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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21

    皇后出了宫之后, 如祁凤吟所想的那般去了淮阴侯府。

    “啪——!”

    李怡身着华丽的皇后衣裙,头顶凤冠衔着一枚龙眼大的东珠,美目含怒, 不可直视。

    “混账!”

    淮阴侯李成下意识就要把这一巴掌还回去, 被李怡瞪得讪讪放下了手。

    “姐……”

    “不要叫什么’姐‘, ”李怡冷哼一声:“我可担不起堂堂淮阴侯一声’姐‘!”

    李成的脸羞得通红,淮阴侯夫人急得一拧他腰间软肉,他不由一躲,而后垂下了头。

    “姐,我当时是鬼迷了心窍, 但是,但是你得想想我的处境啊!”

    李成委屈道:“自从爹过世之后,我们淮阴侯府哪里还有往日的风光?是,我们李家是出了一个皇后,但到底、到底……”

    李怡气笑:“你自己不成器,门庭冷落, 现如今,倒怪起我来了?”

    她站起身,步步逼近李成:“且不说哪家勋贵是靠女子起家的, 我们李家首先就不是什么勋贵!李家的一切, 李家的今天,都是李家男儿女郎们上战场一个一个拼杀敌寇得来的!你倒好,没本事把李家带上一层楼,连守成都不能, 好意思来怪我不带携你?!”

    李成被李怡逼至角落, 退无可退之下,一双眼瞪得如同铜铃般大。

    “你身为女子, 贵为皇后,没本事生下太子便算了,你也不护佑家族,你……你才最无能!”

    李怡心中一疼。

    可笑,血缘上最亲的人,最会说些扎痛她心神的话。

    罢了,罢了。

    李怡冷冷地看着瑟缩在角落里的弟弟。

    三岁看老,自小就是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年过四十了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同他辩什么呢?

    她转身要走,淮阴侯夫人慌了,连忙挡在了门前。李成看她要离开,一咬牙抱住她的腿哭嚎道:“姐——救救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敢了啊!都是太子,太子说没事的,他担责的啊!姐姐,爹娘去世前说了要你照顾好我的,你不能不管我们啊!”

    李怡满眼嫌恶,抬腿踹开李成,淮阴侯夫人噗通一声跪下。

    她再顾不得什么了,当初被金银迷了眼,可现在……倒卖阿芙蓉,可是要诛九族的啊!

    “皇后娘娘,长姐!我们都是受人蒙蔽的!”淮阴侯夫人哭得难以止息,扑倒在地:“我们再怎么不是都好,恒儿是无辜的啊!他可是李家唯一的嫡系骨血了啊!你救救他,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

    “他去跟太子混在一起的时候你不知道告诉我?”李怡一甩宽袖,“你现在知道利害了?”

    再不看身后二人,李怡忍着心堵一把推开了大门。

    和熙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幽冷的屋舍,李怡深吸一口气,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只是一瞬。

    她的眼神,重又恢复了死寂。

    守在门外的华英小心扶着李怡的手,她们一同离开了主院,走进了李怡未出嫁前的绣楼。

    “娘娘,您当真要去吗?”

    李怡换上了一袭素衣,华英小心拆着凤冠,然后给皇后簪上一枚古朴的凤凰于飞的步摇。

    看着铜镜里卸下浓妆而显得有点疲惫、却不失爽快利落的女子,李怡抚上自己已生了细纹的眼尾。

    还是不一样了。

    眼睛里的东西,到底是遮掩不住的。

    重重阖眼,复又睁开。

    李怡抬指触碰凤冠上含怒似喜的凤凰,眼神悲伤。

    “我这一生,都是被人摆布的一生,”李怡唏嘘道:“若我不是被先帝看重、订下的太子妃,若我未曾入宫为后,我本该……”

    本该随着先辈的步伐,在战场上拼杀。

    如李家历代奋战于战场上的女郎一般,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

    再不济,也该自由自在,翱翔于天地之间。

    什么权衡,什么前朝后宫,与她有什么干系。

    “娘娘,”华英喉头哽咽,“您,实在是,太苦了。”

    “华英,”李怡感激地看向这个陪伴了她十多年的姐妹,“多谢。”

    多谢你在寂寞深宫中愿陪我作伴,多谢你数次守护,助我脱险。

    也多谢你,李怡心怀愧疚,她做了恶事,连带着华英手上,也沾了血。

    华英连道不敢。

    她知道皇后要做什么,她不敢拦,也不会拦。

    李怡重重地拉开房门,明暗之间,她的身影飘渺,似要乘风归去。

    华英跪下一拜。

    李怡苦笑,又像是释然。

    ——“我该去还我的债去了。”

    *

    事发突然,裴璟只领着手下不足一百人围住了京中一处看似不起眼的小院。

    此地的百姓尽数都被驱离开来,裴璟握紧了剑柄,剑坠晃荡。

    “孟统领带人出发了吗?”

    “没有,”王铭禹忿忿一甩马鞭:“一群人磨磨唧唧的,也不知道在干嘛,要换作裴家军,光是延误军情一项,那姓孟的早就被拉下去打个二十军棍了!”

    裴璟斥道:“混说什么?他又不是裴家军。”

    王铭禹闭了嘴,他这段时日跟兵马司那伙人打交道,心中着实憋了不少火气。这都到了紧要关头,马上就要拼杀了,没想到兵马司这些吃干饭的居然还慢悠悠的,没忍住就在裴璟面前抱怨了两句。

    “这里头,怕是存了不少火药。”裴璟皱起眉头:“让大家退出小巷,不要增加无谓的损失。”

    “是!”

    一个小兵上前:“将军!安王送来了大量火枪,现下正在巷子外面等您。”

    裴璟下了马,一路行至外围,沿途的士兵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按顺序退出。

    “不错,”江俞柏笑道:“你治军有方。”

    裴璟上前行礼:“江叔谬赞了。对了江叔,怎得还送来了火枪?”

    “自然是因为太子也有火枪,”江俞柏无奈道:“你带来的裴家军都是轻骑,装备哪里抵得上太子精心培养出来的卫队?”

    两人边聊边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裴璟倚靠在墙边,打了个哈欠。

    昨夜一夜没睡就为了整理证据,没想到太子的动作比他更快,前脚他们刚从凤姨口中得到皇后出宫的消息,后脚就传来太子反叛的军情。

    可疑的是,地方官似乎早有准备,太子纠合反叛的苗头刚起来一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了下去。

    江俞柏指了指上面,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裴璟明了。

    该怎么说呢?说皇上英明?

    裴璟摇摇头,算计来算计去的,没什么意思。

    “那几个香囊和那块暖玉,太医查过了,说是香囊里头放的确实是清心安神的药材和香料,暖玉也确实是上好的美玉。”

    裴璟抱着剑没说话。

    江俞柏跟裴璟一样靠着墙,面色凝重:“但是暖玉有问题,它浸泡在一种微毒的药材之中,当它与香囊放在相近的一处时,就会产生毒性。”

    裴璟站直了身子,杀气尽显。

    江俞柏轻轻踢了他一脚。

    臭小子,方才在阵前不见他这副杀气凌然的模样,这会儿倒是毫不掩饰杀意。

    “好在那香囊只用了三个多月,云儿也不爱拿那暖玉招摇,毒素未曾深入体内,”江俞柏蹙眉:“但到底还是伤了身子,云儿咳嗽久久不愈,想来就是因着这个缘故。”

    裴璟:“太医可有法子解毒?”

    江俞柏:“自然是有的,可云儿身子弱,不能用太猛的解毒汤药,只可慢慢调养。”

    裴璟舒了一口气:“那便好。”

    江俞柏瞅他一眼:“你不急着问下毒的人是谁?”

    “还用问?”裴璟“嗤”了一声:“香囊出自皇后宫中,暖玉更是皇后早些年亲手所赠……”

    “我倒觉着不是皇后,”江俞柏转着手上的戒指,“云儿的性格我知道,从不轻易与人结仇的,那便是……”

    “要么是受人指使,要么……”裴璟冷笑一声:“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江俞柏听他这狂妄的口气,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一脚踹上裴璟的腿,裴璟一躲。

    “臭小子,不要命了?”

    裴璟冷漠道:“江叔,云汀在裴璟心中是最重要的人,他的身边,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他强调道:“是任何。”

    江俞柏一愣,嘴唇嗫嚅几下,终是没说出话来。

    这小子,他的眼睛里,真的是毫不掩饰。

    毫不掩饰对云儿的感情。

    江俞柏握了握拳,莫不是凤儿的话成了真?!

    正要说些什么,隔着几条街之外突然想起了炸药的轰炸声,江俞柏和裴璟在极远处都受到了冲击感,顺势躲在了墙角。待再次恢复平静时,整个街道都充斥着火药的呛鼻气味。

    裴璟快步走了出去,祁凤吟迎面而来,华英、华婧紧随其后。

    “小璟,先别急,暂且让我进去看看情况。”祁凤吟努力保持镇定,江俞柏刚走出来就听见她这话,顿时抓住了她的手腕,摇头。

    “让我进去,”祁凤吟坚持,她深深地看着江俞柏的眼睛:“怡儿在里头,我得去。”

    江俞柏惊讶道:“皇后?皇后怎么会在里面?”

    祁凤吟摇头:“说来话长,总之,我……”

    “她是我的好友,也是我的弟妹,”祁凤吟心中一片悲凉:“是皇室对不起她,我总要,把她拉回来。”

    世界之外,无边黑暗之中——

    母神悄然降临在一处密闭的小世界中。

    不知从何方延伸而至的锁链无限拉长,玄黑色的链条将一个人的四肢牢牢缚住,奥妙的天地法则攀爬着链条而至,传至此人的身体,他猛然一震!

    “噗唔——!”

    母神双手合十,从掌心之中打出一股力道,竟把此人的法相给打了出来!

    可裴璟却全身一松,锁链慢慢退去,母神上前,一把将裴璟揽入怀中。

    “傻孩子,”母神又气又急,“怎么就不听劝?”

    裴璟说不出话来,他跪在地上拒绝了母神的搀扶,顾自把体内积攒的淤血尽数咳出,才算松了一口气。

    一滩一滩的黑血,母神不忍再看。

    她明明给了两个孩子一条捷径,可偏偏裴璟不肯,舍不得云汀受一点点罪。

    “你傻不傻?”母神有点忍不住:“成神若是那般容易,你当初岂会……?”

    裴璟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抬手一把抹掉唇边的血迹。

    抹不干净,裴璟心里有点烦,还把手给弄脏了。

    还好,云汀不在他身边,没看见。

    裴璟摩挲着手里的玛瑙珠子,莫名其妙的有点开心。

    母神单是随便扫一眼就知道她这傻儿子在想什么,又是气,又觉得好笑,终是忍不住,抬指一点这人的眉心。

    裴璟捂着额头,感受到久违的神力灌注四肢百骸。

    “谢谢母神——不过母神,”裴璟松松筋骨,“您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母神手中显出一个项圈,上头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裴璟心虚地挪开视线,母神无语:“就这么舍不得云汀吃一点苦?就依照我的安排又如何?天罚的难度已然削弱了许多了,还不满足?!”

    裴璟抬手召回锁链,母神气得要打他,只听他慢悠悠但坚定的声音。

    “云汀嗜甜,我有本事让他不吃苦,为什么要他尝一点苦?”裴璟淡淡道:“他吃的苦够多了,我不乐意让他再难受一点点。”

    “你——”

    “好了母神,”裴璟意念一动,强行把母神送了出去,“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个鬼!

    母神站在界外又急又恼,这糟心孩子!

    天罚哪里是他一个少了半数神格的神能够承受得了的?何况是替人受罚?!

    轰隆一声——!

    母神愣在当场。

    她这乌鸦嘴!

    广袖一拂,水镜显出——

    只见裴璟面上痛苦再难掩饰,倏然吐出一口血,头一歪,就晕了过去。

    第172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22

    “唔咳咳咳咳!”

    原本安静睡在床上的人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石青嬷嬷刚迈进门槛就听见这阵揪心的喘咳,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提起裙子就跑了进去。

    “呃——”要命的咳喘过后, 江云汀向上挺了挺胸口, 眼睛突然睁开:“裴璟!”

    而后又倏然闭上, 脱力一般倒在床榻上。

    江云汀侧过身去,一手捂着喉咙用力咳着,另一只手指节泛白,用力揪着锦被,似乎是想要坐起来。

    石青嬷嬷慌得不行, 她连忙叫着身后的小丫鬟和她一起帮忙把人扶起来,又迭声让人去请大夫。

    江云汀缓过一口气,小丫鬟是头一回见世子咳嗽得这么厉害,咳得脸色青白,偏偏嘴角染着一抹红色,她也不敢用力, 帮着石青嬷嬷把人托抱起来。

    江云汀努力压下喉间的呛咳,闭目休息。

    “我的世子爷,你这是怎么了?”石青嬷嬷吓得抹泪, 在他身后垫了迎枕, 扶他靠稳了之后还是心有余悸地看着他。

    她老眼昏花,看不清江云汀唇边的血色,只以为是世子的唇色。

    江云汀刚要说话,就瞧见了旁边小丫鬟的脸色不对。

    口中已经尝到了血腥气的味道, 陡然勾起一阵恶心。江云汀原本还以为只是寻常咳嗽急了, 可小丫鬟眼底的惊慌难以掩饰,这才意识到什么。

    江云汀借着喝茶的动作把唇边的血色抹掉, 刚要说话,冲口的呛咳不受控制般再次席卷而来——“咳咳咳咳!噗唔!”

    他靠不住迎枕,伏在床榻边上没什么力气地咳着,突然猛地吐出一口血!

    ——这下石青嬷嬷看清了,浑浊的眼珠一瞬瞪大。

    “快叫太医来!快去!”

    眼下公主和王爷都不在,世子又是这般,可怎么得了!

    石青嬷嬷颤着手去扶他,扶不动。江云汀趴在床上,许是咳得急了,喉咙火辣辣的,一气儿躁得连心口也跟着疼了起来。

    他把手压在胸腹下,汗湿的头发沾在脸颊、额头上,平添一份易碎感。

    良久,他才喘匀了气:“嬷嬷,我无碍,不用惊动祖母了。”

    安王府去宫中请太医,定会惊动太后。

    不过……江云汀皱起眉,痛归痛,但他却……诡异地没有感受到寻常生病时身体各处传来的虚弱感觉。

    只是普普通通的没有力气而已。

    他刚才梦到了什么?

    是很重要的事情,对,很重要很重要……可是……

    江云汀捶了捶脑袋,想不起来了。

    石青嬷嬷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睡好,拧了帕子给他擦掉脸上的血迹。

    “世子,哪里疼了要跟嬷嬷说。”石青嬷嬷没有违逆江云汀的意思,近来公主和安王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公主也久未入宫请安,想来……

    她不敢添乱,但看着虚弱的世子,一时纠结得不知如何是好。

    “嬷嬷别担心,我真的没事,”江云汀握上石青嬷嬷满是褶皱的手,他咳嗽缓过劲儿之后脸色倒好了许多,莹润如三春桃花,泛着微红,“想来那是积在心肺里的毒血,咳出来便好了。”

    石青嬷嬷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她虽看不清,但世子的手心温热,确实没有往日病时的虚弱,这会儿也不咳了,心里安定了许多。

    没过多久,府中的几位大夫也来了,把过脉后只说体虚肺热,就下去煎药了。

    虽然如此,石青嬷嬷还是小心看护着,给他擦拭方才沾染了血渍的手。

    “嬷嬷,我刚刚从梦中惊醒,您可听见我说了什么?”

    “没听见什么,想来是梦魇了?”石青嬷嬷年纪大了,眼花耳聋,见世子一脸着急的样子,便找来了刚才一起进来的小丫鬟问话。

    “世子方才好像是叫了一个人名,什么,裴璟?”

    江云汀看着床幔上的鸢尾花,他刚才应该是梦到了裴璟。

    梦到他在干嘛呢?江云汀忍不住屈指敲了敲额头,努力回想着。

    裴璟……好像是被……绑住了……

    他怎么会突然梦到这个?

    画面很真实,他好像,还哭了……裴璟在不停地安慰他,是,是这样的。

    他的身后,站着一位年长的女子。

    正要想到深处,喉咙生起的痒意重振旗鼓,江云汀咳得止不住,皱着眉隐忍。

    石青嬷嬷怕他呛着,扶着他侧过身去,江云汀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咳着咳着突然发现了异常。

    娘亲,和爹爹呢?

    “嬷嬷,我娘亲咳咳咳!去、去哪了?”

    石青嬷嬷使劲儿地拍抚着这人瘦弱的脊背,听他问,只好撒了个谎:“公主出门了,没说去处,想来是去赴谁家的赏花会了?”

    “那、唔咳,”江云汀咳得头晕眼花,身上直冒冷汗:“我爹爹呢?”

    “也……”石青嬷嬷咬咬牙,“也出去了,说是和同僚喝酒。”

    江云汀没再问,专心克制咳嗽。

    过了不知道多久,咳嗽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江云汀静静卧在床上,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石青嬷嬷等了许久,见他阖着眼,以为他睡了过去。江云汀一向浅眠,他安睡的时候屋子里是不留人的,她又心虚,便慢慢退了出去,吩咐小丫鬟在门外小心听着动静,自去看药是否煎好去了。

    石青嬷嬷,撒谎了。

    他爹素日里行事谨慎,只同早年交的江湖好友和京中一位伯伯喝酒。那位江湖好友许多年都未曾出现过了,京中的伯伯前日刚离了京赴外任,哪来的和同僚喝酒?

    爹爹娘亲都不在府中……江云汀看了一眼自鸣钟,又看向窗外。

    现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世子,来,喝口温水缓缓,等会儿药便煎好了。”

    手中的锦被泛出波浪一般的皱褶。

    出事了。

    心中的不安让他无法安然躺在床上。

    他得去看看情况。

    江云汀扶着石青嬷嬷的手勉强坐起来,一抬手掀翻了一直放在床头的木盒。

    木盒骨碌碌滚动下地,令牌翻了出来。

    小丫鬟捧着令牌上前,石青嬷嬷扶着人,正担心地看着他。

    “世子,你拿这令牌做什么?”

    石青嬷嬷惴惴不安地站在一边,她知道这令牌是用来号令公主府侍卫的,可是……

    她好像今天才真正认识到,小世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他的脸上早就脱去了稚气,五官也已经长开了,纯良之心依旧,但身上早已显示出与公主、王爷相似的气质。

    江云汀接过令牌,守在门外的侍卫走了进来,单膝跪在离床榻有五六步的样子听候吩咐。

    “命令公主府的全部侍卫,在府中前院集合。”

    侍卫没有丝毫犹豫,听到命令之后即刻走了出去。

    江云汀自己撑着床榻站起来,不似寻常病时的虚弱,而是无端给人以坚定有力的气势,石青嬷嬷怕他着凉,给他披上了太后新赏赐下来的桃红色双窠云燕披风。

    他自己一手按着领子,顾自走到了一面只悬挂着一柄宝弓的白壁前。

    江云汀顿了一下,石青嬷嬷跟在后面,劝道:“世子,你可别吓嬷嬷,你到底、这是在做什么啊?”

    “所有的事都在他的谋算之中,这柄弓也是。”江云汀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像是在跟自己,又像是在跟石青嬷嬷。

    他很突兀地笑了一下。

    “我才是他的最后一步棋。”

    江云汀倏然走近几步,一抬手,把这柄皇帝亲赐的宝弓取下,而后大步迈出。艳丽颜色的披风包裹住消瘦挺直的少年身影,墨发飞扬之间,他嘴角勾起,不再回头。

    石青嬷嬷慌了神,跟着走了几步就不小心被绊了一下,摔在地上,小丫鬟看着世子就这么走了出去,反应不及,等回过神的时候,赶紧进了房门,却看见石青嬷嬷少见的狼狈模样,连忙上前想将她扶起。

    很快,屋外亮如白昼。

    整齐的口令、杂乱的马踏声、刀剑入鞘声响起,前院喧闹一阵,而后迅速恢复了平静。

    “乱了,乱了!”石青嬷嬷摔伤了腿,但她顾不得许多,推着小丫鬟去她屋里拿入宫令牌。

    *

    这个在外表上来看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院,但里面布置得却是……

    意外的温馨。

    屋子里,两个人对坐,面前摆放着几道菜。

    李怡夹了一块糖醋里脊放到祁岁面前的碟子里,笑着说道:“尝尝看,我许久不曾下厨房了,不知道手艺有没有退步。”

    祁岁却没有动,他皱起眉头,倾身握住了李怡的手臂。

    “哎,真的没什么大事。”李怡止住了他的动作,不过是几个烫伤罢了,她没放在心上。

    祁岁起身离开,李怡放下筷子等着他。

    烛光下,祁岁把淡青色的药膏轻轻涂抹李怡的伤处,时不时吹两口气,抬头看看李怡的神色。

    李怡看着在烛光下的秀美面孔,情不自禁地抬手触上,在皮肤相接的那一刻,两个人都同时顿住了动作。

    过了几秒,祁岁若无其事地继续给她上药,一边假作淡定道:“母后是在可怜我吗?不用可怜我,命该如此罢了。”

    李怡收回了手,反问道:“我可怜你什么?”

    祁岁手中一空,他起身坐回原位,拿着帕子把手上粘腻清凉的药膏抹去。

    “可怜我终于走进了父皇设下的陷阱、走向了我的死路,”祁岁擦手的幅度变得越来越大,他嗤笑一声:“又或是,庆贺我以后再没有机会缠着你了。”

    李怡皱了眉,她未上浓妆,脸上的疲色终于显露出来。

    “你知道这是你父皇为你设好的陷阱,你还要往下跳,”李怡的头痛了起来,“你要气死我吗?”

    她把手支在桌子上撑着额头,苦恼道:“我有时候,真的不能理解你的想法。”

    她在否认?祁岁心中一动。

    平静无波的心脏怦怦加速跳动起来,祁岁掐着指尖,不是可怜,那就是……?

    可李怡终究未能如祁岁所愿把话说尽,她重振精神:“饭菜要凉了,快吃吧。”

    祁岁的眼神一瞬黯淡下去。

    他尝了一口碟子里的里脊肉,滑嫩可口,酸大于甜。

    是他喜欢的口味。

    可惜这顿饭终究是吃不安生的。

    “殿下!长公主说要进来,她还说,如果不让她进来,裴将军就会立刻强攻!”

    李怡站起身子,凤吟怎么来了?!

    一旦裴璟强攻,那么……李怡攥紧了拳头,祁岁就走不了了。

    她偏头看向祁岁,带着哀求。

    如同两年前那个清晨一般。

    一模一样。

    祁岁手中的筷子折成了两半,手指顿时渗出了血。

    他阻止了李怡的动作,自顾拂去指间的碎屑。

    他把李怡扶了起来,轻声道:“母后想见她吗?那就见吧。”

    李怡拉住祁岁的衣袖,急急道:“你不要误会,我是想……”

    “我不会误会,”祁岁缓缓抽出自己的衣袖,“母后在我这里,想做什么都可以。”

    说完便快步离开。

    李怡恍惚了一瞬,而后走出了屋子。

    屋外一众人严阵以待,祁凤吟站在院子里正中央,正静静看着她。

    “怡儿,跟我回去吧。”

    “回不去了,”李怡苦笑道:“祁岁犯下如此罪行,大晟之大,再无他的容身之处。”

    祁凤吟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那你要跟着他一起陪葬吗?!”

    祁凤吟上前几步握住李怡冰凉的手,垂下泪来。

    “怎么就会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其实能跟他一起陪葬,也是好的,”李怡轻轻的笑起来,往日里死寂一片的眼神里重又焕发了光彩,“他不说我也知道,真的,祁岁是个好孩子,就是太轴了,容易走岔了道。”

    祁凤吟恨恨道:“我知道是那个人搞鬼!”她面露哀伤:“真的……对不起你们。”

    “你替他道什么歉?不是你的错,别乱认,”李怡温柔地擦去祁凤吟脸上的泪珠,“从他派祁岁私下清查阿芙蓉的时候,我就该料到一些的,可惜了,我还是太迟钝,玩不过他,脑子转得也慢。”

    李怡想,人性是最不能考验的东西。

    从一开始那道诏令颁布,她就该料到不对的。

    虽然太子到了年纪是该接触政务,可太子当时不过十二岁,十二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笑皇帝居然会传下让他去清查阿芙蓉的诏令。

    阿芙蓉不是近些日子才在大晟流传的,或者说,这种东西就不可能斩草除根。

    阿芙蓉从来就不只是阿芙蓉而已,它的背后,是不可遏制的欲望。

    巨大的利益之下,没有人会不动心。

    “要怪也怪祁岁他自己,”李怡笑着摇摇头:“他自己若是像裴璟一般坚守本心了,又岂会监守自盗、从监察者沦落为共犯呢?”

    祁凤吟握紧了李怡的手,说不出话来。

    她的心里一片悲凉。

    她的弟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冷血无情的呢?

    她今日想了很久,才恍然发现,她的亲弟弟,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从裴璟接手案子开始,这场局就开始运转起来。

    裴璟与他们夫妇的关系相近,倒卖、制作阿芙蓉的明面上是淮阴侯,幕后之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裴家、安王、长公主、皇后、太子……

    她真的不明白了,她的亲弟弟,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网打尽?

    “怡儿,你跟我回去,祁岁也跟着一起,”祁凤吟道,“我会尽全力说服母后把你们保下来,你信我!”

    “砰————!轰隆——!”

    李怡一惊,迅速把祁凤吟护在身后,院子里的侍卫把两人围拢着,祁岁也跑了出来,一把将李怡拉入自己的怀抱。

    冰冷的剑刃横上祁凤吟的脖子。

    李怡呵斥道:“你干什么?快放下!”

    祁岁冷笑一声:“李怡!你还要心软吗?裴璟和安王可没有心软!那火炮可是直直对着这院子,摆明了是要置我们于死地!”

    “不可能回转了!”

    “哎呦喂!安王,你要反了啊!”

    江俞柏一脚踹翻总管太监,他四肢着地地趴在地上,像个滑稽扭曲的乌龟,惹人发笑。

    见他要爬起来,江俞柏余怒未消,一把挥开旁边假模假式装样子要拦住他的兵士,抬脚踩住了他的脸!

    “安、安王!有话好说啊!”

    江俞柏面无表情:“是你下令开的炮?”

    总管太监咬咬牙:“反贼就在里头,再不开炮,他要是跑了,安王您也交不了差不是?”

    裴璟本来正靠在一边擦剑,听到这话,快步上前一脚踢上这人的腹部,痛得他当即惨叫一声。

    江俞柏嫌他鼻涕眼泪脏了自己的鞋,索性把人踢到墙根处。

    “本王在此,谁敢放肆!”

    “传本王的令,无本王下令,任何人不准开炮!违令者死!”

    第173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23

    江俞柏等了一刻钟时间, 终究是无法按捺心中的焦虑,决心强攻。

    祁凤吟一个人在里面,江俞柏握紧了拳头, 他当时是怎么肯的?

    祁岁已经被逼到穷巷, 凤吟在他眼中, 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筹码——可是凤吟重情,她和皇后是闺中密友,却无奈只能看着皇后在宫中煎熬。

    无论她如何劝说皇上顾念皇后、爱惜皇后,但是感情这种事,又怎么能强求?

    所以凤吟一直对皇后心怀愧疚, 几乎要成了心病,他拦不住。

    那总管太监瑟缩在墙角不敢动,裴璟靠在墙边静心思考。

    说来也奇了,裴璟看着剑柄上的剑坠子摇晃,皇上下令太子与阿芙蓉一事全权由他负责,这会儿居然又派了个不顶用专惹事的总管太监来。

    这太监的行为举止也怪异, 一来到就急哄哄的逼着江叔强攻,江叔顾忌凤姨,便一直没有动作——不过这太监应该是不知道皇后和凤姨都在里头, 不然他没有这个胆子。

    这总管太监来得太及时了……裴璟看着江叔焦虑的神情, 只得默默递上一盏茶。

    毕竟祁岁如今是铁板钉钉的罪人,凤姨在这会儿无论如何都应该同他撇清关系,更何况皇后也在里面……

    他们一开始也不知道为何皇后会突然出现在此地,还是华英告知的消息。

    ……

    一团乱。

    所以这太监针对的应该只是太子, 仅此而已。

    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 针对太子?

    可皇上对他下的命令是万不得已之下,不得伤太子性命的。

    天边的月色皎洁, 照得大地空茫又沉寂。

    裴璟看着江叔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现下皇上的几位皇子都成年了,这件事后,得利最大的皇子是谁?

    是十五皇子祁煋。

    江俞柏再等不及,刚要让裴璟下命令时,就听见外面一阵骚动——“报!”

    “快说!”

    “安王,将军,”那小兵禀报道,“刚才一列士兵巡查时发现,太子带着一伙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直接到了巷口,跑了!”

    “什么?”江俞柏一惊,转瞬反应过来时,裴璟已然当机立断命人把那太监给绑了起来,堵了嘴,让小五压下去了。

    他们错身的一刻,又有一小兵上前禀报:“安王,我等闯入院中之时,发现长公主昏迷在地……”

    江俞柏腾得站了起来,裴璟跟上,两人对视一眼后,裴璟点了点头,随即立刻带着一队人马前往追捕。

    *

    已经到了宵禁时刻,街上空荡,没有人,只能听见急促的马踏声。

    夜很黑,乌云遮住了月光,四周死寂,说不出的压抑气氛笼罩着众人。

    祁岁与李怡两人共乘一马,他把李怡抱在怀里,披风把人围挡得严实,不透一丝风。

    这个时候,城门已经关了——无皇帝手令,任何人都无法出城。

    祁岁握紧了缰绳,城门的统领不知道会不会中途变卦,毕竟这是诛九族的事……眼下,只能拼一把了。

    李怡静默无声地看着祁岁,突然低头自顾笑了起来。

    “笑什么?”

    离城门越发近了,祁岁反倒开始放松起来。

    “只是觉得好笑而已,”李怡把披风掀开,风吹散了她的头发,也拂去了她眉间的哀愁,她笑着叹了一声:“细想想,我居然待在一个地方待了十多年,简直无法想象。”

    “跟你出来走这一遭,痛快了。”

    祁岁手一颤,他的母后,永远谨守礼仪不肯越雷池一步的大晟皇后,今日实在太不相同。

    今天李怡来到他藏身之所的时候,他面上淡定,其实心里是慌张的。

    他以为接下来将会面对她的慷慨陈词、痛指利害,然后把他带回皇宫接受父皇的责骂、大晟的刑罚,可是都没有。

    她只是脱下披风,用很温和的语气问他,你饿不饿,接着就进了厨房,洗手做羹汤。

    可惜那顿饭终究没有吃完。

    他原本是想把姑姑和她一同放在院落里,自己离开的。

    祁岁心里很清楚,他逃不过父皇为他设下的天罗地网,可他绝不会束手就擒。

    但是李怡说,要跟他走。

    可以看出来她是强行镇定的神色,她说,她要做他的护身符,她可以做人质。

    ……

    其实他一开始的想法,就是想带着她离开京城这座牢笼的啊。

    李怡终于放松了身体,靠进了祁岁略显瘦弱的怀抱里,眼泪滑落下来,吹散在风中。

    裴璟的速度太快了,快到祁岁他们离内城门还有百步的时候,一列轻骑就已经挡在了城门前。

    内城门的守将被押至阵前,裴璟一扬手,众兵士列队站好,弓箭手排至最前。

    祁岁勒停了马,李怡抓紧了祁岁的手。

    “太子,”裴璟觉得此情此景颇为怪异,但又说不上来,“把皇后娘娘放了吧,皇后娘娘再不济,也是你的养母,你犯下大错,如今还要挟持养母为质潜逃,罪加一等。”

    祁岁大笑出声,他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裴小将军,心里只有羡慕。

    他羡慕过很多人,羡慕祁煋,因为他得到了父皇的偏爱;羡慕江云汀,身份尊贵就不算了,轻易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就连李怡也如此喜爱他。

    但说到底,他最羡慕的,还是裴璟。

    裴璟这个人,表面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十分平常,实则父母宠爱,自己有相貌,又有能力,不靠家族,靠自己一手一脚杀出来的功劳得到父皇信任,年纪轻轻手握兵权,又有前辈安王看重,不用动脑子都知道,裴璟将会是大晟往后最有前途的将军。

    事业有成,爱情上也不曾有过挫折。

    是的,爱情。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却看得真真的。

    青梅竹马,大抵如此。

    人人只道裴小将军与安王世子是自小的情分,长大了亲密些也是正常,唯有他一眼就看出裴璟眼中对江云汀的占有欲。

    这种占有欲可不平常。

    江云汀是安王独子,他成了断袖,还是被安王委以重任、十分看好的后辈裴璟带成了断袖,这可真是一场大热闹。

    可惜两个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那时候,正巧皇帝看重祁煋,放了不少权力给他,还让他负责京城的城防。祁岁恶趣味一起,也为了给祁煋添点麻烦,就干脆派人戳破了这层玻璃纸——江云汀半年前在宫外遇刺,裴璟为救江云汀不惜以身犯险,二人双双坠下悬崖,连着三日没有消息。

    这总算是远远超乎一般的兄弟之情了吧?

    两个人回来的时候,江云汀毫发未伤,裴璟断了一条手臂,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少。

    祁岁可是看得真切,虽然江云汀看着与平时一般,但裴璟的占有欲,从那时起,就变成了势在必得。

    就是没想到,这裴璟竟然没按照他预想的那般跟江云汀在一起,而是坚定地退回了为臣该有的位置,在养好了伤之后,一言不发,直接离开了京城。

    好戏没看成,祁岁白费心费力劳动这一场。

    瑶池春之事过后,他偶然间再见裴璟和江云汀,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显就不对劲了。

    不仅仅是裴璟的单相思了,似乎连江云汀也开了窍。

    说实在的,祁岁羡慕得牙酸。

    因为他知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那样一种感情。

    “裴璟,放孤离开,你我相安无事最好,否则,”祁岁冷笑道:“孤在这城中大大小小的埋了不少火药,孤若死在这里,整座京城都会变成废墟。”

    李怡一惊,回头看他,可祁岁没有低头,只留下一个冷漠的侧脸。

    “祁岁!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已经做错了事了,还要一错再错吗?”李怡心中陡然升起了浓重的失望,“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祁岁听到这话,心中一松。

    挺好的,他看着李怡乌黑的发顶,讨厌我吧,对我失望吧,这样,我死的时候,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母后,”祁岁低头俯首在她耳边轻语,“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是一个纯粹的坏人。”

    “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是你自己说要做我的人质的。”

    祁岁从腰侧取出一柄没有开锋的匕首抵在李怡的颈侧。

    李怡轻笑一声:“你果然是你父皇的孩子。”

    祁岁心中一痛,痛得他眼中含泪。

    “当然,”祁岁加重了语气,重复道:“孤本就是父皇的孩子。”

    刀光闪过裴璟的眼,裴璟在夜色中视物困难,驱动马匹上前几步。

    祁岁已经丧心病狂,裴璟喝道:“太子,放下那短剑,这可是你的养母!皇后对你寄予厚望,处处照拂,你不思感恩,恩将仇报如此,你真的要沦为那豺狼一途吗?”

    祁岁把手指抵在刀刃上,扬声回道:“开城门,让孤出城!”

    裴璟立在原地没动,身下的马不耐烦地喷鼻子。

    太子在京都安放了火药……太子哪来的大批量的火药?

    每年的火药开采、制作、运输都是有数的,但凡是少个一星半点都要层层问责……裴璟皱紧了眉头,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可是一旦放太子出城,各地方按下的反叛军,还有边疆几个与大晟常年作对的死敌怕都要抓住机会作乱。

    一双凤眸盯紧了太子,皇后还在他的手上,连自己的养母都能当作筹码的人……这时候不能跟他来硬的。

    不管那火药有没有……他把手背后打了几个手势,小五一直关注着裴璟,看懂之后默默退后,带着一列小队就无声无息地撤走了。

    裴璟沉眸看着祁岁,紧了紧缰绳,往后退去。

    一扬手:“退!开城门!”

    祁岁眼见大门缓缓开启,裴璟和轻骑们都撤到了一边,便不再犹豫,轻踢马腹,马儿就带着他慢慢跑了起来——与裴璟擦肩而过的同时,祁岁停了一停。

    “裴璟,孤,祝福你们。”

    明摆着是意有所指。

    裴璟眼眸深邃,一甩鞭子。

    祁岁不再停顿,双手握紧缰绳,在城门开启了大半之时加快了速度向外冲去,大约离着城门还有二十步的时候,却没想到——“咻!”

    祁岁瞳孔放大,在那一瞬间把李怡一推,让她被强行压低趴俯在马背上,自己被那箭射中右肩,一股子冲劲儿将他推到了后方,狼狈地滚下了马匹!

    江云汀神色未变,冷静得可怕。

    他身后的公主府侍卫养精蓄锐了几乎一个晚上,正跃跃欲试地等待世子下令。

    裴璟惊闻身后异动,两人心有灵犀,竟同时扬声开口:“上!”

    月亮皎洁,高悬于夜空之上,无悲无喜,静待困兽的逃杀。

    风渐渐大了,飒飒地吹扬起披风。

    清冷的月照得大地明晃晃。

    红衣猎猎,墨发飞扬,江云汀静立在前方,祁岁张目极视,只觉此人如同天人下凡,来取他性命!

    我命休矣!

    “偏不要信命!”

    江云汀弯弓搭箭,再次射向试图想要上马的祁岁!

    “啊!”

    那一箭正中祁岁的右手掌心,力道之大直接将之推到牢牢钉死在地面之上,手掌血流不止。

    江云汀眼神冷漠地看着远处躺在地上发出惨叫的太子祁岁。

    堂堂大晟太子,无仁爱百姓之心,纠合国舅做出伤天害理的祸事——且不说皇帝舅舅在里头充当了什么角色,但太子今晚,绝不能出城!

    他从身后背着的箭囊里一次抽出了三支箭,回回满弓,手臂绷紧,青筋迸发——“咻——!”

    三个试图前来保护祁岁的人被齐齐射倒!

    “云儿!”

    李怡慌忙下马,场面渐渐混乱下来,数不清的人在她的面前踩踏,刀剑无眼,转瞬之间,手起刀落,一记血剑射向她的脸颊。

    她捡起一柄剑,抬手结果了一个逆贼。

    她挪步挡在祁岁身前,李怡很清楚的知道,云汀的箭正时刻对准着祁岁,一旦祁岁有什么异动,云汀绝不会留情。

    但祁岁不能在这里死去。

    李怡在晃动的人影中陡然失去了方向,她只是茫然地持剑立于祁岁身前,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喊道:“云儿,放过祁岁,让他受大晟的律法判处,不要让他死于你之手!”

    江云汀听见了李怡的呼喊,但手中的力道不减,并未收弓。

    祁岁的确不能死在他的手里,死在他的手里,这叫私刑,安王府担不起射杀太子的罪名。

    但他不会让祁岁有机会离开京都。

    且不说祁岁离开京都之后会让后续之事变得多么复杂,就说眼前的,裴璟负责阿芙蓉一案,罪魁祸首在他面前嚣张逃走,裴家就负不起这个责任。

    胸口开始隐隐作痛,江云汀皱紧了眉。

    好……痛……

    喉咙处的血腥味反了上来,直叫人恶心。

    他内力不够,体内余毒未清,又吹了将近一晚上的冷风……这时候弯弓射箭,实在是太勉强了。

    他不能退,一步都不能。

    “唔——咳咳咳!”

    胸口一震,一丝血线从唇角处留了下来,手却没抖,稳稳地搭着箭,一点不曾放松。

    裴璟加快速度牵制着逆贼——江俞柏终于带着人冲了上来,裴璟压力一清,看着小五带着人把太子围住之后立刻掉头出了城门。江俞柏正疑惑着,正巧看见自家儿子神奇地出现在了城外,身子让人心颤地一晃,就要摔下马去!

    江俞柏:“……”

    江俞柏:“卧槽!裴璟你给老子跑快点!”

    江云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突然花了,耳朵也起了耳鸣,嗡嗡嗡地吵得人心烦,心脏跳得虚快,冷汗出了不少,被风一吹,就冷得叫人发抖。

    他手上还在用力,手指因为长时间绷着弓弦,已经被磨掉了一层皮。

    他看不清裴璟焦急的神情,只瞧见那个熟悉的人影朝他奔来。

    如同每一次,他从绛云轩的围墙上翻下来一般,急哄哄地捧着香甜的蜜饯朝他奔来。

    眼前一黑,弓箭落地,江云汀坠入了裴璟温热的怀抱里。

    第174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24

    那晚之后的情景, 实不是用一“混乱”来形容的。

    自江云汀体力不支摔下马后,公主府的侍卫、江俞柏和裴璟带来的士兵都杀红了眼,不过半刻钟时间, 这支凑起来不过百人的队伍, 就把内城之中负隅顽抗, 集聚当前大晟最优良武器、将近二百人的队伍尽数斩落。而后一口气不停,又冲出外城,联合突然受命回京城复命的裴家军一起,把太子临时拼凑起来支援的近八百人也全部控制住。

    原以为能够喘过一口气之时,巡视在外的十五皇子祁煋却突然加入了战场, 原本已经被打服的叛军躁动起来,一时局面难以控制,再次乱成了一锅粥。

    裴璟抱着昏迷不醒的江云汀,把他送上了马车之后,才分出心思来和裴源、江俞柏一起站在一边看好戏。

    皇家兄弟狗咬狗,难得一见。

    祁煋回来得及时, 裴源回来得更及时。

    江俞柏握紧了手中的剑,一阵森冷寒意布满了全身。

    他就说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脑子肯定会出问题!

    他还纳闷呢, 谁家好人送个礼物会送一把弓的?就算是云儿喜欢, 但太子前脚刚嘲讽过云儿身体不好,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你作为熊孩子他爹,后脚居然巴巴地送来把弓?

    这很难让人不觉得是嘲讽。

    现在倒好, 用意在这——皇帝把阿芙蓉案全权交由裴璟一人负责, 云儿跟裴璟关系好,阿芙蓉案又不是寻常人可以接手的, 他和凤吟一开始也只以为皇帝是想暗地里让裴璟借借公主府和安王府的势,给裴璟提供点便利,才决定放手让云儿去帮助裴璟,却没想到,原来皇帝一开始就瞄准的就不仅仅是安王府,而是云汀!

    让云汀在城外拦住太子,真是想得出来!

    不然呢?派谁送火药不成,偏偏派他?

    哦,还有,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后宫之主,没有皇帝的首肯怎么出的了皇宫?皇后出了宫,凤吟不可能在公主府安生待着,他们夫妇都不在公主府,云儿那孩子又敏锐,再加上那把弓,皇帝的意图还难猜吗?

    裴源余光瞧见江俞柏握着剑的手不断收紧,心说不妙。

    他是收到皇帝秘旨带着裴家军回京的,虽然不明白为何皇帝不让他们直接进京,而是大半夜的跑到城外休整,但皇帝既然这么说了,他就照着做。

    果然事情发展就不太对头,他听见内城的喊杀声,自己摸上来一看,就瞧见自家臭小子抱着那安王的小世子,这才领兵冲了上来。

    ……他想东西直,玩不来这些弯弯绕绕的,但看臭小子这样子和安王一直沉着的脸,他也多多少少明白一些。

    “先别急,看看情况如何再说,”裴源是当场最冷静的人,“再不然还有太后在呢,太后心明眼亮,又一向疼爱长公主和世子,皇上总会顾忌一些。”

    江俞柏:“我只是想不通,皇上打算干什么。”

    “干什么?诸位皇子都大了,太子身为长子却毫无建树,现在还做出这种事情。”裴源想得明白,他虽然远在南方,但政治敏感度是极高的,不然也不可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

    裴源比了几个手势,副将领命,带着人冲入战局。

    “怕是要从这件事看看几家的反应,还有几位皇子的能力吧。”

    自裴璟接下阿芙蓉案起,裴源就一直关注着这件事。

    裴璟能这么快查到淮阴侯府,私下里没有几个皇子助力,是不可能那么快抓到淮阴侯府的把柄的。

    想来也是歪打正着,原以为能够扳倒皇后这个对于太子而言最大的助力和后台,没想到太子本人就参与其中。

    他看着貌似意气风发的十五皇子,眼中带着嘲讽:“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是太年轻了。”

    太子再如何,也该由皇帝决定生死,你个皇子凑什么热闹?

    “我只担心云汀,”裴璟突然开口,眉眼间难掩忧虑,“皇上既然想让安王府参与进来,江叔一人就够了,何必多此一举拉上云汀?”

    江俞柏冷哼一声:“本王还没死呢,休想拉扯我儿子。”

    这场乱局一直持续到慈安宫的夏嬷嬷带着太后的宝印,以及领旨出城的羽林卫和八大营、兵马司的主力一同到达城外,才被强势控制下来

    两位长辈既然都在,裴璟就打算先行离开。

    刚才他抱着云汀的时候发现他浑身滚烫,要不是这头暂时脱不开身,他早走了。

    江俞柏给了他一个审视的眼神,裴璟坦然受了,挨了自家老父亲一脚之后,裴璟才终于离开。

    *

    江云汀吹了一晚的风,发了高热。

    药喂不进去,祁凤吟急得团团转,偏这孩子病得昏沉,听不见她的哄劝,褐色的药汁从嘴角流了出来,她的眼泪也快要流尽。

    没有办法,只能用那竹管子强行喂下药去。

    小猫蹲坐在床头,委委屈屈地看着虚弱不堪的人。

    “云儿,喝一点下去吧,你别吓娘亲啊!”祁凤吟心痛难忍,握着他冰凉的手落泪,好不容易让他喝下去一口,刚要露出喜色,却见他脸色一惨,猛地吐了出来!

    “咳咳咳!唔——”

    这一顿咳嗽倒把人难受醒了。江云汀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祁凤吟给他擦掉额上的汗珠。

    “娘,咳咳!太子、抓住了吗?”

    “抓住了,你放心,你爹爹和裴璟都在那里呢,很快就回来了。”祁凤吟哭得止不住,看着他脸色青白的样子,她心中恼怒不已。

    祁钲!云儿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定要掀了皇宫!

    江云汀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空中,茫然地抬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惜他没什么力气,手就要坠下,被裴璟握住。

    飘出去的魂魄回到身体,落到了实处。

    裴璟风尘仆仆地快马赶来,刚进公主府就得知世子不好的消息,是一路轻功过来的。

    “云汀,我来了。”

    眼珠微微一转,就看见了悬在心头想要见的人。

    江云汀强行牵起一抹笑:“我做了一个梦……”

    他皱了皱眉,抬手捂住刺痛的胸口,另一只手轻轻勾住裴璟的手指。

    裴璟半跪在床榻下,看见他的动作就往前挪动了一些。祁凤吟擦干眼泪,这时候她再想不到什么,只让开身子,轻声道:“太医嘱咐了,这碗药是一定要喂下去的。你……陪着云儿吧。”

    裴璟感激道:“多谢凤姨。”

    祁凤吟看见裴璟遮掩不住的疲惫面容,眼泪又要落下来,强自忍耐住:“你,你们两个孩子,都要好好的。”

    像是嘱托。

    祁凤吟仰起头,罢了罢了,都这样了,这两个孩子相互有心,她何苦来做恶人。

    把最心爱的儿子交给最看重的后辈,祁凤吟想,裴璟会护着她的小云儿的。

    裴璟心头一震,郑重道:“我会的。”

    屋子里的人都出去了,石青嬷嬷顺手把小猫也带了出去。现在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裴璟终于能够毫无顾忌地把人抱在怀里。

    被子里是热的,可怀中人的身体好像怎么都暖不起来。

    裴璟亲亲他的鬓角:“还冷吗?我抱着你呢。”

    江云汀摇摇头:“不冷。”

    怎么会不冷呢?裴璟口中都是苦涩,手都是冰凉了,身上也没什么热气,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罢了。

    云汀总是这样,即便是从出生起就是被金尊玉贵地养着,但却意外的生了一副柔软心肠,不愿意让别人为他担忧。

    但是江云汀这一回没打算忍。

    他刚才做梦,又梦到了裴璟。

    裴璟被黑色的链条束缚着,不同于之前梦到的那般还保持着清醒,而是浑身浴血,身上的伤痕多到吓人,是碰一碰,都要碎掉的样子。

    “那我们先把药喝了好不好?”裴璟把手伸下去给他揉胸口,感觉到云汀的心脏跳得虚快,他的心也跟着揪起。

    江云汀覆住裴璟的手,他像是还沉在梦中,声音飘忽,说话也有点颠三倒四。

    “不喝药,我的病好了,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你一走,就走好久啊……你不要我了。”明显带了哭腔。

    江云汀用力把裴璟的手往自己的心口摁,他的心脏好痛,裴璟吓得心惊肉跳,忙在人的耳边哄劝着。

    “我不走,我真的不走了,以后也不会走。”裴璟没想到当年他不告而别的事居然给云汀留下了这么大的阴影,此时后悔不迭。

    “我怎么可能不要你?云汀,你说这样的话,要剜了我的心去……”

    江云汀微阖着眼,静静看他,眼泪顺着眼尾滑落下来,看得裴璟心尖一颤。

    裴璟轻轻握住云汀的手,不让他乱使力,同时不断掐揉他手上几个止痛的穴位:“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很正式地跟你道歉,我错了,当时,我无论如何都应该跟你告别的。”

    江云汀深吸一口气,他勉力转身,却又脱力陷在裴璟的怀里,脸上的痛楚不再掩饰,以一种直白的方式袒露在裴璟眼前。

    他这会儿有点清醒了,他看着裴璟焦急的神色,偏要问个明白。

    “呼呼——那你解释,你现在解释给我听!”

    江云汀承认,他就是一直耿耿于怀这件事,他也不相信裴璟当初不告而别,仅仅只是因为突然发现他的感情变了质。

    他不要裴璟瞒着他什么,他希望他们之间是坦诚的。

    裴璟加快语速:“云汀,当时情况太复杂了,你一出宫就遇到了刺杀,我那个时候、能力不够,”裴璟艰涩道:“从那一回起,我怕我拼了命都无法护你周全,而且,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才意识到我对你的感情。”

    “可是你的年纪太小了,我太清楚我是个什么人,我怕我那些心思藏不住……”

    “我太渴望你了。”

    裴璟喉间干涩,羞于启齿自己对心上人的旖旎情思。

    裴璟自认不是什么君子,只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把小世子吓跑、伤了他。

    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不敢碰,并肩同行的时候都要谨慎测算好肩与肩之间的距离,唯恐唐突了他;言语间更是字斟句酌,唯恐疏漏泄露出自己的隐秘欲望……

    那段时间裴璟憋得半死,只能在梦中释放。

    所以那时候的裴小将军,每日早起除了练功之外还多了一项功课,就是洗掉前一晚的亵裤。

    “再加上那场刺杀,”裴璟难得露出了一丝脆弱,“江叔查了那些刺客,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是被我牵连。从那时起就发了狠,我要自己强大起来,我要接我爹的班,我要护住你。”

    “不告而别是我的错,只是南下剿匪的凶险程度并不小于在边疆打鞑子……”裴璟轻轻抚过云汀皱起的眉,“当时我的伤刚刚好,你那么担心我,我就怕,怕你一皱眉,我就不舍得了。”

    江云汀静静地听着裴璟的剖白,努力吞咽口水,忍着咳,终究没忍住,伏在裴璟的怀里咳得死去活来。

    裴璟是多好强的人,江云汀比谁都清楚。

    那个时候的裴璟,一定很难受吧?

    他那么厉害,在一众围杀下把我保护得那么好,可他心里还是愧疚,就因为知道那些刺客是冲着他来的,我是被他牵连。

    因为怕护不住我,所以拼了命地在战场上拼杀,让大家都看到他的价值。

    外人只知道裴璟表面上的风光,却不知他私下的急迫和煎熬。

    可是江云汀从来不在乎这些,他不是柔弱的菟丝花,他和裴璟一样,都想做对方的乔木。

    “你总是、总是这样!”江云汀用力咳嗽了两声,血沫溢出嘴角,裴璟吓得不行,把人一把抱在怀中想喂他吃药丸,被江云汀用力拂开。

    他瞪着裴璟,一双狐狸眼瞪得溜圆:“你总是把话藏在心里,咳咳!不肯跟我说,咳咳咳!你这破习惯,到底是谁给你惯的?!”

    “你惯的,除了我们人美心善的小世子,试问天下还有谁能忍耐我这样的窝囊性子?”

    江云汀被他这倒打一耙的说辞惊呆了,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胸口,裴璟却转头含了丹药,一下吻上了苍白的唇。

    “唔!哈啊——”

    药丸的苦涩混合在唇舌交错之间,江云汀本是沉浸在梦中所见的裴璟伤重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悲痛情绪之中,后又听裴璟解释当年之事,情绪起伏颇大,反而从极致的悲痛转向了极致的愤怒。

    偏裴璟又不由分说地堵了上来,还喂他吃那么难吃的药丸!

    我看你是要完!

    江云汀被苦得眼泪汪汪,裴璟抓住时机舌尖一顶,就把药丸送进了他的喉间。江云汀被苦得一偏头要躲,裴璟便不再纠缠,转身倒了温水喂他喝。

    这一折腾,江云汀出了一身的热汗,身上一轻,额上的温度也退下来一点。裴璟松了一口气,见他精神好了一些,索性把药也端了过来,抱着人半坐在床榻上喂药。

    江云汀看着那黑漆漆的汤碗,别过脸:“拿走。”

    “喝半碗好不好?”裴璟自知自己犯了错,也不好在这时候逼他,小意哄劝道:“这药现在温温的,正好入口,也不会苦得太厉害。”

    江云汀没吭声,心里莫名其妙的委屈。

    为什么一定要他喝药?他不想喝,只是小小的风寒加上梦魇而已,就是生病了,病得也是有限的。

    还不如干脆就让他病死好了,那就不会做裴璟受伤的噩梦,也不用去猜皇帝舅舅那些诡谲的小心思。

    病中之人脆弱,精神头虚,难免会生出些心疲意懒的消极念头。

    裴璟太了解江云汀了,看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始插科打诨:“云汀把这药喝了,我便去跪榴莲赔罪,好不好?”

    江云汀:“?”

    这都是女子惩治丈夫的举动,他是堂堂正正、正儿八经的男人,裴璟是要气死他吗?

    而且话都说开了,他又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裴璟的处事逻辑虽然出乎他意料的幼稚和充满了大男子主义,但终归是为了他。

    他那么喜欢裴璟,怎么会不讲道理的罚他?

    江云汀恼怒道:“谁要你去跪榴莲了?”

    裴璟试探道:“那我去跪搓衣板?”

    江云汀被他气得无语,颤着手指指向门口:“你给我出去!”

    裴璟在这人脸上重重亲一口,摇摇他:“我不,我要是出去了,小世子定要偷偷掉眼泪,那我会心痛致死的!”

    江云汀无奈,抢过药碗就一口闷了下去,裴璟早就准备好了蜜饯,待他一放下碗,就把蜜饯塞进他口里。

    他身上的衣服都汗湿了,裴璟送来了干净的衣服,正要放下床帘离开,江云汀皱皱眉,扯住裴璟的衣袖:“我要换衣服。”

    “嗯嗯,衣服在这儿呢,我把帘子放下来,你换吧。”

    江云汀强调道:“你给我换。”

    裴璟:“……”

    裴璟:要死,小世子是故意的对吧!明知我拿他没有办法。

    江云汀一挑眉:“大家都是男人,怕什么?我很丑吗,不入裴将军的眼?”

    裴璟噗通跪下:“我错了,小的色胆包天,世子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小的实在不敢唐突了世子。”

    江云汀偏头咳了两声,放过了裴璟。

    那碗药汤里许是放了什么安神的药材,江云汀喝了之后就开始犯困,不过他还有些话没说完,坚持着把裴璟拉上床一起休息。

    江云汀伏在裴璟身上,裴璟小心把身体错开一些。

    江云汀身体虚,被子很难睡暖,裴璟身上的火力大,这一错开,江云汀就觉得有点冷,打了个颤。裴璟没办法,只好把人牢牢抱在怀里。

    江云汀把头埋进裴璟柔软的胸膛里偷偷笑起来。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江云汀蹭了蹭裴璟的下巴,裴璟抚过他清瘦的背脊。

    “裴璟,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就像是那一回遇刺的事,你应该要跟我说的。”

    江云汀的嗓音里含着倦意:“你我都是男子,有很多事情,我也可以帮上忙的,你不要老想着自己强大起来好保护我,其实我也一直期待着,我们可以互为盾牌,做对方的避风港。”

    裴璟说不出话来,只用力把人抱紧了一些。

    没办法啊。

    裴璟心里也知道他这样不好。

    但是没办法的,像是本能,他从见到江云汀的那一刻起,心中弥久的裂缝才开始慢慢弥合,他此生此世都会爱他、护他,至死不悔。

    所以尽管理智上他很清楚云汀身体病弱,但精神强大,云汀也在不停地成长,但他总忍不住,他怕云汀受到一点点伤害,他恨不得给云汀划定一块区域做桃花源,就让云汀在里头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风霜雨打都冲我来,不要搅扰我爱人的梦。

    江云汀这几天一直做梦,没怎么睡好,现在他被裴璟抱着,安全感给得很足,他就迷迷糊糊的要睡过去了。

    他还有点事没说完,懵懂地仰头向自己的爱人寻求鼓励。

    “我今天,是不是很厉害?”

    “超级厉害,”裴璟顺着他的意思吻上他的额头,“云汀最厉害了。”

    江云汀满意了,重又深深埋在裴璟怀里。

    “我也能、保护你的。”

    ——“我知道,我爱你。”

    第175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25

    祁凤吟气势汹汹地杀去了雍华宫。

    她这个弟弟玩什么阴谋阳谋的, 做姐姐的可以不管,也懒得理会,毕竟帝王心术, 权力纵横, 利益互换, 皇室中纵然是姐弟也有许多顾忌不能直说,可以理解。

    唯有云儿,他不能动。

    反了天了还!管你什么皇帝公主,你是老娘打大的,还治不了你了!

    她刚进宫门, 就看见夏嬷嬷和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孟大监站在门口。

    祁凤吟顿了顿脚步,母后来了?

    ……管他!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耽误她跟弟弟翻脸!

    夏嬷嬷和孟大监领着众人向长公主行礼,祁凤吟一路走过,脚步不停,夏嬷嬷站在一边不动,孟大监苦着脸走上前想要拦一拦, 被祁凤吟一把团扇拍在脸上推到一边。

    “滚开!”祁凤吟一扬裙摆,发间的丹凤步摇摇晃不止。她回头看向想拦着她进去的宫女太监,杏眼含怒:“谁再敢拦, 本宫要了他的脑袋!”

    说罢回身一掌拍开雍华宫的大门, 抬眼,只见自家雍容华贵的母后大人正抬起手准备拍向龙座上皇弟的后脑勺。

    祁凤吟:“……”

    太后:“……”

    太后动作没停:“啪!”

    祁钲满脸空白地捂着后脑:“……姐,救命!”

    祁凤吟目瞪口呆,夏嬷嬷上前一步轻轻把公主推了进去, 而后手脚格外利索地关上了大门。

    祁凤吟站在门口手足无措。

    她刚往前迈一步, 太后立刻一扬手示意她别动,头也不回地抄起镇纸就往祁钲的背上暴捶!

    虽然愤怒, 但太后还是有分寸的——头是关键,这个不能打;脸上出现伤痕也不好,有损仪容,还是得给熊孩子留个面子;打屁股可以,就是太不雅了。

    那就打背!

    她想起这破孩子刚才说的话就生气!

    搞不明白了,她和先帝都不是跳脱的性子,怎么就生出了这脑回路不正常的混蛋儿子来?!

    眼瞅着太后手上的镇纸没抓稳掉在了地上,祁钲趁此空挡躲到了龙椅背后。太后左右看看,顺手就准备举着传国玉玺砸人!

    祁凤吟瞪大双眼,这玩意儿可砸不得啊!

    赶紧三两步冲上前去,牢牢抱住太后的腰:“母后母后!这是玉玺,砸不得砸不得!”祁凤吟紧急往书案上扫视一番,眼前一亮,抓过砚台就换下了太后手上的玉玺:“母后,拿这打,这打人痛得很!”

    祁钲:“……”

    祁钲苦笑不已:“……你可真是我亲姐。”

    祁凤吟冷笑一声,退后几步留出空间给自家母后收拾这熊到中年的破弟弟:“你活该!算计我云儿的时候怎么没想起他是你亲外甥?是你姐姐唯一的孩子?!”

    “云儿现在还发着高热,躺在床上连药都喂不进!”祁凤吟转身抱着自家母后的腰身哀哀假哭:“母后,您可得给我和我们云儿做主啊!”

    太后一听心头火起,顾不得什么,一抬手就把砚台飞出,直接砸破了祁钲的额角。

    鲜血从额角留了下来,祁凤吟看都没看一眼,扶着太后坐下休息。

    哼,她这弟弟她还不知道?就是故意站在那不动、好让母后心疼的。

    云儿卧病在床,祁钲这个罪魁祸首也得出点儿血!

    太后喘了几口气,把祁凤吟抱在怀中。

    “云儿还好吧?”太后拍拍女儿的背,对着祁钲呵斥道:“哀家还没死呢!谁都别想算计我云儿!”

    祁凤吟怕她母后气出病来,柔声道:“母后安心,小璟正守在云儿身边呢,有小璟在,云儿会好好吃药的。”

    太后稍稍放下心,抬眼一看祁钲捂着额角走出来,手一拍扶手,祁钲就老实走到她面前跪下。

    祁凤吟眼皮一跳,母后和祁钲的反应不太对劲儿啊。

    虽然母后暴打祁钲她看得非常过瘾没错,但稍稍冷静下来了,反而发现了一些不太合理的地方。

    祁钲也做了十几年的皇帝了,这些年越发的君威难测,就看今日这件事,层层嵌套,足以看出手段诡秘,难以洞察他的真实意图……母后这些年为了维护她和祁钲的姐弟关系,也是事事谨慎,何来今日这般直接动手?

    而且最诡异的是,祁钲竟然也老实受了……

    ……

    若说十几多年前时的母后和祁钲之间的关系,这样的场景倒也算是平常,可要是如今积威深重、在龙椅上安坐了十多年的大晟皇帝还是如此,那就是见鬼了。

    这可不是什么“孝字为大”可以解释清楚的。

    那就是……她想起刚才在宫外与江俞柏遇见时他说的话,不由心头一紧。

    俞柏说的不错,阿芙蓉案若是需要借他们夫妇二人的势便罢了,何苦要多此一举拉上云汀?

    祁钲赐下的那把弓她是知道的,祁钲当年就是用那把弓一箭射杀的叛党首领!

    ……是她想得太单纯了。

    祁凤吟看着祁钲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又是急,又是气,这些年的养气功夫都废了。她拽着祁钲的衣领,怒目而视:“你做什么了?你又在打量着算计谁?”

    太后叹了一口气,没吱声。

    祁钲握住自己被扯得变形的衣领,无奈道:“长姐……”

    祁凤吟没有什么耐性,手上越发用了力:“我告诉你祁钲!你算计我,可以,总归我是你亲姐姐。还有俞柏,俞柏虽说是异姓王,但我与他夫妻多年,他有没有那些多余心思我清楚得很!俞柏是个好人,他为了我和云儿,可以妥协,可以让步。我们夫妇俩都可以为了你的江山鞠躬尽瘁,唯有一点!”

    祁凤吟不知道什么时候含了泪,手中的力气用得太足以至于崩断了一枚指甲。她没有觉得痛:“你绝不能算计我的云儿!你敢伤害我的云儿,那你我之间的姐弟之情,就到此为止!”

    祁钲心头一震,怔怔地握着祁凤吟的手发愣。

    十多年了,这种感觉,终于回来了。

    他心中谓叹道,他的姐姐,总算是愿意说出真心话来,总算是愿意对着他,肆无忌惮的发起脾气,而不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说些冷冰冰公式化的虚假好听的话来。

    “长姐,你是朕的长姐,朕不会害你,也不会伤害你的……”祁钲咬了咬牙,想起江俞柏得意洋洋带着他长姐一走五年的样子就生气,然后又想起云儿这个外甥软软糯糯温柔乖巧的性子又心软,两者相抵,他不情不愿地说完了话,“……家人。”

    祁钲握住祁凤吟的手,祁凤吟松开了他的衣领,祁钲看见祁凤吟手指上因为指甲崩裂溢出的血丝,眉心一蹙,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把血一点点抿干了,然后再包了起来。

    太后抚摸着祁凤吟因为情绪激动而震颤不已的身子,把她揽入怀中。

    她刚才就是因着祁钲那个荒唐的想法,这才不顾体面、抄起家伙揍了他。

    祁钲说出那个计划的时候,她这个活了几十年的人、经历过不少事的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太后想着想着又有点恼,沉声道:“糊涂东西,还不赶紧把你先前跟哀家说的那些荒唐想法跟你姐姐一五一十的讲明白?你等着哀家来替你说?”

    祁钲抿了抿唇,母后觉得他的想法荒唐无稽,但他可不觉得。

    他的一切都是母后和姐姐给的,当年姐姐为他牺牲那么多,现在他只是补偿那么一点点罢了,算得了什么?

    而且他也不是没给过那几个孩子机会,自己没把握住,怪谁?

    怪我啊?

    祁凤吟疑惑地转头看向太后,太后一脸无语和好笑,推了一把祁钲,祁钲才终于开了口。

    他似乎有点心虚,手指不自觉地抠着衣摆上盘起的龙尾刺绣,小动作特多——祁凤吟比祁钲大了好几岁,他几乎是祁凤吟带着长大的,有点什么小习惯、小动作,祁凤吟门儿清。

    祁钲清了清嗓子,眼睛向上极快地看了一眼自家姐姐,又迅速垂下,面上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实则扔了一个炮弹。

    “朕……不,是我,我想把皇位,传给云汀。”

    祁凤吟:“……”

    太后捂脸,被熊孩子气得说不出话。

    祁凤吟像是没听见,僵着脖子转向自家娘亲,手指颤颤地指着祁钲:“母后,他,他说什么来着?”

    太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忙给女儿顺了顺气。

    祁钲以为祁凤吟真没听清,火上浇油般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我要把皇位传给云汀。”

    祁凤吟:“……”

    祁凤吟大吃一惊,祁凤吟不可置信,祁凤吟觉得祁钲真的有病!

    俞柏说得没错,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脑子是真的会出问题。

    祁凤吟指着祁钲,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憋得脸色红胀,终于说出一句:“你自己有儿子,惦记我们家云儿做什么?!”

    祁钲也很委屈:“这江山本就是姐姐当年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努力换来的,现在送回给姐姐又有什么问题?”

    “我认真想过了,我膝下这几个儿子都成不了大事,脑子太钝,一心就想着争权夺利,这江山交给他们迟早要完。云儿就不一样了,性子温和但不软弱,坚韧又有毅力,聪明但知道低调。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孩子心性纯良,有原则,柔中带刚,这不挺好?”

    祁凤吟气得倒仰:“我们家云儿不稀罕你那个皇位,少去打他的主意!不是,祁钲你荒不荒唐?你有儿子,你现在也年轻,好好教能教不出一个好的继承人?几个皇子都差不多成年了,现成的继承人不去培养,你说要把皇位给云儿,你这不是把云儿架在火上烤呢?!”

    祁钲先还好好听着祁凤吟说话,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杀气毕露,不过不是针对祁凤吟,而是那些不长眼的臣子。

    “朕是皇帝,朕愿意传位给谁,就传位给谁,谁能置喙,谁又敢置喙?”

    祁钲冷笑一声:“敢说一个不字,朕就砍了他的脑袋!”

    “啪!”

    祁凤吟毫不留情地一掌拍下祁钲的头,祁钲茫然地摸了摸额头,不敢犯浑了。

    但是念头还没打消,他坚持道:“云儿很好,他会是一个优秀的君主。”

    祁钲一想起江云汀,就满意得不得了。

    果然是他们祁家的血脉,不愧是他姐姐的孩子,生的好,行事也果断不拖拉,比他那几个不长进的儿子好了不知道多少。

    祁钲一开始是给过祁岁机会的。

    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他当然会寄予厚望一些。

    其实祁钲把阿芙蓉案交给太子的时候确实是没想那么多,也没太注意太子的年龄。毕竟他登基的时候年纪比太子小得多,更别说当时群狼环伺,他们母子三人都好好地活到了现在,再加上他亲政的时候也是十二岁,自然而然的就以为太子也能行。

    可他忘了,每个人的资质不同,每个人的成长环境也不同。

    太子出生的时候他手边的事情太多,又要清除世家,又要抵抗外敌,所以只把太子扔给皇后养着。

    直到现在,祁钲也没想明白太子是怎么被养成这样的。

    同样长于妇人之手,太子比起祁钲他当年的条件,实在是好了太多。

    只是祁钲当年被太后和祁凤吟保护得很好,而李怡的处境本身就很危险,所以祁岁也常年处于一种不安的生活之中。

    所以才会着急握紧手中的权力,急于养成自己的势力,最后,祁钲推了他一把,祁岁就心甘情愿地堕入了阿芙蓉的深渊。

    太子既然已经废了,祁钲对这个孩子除了失望还是失望,干脆利用太子一把,借太子之手整合大晟先前未曾完全清理干净、在先祖的清扫中苟延残喘的毒贩,再一举歼灭。

    顺带探一探云儿的性子,看他有没有那股子狠劲儿。

    就是……祁钲心中打起了嘀咕,他是派了影卫暗地里跟着的,怎么瞧着裴家那小子跟云儿有点奇奇怪怪的?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黏糊的吗?

    第176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26

    姐弟俩其实都很了解对方的个性, 祁凤吟看着祁钲一副“不听不听我不听”一意孤行做昏君的样子,手痒得恨不得捶爆他的头!

    破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死样!

    亏她还以为这十几年过去了,祁钲越来越有个做皇帝的模样, 纵然姐弟关系平淡了、有隔阂了, 但祁凤吟心中有数, 关系再好的姐弟,成了家之后难免是会产生距离的,但他俩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祁钲不会对她如何。

    那谁能想到,祁钲这破孩子, 居然不声不响的给她整了个大的!

    什么隔阂、猜忌都是狗屁!她算是搞明白了,祁钲还是祁钲,还是那个跟在她身后、牵着她的裙角亲昵叫她姐姐的傻弟弟。

    可同时又有点心疼。

    这些年装得挺好,连她和母后都要信了祁钲这臭小子与她们离了心——她还有母后护着,说说心里话,那祁钲呢?

    祁凤吟看向地上跪着的祁钲, 发现他正在不停地转着手上的碧玉扳指,实则……

    扣手。

    ……

    祁凤吟眼一闭,把那点子心疼都收了回去。

    没忍住, 祁凤吟咬牙切齿, 一手揪着祁钲的耳朵吼道:“你少惦记我儿子,你有那心思,管好你自己的儿子去!”

    *

    皇宫中的混乱场面暂且按下不提,这一头的绛云轩却是温情中, 带着点……搞笑的气氛。

    裴璟无奈盘腿坐在床上, 由着云汀给他编辫子。

    是的,就是这样。

    阿芙蓉案到现在为止终于告了一个段落, 江云汀精神上绷紧的弦一松,那种发自内心的疲惫就涌了上来,而缠缠绵绵的低烧更是加重了身上的酸痛疲乏。

    江云汀在床上躺了太久,可身体上的不适并没有减轻,幸好裴璟在一边愿意陪着他,又一向由着他开心,江云汀百无聊赖之下,盯上了裴璟的头发。

    眼珠滴溜一转,裴璟正在摆弄着刚才云汀玩了一半解不开的九连环,感觉到什么,一下就张开双臂把突然袭击、扑进怀里的小世子稳稳抱住。

    裴璟笑着低头,正对上那双清澈的狐狸眼眨呀眨。

    想要……编小辫子!

    裴璟没搞清楚小世子的意思,这头发有什么好玩的?

    云汀自己的头发都懒得打理,平时都是在祁凤吟和石青嬷嬷的格外关注之下,才能把那头长发养得浓密又顺滑,天知道他是为什么突然对裴璟的头发起了心思的。

    “编嘛编嘛~好无聊啊——”江云汀抱着裴璟的脖子使劲儿蹭蹭,他人又瘦又轻,身上软乎乎的,裴璟抱着人,心里软成一团。

    裴璟搂着他细瘦的腰身,亲昵地用鼻尖蹭蹭他的脸颊。

    “怎么突然打上了它的主意?”裴璟摸摸他的后颈,云汀的头发又软又香,让人爱不释手,比裴璟自己的好了不知道多少。

    裴璟轻声哄他:“这有什么好玩的?我头发硬,等会儿再扎着你的手。”

    “我不,我就要玩你的头发。”

    江云汀离开裴璟一点,裴璟还是掌着他的腰、揽着他,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动作,只见江云汀两只手迅速呼噜呼噜裴璟束好的高马尾,愣把潇洒帅气的高马尾弄成了鸡窝。

    “哼哼,”江云汀有点小得意地微仰着头,眼神格外无辜地看着裴璟,“我把它弄乱掉了,这下你不让我编也没办法啦!”

    得意的小模样,像极了一只小狐狸。

    裴璟失笑,顺势刮了一下他挺翘的鼻尖,江云汀一颤,正对上他写满温柔纵容的眼,立刻就有点不好意思地主动抱上了裴璟的脖子。

    “又没说不让你折腾,云汀真是个急性子。”

    裴璟抬手把发带摘了下来,一圈圈绕上他的腕。

    烈焰般的红与霜雪般的白结合在一起,莫名的和谐——只是,江云汀想起自己偷偷看的话本,倏然羞红了脸。

    裴璟看着他覆满红霞的脸觉得好笑,揽着人的腰背一下倒在床榻上,江云汀猝不及防间也跟着他倒了下去,惊慌之下两手撑在了裴璟耳侧两方,好险没有亲下去。

    江云汀瞪大了一双眼,裴璟没达成目的,挺起身子蜻蜓点水般亲了他的唇,却又意犹未尽一般,舔了舔自己的唇。

    江云汀:“……”

    江云汀哪里经受过这个?两只眼睛慌得不知道往哪边看,只好凶巴巴地强撑着气势:“……你干嘛!”

    裴璟一挑眉:“收利息。”说罢搂着云汀的腰又是一个翻身,他直起身子从里侧拿了一个小羊毛毯来给人围了一圈,然后自己坐好,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说:“世子随意。”

    江云汀气咻咻地拥着毯子坐起来,一手抓住裴璟的头发,命令他:

    ——“转过去。”

    裴璟龇牙咧嘴地被迫仰起头。

    江云汀手笨,裴璟的头发又浓厚又硬得扎手。他想把所有的头发都编成一股大辫子,可是好不容易把手里的头发分成了三等分之后,却没办法一手全部掌握,又不肯松手,就倔强地皱着眉头弄,弄得东跑出来一小撮,西翘起来的一大股。

    裴璟一向惯着他,别说平时,就是现在,云汀还生着病呢,好不容易有点精神想折腾点什么,他自然由着他摆弄。

    就这样,江云汀的脸皱成了包子,两只手十根手指不顶用,恨不得再变出两只手来一起上。裴璟口中嘶嘶声不断,咬着牙忍受着这甜蜜的烦恼——直到江俞柏和祁凤吟走了进来。

    江俞柏:“……”

    祁凤吟:“……噗嗤!”

    祁凤吟笑得直不起腰,捂着肚子直喊“要命”;江俞柏看着自家儿子难得的调皮捣蛋,还有这个头皮被用力扯得而失了一贯成熟稳重的……

    嗯……他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都这样了,儿婿就儿婿吧!

    江俞柏咬牙切齿,但无计可施。

    两个孩子半点没有遮掩的心思,尤其是自家儿子,主打的就是一个肆无忌惮。

    江云汀看见爹娘来了心里也有点慌,三两下用发带给裴璟胡乱绑好凌乱的“大辫子”,然后乖巧地坐好,喊了句“爹爹、娘亲。”

    祁凤吟好容易收住了笑,转眼看见裴璟凌乱不堪的头发,顿时又笑了起来。

    她上前薅了两把自家儿子的头发,笑意不减:“你呀,就知道欺负裴璟,哪有你这么折腾人的?”

    江云汀低着头偷偷勾住裴璟的小指,讨好地笑笑。可裴璟怎么舍得怪他?虽然被祁凤吟打趣得不太好意思,但他还是努力绷着脸,正儿八经道:“凤姨,云汀没有欺负我,我们俩在闹着玩儿呢。”

    裴璟坚持道:“偶尔……换个样式,我觉得挺好的。”

    得,又是一个傻子。

    江俞柏忽视掉自家儿子的“杰作”,上前几步,裴璟让了位置,走到床头的地方站好。

    江俞柏探了一下江云汀的额温,还在起烧,温度倒是没有很高了。

    “吃过了药没?前几日断断续续地咳嗽,今天好一点,我和你娘进来好一会儿了,没听见你咳,”江俞柏关切地问道:“是夜间和起早那阵咳得频繁吗?”

    江云汀摇摇头:“药还没来得及喝,没有继续咳嗽了,今日都没怎么咳,像是忽然好了一般。”

    祁凤吟握握他的手,不似昨天的冰凉,是温热的。

    “昨日娘亲回来晚了,幸好裴璟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为娘也放心些。”

    其实昨天晚上江俞柏和祁凤吟一夜没睡。

    毕竟祁钲的想法太过匪夷所思,直接把夫妇二人震得半天回不来神。

    也是想得出来……江俞柏揉了揉眉心,这小舅子是真不省心。

    谁能想到,皇帝折腾了一大圈,设了一个把所有人都忽悠进去的局,兜兜转转,在扫清大晟毒瘤的同时,还顺带试了一下看好的继承人的能力及品性。

    皇位有关国本稳固,他和凤吟是绝不想让云汀搅和到夺嫡之中的,无奈祁钲这些年行事风格越发诡异,他要是下定了决心,太后和凤吟也不一定能拦得住他。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江俞柏对什么皇位嗤之以鼻,要是可以,他连自家世袭的王位都不想让云儿去继承。

    别看小小一块封地,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斗争,就会有算计,况且安王府世代继承的不仅仅是王位尊荣,还有护卫大晟的责任。

    权力之争、尔虞我诈,云儿身体又弱,哪里禁得住劳心费神的?

    开开心心生活下去就足够了,为人父母之心,大抵如此。

    江俞柏和祁凤吟大致说了一下祁钲的想法,江云汀懵了一瞬,然后抬头看向裴璟。

    裴璟垂着眼,正摆弄着云汀头上的木簪,但他轻轻捏了一下云汀的肩膀,无声表示着支持。

    你想要成为皇帝,我就是你身边战无不胜的将军,护你江山永安,护大晟盛世太平。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永远站在你的身后。

    “我要皇位做什么?”江云汀迷茫道:“龙椅太高了,坐在上面只能看到一大堆人黑漆漆的头顶,好没意思。”

    “而且只有我一个人被允许站在峰顶,”江云汀摇摇头,“我喜欢热闹,实在没办法适应高处不胜寒的美景。”

    祁凤吟和江俞柏对视一眼,他们教出来的孩子,对那些权力什么的,还真的是一点都不看重。

    祁凤吟刚要说什么,抬眼就看着裴璟不声不响地站在江云汀身后,手指灵活地穿梭其间,而自家儿子恍若未觉,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不由看着两人笑了。

    “那好,”祁凤吟点头表示支持:“娘亲替你回绝你舅舅的意思,你呀,就好好待在府中养病,其他的事情都不要管。”

    江俞柏也表示赞同:“好好养病,身子是最重要的。”

    裴璟手下的动作很快,似乎练习了千遍万遍,熟练得紧,江云汀一头长似瀑布的黑发被轻松编成了一把辫子,裴璟用一条蓝色的发带系好,然后放到江云汀胸前。

    江云汀摸摸被编得极好的辫子,瞅瞅裴璟,又眨眨眼,看向江俞柏。

    一个想法悄然形成。

    爹爹娘亲现在还这么年轻,又一向心疼他,不如……

    江俞柏背后阴风阵阵,全然未曾料想到自家亲儿子正在打他的主意。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祁凤吟拉着江俞柏起身准备离开。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她和江俞柏都忙得很。

    裴璟自己的头发很快弄好,扶着云汀走到门口,送祁凤吟和江俞柏出去。

    江俞柏看着这两个孩子光明正大在他面前亲昵的样子,忍了又忍,决定把公干先放在一边,先收拾一番裴璟再说。

    哼哼,他家云儿乖巧懂事,定是裴璟带坏了他!

    江俞柏捏了捏拳头,和善地微笑道:“小璟,趁现在还有时间,不如你我练练?”

    裴璟挺直了腰板,暗地里揉了揉云汀的手,让他放心。

    祁凤吟无语,懒得理他,带着华婧准备离开。

    裴璟沉声道:“裴璟愿领受安王赐教!”

    第177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27

    “砰!”

    裴璟噔噔噔后退几步, 一转脸,眼角的青紫赫然在目。

    江俞柏嘴角抽了抽,默默收回了将要扫过去的腿。

    裴璟碰了一下嘴角, 像是没忍住一般“嘶”了一声, 依旧站在原地, 低眉顺眼的样子,看着江俞柏一阵手痒。

    那天他拉着裴璟到比武场练了一回手之后,祁凤吟瞧着裴璟脸上的伤,还有衣服上的脚印,当即冷下了脸, 转身就吩咐华婧把他的被褥搬到了书房,当天晚上无论他如何哄劝,祁凤吟愣是没让他进房。云儿拉着裴璟就跑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给自家老父亲说说情。

    ——江俞柏仰天泪三行,其实当时说是练手,他是真的只打算练手来着, 就是裴璟这个家伙,那张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平时能说会道的, 到了他面前, 笨得连转弯都不知,直愣愣的脱口就是一句:喜欢云汀,拿着性命发誓会爱护他一生。

    江俞柏:“……”

    老父亲的火蹭得一下就蹿起来了了。

    好好好,他亲自给云儿挑选的帮手, 结果就这么水灵灵地把自家儿子拐走了?!

    到这个时候, 江俞柏倒也还保持着冷静没动手,沉着脸问他:“什么时候动的心思?”

    裴璟低着头, 似乎在想,而后突然无奈一笑:“情不知所起,发觉时已然深陷。”

    “江叔,我比云汀年长几岁,知道这条有别于常人感情的路有多难走,更何况云汀是您的独子、将来的安王,可是我忍不住。”

    江俞柏不由说道:“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你还不是带着云儿走了?说什么忍不住,胡扯!”

    裴璟苦笑:“江叔说得是,裴璟不是君子,我喜欢云汀,想要和他在一起。我把他视为我的所有,是我太过贪婪,想要把云汀据为己有……”

    他抬眼直视着江俞柏,坚定道:“可是江叔,请您和凤姨相信,云汀会一直是我生命的中心,他心地善良,纯善温和,这样的人最容易受到伤害,他身子又弱……我认真且谨慎地思考过了,既然把他交到谁的手里都不会放心,那不如由我自己来亲自护着。”

    江俞柏像是没听清,鹰眸微眯,透露出毫不遮掩的危险气息:“你再说一遍——”

    你听听裴璟这话混不混账就是了!

    什么叫做“把他交给谁”都不会放心,只能由他裴璟来?!

    他和凤吟都是死的,给云儿挑人的时候不会小心、不会谨慎?天底下就这么一个裴璟能全心全意地对待云儿,还就得交给他护着?!

    裴璟抱拳噗通跪下:“江叔,请恕裴璟妄言,可是裴璟一言一行皆出自真心——这个世上,除了太后、您和凤姨,没有人的心能够超过我对云汀的心!”

    江俞柏默了一默,掀袍席地而坐。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裴璟。

    说真的,裴璟确实是大晟一等一的好男儿,他素日里对云儿的好,江俞柏心知肚明。

    可裴璟千好万好,怎么偏偏是个男儿身呢?江俞柏头疼。

    不过也对,换做是个女子,能跟云儿这般亲密无间的,他怕是早就看出来、并且拉着凤吟去人家家里提亲了,还用得着凤吟旁敲侧击、处处提点暗示?

    也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这些年因为朝廷和封地之间的矛盾,与凤吟聚少离多的,对云儿难免有许多照顾不到的地方,江俞柏一想到此,心里就内疚不已。

    若他一直陪伴着云儿成长,是不是就能早点察觉出两个孩子的苗头,早早掐灭掉了?

    江俞柏晃了晃头,心内好笑。

    都是缘分罢了,他本是体会最深的那个,现在心急起来,倒生出了这等荒谬想法。

    爱情来了,感情到了一定时候,哪里是说能掐灭就掐灭、说能后悔就后悔的?

    当年他和凤吟还不是一样?从一开始的欢喜冤家到后来的神仙眷侣,情之所至,缘深缘浅,本就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东西。

    这会儿冷静下来,江俞柏看着跪得板正的裴璟,无奈摇头。

    得,裴璟这话说的,把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他都快被裴璟给绕了进去。

    一个巴掌拍不响,裴璟这个孩子他还不清楚?

    江俞柏有点恼地敲了裴璟额头一个板栗,裴璟老实受了。

    江俞柏气哼哼地坐在地上,当年就是因为欣赏裴璟聪明忠诚有仁义,这才把他送到云儿身边的。

    云儿这些年长大了,说是说安王世子是个温柔宽厚的性子,可他这个做父亲的总是更了解自家儿子一些。

    都说云儿脾性温和,凡事不跟人家计较,总是一笑了之,但实际上,却正是因为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所以懒得计较、懒得分辩,淡漠得让人心惊。

    温柔的底色是疏离,他心里自有一杆秤,把看重之人划进圈子里,处处维护,愿意翻出自己柔软的肚皮,把自己毫不设防的一面展现给重要之人。而那些被划出圈子之外的人,只能看到他面上的礼貌,对着所有人一般无二,但却永远都无法走进他的心里。

    ……要是云儿当真对裴璟无意,裴璟连一片衣袖都别想碰他的,更别说……

    江俞柏想起他先前多次无意中撞见这两个孩子之间的亲密互动,理智回归的冷静被甩到了爪哇国。他站起身来,撸起袖子微笑道:“来,我们爷俩打一架!”

    裴璟起身像模像样地摆开架势:“江叔请。”

    然后就安心做起了人肉沙包,由着江俞柏招呼出气去了。

    新伤又叠旧伤,江俞柏嘴角抽了抽,得,今晚又得睡书房。

    “臭小子,我该说你什么好?”

    江俞柏叹了一口气,没打算揍人了。

    他拉着裴璟坐下,小五机灵地抱着药箱上前,蹲在裴璟面前给他擦药。江俞柏瞅了瞅,说:“还好吧?应该没破相?”

    小五粗手粗脚不知轻重,裴璟龇牙咧嘴道:“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了,没破相。”

    他憋着笑:“您放心,等会儿我把云汀接回府的时候就不留在这里吃饭了,正正好避开凤姨。”

    江俞柏笑骂道:“臭小子!”转而又迟疑道:“我看你今天这速度慢了不止一星半点,怎地,身体不太舒服?”

    裴璟摇摇头:“没事,是昨天被我爹教训了一顿,过几天就没有大碍了。”

    江俞柏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他活该。

    裴源那个炮仗脾气他可是领教过的,这臭小子挨揍挨得不冤。

    江俞柏放下了悬着的心,这孩子,他没看错,是个有担当的。

    “你爹娘都同意了?”

    小五没忍住一插嘴:“大将军打人打得可狠,不过昨儿晚上送来了上好的金疮药……”裴璟不轻不重地瞪了小五一眼。

    “都同意了的,”裴璟低着头看向药箱里看着朴素无华的药瓶,“不同意也没办法,牛不喝水强摁头?我跟我爹娘说了,不孝子这辈子认准了云汀,我爹拿我没办法,也不可能让我去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裴璟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裴源那天看见自家儿子那副模样,心里早起了疑,再说了,裴璟弱冠之年还坚持着不成亲,他也知道许是孩子心里已经有了人,就是不好开口说而已……直到裴璟自己开口承认,无可奈何之下,也只担心自家儿子会祸害了别人家的儿子罢了。

    裴璟都这么说了,他的年纪也不小了,想必早就想得十分清楚,裴源揍了他一顿,也只是告诫他不忘此心罢了。

    练武场四周种植了不少高大的柏树、松树,风一吹,叶子沙沙作响。

    江俞柏终于点头:“好好爱护云儿,否则……”

    裴璟起身又是一跪:“不会有第二种情况出现——谢谢江叔和凤姨,愿意相信我、把捧在手心十多年的珍宝交由我爱护。”

    “记住你今天的话。”江俞柏哈哈大笑,扶着裴璟起身。他看了眼天色,“云儿应该也快出宫了,去接人吧!”

    裴璟松了一口气,江叔这是同意了。

    他不由笑着应道:“多谢江叔,我这就去!”

    *

    江云汀往池塘丢下一小块掰碎的糕点,池中的锦鲤争先恐后地涌上来争夺,抢得不亦乐乎。

    祁钲走了过来站定,低头看着懒懒喂着锦鲤、而不愿意听他说话的外甥,心说他也是碰上了硬碴。

    他其实挺有自知之明的,打小就是,想做的事怎么都一定要做成,是个天生的倔脾气,没想到外甥像舅,这股子倔劲儿跟他一模一样。

    江云汀把下巴搁在栏杆上,可怜巴巴地往上看,祁钲默默抬头望天,舅甥两个就是不肯对上眼神。

    江云汀叹了一口气,扬手一洒,把手里的糕点屑都丢了下去,然后用黏糊糊的手去抓祁钲袖子,偷偷摸摸假装不知地擦了好几下。

    祁钲嘴角抽搐,太监宫女侍卫围了这湖心亭一圈,他也不好当众给外甥没脸,强行忍了。

    江云汀擦净了手,才收回来搭在膝盖上乖巧坐好:“舅舅,我不答应,我从小就对权力这些没有概念,也没有兴趣,您就放过我吧——”

    没有概念?没有兴趣?

    祁钲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了。

    大晟皇帝的尊位,这孩子居然一点想法都没有?

    祁钲不死心,暗自调整了数次呼吸,而后强行勾起嘴角作温和状:“云儿,你没有概念,舅舅来跟你简单讲讲好不好?”

    没等江云汀回话,祁钲直接开始往下讲:“就拿刚才你喂锦鲤和锦鲤争食为例,那糕点,就是权力的象征,你是掌握最高权力的人,那糕点,你愿意往下扔,就往下扔,底下人就争先恐后地往上抢,他们是在为你做事,你能够轻轻松松地掌控他们,只需要分出自己手中的一点点权力而已。”

    “锦鲤众多,而糕点很少,这就是僧多粥少的意思。”祁钲循循善诱,“你可以观察他们,看他们哪些人得用,哪些人听话,哪些人可以为你冲锋陷阵,哪些人必不可少,哪些人站在那无伤大雅、但出于一定的必要,可以养着他们,放在一边做个吉祥物。”

    “用得上的时候,用一点点糕点促动他们上阵为你搏杀;要是抢红了眼不把你放在眼里了,你就可以把他们饿一阵,让他们知道你才是掌控者,只有听你的命令,才可以吃饱。”

    “若是他们的心野了,联起手来想要对付你、脱离你的控制,对你手中的权力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你就往池中丢一点食,他们马上就会从内部溃散,最终还是得服从于你——权力到最后还是收归于你手,你尽可坐山观虎斗,只要你能够掌控住自己手里的权力,这朝局,随你如何摆弄,都可以。”

    “可是舅舅,”江云汀看着因为抢完了糕点碎屑而四散离开的锦鲤,慢慢说道:“在云儿的眼里,权力就像是火团。”

    “在朝堂里,尽管舅舅能够将所有人都推入局中,设计所有人,让他们在根本猜不透您想法的前提下,被您一步步引导着达成您的最终目的……可是舅舅,您发现没有,其实您也并没有像您刚才所说的那样,可以轻轻松松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而是不得不涉足其中,一不小心,还会把自己带进去。”

    江云汀:“您很厉害,技艺高超,您能玩火而不伤着自己,可云儿不能。”

    第178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28

    祁钲默了默, 跟云汀一样席地而坐。

    他扶着围栏望向边际,江云汀看着自家舅舅,发现他的鬓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竟然生出了许多的白发。

    唉, 好无奈。

    几位表哥都在呢,皇帝舅舅偏要他掺和进立储之争。

    愁啊愁——江云汀下巴点点胳膊,舅舅可真是太任性了,让他做太子,这完全不合乎皇位继承的制度。

    舅舅以一人之力挑战整个制度程序, 强行把他立为太子……且不说名不正言不顺,舅舅此举,是把他和整个安王府都架在火堆上烤。

    被朝臣们的口水淹没且不说,问题是这做法动摇国本,又要掀起一阵风波。

    祁钲见自家外甥这副模样,决定软硬兼施一番。

    祁钲轻轻敲击着栏杆:“云儿,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们这些人,帝皇血脉,天潢贵胄, 生下来就拥有了常人远不及的财富、地位, 旁人瞧着我们风光无限,一个念头牵系的是几千人、几万人的前途命运、家族兴衰……但权力于我们,是砒霜,是蜜糖, 它实在是一个太可怕的东西, 一个不小心,就是玩火自焚。”

    “可是云儿, 你想过没有?每个人生下来就背负着责任,正如你当日驳斥太子说的那番话一般。你自幼就受大儒季常的教导,十四岁那年,要不是怕被朕发现,你怕是要成为我朝连中三元第一人……”

    瞧见自家外甥心虚地摸摸鼻子,祁钲失笑。

    “不仅如此,去年年初的时候国库吃紧,东部出现水患,朕正愁着哪里可以筹点银子来,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大善人捐了十万两白银,也是你安排的吧?”

    江云汀:“……”

    “也不算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吧……”江云汀装作无意的左看右看,“娘亲给了我几家铺子让我练手,铺子的铺位好,这些年下来赚了不少钱,再加上平时祖母、爹爹娘亲,还有舅舅舅母赏了我不少东西和银两,认真说起来,都是长辈们的功劳,云儿只是银子的搬运工而已~”

    祁钲听他这么一调侃,忍不住又笑又叹气。

    喜的是云儿是这样一个好孩子,姐姐真是有福。

    叹的是云儿终究对皇位无意。

    “聪明善良,在阿芙蓉案上又有急智,果敢不犹豫,云儿,你说说,你有这样的才华和能力,却告诉舅舅,你不愿意往上再走一步,让你的才华和能力充分施展出来、惠及整个大晟,你让舅舅怎么办好?”

    江云汀脸红了红,趴在栏杆上跟舅舅对视起来,无辜地看着他。

    他也没想到自家舅舅居然一直关注着他,他还以为自己藏得挺好,长辈们一点不知呢。

    结果人早就知道了,知道了还不算,还一一点明,弄得他一时很不好意思。

    可是,江云汀扒拉两下栏杆,这皇位他是真坐不得。

    舅舅这般坚持,他可不能直接对上。

    “你那几个表哥,小聪明多得很,大智慧一点都无,”祁钲摇头,“若放在平常人家,倒也还好,凭着小聪明小手段,也不用担心他们会饿死。但是身在帝王家,他们这点小聪明,就上不得台面了。”

    江云汀听着自家舅舅毫不留情对几位表哥们的评价,顿时有种如芒刺被的感觉,忙说:“几位表哥也有好的,再不济,舅舅正值壮年,何必那么早就操心立储之事呢?”

    江云汀站起身来走到祁钲身后跪下,殷勤地给他捶肩膀:“舅舅,云儿喜欢热闹,喜欢人群,不乐意被拘束起来,每日都只能待在皇宫里批折子、见大臣……而且云儿的能力没有舅舅想得那么强,能够管好封地就不错了,您将整个大晟都交给我,我真的管不住……”

    祁钲佯怒道:“胡说,管理大晟和管理封地是一个道理,哪有什么管不管得住的说法?净是推托之词,亏你还是个年轻人,一点上进的念头都没有。”

    江云汀才不怕他,而是绕到祁钲身前坐下,正儿八经的跟他舅舅解释自己的想法。

    “舅舅,这与上不上进、有没有责任心无关,真的。”

    江云汀歪歪头,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云儿对权力没什么想法,也无意时时处于那样紧张的氛围之中……云儿不想戴着面具生活,云儿是个顶没出息的人,就想一直在太后、舅舅、爹爹娘亲的膝下承欢,肆无忌惮地做些自己爱做的事。”

    “’安王世子‘这个身份就很好,”江云汀温驯地低下头:“舅舅英明,往后定能选出个合格的继承人,云儿愿鼎力辅助在侧,让大晟越来越好,维持盛世荣光。”

    祁钲听他这般推辞,没忍住怼了一句:“云儿,你现在还年轻,想东西太简单。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新皇看不惯安王的封地、容不下你这个异姓王了,你该怎么办?”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那个时候,”祁钲说着说着就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抬高了声调:“你难道不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江云汀依旧驯服地低着头,一拜。

    祁钲皱着眉看他。

    这孩子,不会真的被吓到了吧?

    “舅舅,您不会的。”

    祁钲:“……”

    祁钲:这孩子对我这么自信?

    祁钲:不行,这段日子被姐姐收拾了好几顿,说不定是我听错了或者是理解错了。

    江云汀一副十分崇敬的样子,抬眼瞅他:“舅舅英明神武,又对云儿十分宠爱,定不会选一个心胸狭隘之人上位。”

    祁钲:糖衣炮弹,都是糖衣炮弹!破孩子就是给一个甜枣再加一个棒子!

    祁钲定定地看着自家外甥头顶的发旋,良久,才似妥协般开了口。

    “三年。”

    江云汀摸不着头脑:“啊?”

    “三年时间,”祁钲拉着他起来,不让他跪,“如果三年内,朕还是没能如愿选出个合格的继承人,这皇位,就还是你的。”

    祁钲瞪了他一眼:“不许推托,事关国本,你以为这皇位继承人的位子是朕随意给的?一个不慎就要祸害天下百姓,你虽然姓江,但也跟朕同样流着祁家的血,万一江山社稷不保,你一样没脸见列祖列宗!”

    江云汀:“……”

    江云汀:舅舅真的好坚持。

    皇帝都把话说成这样了,再推辞下去,就是不识趣了。

    江云汀只得应下。

    反正能拖多久就多久呗,眼珠狡黠一转,大不了他再拉着裴璟出去玩个三年五年的,舅舅逮不着他,平日里也看不见他人,慢慢的,注意力就会被转移的。

    看着自家外甥头也不回、毫不留恋繁华皇宫的模样,祁钲无奈地笑了。

    唉,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对权力半点都没有欲望。

    江云汀又去了慈安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疼爱地摸摸云汀的侧脸,把他揽进怀里:“我的小云儿长大了,要像鸟儿一样飞走喽!”

    江云汀抱着太后的腰撒娇:“哪有?云儿永远都会陪在祖母身边的,身不在,心时时刻刻都在呢。”

    夏嬷嬷一听就笑了,太后嗔怪地拍他的背:“机灵鬼!油嘴滑舌的,就知道哄我老人家——也好,出去走走看看,长些见识。”

    就是一点,云儿从出生起到现在,从来没有出过京城,她难免有点担心。

    还有……

    太后揉揉云汀的脸:“就这么喜欢裴家那个小子?”

    凤儿前些日子进宫就跟她提了这事,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她恼。

    其实不会的,太后这辈子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男子相恋之事虽然少,但不算出奇……

    当年先帝最小的弟弟宣王同谢家子相恋,先帝得知后大怒,生生将二人拆开,命他们不得见面。后来先帝崩逝,大晟边境生乱,宣王领兵出战,被鞑子设计战死。谢家子请旨殉葬,太后特意下旨不允。

    斯人已去,留下来的人,她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带上宣王的那一份。

    可惜,对于有情人来说,恋人的离去也带走了他对现世的留恋。

    后来谢家子于宣王出殡当日,身着喜服而至,触棺含笑而死,震惊世人。

    朝臣非议甚多,可太后眼见此景,自责低估了他们二人的情谊,一力坚持两人合葬,并追封谢家子为宣王妃,上皇家玉牒。

    十年都未能将二人彻底分开,他们阔别了阳世,终究在地下结为了夫妻。

    江云汀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坚定道:“嗯,云儿喜欢他,早就喜欢了。”

    太后抱紧了自己最疼爱的孩子,笑了。

    “那就好好在一起,人生苦短,能遇着相互喜欢的人,实在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

    太后感慨道:“裴璟是个好孩子,你们两个,定要相扶相助。以后的日子里啊,难免会有点磕磕绊绊的,吵架拌嘴的时候,千万不要说些伤人、伤心的重话,这样不好,会把感情都消磨光的……”

    夏嬷嬷插了句嘴:“太后多虑了,奴婢瞧着,裴小将军和我们世子哪里吵得起来呢?单看平时裴小将军是如何对待世子就知道了,从来都是哄着劝着,一句重话都不敢说。世子有时候急了说话还会有没注意到的时候,奴婢可从没见过裴小将军生气,世子闹脾气了,裴小将军还要追着道歉讨好呢。他们呀,怕是想吵起来、闹闹矛盾都难,要说捧在手心里,也不过如此了。”

    江云汀嘟囔道:“哪有……”

    太后听夏嬷嬷说的话也觉得欢喜,拍拍云汀的肩膀:“你呀,别仗着裴璟喜欢你你就欺负人家,嗯?”

    江云汀嘴硬:“嗷,知道啦——我哪有欺负他?都是他欺负我。”

    太后点点他的眉心:“好了,天色不早了,快去吧。”

    江云汀退出太后的怀抱,端端正正地跪下磕头。

    “祖母也要好好保重身子,云儿会给祖母写信的。”

    “去吧,”太后眼眶里有点湿润,“玩儿得开心一些,有什么事,祖母都给你兜着。”

    庭院里的凤凰花依旧灼灼开放,她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儿慢慢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夏嬷嬷扶着太后回了寝宫,轻声道:“太后,皇上下令,把皇后挪进了冷宫,并言:死生不再相见。”

    “废太子那边也下了最后的处决,为维护皇家颜面,皇上下旨……”

    太后叹了一口气:“说吧。”

    “是,”夏嬷嬷谨慎道:“皇上下旨,送去了匕首、白绫和毒酒,废太子死后不得入皇陵。”

    太后坐在凤座上,摇头叹道:“留下个全尸,也算是全了他们父子一场的情分……皇后那边,终究是皇帝亏欠了她。”

    江云汀脚步轻快地出了宫,裴璟正在宫门外等他。

    他还没走近,裴璟就已经张开了双臂等着他上前了——江云汀加快步子,一下就投入了他的怀抱。

    裴璟抱稳了人,被冲劲儿冲得往后退了半步。

    “一切顺利,”江云汀抱着裴璟的脖子蹭蹭,“祖母知道我们的事了。”

    裴璟一愣,不是,他和云汀不是说好了过几天一起跟太后坦白的吗?

    江云汀察觉到裴璟的错愕,笑道:“娘亲早就跟祖母透过底啦,可能是怕我们俩挨骂?”

    裴璟:“好吧,那我等会儿,嗯,过几天一定要谢谢凤姨。”

    “嗯?”江云汀发现裴璟眼角新添的青瘀,有点心疼:“爹爹又揍你了?”

    裴璟否认:“没有,我今天走路晃神,不小心撞到了墙。”他赶紧转移话题,“饿不饿?等会儿带你去吃酒酿丸子?”

    江云汀不置可否,只催促着裴璟快送他回府。

    神神秘秘的,裴璟直觉云汀有什么事瞒着他。

    罢了罢了,裴璟低头一笑,云汀想做什么都可以,由着他罢。

    可没想到等到了公主府门口,云汀却只叫他在门外等候,自己快步进了府。

    裴璟百无聊赖地甩了一下马鞭,然后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

    “裴璟!”

    他抬头望去,见着云汀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袱朝他奔来。

    身后还有一只奶白色的小猫跟着一起跑。

    裴璟愣住,江云汀站定在裴璟面前,他的气息有点乱,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裴璟,雀跃得在原地跳了两下。

    像一只蝴蝶,轻飘飘地点在裴璟的心尖上。

    裴璟接过他手里的包袱,懵懵地问:“云汀,你……这是?”

    江云汀抬手轻轻敲了一下裴璟的额头,眼睛眨呀眨。

    “裴璟裴璟裴璟!”

    裴璟一下看呆了。

    试问,心上人的眼里都是你的时候,你在当下还能想到什么呢?

    裴璟脑子一片空白,只想把他揽入怀中。

    想着就这么做了,江云汀被裴璟抱得紧紧的,听着裴璟口中乱七八糟地说着话。

    “在,我在,云汀,喜欢云汀……”

    江云汀哭笑不得,推推裴璟:“你干嘛……还在大街上呢——”

    “嗯嗯我知道,对不起,我就是……太激动了。”裴璟有点慌,但手没放开,牢牢抱着人,生怕怀里的宝贝跑了。

    好笨啊,裴璟笨笨的,太好玩了~

    江云汀歪歪头,笑着抱住裴璟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

    ——“裴璟,我们私奔吧!”

    第179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29

    裴璟听到云汀说“私奔”这两个字的时候, 没有丝毫的犹豫或是迟疑,直接带着江云汀马不停蹄的就跑出了京城。

    江云汀笑盈盈地趴在裴璟背上,看他写折子。

    裴璟现在其实没有被安排什么职务了, 阿芙蓉案告一段落, 他先前领临时职位都免了, 手下带的兵都归还了兵马司。而裴家军结束了南方的剿匪任务,正在城外驻扎等候皇命差遣。

    但是裴璟作为将领私自出城,还是需要走一点程序的。

    桌案旁边已经写好了两封要送去给长公主府和将军府的信。

    偷偷带着长公主和安王的心肝宝贝离开,纵然是江云汀先挑的头,裴璟却不能忘记收尾。

    只是……裴璟一伸手把赖在自己背上作怪的人拉下来抱在怀里, 然后才接着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写折子。

    江云汀百无聊赖地抓着裴璟悬在腰间的玉佩玩儿,玛瑙手串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伶仃响声。

    裴璟无奈地收笔低头,揉了揉怀里人的脸颊:“别闹了,嗯?我早点写完早点陪你休息。”

    江云汀老实了,把手搭在双膝之上, 眼睫乖顺地垂下来,浑身上下散发出“乖巧”的气息。

    裴璟摸摸他的长发,正要抬笔继续写的时候, 吧嗒——

    江云汀无辜地把手松开, 裴璟的腰带应声而落,玉佩掉落在江云汀的怀里。

    衣襟松散,屋内灯烛昏暗,美人在怀。

    月黑风高夜, 无花盗香时。

    小猫喵呜一声, 自动自觉跳进猫窝里盖好被子睡觉。

    妈耶!我们家江江是越来越会撩人了。

    裴璟握着江云汀的手腕,凤眸含着笑意, 挑眉问他:“云汀想做什么?”

    江云汀挣了挣,没挣开,他的两只手此时处于并起的状态,手腕被裴璟正好一手握住。他没辙了,轻轻踢了一下腿,理直气壮道:“我困了,要裴哥哥带我去休息。”

    他把“裴哥哥”三个字咬得很轻,可却像猫爪一扬,在裴璟脆弱的神经上挠了一下。

    裴璟的气息一下就乱了。

    他竭力平复急促的呼吸声,没忍住,低头极快地吻了一下心上人的唇角,江云汀没躲开,乖乖的抬头让他亲。

    “再等等,还有几个字。”

    裴璟拍拍云汀的腰,轻声哄他:“我早点写完折子,明日晨起就可以让小五送入宫中,然后我们才好毫无顾忌地离开,痛痛快快地去玩呀。”

    江云汀被他亲得迷糊,彻底乖了,抱着裴璟的脖子点头。

    裴璟收紧了怀抱,把云汀完全抱进怀里。

    江云汀偷偷地笑起来,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知道裴璟是在做正经事,可他就是忍不住要捣乱。

    其实在裴璟面前的“江云汀”,和在别人面前的“江云汀”,是完全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在长辈面前的“江云汀”,是“别人家孩子”的代表,不失孩子般的天真,会因为长辈疼爱活泼一点,做出些稍微出格的事也是有的,但实际上很有分寸,行止有度,乖巧懂事得惹人疼;可在裴璟面前的“江云汀”,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捣蛋精,偏爱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闹腾,裴璟又向来纵他,纵得江云汀越发无法无天。

    裴璟抱着软乎乎的人,继续一本正经的写折子。

    虽然太后把他捧在掌心上疼爱,但云汀天生敏感,又自幼就在宫里长大,宫中法度严明,他再是年幼不懂事,也知道收敛,慢慢地就养成了个小心翼翼的性子。

    裴璟第一次见小世子的时候,只觉得他举止可爱,天真单纯,可却也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谨慎,小小的人儿,偏要扮成个大人模样。

    太懂事了,裴璟嗤道,皇宫果然不适合养孩子。

    所以裴璟在给小世子做伴读的五年里,就一直致力于解放小世子的天性,有机会便带着他到宫外走走玩玩,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私下在宫里学习的时候带着世子边玩边学,自己学了不少民间里精致的手工技艺,然后教给他,读书之余放松身心。

    ……

    所以啊,裴璟无奈地摇摇头,小世子那么皮、爱逗着人玩儿,都是他一手惯出来的。

    在父母面前过了明路,正式确定了关系之后,江云汀在裴璟面前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他从前无聊的时候跑去藏书阁翻了不少书读,那藏书阁里什么都有,连话本子都要比民间丰富许多、精彩许多,他的记性又好,反正裴璟顾忌着他年纪小,最多就是亲亲抱抱,江云汀又十分喜欢和裴璟亲近,所以越发地爱闹他。

    不过裴璟也很乐意接受就是了,

    反正到最后,占便宜最多的还是他。

    小迷糊蛋,裴璟爱怜地亲亲云汀的额头,看来云汀今日是真的累了,不过几息之间,就已经睡得打起了小鼾。

    把已经晾干了的信纸折好、放进信封,裴璟抱着人起身。江云汀手中还握着他方才故意拽下来的玉佩,挂在手腕上一晃一晃,和朱红色的玛瑙手串勾连在一起。

    裴璟以为云汀已经睡实了,把人放下之后盖好被子,就转身要去吹灭烛火。没想到江云汀在睡梦中似乎察觉到裴璟要离开,抬手就准确地勾住了裴璟的脖子,身子也跟着起来了一些。

    裴璟赶紧俯下身去,听他说话。

    “裴璟……”江云汀的声音里带着倦意,懵懵懂懂的努力要睁开眼,裴璟从他的脊背一路顺着抚摸下去,拍拍他的腰。

    “不走,我去吹蜡烛,今天晚上,我就睡在外面的小床上,你要什么,就喊我好不好?”

    这是他们出来的第一晚,又是临时临急找的客栈。虽然客栈房间看着还好,也是在大晟国境内连锁的分店,但裴璟出于谨慎,还是决定同云汀睡在一个房间。

    江云汀皱着眉分辨清楚裴璟话里的意思,手指蜷了蜷,没松开环住裴璟的手。

    “外面的……小床?”

    “是,”裴璟很有耐心,他顺了顺云汀散下来的头发,“不算很远,就隔了一个屏风。宝贝想要什么,说话就行,我都听得见的。”

    江云汀抵抗着睡意的侵袭,用力晃了晃头。他抓住裴璟的衣领,裴璟的腰带从刚才被江云汀拽掉之后他也没顾上重新系好,被他这么一扯,衣服散得更开,裴璟身不由己地把身体俯得更低,却仍旧谨慎地在两人之间留下一条缝隙。

    汗流浃背了要……裴璟嗅着云汀身上淡淡的、却又缠绵悠长的暖香,心内苦笑不已。

    正当裴璟脑速飞快转动的时候,江云汀拉着裴璟又低了一点,两人靠得更近,裴璟几乎要倒在云汀的身上,好险用手肘撑住了。

    “裴哥哥——”江云汀眼睛睁不开,他今天跟祁钲聊了很久的天,费的脑力太多了,先前中的毒刚刚清完,但底子很虚,精神一时半会儿的恢复不过来。

    江云汀胡乱揉着裴璟的脸,把一张英气逼人的脸揉得乱七八糟。

    “要一起睡……”

    裴璟:“……”

    裴璟:我也想,但我不敢。

    平时跟云汀亲近一些他都快要忍不住,真睡在一张床上,怕是真的要变成禽兽本兽了。

    裴璟拍拍云汀清瘦优美的背,眼神晦暗不明。

    云汀啊,你真是我命中的劫。

    诱人不自知,裴璟扶额,云汀真的太相信他的自制力了。

    江云汀撑着精神,却久久没听见裴璟的回话,心知裴璟在想什么,撇撇嘴,松开了环着裴璟的手。

    身上的重量一轻,裴璟似乎是迟疑了一会儿,停顿了几秒,就转身离开了。

    江云汀翻过身去,面向着墙。

    虽是夏末,但已然有了秋意。夜里风凉,客栈里的被子单薄,对一般客人来说是足够的,只是对于江云汀这样身体底子虚寒的人,就难免会冻着人了。

    江云汀闭着眼,能够感觉到四周彻底暗了下来。凉风凉飕飕地透过被子里的缝隙穿梭进来,可是下一秒,却听见床板吱呀响了两声,锦被摩挲,有人掀开了被子。

    身后一暖,江云汀被揽入了温暖的怀抱。

    裴璟的手穿过江云汀的腰身搭在他的肚子上,稍稍用力,就把人嵌在了自己的怀里。

    黑夜里,一切声音都被放得很大。

    心跳也是。

    “冷不冷?”裴璟轻声问,“喉咙痒吗?咳嗽的话不要忍着,我在呢。”

    江云汀把手按在心脏上,心跳得好快。

    好吧,虽然江云汀是他们二人之间先动口让裴璟上床一起休息的人,但他在行动上总是容易害羞一些。

    第一次和另一个人同样清醒着躺在床上,还是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

    江云汀偷偷地笑起来,然后转过身去,眼睛像是盛满了星河万里,亮晶晶的,惹得裴璟忍不住去亲他。

    江云汀回抱裴璟,两个人额头贴着额头,在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相依相靠,说些私房话。

    “不冷——”江云汀闭着眼承受着裴璟的亲吻,然后抓住裴璟的手,做出个拉勾的手势。

    “以后也要这样,”狐狸眼笑眯眯的,江云汀晃了晃手,跟他撒娇,语调又软又甜,“每天入睡前,你都要亲亲我哦~”

    裴璟失笑,顺着他的意思跟他拉勾、盖章,然后吻上他的手腕。

    裴璟满足地把人抱在怀里:“宝贝,我们云汀怎么这么招人疼?”

    江云汀得意地哼哼两声,睡意上涌,他亲亲裴璟的下巴,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裴璟没听见回音,但云汀的气息平稳,他便知道他是入梦了。

    009站立起来,喵呜两声,碧绿的猫眼转为竖瞳。

    寂静好似从未有过生灵的小世界中,母神再度来到裴璟身前,裴璟已然昏迷过去,嘴角残留着血。

    那道天雷过后,裴璟又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才将小世界稳住……

    不能如此下去了。

    母神闭了闭眼,抬手,一道流光拂过,强自突入裴璟意识。

    孩子,莫要怪我。

    第180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30

    两人一同度过了三年极好的光景。

    前两年, 裴璟带着江云汀走遍了大晟。

    春日盎然,他们携手走过江山塞漠,见过大漠孤鹰, 幕天席地, 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看着漫天星空许下心愿。

    夏日绵长,他们来到江南水乡,泛舟湖上,在接天莲叶无穷碧里嗅着荷香,一同躺在小舟上, 小舟随着水波轻轻摇晃,晃得人沉入香甜梦乡。

    秋日飒爽,蟹肥菊黄,于是他们改变北上的计划,转而奔向苏州。他们在苏州园林、杏花影里,弹琴吹箫, 留下一段缠绵佳话。

    冬日静寂,他们决定于金陵定居。红梅极美,裴璟为云汀种下满园红梅, 可惜当年未能尽数绽放, 只待来年。

    第三年的时候,边疆部族重振旗鼓,滋扰边民。裴璟领旨重返战场,江云汀随行。

    这场战争断断续续打了八个月, 最终以一支穿云箭射穿鞑靼部首领阿尔图的喉咙作结——首领已死, 战线全面溃败,裴璟顺势而上, 一举歼灭鞑靼部有生力量,此后二十年不再有一战之力。

    江云汀轻松一笑,收回弓箭,等着裴璟凯旋而归给他揉肩膀。

    战争胜利,班师回朝,祁钲仍未找到继承王位的合适人选,江云汀受不了自家舅舅的殷勤目光,拉着裴璟逃席离开。两人紧赶慢赶,终究未曾辜负朵朵红梅开遍满园、以迎归人的情意。

    也是在这一晚,裴璟一手揽住想要逃跑的某人,轻轻巧巧的就把他禁锢在怀里。

    他的小世子,终于长大了。

    长大后的江云汀容貌更盛,眉眼长开,一笔一划,都是造物者的精心雕琢而来。他又长高了一点,或许是天生带着不足,不管裴璟如何投喂,他很难胖起来,身段总是纤瘦得让人心疼,裴璟一手就可以覆住他的腰身,简直不盈一握。

    不得不提的是,长大后的云汀不仅是容貌、身形发生了变化,性格也越发调皮爱闹。

    这次回京,祁凤吟一看他们二人的相处模式,都忍不住扶额笑骂道:“云儿真是被你纵得越发无法无天了!”

    江云汀吐了吐舌头,抱着裴璟的胳膊躲在他的身后。

    裴璟却觉得很好,云汀就应该是这样的。

    他合该是天生被宠爱的,裴璟想,又忍不住笑,还好,这一世,他和云汀相遇的时间不算很晚。

    裴璟喝醉了酒,或者说是,被江云汀灌醉了酒。

    江云汀佯装潇洒地抬指快速挑了一下裴璟的下巴,手指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裴璟一张嘴咬住。

    裴璟刻意直视着那双灵妙的狐狸眼,只见那双眼睛像是受惊了一般颤了颤,不自然地左看右看,就是不敢跟他对视。

    裴璟轻笑一声,江云汀不敌他那饱含侵略性的目光,耳尖通红,连带着脖子都泛出粉色。

    窗外大雪纷飞,红梅盛开;屋内暖香温融,烛影摇曳。

    玄色与红色的氅衣被无情地丢落在地上,绣着淡雅云纹和环带纹的外袍交缠在一起。

    裴璟抬手把床帘放下,而后俯身亲吻着云汀露出的半截精致锁骨。

    屋子里刚生起炭盆,并没有完全把整个空间暖起来。

    丝丝缕缕的冷风从床帘缝隙里吹入,冻得江云汀缩了缩肩膀,裴璟安慰地吻了吻他的侧颈。

    ……

    好吧,江云汀抱着裴璟的脖子,浓密的鸦睫垂了下来,难得的有点怂了。

    他没想到裴璟今天的反应与平时完全不同,像是把之前伪装好的面具撕开,露出了里面那个强势、霸道的内核。

    之前裴璟不是这样的呀……江云汀懵懵地想,裴璟之前可是有礼得很,抱着他睡觉的时候都会刻意留出一点距离。

    江云汀又皮,总爱故意逗他玩儿——反正裴璟又不敢来真的,江云汀玩得不亦乐乎。

    嗯……现在好像,江云汀悄悄地把腿屈起遮掩了一下,有点欲哭无泪。

    好像玩过头了。

    感觉裴璟要把他就地正法——虽然他也不是不愿意,但是……他没做好准备来着,又怕疼……

    玛瑙手串轻轻碰撞出动听的响声。

    裴璟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迷迷糊糊要睡着的美人,江云汀一身冷白的皮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羞,泛起了点点粉红,再加上他刻意留下的痕迹,犹如雪地上绽放的红梅,不,比那红梅

    那雪地上的红梅,哪里比得上他的宝贝活色生香?

    裴璟把人抱着去简单洗漱。

    还是太轻了,裴璟掂了掂他的份量,忍不住皱眉。

    “云汀。”裴璟把人放在床上,轻柔抚过江云汀秀丽的眉眼。江云汀被他亲得迷糊,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

    是酒劲儿开始上头了。

    裴璟一时笑开。

    他拨弄开江云汀不自觉紧咬的下唇,轻声道:“不咬。”

    江云汀抬起迷蒙的眼,哼了两声。

    “云汀真漂亮,”裴璟满足地抱着人翻身,让江云汀趴在他的身上,“云汀好乖啊。”

    江云汀刚要起身,就被头发扯了一下头皮,一下捂着被拽疼的地方懵懵地定住。

    他反应了一会儿,然而眼眶里迅速盈满了泪,委委屈屈地扒拉开裴璟的手:“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裴璟微微挺起身子,把云汀的头发仔细收拾好了,又用发带松松绑住。

    裴璟亲亲他的眼睛,江云汀不由闭上眼,被他亲得舒服。

    江云汀傻乎乎地趴在裴璟身上趴了好一会儿,裴璟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背,好久他才开口,说:“不继续吗?”

    “继续什么?”

    江云汀默默埋头害羞了一会儿,然后顶着通红的脸咬了裴璟的喉结一口,凶巴巴的问他:“就是……那个啊!”

    裴璟大笑出声,胸口震颤。他一手抱紧心上人,珍而重之地吻上他的眉心:“还不到时候,今晚已经是过头了。”

    江云汀蜷了蜷手指,干巴巴的“哦”了一声,然后转身背对着裴璟,自己暗暗的害羞。

    过了一会儿,裴璟起身把蜡烛吹灭,又重新上了床,把江云汀揽在怀里。

    江云汀没睡,摸着裴璟的手指骨节玩。

    裴璟把人抱得更紧。

    今天一天都在折腾,江云汀酒劲儿上来了,身后的裴璟又是个天然大火炉,正要睡着,却听见裴璟突然开口:“云汀,嫁我吗?”

    江云汀的睡意一键清零。

    “我名下有五个三进的宅子,多年经营之下,慢慢地在长安街上买了十家铺位,一年收入可观,在苏州,还有几家酒楼,带你去过的,那一家临江的也是我名下的,还有隔一条街上的糕点铺,也是我的。过一段时间,我便带你去衙门,把这些都转入你的私产。”

    裴璟似乎有点紧张,手心渗出了汗。

    “我现在是二品镇军大将军,再过一段时间或许会升职,接我父亲的班。我会厨艺,还会手工,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去学,想玩什么,我也可以按照模样做出来,奇珍异宝我会努力去寻。性格比较强势,但不会对着你,你说一我绝不会说二,让我往东走我绝不会看西边。”

    江云汀听着有点好笑。

    裴璟求婚求得……好可爱啊。

    久久不曾听见回音,裴璟陡然有点心慌。

    感觉到他的手在抖了,江云汀不再逗他,憋着笑开口:“可是你都没说到重点。”

    裴璟吻了吻他的发顶,默了两秒,然后紧张兮兮地说:“最重要的是,我爱你,我这一辈子,都只会爱你一个人。”

    江云汀捂着嘴无声的笑起来。

    裴璟还在等着他的回应,江云汀装作无事地“嗯”了一声,佯装困倦地转过身,把头埋进裴璟的胸口里,一副要睡着的样子。

    裴璟慌了:“这不是甜言蜜语,我也不是说说,我这么多年的心……你,还不知吗?”

    “我知道呀,”江云汀眨眨眼,“所以我答应了。”

    裴璟脑子一片空白:“啊?”

    “我’嗯‘了一声的,”江云汀假装生气地捶了他一下,“你这个人,求婚怎么都不听清楚人家回应的话呢?我改变主意了,你换个人求娶吧!”

    裴璟这才反应过来云汀又在逗他。

    他赶紧抱住了人,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呐呐得说不出话,只知道傻乐。

    “裴璟——”江云汀坐起来,然后扑到他身上,眼睛亮晶晶地看人,直把人看得心软。

    吧唧一口——“唔!”

    江云汀速度太快,喝进肚子里的酒弄得他迷迷糊糊,所以这么一亲下去,是实打实地“磕”到双方的牙齿,但或许是因为太高兴了,也不太会觉得痛,两个人才回过神来,就发现双方都在傻乎乎的笑。

    裴璟揉了揉江云汀的脸颊,重新点了蜡烛,让他张开嘴巴瞧瞧有没有碰坏了牙齿。江云汀被迫张大嘴巴,任裴璟仔仔细细地察看。

    “好了,”裴璟吹灭,他笑得不行,上床的时候顺带亲了云汀一下,“咋咋呼呼的,碰疼了吧?”

    江云汀不服气地一把将裴璟扑倒,龇着牙凶他:“不许笑啦!”

    “哈哈哈好,咳咳,不笑不笑。”裴璟抱着人努力憋着,还是没忍住,“噗”得笑个不停,“好可爱啊,我们云汀宝贝怎么这么可爱?”

    江云汀被他笑得干脆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乱七八糟地拱,裴璟顺着他的背,像是在顺毛一样。

    江云汀本来就累,被他极有节奏地拍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夜色静谧,但天边处的乌云集聚,预示着大雨将要来临。

    *

    两个孩子既然已经互通心意,相处得又和谐融洽,祁凤吟便觉得,成亲的仪式也应该准备起来了。

    祁凤吟想起她见到的活泼明媚,笑得恬淡快乐的儿子,止不住的有些开心。

    瞧瞧,小璟那孩子把云儿养得多好?祁凤吟碰碰在一旁臭着脸的江俞柏,江俞柏别过脸装作看不见。

    祁凤吟:“你怎么回事?我不信你没看出来,云儿在外面三年,人家裴璟可是又做爹又做娘的护着宠着,你看你儿子,脸颊上都长了一点肉了,身体也好了许多,往年季节交替之际,云儿是必要生病的、咳嗽的,可是现在一点都没有想生病的迹象了……你莫不是还在闹脾气吧?”

    三年前裴璟和云汀两个孩子私自跑出京城,要说最恼怒的,就是江俞柏了。

    祁凤吟倒是觉得云儿跑得好。

    还是云儿的脑子转得快些,跑了多好呀,绝了祁钲那个人到中年开始发疯的熊孩子的惦记,自己也能出去见见世面,看看大晟的大好风光,岂不是美事一件?

    但江俞柏的想法是,先带儿子回封地待一阵子。

    既然已经确定皇帝对安王府的忌惮少了很多,那何不乘此机会回封地看看呢?

    好吧,江俞柏不得不承认,他主要是觉得,自家儿子是被裴璟拐跑的,心里不太舒服罢了。

    即便是后来守门的侍卫说是世子拉着裴小将军说要私奔、自家亲儿子也来信告罪,说是自己拉着人跑的,但是江俞柏就是坚定的认为,是裴璟这小子不安好心,拐跑了自家乖巧的儿子!

    祁凤吟无语,好在还有她和母后,当时她俩一手一个摁住了祁钲和江俞柏,不然小璟和云儿出去,根本不到三天就会被地方官员送回来了。

    “华婧,”祁凤吟看着面前的两套喜服,不太满意上面的花纹,“你去叫师傅把上头的合欢花去了,云儿喜欢凤凰花,绣凤凰花上去。还有,腰带绣的花样换并蒂莲好了。”

    华婧一一记下。

    祁凤吟又问:“云儿和小璟又去哪里了?让他们俩试试衣服才好。”

    华婧笑道:“世子拉着世子妃出去了,说是悦来轩的老板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都起了出来,定要去尝个鲜呢。”

    祁凤吟无奈地摇摇头,顺带拉住了江俞柏。

    “孩子喜欢,你别扫兴。”

    得了祁凤吟一个瞪眼,江俞柏摸摸鼻子,站住了脚。

    “你想想,是小璟嫁进安王府,相当于我们有了两个儿子,”祁凤吟细声细语,“其实这与你之前的打算也相和啊,小璟未来也会帮着云儿管理封地一应事务,云儿的责任分给了小璟一半,这不是挺好的?”

    江俞柏听了这话,只得勉为其难的点头。

    *

    “婆婆,您小心。”江云汀一把扶住正要上台阶却被绊了一下、将要摔倒的老人,看她站不稳,便带着她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好。

    他们刚跟老板订好了酒,出来的时候江云汀突然想吃街口老爷爷的糖葫芦。因着这天色不太好,马上就要下小雨了,裴璟就让他站在檐下,等着他回来。

    果然如裴璟所说的那般,没过一会儿,就开始下起了毛毛雨。

    老婆婆没说话,江云汀蹲下身捡起老人菜篮子里掉下的菜蔬,却不曾看见,那老人眸色陡然转成金色的异状。

    时间静止——!

    绒毛般的细碎雨丝定在空中,一个土豆却还在翻滚——江云汀上前捡了起来,一抬头,却发现身边所有的人的物都被定住,脸上的表情也如上一秒一般停留在静止的空间之中。

    江云汀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孩子,好久不见。”

    声音从身后响起,柔和,带着一点怜惜。

    江云汀大着胆子转过身去,那老婆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浑身带着圣洁、慈爱之气的……

    那句称呼自然而然地从口中吐了出来。

    “母……神?”

    母神走了过来,抬指轻点江云汀的眉心——一股极其冰寒的灵力灌入灵台,江云汀脸色苍白,身体战栗不断,最后脱力一般,身子委顿在地。

    母神护住云汀的头将他小心放在地上,盘膝而坐,手中神力运转,无边无际的金色神力泼洒而出,修复着这个小世界破裂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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