若是来往过密,很容易招惹怀疑。
外间宋管事入内殿,低声汇报:“主子,二皇女果然派人去常府探望常黎,而且据说还送解药。”
岑栖垂眸看着书册,神情淡然道:“看来岑淮荌果然做戏做的谨慎。”
为了能够隐藏保护柳樱的内奸身份,二皇女还不忘特意打点常黎,用以确定西苑的怀疑无差。
“可若常黎服药没死,这其中会不会出变故?”
“如果真是如此,兴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岑栖话语却轻柔缓和,好似并非在讨论生死阴谋,只是在观花赏月。
宋管事见此,便不再多言。
时日辗转至寒露时节,晚秋微凉,正是添衣更换时候。
某夜深时,传闻一道流星滑落东方,顷刻之间,黑夜亮如白昼,顿时引得百姓传言纷纷。
不过数日的功夫,流星陨石言论传的沸沸扬扬。
一日天明时,雾气腾腾,驿站快马入都城,一路赶进皇宫,官员手捧木匣快步穿过宫道,进入御和殿。
“圣上,这是秦太守进献的流星陨石,其间还有祥兆祷词。”
“来人,呈上来。”
朝臣们闻声,各有各的心思,张赟面色最是警惕不安。
女帝察看陨石上隐约可辫的天赐圣主四字,眉眼若有所思,随后笑道:“秦铮真是有心,她去故里做太守养老,多少年了?”
一官员应:“回圣上,秦铮已经离朝十三载。”
“十三年,朕都有些想不起秦铮的面容,没想她倒一直记挂着朕。”女帝话里不提陨石半句,满面怀念道。
张赟却觉得不妙,连忙上前出声:“圣上,臣认为秦铮进献的陨石,不可轻信呐。”
语落,殿内反应不一,朝臣们却都清楚秦铮是张赟的死对头,两人可以说是水火不容。
女帝目光巡视众人,神情微妙变化道:“张太傅难道断定陨石是假?”
张赟抬眸迎上女帝眸间深色,一时胆怯的改口应:“臣、不敢,只不过就算是认为天降祥兆,亦应该好生检查才是。”
秦铮不愧是老奸巨猾,自己若是攻讦她,倒不要紧。
可恨的是秦铮竟然以流星陨石献媚圣上,若是言语不慎,那就是挑衅圣上的盛威。
而如今成为惠亲王的岑昭月,眼见女帝明显属意流星陨石之兆头,便上前道:“圣上,臣认为这是上天的福音,用以向百姓阐明当今是圣人治世,驱除妖言惑众。”
“惠亲王言之有理,那就将此流星陨石藏于珍馆,另外调秦铮入京都,朕有些想念这位故人。”女帝慷慨笑道。
早朝结束之时,众臣以各亲王为势力成群离殿散去。
熙亲王迈步走向如今附庸成群的惠亲王出声:“方才好一番精彩言语,这是从哪位高师偷学得来?”
惠亲王偏头看向主动谈话的熙亲王,冷哼出声:“我以为熙亲王一直闭门不出当缩头乌龟呢,如今又想拉拢巴结,岂不是惹人发笑?”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熙亲王咬牙低声道。
“今日大家就划清界限,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以免沾了霉运晦气!”惠亲王抬手拍了拍衣袖灰尘,随即迈步先行离道。
眼见宫道拥挤散开时,安亲王和蓉亲王两人远观一场热闹。
“圣上的心思真是难以琢磨,让熙亲王分走都城府令职权,现下又有意扶持惠亲王,唯独四妹你一直没动静,三姐替你着急啊。”安亲王忧心般的说着。
蓉亲王一笑置之,双手搭在身前,慢悠悠行走应:“三姐,我劝你不要多费口舌,而且最好避开储君之争,如今的圣上可不是先帝,凡事诸多变数,还不如忙里偷闲的好。”
说罢,蓉亲王洒脱转身离开,只余安亲王面色不善,挥袖道:“呸,当年先帝暴毙,你怎么不偷闲的拒绝授封亲王呢!”
暖日当空,前朝零星风声散落深宫之中事,西苑里宫人们已经在晾晒冬被用具。
午间过后,宫人们多数回屋休息,主殿内里幽深灰暗,只余矮榻处斜阳投落,分外光明灿烂。
矮榻旁岑栖沐浴微暖日光,掌心翻看古籍,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可柳樱却没个成型,赤足趴在矮榻已然泛起瞌睡,眼皮上下打架。
岑栖抬手端起茶盏,发现已然没水,微叹:“怎么不备热水?”
“哦!”柳樱闻声,方才爬坐起身,从一侧小炉提起茶壶倒水,困顿的揉眼唤,“姐姐,怎么还不小憩啊?”
往日这会美人姐姐早就按照生物钟去午睡了。
岑栖喝着热茶应:“今日有事。”
“什么事呀?”柳樱闻到八卦的味道,顿时瞌睡虫都跑了!
“今日有一批新书进宫,按理不久该送到西苑。”岑栖瞧着女孩明亮闪烁的眼眸,心知她多半以为是什么趣事。
柳樱一听,眉眼顿时暗淡无光,整个人懒散的坐在一旁,细声嘟囔道:“我还以为姐姐是听说外边关于流星的事呢。”
“此事略有耳闻,你很好奇?”
“那可是天上的流星,姐姐不想看吗?”
岑栖摇头应:“所谓流星,大抵不过是块石头而已,还不如看书有趣。”
柳樱无奈的叹气出声:“据说流星上面刻着八个字,说不定是预言!”
也许跟自己穿越有关系,古早穿越小说电视剧里常有那什么九星连珠的情节嘛!
“八个字,你确定没有记错,我听闻的只有四字。”岑栖忍俊不禁的看向女孩,暗叹她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
“四个字,姐姐怎么知道的啊?”柳樱探手挠头,全然没有半分尴尬的直白询问。
岑栖微愣,缓慢的移开对视目光,指腹翻动书册,故作玄虚道:“天机不可泄露。”
其实,这所谓的天机,不过是岑栖一手策划的剧本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