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樱见美人姐姐如此神秘, 更是耐不住好奇,凑近唤:“姐姐,到底什么天机啊?”
岑栖不为所动, 转而出声:“你方才不是嚷嚷着困么?”
“我突然不困了,姐姐快告诉我吧!”
“可是我有些乏累, 打算去小憩一会。”岑栖合上书卷,目光瞧着女孩盛满失落的漂亮眼眸,指腹轻触眼角, 秀美眉目显露淡笑,柔声道:“你现在就算一直盯着我卖乖也没用。”
柳樱只得认命打消念头, 转而搀扶美人姐姐起身落座木轮, 困惑的出声:“姐姐整天都在西苑里,消息怎么会比我还灵通, 真是奇怪。”
岑栖闻声不语, 目光流转在女孩面容,其间暗藏审视意味, 她倒是误打误撞嘀咕到关键之处。
待静卧床榻,岑栖颈间枕着蓬松药枕, 视线看向整理薄被,而后下榻的女孩疑惑出声:“你,不睡么?”
先前她分明困的厉害。
将束起的纱帐解开垂落, 柳樱从榻上下来,只留一个脑袋钻进纱帐里, 稚声应:“睡啊, 不过姐姐这会就盖薄被更换玉席, 白天我觉得还是有些热,所以去小屋里睡比较凉快。”
“既然如此, 待会若是藏书送到西苑,记得清点记录书单,另外将其中的诗集挑选送到主殿。”
“好的,姐姐快睡吧。”
语落,柳樱方才迈步哒哒地离开内殿。
待纱帐处瞧不见模糊身影,岑栖收回目光,闭眸浅眠,光影渐而昏暗变化。
矮榻窗外树叶如铃声细碎响,光亮随之变化飘荡,香炉升起的淡雾,朦胧浮动,恍若幽寂无人之处。
零星声响自远处模糊传来,岑栖无法辨别来源,眼前像是蒙上黑纱,飘动景象皆为暗色,全身亦不能动弹,好似束缚捆绑一般,肢体陷入麻木失力状态。
孩童嬉笑嗓音嘈杂而尖锐,好似要划破岑栖耳间,让人难以忍受。
“哈哈哈,你怎么不说话,原来是个哑巴!”
“哑巴只会跟人偶说话,现在淹死你都没人知道!”
语落,沁凉的水不停灌溉淹没岑栖口鼻,濒临窒息边缘,恐惧似蚂蚁般攀爬脊骨而上,不停撕咬血肉肌肤。
寒冷很快吞噬所有声音,岑栖清晰感知自己正被绑住手脚沉入冰冷黑暗湖泊,齿间发不出半点声音时,耳旁却又响起另一句沉厚而熟悉的话语。
“栖儿,弱者从来都不配出声,你必须心狠自强,否则只能沉默赴死。”
冰冷之中夹杂死亡的味道,岑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姐姐!”清亮嗓音突然闯入耳间,眼前模糊落入斑驳光亮,微弱却又明亮,如光晕般变化无常。
岑栖晃神看着眼前女孩,唇间泛白的发颤,其间鲜红血珠触目惊心,鼻尖急促的呼吸气息,虚弱的出声:“柳樱。”
“姐姐,你是不是生病了?”柳樱掌心触及美人姐姐白玉面容间的冷汗,寒气逼人,顿时吓得说话都不太利索。
先前柳樱午睡醒来出小屋,便去外殿询问宫人藏书,清点记录书单,挑选诗集进入内室。
谁想美人姐姐竟然还没醒,柳樱放下诗集走近榻旁,掌心撩开纱帐,便看见美人姐姐面色苍白,唇间被咬出血,亦不曾察觉,当即吓了一跳。
柳樱用绣帕轻柔擦净我见犹怜的美人姐姐脸颊细汗,犹豫出声:“姐姐,要不找太医来看看吧?”
这种程度的梦魇,已经不单单是心理问题。
“我没事。”岑栖齿间尝到腥甜气味,神情不悦的蹙眉道。
“可是刚才如果没有及时发现,可能真的会出事。”柳樱觉得仅仅只是简单噩梦,不应该会有这么严重的生理异常反应。
岑栖看向满是担忧的女孩,偏头避开她落在脸颊的手,神情微冷道:“我没事,也不会有事,你出去让大宫人入内伺候洗漱更衣。”
女孩这种怜悯的目光,又何尝不是对身为弱者的自己一种蔑视呢。
柳樱迎上美人姐姐骤然凌厉疏离目光,这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模样,胆怯点头,而后快步出内殿唤人。
夜幕无声落下,遮掩廊道亭院光景,主殿内廊里的柳樱还没来得及消化突然的变化,目光看向从内室出来的宋管事,上前唤:“真的不请太医来看看吗?”
宋管事示意其它宫人退离内廊,方才出声:“这只是噩梦而已,主子不想惊扰生事,你也不许多嘴。”
“我一直以为您是西苑最尽职的人,现在看来真是最不负责任。”柳樱没想到她们一个两个都讳疾忌医,心间忍不住生气。
语落,宋管事面色凝重,灰白眼眸看向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杀心渐起,步步紧逼,沉声道:“闭嘴,如果让外人知晓主子有如此隐疾,必定又会大做文章,到时就算主子有心袒护,我亦要处死你不可!”
柳樱听到处死二字时,心间跳动的声响充斥耳间,退步躲避,目光看向宋管事恐怖而阴沉的面容,竟然觉得跟美人姐姐先前眉眼神情尤其相似,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
“今夜你不必服侍,立即回屋!”宋管事不想让这小姑娘走漏风声,索性先让其禁闭反省。
长夜漫漫,柳樱躺在小屋里却并未入眠,视线看向上方角落里铃铛,心想美人姐姐如果需要自己,一定会扯铃铛唤人。
可直至过子时,小屋内安静的没有半点声响,柳樱觉得自己或许真是多管闲事了。
大抵是美人姐姐待人温和,再加上平日对自己又一向特别关照,所以柳樱以为自己算是她的好朋友。
可现下看来,美人姐姐其实心里隐藏很明显的抗拒,兴许并不需要自己多余的担忧。
一向乐天派的柳樱难得发愁不乐,心想自己的担心,可能真是在给美人姐姐添麻烦吧。
黎明曙光乍露,雾气朦胧处,宫殿屋檐若隐若现,宛若画卷般展露其间华丽亭台楼阁。
可西苑主殿里却已经弥漫药汤味道,岑栖皱眉服用汤药,而后偏头看向宋管事出声:“你打算关柳樱几日禁闭?”
宋管事于一旁接过药碗,严肃应:“老奴以为柳侍读过于粗心大意,而且言语不尊,实在是不知规矩。”
“这些恐怕都不是真正原因。”岑栖手握丝帕擦拭唇间,隐隐有些刺疼,神情淡然道,“宋管事宁愿为常黎迟疑,却不会替柳樱心软,想来是觉她会干扰拖累计划才是关键吧。”
常黎虽然心狠,但办事大多干脆利索,所以宋管事会想留下她。
可柳樱却截然不同,不仅心太软,为人处世过于善恶分明,实在不适合待在尔虞我诈的宫廷之中。
“是,老奴以为柳侍读与常黎相比,无论是心肠或是手段都远不及,应当立即送出宫。”
“可本王不会让她出宫,哪怕关她一辈子亦在所不惜。”
岑栖眉目之间尽是不在意的说着,话语却是不容置喙,其间微微溢出的狠戾之气,更是不同往日端庄文雅姿态。
宋管事见此,一时只得止声应:“老奴明白了。”
“另外让人去常府探望打听消息,如若常黎苏醒,及时汇报。”
“主子,打算灭口?”
岑栖掌心翻阅诗集册目,眉眼低垂,思量道:“古语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常黎若经此一事,不再拘泥妒忌柳樱,那么她的眼界亦将辽阔宽广,以她的能力,将来会有用处的。”
宋管事闻声迟疑道:“可常黎经过中毒一事,她还能忠诚侍主吗?”
“人通过眼耳口鼻来判断一切,可有时眼见不为实,耳听亦是虚,所以把常黎送回常府只是第一步,徐徐图之,才能生效,暂且去做就是了。”
“明白。”
早间柳樱正睡的昏天黑地不省人事,没想小屋门被推开,光亮投落,分外刺眼。
柳樱睡眼惺忪的眯着眼,将视线从绣鞋缓慢向上移动,最终定格在宋管事的严肃面容,整个人都不好了!
宋管事居高临下的俯瞰榻上不修边幅的女孩,沉声道:“这个时辰,竟然在睡觉,还不起来梳洗去服侍主子?”
“我吗?”柳樱脑袋浑浑噩噩的就像没打油的自行车轮链,咔擦咔擦的转不过弯,茫然道。
“若是耽误时辰怠慢主子,西苑宫院就都由柳侍读清扫。”宋管事言简意赅的说着,随即出小屋。
而身后亦叮铃咣啷地响起细索声,伴随稚嫩嗓音断续响起:“哎呀,我的袜子失踪逃走了咧!”
随行大宫人忍俊不禁,宋管事无奈抿唇,迈步穿过内廊,其实还是不太放心这女孩留在西苑。
可主子先前那般言行,无疑是最后的警告。
宋管事向来以为主子性子柔顺,凡事都会遵从自己的指导教诲。
可从这女孩踏入西苑起,一切都变了。
主子变得比以往更具有攻击,而且更加难以琢磨,常黎的处置就是最好的证明。
宋管事全然不清楚主子的心思,一时之间亦分不清到底是好还是坏。
辰时,柳樱从外间进入内室,心情却比面对宋管事还要紧张几分。
昨日美人姐姐那般反常姿态,柳樱说毫不在意当然是假。
珠帘垂落,往日里美人姐姐多是卧坐敞亮的矮榻看书写字,可这会却空落落的不见人影。
柳樱只得迈步往床榻处行进,目光看向纱帐束起,美人姐姐面色虚弱的卧靠软枕,恍若娇美柔弱的病西子。
“怎么来的这么慢?”岑栖将手中诗集合上,视线落向女孩拘谨站立的方向出声。
“先前睡过头了。”柳樱瞧着美人姐姐温柔依旧,却总是忍不住回想昨日那满是防备疏离的目光,随低头避开视线,探手打开茶盏添着茶水应话。
热雾腾升,岑栖瞧着有些不同寻常的女孩,犹豫的出声:“你这是怎么了?”
柳樱递着茶盏摇头应:“没什么。”
不知为何柳樱忽地想起中秋宴会上被处死的宫人。
王公贵族的眼里毫不在意宫人的死活,那美人姐姐的眼里,自己的身份地位应该也没差多少吧。
虽然穿进小说世界已经有半年,但柳樱还是第一次将自己带入其中,设想处境。
以前柳樱觉得美人姐姐是女主,所以理所应当的以为她是真善美的代表。
可柳樱现在回想,西苑的宫人里除了自己,没有人会跟美人姐姐平起平坐,日常亦是谨慎随行。
哪怕是宋管事,平日里都是站立服侍汇报,倒也难怪常黎会怀疑自己跟美人姐姐关系非同一般。
可这恰恰证明美人姐姐,其实并非对所有人都是如此亲近平等。
岑栖浅饮茶水,视线游离在仍旧静立一旁的女孩周身,不解道:“怎么不坐?”
柳樱回神,迟疑的落座一旁,心间困惑太多,反倒不知怎么理清头绪。
也许就算美人姐姐是女主,她可能很难跳脱出时代烙印吧?
可美人姐姐平日在自己面前又表现过于亲近平民,实在有些说不上来的违和。
“昨日我突然发病吓着你了么?”
“嗯、有点。”
岑栖将茶盏放置一旁,打算探究女孩的异常来由,转而试探出声:“疾病带来的痛苦容易使人情绪不稳,我昨日并非有意呵斥你,可是因此生气了?”
柳樱视线迎上美人姐姐歉意目光,哪里还顾得上思量异常,直白应:“没有生气,只是有些难过。”
“难过?”这回答倒是让岑栖有些困惑不解。
“嗯,我感觉自己好像帮不上忙,而且姐姐昨夜也没有摇铃,还以后再也不需要我了。”
岑栖讶异的看着满面真诚的女孩,才察觉她眼底泛着淡青色,心间滋味繁杂,轻声道:“傻,我只是不想麻烦你而已。”
女孩,平日里总是没心没肺的样子,竟会想的这么多,真是出乎意料。
柳樱闻声,心情顿时回血大半,询问:“所以姐姐不是觉得我笨手笨脚才不找我?”
“那当然,我又不是第一次见你,早就知道你办事如何。”
“既然这样,姐姐是真的把我当做朋友吗?”
这个词让岑栖短暂的陷入茫然,而后略带迟疑的顺从应:“嗯。”
交友,岑栖从来没有想过,亦不需要。
柳樱全然没有觉察善意的谎言,眼露欣喜的笑道:“那姐姐可不可以告诉我,昨天为什么会生病?”
语落,岑栖面色微变,避开女孩探询目光,垂眸应:“不行。”
“为什么啊?”柳樱见美人姐姐蹙眉抗拒模样,想起昨日冷冽目光,心里微微犯怵的问。
“因为提起原因会让我不舒服。”岑栖握紧掌心,神情不复先前轻松姿态,姿态僵硬紧绷。
柳樱见美人姐姐如此直白说道,只得停了问询念头,迟疑的出声:“很痛苦的事么?”
“是。”岑栖侧着身呼吸不自觉的减弱,黛眉微蹙,满是抵触防备。
“那我就不问了。”柳樱连忙改口,生怕触发美人姐姐的病症,笨拙的转移话题,“其实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痛苦的回忆,我也有的。”
岑栖看向女孩出声:“什么?”
柳樱盘坐在一旁,面上难得显露出忸怩,低声应:“如果姐姐不告诉别人的话,我就说。”
“好。”岑栖的神情渐而缓和,渐而脱离紧绷情绪,好似恢复平日里镇定自若模样。
“其实我以前被学校操场的一条小狗咬过!”
“这算痛苦的事?”
柳樱满面沉痛的沮丧应:“当然是啊,我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咬到屁gu哎!”
初中生,正是羞耻心最敏感的时候!
可这事被全班同学都来调侃问候自己的pp!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岑栖哑然失笑的瞧着女孩怨念模样,疑惑出声:“那你怎么招惹小狗?”
“我没有,最多就是看那条小狗很可爱,所以想好奇逗逗它嘛。”柳樱发誓自己没有抢狗骨头的意思,可惜那只笨蛋小狗它不信呐!
“原来你已经吃过好奇的亏,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岑栖无奈的看着不记教训的女孩,心想看来她从小就调皮的很。
柳樱尴尬笑笑不语,探手整理一旁的书卷,视线落在展开的诗集出声:“姐姐不舒服,还费精神看这种繁琐文集啊?”
“这诗集可不是寻常书册,正好你给我念念吧。”岑栖探手揉眉说着,而后闭眸假寐养神,细密睫毛投落暗影,更衬肌肤苍白如纸,脆弱不堪。
“好。”柳樱掌心翻着书册,视线落在安然若素的美人姐姐,心间仍旧有些担心她的健康状况。
从刚才的谈话来看,美人姐姐应该是以前受过严重创伤,所以可能是精神类的后遗症。
柳樱如此一想,心间忍不住怜惜,鼻头泛酸的念着晦涩难懂的诗词,暗想美人姐姐昨日的反差变化,恐怕只是应激自保而已。
自己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呢。
清脆悦耳朗诵声悠远飘扬,窗外繁绿枝叶却已泛黄,不知觉间簌簌飘落。
霜降立冬过后,西苑里已然早早添上炭盆供暖御寒。
待冬至时日,小雪纷飞,枝叶飘零,只余光秃树干之间堆积的薄雪,显出萧瑟严寒。
柳樱端着小碟的食醋坐在一旁,执筷夹起水饺蘸醋,满满一口咀嚼,眉飞色舞,赞叹出声:“哇,水饺真是永远的神,姐姐快尝尝吧!”
岑栖瞧着女孩如此模样,略带兴致的执筷品尝,可还没入口,便听到女孩出声:“姐姐吃水饺不蘸醋吗?”
“嗯,我不爱食醋。”岑栖向来吃的清淡,而且不喜陈醋的特殊味道。
柳樱傻眼的看着美人姐姐进食,仿佛看原始人钻木取火一般惊讶,满是匪夷所思的问:“这样吃水饺,好吃吗?”
岑栖迎上女孩探究目光,心间略微困惑的颔首应:“还不错,怎么了?”
“是嘛,那我也尝尝吧。”柳樱天真的相信如此说法,便有样学样的夹起水饺塞进嘴里咀嚼,神情由期待转为平静,最终懂(沉)事(默)的咽下所有话语。
真是不该相信美人姐姐的口味。
待吃饱喝足,柳樱收拾物件出内殿。
岑栖掌心捧着茶水,张望窗外晶莹飞雪,视线落在窗台薄雪,心思意动,指腹悬于薄雪欲触碰时,忽闻内廊脚步声临近,随即动作收回,偏头收回目光唤:“宋管事,秦铮有消息了么?”
“是,秦太守不日将奉旨入京都。”宋管事上前应道。
“山长水远,数月来长途跋涉,想来必定是风尘仆仆,可有人设接风宴?”岑栖浅饮茶水询问。
宋管事汇报:“现下暂无听闻,主子可是要安排?”
岑栖摇头应:“不必,这样更好,圣上是多疑之人,从秦铮入京起不得主动接近,只远观听令。”
“是。”宋管事颔首应,而后又道,“前不久常黎痊愈下榻,二皇女亲自面见过她,并且将其收为门客,并为她举荐入朝。”
“那就静观其变看看常黎的能耐吧。”岑栖依靠软枕淡然应道,视线看向茶盏缭绕的热雾,转而询问,“宋管事吃水饺会用陈醋吗?”
宋管事困惑的应:“会。”
“没事了,退吧。”岑栖算是明白先前女孩如此震惊诧异模样。
大抵自己是她见过的人,唯一吃水饺不蘸醋的吧。
宋管事从内室退离,脑间思索不得主子突然的问话,只见柳樱从外走近,便出声:“先前主子食用水饺,可有不满?”
柳樱探手拍了拍衣裳沾染的雪应:“没有啊,怎么了?”
“无事。”宋管事见此,顾自走远。
满头问号的柳樱从外走近矮榻,盘坐上榻,视线看了看美人姐姐,确认没有异常,才放宽心思,转而张望外面的雪景,感慨出声:“这点雪太小,地面踩起来很快就融化了。”
说话间,柳樱指腹扒拉窗台的雪,自娱自乐描画打发时辰。
岑栖视线看向女孩泛红指尖戳着窗台积雪出声:“你不怕冷?”
“不冷,刚吃饱热的很,我都想出去溜达呢。”柳樱要不是觉得留美人姐姐一个人在屋里怪可怜,哪里耐得住宅啊。
“现下外面薄雪湿滑,你小心摔倒。”说着,岑栖合上书册看向女孩在窗台落下的斑斑点点,好奇,“这是在写什么?”
柳樱耐心解释道:“姐姐,这是颜文字,傻笑,流口水,还有汪汪大哭。”
“你画的好像都不太聪明的样子。”岑栖平静的说出扎心的残忍话语。
满面笑意的柳樱清晰的听见自己心脏破碎的声音,哀怨出声:“姐姐,你这样跟人聊天会没有朋友的。”
搞不好,还会挨揍呢!
岑栖不假思索的反问:“你不是我的朋友吗?”
这可是女孩当初亲口说的话,岑栖虽然不信,但她不能言而无信。
柳樱,顿时语塞,心想好大一个回旋镖呀!
第052章 第五十二章(六千字章)
“当然是啊。”柳樱只得应声, 不再多言。
忽地鼻头发痒,柳樱冷不防打出一个响亮喷嚏,“阿嚏!”
岑栖递着手帕, 忍不住说教道:“这时节宫人都安分守在宫殿,你却偏爱出去, 若是感染风寒就麻烦了。”
“放心,这只是小喷嚏。”柳樱接过手帕擤鼻,不以为然的说着, “姐姐,不久就要过年, 宫里会有什么好玩的吗?”
岑栖捧着茶盏暖手, 无奈的看着心性不定的女孩应:“烟花宴会,又或是听戏观舞, 往年都是如此, 今年应该不会大变。”
“真是无聊啊,难道就不能出宫吗?”柳樱待在西苑都快发霉了。
“出宫倒是可以, 只不过一路出行需要打点花费不少银钱,你有钱吗?”
“有啊, 我刚发了月俸呢!”
柳樱从身侧取出银袋,正愁没地方花钱。
最初是想从府库管事购物买东西,可自从发现对方是不怀好意的接头眼线, 所以柳樱只能避免碰面,连带府库都不敢再去。
岑栖视线落在女孩掌心宝贝的捧着银锭, 轻笑道:“你这些银钱连出宫打点车马都不够, 还是自己省着点花吧。”
“宫里物价这么贵的嘛。”
“皇宫是天底下权利富贵聚集之地, 其中的人自然是拼尽全力获取更多的钱财,没钱不仅无人问津, 还会寸步难行。”
柳樱碎碎念叨:“难怪周大娘四处找人借钱去赌,这要是不搏一搏,这点月俸若是花钱大手大脚,恐怕都不够日常用度。”
皇宫气氛压抑又危险,平日宫人又没有别的娱乐方式,钱财便是唯一的依靠。
周大娘一直期望回本大赚,结果却屡屡落空,恐怕精神堪忧啊。
岑栖闻声,微皱眉道:“周富琳,又找你借钱?”
“嗯,这几个月一直来找我借,每回都有借无还,所以这回的月俸,姐姐先替我保管着吧。”柳樱把银袋双手递近,恳求般出声。
对于女孩的奇怪请求,岑栖颇为不解出声:“你不想借给周富琳,大可直说,何必如此畏惧?”
柳樱叹气应:“姐姐,周大娘她好几回直接扑通跪在面前,我实在没办法嘛。”
毕竟周大娘是长辈,脾气虽然不大好,但又不是穷凶极恶的人,实在无法视若无睹。
岑栖见此,探手收起女孩的银袋,思量出声:“过去赌坊开设时日固定,而且有诸多限制,如今周富琳每月都借钱周转,想来她一定比过去赌的更大更频繁。”
“或许是吧,我听周大娘提及赌坊更换新地方,整夜不停歇。”柳樱并未多想的说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岑栖眉眼显露几分兴趣,顾自饮茶思索其中变化。
冬日天暗的早,不过酉时已然灰蒙发黑,西苑里亦比春夏时节更早进入夜禁。
正当后院廊道幽静无人时,周富琳偷偷出屋,摸索行进到后门欲出西苑。
门栓推开,周富琳脚还没迈出去,身后便冲出数人,将其按压在地。
“哎呦!”周富琳疼得叫唤,慌张看着宋管事,面色大变,惊恐出声,“宋管事您、您怎么在后院?”
“你是西苑的老人,不会不懂违背夜禁的后果吧?”宋管事沉声道。
“别、别宋管事,我知错了,大晚上就放过一回吧?”
“私自出入,暂且不提,可你去赌坊的事,主子有事盘问,带走。”
语落,周富琳被两宫人押着起身,整个人吓得六神无主。
烛火摇曳,岑栖沐浴更衣卧坐在矮榻看书,并未去瞧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周富琳,轻声道:“听闻你正四处借钱,尤其是向柳侍读多次索取钱财,究竟是欠多少债?”
周富琳额前贴在地面不敢窥视,哆嗦的出声:“回主子,大约是三千多两。”
如此数目,纵使宋管事亦有些吃惊,寻常宫奴月俸不过十两,资历深些的老宫奴每月三十两,管事亦不过百两白银。
三千两,以周富琳的月俸,至少也得还上十年有余。
“恐怕不止吧,你在宫中这些年的积蓄,应当也有不少数目,难道都亏空?”
“是,奴的棺材本全赔进去,所以才三番两次的向柳侍读借钱还债,请主子恕罪,奴下回再也不敢了!”周富琳痛哭流涕
岑栖挑眉出声:“你这番说辞恐怕也就柳侍读信以为真。”
从夏入冬,数月之内周富琳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这才导致她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周富琳见主子看穿心思,更是慌张失措,只得不停磕头,抽噎道:“主子,奴平日尽心做事,不敢有半点懈怠,烦请您饶了这一回吧。”
笨重声响不停,周富琳额前亦渗出鲜血,宋管事瞧着禁不住蹙眉,岑栖却岿然不动,指尖翻动书册淡漠出声:“你不必惊慌,若是如实交代,本王不仅饶了你,还会替你还清赌债。”
“主子您请说,奴绝不敢有任何隐瞒!”周富琳闻声,这才停下磕头动作,全然顾不及满面眼泪,讨好道。
岑栖合上手中书册,正眼看向周富琳出声:“如今赌坊设在何处?”
“回主子,赌坊设在东华宫,大皇女离宫成亲,已经居住宫外新婚府邸,所以如今的东华宫住所成了新地方,寻常巡逻宫卫并不敢擅闯,十分隐秘。”
“那新赌坊跟从前有何不同?”
“实在是大有不同,以前地方小而且人少,只赌骰子大小下注或是牌九,银财数目并不大,现在数目不上限,而且大小下注不止是骰子,还有一种麻将骨牌,另外一种是猜数字的巨额赌局,名叫□□,许多宫院管事都为此着了迷。”
岑栖眉眼显露困惑道:“麻将,□□,真是闻所未闻,新赌坊主要是谁负责?”
“一个唤俞翠的小丫头,年岁跟柳侍读差不多,人特别机灵,据说是府库安管事推荐给君后,而后调去辅佐大皇女,大皇女就让她负责赌坊,贵雍殿的君后很喜欢和她打麻将。”周富琳没了先前提及赌坊的绘声绘色,拘谨应。
“行,带下去,”岑栖挥手示意。
宋管事随即命人押着周富琳离开内室,脚步声远,地面残留些许血污,倒映着烛火。
“来人,把地面擦干净。”
“是。”
岑栖视线缓缓落在书卷,心想二皇女岑淮荌不仅是金蝉脱壳,更像是祸水东引。
大皇女岑若绮和君后直面负责宫中赌坊,她便可完全隐身,真是妙招。
看来大家都想坐山观虎斗,并不愿轻易下场。
待寂静内殿传来哒哒脚步声时,沐浴更衣的柳樱掀开珠帘,正巧碰上擦拭地面的宫人,便帮忙掀开珠帘让道出声:“姐姐,慢点吧。”
“多谢。”宫人端着水盆低头应声,而后离开内殿。
岑栖闻声,视线瞧着女孩对旁人甜润亲切的昵称,眉眼略微不悦,直白出声:“你这见人就唤姐姐的毛病,该改改了。”
柳樱上前瞧着茶盏,探手提起一旁水壶倒水,丝毫不知危险的应:“我在西苑排行倒数第一,辈分实在太小,若是不喊姐姐,总不能喊人家阿姨吧?”
如果真是这样,柳樱觉得自己会遭受到一大堆宫人的眼神追杀!
这处境大概就像路边称呼一个年轻女性为大姐,简直比拆炸dan还要危险!
岑栖闻声,视线看向女孩一副乖巧模样,好似自己在挑事,微叹出声:“算了,你认识俞翠吗?”
如果岑栖没有记错的话,上回给柳樱塞毒物的府库小宫人似乎就唤俞翠。
柳樱手里铺设毛毯落在美人姐姐畏寒的双膝,不假思索的应:“好像不认识吧。”
“俞翠,上回给你送小纸包的小宫人,怎么一转眼就忘了?”
“啊,原来是她!”
女孩一副恍然大悟模样,让岑栖确信她大概只是不知小宫人姓名,只得直白出声:“俞翠前不久被调到贵雍殿当差,而后又去东华宫,你跟她接触多回,觉得此人如何?”
“我感觉她这个人很精明,但是容易看不起别人,而且喜欢蛮横动手。”柳樱对小宫人初见印象就不怎么好,后来数次接触更是雪上加霜。
“你,很讨厌她?”岑栖对于女孩的看法,不予置评,只是察觉她较为明显的喜恶,有些意外。
平日里女孩大大咧咧,对于旁人的不好,多数都会抛之脑后,可以理解宽容大度,亦可以理解记性不好。
柳樱掌心锤着美人的腿,脑袋思量的回答:“应该也不是讨厌,就是不太喜欢跟她玩,总感觉很容易被戏耍欺骗,上回去府库就险些被糊弄骗钱。”
岑栖见女孩提及此事,好奇道:“她很需要钱?”
“这个不太清楚,但是她应该挺喜欢钱,否则大夏天每回都是她来西苑送冰块,其实挺累的。”
“小小年纪入宫爱钱亦是人之常情,不过她能从府库爬到君后大皇女眼前,想来心思能力非同一般。”
岑栖认为有必要去查探小宫人俞翠的底细。
柳樱闻声,困惑出声:“姐姐,这么好奇她吗?”
“你有所不知俞翠如今负责宫廷的新赌坊,赌术繁杂,数目巨大,据说开设麻将和□□新的赌局,周富琳深陷其中欠下近十年的债目。”
“什么,□□麻将?”
柳樱一时之间以为自己耳朵出错,麻将还可以说是古代就有的传统文化。
可□□不是近代才出现的玩意嘛!
岑栖瞧着女孩一副惊讶之中又困惑的模样,出声:“这两种赌术我以前从未听闻,你莫非知道?”
“我听说过,但是都不会玩。”柳樱缓慢收拾心间繁杂思绪,暗想美人姐姐都没听过,那应该不是小说里的原本设定!
难道俞翠也是穿书玩家!
岑栖颇为意外道:“你是如何得知?”
柳樱回神应:“姐姐还记得我提过另一个世界嘛,那个世界就有这两种赌术。”
语落,岑栖一时竟分不清女孩所说是虚言,还是真实。
如果是女孩精神失常,可她怎么会知道小宫人俞翠创设的赌术?
岑栖神情严肃的打量女孩,压下不可思议的猜想,试探出声:“你的意思是俞翠跟你都来自另一个世界?”
不可能,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荒唐之事!
柳樱迟疑的应:“我现在也不确定,因为那小宫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我们那个世界的人。”
而且柳樱记得小宫人是知道当初给的小纸包有毒,她如果是法治社会的现代人,怎么会甘愿做这种坏事呢。
岑栖闻声,暗自松了口气,掌心轻拍女孩肩胛说:“别多想,可能只是你记错了而已。”
话语轻柔,表面像是安抚女孩,其实是岑栖在安抚自己不要去设想诡异离奇之事的可能。
“哦。”柳樱没多解释的应着。
不管真假,如果有机会自己还是得去找俞翠验证下猜想。
待到夜深时辰,柳樱特意往被褥放着汤婆子供暖,而后搀扶美人姐姐落座木轮回床榻。
岑栖垂眸看向女孩折叠被褥缝隙的动作,心间隐隐不安,迟疑的出声:“以前你说是听旁人提及才认识我,那你我未曾会面,又如何确认是我?”
柳樱掌心拍着绵软被褥应:“因为姐姐一看就很符合对方的描述啊。”
“你指的是什么描述?”
“唔、就是温柔善良有爱心,而且看起来就是天下第一的大美人啦!”
岑栖闻声,面上显露狐疑,顾自喃喃道:“温柔善良有爱心,这是我吗?”
答案,绝对不是。
柳樱却以为美人姐姐是脸皮薄,眼眸盛满盈盈笑意的眼眸,自信道:“姐姐,我看人肯定没问题的!”
这话一出,岑栖更是确定女孩多半是马虎的认错人。
岑栖姣美面容泛着冷意,心间掀起波涛汹涌般的怒火,呼吸愈发压低,隐忍道:“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你说的那种人。”
“当然有可能啊,反正我相信肯定会有的!”柳樱以为美人姐姐是不好意思,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危险的悬崖边缘,岌岌可危!
“今夜你出去睡。”岑栖迎上女孩信誓旦旦的目光,视线宛若蛰伏深渊里不可直视的黑雾,冷声道。
她,原来一直都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
柳樱微愣了愣,一时不太明白美人姐姐突然的低沉,还欲再出声。
不料,美人姐姐却已经侧身闭眸,只留下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姿态冷淡的很。
见此,柳樱更是摸不着头脑,不过没有打扰,只得放下纱帐,转而一步三回头的出内殿。
寒风拍打窗,细声作响,其间夹杂清晰的冰雪颗粒声,宫灯摇曳,光亮投落纱帐内里。
岑栖睁开幽深眼眸,心间从来没有如此重的杀戮念头。
女孩,她怎么可以欺骗自己!
夜半子时,岑栖仍旧没有半分睡意,周身冷意蚀骨般吞噬血肉,寂静内殿里却传来细碎脚步声。
哪怕对方有意减弱步伐,可岑栖仍旧能够辨出来人。
纱帐外投落着暗影,来者身影并不高,娇小的窜动,而后被褥被撩开一角,更换新的汤婆子。
暖意散发时,对方困顿的打着哈欠,而后欠身钻出纱帐,缓缓离开内殿。
待脚步声远时,纱帐撩开一角露出冰肌玉骨般的纤纤玉手,岑栖神情复杂的放下纱帐。
夜色转天明,飞雪消停,白雪铺盖宫殿院落,连同宫灯亦添上雪妆,岑栖坐在矮榻饮茶,宛若无事发生般的出声:“雪水酿酒,别具风味,你去外边储存些不沾尘土的新雪。”
“好。”柳樱觉得有些新奇,又想起初见美人姐姐就曾提酒赴宴,便没多想。
从主殿出来的柳樱迎风吹的小脸通红,探手裹紧披风,偏头看着一道出来的宫人,迈步跟随询问:“姐姐,不沾尘土的新雪一般哪些比较合适?”
“回柳侍读,往年都是采枝头寒梅的雪,而且不能用铲而是用手和布采取,这样才能储存干净清冽寒香。”宫人详细的说着。
柳樱一听,心想要求还挺多,随从出西苑去宫廷梅园。
这会天亮不久,偌大的梅园渺无人烟,红艳大方的红梅于风雪之中傲然挺立,颇具冲击力的美观。
美人姐姐,说不定会喜欢。
“阿嚏!”柳樱来不及观赏就打了好几个喷嚏,只得赶紧采雪。
平日里常待在暖和的主殿,以至于柳樱不知外边酷寒,才不过半个时辰,双手就已经冻成五指胡萝卜。
而其余宫人们亦是如此,甚至有些更加严重,已经出现皲裂出血,瞧着就疼的紧。
“好不容易采到半坛新雪,可你手中的雪沾染到血液,这不就全毁了?”一宫人察觉血污时,禁不住生气的训斥。
“对不起!”那宫人亦发觉自己糟蹋大家的苦心,满是愧疚的红了眼。
“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大家出来吹风受冻半个时辰,待会宋管事训斥责罚有得受!”
柳樱闻声,迈步走近,视线看向那卑微宫人已经伤痕累累的手,上前出声:“她也不是故意,大家就消消气吧。”
那原本训斥的宫人忍不住怒火,阴阳怪气道:“柳侍读真是大方,反正有主子护着不会出事,我们最少得扣半个月的月俸,到时等着喝西北风吧!”
“你现在有空生气,还不如先采雪,说不定还有机会挣回半月的月俸。”说着,柳樱从袖兜里取出手帕给那愧疚的宫人简单包扎手上伤处,“而且说不定待会还得下雪,如果呆的风口太久,真的会生病。”
语落,柳樱便带着那宫人先去其它地方采雪,而余下的三两宫人亦停了声,纷纷忙碌动作。
巳时过后,风雪断断续续飘落,西苑主殿里炭盆烧的正旺,岑栖手捧诗集观阅,好似闲散自得。
一宫人上山倒茶,忽地听声:“她们采雪去了多久?”
“回主子,估摸快有一个时辰。”宫人如实应。
岑栖微停顿指腹翻阅册目,视线投落半敞开的窗户外面,飞雪模糊视野,隐有增大的迹象。
宫人见状,主动讨好出声:“主子,可是需要唤柳侍读回西苑办事?”
“不必,你退下吧。”岑栖闻声时,眉眼骤然凌厉,低沉道。
“是。”宫人面色微变,不敢再多言。
半晌,主殿外间的宋管事入内低声汇报:“主子,今早二皇女领着常黎去书斋。”
岑栖面色平静,视线落于书册之间欣然道:“动作真快,常黎的心思果然是敏捷。”
清秀规整字目之间翻动换转,匆匆合上之时,二皇女随意扔下购买的书册出声:“岑栖的书斋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常黎站立一旁,细心翻阅思索道:“可栖亲王在西苑最常做的事就是看书作画,而书斋是进宫献物最频繁的地方。”
“本王看你是不是在西苑抄书抄多了,所以被岑栖蒙混耳目?”
“二皇女真是神通广大,可奴在西苑抄写的书,多半都会运进书斋印制贩卖,却从不见账目,而且也不见联络信件,这其中难道不觉奇怪吗?”
常黎认为栖亲王肯定有一套秘密的联系方式。
“若真是如此,那岑栖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来往,否则没有必要隐秘行事。”二皇女一听,心间亦觉得蹊跷,偏头看向萧管事,“最近书斋哪些书运进或运出皇宫西苑?”
萧管事颔首,随即招来奉上名册,二皇女并未翻看,而是交给常黎道:“你来看看。”
常黎双手接过细细翻阅册目,视线忽地停留出声:“文书诗集?”
“此诗集难道有问题?”
“这本书在西苑藏书阁有原迹,按理不应该外购入宫。”
二皇女见此,拿过册目翻看,思索道:“兴许那本书里有门路!”
书册哗啦作响翻动,画面转回到西苑静燃的香炉,矮榻旁的岑栖合上手中的文书诗集,悠闲出声:“下回进书继续用这本诗集。”
宋管事眼露不解迟疑应:“主子按规矩同样的书不应近月重复。”
“规矩,一旦被人察觉就失了效用,照做就是吧。”岑栖端起茶盏不再多言。
见此,宋管事亦隐隐察觉主子隐隐不寻常,便退出内殿。
淡雾缭绕时,岑栖手中茶盏已然泛凉,指腹轻点桌面,视线看向飞雪,思绪纷飞,不知所终。
许久,突兀的珠帘碰撞声响,岑栖偏头回看,便偏见来人拥着簇簇绽放的新梅枝条,其间沾染新雪,暗香浮动,清冽幽寒。
柳樱笨拙捧着宽松的寒梅枝条走近到矮榻旁,欢喜出声:“姐姐看,喜欢吗?”
可能美人姐姐就是宅太久,所以昨夜情绪才会阴晴不定,也许多接触新鲜事物,有助于心情愉悦呢,柳樱如是想着。
岑栖心间的喜色因看见女孩衣物融化的雪水而淡去,指腹蜷缩,纠结道:“好看是好看,可你瞧瞧地面的雪水污痕,平白弄脏干净。”
“没关系,我待会清理就好了。”柳樱并未察觉其中冷淡,目光看向殿内的摆设,随即寒梅枝条整齐放入一方青瓷瓶,而后端到矮榻旁方便鉴赏,“外面雪好大,不过这种红梅在风雪之中反倒更好看,姐姐闻闻,还很香呢!”
岑栖视线瞧着女孩探近嗅闻寒梅的动作,心间明明仍旧在与她置气,却又生不起半点怒,实在是恼人!
第053章 第五十三章(六千字章)
“你之所以误时辰回西苑, 难道就是去采梅枝?”岑栖不为所动的选择质询。
柳樱闻声,视线见美人姐姐比平日里都要严肃,面上笑意亦淡了些, 拘谨的应:“没有,先前出了点意外, 所以才耽误到这时候回西苑。”
“宫人办事都有规矩,误事便要处罚,什么意外, 竟耽搁到如此长时辰?”
“一个宫人姐姐她的手生冻疮皲裂出血,所以不小心弄脏原本储存的半坛新雪, 大家才只能冒着寒风重新采雪, 可冷了。”
现在想想,柳樱觉得为了一坛酿酒的雪, 让那些宫人在风雪之中待了近两个时辰, 实在有些不划算。
岑栖闻声,目光落在女孩衣裳发间多处雪水融化晕染的湿润暗处, 而后落在她被冻红蜷缩的手,不忍过多斥责, 微叹道:“既是如此,那就更该抓紧时辰回西苑,你怎么还有心思去折梅枝?”
贪玩, 应当有度才是。
“我看这些红梅开的好看,姐姐说不定看见也会高兴, 才一个人去摘的。”柳樱不明白美人姐姐怎么如此反常, 冷淡又漠然, 简直就像宋管事附体一样!
“真是胡闹,你瞧瞧你周身的狼狈模样, 西苑宫人哪一个都没有你这般不守规矩,还不出去换身干净衣裳?”
柳樱见美人姐姐如此说,连忙应:“哦,好。”
这种情况柳樱也不敢多待呢!
可柳樱没走几步,忽地回头转道,视线看着美人姐姐冷若冰霜的姣美面容,犹豫出声:“姐姐,那这些红梅枝条要一块搬走吗?”
岑栖偏头看向女孩真诚目光,迟疑的应:“暂时不用。”
“姐姐如果待会要让人搬走,可不可以还给我啊?”柳樱瞧着美人姐姐的反应,心里误以为她不喜欢。
如果美人姐姐真不喜欢,柳樱觉得不能浪费自己的劳动成果,还不如搬回自己小屋欣赏呢!
语落,岑栖轻挑峨眉看向大胆的女孩,心间略带不满的出声:“既是你送我的物件,岂能要回?”
女孩,真是没脸没皮的小无赖!
而柳樱瞧着美人姐姐一副不答应的愠怒模样,隐隐感觉生气的征兆,连忙识趣闭嘴,乖巧摇头应:“没有没有,我就是问问而已。”
美人姐姐这挑眉冷视姿态,简直是美丽“冻人”的现实写照呢!
说罢,柳樱转身逃离内殿,不敢再逗留片刻。
直至轻快脚步声远,眼见确认不会再突然返回,岑栖方才将视线看向瓶中肆意生长的红梅枝条,火红而招摇,按理并不是岑栖的喜好。
枝叶间残存的清冽积雪受不住殿内炭火热温而融化成晶莹水珠,让花团更显娇艳欲滴。
岑栖犹豫的探手轻触花枝,指腹感受沁凉,想象女孩先前描绘风雪肆虐之中的红梅园林,傲然挺立,艳而不俗,确实是赏心悦目的美景。
待将指腹收回,岑栖垂眸轻嗅,花香并不如女孩说的馥郁,反而颇为清冽。
对于岑栖而言,正是合适。
另一方更换干净衣物的柳樱,手里浸泡热水恢复暖和,便拿出护手药膏涂抹,而后出小屋去清理地面的雪水痕迹。
一路从内廊行进到内殿,柳樱手里捧着抹布擦地,直起身段时,视线却发现花瓶已经被移到矮榻高处柜台。
这个高度,一看就不是现在的柳樱能够碰到的地方。
真是很难让柳樱不多想啊。
“你再怎么盯着看,这花亦不可能还回去,还是死心吧。”岑栖不用偏头去张望,亦能猜测女孩面上的神情变化。
柳樱茫然的看着捧书静阅的美人姐姐,心想难道她后脑勺长了眼睛不成?!
自己刚才啥也没说,她咋知道的呢!
待将地面擦拭干净,柳樱起身出外殿安放物件,方才重回温暖的内殿。
因临近午时,离用膳时辰近了不少。
很快宋管事领宫人入内服侍美人姐姐用膳。
柳樱这时候通常没什么事,所以出殿准备吃饭。
试毒过后,菜肴碗碟摆放入桌,岑栖执筷用膳,视线轻暼角落,已然不见女孩身影,暗想她吃饭的时候最是勤快,一转眼就无影无踪。
而此时的柳樱已经踏步冲进后院堂屋,宫人们各自用饭,主殿宫人的饭菜相对丰盛。
柳樱端着饭菜,转了一圈,方才找到先前手裂出血的宫人,随即落座出声:“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吃饭?”
宫人怯懦的咀嚼萝卜应:“我不怎么会说话,所以她们不喜欢我。”
“可我看你说话挺好的啊。”柳樱执筷夹起葵菜塞进嘴里咀嚼,好奇看向佝偻身段都比自己高大的女生,心想她这样看起来好社恐啊!
“紧张的时候说不利索,不紧张的时候就还好。”宫人悻悻应道。
“这样啊。”柳樱执筷扒拉碗底的米饭,今日难得出外勤,肚子饿的太快,口词不清的问,“我看西苑宫人的手大多没有你冻的严重,你是做什么弄的?”
“浣洗宫人们的冬季衣物。”
“给西苑宫人洗衣服,我怎么没听说有这种岗位?”
语落,宫人面露紧张的摇头,不再多说。
柳樱瞧着她神情模样,隐隐有些像美人姐姐抵触情绪,便没敢追问,从袖兜里取出药膏递近出声:“这个是我平时用的护手药膏,应该是有作用,你拿着抹手吧。”
“谢谢。”宫人犹豫的探手接过药膏,先前包扎的手帕已然透着血丝。
说罢,宫人便端着碗离了原处,柳樱诧异的发现她干饭速度竟然比自己还快!
难怪,她长的这么高!
柳樱果断端起碗埋头干饭,心想青春年少正是干饭不长肉的黄金赛段,必须珍惜!
夜幕之下,宫灯静燃,柳樱吃饱喝足懒洋洋的顺着廊道回主殿,脑袋回想先前宫人的话语,总觉得有些古怪。
正巧宋管事从主殿出来,柳樱侧身让道时,忽地出声:“宋管事,西苑里宫人的衣物是自己洗,还是由别的宫人负责清洗啊?”
宋管事顿步,目光看向长着一张人畜无害面容的女孩,并无怜惜,古板出声:“西苑里只有主子衣物由宫奴伺候清洗,而宫奴的衣服自然是自己清洗,柳侍读若无事就回主殿,否则夜禁时辰就要到了,小心受罚。”
柳樱一听,心想那宫人应该是遭受到其它宫人欺凌,连忙义正言辞道:“我有一件关于西苑的不正风气的事要举报!”
宋管事狐疑的出声:“你最好是确有其事,否则小心关禁闭。”
“您放心吧!”柳樱随即带路,转道行进后院宫人屋院。
寒风瑟瑟,宫灯光亮朦胧,眼前景象渐而飘远。
而此时西苑主殿的岑栖提笔沾墨,视线看向瓶中梅枝,轻浅勾画,便是形神兼备。
待顿笔之时,岑栖观赏墨画,颇为满意的命宫人将其悬挂藏书阁晾制储放。
岑栖掌心捧着茶水浅饮,方才发觉女孩一直没露面,困惑道:“柳樱人呢?”
“回主子,柳侍读随从宋管事去宫人通铺住所去了。”
“她们去那做什么?”
外间听候的宫人应:“不知。”
岑栖闻声,微蹙眉,担忧柳樱触犯宋管事,叹道:“让柳樱赶紧回来服侍。”
“遵令。”宫人退步应声。
另一方夜色之中清洗堆积木盆衣物的宫人,手间伤痕破裂出血,又被浸泡泛白,更是严重。
宋管事见此,不用多言,亦觉宫人之间有合伙欺负之疑,沉声道:“立即让这间通铺的宫人来领取自己的衣物!”
柳樱见此,暗自松了口气。
而主殿宫人匆匆来到身旁唤:“柳侍读,主子正找你呢。”
“哦,好!”柳樱一听到话语,连忙动作,暗想美人姐姐这两日性情怪的很。
一会不让自己服侍,一会又让人来找自己。
柳樱匆匆行进到主殿外台阶时,掌心拍打衣物风雪,连忙跺脚换下绣鞋,方才干净的进入温暖内殿。
将珠帘掀起,扑面而来的温暖让人倍感舒心,柳樱气息不平的迈步走近矮榻,只见美人姐姐面前正摆放着棋盘,困惑出声:“姐姐,有事吗?”
“难道无事,我就不能找你?”岑栖指腹捏住一枚黑棋敲打棋盘,视线落向安然无恙的女孩时,心间又忍不住焦躁,自己真是多心。
“没有,我以为姐姐心情不好,所以不想看见我。”
“你知道我心情为何不好?”
柳樱坚定的摇头,好奇的应:“我不知道原因,姐姐能告诉一声吗?”
说起来,柳樱心里亦是困惑的紧,美人姐姐容貌气质看起来从容不迫,可实际心思比青春期的女生还要变化无常。
岑栖抿紧唇角,才发觉女孩根本就没意识到惹自己不高兴,沉闷道:“你陪我下棋,再说。”
柳樱闻声,盘坐在一旁,而后慢半拍的意识到自己压根就不会下围棋呀!
“额、这个,我们下别的棋,怎么样?”
“不行。”
岑栖说话间,先行落下棋子。
柳樱只得硬着头皮落子,心想大不了就是输,反正又不赔钱!
棋子落声渐响,岑栖发觉女孩落子毫无章法,根本不会下围棋,视线看向她一本正经模样,出声:“先前你去做什么?”
“西苑有一宫人遭受其它宫人欺凌,她替别的宫人洗冬衣双手都裂开出血,所以我让宋管事主持公道。”柳樱落下棋子应声。
岑栖思量道:“这宫人就是你白日采雪提及耽误时辰的人?”
“嗯,她似乎不太会说话,对人很谨慎紧张。”柳樱没多想的说着,却见美人姐姐落子动作忽地停顿,抬眸张望,“怎么了?”
“你是不是以为宫人会因此而感激你?”岑栖看着女孩沾沾自喜的模样,没来由得不高兴出声。
“我只是想帮她而已,没想过获得感激,姐姐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确定没想过,而不是没发现?”
岑栖目光看向过分天真的女孩,指腹落下棋子,清冷嗓音徐徐说道:“人的行为通常都是由利益为根基,因而才有古书列传记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指代可触碰的银财等,而益则是精神欢愉,你享受帮助她人脱离苦难而获得满足,并且因此而洋洋得意,难道不是吗?”
话语轻柔却比刀锋还要锋利,柳樱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面色陷入沉思,笨拙的应:“我是会觉得开心,但我没有幸灾乐祸她的苦难,只是高兴她不再被欺负,所以姐姐说的不对。”
岑栖神情平静的看向莽撞而大胆否决自己的女孩,低沉应:“你真觉得让宋管事发现那宫人替其它宫人清洗冬衣就是帮她脱离苦难?”
“当然,她以后不用每天泡冷水洗冬衣,双手就会好起来的。”
“可这是你以为,那宫人应该从没有向你请求过帮助吧?”
语落,柳樱突然没了回答,嗫嚅道:“没有,那只是她害怕不敢,我相信没有人会喜欢遭受欺凌。”
“好,你且看着吧。”岑栖见女孩顽固不化,心间忍不住生气,随手扔下棋子,微冷道,“今日不想下了,收棋。”
“哎?”柳樱茫然的看着美人姐姐,掌心收拾棋盘里的黑白棋子,隐隐感觉气氛逐渐变低,心想只是讨论而已,怎么反倒先不高兴了?
美人姐姐应该只是比自己大几岁而已,还没到更年期吧?!
窗外风雪静观殿内硝烟弥漫,灯火摇曳置模糊时,天色亦随之变换。
时日辗转至腊月,原本的飞扬的薄雪渐渐变成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屋檐下的悬挂冰锥晶莹而锋利,十分危险。
清晨西苑宫人们三三两做事,一宫人形单影只的擦拭廊道湿漉脚印,细碎话语声响起,伴随轻笑。
“原来就是她倒打一耙向柳侍读告状,那晚才招来宋管事突查。”
“可不是嘛,一整间铺房的宫人都被罚奉三月和清理粪桶,惨的很啊。”
“谁说不是呢,听说她是那间铺房最晚进的宫人,因为没人搭理她,所以她主动帮忙洗衣,结果心肠蔫坏!”
三两宫人议论不停,随后故意踩过刚擦拭的廊道地面落下泥泞脚印,因而宫人又只得重新擦拭。
柳樱手提裹着毛布的鸟笼穿过廊道,打算进主殿,指腹轻撩开布,眼眸看向毛绒绒的灰喜鹊逗弄道:“胖胖,你可是穿着毛大衣哎,干嘛还冷的瑟瑟发抖?”
灰喜鹊傲气的很,平日里美人姐姐伸手,它就主动贴贴。
可柳樱无论怎么讨好逗弄,灰喜鹊都不搭理,而且还会咬手指头!
“你再不理我,我待会就悄悄的把你剪成秃头哦。”柳樱决定换种沟通方式。
灰喜鹊闻声,缓慢转动毛绒绒身段,似乎有所动作。
柳樱一见,心情大喜,探手想摸向它,弯眉笑道:“这就乖嘛,你、你竟然在我手上拉屎!”
画风骤然突变,柳樱笑意全无,满面一言难尽,暗叹真是只坏鸟!
柳樱提着鸟笼,匆匆穿过廊道,一心只想马上洗手消毒!
因而柳樱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擦拭廊道的宫人。
宫人抬眸看向衣着靓丽的柳侍读,明明当初她也是遭人排挤清扫宫院的寻常宫人,现下见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处境,心间不禁更是记恨她的多管闲事!
寒风呼啸而过,屋檐下的冰锥突然脱落发出坠地声响,宫人目光随之转换,眉眼不似往日怯懦,其间夹杂嫉恨报复之心。
飞雪飘扬飞起,主殿内的炭盆里银灰之下火星燃烧,分外暖和。
岑栖娴雅坐在矮榻,目光看着灰喜鹊用鸟喙啄动华容道木块,视线却落在一旁女孩古怪动作,不解道:“你盯着自己的手做什么?”
柳樱欲言又止的应:“没什么,我就感觉鸟屎好臭!”
明明自己清洗好几遍,又特意抹香膏遮掩,可是味道非但盖不住,反而变成更诡异的香臭版本!
这短短的一句话,夹杂过于丰富的内容,岑栖面容显露错愕的看着女孩出声:“你方才对它做了什么?”
多年来的训练,这只灰喜鹊是最聪明的一只,不仅会定点如厕,而且会记住人脸和探索工具的使用,按理不应该会出现女孩这种情况。
除非她好奇的去……
柳樱见美人姐姐似乎正在朝着某种诡异的方向设想,连忙出声解释:“姐姐,我不是变态啊。”
“那你的手怎么会沾上污秽之物?”
“我只是想摸它而已,谁知道它忽然一转身,结果噗叽一声就中招了。”
岑栖瞧着女孩吃瘪模样,忍俊不禁道:“它不喜旁人触碰,没有啄你就已经是留情。”
“那它怎么会愿意让姐姐摸呢?”
“我是它的主人,自然是不同。”
柳樱闻声,心里更是好奇,纳闷嘀咕道:“没想到这只坏鸟还挺认主的嘛,那它喜欢吃什么,我给它多喂喂,说不定能缓解关系。”
岑栖瞧着女孩讨好模样,不免有些气闷,自己对她表露不高兴月余,她却好似没事人,反而在意关心一只鸟的喜好,微冷出声:“以前让你给它喂养幼虫,你不喂,现下再想讨好它,只会是无用功。”
“哎,这性子听起来跟姐姐有点像呢。”
“什么?”
柳樱察觉危险,连忙摇头应:“没什么,我再去洗洗手!”
岑栖挑眉道:“你,站住。”
“姐姐我刚才说错话,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吧。”柳樱认怂的说着。
“你去取宫用澡豆散清洗双手,应当就能驱除异味。”岑栖看着女孩卖乖模样,只得不做计较。
柳樱闻声,如释重负般的笑应:“好!”
说罢,柳樱便出了内殿。
岑栖偏头看向一心琢磨华容道的灰喜鹊,指腹轻触它毛绒羽毛,漆黑如墨般美眸间浮现些许笑意,清润嗓音出声:“真是胡闹,以后不许欺负她。”
这回姑且就当是给女孩的教训吧。
谁让她竟然把自己认成旁人,可岑栖又难以启齿质问。
毕竟女孩从来没有向自己索取过半分财物,就算是误会,恐怕亦是无心之失。
只是岑栖仍旧不打算轻易原谅女孩的过错,自然是想借着各样小法子来惩罚她。
上回采雪,便是如此。
不多时,柳樱闻着香喷喷的手进内殿,满面欢喜道:“哇,真的好香。”
岑栖神情恢复平静,掌心翻阅书册,貌似毫不关心的应:“你常待在内殿,若是手有异味,我可不放心让你服侍。”
“嘿嘿,姐姐说的是。”柳樱全然没有听出话里的埋汰,转而提起沸腾水壶泡茶。
而那推搡华容木块的灰喜鹊还在忙活,柳樱递上茶水,稀奇道:“姐姐,它真的会玩哎!”
岑栖浅饮茶水瞧着女孩说:“它不仅会玩,而且玩的比你要熟练许多。”
“不可能吧。”
“你不信,大可比试。”
于是安静内殿里断续的响起木块推动的嗒嗒声,柳樱滑动面前的木块,认真的很。
茶雾缭绕,渐凉时,岑栖翻动书册,目光看向女孩皱眉思索模样,轻笑道:“怎么不行了?”
柳樱为难的瞅着灰喜鹊已经将要移近出口的木块,抬眸尴尬的看向美人姐姐感慨出声:“这种比我以前玩的难好多啊。”
以前最多就是十块而已,可这种有几十块啊!
岑栖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惩罚女孩的好机会,漫不经心道:“愿赌服输,那就罚你去外殿以前的院落去扫雪十日。”
“啊?”柳樱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什么事。
刚才好像没听说有惩罚啊!
岑栖见女孩一副迟钝模样出声:“这是你轻敌的惩罚,难道想耍赖不成?”
柳樱目光看向已经成功移出木块的灰喜鹊,只得沉痛的应:“好吧。”
唉,这只坏鸟竟然会玩游戏,真是鸟不可貌相,大意了!
岑栖眉眼显露笑意的瞧着女孩沮丧模样,心里稍稍愉悦不少。
于是柳樱只得提着大扫帚,佩戴遮雪斗笠,独自出殿扫雪。
从矮榻窗户展望,岑栖正好能够清楚看见女孩贪玩的踩着积雪,而后手中胡乱挥舞扫帚激起漫天飞雪,结果却狼狈一脚摔在雪地。
很显然完全没有受惩罚的自觉。
宋管事捧着新送进宫的文集入内殿,岑栖方才收回目光,心思回拢道:“这文集里的东西都核实过了吗?”
“是,一切都已经记录的清晰无疑。”
“那就好,务必确保对方能够查获准确的信息,这样才更具有诱huo。”
语毕,岑栖探手接过文集,却并不像往日急着翻看书册,而是随意搁置一旁。
“是。”宋管事见此,便识趣的自顾退出内殿。
岑栖指腹平稳的敲击桌面,心间却已经无比期待对方的进一步行动。
二皇女岑淮荌一直虎视眈眈多年,想来此时一定会忍不住上钩的吧。
待将视线看向窗外,岑栖发觉从雪地里爬起来的女孩,此时已经在自娱自乐的堆雪人。
看来她真是精力旺盛,一点都不怕冷啊。
第054章 第五十四章(六千字章)
天色灰白, 原本平整而洁白的院落满是残留的凌乱脚印,而尽头则是两个胖乎乎的雪人。
柳樱鼻头冻的泛红,却不甚察觉冷意, 很是满意的观赏成品,感慨出声:“唉, 可惜没有手机,否则来一阵连拍发图,简直不要太完美!”
本世纪堆雪人大师, 绝对非自己莫属!
正当柳樱沉浸良好幻想时,忽地听闻身后沙沙细嗦声响, 便偏过头去看, 没想竟是那被欺凌的宫人,惊讶道:“哎, 好巧啊。”
宫人面上堆砌笑意, 手里捧着扫帚拘谨应:“我听说柳侍读被罚清扫这方院落,所以来帮忙。”
“啊, 消息传的这么快吗?”柳樱真是佩服西苑里八卦的传播速度!
“嗯,大家都在私下传柳侍读又惹主子不喜, 所以被处罚。”
“这个又,是几个意思?”
此时作为西苑谣言中心的柳樱,还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是“惯犯”, 一心认为自己不过是因比试失败而受罚而已。
宫人解答:“据说柳侍读并不是第一次罚干杂活,先前曾调出主殿去扫院落, 还有盛夏炎炎里做外殿值日宫人, 她们都说是犯了不可启齿的丑事。”
那时宫人刚入西苑不久, 便听闻她的种种流言,西苑宫人更是联合冷落排挤, 那会时常见她独自一人角落吃饭,遭人背后奚落。
所以宫人决不能让自己成为她这样的可怜人,才会想着努力巴结讨好其它宫人。
可现在都被她给毁了!
柳樱闻声,迟钝的想起当初的离谱流言,不以为然的应:“那些都是道听途说的假消息,你可别乱信。”
“嗯,我自然是相信柳侍读,想来主子一定还会把柳侍读调回主殿办事。”宫人回神附和笑道。
她,总是这么好的运气!
“啊不,我真没有被处罚,今天这只是一次比试的意外结果,以后绝对不会了。”柳樱越说越模糊不清,比试输给一只鸟,说出去好像更丢脸!
“这样啊。”宫人看着说话磕磕巴巴的柳侍读,并不相信她的话,但还是挥动扫帚帮忙清理积雪,用以获取信任。
两人清理,自是方便许多,待天色灰蒙时,满院积雪已然清扫干净。
柳樱掌心撑着大扫帚,挺巧鼻尖呼出阵阵白雾,满面笑容的答谢道:“今天多亏你来帮忙!”
“不用客气,其实我有事请求柳侍读帮忙。”宫人提着盛着积雪的竹篓缓慢行进,转而出声,“虽然有些突兀,但是不知柳侍读能否让我去主殿办事?”
这话一出,柳樱险些不小心踉跄摔倒,暗想自己看起来像是有这么大权力的人吗?
“对不起,主殿宫人的安排,恐怕不是我能够做主。”柳樱知道西苑主殿的人事安排,一定得是美人姐姐和宋管事的亲信,自是不敢轻易应答。
毕竟从进宫以来,柳樱经历不少危险,心里明白西苑主殿一定有很多坏人想要渗透奸细打探谋害美人姐姐,所以不容马虎。
当然这并不代表柳樱怀疑眼前的宫人,只是不敢贸然答应,担心最后又白白让她失落。
宫人闻声,面上笑容略带僵硬的应:“没关系,我只是想问柳侍读方不方便,请不必顾虑。”
语落,宫人垂眸时眉眼满是戾气怒火,心想她可真是虚伪!
自己不过是想在主殿办事,可她连提都不愿提就一口回绝,分明就是害怕自己抢她的位置!
而柳樱却不知对方猜忌心思,眼见她如此体谅,心间更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两人一时亦没了声,谈话气氛随之陷入沉闷。
夜幕降临,宫灯微亮,柳樱用完饭匆匆回到主殿内里。
眼见宋管事于一旁伺候用膳,柳樱便规矩的站在宫人之间,脑袋里的思绪却已经飞到九霄云外。
西苑内殿里除却细微的碗勺碰撞声,再无其它声响。
柳樱想起那日宫人用饭时的萝卜。
清淡,没有半点油水,寻常宫人的膳食多是如此,可那宫人个头较高许多,估计平日不怎么吃的饱。
待美人姐姐用完膳,宋管事领着收拾干净的宫人无声退离内殿。
柳樱回神,上前奉茶水,热雾缭绕时,伴随清雅茶香,犹豫出声:“姐姐,今天那宫人来帮我清扫院落积雪。”
“嗯,我知道。”岑栖接过茶盏淡然应声。
“哎?”柳樱困惑不解的看向美人姐姐,“姐姐,怎么知道的?”
岑栖无奈的迎上女孩迟钝反应,心想她但凡顺着矮榻窗户方向向外张望一眼,应该就能知道答案,只得故作神秘说:“我作为西苑主人,自然可以知晓西苑里的任何事,不过她来帮忙,你却一副心事重重模样,恐怕还有别的事吧?”
“哇,姐姐你好神啊!”柳樱睁大着眼睛,满是赞叹道。
岑栖被女孩这过于诚挚的呆傻模样逗乐,连带心里的郁闷亦散了许多,缓和出声:“所以那宫人究竟有什么事求你?”
虽然岑栖很是不喜女孩对任何人都有些过分真诚热情。
但是见女孩毫无隐瞒坦白交代,岑栖才稍稍不那么计较她上回因宫人而跟自己理论不休的事。
“她说她想来主殿办事。”柳樱盘坐在一旁说着,只见美人姐姐神情骤然变化,连忙解释,“不过,我已经拒绝了!”
好险,刚才美人姐姐眉目间的微妙变化,好像忽然化作一阵刺骨寒风迅速袭来!
岑栖抿唇瞧着女孩老实巴交的模样,暗自恼怒自己方才没能掩饰情绪,竟让她察觉端倪,只得呼吸间压下心间怒意,假意镇定道:“为什么拒绝她?”
“因为我觉得姐姐和宋管事都不会答应,而且西苑宫人都是精挑细选,哪敢答应啊。”
“这么说,如果我和宋管事没有异议,你会答应她的请求?”
柳樱特意惜命的多看了几眼美人姐姐,似乎没有看出半点变化,方才应道:“嗯。”
可柳樱不知道表面从容不迫的岑栖,此时已经怒火攻心,面上越发平静的出声:“那宫人得知你拒绝她,如何反应?”
“她很体贴的没有多说任何话,所以我才更觉不好意思。”
“你这么说莫非是在责怪我不近人情?”
柳樱连连摇头应:“没有,我知道姐姐有考量,只是想改善那宫人的伙食,就当是弥补吧。”
“宫人的伙食有宫规,更何况西苑宫人膳食已经是尽量调整,若是额外改动需要银钱。”岑栖瞧着女孩一副烂好人模样,那宫人假意帮忙就能让她越职进言,真是好心思。
“我有留月俸在姐姐手里,不如就匀出些悄悄打点吧?”柳樱想了想说着。
岑栖一听,唇角不自觉的抿紧应:“行,只不过有一句话,我想提醒你。”
“什么?”柳樱好奇的问。
“贪心不足蛇吞象,你真的确定宫人不是别有用心?”
“应该不会吧,我感觉她是个很好的人。”
岑栖见此,只得咽下所有话语,不再多言,暗想女孩或许真得摔回跟头,才知人心险恶。
可岑栖没有料到女孩这回摔的并不是小跟头,而是血光之灾。
夜幕深时,西苑里已是漆黑暗影,偌大的宫廷零星闪烁着光亮。
整个京都却仍旧是灯火阑珊,夜市之中明亮热闹,街道间的车马来往不停,各处酒楼戏园深夜亦是人群不散。
此时二皇女宅府书房里,执笔忙碌的常黎正详查文书诗集。
一旁的萧管事献着茶水给二皇女出声:“主子,这文集兴许没什么用,您不如先回去歇着吧。”
二皇女岑淮荌端起茶盏,面色困顿的应:“不可能,岑栖如此隐藏的物件,绝对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查不出彻夜难眠!”
常黎忽地停顿翻查动作,上前出声:“这些页码与文章字数的错落,已经初步筛查出来一部分,您请看。”
“岑栖竟然在秘密运银!”二皇女面露喜色的直起身段,激动的来回踱步,“这么大批银两,若是查清路线和藏匿地点,直接封抄捉赃一定会有更多的收获!”
“从文集查出每一笔运送都记录在册,实在太过详细,不如先静观,详细验证吧?”常黎隐隐觉得这本文集承载的信息太全面,以栖亲王的谨慎心性,实在不应该如此错误。
二皇女顿步,思量应:“不行,这本文集入宫送进西苑之前就被我们更换,虽然连夜摘抄印书,但难免夜长梦多啊。”
常黎仍旧觉得不妥,犹豫出声:“可若是出了差错,岂不打草惊蛇?”
“究竟你是不相信本皇女的能力,还是念及栖亲王这个旧主恩情?”二皇女偏身走近,眉眼显露警惕的看向犹豫不决的常黎,“你当初可是被岑栖投du,是本皇女送药救你,难道如今还想通风报信不成?”
语落,周身侍卫闻声而动,常黎看着二皇女急切模样中的猜疑,只得妥协应:“二皇女误会,文集里线索众多,若是能花时间整理成册就是罪证,可只是查获银两,到时该如何一击致命?”
二皇女见常黎如此说,方才将信将疑,指尖转动蓝宝石戒指,思索道:“是啊,以岑栖的性子,若是不能打蛇打七寸,她一定会狠咬报复。”
说罢,萧管事于一旁献策出声:“主子,您想想圣上如今最忌讳什么?”
“没错,若只是敛财,母皇只会放过岑栖,可如果是谋反,她就是死路一条!”二皇女眼露杀意的看着这本文集,“查清这些窝点,带齐一些东西,到时掺和其中,让都城的两位左右府令来亲查,岑栖就算是有诸葛之谋亦无力回天,常黎觉得如何?”
“您聪慧过人,奴远不及。”常黎于一旁听着二皇女的计谋,暗想这可真是狠毒之计。
让身为都城左右府令的安亲王熙亲王去与栖亲王相斗,如此不仅能规避风险,同时还能坐山观虎斗。
二皇女探手拍着常黎的肩,轻笑出声:“这一切还是多亏你,否则想抓岑栖把柄,简直难于登天,接下来请务必整理文集所有信息账目,在此之内,不得离府。”
常黎视线看向随行佩戴刀具的侍卫,只得卑微弯身应:“奴,明白。”
说到底,二皇女一听之下还是不信任自己。
腊月里大雪纷飞,都城街道巷角陆续响起孩童燃放鞭炮的声响,商铺酒家趁着年节将至而生意热闹。
某日天明时,安亲王府和熙亲王府同一时辰收到同一份详细密信。
当日都城左右府令不约而同的将手下兵马调集行动。
动静不小,宫廷之中的御和殿亦得知异常举动。
夜间戌时,女帝合上密信,皱眉道:“两位亲王突然调兵意欲何为?”
令官于一旁禀告:“回圣上,两位亲王带兵去都城京河西岸处,目的尚未查明。”
“京河西岸。”女帝思索不得不明其中意图,掌心端起茶盏浅饮,眸间看着浮沉的茶叶,“这附近都有什么地方?”
“这里有一处京都码头,还有仓库,平日多是百姓货运,特殊时限于传送各太守进献的贡品,端午宫宴的荔枝便是由此道传运入宫,宫内尽头设有多处栅道宫卫,现是否派人去唤卫尉卿?”令官如实汇报。
女帝闻声,并不认为两亲王会蠢到带兵夜袭入宫,将茶盏放置一旁应:“不必,你且派一队御前宫卫去京河西岸察看究竟。”
“臣遵令。”令官俯首应。
御和殿内宫灯摇曳变化时,京河西岸处寒风瑟瑟,刀剑泛着寒光,其间人马潜伏静候河面陆续行进而来的船只。
待船只行靠岸旁,原本死气沉沉的黑夜,骤然间声响嘈杂,火把亮起,两方兵马抢占船只,押解人员,落水声频频响起。
安亲王骑在马背遥看熙亲王,没好气的出声:“今日可真是凑巧啊。”
“是啊,这些船上的不法银物背后不知牵扯多少人。”熙亲王意有所指的应答。
两人目光对视满是警惕,府令兵押解的船夫上前嚷嚷道:“你们是什么人,这可是宫里的船运,竟敢劫财?”
一府令兵掌嘴训斥:“放肆,两位亲王在此,竟敢大不敬!”
熙亲王傲慢道:“现下宫里没有任何传运的贡品,你们这伙人私运巨大银两,若不从实交出幕后之人,先砍去手脚!”
“亲王饶命,我、我们是东华宫大皇女的人,真的只是负责把银钱运进仓库。”这船夫被打的流血,后怕的应。
安亲王闻声,蹙眉道:“胡说,你们仓库已经查抄,其中有谋逆之物,你到底是谁的人?”
船夫惊吓跪倒在地应:“不可能,那只是放钱的地方啊。”
熙亲王见此,亦觉察不对,偏头看向安亲王出声:“若真跟大皇女扯上关系,可就不好办了。”
“这船夫话语未曾查实,岂能轻信,熙亲王若是避讳,那就让本王先行将人等财物通通带走!”安亲王蔑视道。
“不行!”熙亲王自是不舍满船金银,便忙下令,“来人,立即押走所有银两!”
语落,人马窜动,河面之上搬运银财动作繁忙,两方人马陷入抢夺,甚至挥刀相向,落水者渐多。
大雪夜间本就寒冷异常,因而冻死淹死不少人。
船夫看着这些如强盗一般的兵马,当即吓得半句话都不敢出声。
直至令官带领御前宫卫前来,方才制止混乱不堪的场面。
亥时,两位亲王被请入御和殿,女帝坐于案前面色微沉道:“你们如此野蛮行径,实在丢失皇室颜面,竟然当众带领府兵哄抢财物,岂不惹人发笑!”
安亲王跪在一旁俯首应:“圣上训斥的是,不过臣是收到检举密信办案,而熙亲王却多加阻挠,才造成乱象。”
“圣上,安亲王造谣诬陷,臣亦是查获密信有人通过河道运谋反之物聚京都,所以才亲自督办,谁曾想安亲王却强行掳走犯人罪证,实在可疑!”熙亲王立即反驳应声。
女帝闻声,眉眼显露猜疑,询问:“那谋反之证呢?”
语落,两位亲王忽地默契没了声,彼此低头互相观望,俱不敢言。
“方才争的面红耳赤,如今怎么一个个都不吭声?”女帝转而看向负责探查详情的令官,“你来说,当时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令官跪拜一旁,面露难色的应:“圣上,两位亲王确实在这伙秘密运银财的船队仓库查获违禁的盔甲兵器以及皇袍。”
语毕,御和殿内众人噤若寒蝉,女帝眉眼目光显露杀意的质询:“安亲王,可曾查清背后之人是谁?”
突然被指名的安亲王,眉间滴落冷汗,暗自叹气的应:“圣上,据押送的船夫人员指证,她们是受大皇女安排从京河秘密进出皇宫私运银两物件。”
女帝愤然将茶盏摔碎,沉声道:“来人,立即把大皇女押解进宫!”
令官哆嗦的叩拜应:“是。”
深夜里御和殿内宫灯长燃,而一直等候消息的二皇女,亦是焦急的很。
常黎双手合于身前沉闷无声,忽地萧管事从外匆匆走近道:“主子不好了,大皇女方才被押进御和殿!”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不应该是西苑里的岑栖被带进御和殿吗?”二皇女面色大变的坐回座椅,眉宇之间紧皱,思索不停。
常黎于一旁思索出声:“那些仓库,二皇女有派人查探背后来历?”
“查过,明面都是各地商人租借购买添置,其间没有任何破绽,可怎么会跟岑若绮那个蠢货牵扯关系!”
“那她们交付的房钱租金都是哪家钱庄的银票?”
二皇女焦躁不耐烦,训斥道:“这种事重要吗?”
常黎隐忍面色的出声:“这些仓库租借买卖,尚且可以找不同人做替代联系蒙混过关,可如若幕后是一人,她们钱财流出通常是高度一致,若是银锭亦可查出编号成色,若是银票则查钱庄数目时限,这些才是真正难以隐藏的线索。”
“可这些文集里面并没有任何记载!”二皇女恍然大悟道。
原来岑栖已经察觉自己在查证,所以那本文书诗集就是个陷阱!
萧管事看着二皇女发白面色,担忧道:“主子,现在最多只是牵扯到大皇女,您还置身事外,不必如此担心啊。”
“你不明白,从跳进岑栖陷阱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可能置身事外,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二皇女警惕的喃喃道,自己说不定已经露出致命把柄!
岑栖,真是太可怕了!
夜幕之下风波不断,各处灯火注定今夜无眠,而微弱光亮的西苑主殿,朦胧纱帐内里静谧自然。
柳樱困顿的探手捶腿,嗫嚅出声:“姐姐,这会还不睡啊?”
美人姐姐,竟然少见的熬夜呢!
想当初是夜猫子的柳樱,如今还没到晚间12点,已经是困倦的不行。
岑栖指尖翻阅书册应:“外面风雪太大,扰人清梦,我睡不着。”
今夜御和殿的灯,恐怕不会熄灭,所以岑栖亦无法坦然入睡。
柳樱仰头打着哈欠,困惑应:“我感觉外面的声音很平常差不多啊。”
“你若是困就先睡吧。”岑栖回神说道。
“那姐姐今晚一整夜都不睡吗?”犯困的柳樱钻进被窝,眼睛累的睁不开,只得眯着眼询问。
岑栖垂眸看向女孩困倦懒散模样,忍俊不禁的应:“不会,我等外面风雪减弱就睡。”
如果子时过后,仍旧没有人来西苑,那说明一切很成功。
柳樱一听,眼球微微转动,却没有睁开眼皮,困顿的嘟囔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不如转移注意力吧?”
“怎么转移注意力?”
“唔,可以唱歌哄睡,还可以讲睡前故事,只要能够忽略外面咕噜的风声都行。”
岑栖一听,心间升起些许兴趣,思量出声:“那就讲故事吧。”
平常女孩偶尔哼出的奇异曲调,岑栖实在欣赏不来。
柳樱艰难的睁开眼,偏头看向真的在等待自己讲故事的美人姐姐,只得撑起精神道:“首先姐姐要放下书平躺,呼吸逐渐放松,这样才会慢慢产生一种我要睡觉啦的感觉。”
“这样真的行吗?”岑栖狐疑的合上书册,双手合于身前平躺,疑惑的询问。
“当然行啊,快闭上眼吧。”柳樱眼皮上下打架的应声,还不忘探手轻拍美人姐姐的肩,仿佛真的在哄小女孩入睡般耐心道,“今天我们要讲一只会说话的黑猫,它有很多传奇探案的故事。”
岑栖闻声,困惑道:“一只会说话的猫,岂不是猫妖?”
语落,柳樱探手遮住美人姐姐的眼,困顿不行的出声:“嘘,姐姐要配合嘛,睡前故事哪有人睁着眼睛听的啊?”
无奈,岑栖只得停了动作话语,任由女孩温暖而绵软的掌心落在眼前遮掩烛火光亮,心间竟不觉慌乱害怕。
“很久以前有两只老鼠,它们一只会开飞机,还有一只……”
“刚才,你不是说要讲会说话的黑猫故事吗?”
岑栖觉得女孩像是在胡扯,又见她久久没有下文,便抬手移开遮住眼眸的小手想质问,却发现对方已经歪着脑袋呼呼大睡。
明明是讲故事的人,竟然比听故事的人还要睡的快,她可真是不负责任啊。
第055章 第五十五章(六千字章)
大雪纷飞的夜晚, 寒风呼啸不停,天微明时,方才得以消停片刻。
偌大的宫廷院落好似盖上巨大的白色丧布, 更显肃穆而庄重。
宫道之间抓捕大量赌坊的宫奴管事,她们的抽泣声藏于风中渐而模糊, 好似送葬的丧队。
而此时宫廷中央的御和殿,却犹如死寂一般沉闷。
女帝察看昨夜突击抓捕审查的赌坊宫人管事名册,其间数目之多, 令人匪夷所思,随即将名册摔下案桌, 低沉质问:“朕的宫闱之内, 皇女不仅涉赌敛财,还私下贿赂进宫的河道宫卫, 你是想造反吗?”
大皇女岑若绮面色惨白, 瑟瑟发抖的跪伏殿内,怯懦磕头出声:“母皇, 赌坊敛财是儿臣贪心所致,但儿臣绝没有半分不忠, 还请母皇明察!”
“赌坊设在东华宫,看守京河宫卫收的是你的贿赂,运送银两亦是你的人马, 就连藏匿谋逆之物的仓库亦是你的钱庄出库账目购买,若论法明察, 你脖子的脑袋不保!”
“母皇, 儿臣怎么敢谋反, 这是被冤枉啊!”
殿内清晰回响大皇女的抽泣声,安亲王眼露窃喜的不做声, 熙亲王亦是不想掺和,神情冷漠的很。
女帝目光略过两人反应,而后看向殿前叩拜求饶的大皇女,缓缓出声:“两位亲王觉得当如何处置此案?”
“圣上,大皇女这事不可外扬,还是息事宁人较为妥当。”安亲王变换脸色,满是宽厚姿态应道。
熙亲王亦附和应:“是啊,大皇女与我自幼相识,想来一时糊涂,并无谋反之心,不如圣上原谅她一回吧。”
大皇女见此,暗自松了口气,满是希望的抬头出声:“母皇,两位亲王都相信儿臣无辜,请您放过儿臣一回吧,儿臣以后再不敢妄为。”
龙椅之上的女帝闻声不答,阴冷目光从大皇女哀求面容,转而看向窗外微微露出光亮,疲倦道:“传令,诛杀赌坊抓获的所有宫奴管事以及相关贿赂宫卫人等,另大皇女府内门客亲信一律流放海岛,所获赃款上交国库,至于大皇女,贪财无术,意图谋反,今削去爵位,流放荒漠之地,永不许入京都。”
“母皇!”大皇女错愕的抬头,满是不敢置信,脑间思绪错乱,“儿臣是被冤枉的,她们之中有人害我,赌坊最初也不是儿臣设的,一定是岑淮荌,她嫉妒告状诬陷!”
削爵,流放,这分明是要自己死!
只不过涉赌敛财而已,怎会如此重罚!
女帝见大皇女仍旧糊涂的不知罪在何处,甚至还要拉扯其它皇女下水,抬手不欲让她多言。
令官会意,随即命人将大皇女强行压下御和殿。
安亲王熙亲王两人没有想到女帝竟然会如此狠断处置亲生骨肉,一时纷纷面色凝重,不敢出声。
“你们两人昨日办案虽是造成混乱,不过能查实大皇女在宫内私设赌坊勾连宫卫是大功一件,特赏红宝石冠带和四色凤凰朝服。”女帝看向两亲王噤若寒蝉模样,暗自缓和心神道。
“谢圣上!”安亲王熙亲王连忙叩拜谢恩。
女帝抬手出声:“不必拘礼,朕的失职才造成大皇女如今局面,你们二人能够及时察觉抓获罪证是为国为民立功。”
安亲王见此,方才面露笑意应:“圣上日理万机,难免顾此失彼,不必自责,当保重龙体才是。”
而熙亲王还没能从惊喜之中回神,四色凤凰朝服只有历代继任者才能穿戴的官服,这不就是宣示自己和熙亲王二人必定有其一是将来的女帝!
“你们也累了一宿,赶紧回去歇着吧。”女帝不动声色的瞧着两人前后喜忧变化,话语一转,“不过二人收到的密信需要逞交,用以交给廷尉卿记录大皇女罪行以做案档证据。”
“遵令。”两人毫无怀疑的应下。
御和殿外薄日出头,稍稍带来些许光亮,虽然并不暖和,但清晰照落内司雪地里大片尸首鲜血。
而君后的贵雍殿里却是一片阴霾,香炉淡雾静燃,主殿地面陈设狼藉,满是茶盏用具碎片。
“君后息怒,大皇女没有透露您与赌坊关系,圣上因而并不知情,若是让人察觉异常,恐怕牵连您的整个家族。”小宫人俞翠昨日留在贵雍殿,陪同君后打麻将,这才侥幸避开赌坊的抓捕。
君后迁怒的将手中茶盏砸向小宫人,怨恨出声:“一切都是你惹的祸!”
破碎声响,俞翠额前滑落血痕,低头出声:“君后训的是,可奴认为昨夜赌坊查抄之事,应当是有人暗中针对大皇女,否则宫内赌坊,京河运钱,以及仓库查抄,一夜之间这么多地方,绝非巧合意外。”
“你说的对,肯定有人早就知道赌坊之事,而且秘密追查许久,方才制定这么一出居心叵测的祸事陷害若绮,好狠的计谋!”君后平复心境,脑间思量种种可能。
大皇女平日里得罪的人不少,可是谁有这个胆量心思计谋来筹谋如此一出?
俞翠跪在一旁,稍稍仰头张望出声:“君后您一定要稳住,大皇女只是入狱,尚未流放出京都,兴许一切还有转机。”
君后回神,蹙眉看向倒是忠心耿耿的小宫人,抬手示意起身,方才出声:“圣上已经下令,绝无更改的可能,你一个小宫人能有什么法子?”
“君后觉得圣上相信大皇女会谋反吗?”
“圣上的心思这时不好揣摩,可若绮肯定不会有如此野心,哪怕她心里真有想法,但绝不敢动作。”
君后了解自己的孩子,更了解孩子的能力,论智谋手段若绮都不可能布如此深远大局。
俞翠闻声,颔首应:“君后能与大皇女血脉相连,想来圣上心里亦是如此猜测,现在危险的是假证太多,而且抓捕查证的是两位亲王,这让圣上不得不严惩大皇女以示法纪。”
“你说的这些岂不是更证明圣上必须要处置大皇女?”
“可圣上心里肯定是不愿意,因而若是您能收买些朝臣请求严查案情,或许还有为大皇女翻案的可能。”
君后一听,稍稍有些心思,蹙眉思量道:“那就且试试吧。”
贵雍殿香薰烟雾缭绕之时,模糊内里光景。
午时薄日的热意稍稍强了些,西苑里的矮窗旁,亦撒落些许明媚光亮。
柳樱给美人姐姐铺设薄毯防风,而后坐在一旁念叨:“姐姐,今早我总觉得宫殿外边有很模糊的哭声,可眼下快大过年的,该不会出现幻听了吧?”
岑栖捧着茶盏浅饮,眉目瞧着女孩娇俏面容应:“没有,今早西苑外的宫道确实传来阵阵哭泣,兴许是外边出了什么事。”
“姐姐,觉得是出什么事啊?”
“你今早一直都在主殿服侍,而我又未曾离开视线,怎么会这般问我?”
柳樱憨笑应:“我这不是想试试姐姐到底有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嘛。”
其实岑栖早就看穿她的猜想,指腹轻触茶盏外沿暖手,故作不知的应:“可惜此事我未曾听闻,不过宫里的事一般都瞒不了多久,阿樱妹妹待会向别的姐姐卖乖询问,应当就能讨得消息。”
话语里的揶揄成分,已经是相当明显,但凡换个心细的宫人都会揣摩岑栖的试探反话。
可惜粗心的柳樱并未多想半分,反而当真被激起好奇心出声:“姐姐说的对哎,八卦流言传的最快,外面那么大动静,肯定早就传开,我这就去问问情况,很快回来告诉姐姐!”
于是柳樱匆匆下榻,快步离开内室,徒留心口添堵的岑栖,全然来不及阻拦,秀眸低垂看向茶水中的模糊倒映,微叹出声:“我哪里需要一个笨蛋去打听消息。”
现下深宫和前朝肯定是人心惶惶。
赌坊被查,大皇女落狱将流放,女帝没有半点私情的处置,反而更显她的私心。
原本岑栖还希望能够严查赌坊和谋私一事,进而牵连君后和二皇女,让一切更加混乱。
不过就算不查赌坊,岑栖相信关于谋反的事,女帝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二皇女作为谋反大案的推波助澜者,恐怕现下已经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虽然岑栖确实已经掌握足够将二皇女置于险境的证据,可是如何不动声色把它催化最大的伤害作用,着实需要一番心思。
岑栖依靠软枕闭眸沐浴着看似耀眼实则温凉的日光,心想暂时先让二皇女尝尝烈火灼心的滋味,似乎亦不错。
惊弓之鸟的反应,说不定会很有意思。
半晌,轻快脚步声嗒嗒响起,岑栖睁开眼,便看见女孩急慌慌的面色,不解道:“怎么了?”
柳樱跑的有些快,嗓子眼窜进凉飕飕的冷风疼得紧,缓和的出声:“姐姐,原来昨夜赌坊被查封,那些聚赌的宫奴管事都被处死,周大娘好像昨晚去赌坊,现在还没回呢。”
“看来周富琳还是私自偷偷去赌,所以这会可能已经被查杀了。”岑栖神情平静的看向面露担忧的女孩,抬手轻触她被冷风冻的红润脸颊,“这是周富琳咎由自取,你不要多想。”
新赌坊有许多宫院的管事宫人聚赌,如果西苑一个人都没有,反倒太容易引起异常了。
柳樱心思复杂的没有说话,侧身坐在一旁,叹道:“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更何况只是聚赌而已,宫里处刑未免太狠了吧。”
“如果只是寻常聚赌,自然是罚鞭刑罚俸教训,所以昨夜的事情非同一般。”
“姐姐,你怎么又知道了?”
刚才柳樱只顾着在意周大娘的死,所以都还没提宫人们说大皇女谋反落狱将流放呢!
岑栖微迟疑的应:“你打探消息实在太慢,我方才已经询问过宋管事。”
柳樱一副原来如此模样,没有多想的说:“大皇女谋反,结果反倒是赌坊宫人们遭殃,女帝这分明是在迁怒。”
语落,岑栖抬手弹了下女孩的脑门出声:“说过多少回,不许口无遮拦。”
“姐姐,我说的是实情嘛,造反的大皇女只是流放而已,可那些宫人一夜之间全被处死,这待遇天差地别,实在不公平。”柳樱探手揉着额前念叨。
“皇亲贵胄自是比宫奴不同,更何况流放可不是你想的那么轻松。”岑栖说话间,视线瞧见女孩手背出现较为明显的冻伤红肿,蹙眉,“你的手难道没有用脂膏涂抹?”
柳樱垂眸看着手背,才发觉冻的有些粗糙,隐隐泛疼,后知后觉的说:“我上回把抹手的膏给那宫人了,所以就没怎么注意护理,姐姐再给我些吧?”
许是这几日都在扫雪,所以不知不觉才冻的厉害。
岑栖见女孩竟然把自己赏赐的物件转赠给旁人,心生不悦道:“我看你就继续冻着吧,等到皲裂出血才知疼。”
“啊?”柳樱没想到美人姐姐会突然说,一时摸不着头脑。
怎么聊的好好,突然又不高兴了?!
难道是姨妈来访?
可小说设定里压根就没有生理期呀?
柳樱只得直白出声:“姐姐,你怎么了?”
“你不知道?”岑栖轻挑峨眉,清雅秀眸泛着冷意,稍显疏离的反问。
“我、应该知道吗?”柳樱被看的有些莫名其妙,犹豫说着。
岑栖见女孩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心间更是恼怒,冷冷出声:“我送你的物件,为什么要送给别人?”
柳樱如实应答:“因为那宫人当时比我更需要护手嘛。”
可惜这个回答却不是岑栖喜欢的答复。
“你倒是与那宫人情同姐妹,竟然都不与我知会一声,难道不知按照宫规条律,主子赏赐物件不得私自转赠典买,如有违者,当罚鞭刑?”岑栖觉得自己真是过于纵容女孩,以至于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不乖。
这过于突然话语转变,让柳樱措手不及,目光看向不复往日温柔和善的美人姐姐,一时之间竟觉判若两人,让人惧怕又陌生的紧。
平日里相处融洽的美人姐姐,原来心间仍旧以主子身份自居,而自己不过是她的奴隶之一。
柳樱难以相信,亦不能接受这样的朋友关系,沮丧垂头低落道:“对不起,我以为给我的物件就可以由我处置,如果处罚,请罚我一个人吧。”
语落,气氛更是冷寂,岑栖看着女孩一副认罪模样,缓和出声:“我念你初次犯规,不予深究,以后不许再犯。”
“是。”柳樱拘谨的应声,再不敢也不愿像先前那般肆意说闹。
难怪美人姐姐有时会因为自己不听话或是意见相左而心情不好。
大抵在这个主仆尊卑的小说世界,美人姐姐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平等相处的位置。
窗外薄阳悄然被云层遮掩,内殿里亦暗淡许多。
两人好似讲和,却已经失去先前的轻松气氛,连带领人入内侍奉用膳的宋管事,亦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
午后柳樱拎着扫帚去院落扫雪,沙沙声响,积雪被缓慢清理。
而来帮忙的宫人瞧着过分安静的柳侍读,困惑出声:“今日是柳侍读最后一日罚扫院落,怎么不高兴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弄错很多事,所以在调整心态呢。”柳樱觉得自己的失落,归根结底是自己没认清小说世界的规矩,所以才错误以为美人姐姐是在跟自己平等相处的做朋友。
现在看来美人姐姐不过是因为自己年岁小,所以才没有那么严苛要求尊卑有序。
可一旦真的忤逆美人姐姐的规矩,还是会受到训斥处罚。
“什么事情?”
“嗯,我不知道怎么说,还是算了吧。”
宫人见此,亦没有多问,而是提议道:“待会我要去除冰锥,柳侍读能帮我吗?”
柳樱点头应:“当然,朋友就该互帮互助嘛。”
两人从院落离开时,远处窗户里的岑栖,神情微冷,视线转而看向案桌上新的脂膏盒,墨眸深处尽是冷意。
寒风卷起飘落积雪,偏僻屋檐下悬挂的一排排晶莹剔透的冰锥,锋利无比,地面亦满是残枝碎瓦,久久无人清理。
柳樱看着眼前好似荒废般的僻静地方出声:“这里平时宫人都很少来呢。”
“是,所以一直都没怎么清理,我先去楼阁上清扫,还请柳侍读先清理这一侧的地面。”
“好的。”
眼见宫人推开枝丫响声的门,进入其中,柳樱则挥动扫帚清理积雪,全然上方悬挂的冰锥有多么危险。
而楼阁之上的宫人,弯身静默俯瞰动静,随即伸手探向冰锥,狠狠折断,却无法对准身影,只得轻声唤:“柳侍读。”
“怎么啦?”柳樱闻声,停下动作,仰头观望。
话音未落时,忽地锋利冰锥坠落,钝痛自肩颈处移开,柳樱轰然倒地,不可思议的看向楼阁之上宫人,她面露得逞阴冷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你、为什么……”
“我其实是自愿帮那些宫人洗冬衣,因为不想要被大家排挤冷落,可是都因为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毁了!”
浓稠而温热的血液迅速染红柳樱颈侧衣物,剧痛袭来,眼前亦晕眩黑暗,再无任何光亮。
午后至天色灰暗时,大风愈演愈烈,连带西苑主殿烛台光亮亦摇晃不停。
岑栖执笔书写信,微顿笔,探手护住烛台,而后合上窗户,方才重新提笔沾墨。
将书信封存藏于匣中之时,窗外已然有些昏暗。
忽地,内廊外传来微急的脚步声,宋管事迈步走近,缓和道:“主子,柳侍读被屋檐下的冰锥刺伤。”
“立即去请太医。”岑栖闻声,心间猜忌的种种可能,神情肃然道。
夜幕之下,西苑主殿内廊小屋里端出一盆盆血水,而岑栖仍旧端坐内室矮榻,手中捧着书卷,好似无事发生。
而此时跪在地面的宫人,面上哭泣泪痕道:“主子,当时奴在屋内清扫,忽然听到惨叫,才知出事,柳侍读都是替奴帮忙才遭了险,请主子处罚。”
岑栖未曾多看一眼的出声:“冬季冰锥伤人是常有的事,不过你偷懒卸责,先去外面跪着吧。”
“是。”宫人退离主殿。
宋管事于一旁奉茶,犹豫道:“这宫人性子怯懦,平日从不主动闹事,兴许真是意外。”
岑栖翻动书册,抬眸看向宋管事,并未应答,而是询问:“柳樱伤在何处?”
“当时鲜血太多,老奴细看不出,估摸是身前颈肩处,太医正在小屋诊治,待会可传入内汇报。”
“这种伤处,难道不觉蹊跷吗?”
宋管事显露困惑道:“主子,指的是什么?”
岑栖放下书册,转而端起温热茶盏,才觉指腹凉的厉害,缓声应:“大多数冰锥都是突然断裂扎伤人,往往是背面或是上方,人无法察觉亦没有注意,所以无法躲避,可柳樱是身前受伤,这一点很异常。”
“兴许就是那么的凑巧。”
“绝不可能。”
宋管事闻声,才发觉此时看似平和冷静的主子,周身满是汹涌杀意,一时不敢多言。
岑栖掩饰着眉眼间的戾气,掌心微握紧道:“如果柳樱出事,这宫人立即处死。”
“是。”宋管事见此,只得应声。
不多时,宋管事推动坐轮,岑栖进入小屋,太医于一旁汇报:“栖亲王,这侍读伤的太重,虽已处置伤口,但恐怕不容乐观。”
岑栖视线落在女孩脸侧颈间未曾擦拭干净的血污询问:“她具体伤在何处?”
“这里,伤势若再近寸余,便贯穿颈间当场毙命,可这附近是筋脉处,所以才会血流不止,臣已经尽力了。”太医抬手指着位置,而手间的血污亦是未干,面露难色道,“请早做后事准备吧。”
语落,宋管事上前犒赏银票出声:“太医辛劳,这是主子的答谢,请先回去歇着。”
说话间,宋管事陪同送离太医出小屋。
烛火静燃,屋内光亮清晰,岑栖却仍旧觉得看不真切,探手转动木轮移近榻旁,视线落在已是气若游丝的女孩面容,恍若将死之人。
过往那破碎不堪的人偶,与此时没有半点灵动鲜活气息的女孩,画面重合。
岑栖缓抬手臂,指腹撩开女孩身前的薄被露出她颈肩包扎的纱布,其间血污仍旧在不停的浸染,峨眉紧蹙,喃喃道:“你若是听我的话,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果女孩有防人之心,她就不会置于险境。
更不会被人用如此拙劣的方式谋害。
岑栖心间怒火翻涌,却又止不住后悔,女孩不知宫人善恶,可心知肚明的自己,却是大意轻敌,实在是失策!
第056章 第五十六章(六千字章)
深夜时辰宫人仍旧独自跪在庭院受罚, 往日里早早熄灯夜禁的西苑,主殿内外宫灯分外明显。
宋管事双手合于身前,迈步下台阶, 缓缓走近宫人出声:“你知道主子为何罚你吗?”
宫人发间布满飞雪,唇齿哆嗦的泛紫的应:“奴办事不力牵连受宠的柳侍读受伤。”
宋管事回想先前主子的猜测, 心间亦升起怀疑,暗自摇头出声:“你最好虔心祈祷柳侍读能够活着,否则就不是罚跪受罚这么简单了。”
“宋管事, 我是无辜的,您替我向主子求情吧!”宫人闻声, 心间意识到危险, 连忙恳求。
可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宋管事,随即被人强行按押带离堂院。
宋管事转身回到主殿, 步履穿过内廊进入内殿, 眼见床榻纱帐处身影已然静卧,便欲退离。
没想到忽地传来略显疲倦的声音唤:“可是柳樱醒了么?”
“回主子, 柳侍读现下并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宋管事顿步应答。
语落,纱帐内里陷入沉寂, 宋管事见此,方才悄然离开内殿。
而昏暗纱帐内里的岑栖,指腹轻触彩结, 清雅绝尘的眉目间,此时已然看不出半点喜忧。
一夜至天明, 西苑小屋的守夜宫人都没曾合过眼。
早间宋管事领人服侍主子洗漱用膳, 心里迟疑不知如何汇报柳侍读过于沉重的伤势, 没想主子一切恢复如常,不曾过问。
静谧无声处, 岑栖忽地停筷,缓声:“待会派人去内司提前准备柳侍读的丧衣棺椁,以免冲撞年节,冒犯宫规。”
“是。”宋管事略显意外的应声。
“另外派人准备出行,趁年节官员休假之前,今日本王需去史馆检验核查典书编撰情况如何。”岑栖吃着热粥思量道。
宋管事颔首应:“遵令。”
天色微明,岑栖落坐抬架出西苑,宋管事于殿门前送行,暗自困惑,莫非主子当真就不在意柳侍读的死活了么?
昨夜主子那般迁怒宫人,分明满是关切之心。
可一夜之间,就已经看不出半点迹象。
宋管事现在越来越看不清主子心思,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清晨冰雾白雪笼罩宫廷的亭台楼阁,岑栖远观只隐隐露出其间明黄琉璃砖瓦,好似悬空的华美仙庭,眉目之间却只剩冷寂和无情。
御和殿虽是布有坑道供暖,此时却犹如雪山洞窟,让朝臣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女帝翻看折子蹙眉道:“你们之中竟然有这么多人替大皇女求情,难道都是想反了吗?”
语落,众大臣纷纷跪伏,无人敢应声。
张赟犹豫出声:“圣上,大皇女虽是涉赌敛财,贿赂宫卫,但拒不承认谋反之罪,老臣认为应当详查,以免错判冤案。”
女帝看向张赟满含危险意味的出声:“朕看你是做太傅做的过于安稳,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能有什么冤屈?”
“圣上,老臣与廷尉等官员详查,此案共有三处疑点,其一为何有人能同时向两位亲王告密信,其二大皇女仓库里的谋逆之物究竟从何处添置,现下还无确证来源,其三告密信之人完全有理由提前栽赃造假陷害布局。”
“那你这些以为是何人所为?”
张赟一时语塞,俯首应:“臣、现下不知。”
女帝视线看向随同张赟叩拜的数位朝臣,其中不乏张赟的党羽,余光暼向一直不做声的秦铮,转而道:“御史大夫,觉得太傅所言如何?”
秦铮闻声,眉头突突跳动,缓缓迈步上前,嗓音略带苍老应:“回圣上,老臣以为应以证据为先判断案情,而张太傅与大皇女是姻亲确实该避嫌,至于其它大臣言语,当由廷尉审查核实证据真假虚伪,再交由陛下决断。”
张赟闻声,偏头怒视秦铮出声:“张某身为太傅,朝事自是应当据理力争,秦大人分明是在含沙射影!”
“够了,”女帝打断张赟的话语,视线看向诸位大臣,“太傅关心则乱,朕可以理解,不过确实当避嫌,此案改由御史大夫秦铮和廷尉卿苏禾负责整理罪证,务必要将不法之徒一网打尽。”
“臣,遵令。”两位大臣应声,张赟顿时面色苍白的成了哑巴。
如果让死对头秦铮重新掌握握大权,那自己就完了!
当初秦铮的长女就是被张赟授意挤兑陷害入狱,这老狐狸卷土重来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此案明年春日上元节前必须结案,今年最后一次早朝就到这吧。”女帝对张赟的反应视而不见,视线落向诸位亲王皇女,缓缓出声。
众人叩拜应:“是。”
待御和殿陆续空荡时,内室更换朝服的女帝蹙眉道:“二皇女,今日缺席早朝,还在告病假?”
“是。”令官应声。
“你派太医去瞧瞧情况如何。”
“遵令。”
女帝视线看向铜镜之中倒映的明黄皇袍,禁不住感慨道:“这身衣物的觊觎者就像虱子一样多,你觉得大皇女会有此心思吗?”
令官当即吓得跪在一旁,俯首应:“臣不知。”
“起来吧,只是问话而已,何必吓成这样。”女帝抬手说道,视线瞥向铜镜,忽地看见似乎真布有爬行的虱虫,蹙眉迈步走近等身铜镜察看,却又发现并无一物,眉头仍旧不曾舒展,双目满是警惕杀意。
上回太庙之事悬而未决,如今又冒出大皇女谋反一案,看来真是太仁慈,所以有人越发放肆!
薄日出头,京都内的百姓们纷纷在准备年节,因而更显热闹。
然而,二皇女府邸闭门不出半个人,森严壁垒般的防备着进出人马。
一直惴惴不安的二皇女,生怕御前宫卫闯入府邸抓捕自己。
萧管事于一旁递着汤药出声:“主子,那些秘密安排的人都处置干净,兴许栖亲王没有抓到把柄,您已经两夜没合眼,先服药压惊吧。”
二皇女抬手推开药碗,破碎声响,焦急烦闷的出声:“岑栖不可能只是止步于此,她一定有后招,朝中动静如何?”
“回主子,今日早朝张太傅等大臣替大皇女上折子说情,听闻遭受圣上驳斥。”
“圣上有其它的旨意吗?”
“朝事上并无变化,只是改派御史大夫秦铮和廷尉卿苏禾负责审查大皇女谋逆案情。”
二皇女见此,心间更是惧怕出声:“看来圣上这是怀疑岑若绮遭人冤枉,所以想追查谋反之物的来源,秦铮是朝中两代老臣,这么一个老狐狸,必须小心。”
这两夜里二皇女左思右想就是怕被查出半点差错。
萧管事叹道:“主子,这知情的人都已经处置干净,您到底还怕什么?”
“天底下没有完美的干净,而且还有一个知情人,常黎!”
“既然主子不放心她,那老奴这就派人去处置?”
二皇女思量着并未应话,而是转而询问:“常黎这两日都在做什么?”
“回主子,常黎她得主子举荐参加官试,如今在家等消息,常府内外一直有人盯着,正是动手的好时候啊。”萧管事应声。
“行,这件事你亲自去办。”二皇女升起杀心道。
话音刚落,外间侍女忽地汇报:“主子,圣上派令官和太医来看您的病情。”
二皇女心惊肉跳的看向萧管事,叹气出声:“你且领人进来。”
“是。”
萧管事命人收拾地面残渣,而后迈步出屋。
二皇女则卧在床榻,心间如鼓声般躁动响彻,圣上派令官和太医莫非是来探听消息?
不多时,萧管事领着令官和太医入内,二皇女撑坐起身出声:“实在不便起身,还望见谅。”
令官站立一旁看着苍白脸色眼底淡青的二皇女应:“二皇女莫拘谨,外面冷的紧,圣上关心,才特派太医来诊治。”
“还望令官表达臣对圣上关切的感激之情。”二皇女故作虚弱的说着,暗想似乎确实不是来试探消息动静。
随即太医于一旁把脉诊治,半晌,出声:“二皇女乃操劳忧急所致,又逢寒冬大雪的寒疾,所以才会不适,应当要安心静养。”
二皇女垂眸叹道:“如今朝中变故,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才拖累身子,还望太医不要说的如此严重,否则又该让圣上操劳挂念。”
“二皇女可不要小瞧病症,若是病情久不痊愈,微臣不好向圣上交代。”
“说的也是,一定遵照医嘱,来人好生答谢两位冒着风雪前来探望的大人。”
萧管事会意应:“是。”
待令官和太医收受银票,太医退出内里,令官告别时,上前细声贺喜道:“二皇女好生照养身体,您举荐的常黎官试得中,御史大夫亲自将其招入为察院御史,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二皇女一听,面上难掩错愕,神情缓和道:“真是想不到她竟然有如此能耐。”
“是啊,御史大夫秦大人选官极严,官试数千人,得选百余人,其它官吏还担心挑不到人,可旁人秦大人却看不进眼,总共只挑四五人。”
“多谢令官告知如此大喜,待病愈必备酒相邀。”
眼见令官退离屋内,二皇女面上笑意散去,视线看向入内的萧管事,沉声道:“暂时不要动常黎,现在你亲自去常府送礼贺喜,另外再多送些药给她。”
萧管事不解其意问:“主子,您怎么又改变心思?”
“常黎官试得中,又受御史大夫秦铮赏识成为察院御史,将来若是成为秦铮的心腹,那就是一柄利器。”
“遵令。”
语声落,画面转至登门之客络绎不绝的常府。
常黎忙碌之余见二皇女府上的萧管事,特亲自上前接待。
萧管事瞧着常黎如今风光模样笑道:“常大人,二皇女病重亦不忘派老奴来贺喜,还望莫负了恩情。”
“不敢不敢,请落座。”常黎会意,抬手引道。
语毕,又一队人上前,常黎和萧管事抬眸张望是西苑里的人。
“萧管事请稍候,我去去就来。”常黎笑道。
萧管事颔首,视线警惕的看向常黎同西苑管事的相处,只见客套三两句,呈交贺礼,便由常府仆人领去坐席。
常黎随即不再相陪,转身回到原处。
“这栖亲王的管事就如此晾到一旁,不合适吧?”萧管事话里虽是如此,面上却尽是笑意。
“萧管事您请让二皇女放心,常某于西苑早已无往来,自是谈不上交情。”常黎亲自倒着酒水会意说道。
萧管事闻声,从袖中取出褐色药瓶递近出声:“这是主子花费重金研制的解药,可以缓解你的不适。”
“多谢。”常黎接过药物放入袖兜,举酒相迎。
推杯换盏,灯笼更换,夜幕无声落下,常府宴会方才散去。
寂静书房内的常黎探手揉眉,指间取出药瓶,倒着药丸服用。
自从中毒之后,常黎的身体就大不如从前,若无药物,便容易神智恍惚错乱,重导病症时的恶果。
常黎仰头靠着座椅平复药效,视线落向案桌的礼盒,神智清明时,指腹拆开礼盒露出匣子,其中别无其它珍品珠宝,只有一封信。
灯火摇曳,常黎面上光亮飘浮不定,阴暗变化,这封信的主人,常黎从笔迹就能看出是栖亲王的亲笔。
按理常黎该立即毁去此信,否则容易遗留祸患。
可信封的答案二字,却让常黎还是选择解开信封。
因为常黎想要知道为什么栖亲王要毒杀自己!
信封舒展,光亮朦胧处,常黎恍惚间竟然看见端坐木轮的栖亲王出现眼前。
“数月不见,身份大变,如今你已是察院御史,这比当初做书令史更符合你的期待吧。”
“是。”
常黎毫不避讳的应答,而后质问:“您为什么要下du?”
“你体内的毒是一种很稀少的毒花,而它的解毒之法则是需要更多的毒花调制,解毒之法只有下du之人才知。”
“可二皇女当时没有理由毒害我。”
烛火光亮变化,栖亲王神情淡然道:“她知道你在西苑的任何事,所以才策反你去调查书斋,难道不就是目的?”
语落,常黎心间有些迟疑,神情凝重出声:“或许有这种可能,但是我如今靠着二皇女举荐入官,只能改换门楣。”
哪怕二皇女真是另有阴谋,常黎亦不能放弃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荣耀。
“本王让你在西苑抄书,想来你心中一直都不满且困惑,可你参加官试答题时,难道不觉得非常的容易且熟悉吗?”栖亲王并没有任何气恼,反而像是看穿常黎的心思,说出进一步的答案,“你的能力很好,奈何家世卑微,侍读考核如此,举荐科考更是无入门之道,本王如今势微,对于朝中局势更是鞭长莫及,若由西苑推荐,你入朝既死,故只有顺势而为,置之死地而后生。”
常黎不可思议的看着朦胧处的栖亲王出声:“您早就算好一切,其中包括我查获书斋文集么?”
“你的能力细致专注,书斋的事只是一个小考验罢了,官试的出色才证明本王的眼光并没有差错。”
“可奴如今已经是二皇女的势力,恐怕无法效力。”
昏暗处缓缓转动坐轮的栖亲王,从容不迫的移近道:“你不必为本王效力,只需忠于自己就足矣,二皇女给的药不能长久服用,否则将会受制于人,所以信中另给出一副药方,你可随意验证自用。”
常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时自己的震撼,目光看向栖亲王困惑询问:“您如此费尽心思,到底有什么目的?”
“本王要让你在朝堂站稳根基,从前你在西苑里眼界太小,只知狭隘妒忌柳樱,却不知天地宽广,可朝廷里的局势复杂程度超出你目前的想象,一步错步步错,若是遇见困惑,就去书斋借书吧。”
“您就不怕奴告知二皇女这一切?”
栖亲王淡然一笑应:“大皇女落狱,二皇女惶惶不安,你又是最后的知情人,现下你的府邸内外就有随时监视动手的眼线,你如果传出与本王来往一定会被处死,所以你不会也不敢告发,好好考虑吧。”
语落,眼前身影如雾消散,常黎茫然的看向漆黑处,而后视线重回信纸,思量间后背一身冷汗,喃喃道:“如此长远而精准的筹谋布局,难怪二皇女会那么惊恐不安。”
栖亲王算准每一个人的心思行动,不止是自己,还有二皇女和安亲王熙亲王她们。
大皇女落狱是因为二皇女杜撰谋逆,而二皇女的一切又是栖亲王引导。
这场震动朝野的皇女谋反之案,从始至终栖亲王没有露出半点踪迹,恍若销声匿迹。
无论是自己,还是二皇女都无法亦不能去检举栖亲王,否则亦是死路一条。
常黎思索间,提笔将信中药方摘抄,打算亲自去药铺一趟。
烛火照落常黎身影无声投落墙面,防损绷紧的弦,一刻都不敢松懈。
而此时的西苑主殿小屋里,烛火跃动,岑栖坐在一旁,指腹沾着脂膏替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孩涂抹手背冻伤红肿处。
静谧无声,岑栖细致动作,好似像是担心惊扰睡梦中的女孩。
“若你明日还不醒,大抵就再也醒不来了。”岑栖耐心的涂抹干净脂膏,将女孩的手放入被褥,目光看向纹丝不动的女孩,神情并无悲戚哀伤,“宫里除却女帝君后一般是不办丧,所以只能将你草草带去掩埋入葬。”
岑栖视线看向一旁准备的丧衣,却没有触碰,自话自说:“说来好久没有给你打扮涂妆,等你出葬那日我亲自给你装扮吧。”
语落,岑栖视线又看了看面无血色的女孩出声:“不过我没有打算送你去柳府,而是想像过去那样,将你埋在树下,那棵望春玉兰就很不错,你觉得呢?”
虽然并无回话,但是岑栖没有表露不耐或是不喜,探手轻触女孩温凉面容,神情认真而专注的念叨:“我想你应该会喜欢,往后我还可以常去看你,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宋管事于小屋外静候,视线看向眼前如此画面,心间隐隐犯怵。
主子,这莫非是牵引发病了不成?
当年人偶变故之后,主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有些不对劲。
宋管事一直以为主子癔症病愈,没想到这么多年一直就没有痊愈。
长夜里呼啸的风雪不停,炭盆火星渐而暗淡泛凉,黑暗之中透着瘆进骨头的冰冷。
柳樱浑浑噩噩的就像晕船一样,哪儿都不舒坦,五感混乱封闭,就像突然要早起的清晨,困顿不想想动弹半分。
黑暗之中的屏幕里显示着:[玩家生命意志薄弱,红色警告危险。]
耳间时而能听到炭盆火星咔吱声,时而什么都听不见,柳樱冷的瑟瑟发抖,心想这系统有本事直接让自己下线,这要死不死的感觉,真是折磨难受。
忽然黑暗之中传来断断续续美人的话语,困顿不堪的柳樱费劲的听着,亦没能听清多少。
只听说是要给自己送葬,好像要把自己给埋了!
柳樱一听,自己应该还没断气,美人姐姐不应该过头七再埋人嘛?!
原本还疲倦懒洋的柳樱,当即感觉危机,这要是被活埋,那就真的玩完!
于是柳樱试图折腾出点动静,不知多久,眼前模糊之间,隐隐露出些光亮。
窗外朦胧的白光透入小屋内里,柳樱艰难的睁开眼眸,迟钝的发觉自己脖颈处疼得厉害,暗叹早知这么疼,还不如活埋算了!
“唔!”柳樱疼得禁不住连连呓语时。
原本静坐榻旁坐轮里的岑栖,困顿的昏睡,忽地闻声,探目张望,便迎上女孩黑亮清透的明眸,其间满是难受,不可置信的唤:“你、还好吗?”
柳樱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被人砍断一般,神经般抽疼不止,如实的应:“现在非常的不好。”
“你的伤很重,别乱动。”岑栖确认不是梦境,秀美眉目间方才展露盈盈笑意,探手轻搭在女孩的肩侧制止,连忙唤人,“来人,去请太医。”
整个人被围观的柳樱,只觉自己好似刚出土的木乃伊,尤其是脖颈处包扎的纱布让人透不过气。
太医起身应:“这小姑娘流失那么多鲜血,竟然还能撑过去,真是命大。”
岑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道:“来人,重赏。”
“遵令。”宋管事上前领着太医出小屋,心里亦暗暗松了口气。
小屋里充斥药汤味道,柳樱不便坐起身,眼见美人姐姐端着药碗服侍,画面实在有些违和,不放心的出声:“姐姐,要不换别人来吧?”
“为何?”岑栖手握汤匙盛着汤药不解的看着女孩不情愿的小表情,挑眉愠怒道,“莫非你还想让那宫人来伺候不成?”
柳樱一听,脑间想起受伤之前的恐怖事件,眼露恐慌的应:“不要不要,姐姐照顾就挺好!”
虽然美人姐姐可能不太适合照顾人,但是那宫人是真的会要命啊!
第057章 第五十七章(六千字章)
岑栖见女孩如此应答, 方才不再与她计较,手握汤匙盛药汤照顾她服药。
柳樱皱眉喝着苦涩药汤,视线落在美人姐姐不太热切的姣美面容, 哪敢再多声,只得忍着反胃吞药。
这受人照顾的感觉比上刑好不到哪里去呀。
待药碗见底, 岑栖取出手帕替女孩擦拭嘴角药渍,颇为严肃的出声:“你如何受伤一事,难道不打算说些什么?”
“关于这件事姐姐知道些什么?”柳樱迎上美人姐姐漂亮又有些冷淡的神情, 怯懦的试探道。
那宫人害人之心柳樱自然是确凿无疑,可想起她说自己多管闲事才让她遭受排挤冷落, 一时又觉美人姐姐当初教训的是。
如果不是自作主张的想帮助宫人, 结果却弄巧成拙,宫人按理不会对自己平白无故的升起莫大恨意。
所以这件事说来, 其实自己是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那日你被冰锥刺伤昏迷不醒, 宫人是唯一目击者,她却说当时在屋内清扫, 并不知情,当真如此?”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的经过吧。”
柳樱心虚的选择撒谎, 全然不敢看美人姐姐越发冷冽的秀雅眉眼,生怕被看穿自己拙劣的谎言。
岑栖平静神情之下,怒火愈演愈烈, 全然不敢相信女孩事到如今,竟然还要包庇宫人!
“你最好想清楚, 再回答问题。”岑栖气恼的看向面色苍白的女孩, 只得隐忍怒火, “我曾检查过你的伤处,当时你是正面对着冰锥受伤, 按理应该看得见所有过程。”
柳樱被逼问的退缩,神情沉闷的避开目光,脑袋里回想那时宫人狠毒得意的狰狞面容,轻声应:“姐姐,这事是我先做错事,所以不能全怪她。”
如果自己当初先去询问清楚宫人再行动,那就不会害的宫人被排挤冷落。
如果自己听信美人姐姐多次的提醒,事情亦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自己总是理所当然的一意孤行,这才搞砸一切。
岑栖闻声,眉眼显露困惑问询:“你做错什么?”
“我、我不该不听姐姐的教诲,更不该擅自以帮助的名义去打扰旁人,这件事就当是教训吧,以后再也不……”如果说柳樱身体伤害的疼痛是一百分,那心理精神的伤害至少有九百九十九分,眼眸温热时,话语亦有些哽咽的说不下去。
这件事足矣让柳樱以后再也不敢随便释放自己无知莽撞的好心。
岑栖看着女孩漆亮眸间凝聚闪烁泪水,才意识到她并不是原谅宫人,而是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怀疑。
当初岑栖曾说一千道一万的教诲,女孩固执的不肯听信。
可如今女孩却被旁人的伤害,而妥协退步,甚至在主动向自己道歉。
这本是岑栖乐意见到的场面,可心里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别哭。”岑栖指腹轻触女孩眼角滑落的泪水,滚烫就像在灼烧自己的手,只得安抚出声,“我不再过问就是了。”
柳樱闻声,别扭的止住酸涩,鼻音略重的解释道:“没哭,伤口太疼了。”
一定是美人姐姐总把自己当小孩看的缘故,所以才没忍住眼泪,有点丢脸!
岑栖看破不说破,视线落在怏怏不乐的女孩勉强堆砌的惨淡笑容,暗想绝不能就此放过那宫人。
如果不是她,往日总是没心没肺的女孩不会变的如此脆弱伤心。
早间飞雪飘落,西苑宫人们顾自清扫院落积雪,沙沙声响不停。
而此时地下昏暗冰库里却是死寂沉默,宫人双眼被蒙,整个人被悬空捆绑,耳间模糊听见坐轮声回响,紧张的不敢出声。
岑栖停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的俯瞰蜷缩恐惧的宫人,一旁的宋管事出声:“柳侍读已经苏醒交代你残忍谋害手段,必须严肃处置。”
宫人面上布满冰霜,鼻息之间满是白雾,求饶哭泣道:“不是的,那只是误会!”
“你曾想调到主殿办事,但是她拒绝你的请求,所以你心生怨恨,才想动手谋害的吧。”岑栖观望宫人虚假而可怜的模样,难怪女孩会不设防,就连自己当初亦没把她放在眼里,谁想竟会出如此大的纰漏差错!
宫人闻声,一时陷入死寂,脑袋绝望低垂,情绪骤然转变道:“是,她亲手毁了我的一切,眼看我受宫人冷落排挤,却不愿意帮我,所以她该死!”
宋管事见此宫人前后反差变化,心间亦是吃惊不已。
岑栖眉目之间杀意汹涌出声:“你以为浣洗衣物就能讨好宫人们,可这样只不过是自愿被宫人们奴役罢了,柳樱她才是唯一想帮你的人,真是愚蠢至极!”
宫人固执的不愿相信出声:“不可能,她亲眼看着我在廊道被欺负,却只是视而不见,怎么可能会真心帮我!”
“从现在起每隔两个时辰给她倒冷水结冰,而后再隔两个时辰倒热水解冰,如此反复,让她体会寒冷刺骨的滋味。”
“遵令。”
岑栖探手拢住身前雪白的狐裘外衣抵御冰库严寒,随即不再去看宫人绝望挣扎模样。
腊月里的严寒不减,狂风暴雪席卷而来时,天地变色。
年节临近,宫廷院落到处张罗增添新气象,红灯高挂,西苑亦比往日瞧着热闹喜庆不少。
宫廷府库里分发新衣用具,西苑亦额外赏发新春礼钱,宫人们欢喜不已时,小屋榻上养伤的柳樱,面色却不大好。
岑栖推动坐轮从外入内,眼见女孩兴致怏怏,一时亦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出声:“你伤口还疼吗?”
纵使岑栖有心想要安慰女孩,却找不到合适的说法。
毕竟自己以前曾多次批评她过于烂好人的做法,现下自是不好再出尔反尔。
柳樱唇角泛白,不敢乱动的应:“没有先前疼了,姐姐别担心。”
“好。”岑栖看着女孩安慰般的扬起嘴角,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平日里多是女孩叽叽喳喳说不停,现下她突然如此安静乖巧,反倒显得冷清局促不少。
不多时,岑栖出小屋,眉眼难得显露无措,微叹息。
而小屋里的柳樱亦是心里不好受,撒谎隐瞒美人姐姐是一,那宫人的精神打击是二,相比之下,身体受到的伤害反倒都没那么沉重。
柳樱觉得自己应该改变过去的思想方式,否则会很难在勾心斗角的小说世界生存。
到时非但自己小命不保,还会拖累美人姐姐无故遭殃担心。
可人的心性哪里是那么容易改变,美人姐姐平日再温柔和善,可仍旧会把尊卑规矩习以为常。
柳樱亦不能在一朝一夕间改变自己所有的行为方式,才会陷入如此窘迫苦闷的为难处境。
午后汤药送到小屋,一宫人上前服侍用药。
柳樱到底不是小孩,实在不太习惯被人投喂照顾。
先前答应美人姐姐,完全是感觉到美人姐姐的怒火,所以只能配合的当个乖宝宝。
“劳烦搀扶我坐起身喝药吧?”柳樱觉得自己用力可能会扯动伤口,所以连翻身都不敢动。
宫人闻声,便抬手帮忙动作,而后移动软枕叠放,递上药碗出声:“柳侍读太客气了,您大概不记得我了吧。”
“我们认识吗?”柳樱接过汤药完全没有半点印象。
“常管事还在西苑时,曾有一日在廊道当众训斥处罚的宫人,那时多亏您出言相助,才得以脱险。”
“那个人是你啊!”
柳樱真的是没怎么记住当时宫人的长相。
宫人于一旁添设炭火应:“虽然西苑里许多宫人诽谤柳侍读,但是我想那都是因为她们嫉妒柳侍读,请不用放在心上,今日我特意请任煎药照顾报答恩情。”
“你太客气了,我其实没帮什么忙的。”柳樱被说的有些面热,少见的有些怪不好意思,掩饰喝着苦涩药汤。
宫人却很是认真道:“或许对于柳侍读而言,那只是普通的出言相助,但那对我而言,仍旧是莫大的恩情,自是不能忘。”
柳樱见此,心情起伏变化,亦不再那么沮丧低落,面上显露明艳娇憨的笑容,嗫嚅出声:“我能帮到你,那真是太好了。”
至少自己不是所有的好心都会变成对别人无意之间的伤害。
宫人听着话,却不太明白话意,怎么反倒变成她答谢自己?
待从小屋端着药碗出来,宫人迈步走近一侧,恭敬行礼道:“主子,奴已按照您的吩咐照说不误。”
“此事不可透露半句,今年赐赏金送你出宫归家。”
“谢主子!”
待宫人欢喜离开,岑栖推动坐轮,缓慢行进小屋门旁,视线于内里窥视榻上静卧养病的女孩。
她的面上终于增添些许明朗笑意,虽然瞧着有些呆傻,却极具感染,岑栖亦跟着显露几分喜色。
真是个好糊弄的笨蛋。
整个宫廷里估计只有女孩会相信知恩图报的存在。
若非岑栖知晓女孩平日里的动静,否则都难找到这个曾经受她帮助的宫奴。
屋外肆虐的风雪,亦有消停迹象,颇有雨过天晴的态势。
午后薄日出头照落莹莹白雪泛着微光,京都街道商铺里采买年货的百姓忙碌不停。
而药铺柜台则是购买伤寒药物居多,柜台之后的屋内,常黎伸手给大夫诊脉出声:“情况如何?”
药铺太夫蹙眉道:“不佳,虽是勉强恢复康健,可此毒物对头脑的伤害却很难治愈,只能长久调理缓解。”
“可知此药的作用?”常黎取出药瓶里的一粒药丸谨慎试探道。
只见药铺大夫察看药丸成色,轻嗅气味,而后将其放于水中溶解,指腹轻沾尝味,神色微变道:“这似乎就是你体内的毒物啊!”
常黎并不意外的出声:“大夫好医术,此毒就是只能由毒物解,您觉得这药用处如何?”
“以毒攻毒,太险的法子,长久使用不仅成瘾,而且危害脏腑,恐怕不妥。”
“那不知这张药方能治我体内病症么?”
药铺大夫接过药方细细察看,叹道:“这给药方的药师绝对精通药理之法,确实是对症下药的良方啊!”
常黎并不意外二皇女会用药来试图控制自己,却很意外栖亲王的药方。
其中没有半点挟制念头,却又围绕自己步步为营,真是让人猜不透栖亲王的真实心思。
“那就劳烦大夫以此药方研制药丸,最好成色看起来跟这种药丸一样。”常黎不知道栖亲王的具体意图,但是莫名感觉从自己决定收下药方,或许就已经在遵循这位旧主的指示。
初入西苑起,常黎就觉得栖亲王绝不只是等闲之辈。
所以此时明知栖亲王比二皇女更加危险无情,却又让人崇敬的生不出逃离心思。
常黎现下才彻底明白栖亲王的厉害之处,实在太善于察觉利用她人内心的念想,并且一步步的诱使她人为己所用。
难怪信中栖亲王不提任何要求,因为根本不需要提出,常黎亦会一步步的走向既定设想。
二皇女不就是被一步步的诱导出错,才深陷恐慌之中。
只不过自己是栖亲王扶持的势力,所以一切大不相同。
常黎现在回想,二皇女举荐,官试得中,察院御史,这一步步恐怕都少不了栖亲王的影子。
栖亲王既然能让自己走到如今地步,若是想要摧毁,亦是易如反掌。
所以常黎明白自己看似前途明朗,实际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如今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冬日里的暖阳转瞬即逝,午后申时不久,天色渐而灰蒙发黑。
京都街道灯火通明时,宫院里各处亦添上大红灯笼增添光亮。
西苑主殿小屋里柳樱难得坐起身用饭,一方矮桌摆放各样小碗的菜肴汤品,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欲大增。
柳樱顾及牵扯伤处,吃的颇为斯文,小口的喝着鲜香美味的牛肉汤,眉头舒展雀跃跳动,小嘴忙的不停,却还忍不住断断续续的出声:“姐姐,今天有一位宫人来向我道谢呢!”
岑栖瞧着女孩眉眼藏匿不休的欢喜,很是配合的应:“是么。”
“她说我以前帮她一个大忙,可我都已经忘记,真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柳樱心灵上多少收到些许宽慰,至少证明自己不是一事无成尽添麻烦。
“兴许是因为你原本没打算获得对方感谢,所以才没有记挂着吧。”
“嗯,我那会就是凑巧碰见常黎在训斥欺负她,后来好像没再见过她。”
柳樱手握瓷勺舀起炖的鲜香软烂的牛肉,满足的塞进嘴里咀嚼,月牙弯眉笑出声:“姐姐,我很高兴!”
岑栖清晰可见女孩面上洋溢的往日热情鲜活,轻笑道:“我知道,只是食不言寝不语,你小心些伤口。”
“哦,知道。”柳樱闻声,当即注意自己的吃相,因为伤在脖颈很近的位置,如果吃咬动作力道过重,很容易拉扯愈合的伤处。
就算伤口幸运的不裂开,柳樱疼得也疼死不可,这年头没有止疼药,真是难熬。
“其实我也有一件高兴的事要说与你听。”岑栖瞧着女孩闻声探究张望而来的乖巧目光,仿佛像只小狗狗,心间绵软,“我的腿隐隐好转不少,所以你要好好养伤,希望你能陪我一块练习行走恢复正常。”
“哇,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呀!”柳樱完全顾不及先前的教诲,惊喜出声,视线看向美人姐姐双腿,“姐姐,事不宜迟,还是先让别的宫人赶紧来帮你做康复训练吧!”
“现在还不行,这件事是秘密,除你我不能让旁人知道。”岑栖预料到女孩会高兴,但是没料到她会如此急不可耐,只得郑重出声。
“只有我们两,宋管事也不行吗?”
“嗯,现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柳樱见美人姐姐如此交代,心里明白是为防止走漏消息,以免外面坏人又来祸害,面上显露认真道:“好,姐姐放心吧,我发誓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岑栖哑然失笑的看向捧着牛肉汤碗发誓的女孩,宽慰出声:“但愿你能快些好起来吧。”
许是因失血太多,所以女孩面色全然没有往日红润,苍白而瘦弱的明显,分外让人心怜。
宫廷之中每年因病而亡的人并不少,其中哪怕是皇室女,亦常有病弱早亡。
因而,岑栖才花费心思想让女孩恢复些精神,否则对病情恢复无益。
这场伤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冬季。
女孩伤口的血液很快冻结,所以勉强止住部分流失血液。
若是在夏日,不仅失血更多,如此深的伤处,恐怕势必会生脓溃烂,那女孩就是必死无疑。
她这条命几乎是从鬼门关处捡回来的。
或许平日总是做烂好人的女孩,才能有如此幸运吧。
“姐姐放心,我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柳樱恨不得现在就能下榻帮美人姐姐做康复训练!
如果美人姐姐不能行走如常,那将来还怎么逃出皇宫获得自由啊!
不多时,柳樱用完膳,美人姐姐亦有事离开小屋。
柳樱躺在床榻闭眼休息,脑袋里想着美人姐姐双腿康复的事就止不住开心!
可转念一想,柳樱才迟钝的意识到,美人姐姐给自己的是唯一的信任啊!
这么重要的事,竟然只让自己一个人知道!
美人姐姐如果只是把自己当成讨喜的宫奴,那未免太偏爱了吧。
柳樱受伤之前还曾怀疑美人姐姐跟自己是不平等的朋友关系。
大抵就些像对小猫小狗一样,喜欢却并不平等。
可现在柳樱突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美人姐姐把关乎安危的事都能交付自己,这么重要的信任,自己还怎么能怀疑呢!
于是柳樱痛定思痛,果断打消所有猜忌念想!
大风席卷晃悠廊道垂落宫灯,飞雪飘扬,时日辗转至除夕当日。
各宫院早早准备赴宫宴,而西苑里宫人们亦是忙碌的很。
好不容易能下榻的柳樱,虽是做不得繁琐活,不过走动端茶已是无大碍。
只见主殿内里亦是增添许多鲜艳正红的彩带挂饰,就连宫人的冬衣亦是少见喜庆亮色,让人眼前一亮。
平日宫人的衣物多是素朴灰暗,以至于柳樱都忘记她们虽然比自己年长,但大多也不过是上大学的青春年岁。
“两位姐姐打扮的真好看,这冬衣是新发的吗?”柳樱偏头看向一同静候的两宫人,她们是以前看守自己,最近又负责照看的老熟人。
两宫人是西苑较为长岁数的宫人,又行事沉稳,话不多,所以是宋管事身旁的得力助手,自然知晓这小姑娘受主子重视。
“柳侍读第一回在宫内过年,兴许不清楚宫廷之中的年节,宫人们都会被要求装扮的喜庆讨喜。”
“这样啊,那两位姐姐会回家过年吗?”
两宫人闻声,面上笑意淡了淡应:“宫人出宫有时日要求,内司通常要安排好几年才能轮到一回。”
柳樱见此,暗自懊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脚趾抓地的柳樱只得弱弱出声:“不好意思啊。”
一宫人闻声,收敛思绪,同另一宫人相看笑道:“没事,柳侍读莫在意。”
柳樱见两人如此通情达理,心里松了口气,却又隐隐觉得她们有些过于拘谨客气。
通常宫人只有面对宋管事或者美人姐姐时,才会这样。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么?
不多时,柳樱端着汤药迈步入内殿,视线看向矮榻更换衣着的美人姐姐,这身凤凰绣纹的亲王朝服,样式花纹分外精致,衣料绸缎光滑,其间似乎有银丝,于光亮处熠熠生辉,恍若清冷月光。
如此端庄华贵模样,哪怕不曾言语,只需看上一眼便足以让人明白什么是天潢贵胄。
柳樱看的慌神,暗叹这真的是小说里柔弱可欺的小白花女主嘛!
初见时弱柳扶风般的温柔文雅的美人姐姐,现在怎么感觉更像清贵自持的大佬!
“怎么还不坐下?”岑栖抬眸并不意外的迎上女孩好奇惊艳目光轻笑道。
柳樱回神,才察觉内殿宫人已退离,便递近药碗坐在另一侧,心思全被漂亮衣裳给勾走,视线直白盯着那些发光的绣纹出声:“好漂亮的衣服,我还是第一次看姐姐穿呢。”
岑栖端起药碗蹙眉服用,而后喝着茶水压下苦涩,方才应:“今年圣上亲自更改亲王朝服样式,绣司前几日新送来,你没见过很正常。”
“姐姐,衣服里发光的是银线吗?”柳樱亮着星星眼的说道。
“嗯,不过比起衣物,冠带上镶嵌的宝石才更珍贵,若是喜欢的话,送你如何?”岑栖瞧着女孩如此犯傻模样,忍不住拿她打趣逗弄。
这神情跟夏日里知道玉席是玉石所制时几乎一模一样,岑栖实在很难不看出女孩的想法。
她真是丝毫不知掩饰心思啊。
第058章 第五十八章(六千字章)
“送我!”柳樱惊的睁大眼睛看向美人姐姐含笑面容, 一时信以为真,连忙摇头,“别, 姐姐这可是朝服,真能送人吗?”
“当然不能。”岑栖乐意看女孩被逗的显露各样娇憨神情。
柳樱一听, 满面错愕的看向眉目含笑的美人姐姐!
果然这么珍贵的东西,自己用脚想都觉得不可能啊!
但是柳樱见美人一副认真模样,才生不起半点质疑, 没想到竟然上当了?!
“姐姐,干嘛捉弄我啊?”柳樱无奈的询问。
岑栖缓和笑意正经应:“方才见你看的眼眸亮光, 所以才想逗弄几句, 你似乎很喜欢漂亮珍贵的物件?”
柳樱点头坦诚的应:“这么漂亮的衣物和宝石,难道姐姐不喜欢吗?”
“谈不上不喜欢, 可也说不上喜欢, 它们只是用来装饰的物件而已。”岑栖神情归于平常的应答。
亲王朝服的更改,看似比以往更加华丽尊贵, 让众大臣和皇女郡王们更是坚定女帝传位的倾向。
岑栖却觉得这身亲王朝服制作再精细珍贵,只不过是一件用于炫耀的衣物罢了。
可这回答让柳樱觉得美人姐姐仿佛亮着圣光的菩萨, 自己都显得庸俗了不少!
“姐姐这么清心寡欲,以后该不会要去当道姑吧!”柳樱莫名觉得美人姐姐的性情,真是有这种可能!
岑栖听着女孩天马行空般的话语, 回神淡笑道:“皇室女出家是不孝大忌,你这傻话可不许乱说。”
“这样啊, 那就好。”柳樱真担心美人姐姐因为宁郡王那个人渣而断情绝爱, 那自己往后还怎么走剧情!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遁入空门?”岑栖颇有兴致的询问。
柳樱瞧着美人姐姐似明玉般姣美面容应:“因为姐姐除了看书, 好像别的都不感兴趣,这该怎么找情投意合的人啊。”
岑栖看着女孩老气横秋模样, 轻笑出声:“情投意合,恐怕难于登天,将来只能委屈阿樱妹妹陪我相依为命。”
情ai一事,从来都不在岑栖的考虑之中,自然是不懂女孩的担忧顾虑,方才玩笑说道。
“哎!”柳樱震惊的看着说笑般的美人姐姐。
这单身发言听起来好像是个flag!
美人姐姐她可是女主,应该不会真的孤寡一生吧!
“怎么,阿樱妹妹不愿意陪我么?”岑栖见女孩很是诧异模样,禁不住有些在意。
岑栖以为女孩上回放弃出宫,便不会存有离开念头。
“我不是不愿意,只是相信姐姐也许出宫就能找到看上眼的人!”柳樱没好意思说自己还指望完成女主剧情,好让自己回家咧!
可这应付般的话,很显然瞒不过岑栖的眼睛,连带周身温和气息亦逐渐冷却几分。
岑栖指腹摩suo温凉茶盏,垂眸掩饰失望,缓和出声:“所以阿樱妹妹仍旧打算以后离开皇宫?”
“嗯,我觉得皇宫里的一切都太复杂了。”柳樱没能理解美人姐姐指的离开皇宫,其实就等同于离开她,所以并未察觉危险,直白应道。
岑栖见女孩露出为难的面色,进一步试探问询:“如果西苑里往后的宫人都不再对你诋毁排挤,你会选择留下来吗?”
“不会。”入宫大半年就已经让柳樱担惊受怕不知多少回,现在真的是有些PTSD了。
语落,岑栖抿紧唇角,尽量掩饰不悦,平静气息的出声:“那你出宫以后要去哪?”
“先远远的离开京都,再回家。”
“可你的家就在京都,何必离开?”
柳樱被这突然的问题弄的险些不会回答了。
自己的家,根本不在这个世界,所以如果自己回到现实世界,那就再也见不到美人姐姐了。
而一心打探女孩身份详细的岑栖,眼见女孩突然迟疑,误以为她是对自己心存警惕,顿时眸间冷意更甚,故作疑惑出声:“怎么不说了?”
“我、我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为什么?”
柳樱看着美人姐姐,实在不想撒谎,只得应:“我真正的家在另一个世界,很远很远的地方。”
岑栖眉眼显露怀疑,困惑试探出声:“当初你是怎么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
一直以来岑栖都对女孩的头疾隐患都有些担忧。
可女孩说的如此认真确凿,又让人不得不信。
若是精神失常,可女孩平日里看起来又并无其它异常,除却提及真实来历的时候。
“我那天本来在学校课堂趴着睡觉,结果一睁开眼就来到这里了。”柳樱对此,同样很是困惑,怎么偏偏是自己倒霉穿进小说世界了呢。
“你确定不是在说梦话?”岑栖探手搭在女孩额前质疑道。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实在是不可信。
柳樱无奈的看着美人姐姐解释道:“姐姐,真的存在另一个世界,我现在清醒的很。”
果然这种事说出去没人会信!
岑栖却不甚放心出声:“既然你不知具体方位,那你出宫离开京都做什么?”
“先出宫再说嘛,总比待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好吧。”
“我看你这是在痴人说梦。”
语毕,岑栖暗自懊恼自己方才竟然真信了女孩的糊涂话。
她要出宫离都,自己岂能如此容易答允。
更别提女孩曾把自己认错成她人,岑栖为此还与她置气,可现下看来根本就没有那样的人。
自己没必要因本就不存在的人,而对女孩斤斤计较,否则才是跟着她犯傻。
柳樱见美人姐姐明显不信,便也没有再争辩,心生感慨真不愧是小说女主,简直比现代人还要唯物主义呢!
“姐姐,我可是有制定出逃计划的。”
“计划,说来听听?”
岑栖觉得女孩要么是头疾带来的影响,要么就是想象太过丰富,所以分不清梦境现实。
至于女孩与那小宫人俞翠对赌术的共同认知,兴许两人曾经相识,只不过如今失忆才模糊不清吧。
柳樱满是信心的说:“首先我们要存很多的钱,然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出宫,骑着马一路狂奔向夕阳的山岭,从此逍遥自在,多么美好的大结局呀!”
说完,柳樱脑袋里已经幻想播放电影结尾曲。
结果美人姐姐冷淡嗓音,忽地转频出声:“早上出发,哪来的夕阳,而且京都附近是平原河道,更没有你所说的山岭,骑马不过半日就会被拦截抓捕。”
语落,柳樱脑海里浮现自己身披枷锁的可怜模样,顿时冷静许多,迟疑出声:“那就换个计划,我们坐船顺着河道离开,这样比骑马更快,而且河道有很多船,她们想抓也没那么容易,怎么样?”
岑栖看着不曾死心的女孩出声:“你没有户籍凭证,莫说坐船,连出城门都困难,而且难道不知河道亦有士兵巡检吗?”
一连遭受两次挫折的柳樱,顿时没了信心,眉眼低垂应:“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呢。”
户籍凭证,这个就是古代版的身份证么?
古代出行真是麻烦啊!
岑栖见女孩终于放弃挣扎,方才转移话题道:“我看你还是好好待在宫里养伤吧。”
也许是因为女孩遭受上回生死危险,所以她才会胆怯想要离开宫廷。
自己一定要尽力安抚照顾她才是。
柳樱见此,便也没有反驳念叨:“说的也是。”
现在美人姐姐的腿还不利索呢,这事急不得。
午后天色暗淡时,西苑宫人准备抬架出行,柳樱随同一道赴年宴。
除夕年宴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宴会,宏伟壮观的宫殿内里除却酒桌陈设,还有规模壮观的鼓乐琴师。
柳樱亦步亦趋的跟在美人姐姐身旁行进落座,视线瞧着宫殿里自己双手都抱不住的大梁柱,仰头看向宽阔屋梁,其间可见精美漆画,烛火照耀之下隐隐泛金光,禁不住感慨:“姐姐,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不会是传说中的金銮殿吧?”
虽然殿内供暖,但岑栖掌心仍旧捧着一方手炉,墨眸倒映女孩稀奇张望模样,柔声道:“这里可不是金銮殿,只不过是宴会的齐乐殿罢了。”
“可是这里看着好气派啊。”柳樱没想到自己到底还是眼光太浅,禁不住感叹。
金銮殿,恐怕只会更加的壮观华丽吧。
岑栖笑而不语,视线看向宴席之间就坐的王公大臣们,宁芷亦在其中。
而一直告假的二皇女亦难得露面,两人目光交错时,对方避讳不敢直视。
因增加新封亲王的惠亲王,席座亦与往日有所不同。
惠亲王临近岑栖席桌,颇为傲慢的看向她一副淡然模样,视线落在她身侧那打扮娇俏的小侍读,心思难耐的出声:“二妹,你身旁这小侍读模样不错,不如做个人情送给本王如何?”
岑栖闻声,微蹙眉看向挑衅目光的惠亲王应:“听闻惠亲王的内君已有身孕,请收敛心思。”
“小妹,真是吝啬。”惠亲王眉眼显露不悦,却不敢答允,只得停了声。
“怎么了?”柳樱偏头绕过美人姐姐身侧,瞧见那方讨人厌的惠亲王,才发现这人正盯着自己看,心里有些让人发毛!
“别乱动,没事。”岑栖正身挡住柳樱,神情压下厌恶应声。
待女帝君后入席,众人纷纷起身参拜,“臣等恭祝圣上君后新春大吉!”
“免礼,今夜年节,诸位尽心!”女帝落座出声。
宫乐渐响,连带宴席之间气氛亦是轻快不少。
柳樱心思落在各样美食,手中执筷给美人姐姐布菜,偶尔偷偷尝小口。
“姐姐,这个好吃!”
“嗯。”
岑栖虽是应声,却无心品尝美食,心间回想先前惠亲王的言语目光就觉抵触。
等迟钝的柳樱察觉到美人姐姐食欲不佳时,自己小嘴已经沾上油腥,吃的正欢。
“姐姐,身体不舒服么?”柳樱担忧的凑近询问。
岑栖回神应:“无事,只是宫宴大多油腻之物。”
柳樱一听,眼睛像雷达一般扫射菜肴,而后盛着小碗的炖汤递近,劝道:“这个是萝卜,清淡的很,多少吃些吧?”
这种宫廷宴会最早也得到亥时才会结束,而美人姐姐平日戌时就会准时用膳,如果什么都不吃,待会就该难受的挨饿了。
岑栖见女孩紧巴巴的看着,方才提起汤勺配合的食用。
“怎么样?”
“清润鲜甜,很不错。”
柳樱闻声,这才松了口气,转而趁着没人注意,小口啃着美人碗碟里不爱吃的鸡腿,嗫嚅道:“我觉得其实烤鸡腿更好吃呢。”
岑栖哑然失笑的看着女孩脸颊鼓鼓囊囊偷吃模样,从袖中取出丝帕递近出声:“你这般满嘴油光,旁人很容易看出偷吃。”
“哦,好。”柳樱接过丝帕擦了擦小嘴,而后将丝帕收进袖兜。
而不远处的惠亲王手里拎着酒盏,目光侧向窥视动静,虽是岑栖阻挡大部分视野,可还是能观察出不对劲。
这岑栖竟然能将自己贴身之物给身旁的小侍读。
两人的关系,未免太过亲密。
惠亲王越想越觉得岑栖多半是对小侍读有几分不同寻常的心思。
平日里总是假模假样故作清高的岑栖,如果让自己抓到把柄,那她的名声就得跟自己一样声名狼藉不可!
待又一曲献舞尽时,不知不觉已是宴会过半。
众人酒酣耳热,而柳樱吃撑打嗝,亲王皇女献礼祝贺,宫乐渐停。
按照辈分礼节,安亲王与蓉亲王先行起身入殿中祝贺。
“圣上,这是一座花费数月由百余匠人在完整玉石雕刻的江山图屏,以祝王朝强盛不衰,疆土永世长存。”安亲王颇为满意的恭贺祝词。
“你真是费心思了。”女帝面上浮现笑意,慷慨奖赏道。
安亲王叩拜谢恩,蓉亲王则献上一把玉箫出声:“圣上过去最爱之乐便是玉箫,此箫乃是名师所制,小小心意,以祝新春之喜。”
女帝抬手示意令官呈上玉箫,探手取出物件,仔细观看道:“这可不是宫廷制作之物,不知那位名师?”
蓉亲王抬首应:“回圣上,臣不才,自封名师亲制而成。”
语落,众人面色各异,安亲王最是眼露不屑,女帝失声笑道:“行,蓉亲王的心意朕收下,只是制作玉箫的手艺不行,还是比较适合舞刀弄枪。”
蓉亲王叩谢应:“谢圣上。”
语落,两位亲王入席,柳樱于一旁好奇道:“这人好大胆子啊。”
岑栖闻声应:“蓉亲王是圣上最小的妹妹,又不怎么理会朝政,这种场合自是不必争风头。”
“难怪她看起来有些像纨绔子弟,轻松的很。”柳樱能感觉到这个人跟宫宴里的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眼见熙亲王惠亲王出席,岑栖抬手让另一大宫人推动坐轮行进,摇头示意柳樱不要动作。
柳樱只得乖巧点头,眼眸不解看着突然更换人手的美人姐姐,心想难道上回太庙自己马虎,所以被担心再掉链子嘛?!
三位亲王入大殿中央,熙亲王备上的贺礼是一头完整白虎皮毛,惠亲王则是献上百年灵芝。
柳樱紧张的看着美人姐姐,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不让自己陪同上场。
原来美人姐姐送的一套完整古籍书卷,这份量可不轻,自己现下还搬不得重物。
“臣献的是一整套失传的古籍,此书原本是因编撰典书而从民间收集的古籍之一,后因史馆众官员苦寻辩字,方才译解此书见世。”岑栖命宫人逞上物件。
令官双手接过呈上案台,女帝翻阅其中卷册,眼露意外道:“这竟是失传已久的太公阴符!”
语落,众人皆是哗然,熙亲王惠亲王最是面色不佳。
而柳樱满头雾水完全不能get大家的点。
难道这就是代沟么?
“这可是稀世珍宝,赏!”女帝欣然接纳说道。
三位亲王叩谢回席间,而后便是皇女成队贺礼。
眼见美人姐姐回到席桌旁,柳樱没心思看别处,探究问:“那是什么书啊?”
女帝,竟然这么高兴。
岑栖迎上女孩漂亮又不太聪慧的眼眸,轻笑应:“太公,你都不知么?”
“我太公的话,那可有些年头,这个得我问我爸爸才知道呢。”柳樱没能察觉美人姐姐话里的揶揄,一本正经的应答。
“傻,我指的姜太公。”岑栖真是被女孩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被逗的心情愉悦。
“哎,原来是那位传说之中会法术的老人家。”柳樱尴尬的挠头讪笑,这可真是丢脸丢大了。
“嗯,太公阴符传闻记载姜太公的智谋策略,其中兴许还有你说的法术咒语。”岑栖顾及场合不好逗女孩,只得适可而止。
柳樱一听,心间更是激发兴趣,细声追问:“姐姐,真的有法术咒语吗?”
“法术,岂能如此轻易修习,你就别打主意了。”
“我这不是好奇问问嘛。”
眼见美人姐姐神秘不答,柳樱再挠心挠肺,亦只得停了话语。
而其它皇女的献礼则显得平常许多,无外乎金子银子宝石之类的物件。
待烟花绽放夜空时,除夕宴会亦随之结束。
夜风凉飕飕的厉害,飞雪漫天,宫道亦是铺设积雪。
宫队行进无声,柳樱虽是吃饱不怕冷,可小短腿跟着行进,总归有些吃力。
抬架之上的岑栖,亦有些不忍大病初愈的女孩在身侧冒风雪步行跟随。
其实原本岑栖是不打算让女孩赴宴。
可想到她整日待在西苑,又因大病而避风宅在主殿,估计早就想去外面瞧瞧热闹了。
如此一想,所以岑栖才没有留她在西苑。
正当岑栖心间迟疑之时,女孩忽地抬眸迎上目光,眉眼弯弯笑意浓烈,连忙迈动小腿走近唤:“姐姐,怎么了?”
“无事。”岑栖瞧着女孩面容神情并无疲倦,方才消了些担忧。
而这会兴致不错的柳樱,却不知宫廷之大超出自己的想象。
一行人回到西苑时,已经是深夜。
岑栖更衣沐浴回到床榻静卧时,亦有些困倦。
外间进来的柳樱,更是哈欠连天,落坐床榻询问:“姐姐,今天还要练习吗?”
“你这般困就免了吧。”
“那不行,康复训练一天都不能少,否则效果不好的。”
柳樱虽然是有些困倦,不过还不至于倒地瞌睡,便自顾折腾动作。
因着美人长期不行走,所以只凭柳樱一个人其实有些困难,所以便准备拐杖。
岑栖被女孩搀扶坐起身时,心间意外她的坚持,一时亦不好推辞。
拐杖驻地时,细碎声响,柳樱搀扶于一旁,生怕让美人姐姐磕磕绊绊受伤,出声:“姐姐慢点,不急的。”
岑栖秀美眉目之间渗出细汗,呼吸亦是急促,视线看着即将触手可及的墙,缓缓柱动行进,侧身依靠墙壁撑歇息。
重新行走的难度有些超出岑栖的想象。
柳樱连忙探手搀扶住美人姐姐,稍稍踮脚探手擦拭她面上细汗,劝解出声:“姐姐,要不先练到这吧。”
“不行,既然开始训练就要完成整套。”岑栖垂眸看向女孩,亦不愿让她担忧,“现在我已经在慢慢好起来,不是吗?”
“嗯。”柳樱能感觉美人姐姐已经很累,但是也明白自己劝不了美人姐姐,只得陪同。
深夜里西苑主殿里烛火未灭,而窗外的风雪亦是不曾消停。
新年之处,宫殿各院还不如京都世家宅邸热闹忙碌。
早间柳樱服侍美人姐姐用膳,便无所事事的很。
“姐姐有什么需要拜年的人吗?”
“没有。”
柳樱一听,诧异间道:“一个都没有吗?”
岑栖迎上女孩意外神情,只得解释:“亲王皇女们并不交好,我又深居宫廷之中,不便往来。”
“那姐姐就没有别的长辈吗?”柳樱只听提过先帝,按理美人姐姐应该有一个不知是男妈妈,还是漂亮阿姨的亲人吧?
“我的母妃在生育之时离世,先帝亦早已驾崩,所以没有走亲访友的长辈。”
“姐姐原来有两个妈妈啊。”
岑栖并不明白女孩话语之间的意外,只以为她是想出宫探亲,便直白出声:“女帝深宫之中虽然多是侍君,不过亦有少数妃嫔,只是多数难过生育之关,听闻你的生父亦是产难病故,如今莫非要告年假回柳府吗?”
柳樱连忙摇头应:“姐姐,都说柳府不是我家,所以我就待在美人姐姐身旁,哪儿也不去。”
再说柳府,可不是安全好玩的地方!
岑栖被女孩讨好话语取悦,眉目含笑的应:“你今日嘴这么甜,莫非是想卖乖讨压岁礼钱不成?”
“姐姐,要给我压岁钱嘛?”昨天忙的不行,柳樱就没想起这回事!
“正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你还是多看些书吧。”岑栖笑看女孩捧近的双手,随即将一本书册放置其中说着。
柳樱笑容逐渐消失,视线瞧着掌心的书册,只得哀怨翻着书册,嘟囔道:“姐姐,我又不打算考状元,过年就休息会嘛。”
语落,柳樱忽地停顿话语,惊喜的看向书册之中夹着一张银票,稚声响亮道:“哇,我发财了呀!”
岑栖忍俊不禁的看着憨态可掬的女孩,其实昨夜一直等着她来跟自己祝新年讨礼钱。
可是昨夜女孩直接累的昏头睡过去,今早亦不出声,岑栖都以为她不想要压岁礼钱。
真是个糊涂的笨蛋啊。
第059章 第五十九章(六千字章)
“这只是一千两银票而已, 你对于发财的期望会不会太小了点。”岑栖失笑打趣道。
柳樱宝贝的捧住银票,满足的应:“姐姐,我的月俸不过二十两, 这一千两得攒好几年呢。”
平日里美人姐姐从不花钱,所以柳樱都没明显意识到经济差距。
现在柳樱才发现美人姐姐比自己想象的有钱多了!
“你刚入宫月俸自然不高, 如今过了年节,便是新年,等春日一批侍读入宫, 你资历胜她们,还会增长月俸银两。”
“那新侍读们入宫, 我是不是就成前辈了?”
岑栖看着女孩一副期待模样, 很是配合的应:“按资历来说你是西苑第一批近身侍读,往后亦是最有资历的侍读, 所以你更需要多读些书才是。”
侍读, 对于皇女亲王而言,不仅是陪读侍读, 还是与朝臣世家势力的联系。
当初即位的圣上,便将身旁的侍读门客悉数安排入朝为官, 就连牵马的车夫亦入宫任职。
岑栖并不指望女孩能入仕途通达,本意是想提点女孩增长学识,将来才好给她安排更好的选择。
否则岑栖总不能真让她在身旁做一辈子碌碌无为的小侍读。
柳樱一听, 顿时来了兴趣,将银票夹入书册, 喃喃道:“说的对, 现在得努力, 等新的小萝卜头们入宫,我就是她们的前辈, 可不能被小瞧了。”
“何为小萝卜头?”
“萝卜头,指我这种小短腿身量,从入宫以来就一直仰头看人,人群之中像个萝卜坑,还没见着几个同龄人呢。”
岑栖听着女孩的古怪解释,哑然失笑的不再多言,暗想她这方面大概是努力无望了。
历届入宫侍读里女孩是迄今为止最小的年岁,至少两三年内都不大可能有比还她小的侍读。
窗外飞雪飘落,灯笼摇曳不停,宫廷院落大多空荡闲静,略显冷清。
而此时的京都城内鞭炮声不停,世家大族宴会云集,戏园酒楼里宾客如云,曲声落时,阵阵掌声。
各亲王府邸里更是盛况空前,尤以熙亲王和安亲王最是受人欢迎,可谓门庭若市。
只是凡事亦有例外,当许多王公大臣攀附而来时,御史大夫秦铮却拒绝两位亲王的邀约。
车马行驶过热闹街道,秦铮闭目养神,外间随从出声:“大人,您已经在外绕京都转了两圈,还要继续吗?”
“不必,入宫吧。”秦铮睁开眼应声说道。
年节之初,御史大夫府邸回避所有访客,就连常黎等入选御史下属的参拜亦被闭门不见。
冷风萧瑟,众御史各自散去时,议论却不停。
“这位御史大夫行事怪的很,大过年谁也不见,现在人影都找不着。”
“是啊,御史丞和御史中丞都吃了闭门羹,更何谈我们这些小小御史,走吧走吧。”
人声于风声吹落,常黎缄默不言,探手清理衣袍积雪上轿,转而去往二皇女府邸。
二皇女岑淮荌亲自倒着茶水招呼:“今年常御史如此早就来登门拜访,莫非有什么好消息?”
“下官无能,今日原本与众同僚相约拜见御史大夫,可是却没有见着人影,觉得有些蹊跷,才来汇报。”常黎拘谨应答,并不会真因二皇女的客套,而忘记她在常府安排监视以及解药里做的手脚,自然亦没有喝茶。
“秦铮行事一直如此不寻常,但是心思极为敏捷,先帝时从前曾任太傅十五年,在朝臣中的影响极深,自然亦知圣上绝不仅仅只是挂念旧人召她入京都,所以在小心避嫌呢。”二皇女喝着茶水思量道。
常黎闻声,询问:“您觉得秦大人回避亲王们的邀约,是为避免陷入结党营私之祸,还是觉察圣上心思如此,所以才避危?”
二皇女摇头应:“现在不好说,秦铮跟圣上的关系实在是奇特,两人在先帝时并不融洽,所以秦铮的归附,圣上对此多少保留试探之心吧。”
语落,茶盏热雾缭绕散去,常黎垂眸看向茶水中沉浮舒展的茶叶出声:“对于秦大人的过往略有耳闻,据说当年曾力劝先帝卸下圣上的都城府令要职,为此两人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这么一个人物,竟然还能重新获得圣上任用,若没有非凡能力,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是啊,结果秦铮被废太傅不过一年,先帝驾崩圣上即位,十二年秦铮一直都待在郡守之位,这何尝不是一种惩罚。”二皇女品尝茶水,眼见常黎一直不曾端起茶盏,多疑道,“怎么,你怕茶里有毒吗?”
常黎闻声,探手端起茶盏饮用说:“二皇女多虑了,下官只是在思量秦大人会如何处置大皇女谋逆一案。”
这话一出,二皇女面上亦没了轻松,眉目低沉的叹气。
“二皇女莫忧心,下官觉得秦大人应该不会查到具体消息。”常黎宽慰道。
二皇女却心神不宁的很,思索出声:“这件事如果岑若绮那家伙不认罪,便一直都是隐患啊。”
常黎心间颇为意外二皇女的狠心,面上掩饰道:“大牢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做手脚。”
语落,二皇女缓和心神,掩饰应:“别多想,本皇女可没让你去做这种事,反正只要等到上元节,一切总会有个定数。”
常黎何尝不知二皇女的心思,只是装做不出声罢了。
这方茶盏热雾消散之时,御和殿内的茶水,却还在炉火沸腾翻涌。
令官于一旁奉茶,女帝与秦铮对弈,落子声响,分外寂静。
窗外风声鹤唳,寒冷异常,殿内却已经渐入暖春。
女帝浅饮茶水观察棋局出声:“朕听闻你一直躲着不见客,为何?”
秦铮思量棋局,漫不经心的落下棋子应:“老臣年岁大了,人多噪杂心累,还不如躲着清净。”
“真是想不到,当年铁骨铮铮的秦太傅竟然会说累。”女帝轻笑道,而后话锋一转,“这御和殿里你曾同先帝多次弹劾进言试图废朕职权,如今竟然在下同一盘棋,时日变化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老臣亦是从未设想如今局势。”
女帝见秦铮没有半分胆怯,指腹放下棋子继续道:“当年朕亦与外面那些亲王一般争先相邀你赴宴,你也是如此再□□避,不留半分颜面,为何?”
秦铮紧随落子,坦然应:“老臣只忠于君王,不论其它,圣上应当知晓其中深意。”
语落,女帝眉眼凌厉变化,而后轻笑道:“难怪人人都说你是老狐狸,对于朝势如此透彻,若是群臣都如你一般识时务,可就天下太平了。”
“可老臣并不认为现在天下太平,反而觉得圣上与皇女亲王之间的争斗才刚刚开始啊。”秦铮并不附和,而是锋利戳破女帝的自说自话。
女帝闻声,面上亦失去伪装的平和宽容,略显难堪,幽幽出声:“朕看你非但未老,反而慧眼独具,莫非查出大皇女谋逆之案的真相?”
秦铮从袖中取出一封折书,双手奉上道:“请圣上观阅,大皇女的仓库似乎有被人盗窃痕迹,俱查证有人见到一伙人,可这行人什么都没偷,所以没有引起怀疑,大皇女落狱次日一家荒废院落出现火灾,烧死十余人,据查证真实死因是毒物。”
将手中折书展开的女帝细细观阅,蹙眉道:“你的意思是确实有一伙人在背地里栽赃陷害大皇女谋逆,而后他们被杀人灭口?”
“是。”秦铮不曾迟疑的应。
女帝合上折书,神情归于平静询问:“幕后主使是谁?”
秦铮却没有立即应答,而是落下棋子,方才缓缓出声:“圣上,老臣认为应该就是皇室中人,亲王或皇女必有其一。”
“那御史大夫可有确凿证据?”女帝神情显露警惕,话语亦没了轻松,沉声质问。
大皇女牵连其中,已经足够让女帝头疼,若是再牵连其它皇女,无疑是谁都只会丢失皇家颜面!
所以女帝心里只能猜疑是亲王!
“目前没有其它证据,只能取决圣上裁断,老臣不敢擅自干涉皇室事宜。”话语适可而止,秦铮双手合于身前,很是谨慎的应道。
皇位之争的风波,当年秦铮已经卷入过一回,如今不想也不能再重蹈覆辙。
毕竟眼前的女帝心思之深,远胜先帝,若是生疑惹怒,恐怕不能善终。
女帝闻声,亦明白秦铮退缩,面色缓和应:“看来你真是老了。”
“是啊,老臣如今每日用饭不过一碗半,牙齿松动脱落,眼睛亦不清明,朝臣之事,只能混一日算一日。”
“这可不行,你可是肱骨之臣,此回朕将你调回京都,便是要重振朝纲,打击朝臣们结党之风。”
秦铮闻声不语,视线看向面色缓和,不复警惕的女帝,迟疑应:“老臣以为朝臣结党攀附之风,主要是圣上心思不定所致。”
女帝神情微妙变化,抬手拿起棋子,却并未落棋,探究问询:“何出其言?”
“储君之位,过往都是母女相传,可如今圣上欲承先帝遗志更改姐妹相传,这其中大有坏处,若是不改,亲王与皇女之争,恐怕不会轻易消停。”
“那依照你的意思,当如何?”
秦铮迎上女帝审视目光,直白道:“废弃亲王,改立皇女,方才符合祖宗法度,亦能避免国家之危。”
语落,女帝不答,而是将手中黑棋落子,眉目之间不辨喜怒,淡然出声:“你是先帝一手提拔的重臣,如今却让朕处置先帝血脉,岂不违背忠君之臣的说法?”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初先帝若是遵听老臣之令废除圣上,如今自然是另一番景象。”秦铮主动提及女帝心间深处的隐患,紧随落子,“老臣效忠君王,当年能如此,现今自是亦要替圣上思量安危周全。”
女帝闻声,心间感慨万千,视线看向发间泛白的秦铮,坦言道:“你以为如何处置众亲王,才能打消朝臣百姓猜疑,平稳朝局,不至天下大乱?”
这么多年女帝还是第一次同人直言相告心思,没想到竟然会是秦铮,不免感慨颇多。
秦铮面色如常应:“猜疑之说,人云亦云,恐永世无法平复,但天下安定,朝局绝不会乱,若是圣上顾此失彼,那将给皇女们落下无穷祸患,大皇女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话语声并不高昂,却句句击中女帝心中的隐患,半晌,方才出声:“今日的棋就先到这吧。”
“臣,告退。”秦铮起身退离御和殿。
殿内烛火照耀,却仍旧显得昏暗,而殿外飞雪未消,反倒是莹白晃眼。
秦铮一步步踏下台阶,视线看向这物是人非的宫殿,微微叹息。
储君之位,不仅是女帝忌讳的话题,亦是严禁朝臣妄议。
可越是避讳,越是欲盖弥彰。
如今的女帝曾是秦铮过去最强劲的对手。
调离京都任郡守十二年,无不是警惕防备。
今日之话何其凶险,但也确实如那位亲王所料无差,只有这样才能消解女帝对自己的敌意猜忌。
女帝心中从来没有想真正传位给亲王,当大皇女落狱时,这场杀局便已经悄然的拉开帷幕。
秦铮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接下来宫闱之内会再度掀起一场关于皇室储君之争的血雨腥风。
不过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女帝单方面的扑杀才是。
飞雪飘落,宫廷屋瓦之上的积雪未消,大牢里更是冷寂幽暗。
官兵层层防守的大牢,狭隘低暗,冷如冰窟,烛火摇曳之时,模糊照应大皇女面如死灰的狼藉模样。
大皇女神情悲戚惶恐,眼泪不停滑落,余光瞥见身侧寒刀时,身形颤栗不停,指尖以血写于墙面,齿间呢喃道:“不要、不要杀我……”
光亮骤然熄灭之时,鲜血飞溅,混于暗色,不可分辨。
上元节临近前日,早间一道道牢门缓缓展开,衙役提着食盒欲给大皇女送饭。
没想入眼是满墙壁的血字,以及浓郁鲜血腥味迎来,衙役惊慌失措的跌坐在地,视线看向倒在血泊之中的大皇女尸首出声:“不好,大皇女自尽了!”
呼唤话语的回音响彻昏暗牢道,不过半日功夫,京都世家连同王公贵族都很快听闻大皇女血书自尽的消息。
京都大雾未曾消散,宫门外等候上朝的朝臣们,心思各异,却都在议论同一件事。
“听闻御史大夫已经查明大皇女谋反一案是冤假错案,可惜迟一步啊。”
“谁能想到大皇女竟然以死明志,竟用满墙血书申明含冤,真是造化弄人。”
“此事还不知圣上会如何处置一干人等。”
语落,熙亲王安亲王无疑是最担忧女帝迁怒怪罪的两人。
当初两人可是人赃并获的告罪大皇女谋反。
如今若是有冤,岂不是证明自己有冤枉陷害之疑。
御和殿门大开,宣召百官入殿,朝臣列队行进,不敢再交头接耳。
秦铮视线平静的看向两位亲王沮丧面色,心间亦觉得大皇女的死有些蹊跷。
“参见圣上。”
“诸位爱卿平身。”
龙椅之上女帝神色如常,视线巡视众人,沉重出声:“大皇女之死,朕闻之伤心,御史大夫秦铮证实谋逆一案,实乃背后有人栽赃陷害,其心可诛,必须严惩!”
声落,众人纷纷跪伏,熙亲王安亲王两人不敢多言,而此时的惠亲王则恨不得踩她们二人,便上前跪拜出声:“圣上,臣亦是深感哀痛,大皇女以死抗争,全因熙亲王和安亲王两人误中奸计才诬陷大皇女,实在是有不可脱卸的罪责!”
熙亲王闻声,恨不得杀了惠亲王,制止出声:“你不要血口喷人,本王是收到密信才调兵!”
“可谁知道那封密信是不是你杜撰出来?”惠亲王毫不畏惧的回怼,“两封密信一模一样,而且朝中这么多人却唯独送给熙亲王安亲王,这难道不蹊跷吗?”
“荒唐,本王怎么会知道奸人心思,这个贼喊捉贼的伎俩,未免太蠢了。”
“是啊,所以才特意多送了一份给安亲王,用以混淆视听!”
熙亲王闻声,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面色苍白的叩拜出声:“圣上,臣绝没有诬陷之心!”
女帝居高临下出声:“朕自是不会轻易怀疑任何皇室中人,安亲王有何解释?”
突然被点名的安亲王,心间忐忑应:“臣愚钝中计,方才牵连大皇女蒙受不白之冤,请圣上治罪!”
这话一出,熙亲王哪里还敢求饶,亦只能俯首听号发落。
女帝未答,视线俯瞰众臣出声:“你们以为当如何处置?”
朝臣们跪拜低头鸦雀无声,御史大夫身侧的常黎,更是不敢抬头张望,真是没有料到第一回上朝就遇到如此大事。
若是稍有不慎,恐怕性命堪忧!
大皇女之死,莫非是二皇女所为不成?
而案前的女帝见群臣完全不敢提议,视线只得转而落向皇女郡王之间出声:“宗正卿认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宁芷没料到女帝忽然提名,连忙迈步上前,迟疑应:“回圣上,两位亲王失察造成大皇女冤死,按律当撤职查办。”
这种事可大可小,现在女帝心思不明,真是不好追究。
女帝见此,方才出声:“两位亲王办事不力,但念及皇族血脉,又有多年功劳在身,今日撤下红宝石冠带和四色凤凰朝服,先闭门思过吧。”
“谢圣上!”熙亲王安亲王两人应声。
早朝结束之时,各朝臣乘坐车马离宫去各办事处。
常黎拘谨坐在御史大夫马车,并不敢贸然出声。
秦铮偏头看向这年轻女子出声:“你身为御史,认为今日朝事如何?”
“大人,下官觉得圣上如此处罚有些太轻了。”
皇女冤死,竟然只是如此简单的处罚,岂不是明目张胆的偏袒亲王一党。
“是啊,大皇女虽是贪了些钱财,但是并无大过错,平白丢失性命,女帝却轻拿轻放,究竟为何呢?”
“下官不知。”
秦铮笑而不语,视线目视前方道:“每五日挑选一御史随从上朝,你往后珍惜机会,多看多听,自然就明白了。”
常黎颔首应:“是。”
这位御史大夫比常黎想象的要容易相处的多,而且行事作风和善的很,一点都不想传闻之中杀伐果断的奸臣。
车轮轱辘转动经过一处雪水洼地,溅起泥泞,街道百姓纷纷躲避。
上元节的热闹,仅限于市井百姓,因大皇女之死,连带宫宴亦没有开设。
宫廷之中冷寂的很,红灯彩带陆续扯下,西苑里亦恢复往日平静。
早春时寒,宫人们衣着臃肿,沁凉的雪水顺着屋檐嘀嗒不停。
柳樱在殿内添置手炉炭火,掌心捧着递近到美人姐姐面前唤:“姐姐,每天练这么多字,藏书阁都要放不下了。”
岑栖接过手炉与女孩解释道:“这些书册不久要送到宫外书斋贩卖。”
“书斋,姐姐开的吗?”柳樱于一旁研磨墨条好奇道。
“嗯,用以贴补些宫中用度。”
“那我的字可以给姐姐卖钱吗?”
岑栖迎上女孩一副好心模样,忍俊不禁的故作正经应:“若是免费赠送,或许会有人收。”
柳樱一听,眉头低垂,叹道:“不会吧,我写的字明明比以前好看多了啊。”
“书画,寻常人看不懂,所以不会买,而会读书识字的人,大多眼光高,所以你还要多加努力。”
“那就让更多的人学会识字,比如编撰些初学课程教材,又或者教授些识字歌谣,这样烘托学习氛围,说不定买书的人会更多,生意也会更加好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岑栖闻声,思量道:“教材么,你这法子或许可行。”
“那就让我来编书吧!”太厉害的书柳樱不会,但是入门的识字,肯定没问题!
岑栖回神,瞧着女孩一副热情高涨模样,只得应:“好,你且编撰一套给我过目,若是没问题,再让书斋去售卖。”
柳樱信心满满的说:“姐姐放心,我不会出现错别字误人子弟的!”
“我可不是担心你写错字,只是书册大多要审查,而且还要避讳皇室姓氏等诸多规矩,可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好吧,规矩真多啊,最近因为大皇女自尽,大家连笑都不敢笑,据说御和殿有一宫人笑一声就被女帝处死了。”
见此,岑栖皱眉思索道:“既然宫人们都在避讳,你也要忌讳言语才行。”
看来宫中越来越危险,往后要多加小心才是。
柳樱手中均匀力道磨墨,卖乖的点头,小声凑近应:“嗯,这话我只说给姐姐一个人听。”
岑栖回神,秀美墨眸倒映女孩的乖巧面容,显然对于她的讨喜言语颇为受用,唇角轻扬,心生愉悦的很。
第060章 第六十章(六千字章)
料峭春寒, 雪水消融时候,最是难熬,冷风好似侵入骨髓般, 让岑栖颇为不适。
岑栖紧捧着手炉汲取热意,纤细指尖还是冷的泛着红, 好似桃粉,秀美眉目轻眨,心间压下愉悦, 沉静出声:“巧言令色,既然你只说与我一人, 那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语落, 岑栖泛凉指腹轻捏住女孩绵软耳垂,心想她倒是越来越会卖乖讨好, 自己方才都险些被糊弄住了。
她整日在自己跟前晃悠, 又不出西苑,怎么会知晓御和殿内的消息?
“哎呀, 手好冷!”柳樱偏头用脑袋夹着美人姐姐的手叹出声。
可这般动作反倒把岑栖的手包裹的严实,更加暖和。
岑栖瞧着女孩歪着脑袋的娇憨动作, 哑然失笑问:“你,这是做什么?”
柳樱迎上美人姐姐柔美笑容,一时险些看晃眼, 探手轻捧住耳垂的手,方才支起脑袋出声:“姐姐捧着手炉, 怎么手还这么冷啊?”
说话间, 柳樱紧紧捂住掌心里的手, 试图捂出些热意。
岑栖任由女孩动作,侧身依靠软枕, 淡然应:“这么多年都是如此,早就习惯了。”
“冷,还能习惯么?”柳樱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细声嘟囔道。
“不许转移注意,我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柳樱如实应:“哦,那是因为西苑里前不久进来一批新宫人,她们有时会私下议论,所以我才听的几句。”
“看来这些新宫人对于宫内规矩还不够了解。”岑栖见女孩应的坦荡,方才没有多疑追究。
女帝明面上宽恕亲王,心间已是杀意翻涌,现下西苑必须要万分小心,绝不能容许穿出闲言乱语,招惹祸患。
而好不容易柳樱捂热美人姐姐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放入毛毯之中盖着,谁想另一只柔弱无骨般的玉手却幽幽伸到面前。
“怎么啦?”
“这只手也有些冷了。”
言简意赅,只是让人有些没缓过神。
柳樱茫然眨眼看向理直气壮等着伺候的美人姐姐,方才捧着玉手,暗想身娇体贵的金枝玉叶,大概不过如此吧。
不过美人姐姐这样看起来才有几分柔弱可欺小白花女主气质嘛!
岑栖心安理得的享受女孩服侍照顾,眸间笑意不减,暗叹她的体质确实是暖和的很啊。
殿内炭火不曾停歇,可殿外春风似锋利剪刀,吹拂而过,让人脸颊生疼的厉害。
午后宋管事同几个大宫人,带领新宫人整齐的迎风站立风口堂院。
宫人们大多冻的瑟瑟发抖,面色俱是红的厉害,其间不少被吓得红了眼。
“西苑的规矩不许闲言碎语,更不许聚集妄议宫廷之事,你们初进宫不懂规矩,才只罚站半日,往后若再有违背,鞭刑处置驱逐西苑,可曾听明白了?”
“明白。”
众宫人闻声,不敢再多言半句,一时陷入沉寂。
宋管事双手合于身前,眉目严肃俯瞰这些宫人,方才转而进入屋院。
一道厚重门帘遮挡外面肆虐寒风,大宫人于一旁奉茶服侍出声:“宋管事,这些宫人才入宫不到半月,如此罚站恐怕容易得伤寒。”
“宫里办事容不得半点马虎,尤其是此时此刻,她们要是失言大不敬,轻则罚做苦力,重则处死,到那时就不是区区伤寒小病了。”说罢,宋管事接过茶盏吹拂饮用,思量出声,“你去命后厨准备些姜汤,待会让她们服用。”
“是。”大宫人低头应声。
窗外天色灰暗变化不定,而屋瓦上的积雪,亦随着时日逐渐消失殆尽。
可屋檐的雨水却连绵不绝,嘀嗒不停。
春雨细密如针,却不比冬日暖和几分,湿漉漉的时节,书画卷纸极其容易发潮,连带宣纸亦润的不便落笔。
京都街道来往行人多是撑伞行进,偶有空手行人,更是因避雨而神色匆匆。
年节过后,商铺里生意渐而冷清,书斋亦是如此。
常黎撑着油纸伞看着书斋匾额,左右观望无人,方才探手收伞,抖落雨水,迈步进入其中。
只见其中各样书册摆放的整齐有序,墙面悬挂不少画作,常黎行至柜道:“你们这有没有新修的诗集?”
书斋掌柜见着来人,而后特意向外张望,方才摇头应:“不好意思,目前没有。”
常黎闻声,将指尖卷起的小纸条放置面前说:“那就赶紧进些新书吧。”
说罢,常黎提伞出了书斋。
书斋掌柜收起小纸条,恍若无事般的密卷封存,继续看店招呼生意。
夜色朦胧,西苑主殿矮榻岑栖指尖展开小纸条条观阅,而后将其焚毁香炉之中。
烟雾断续飘散,岑栖倚身盘坐在矮榻,指腹轻敲桌面,闭眸思索常黎的告信。
大皇女岑若绮之死真的与二皇女岑淮荌有关么?
从目前情况来看,岑栖不太相信常黎的判断。
若是大皇女没有留下血字澄冤,二皇女或许还能杀人灭口安稳度日。
只要将大皇女装扮畏罪自尽,造成死无对证,尚可息事宁人。
可现下大皇女遭受诬陷蒙冤之事闹的人尽皆知,那真正布局陷害的二皇女,反倒容易再度陷入危险风波之中。
哪怕现下女帝因此迁怒亲王,并未怀疑皇女。
可二皇女不敢笃定自己手里没有她制造谋逆一案的罪证,如此妄为,岂不是自寻死路?
如此莽撞行为,实在反常,按理二皇女当务之急,最应该先对付西苑的自己才是。
将大皇女杀害致死,却又不让她承认谋反,这对二皇女既危险又无益,愚蠢至极。
岑栖眼眸缓缓睁开,视线落向已然消散烟雾的灰纸,暗想大皇女之死或许是另外一股势力所为。
这股势力能无声无息入重兵把守的大牢谋害大皇女,绝对非同一般人。
现下大皇女一死,亲王党如履薄冰,熙亲王安亲王纷纷被禁足府邸。
朝中局势骤然之间剧烈变化,这是岑栖亦未曾料到的局面。
不过混乱无序,通常是心怀野心阴谋家的阶梯。
此时皇女们恐怕亦多有蠢蠢欲动之心。
现下对于岑栖而言,或许并非全是坏事。
寂静殿内,忽闻细索声,岑栖亦收敛繁杂思绪。
从外提着热水桶入内的柳樱,踉跄的到矮榻,长松了口气道:“姐姐,快来泡脚吧。”
“泡脚做什么?”岑栖狐疑看着忙碌不停的女孩。
“我妈妈说泡脚能治体虚,很舒服的,试试嘛。”柳樱坐在一旁帮忙动作,指腹卷起美人姐姐裤腿,“小心,有些烫。”
岑栖见此,只得配合落水,可是并不觉得烫脚,困惑道:“水,烫么?”
“不烫吗?”
“不烫。”
柳樱震惊的看着面不改色的美人姐姐。
看来美人姐姐体质太不一般,所以怕冷不怕热。
难怪去年夏日里美人姐姐一点都不觉得热。
可这水不是一般的烫啊。
岑栖见女孩满面不信,随即她自己探手摸向水。
“嘶!”柳樱心疼的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指,暗想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怎么了?”
“没什么。”
柳樱果断选择遗忘这段尴尬场景,转而给自己找烫伤药膏急救!
岑栖视线看着水盆之中的双足,已然可以自由抬动,偏头见女孩正笨拙抹药膏,缓和出声:“你方才指的妈妈是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吗?”
根据了解,女孩她的生父产难早亡,而生母柳蕴一心忙于政务,按理应该不会教女孩这些本该是内君教授的事。
柳樱吹了吹自己的手指应:“是啊。”
岑栖闻声,视线瞧着女孩认真面容,一时有些分不清她的诡异状况,试探道:“你另一个世界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爸我妈,还有外婆外公,奶奶爷爷,大舅二舅,大伯,表妹堂妹说起来太多了!”柳樱说了一大串,觉得有些累,方才适当省略。
“这样啊。”岑栖不太相信却又觉得女孩脑袋里应当确实存在一个复杂关系构造的虚幻世界。
她的神情自然而认真,全然不似玩笑。
柳樱见美人姐姐突然询问,好奇道:“姐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没什么,只是觉得阿樱妹妹心里牵挂的人太多了。”岑栖本以为女孩跟自己都是孤身一人。
可现在女孩脑袋里却存在这么一个虚构的世界,而其中却没有自己。
岑栖有些说不上来的不高兴。
哪怕明明怀疑女孩精神失常,岑栖亦有些迁怒责怪她的不忠。
“没办法,以前家里老人姐妹兄弟多,所以听起来人就多。”柳樱傻乎乎的没有察觉到美人姐姐的不高兴,一股热情的说,“其实我在学校里的朋友更有意思,她们是一群傻憨憨!”
“你去给我倒杯茶吧。”岑栖淡淡转移道,很显然没有兴趣听女孩的话。
朋友,原来她还有很多别的朋友。
柳樱不曾多想的应:“好。”
岑栖捧着茶盏浅饮,心情更是郁闷,偏头看向坐在一旁顾自收拾笔墨砚台的女孩,迟疑出声:“所以你更喜欢待在另一个世界,对吗?”
那个没有自己的世界,女孩似乎一直都心心念念的紧。
“当然啊,那个世界很安全,而且夏天有空调冰西瓜冰激凌,冬天也有很多取暖的工具,如果在那个世界,姐姐就不用这么怕冷了。”
“你的那个世界里有我?”
柳樱闻声点头应:“有啊,只不过姐姐在……!”
满屏的红色警告弹窗跳出时,柳樱吓了一大跳,连忙改口:“我听同桌说过姐姐呢。”
好险,刚才差点就想说美人姐姐是小说里的女主角!
岑栖闻声,心间的低郁消散不少。
虽然女孩有些没心没肺,但是听到她编织的另一个世界里有自己,稍微抚慰岑栖的不满。
夜幕深时,烛火昏暗投落,岑栖缓步由着女孩搀扶行进内殿之中。
步履声细微,岑栖行走的很慢,不急不慢的来到书架,掌心轻触上层书架的书册出声:“真是不容易。”
柳樱心生感触的鼻头泛酸应:“是啊,姐姐恢复的很快,真好。”
简直太不容易了!
岑栖闻声,垂眸看向身侧的女孩,只见她明眸亮着微光,轻笑道:“这是好事,你怎么要哭的样子了?”
“没哭,我就是替姐姐高兴呢。”柳樱回想近一年瘫痪时日,自然知道其中有多艰难。
“高兴,那就多笑笑,别哭。”
“嗯!”
岑栖心间亦是欢喜,只是早就习惯喜怒不示于人,轻声道:“阿樱妹妹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的憨态可掬,富有真切感染,很招人喜欢。”
“憨态可掬?”柳樱盈盈笑眼浮现困惑,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姐姐是说我笑起来像笨蛋吗?!”
“没有,怎么会呢。”岑栖忍俊不禁的安抚满眼里都是委屈的女孩,抬手轻触她面容,打趣说,“笨蛋可不会像阿樱妹妹这般会识字读书,至多就是有些不太聪慧而已。”
“说的是嘛,我不太聪慧?!”柳樱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眉眼浓烈笑意顿时消失干净,满是怨念看向柔声细语说出残忍话语的美人姐姐,“姐姐,要不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真担心再聊下去,美人姐姐会温柔和善的说出更残忍的话语,呜呜!
岑栖心情不错,很是配合的应:“好,按照惯例下月应该会有侍读考核,所以你做好当前辈的准备了吗?”
柳樱闻声,心间更紧张了些,犹豫的应:“不知今年会有几个人进西苑啊?”
“现下还不清楚,不过应该会比去年多,去年年岁稍长的三个皇女们出宫成婚,所以分配入西苑的人数应该会相应增长。”
“分配,不是挑选吗?”
岑栖由着女孩搀扶往回行进,耐心解释道:“侍读是世家女,除非提前相识结交世家,才会特意挑选,否则就是随机分配,去年你不就是最后分至西苑?”
柳樱想起去年自己挑选落单,调侃道:“我真傻,当时还以为落选,打算卷铺盖回去了呢。”
“嗯,确实有些傻。”岑栖失笑的看着反省点题的女孩,揶揄道。
语落,柳樱才发觉美人姐姐竟然在打趣自己,哀怨唤:“姐姐!”
“好,今夜我们不说傻这个字了。”岑栖点到为止,不再多言,以免让女孩郁闷不乐气坏身子。
侍读考核加深皇女与朝廷世家联系,何尝不是女帝为皇女们扶持势力的一种手段呢。
所以岑栖对于进入西苑的侍读,总是警惕又珍惜。
警惕的自然是防备其它势力潜入西苑蛰伏坏事。
珍惜,则是岑栖从不主动亦没有机会接触朝堂,所以这些侍读背后的世家,无论势力强或衰,都是值得利用的一切。
柳樱随同搀扶美人落座床榻,探手放下纱帐,便躺在里侧准备呼呼大睡,耳间听着屋瓦的雨水,哈欠困顿道:“姐姐,晚安。”
岑栖收敛思绪看向女孩询问:“晚安,是什么意思?”
“嗯,就跟早上问好请安差不多的意思,我们那个世界说话比较简单,早上就早安,晚上就早安,关系好的朋友才会打招呼。”
“原来是这样么。”
柳樱翻转身侧看向美人姐姐念叨:“姐姐,还没跟我说过晚安呢。”
岑栖疑惑的看向女孩,心想从来只有奴仆向主子问安,哪有尊卑不分,反过来行事?
可瞧着女孩一脸期待模样,岑栖齿间生涩的发声:“晚安。”
柳樱眉眼弯弯笑道:“晚安,睡咯!”
语落,岑栖并没能理清自己心里的意外别扭,暗想自己真是跟着女孩一块变傻了。
怎么能她提什么都答应呢?
岑栖顾自思索一番,决定不能太纵容女孩,偏头欲说教,却发现她已经呼吸绵长的陷入熟睡,只得微叹。
“真是大胆胡来。”岑栖指腹轻触女孩挺巧鼻头,轻声说着。
语落,岑栖亦闭眸入睡。
窗外春雨断续下落不停,早春寒冷无晴,可光秃枝头却已然无声无息的增添嫩绿枝丫。
宫廷御膳制作的寒食节青团,陆续送入各宫院时,宫外亲王皇女等府邸亦是准备发送御赐之物。
御和殿内的女帝单独召来惠亲王出声:“如今熙亲王安亲王闭门反思,寒食节临近,你派人送些御膳探望,问候察访她们情况如何。”
“臣遵令。”惠亲王心间意外的应道。
这等事都是殿前令官负责,怎么突然让自己去?
从宫廷出来的惠亲王乘坐车马,一旁衣着得体的门客,便是当初牵马的仆人,名章圭,如今颇受重用,出声:“主子,陛下看样子这是要宽恕两位亲王啊。”
惠亲王一听,心间满是提防不甘,重哼道:“圣上未免太仁慈,她们犯的错竟然都不撤职,只是闭门思过!”
“现下主子初得重用,若是那两位亲王重回朝堂获得圣宠,恐怕就麻烦了。”
“是啊,本王上回就是想踩死她们两,可圣上就是不处置,实在没撤啊!”
门客章圭眼眸转动,思量道:“主子,奴有一言,只是有些冒险,您可愿一试?”
惠亲王闻声,心动附耳,面上渐而显露得意出声:“好!”
车马一路穿过京都街道,先行至熙亲王府,惠亲王下马大摇大摆入府。
“惠亲王,现下熙亲王不便见客,请回去吧。”
“你个狗奴才,本王奉命行事,来人将其拖出去杖毙!”
当初遭受闭门羹之恨,惠亲王自是不可能忍气吐声。
只见这管事面色发白被拖离堂内,惠亲王方才解恨!
不多时,熙亲王匆匆入前堂,眼见惠亲王坐在高座,一旁还有宫卫,只得隐忍道:“不知惠亲王何事来访?”
惠亲王捧着茶盏看向过去趾高气昂的熙亲王,如今低声下气模样,心间好不痛快,得意笑道:“长姐客气,今日奉圣上之命,特来送寒食节御膳,请尝尝吧。”
话语间,食盒展开,其间青团颜色不一,气味难闻,分明就是秽物!
熙亲王面露不满,双眼瞪向惠亲王出声:“臣谢圣上恩爱,来人收下食盒。”
“不行,现下必须食用!”惠亲王斥退熙亲王府的人,步步逼近道。
“你,不要欺人太甚!”熙亲王看向蹬鼻子上脸的惠亲王咬牙道。
两人气氛一时剑拔弩张,惠亲王却丝毫不曾惧怕,反而亲自探手端着小碟,傲慢挑衅出声:“这可是御赐之物,难道害怕有毒不成,就请吃一口吧。”
眼看惠亲王咄咄逼人,熙亲王忍无可忍,抬手推翻小碟,青团落地,掌心拎住其衣领,挥拳相向,骂道:“找打!”
堂内众人见两位亲王扭打一处,连忙拉架,惠亲王被打的鼻青脸肿,低头吐出口中鲜血,愤愤道:“好啊,竟然敢打坏御赐之物,你给我等着!”
熙亲王眼见惠亲王领着人匆匆离开王府,整个人亦回过神,瘫坐在一旁座椅,抬手扶额出声:“来人,本王要进宫!”
如果让惠亲王颠倒黑白告御状,一切就完了!
可外间看守的御前军挥剑阻拦动作,满是肃杀之气的出声:“熙亲王,圣上有令不得出王府!”
语落,熙亲王面色惨白的没了声响。
午后御和殿内惠亲王跪伏在地,声泪俱下的告状道:“圣上,熙亲王打坏御赐之物,言语不敬,臣欲劝阻,反遭殴打,请您做主!”
女帝居高临下的看向惠亲王,眉眼显露怒意出声:“看来熙亲王是不曾悔改,反倒变本加厉,那便撤下她的亲王,另减去亲王官俸!”
“谢圣上主持公正!”惠亲王俯首叩谢时,眉眼显露笑意。
女帝收敛神情,转而道:“另外,安亲王如何?”
惠亲王思量应:“回圣上,安亲王收下御赐之物,并无异常。”
安亲王比熙亲王要狡猾的多,所以惠亲王没敢做的太明显,只得听从亲信,筹谋下次动作!
“好,你今日辛劳,早些休息,退下吧。”
“遵令。”
女帝视线看向退步离开御和殿的惠亲王,眉眼显露喜色,探手翻阅奏折,须臾之间,恍若无事发生。
而此时御膳送进宫院的青团,其中一份已然端至西苑主殿矮桌。
柳樱脸颊鼓鼓囊囊吃着软糯清香的青团念叨:“姐姐不吃,怪可惜了。”
岑栖翻阅书册,视线瞧着女孩嘴角沾上的青色残渣,笑道:“每年寒食节都是这些东西,你以前没吃过吗?”
“我们那个世界零食可太多了,这种东西只有小时候外婆做才吃过几回。”
“生冷物件,你可不要太贪吃,小心闹肚子。”
柳樱听到会闹肚子,连忙应声:“嗯,我吃掉这一个就不吃了。”
岑栖视线转而落在御赐青团,心想女帝让惠亲王去给熙亲王她们探访慰问,无疑是在火上浇油,试图借刀杀人。
让先帝血脉相斗,总好过女帝双手沾血亲自处置,真是杀人于无形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