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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11

    小泉子做事仔细, 特意取了羊奶泡软了煮好的嫩嫩的肉,一点点喂给小猫吃下。饭饱水足,再加上温暖的居所供它好好休息, 小猫很快就恢复了活力, 展现出它的好奇心来。

    小猫喵喵叫着, 趁着小泉子打盹的功夫,偷偷溜进了里间。它爬上了脚踏,努努力,一下就跳上了床。

    江云汀侧过身蜷着身子,正睡得沉, 手指还攥着一条白色绣着凤凰花的手帕。

    小猫歪歪头,耳朵向后仰仰,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舔了舔江云汀的手背。

    殿内昏暗一片,厚重的床帘已经被妥帖地放了下来,圈住了这一方小天地。

    江云汀睁开眼, 发现裴璟已经不在了。

    唔——他揉揉眼睛,睡了一觉过后,身上更觉酥麻, 尤其是脊骨, 泛起一阵一阵的酸痛来。

    裴璟的手帕还抓在手心里,江云汀看了半晌,把它叠好放在了枕边。

    裴璟应该是出宫了?

    外男是不允许在宫内过夜的,而且裴璟今日赶回来又照顾了他很久, 应该也累了。

    “喵呜——”

    江云汀一偏头就发现了蹲坐在里侧的小猫, 便抬手掀开了被子,邀请小猫进来一起取暖。

    “好可爱。”江云汀的声音有点沙哑, 握拳抵着唇轻轻咳了两声,缓过来后,才仔仔细细地看着怀里乖巧趴着的小猫。

    它的眼睛是浅绿色,绿莹莹的,实在特别。

    小猫往江云汀的方向爬近了几步,猫猫头拱进了江云汀的肩上,江云汀摸摸小猫毛茸茸的身子,突然起了想要把小猫养在身边的想法。

    可万物有灵,万一这小家伙不愿意被他拘在身边呢?

    他暗自纠结了一会儿,手上撸猫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小猫亲昵地蹭蹭他。

    江云汀终于打定了主意,于是小小声地跟小猫商量:“你想要和我在一起吗?我虽然没有养过活物,但你若是愿意留下来,我会很认真地照顾你的。”

    “喵呜——”

    小猫舔了舔江云汀的手,用鼻尖主动去蹭他的手背,猫眼里星星点点的都是喜悦。

    江云汀也有点小开心,他抬手欢喜地摸摸小猫的头,然后点点小猫的鼻子。

    “那行,我们先盖个章,以后我们就一起做伴了。”

    “喵~”

    小猫爬了出来,趴在江云汀的枕头上,把自己的肚皮翻出来,两只毛茸茸的前爪在空气中抓挠几下,引得江云汀忍不住撸了撸它的肚皮。

    有了小猫,自然要给它取一个好听的名字,江云汀咳了两声,手指不自觉的描画着枕头上的松柏花纹,喃喃道:“叫什么好呢?”

    “叫’九九‘可好?”

    江云汀吓了一跳,床帘被掀开一角,裴璟端着一盏小小的烛台侧身向内看他,昏黄的烛光照亮了裴璟的侧脸,更显得他眉目深邃,鼻梁英挺。

    裴璟把半边床帘挂了起来,江云汀刚要起身,就被裴璟按住,被扶着躺下。

    “先别起身,我让小泉子去添多几个炭盆进来再说。”

    江云汀握住裴璟的手,裴璟坐在床边,顺手把正要钻进被窝里的小猫拎了出来。

    “你怎么还没出宫?”江云汀的脸上带着焦急之色,“皇帝舅舅必要重重罚你了!”

    裴璟看着心上人表现出来对他的担忧神情,心中一暖。他掖了掖被子,说:“无妨,太后和长公主还未回宫,你又正病着,我便派人向太后和长公主说明了情况,太后特许我留下的。”

    江云汀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可另一件事又引起了他的注意。

    “祖母和娘亲竟然还没回宫?”

    裴璟点点头,抬手去摸江云汀的额头,额头已经不烫了,人看着也精神很多,看他眉头蹙起的样子,不由抬指帮他抚平。

    他犹豫了一下,江云汀正了神色,说:“不要瞒我。”

    裴璟只好照实说道:“惠妃难产,诞下死胎。淑贵嫔还在生产之中,情况不妙。 ”

    惠妃的父亲,是安王一派的人。

    江云汀抬手捂住了额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痛色。

    江云汀敏感多思,时常头痛,裴璟连忙给他按揉头上穴位,轻声劝道:“都是意外,你不要着急,这件事无论如何都牵扯不到安王。”

    江云汀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这些年来,皇帝舅舅面上对他亲厚,可他多年来下的旨意,多少能看出是针对异姓王的。

    爹爹已经在尽力周旋,可这异姓王的王位一日存在,江氏一族的头顶上,就永远会悬着一柄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重剑。

    裴璟不想让江云汀在病中还要费神,便又提到了另外一个话题:“这只小猫,云汀确定要养了?”

    江云汀知道他是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点点头勉强笑道:“是呀,它好小,放归它也怕它无法生存,再说了,它是我救下的呢,当然要对它负责。”

    “对了,刚才你给它取了个什么名字,”江云汀说,“是哪个jiu呢?”

    裴璟口中的话转了一圈,把心里想的“久久”,改成了“九九”。

    江云汀也没问为什么要用这个字,就这么喊了起来。

    “九九,以后你就有家啦,”江云汀把小猫拢在手心里,他不想裴璟为着他家的事跟着烦恼,便努力地暂时放下,对着枕侧的小猫粲然一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小泉子带着几个小太监往屋子里送来了几个炭盆,屋子一下暖和起来,温暖如春。

    裴璟又把小猫拿走放在地上,推推它,让它自己玩儿去。

    探手进去揉揉江云汀僵硬的腰身,裴璟俯身,渐渐靠近了江云汀。

    他放低了声音:“睡了许久,饿不饿?”

    “还好,”江云汀不自在地按住裴璟的手,裴璟同他靠得好近,安神静气的檀香把他完全笼罩在其中,耳朵尖尖偷偷红了起来,他偏过头:“对了,你刚才是在暖房休息吗?”

    “我刚才在小厨房里揉面。”他像是累极了一般,就这么趴在江云汀的颈侧,细细的闻着云汀身上的味道,清清淡淡,但总能让他放松下来。

    两个人亲密无间,絮絮耳语。

    江云汀听着裴璟说话,裴璟在他耳边轻笑:“今日是云汀的生辰,虽说生辰宴被临时中断了,但总得吃碗长寿面应个景儿。”

    “原来你方才是去揉面去了,”江云汀好奇的问道:“那你是一直守着我吗?”

    裴璟“嗯”了一声,扭头跟江云汀对视。

    他就这么直白地看着人:“那不然呢?某个发着高热、可怜兮兮的世子拉着我的手,睡着了都不肯松开,在下便顺水推舟,一直守候在世子身边喽。”

    顺水推舟?

    江云汀眨眨眼,什么意思?

    裴璟看懂了江云汀想问没问出口的话,第一次把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因为我也很想念云汀,”裴璟抬手抚过云汀精致的眉眼,“我也很想留在你的身边,守着你。”

    守着你,一辈子。

    江云汀被裴璟看得不好意思,想要转身,被裴璟一抬手拦住了,他只好拉高了被子,把眼睛遮起来。

    裴璟被江云汀掩耳盗铃的动作逗笑了,干脆把人拢进自己怀里。

    “半年了,一封书信都不肯回,”裴璟顺着被面一路向下,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恼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错,让云汀伤心了那么久。我保证,这种错误以后绝不会犯。”

    像是在哄小孩儿。

    裴璟摸摸云汀露在被子外柔顺的长发,整颗心都变得柔软。

    “要吃长寿面,”江云汀闷在被子说道,裴璟把被子扒拉开,江云汀的脸色憋得有点红,眼睛却很有神,带着骄矜,“要是长寿面不好吃,我还是要恼的。”

    “好,”裴璟屈起指节刮了刮他的鼻子,宠溺一笑,“等我一会儿,我去煮面。”

    江云汀眨眨眼,裴璟把绕在腿边喵喵叫着撒娇的小猫捞了上来,点点猫猫头:“还要劳烦九九陪你做个伴。”

    江云汀没有等很久,裴璟就端着一碗面走了进来。

    小泉子搬了一张小桌子放在床上,裴璟把一锭银子给了小泉子,犒劳他今日劳心劳力,小泉子道过谢后才安心回去休息了。

    江云汀披着狐裘,裴璟递给他一双筷子。

    “简陋了一点,等你病好了,一定好好补偿你。”裴璟把碗往江云汀的方向推近了一些,让他快尝尝。

    这长寿面的汤底用了鸡汤,因着时候已经很晚了,怕云汀吃多了反而会积食,再加上他身体不适,所以面的份量不是很大。

    江云汀不爱吃葱,裴璟就用了鲜嫩的菜心铺在上头。黄澄澄的面加上绿色的蔬菜,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要一口气吃完,不能咬断,”裴璟细心叮嘱着,“别着急,小心噎着。”

    江云汀一边听着裴璟的絮叨,一边低头吃着面。

    烛火跳跃着,两个人的影子在墙面上忽明忽暗,时而分离开,时而交叠在一起。

    温暖平静的气氛在绛云殿缓缓流淌,江云汀吃完了面,嘴角还残留着汤汁。裴璟微微一笑,然后用帕子为他拭去。

    “云汀可有许下什么心愿吗?”

    江云汀喝了一口鸡汤,想了想,摇摇头。

    “我每年的生辰愿望,都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祖母、爹娘身体健康,大家都能开开心心。”

    江云汀认真地说道:“我不喜离别,可长到十六岁,经历最多的就是离别。”

    “那今年便贪心多许一个,”江云汀垂眸一笑,“望好景常在,盼我身边之人,少离别,长相守。”

    裴璟眉心一动,心脏处升起了酥酥麻麻的痛痒。

    无论如何,都不该伤云汀的心。

    他当时太过慌乱,也太不理智了。

    好在,他认清了自己的感情。

    “面很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长寿面了,”江云汀放下面碗,抬手捏捏裴璟英俊的脸,微微歪着头,“不恼你了,谢谢你,裴哥哥。”

    裴璟握住江云汀的手,眼神恳切地看向他,说:“今日元宵,我也有一个愿望,云汀想知道吗?”

    “愿闻其详。”

    内心的欲望疯长,裴璟努力稳住声线。

    “希望云汀长命百岁,顺遂安康。”

    ——愿年年有今日,岁岁,常相见。

    第162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12

    凡间的元宵灯会热闹非凡, 宫中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淑贵嫔生下了一个女胎,可那孩子一生下来便是浑身紫胀,连吸奶的力气都没有, 费劲呼吸的样子, 看着就让人觉得揪心。孩子如此, 淑贵嫔更是难过,看了一眼孩子,就止不住地伏在皇帝怀里哀哀哭了起来,直哭晕了过去。

    天色也晚了,太后上了年纪, 又是发怒又是焦急,身子早就不太撑得住,被祁凤吟强行送回了慈安宫休息,她留下来帮助皇后处理后续事宜。

    “凤吟,你也早些回去吧,”皇后把手搭在祁凤吟的肩膀上, 眼见着人打了好几个哈欠还强撑着精神的样子,柔声劝道:“我听华英说了,云儿晚间时候发烧, 你心里一定急得很。不必陪我熬着, 早些回去歇着吧,总归这里有那么多宫人陪着我呢。”

    祁凤吟看着摇篮里脆弱的孩子,摇了摇头:“不了,刚才我让华婧回去看过, 云儿已经退烧了, 小璟正守着呢。小璟稳重踏实,他在绛云殿, 我很放心。”

    “更何况,”祁凤吟仰头看她,抬手按住了皇后搭在她肩上的手,示意她坐下来,“这里更要紧些,皇弟近些年来很是看重孩子,若有什么不好,你一个人在这儿也不好应付。”

    祁凤吟眨眨眼,仍带着未出阁时的俏丽:“我也有许久没同你叙过话了,今夜正是好机会。”

    皇后轻声笑了笑,看着摇篮里脆弱不堪的婴儿,眼中闪现出一抹不忍,被祁凤吟及时捕捉到,但并未深想,只当她是出于怜悯之情罢了。

    她也坐了下来,华英送上两盏清茶。

    “可怜的孩子,连哭都没有力气。”皇后摸摸孩子的脸,丹红色的指甲顺着孩子的眉眼一路慢慢抚到了她的脖颈,像是鲜血一般流下来。她蹙着眉,“也不知道能不能……”

    祁凤吟:“今日之事当真是奇了怪了,虽说惠妃娇纵惯了,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而且淑贵嫔性子软懦,这两人说起来交情看着也是好的,怎得突然闹了起来?”

    皇后抿了一口茶,柳眉微挑:“不晓得,淑贵嫔一味在那儿哭诉,说是惠妃口出恶言羞辱她,两人便吵了起来,后来更是动了手,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皇上怕惹她伤心,也没多问。但是惠妃到现在都没醒,只凭淑贵嫔一面之词,也难说谁是谁非的。”

    皇后放低了声音:“就怕牵扯到你家王爷。”

    祁凤吟握紧了帕子,又很快松开。

    惠妃明面上同安王府有些关系,但实际上惠妃的父亲职位不高,人也本分,皇弟定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允许惠妃有孕的。

    应该无碍。

    “不说这些了。”皇后轻轻甩了一下手帕,握住祁凤吟的手笑道:“我娘前些日子进宫问安,跟我说,安王近日要进京,还递了折子,说是世子已经长大,想带着世子回封地看看。看皇上的意思似在犹豫着,不过我觉着,若是太后开口,皇上必会肯的。”

    祁凤吟岔开话题,聊起皇后侄子娶亲的事。

    “说来还是你眼光好,我瞧着新妇端庄聪慧,是个顶好的孩子。”祁凤吟拉着皇后的手晃了晃,“郎才女貌,真是佳偶天成。”

    皇后挂心母家,这侄子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很是关注,听祁凤吟这般说,不由笑开:“是吧?那孩子家世好,人也稳重,最重要的是,两个孩子看了画像之后就瞧对了眼,真是好极了。”

    祁凤吟笑道:“好福气,好缘分。我也盼着我家云儿能得一个喜欢的。”

    皇后掩唇一笑:“你放心,云儿生得好,脾性更是出了名的温和有礼,哪家姑娘看见了不喜欢?”

    “也就是母后、你,还有个裴小将军看得紧,云儿也不爱交际,不然京城里想要与你结亲的亲家不知道有多少!”

    “也是……但我总觉得,云儿心里怕是已经有了人了。”

    祁凤吟琢磨着,早晨来的时候她瞧着自家儿子不好意思的样子,知子莫若母,云儿想是心里有了人,她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要一一排查清楚未来儿媳妇可能的人选。

    皇后也惊了,她本来还想跟祁凤吟说说自家的侄女,没想到云儿这孩子已经有了想法了?

    祁凤吟便把今日江云汀的异状都说与了皇后听。

    “哎呦,真是搞不清楚了。”祁凤吟拍拍额头,苦笑道:“云儿身边不是宫女就是嬷嬷、太监,且多是石青和小泉子伺候着,哪来的什么心上人?”

    皇后也觉得不可能:“应该是你想多了,云儿接触的人有限,哪里会冒出什么个什么人来?”

    于是两人便抛下这一话题不谈,随便说说近来京中的奇事罢了。

    这个年过得并不消停,惠妃失了孩子,醒过来之后精神恍惚,竟什么人都记不起了。淑贵嫔身体遭受重创,公主虽然生下了下来,但心脉未能发育完全,需得小心护理——但无论如何,这个年终于是过完了。

    江云汀病了几日,太后严令他好好休息,不放他出宫,流水似的药膳、补品被盯着喝下了不少,待病彻底好了之后,他才回了长公主府。

    病中的日子总是寂寞的,但江云汀有小猫九九陪着,还有裴璟日日进宫送来新奇玩意相伴,倒也不觉得难熬——还胖了一些,虽然还是一身的骨头。

    裴璟单手揽着他的腰把人抱起来颠了颠,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不费力,但江云汀被吓了一跳,他正去够书架上的书呢,突然就被抱了起来,恼得捶了两下裴璟的胸口。

    “不错,胖了一点点,”裴璟没把人放下,反倒原地抱着人转了个圈,“还是瘦,继续努力。”

    江云汀两只手掐着裴璟的帅脸:“努力什么?”

    裴璟一脸的理所当然:“努力把你喂胖啊。”

    “……”江云汀无语:“我是猪吗?还努力把我喂胖。”

    裴璟把人放在书案上,江云汀不惯这样,书案是用来看书写字的,怎么能坐上去?撑着案面就要下来,裴璟两只手一按桌面,微微俯身,江云汀就被严严实实地困在了裴璟的怀里。

    江云汀:“……你干嘛?我要下去——”

    像是在撒娇。

    裴璟在心里“啧”了一声,就是在撒娇。

    小世子是在北方长大的,但口音却带着南方的软糯——想是因为太后,还有身边常伺候的石青嬷嬷是南方人,所以会这样?

    “不放——”裴璟摸摸江云汀的长发,眼睛里带着笑意,还带着一点暗暗的得意,“之前说好了要给你补过一个生辰,不知道今夜世子是否得空,赏脸随小的出门一趟?”

    今日正是三月初三上祀日。

    那日元宵佳节过后,皇帝所受的打击不小,所以宫中一些事宜大多从简,不敢铺张,难得清静消停了一阵。

    也因着这缘故,本来裴璟想给云汀补办的生辰也被迫一再推迟,直到半月前,裴源传来剿匪捷报,宫中的气氛才和缓一些——裴璟便不想再拖了。

    一来是因着裴家军剿匪还需要他回去指挥,保不齐皇帝突然下旨,他就要立刻离开京都;二来,近期裴璟临时得的一件差事——阿芙蓉重新流行于京中,皇帝命裴璟严查阿芙蓉的来源,刚查到一点苗头,算是有了一些进展,好不容易得了些休息的时间。

    既是上祀日,祁凤吟和江云汀少不得进宫陪着太后用膳,又被带着行了些过节的礼俗,之后就出了宫。

    祁凤吟折下新摘下来的柳枝,留神听着华婧说话。

    皇帝刚批了允许安王进京的折子,加之那日的元宵夜宴,不少世家知道是太后着意给安王世子选世子妃,所以祁凤吟不用想都知道,这些夫人们进宫请安的时候肯定要拉着她说话的。

    这事儿本来就敏感,江俞柏又提了要世子回封地……祁凤吟不想因着这些事情去触到皇帝脑子里那根敏感的弦,便托词先回了长公主府,想母子俩安安静静的过节,裴璟便过来了。

    小猫跳上了书案,甩了一下尾巴,慢悠悠地走过来主动蹭蹭江云汀的手。

    江云汀摸了摸小猫,好奇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太晚回来的话,娘亲怕是不肯放我出去的。”

    “不远,而且我保证,一定在亥时前送你回来。”

    “亥时?”江云汀想了想,应该可以,就仰着头看他:“那我等会儿让嬷嬷去跟娘亲说。”

    小猫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跟着江云汀一起仰头看着裴璟。

    哗啦——春日略带湿润的风吹过花树,花影扶疏映入书房之中,轻轻摇曳着。

    心脏突然漏了一拍。

    这冲击力有点太大了——好可爱,想亲。

    忍住!

    裴璟清了清嗓子,目的达到,他往后退了一步,任江云汀抓着他的手臂跳了下来。

    “神神秘秘的。”江云汀心里有点小兴奋,他很期待裴璟的礼物,因为每一回裴璟都会给他带来惊喜。他努力忍着没有表现出来,拈了块糕点咬了一小口,转身看向裴璟,“晚上出去,是要带我逛夜市吗?”

    “到时候就知道了。”

    小猫喵喵叫着,似乎是知道主人要丢下自己出去玩了,咬着云汀的衣袍下摆,表示它也要去。

    江云汀没得到答案也不纠结,蹲下身来跟小猫玩了一会儿。

    唔……

    江云汀点点眉心。

    好像,有点什么事,忘记了——还挺重要的一件事,娘亲先前说过一回的。

    罢了,明日再问问娘亲吧。

    *

    “上祀日,祓禊去灾。”

    裴璟闭上眼睛,沾了花瓣水的柳枝轻轻点在他身上。

    江云汀认真道:“平平安安,不要受伤。”

    “你也是,”裴璟把沾在他头发上的花瓣摘下来,“要健健康康,少病少灾。”

    江云汀笑了一下,拉着裴璟走向热闹的街市。

    裴璟神神秘秘的,他一路问,裴璟都不肯说,嘴巴可严实了。

    夜市很是热闹,成群的孩子穿梭在人群之中,许多青年男女结伴相约,他们两个男子跻身其中,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可这两个人长得又好,一个面容清俊,一个端丽精致,引得不少路人回头相望,还有大胆的女子投了香包。

    投到了江云汀身上,他下意识一抓。

    裴璟脸色一黑:“……”

    他把香包从江云汀的手里拿出来,一边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要生气,一边护着江云汀往前走,一路上到了一座华丽的酒楼。

    江云汀心里觉得有点好笑,裴璟牵得他的手太紧了,有点疼。

    江云汀瞅瞅裴璟的黑脸,噗嗤一声笑了。

    裴璟一直都看他看得紧,护得严严实实,生怕他受伤。

    唔——裴璟该不会是以为那位姑娘是刺客,香包是暗器吧?

    怪怪的,江云汀感觉应该不是,裴璟在外面闯荡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会有姑娘用扔香包的方式表示对别人的喜爱呢?

    “笑什么?”

    “唔,没有没有。”江云汀眨眨眼,“你抓我的手抓得太紧了,疼——”

    裴璟一听赶紧松了手,帮他揉了两下。

    这座酒楼临江而立,一共有五层,江云汀扶着栏杆向外眺望,整座京城都囊括在视线之中。

    他席地而坐,把下巴放在栏杆上。

    “很漂亮,我先前都没有来过这里呢。”

    微风轻拂,柔柔的风吹动江云汀披在身后的几缕长发。他懒懒地趴在栏杆上,觉得很是放松。

    娘亲最近总是保持着一个紧绷的状态,也减少了他们入宫的次数,多数时候,都是留在长公主府里,闭门谢客。

    娘亲疼他,虽命季师傅教导他政务,但总不愿外面的烦心事搅扰他的安宁——可他总会知道的。

    祁凤吟尽力为自己的孩子圈起了防护墙,可江云汀是安王世子,有些事情他必须要懂。

    裴璟跪坐在江云汀身后,一手拢住他那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没说什么,今日他带云汀出来,就是想着给他放松的。

    店小二上了菜——荠菜煮鸡蛋。

    “啊——说好的请我吃好吃的呢?”江云汀看了一眼,扭头继续趴在栏杆上,“只有一碗鸡蛋?”

    裴璟抱着他的腰将人托抱起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这才哪到哪呀?”

    于是江云汀就被半扶半抱着挪到了座位上。

    裴璟简直要被他笑晕,举止一向得宜的安王世子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耍赖,露出这副懒散的样子。

    “啊——张嘴。”

    甜滋滋的,江云汀皱了皱眉,他喜欢吃甜的东西,但甜的鸡蛋,味道也太奇怪了。

    裴璟并不勉强他,喂了一小口蛋白应个景儿就算了。

    夜市太多人了,近来京城人口流动过多,裴璟怕挤到云汀,也怕出现什么无法掌控的事,就没有带着他下去逛。他们在楼上看了一会儿热闹,慢慢地,江云汀坐直了身体,看着几艘装饰精美奢华的画舫缓缓驶了过来。

    “这是谁家的大手笔?”江云汀数了数画舫的数量,“六艘诶!”

    裴璟在他身后掌着他的腰,栏杆有点矮,总有些不太放心。

    每艘画舫均有三层,每一层都用不同的鲜花装饰着,数不清的乐师分散在画舫上的各个位置,或是弹琴,或是鼓瑟,或是吹笙,整个夜晚再次哄闹起来。

    画舫们靠在岸边,几个护卫打扮的人放下甲板,邀请百姓们上船游玩。

    “看来是个热心肠,”江云汀靠在裴璟怀里,“大家一起游玩,真好。”

    裴璟点点头,又摇头:“大家一起自然是好,但想上船游玩,也是有条件的。”

    江云汀好奇道:“什么条件?”

    裴璟轻笑道:“他们都是平民百姓,自不会要求他们付钱才能上船。船上的器具、食物都是免费供应的,他们可以随意取用、玩乐,唯有一个条件。”

    “若有识字、会写字的,便要诚心诚意地写下一个’福‘或是’寿‘字,若是都不会的,那便需要他们诚心诚意地留下祝福或是祝寿的话,自有人会记录下来。”

    江云汀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儿,但还是说道:“好特别的做法,这画舫的主人真是有心了。”

    裴璟点点头:“还好吧,我觉得还不够呢。”

    ……

    不对,裴哥哥怎么知道上船的规则?

    江云汀反应过来了,一种特别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是吧……”江云汀攀着裴璟的手臂惊呼道:“你……你不会是……”

    裴璟带着笑:“是啊,如你所想。”

    江云汀睁大了眼睛,哑然。

    裴璟看着他愣愣地盯着画舫,心说这几天的忙碌总算是值得了。

    江云汀扭头看向裴璟,裴璟眼巴巴的与他对视。

    云汀会夸夸我吗?

    乖巧等夸.jpg.

    江云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严肃无比地双手捧住了裴璟的脸。

    裴璟有点不好意思,他的脸迅速红了一片——

    “裴璟,”江云汀认真且肃然地看着他,说:“贪污腐败有违大晟国法,你知道吗?”

    裴璟:“……”

    裴璟:“?”

    裴璟:“!”

    裴璟全身沸腾的热血冷了下来,他被气得跳脚,江云汀瞪着无辜的狐狸眼看着他。

    “江云汀!”

    江云汀乖乖应道:“在!”

    裴璟来回走了两圈,气急败坏:“我裴家还是有点家底儿的好吗?这几艘画舫怎么就值得我掏空家底儿、去贪污腐败了?!”

    江云汀眨眨眼:“可是娘亲说裴叔叔当年创业艰难,是出生入死、十分辛苦才在朝中站稳了脚跟。你的俸禄也不高,所以娘亲特意叮嘱我,让我出门玩儿不要花你的钱。”

    说着他就翻出了自己鼓鼓囊囊的钱袋放在桌子上,乖巧道:“我刚刚还在想,等会儿怎么偷偷下楼结账呢。”

    裴璟无话可说,无言以对,无语凝噎。

    凤姨,考虑得真是,太过,周到了!

    裴璟扶额叹息,都怪他爹!平日里藏私房钱出去喝酒,抠抠搜搜的,江叔看在眼里,肯定就跟凤姨说了这事儿,给她留下个“裴家拮据”的印象。

    他气得想吐血。

    罢了罢了。

    画舫的歌舞声响起,江云汀被吸引了注意力,频频往下看。

    裴璟无奈一笑,看他好奇的样子,直接带着人下楼去玩了。

    画舫上的歌舞弦乐声响彻江面。

    江云汀刚刚登船,就看见几位先生正在飞速写着祝福语,一旁还有几个侍女整理成册。

    裴璟牵着他一路往前走,一楼摆满了各色事物,是完完全全的流水宴,围成了一个圈,中央还有几个厨子正在烧烤,大部分人都聚集在此,大家简直要玩疯了去。

    二楼是乐师所在,裴璟直接带着江云汀上了三楼。

    江风习习吹来,裴璟贴心地给他挡住了大部分的风。一推门,各色乐器铺排在前,江云汀惊呼一声,快步走了进去。

    “这是焦尾!”江云汀小心翼翼不敢碰,俯着身子细细观看,“真的……太棒了!”

    裴璟走上前摸摸他的头:“喜欢就好。”

    “唔……”江云汀有点犹豫地看向裴璟,“这得花费…唔!”

    裴璟满脸黑线:“我有私产!”

    “嗷!”江云汀激动地一下抱住了裴璟,跳了两下:“谢谢裴哥哥!”

    “这么高兴啊,”裴璟也被带得有点激动,绷不住笑了,轻轻抚着他的背,“云汀喜欢这把琴,就不负我找了许久的心意了。”

    “超级喜欢!”江云汀眼睛亮亮地看着裴璟,用力肯定道:“超级喜欢!”

    裴璟被他看得心软,想把他揉进怀里,强忍着那股子冒头的占有欲,从一个柜子里掏出一个外表古朴的木盒。

    “打开看看,”裴璟轻笑,“这是最后一件礼物。”

    是一串红玛瑙手串。

    眼熟……好眼熟。

    江云汀晃晃头,为什么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裴璟小心地给他戴上,绕了几圈。

    红色的玛瑙衬得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雪白。

    “好看,”江云汀抬起手腕在裴璟眼前晃晃,“真好看,我很喜欢。”

    裴璟刚想说什么,就被楼下轰然而起的喧闹声打断。

    “罢了,今日是上祀日,又是给云汀补办的生辰宴,”裴璟宠溺一笑:“要不要下去一起玩儿?”

    江云汀用力点点头。

    云汀其实很喜欢热闹,裴璟喝了一口酒,看着置身在人群中的云汀,忍不住笑了笑。

    画舫上的人都经过筛查,大多都是接了邀请函才上来的,少数几个零星的人也有护卫盯着——这画舫看着只是个平常的奢华模样,实则在每个角落里,都安插了护卫。

    今日一定要云汀玩得尽兴才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放置在中央的烧烤家伙都被撤了下去,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弄得,干脆弄了一个类似篝火的东西来。

    江云汀回头望去,一眼没瞧见裴璟,心里有点慌。

    “我在这里呢,别怕,”裴璟从云汀身后虚虚环抱着人,一手与他交握,“我就在你身后。”

    江云汀一笑,摇摇头。

    “不怕。”

    ——他知道裴璟会守护着他的。

    第一眼看不见,第二眼一定能看见。

    青年男女们围着火堆跳起了舞。

    江云汀自然拉着裴璟加入其中。

    他们围成了一个很大的圈,乐声由舒缓渐渐变得欢乐起来。他们不再顾及什么男女大防,青年男女们在热闹的气氛中共舞,展现自己的才艺。

    江云汀他们先是跟着大家伙一起围着火堆边走边唱,而后大家乱了起来,各自找到看对眼的人歌唱、舞动。

    裴璟的眼里只有江云汀一人。

    他脱去了披风,露出了里面淡青色的锦袍,碧色绣粉红桃花的腰带将腰身勒得更加纤细。长发披落下来,随着身姿的舞动而旋开,轻轻扫过裴璟的掌心。

    江云汀转着圈,他喜欢音乐,也随宫中的老师学会祭祀的乐舞,他情不自禁地跟着乐声舞动。急促的鼓点声一转,江云汀直起腰身,一抬手,衣袖滑落,红色的玛瑙珠串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更加衬得美人肤白柔软,再往下看时,那张绝色的脸立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身段,这容貌!

    没办法,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是会发光的。

    裴璟加入了进来,一手掌着他柔韧的腰身,把江云汀圈在了他的保护范围里。

    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隔绝了旁边垂涎、艳羡的目光。

    他的云汀,只需要开心就好——至于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他处理。

    这场迟来的生辰宴到了戌时末就结束了。

    许多人还意犹未尽,江云汀也是——他是打着哈欠被裴璟拉上马车的。

    马车踢踢踏踏到了长公主府门前,小泉子守候许久,待马车一停下,他就快步上前掀开了帘子,方便主子下车。

    江云汀已经睡着了。

    裴璟抱着人,轻声让小泉子把帘子抬得高一些,免得碰醒了熟睡的云汀。他轻手轻脚的下了车,正要进府门的时候,就听见一阵整齐有力的马踏声在身后响起、停止。

    他没管,夜晚风凉,他着急送云汀回屋子休息。

    江云汀动了动,环在裴璟脖子上的手收紧了一些。

    “裴哥哥——”

    “嗯,我在呢,”裴璟的脚步不停,低下头,嘴唇近乎要贴近云汀的额头,“我们到家了。”

    “驭——”

    裴璟的脚步倏然顿住,威严的男声如惊雷般从身后炸起。

    ——“裴璟,你要把本王的儿子,带去哪里?”

    第163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13

    裴璟倒没慌神, 就是怀里抱着的人醒了。

    江云汀刚只是迷迷糊糊听见马踏声有点要醒的意思,江俞柏一出声,他就彻底清醒了。

    裴璟把人稳稳地放下了地, 江云汀腿软了软, 一下没站稳, 裴璟一手揽在他腰间扶稳了人。

    “江叔。”

    “爹爹!”

    江俞柏下了马,手上还攥着马鞭就走了过来,守门的护卫赶紧去禀告长公主去了。

    十年了,江俞柏俊美依旧,身上的威势不减反增, 寻常人连抬头看一眼都要吓得打颤。

    不过这里面不包含裴璟和江云汀。

    江俞柏对着两个孩子点了点头,让他们不用多礼。

    “今日上祀日,你们俩玩得这么晚才回来?”

    “江叔,”裴璟说,“世子病刚好,我手头上的案子有了点进展, 刚好空了这两天。上祀日热闹,我便想带着世子出去转转,刚巧碰见不知哪一位富户租了几艘画舫在江边玩乐, 我们便上去看了看, 没留神,就迟了些时候回来。”

    江云汀有点疑惑地看向裴璟,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呀?

    不是补过生辰吗?直接同爹爹说明原因就好了呀。

    ——当然不能直接说啊。

    裴璟无奈,要是直说了, 他的心思哪里还藏得住呢?

    裴璟轻轻拍了拍江云汀的腰身, 江云汀偷偷往后伸手勾了勾裴璟的手指。

    这是他们之间的小默契。

    江云汀抬头看向江俞柏写满严肃的脸,他不怕他爹, 上前几步抱住了江俞柏的胳膊,说:“就如裴哥哥所说的那样,画舫上的人很多呢,很热闹,我们在上面唱歌、跳舞,玩得很开心。”

    江俞柏没那么轻易放过这两人,刚才那情形他可是瞧见的一清二楚,虽在夜色中,但这亲密的样子……

    啧,他看着有点不大对头。

    江云汀晃了晃江俞柏的手臂:“爹爹今日回来怎么没和我们说?吓了我一跳。”

    江俞柏正要同他说明,眼睛一瞟,就看见了自家儿子手腕上新添的珠串。

    江俞柏挑眉问道:“你手上这个珠串倒别致。”

    “啊——”江云汀低头看了一眼,“这是裴哥哥送我的生辰礼物。”

    江俞柏执起云汀的手仔细看了看,他虽不懂饰品一类,但也能瞧出这手串不是凡物。

    他甩了一下手里的鞭子,裴璟全身绷紧了一瞬,又很快放松下来。

    这两个小家伙。

    江俞柏捏了捏手上的鞭柄,心底留下个疑影儿。

    “呦,刚一回来就审人。”祁凤吟扶着华婧的手缓缓到来,身后跟着一连串打着灯笼的侍女,一下照亮了这片天地。

    江俞柏无奈地看向爱妻,他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哪用得着这般护崽?

    祁凤吟轻轻拍了一下江俞柏的手臂,把他手中的鞭子夺了过来交给华婧,又把江云汀推到裴璟身边。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顺带瞪了江俞柏一眼。

    “孩子们开开心心的玩了一个晚上回来,你这一盘问岂不扫兴?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

    正说着,祁凤吟就注意到自家儿子偷偷侧过脸,躲在裴璟身后打了个哈欠。

    祁凤吟嗔怪道:“你这人,明知时辰晚了,非得在这个时候较真?”她对着两个孩子柔声道:“云儿,你快去休息。小璟,你也早些回将军府吧,明日不是还有公事要办?”

    江俞柏不满道:“诶——”

    祁凤吟脸色不变,上前几步挡在了江俞柏身前,纤手一挥,裴璟忙不迭带着人溜了。

    “你这……”江俞柏被闹得没了脾气,无奈道:“惯得孩子们越发没了规矩。”

    祁凤吟才不理他,拽着人就走,身后的侍女们都低声笑了起来。

    *

    “累了吧?”裴璟看着软乎乎抱着自己一边手臂慢吞吞走路的人,忍不住笑意:“不如我抱着你走?”

    江云汀左右看看,摇摇头:“不要,好多人。”

    好多人看着,所以不要抱。

    裴璟低头看着他一坠一坠的脑袋,揉了揉:“你小时候我不是一样抱?这会儿开始不好意思了?”

    江云汀闷闷道:“那是小时候,我现在长大了。”

    是长大了,裴璟暗暗地想,心中难免失落。

    那行吧。

    裴璟抽出了自己的手臂,上前一步弯腰跪下:“我背着你走吧,天黑路滑的,摔一跤不值当。”

    唔……江云汀左右瞅瞅周围的人。

    纠结了两秒,江云汀就趴上了裴璟的背。

    江云汀被他爹吓了一下,睡意消散得七七八八。现在的环境又实在静谧,他就忍不住问出了这些日子心里一直担忧的事情。

    “你明天还要去查案子吗?”

    裴璟:“要去的,好不容易找到点头绪,自然要趁热打铁,一鼓作气。”

    “阿芙蓉能够重新流行京中,参与其中的人必定很多,且手握重权。”江云汀攥紧了手指,“裴哥哥,这件事牵扯太多了,不是你能够担得起的,皇帝舅舅却让你主管此事,你……”

    裴璟顿住了脚步,低声遣退了跟着的侍女,而后才继续往前走。

    “云汀别担心,皇上让五城兵马司随我调动,我不会出事的。”

    “可是……”江云汀有点急的要说话,被裴璟打断。

    他坚定道:“我不会出事,我保证。”

    “阿芙蓉害了不知道多少百姓,一日不完全铲除,京都,乃至于大晟,都会处于危险之中。”

    江云汀缓缓低下头,嗅着裴璟身上的气息,闷闷道:“知道你心怀大晟,也知道你大公无私,我没有说不让你去做这件事,轻重我是晓得的,我就是担心。”

    裴璟知道云汀在担心什么,他何尝不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

    可是他不接,朝中不知谁还能接。

    他爹裴源当初为了迎娶他娘,是跟家里,也就是京城裴家反了目的,裴源能够有如今的成就,是仰仗先皇的看重,以及当今皇帝的信任,所以裴源一系是只听皇命,不参与世家寒门斗争的保皇党,现下手中还握有军权……

    这个烫手山芋只有裴璟能接。

    裴家若不接……裴璟看着脚下的石子路,眼中晦暗难明。

    往年江叔都要上折子回京陪伴长公主和云汀一起过年的,偏偏今年拖到了三月才来到。

    云汀手腕上的珠串碰撞间发出些声响,裴璟微微偏头,嘴唇状似不小心的,碰到了云汀的手腕内侧。

    江云汀蹭了蹭裴璟的肩膀,闷闷不乐起来。

    江云汀喜欢看书,什么书都爱看些。当年阿芙蓉第一次盛行于京城的时候,上有不少达官贵人、宗室、贵族子弟吸食,下则有数不清的普通百姓争先购买……这东西成瘾极快,也极难戒除,幕后之人所获利润颇丰,赚来的黑心银子堆满了多少仓库……皇祖父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将这一毒瘤拔除,可此时却春风吹又生。

    阿芙蓉背后牵扯到的关系实在太多了……江云汀自小受太后教导,虽说他一直被长辈们保护着,但到底不是一无所知的,很多世家的事情,说不定裴璟还没他清楚。

    当年祖父是下了狠心,才将这事了结,如今皇帝舅舅,却只让裴璟一个人去主管这件事。

    这不就是把裴璟架在火堆上烤吗?

    ……

    绛云轩近在眼前,石青嬷嬷早提着灯笼在院子门口等候了。

    裴璟小心地把他放下。江云汀还想着阿芙蓉的案子,难免心情不好,一头只想着往屋子里走,上了两节台阶,却被裴璟牵住了手。

    起风了,带着点凉气的风把两人的衣摆吹了起来,悄悄地交缠在一起。

    江云汀站在台阶上,一双狐狸眼委委屈屈地垂下,裴璟微微一抬头,心中一酸。

    “别担心,真的,”裴璟再三保证,手上用了一点力气,轻轻拉着人往下走了一节台阶,“我会平平安安的回来。”

    江云汀没吭声。

    裴璟摩挲着这人的手指,云汀喜欢弹琴、写字,手指上不免有些茧。裴璟思纣着:“我明日办完案子来找你,带一些陈家铺子新制的糖果,还有糖水来好不好?”

    江云汀有点想笑,但又觉得不太好,努力忍着,可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他不想让裴璟看到,别开脸:“你总爱拿我当小孩子哄。”

    “哪有?我恨不得你快点长大。”

    夜里没什么光亮,只一点点微光从灯笼里透出来,拉得两个人的影子长长,交错在一起,是亲密无间的样子。

    “快一点长大,再快一点……”裴璟低下头,轻声道:“那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

    追求你,问你,你愿不愿意同我在一处。

    江云汀没听清,懵懵地想问,裴璟却松开了手,让他转过去,轻轻推着他往里走。

    “早点休息,今日实在太晚了。”他又扭头跟石青嬷嬷说话:“嬷嬷,世子晚上吹了一点冷风,等会儿记得煮一碗热热的姜糖水给他喝,多放些糖,好入口。”

    江云汀一听到自己要喝姜糖水,忙快步走了,假装自己没听见就可以不用喝。

    裴璟笑着摇摇头,石青嬷嬷一福,脸上都是笑意:“奴婢知道了,会盯着世子喝下的。公子慢走。”

    月华如旧,为天地拢上一层薄纱。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祁凤吟揉捏着江俞柏的肩膀,水汽氤氲之间,暖融温情缓缓流淌。

    “孩子长大了,你也该学会放手。”

    江俞柏挑眉:“云儿才十六岁,放什么手?”

    祁凤吟失笑,觉得江俞柏这副“儿子奴”的模样好玩儿得紧。

    “你十六岁的时候都已经一力挑起安王府了吧?小璟十岁都上战场了。”祁凤吟抬指帮他按揉太阳穴,“云儿也不小了,出去玩耍来了兴头,晚些回来又如何了?问东问西的,也就云儿好性,换个急性子的,早跟你顶起嘴来了。”

    江俞柏握住祁凤吟的手:“我又不是为了这个……我是觉着,小璟跟云儿,是不是太亲密了一点?”

    祁凤吟不以为然:“两个孩子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不同于普通兄弟啊。”

    “不对劲,”江俞柏摇摇头,“再好的兄弟,这亲密劲儿也过了头。”

    ……好像是有一点。

    祁凤吟顿了顿,突然觉得先前的疑惑,似乎都有了解释。

    江俞柏敏锐,问:“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对?”

    祁凤吟转身拿了一块干帕子扔给他,转过屏风:“不知道,且看看吧。”

    待江俞柏洗漱完了出来之后,就看见妻子怔怔地坐在梳妆镜前,暗自出神。

    “怎么了?”江俞柏双手搭在妻子肩头,俯身用下巴蹭了蹭妻子的发顶,“在想什么?”

    祁凤吟回神,摇摇头:“没有,就是累了。”

    “辛苦了,今年晚了许久才来看你们。”

    祁凤吟拿起梳子梳理一头长发:“没什么,这个年倒过得比往年清静。就是那个元宵夜宴,皇弟失了一个孩子,惠妃也变得痴傻,我瞧着,心里总是不安。”

    江俞柏接过她手上的梳子,帮她梳头,说:“该尽的礼节我们也尽到了,惠妃可怜,但有你在宫中照拂着,她父亲也能安心些。”

    祁凤吟点点头,又想起裴璟的差事。

    “那个阿芙蓉案,”祁凤吟皱紧柳眉,“皇弟莫不是糊涂了?怎得让小璟一个孩子去管这个事儿?”

    “……你刚还说要学会放手。”

    祁凤吟挑眉:“嗯?”

    江俞柏认栽:“说错话了,我的错。”

    祁凤吟“哼”了一声,继续犯愁:“这事儿牵连可不小啊,你得看着点,别让小璟受伤了还是怎么了。”

    “知道了。”江俞柏一把抱起祁凤吟,把她放在床上,祁凤吟被他吓了一跳。

    “夜深了。”江俞柏吹熄烛火,对着祁凤吟一笑,满意地看到祁凤吟脸红了起来,“安歇吧。”

    “老不正经。”

    第164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14

    “咕咚——”

    长公主府的花园里头围了一个顶大的湖, 放了不少珍奇的锦鲤下去,五颜六色的,游动起来的时候, 鳞片折射着太阳光, 波光粼粼的, 瞧着煞是好看。

    湖岸边上杨柳依依,细韧的柳枝被风轻轻拂动,柳叶掉落下来,依依不舍的缠绕着树下躺在躺椅上,脸上盖着箬笠的江云汀身上。

    “世子, 世子!鱼上钩了!”

    “嗯?啊好。”江云汀起身收杆,石青嬷嬷把挂在鱼钩上的锦鲤取了下来,丢进木桶里。

    里头已经有五六条鱼了。石青嬷嬷摇摇头暗叹一声,王爷怕是又要心疼喽!

    江云汀站了一会儿,又坐了下来,抬手半遮着眼脸, 怔愣着看着头顶被柳叶分割成无数碎片的蓝天来。

    祁凤吟站在远处,看着自家儿子百无聊赖的样子,耐不住笑了。

    团扇轻摇, 祁凤吟慢慢走近前去, 江云汀听到了细碎杂乱的脚步声,就撑着扶手想要起来,被祁凤吟抬手,用扇子压住了他的肩膀。

    石青嬷嬷连忙端来木凳。

    “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 ”祁凤吟拈着帕子给自家儿子擦擦脸上的细汗, 打趣道:“我们云儿这是怎么了?懒懒的不爱动,连素日里最爱的琴都不弹了, 偏跑来折腾你爹爹的鱼。”

    江云汀吐了吐舌头,被祁凤吟宠溺地点点眉心。

    “爹爹欺负我,”江云汀抱着祁凤吟的手臂撒娇,“为什么不让我跟着裴哥哥去查案子?明明我也能帮上忙的。”

    祁凤吟没搭理他,扭头吩咐华婧,让她把木桶里的锦鲤放回湖里去。

    江云汀抓着木桶的边沿不肯松手,华婧无奈,劝道:“世子,让奴婢把锦鲤放回去吧,王爷若是知道你特意来折腾它,怕是更不会遂了你的愿了。”

    “我不,”江云汀难得发了小脾气,“我要吃烤鱼,我钓上来就是我的。”

    祁凤吟扑哧一笑,挥手,让为难的华婧退下。

    “傻孩子,这锦鲤如何吃得?”祁凤吟轻飘飘敲了一下云汀的手腕,嫌弃道:“犯不着为了跟你爹生气难为了自己的嘴,这锦鲤也就瞧着好看,实际这肉啊,又柴又干,又涩又苦,难吃得很。”

    江云汀半信半疑地松了手:“娘亲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祁凤吟:“……”

    知道内情的华婧笑出了声。

    祁凤吟手中团扇一顿,这孩子,抓重点倒是敏锐。

    她果断转了话题:“不就是你爹不让你出府吗?娘亲让。”

    江云汀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祁凤吟柳眉一挑,“我们家最大的是谁?”

    “是娘亲!”

    “小机灵鬼。”

    祁凤吟揪了揪儿子的鼻子,看他笑得开心,自己也乐了起来,心说真是男大十八变,长大了天天就想着往外跑,心思都在小璟那里。

    她望向看似平静的湖面,底下可是暗潮汹涌。

    啧,小璟查阿芙蓉案已经查了两个月了,昨日她去书房送点心的时候听到一些,案子进行到中途,线索断了。

    这幕后之人……祁凤吟握紧了扇柄。

    她这个皇弟,可真是好啊。

    兵不血刃,把人都当棋子使——她看向自家儿子,云儿长大了,也该去见一见风雨、世面。

    小璟一个人定是无法解决此事……这个局铺得太大太广,祁凤吟一抬手,华婧将手中的令牌递上。

    “这是能够指挥公主府护卫的令牌,”祁凤吟郑重地把手中的令牌交到江云汀手上,“你要小心拿着。”

    江云汀握紧令牌,知道此事的重要性。

    祁凤吟摸摸云汀柔顺的长发,温柔但坚定道:“别怕,就是把天捅穿了一个窟窿,娘亲、你爹爹,还有祖母,都站在你身后呢,我们会护着你,也会护着小璟的。”

    有亲人们在身后做自己的后盾呢。

    江云汀不知怎得,眼睛一酸,起身抱住了祁凤吟。

    “谢谢娘亲,云儿不会让娘亲和各位长辈们失望的。”

    “云儿这是要掺和进去了。”

    祁凤吟白了江俞柏一眼:“你以为我们能够置身事外吗?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云儿正大光明的参与进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也好有个由头给两个孩子兜底。”

    “是是是,公主说的都对。”江俞柏目光幽深,他面对着皇宫的方向,半晌,状似不解地问道:“你说,这人待在一个地方太久了,是不是脑子就容易出问题?”

    祁凤吟无语,手肘往后顶了一下,江俞柏笑着捂住自己的胸口。

    “我看你也是年纪大了,嘴里越发没个把门的。”祁凤吟哼了一声,耐不住笑了,又是一叹,“他不计后果,但我们不能。”

    江俞柏把玩着手上的兵符,随手放进身后左侧第二层柜子里。

    “京都的水太浑,本王不介意把它搅得更浑一点。”江俞柏沉吟道:“阿芙蓉牵连到了淮阴侯,皇后……”

    现今的淮阴侯乃是皇后胞弟。

    皇后虽然出身将门,但自前淮阴侯过世之后,侯府就已经衰落了,现在的淮阴侯府不过是一个空壳子。

    但烂船也有三斤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竟然还翻腾出如此祸事!

    祁凤吟冷哼一声:“淮阴侯敢把阿芙蓉带到京城里祸害人,就要承受代价——怡儿嫉恶如仇,不会如她弟弟那般昏头的。”

    “但愿如此。”

    *

    “爷,牡丹姑娘和风老板已经在天香房等着您了!快请!”

    “行啊,”一穿着华贵的贵族公子用折扇轻敲手心,挑眉:“我可听说近来怡香苑来了不少新人儿,不带上来给本公子瞧瞧?”

    媚娘拉着这一公子到了暗处,柔媚一笑:“哎呦,还得是您消息灵通,早就备好了!等会儿就上楼去给您尝鲜,都是新来的,水灵着呢!”

    那公子点点头,媚娘一招呼,便来了两三位容貌上佳、秀丽娇柔的姑娘,领着这几位公子去后院了。

    “你确定她能够解答我们的疑问?”

    “金粉阁的头牌乐师海棠姑娘,我与她相识已久,再者……反正她不会撒谎。”秦永兴奋地搓手,“哎,咱们也进去瞧瞧?”

    裴璟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忒不解风情,他就想着把裴璟带进去,好让他见见世面。

    裴璟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总觉得查案带着这人是个错误决定。

    秦永刚回京就得知了裴璟正在查案的事,迫不及待地就跟着来了。他这人爱凑热闹,哪里热闹就往哪凑,一开始裴璟不乐意带他,因为这事儿确实危险,越查他就越是心惊。

    不过秦永作为前京城一霸,确实为他提供了许多便利。

    秦永随手拿了块碎银打赏给小厮,喝了一口酒,问:“都查到这儿了,不进去看看?嗐,就算落空了又如何?那金粉阁里的乐师技艺超群,去听听曲子放松一下也不亏啊。”

    裴璟听到秦永后半句话,眼皮跳了跳。

    罢了,秦永说的也对……对了一半,既然都查到这儿了,少不得去一探究竟。

    裴璟拿起桌上的佩剑,难得严肃地叮嘱道:“进去之后,一切都要小心,记住,我们这次过去只是探探情况,不要生事。”

    “明白!”秦永一乐,揽着裴璟的肩下楼:“我跟你说啊,这金粉阁可是个好去处,你进去了就知道什么叫做’京城第一销金窟‘了,这地方一般人可进不去,那后院更是!”

    这金粉阁确实奢华,秦永拉着裴璟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也不要姑娘带,只说是与海棠有约,那媚娘也不说什么,便随他们去了。

    这后院不是谁都能来的,秦永是常客,媚娘跟他相熟,自不会拂了他的兴头——就是身边这位冷若冰霜的公子,眼生的很。

    “去,让小雨在后头跟着,”媚娘含笑招呼客人,瞥了小丫头一眼,眼神里带着刀子,声音一变:“别惹出什么乱子来。”

    刚迈过门槛,裴璟就皱起了眉,忍不住掩住了鼻子。

    这后院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园子里怪石山水错落布置,星罗棋布,甚为雅致——就是这气味,闻着叫人恶心。

    隔着一层人皮面具都遮盖不掉。

    秦永一开始没闻出来,看见裴璟这么大反应,疑惑不解地深吸口气。

    不就是姑娘们的脂粉香气,这有什么好出奇的。

    嗯?秦永敛了吊儿郎当的神色,眼神开始认真了起来。

    带着点油油的感觉,挥之不去,又腻又臭。

    裴璟拍了一下秦永的手臂,秦永会意,带着裴璟轻车熟路的走到了海棠所在的会锦楼上。

    会锦楼分为三层,秦永上了第二层楼,一路行经五间屋舍,裴璟放慢了步子,门吱呀一响,便适时拉住了走前两步带路的秦永。

    油腻腻的臭味混杂着不知名的香粉气味涌了出来,裴璟快走两步,透过斜角的珠帘,见着一个姑娘衣衫破碎,正跪坐在地上对着痰盂扣喉;榻上睡着一个人,翘着腿,烟气成圈状一圈圈升起,面上如痴如醉。

    又有一身着淡粉衣衫的女子扑了出来,慌慌张张地把门关上。

    裴璟眉头紧皱,秦永赶紧拉着他走了。

    一打开门,秦永才像是活过来一般深吸一口这屋子里的沉香香气,海棠跪坐在珠帘里的坐垫上,面前放着一架古琴。她起身浅浅一拜:“奴家见过小侯爷,和……公子。”

    “海棠,这后院什么时候这么大气味了?”秦永嫌恶地狠狠擦过鼻子,“能给人熏死。”

    海棠一甩手帕,手帕上的香气弥散开来。

    俏丽美人姿态万方地撩起珠帘走了出来,她示意二人坐下,上前沏茶:“这有什么?奴家早就闻习惯了,早先几个月,味道更大呢,多少名贵香粉都遮掩不去的。”

    秦永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笑道:“你的怨气倒重,这也正是我信你的原因。”

    海棠原本出身商贾之家,是因着父亲染上了阿芙蓉后,将家业一气败光,她家里又没有弟弟,被族人驱逐出来,不得已之下才来到金粉阁卖艺不卖身、求一条生路的。

    海棠俯身跪坐在裴璟身边为他添茶,一阵浓郁的香气袭来,裴璟往后靠了靠。

    秦永一见就乐了,招手让海棠过来:“来我这儿坐着吧,那位裴公子守身如玉,怕沾了你身上的香气,惹得心上人不满呢。”

    裴璟阴恻恻地扫了一眼秦永的腿,秦永一下怂了。

    海棠便跪坐在秦永侧边斟茶。

    怂归怂,但不耽误秦永话多。

    “我说,我都回京城多久了,天天都跟着你屁股后面查案子,愣没见着你那个心上人。”

    秦永摸着下巴猜想道:“能入你眼的必不是什么娇滴滴的世家女子,而且就你们家那个情况,哪个世家敢嫁女?若是小家碧玉吧,啧,我倒是知道你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去买什么糖果,但也没见你送给哪家姑娘啊。”

    海棠抬眼一瞧裴璟的脸,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去。

    裴璟懒得理他,说起正事。

    裴璟对着海棠一拱手:“海棠姑娘,阿芙蓉事关重大,在下也看了姑娘所递来的信件,有几个疑问,还希望姑娘能多多配合。”

    海棠坐直了身子,侧身回礼。

    “公子请说,奴家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才进来时路过了一间屋子,正巧见着一人正在吸食,阿芙蓉。”

    海棠笑了一声:“奴家当是什么奇事,这样的景儿,奴家在这儿,早就司空见惯了。”

    “朝廷正在严查阿芙蓉,何以在金粉阁这里如此平常?”

    裴璟不自觉地敲着桌面:“五城兵马司每日巡逻、搜捕,难不成都是白用功?”

    秦永也着急:“对啊,我们都查了多久了?愣是屡禁不止,抓也只能抓个杂碎,真正的源头是怎么探都探不到!”话音一转:“这不,你一递来消息,我们就赶紧过来了。”

    海棠刚要开口,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秦永冷了脸色,裴璟握住了腰间佩剑的剑柄。

    海棠身子一僵,缓缓起身行至门口,轻声问道:“是谁?”

    “是我呀,莲漪。”

    海棠松了一口气,把门打开,说:“我这儿有客人呢,你怎的突然来了?”

    会锦楼里,若是有姑娘接了客人,就会翻过厢房门口的牌子,以免让人打扰。

    莲漪掩唇一笑:“你忘了?先前你借的琴谱,今日到了期限,该还回去了。”

    海棠不好意思地屈指敲敲额头,回身赶紧进了屋子,又在柜子中翻出了琴谱忙送到了莲漪手里。

    “我记性不好,姐姐勿怪。”

    “怎会怪你?我晓得的,只是……”莲漪接过琴谱,看着海棠的眼睛,似有所指:“做事还是得仔细些,莫要留些不干不净的小尾巴。这一回是被我碰见,顺手料理了,下一回,可要小心。”

    坐在里间的裴璟摩挲着剑柄,略微侧脸看了过来。

    莲漪感觉到裴璟的目光,也不慌张,微一福身,就告退了。

    “看来我们是被盯上了。”

    秦永握紧拳头:“那位姑娘是什么意思?说的一番话,是提醒,还是警告?若是警告,这幕后之人未免太过嚣张了!”

    裴璟没有感觉到威胁,莲漪刚刚瞥过来的一眼,没有恶意,只有审视。

    在审视什么呢?

    海棠:“莲漪姐姐是好人,楼里的姑娘都受过她的帮助,她不会帮着恶人做事的。”

    “既如此,我们长话短说,”裴璟快言快语:“在下不想绕什么弯子,就直说了。姑娘特意递信过来,可是发现了什么?”

    海棠:“公子可知道现任金粉阁的东家是谁?”

    “听说是一富户,南方豪商,姓许。”

    海棠为二人斟茶,摇头道:“不是,这只是名头而已,奴家也并不知真正的东家是谁,只知此人地位极高,但已有了些年纪,可身量纤细……嗯……”

    她有点纠结,但还是说道:“奴家实辨认不出男女。”

    秦永喷了一口茶出来。

    “什么?咳咳咳!”

    裴璟抬手止住了秦永的话音,皱着眉道:“你是想说,这金粉阁的东家,是阿芙蓉的幕后之人?”

    秦永与裴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金粉阁成名已久,可谓是京中贵族、士子、商贾交往的首选去处……至于阿芙蓉在这里出现,他们原也只以为不过是用来讨好客人的手段,金粉阁最多也就是一个小小的贩卖阿芙蓉的据点而已。

    毕竟金粉阁不似寻常以为的青楼,它布置豪奢,不做皮肉生意,里面的姑娘卖艺不卖身,甚至,还有好几位技艺上佳的乐师居住于此,不少文人骚客慕名而来,作诗作画,渐渐的,金粉阁的美名便传了出去。

    若是这样的地方都成了阿芙蓉的源头……

    也不是不可能,就是让人觉得很震惊。

    海棠点了点头,她眉间带着凄苦:“奴家本以为在金粉阁卖艺不卖身,原是一条活路,没想到,竟一脚踏进了火坑!”

    “金粉阁一开始是极好的,不过是弹弹琴,唱唱歌,也不用陪客人饮酒,面上的名头也好,都称我们一声’乐师‘。虽则身为女子抛头露面,底下多有不堪入耳之言,但我等原也不曾想过嫁人,几个苦命人抱团取暖罢了,乐得干净自在,不曾想,金粉阁去年换了东家,竟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身为女子,实在艰难,”一滴泪滑落,海棠抬指抹去泪珠,眼中带着坚韧:“阿芙蓉不仅毁了我们所以为的安乐地方,更是不知毁了多少百姓,遗祸何止一代!”

    她屈身跪下叩头:“东家前日宴请宾客,我替了菡萏的班,偶然听说小侯爷插手阿芙蓉案。他们嘴快,一时不防,让我恰巧听了一耳朵阿芙蓉的转卖路径,这才明白祸端竟在此!我便递了信件出去。可惜奴家位卑,他们说到关键地方时便让我等都出去了,没听见什么别的信息,只知道现在的东家只是个空壳,藏在后头的人才是关键。”

    她见过不少人,知道裴璟戴的是人皮面具,方才看秦永对他的态度,便也心中有数,知道裴璟的地位必定重要,又是一拜:“望公子能够铲除毒瘤,还世间清平。”

    一柔弱女子尚有如此决心,裴璟想起方才那副场景,想起这两个月来抓捕吸食阿芙蓉烟客的场景,心中肃然,更多的是对海棠的敬佩。

    裴璟隔着一层衣袖扶她起来。

    他郑重道:“姑娘放心,在下必当尽力而为,不负姑娘冒险传出消息的苦心。”

    二人又在厢房里听了好一阵琴声,这才出了金粉阁。

    他们一路回了成化侯府,裴璟心中有些担心:“现在大家都知道你跟着我一起查阿芙蓉案,今日你又去了金粉阁找海棠姑娘,虽然留了眼线在里头保护海棠姑娘的安全,但还是要小心。”

    “行,不过我这些日子经常去金粉阁,”秦永挠了挠头,“应该无碍吧?”

    “小心为上。”裴璟涂了药水抹在脸侧,慢慢把人皮面具撕了下来,总算透过了一口气。

    太阳已经下山了,裴璟闻了闻身上的气味。

    本来还想直接去安王府的,算了,还是先回将军府洗个澡吧。

    云汀嗅觉敏感,这味道太重,怕是会熏着他。

    “真是妻管严,还没入门呢,就这般紧张。”秦永看他那动作就能知道他在想啥,毕竟在军营里都是男人,那味儿可是直冲天灵盖,那时候裴璟都没说什么,连表情都没变,现在这副模样做出来,不用脑子都能猜个大概。

    他把手搭到裴璟的肩上,调侃道:“嘴这么严实,藏了那么久都不让我知道,到底是何方佳人啊?”

    裴璟笑了一声,手上佩剑掉了个转,重重一敲秦永腿上的麻筋——秦永龇牙咧嘴,顿时单膝跪下,抱着腿哼唧了半天。

    “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别问。”

    说完人就溜走了,独留秦永叫苦连天。

    裴璟轻车熟路地翻过安王府围墙,怀里还抱着一大包糕点。

    原来云汀下午的时候来了将军府一趟,没见着裴璟,索性留下来陪着钟知鸢做了不少糕点。

    裴璟轻飘飘落地,心中暗恨今日不凑巧。他刚出了成化侯府,小五就找到他去兵部处理点事情,好容易脱身,云汀又偏偏在他回家前半个时辰突然被叫走了,那会儿糕点还没烤好,事儿又急,不然他俩还能再遇上。

    钟知鸢看着自家儿子懊恼的样子,轻笑:“还不快去梳洗,再拿些糕点过去?云儿今日可是等了你许久,得早点去赔罪。”

    裴璟忙不迭去梳洗了。

    钟知鸢看着自家儿子急匆匆的背影,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知子莫若母,她虽不常在儿子身边,但他想些什么,她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吧。

    这才什么时候,屋子里居然没点灯。

    裴璟四下看看,绛云轩空空荡荡,落针可闻——云汀又在捣鼓什么东西?

    裴璟敲了三下门,随后静静等待。

    不过几息,屋内传出声音:“进来吧。”

    咬了咬牙,裴璟一掌拍开大门,两扇大门大开,只见一阵风刮过,裴璟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迅速调动全身的内力旋身一躲——唰唰唰!

    六支被去掉了金属箭头的“木箭”迅速掠过,斜插向门前阶下摆放着的一盆月季花木盆。

    裴璟落入屋子里,脚步未稳,一脚踩中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几支不知从何方射出的“木箭”猝然而至——裴璟一点不敢放松精神,他没躲,直接迎了上去,身形一闪,又是六支木箭被他踢落。

    平日里都是十二支木箭。

    裴璟稍微松了一口气,正要稳稳落地,却在此时耳边听见“啪嗒”一声——咻!

    裴璟被这股子冲劲儿逼退几步,直退到大门处,衣袖已被一枚木箭深深地钉在了门上。

    裴璟:“……”

    怎么今日不按常理出牌了?

    江云汀手持着一支蜡烛出现在裴璟眼前,他俯身拿起灯笼罩,点燃了里面的红烛。

    裴璟笑道:“云儿的机关术更上一层楼了。”

    “嗯哼,”江云汀微仰起头,一双狐狸眼微眯,“裴将军倒是退步了许多,看来是舒服日子过久了,懈怠了?”

    这是在生气。

    问题是生得哪门子的气?

    难不成是下午时候让云汀等得太久了?应该不是的,云汀不会为了这点子事跟他生气。

    裴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也不挣开,就这么靠在门边,一双凤眸讨饶似得看着人。

    等等,舒服日子?

    裴璟有点懵。

    他眼巴巴地看人:给点提示吧——

    江云汀瞪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金粉阁,海棠。”

    裴璟如遭电击。

    “不是,你怎么知道?”裴璟第一反应就是否认,话一出口就立刻意识到这话不对,连忙找补:“我不是说你不能知道,问题是这……”

    “裴将军公务繁忙,偶尔去金粉阁听曲儿、唱歌松快松快,也是正常。”江云汀一步一步走向被钉在门口的裴璟,眼中含笑,故意逗他,“只是金粉阁到底不是什么不得见人的去处,裴将军何故要戴上那人皮面具,偷偷摸摸前去呢?”

    裴璟:“……”

    他看着江云汀那双写满促狭的狐狸眼,心弦乱了。

    他可不可以理解为,云汀在吃醋?

    云汀是不是,也对他有意?

    他晃了晃头,努力保持清醒,垂眼不敢看他。

    再看一眼,他就要入了魔障。

    第165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15

    “傻了?”江云汀抬手在裴璟眼前挥了挥, “还是说……真的看上哪位姐姐了?”

    这话说的倒是透露出几分醋意——不过现在的江云汀还没有发觉到心里产生了些许别扭,只是莫名有些憋闷。

    是啊,裴哥哥从未涉足过这些地方, 这一回虽是为了查案子, 但……

    也说不准。

    狐狸耳朵耷拉下去, 突然不想逗他了。

    本来也只是觉得好玩,江云汀心里知道裴璟不是那般随便的人,就来了兴头想逗他,但逗着逗着,不免绕了些真心进去。

    裴璟回过神来, 直接握住江云汀正待收回的手。

    “瞎说什么?我怎么会对其他人动心?”

    狐狸耳朵支楞起来,江云汀眯了眯狐狸眼:“什么叫’其他人‘?裴哥哥有喜欢的姑娘了吗?怎得都不告诉我?藏得好生严实。”

    裴璟被他问得一个都答不上来。

    怎么答?答他眼中心中只有眼前人?还是答此生唯你,绝无其他?

    他答不出来,心里却丝丝缕缕的泛起甜。

    他压抑在心底多年的渴求,似乎在云汀的追问下得到了些许回应——尽管这可能只是小世子的无心之举。

    但已然足够他守着这个期盼,慰藉他往后、若是不幸未得所爱的愁苦了。

    江云汀有点恼, 甩手就要用力挣开裴璟的束缚。

    嘶拉——“唔!”

    烛光一闪,攻守形势互换。

    江云汀被裴璟按着腰、护着后脑压在了门上。裴璟抱着人,故作潇洒一笑:“可别急着问我这个, 我倒要审你。”

    江云汀“哼”了一声, 用头磕了一下裴璟的肩膀:“说说看。”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称作世家公子标杆的安王世子,”裴璟抬起他的下巴,挑眉:“是如何知道金粉阁的海棠姑娘的?”

    “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 原来是想问这个。”

    江云汀抬手点点裴璟的心脏处, 玛瑙珠串垂落下来,在黑夜中泛出柔和的光。他带着点揶揄的意味:“我不仅认识海棠姐姐, 还与莲漪姐姐相熟呢。”

    裴璟被他的动作搅得脸红,索性在暗淡的烛光中看不明显。

    当真是像极了一只小狐狸,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人忍不住心动。

    江云汀转身要走,又被裴璟捞着腰拉了回来。他抱着胳膊好笑道:“你真想知道?”

    裴璟无奈:“不然呢?”

    狐狸眼一转:“那你先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得,又绕回原点。

    裴璟正了神色:“去金粉阁是为了查案,戴上人皮面具是因为线索断了,海棠姑娘的信息是当前唯一的突破口。她身在金粉阁,金粉阁人多眼杂,而现在全京城乃至大晟都知道皇上命我去查阿芙蓉案,为了掩人耳目,才不得不戴上那人皮面具。”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道:“没有喜欢的姑娘,一直以来都没有,对海棠姑娘也只是敬重和同情,绝无其他。”

    江云汀像是被他炙热的目光灼伤,忙移开视线,看向阶下静静开放的月季。

    “没有就没有,弄得这般……严肃,做什么?”

    声音从一开始的没有底气到后来的越来越大,看着声势颇高,耳尖却红了,心脏也砰砰跳起来。跳得太快了,他用力捂住,像是怕被裴璟听见。

    “这不是怕你误会?嗯?”裴璟把他的脸转回来,江云汀却垂着眼皮不看人,裴璟不得不一手撑着门边,一边俯身低下头。

    他偏要去跟江云汀对视。

    “刚才还那么凶,现如今倒不好意思起来了?小云儿?”

    “谁不好意思了?”

    虚张声势地把裴璟的话怼了回去,江云汀羞恼地推开堵在他前方的“墙”,三两步下了台阶。他一转身,青色的外袍混着白色内衬的衣摆如花瓣般旋开。

    像极了一朵青莲,宛然绽放在无边静谧夜色之中。

    他立在阶下,微仰着头看向裴璟。

    “到我回答你的问题了。”

    “裴哥哥,金粉阁里,海棠、莲漪、芙蓉、牡丹、月桂等等各位姐姐,我都认识。”

    “至于怎么认识的嘛……”他狡黠地眨眨眼,“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与她们,其实是可以算作半个师姐弟的关系?”

    “师姐弟?”裴璟疑惑不解,但不耽误他去靠近江云汀。

    他下了台阶,江云汀见他下来,偏不要他碰到自己。在皎洁的月光下,江云汀踏着舞步轻盈的转了好几个圈,腰肢柔软,衣摆翻飞,墨发轻扬,端的是美人舞姿翩跹、美轮美奂。

    裴璟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两人就慢慢退到了凤凰花树下。

    “不逗你了,哈哈!”江云汀按住裴璟的手,不让他挠自己的痒痒肉。

    他随便坐在树下摆放的石桌上,荡着腿。

    “金粉阁里的赵昭然琴师,是我的师傅,因着我身份特殊,所以尽管是作为师傅的关门弟子,但我实际上是不入徒弟谱册的。”

    江云汀眼中带着点伤感:“师傅前些年去云游了,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她老人家了。现在金粉阁又是这样……姐姐们先还不愿让我知道这些腌臜事,也就是今日我得知你去了金粉阁之后,我才知道的,还拜托了莲漪姐姐看着你们。”

    “果然吧?”江云汀嫌弃地点点裴璟的肩膀,“那后院的设计图我看过,瞧着一步一景十分雅致,但也最好藏人。你们呀,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幸好莲漪姐姐聪明,那小丫头也不是个蠢笨人,这才交了差。不然,你们还想要顺藤摸瓜查下去?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裴璟一脸受教,连忙讨好地掏出点心,恭敬一弯腰奉上。

    江云汀噗嗤一笑,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裴璟坐在凳子上,支着下巴看云汀吃绿豆糕。

    绿豆糕软糯,一吃就容易掉下些碎屑,云汀不得不一手捏着糕点,一手小心接着。他又吃得慢,到最后,掉的反倒比吃到嘴里的多。

    所以他干脆咬了一大口,堵在嘴巴里鼓鼓囊囊的。裴璟忍不住笑意,戳戳他的脸颊,被他瞪了一眼。

    现在已是接近初夏的时候了,白日里的风总带着说不清的燥热,到了夜间却还好一些,加上院子里种了不少花木,丝丝凉风带着混杂着的花香、树木香气,让人的心,也不由跟着静下来。

    “这案子,你还是不要插手了,”裴璟给他擦了擦嘴角的残渣,商量道:“兹事体大,江叔一直韬光养晦才换的如今这般不尴不尬的局面,你掺和进来,怕是更会引起皇上疑心。”

    裴璟知道云汀一心想帮他,但安王世子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了,这件事又牵连到皇后母家,皇后又那么疼爱云汀……到时候不免让云汀陷入两难的局面,裴璟不想让他做选择。

    江云汀看着手上的绿豆糕,突然觉得没那么好吃了。

    “娘亲已经允了我了。”他低下头,看着手上香甜的绿豆糕,声音带着低落,“你们总觉得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把我保护得密不透风。可是裴璟,我是太后的外孙,长公主之子,安王世子,受百姓奉养,我既然有能力帮你查案,揪出幕后真凶,又何乐而不为呢?”

    裴璟心头一震。

    云汀长大了。

    他怎么会如此迟钝,竟然没有想到,在他自己努力挣扎着成长的时候,云汀也在一起成长啊。

    这些年他往返于京都和南方之间,在他没有陪伴在云汀的日子里,云汀也在好好长大。

    他逐渐有了担当,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清楚自己身上担着的责任。

    “是我想岔了。”

    裴璟拿过云汀手上吃过一半的绿豆糕,把它放在油纸上,又拿过帕子给他擦干净手。

    他细细地擦掉云汀指尖上的糕点碎屑,摩挲着云汀因为勤奋读书写字而在手指上留下的老茧。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百姓尽心做事罢了,原是我顾忌颇多,被这些权术阴谋装进了套子里。”

    “这样的裴璟,与那些玩弄权术的人有什么两样?”

    裴璟捧着云汀的手,仰头看他。天上的明月昭昭,为眼前人披上了一层光辉。

    更加让他心动。

    “我错了,我心胸狭隘、顾忌颇多,导致我现在处处投鼠忌器,不敢放开手脚去查。”裴璟晃晃云汀的手,脸上带着懊悔之色,“云汀原谅我好不好?”

    裴璟是个很好的人,一直都是。

    他一直都很尊重我,江云汀想,这样的裴璟……也很值得他付出一切。

    “季师傅说,知错难改,善莫大焉。”江云汀俯身,两手掐着裴璟的脸颊,终于露出了笑:“原谅你啦~”

    “还有,不要那么说自己,你已经做得够好的了。”江云汀低头,两个人轻轻地碰了一下额头,然后未等裴璟反应就坐直了身子。

    江云汀眨眨眼:“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担心我们一家,但这并不代表你就与那些劳什子玩弄权谋心术之人站在一起了,你做的事比他们好太多了,你身上负担着的压力也太大了。”

    “我想帮帮你,不想让你那么累。”

    不想,让我那么累。

    要帮我承担。

    裴璟倏然抬眼,眼中心中不见其他,目光所及,只有眼前人。

    看到裴璟难得傻呆呆的样子,任云汀忍不住要去揉搓他的脸。

    “但有一点,我要跟你说明。”裴璟努力找回心神,严肃地看着人,江云汀也好好地坐直了身子。

    “做事不可鲁莽,凡事都要跟我说,知道吗?”

    “嗯嗯嗯。”

    “一定一定要小心……”

    江云汀踢了一下腿,又拿了一块绿豆糕吃起来。

    “知道你嫌我啰嗦,”裴璟起身,抬手摸摸他一头顺滑的长发,“听话,应我一声,嗯?”

    “嗷嗯。”

    *

    坤宁宫

    啪嗒啪嗒的算盘声不断响起,华英上前添了点浓茶。

    皇后揉了揉眉心,华英劝道:“娘娘,这些事让下面的人做吧,您何苦消耗心神,到最后还落不到好?”

    皇后只淡淡道:“本宫是后宫之主,这都是本宫份内之事,你不必多言。”

    华英还要再劝,太子祁岁走了进来。

    “母后万安。”

    皇后没说话,继续低头看账本,霹雳啪嗒的算盘声再次响了起来。

    华英带着宫人们退出了宫殿。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皇后才似刚刚发觉跪在地上、保持着请安姿势的太子一般。

    “起来吧。”

    “谢母后。”

    祁岁站起身来,目光中带着深深的仰慕之情。皇后扫了他一眼,他才又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这对明面上的母子随便聊了聊太子读书的进度、近来皇上吩咐他办的差事,而后话锋一转:“本宫听说,你最近同你那个不成器的舅舅混作一堆?”

    太子上前来,重新为皇后奉上热茶。

    “母后,舅舅是托儿臣办些事情,这才与他走近了些,旁的再没有什么。”

    “哼。”皇后没接太子手上的茶,因着他靠近了些许,皇后不得不分出些眼神去看他。

    这一看,便皱起了眉。

    太子身量纤细,举手投足间,竟都带着些莫名其妙的古怪姿态。

    “祁岁,”皇后单手支着下巴,审视着问道:“你最近在做些什么?还有你舅舅,别以为你们能瞒过本宫。”

    “舅舅……最近在做些生意,儿臣为他引见了不少皇商,仅此而已。”

    尖利的指甲一下捏住祁岁光洁的下巴,热茶倾倒,尽数泼洒在太子的衣袍之上。皇后目光如电:“还要瞒我?”

    水嫩如削葱般的手指顺着皇后的手腕柔柔抚过,一路抚上皇后的手。

    皇后只觉像被毒蛇缠上,甩手就要脱开,被太子牢牢握住。

    “母后。”太子柔美一笑,笑得皇后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深深地皱起眉,别过脸去。

    “儿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母后。母后大可放心,儿臣定会万分谨慎,不叫人破坏了我们的计划。”

    “母后不喜的,不愿看到的人或事,儿臣都会为母后一一除去。”祁岁强行把皇后的手贴上自己的脸,他用那一双同祁钲一模一样的眼紧紧盯着皇后。

    “母后,儿臣可是母后最疼爱的儿子,母后也会一直疼爱儿子下去的,对吗?”

    皇后没有应他,她的脸上全是厌烦。

    “对的。”

    ——这是祁岁的自问自答。

    第166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16

    江云汀一早, 就随着祁凤吟去宫中请安了。

    “娘亲,”江云汀打了个哈欠,忍不住用力揉揉眼睛, “好困啊——”

    祁凤吟宠溺的把儿子搂过来, 让他枕在膝上。华婧倾身摇动扇子。

    “叫你昨日不早睡, 看吧,这会儿就起不来了。”祁凤吟点点他的眉心,“等会儿你祖母瞧见你这副模样,又要说你了。”

    江云汀捂住眼睛,软乎乎地哼了两声。

    祁凤吟佯装生气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快说, 昨晚跟着小璟去哪里混了?大晚上的也往外跑,被你父亲知道了,非得好好说你一顿。”

    “娘亲不要问了,”江云汀轻轻咳了两声,侧过头面向轿门,抬手捂住耳朵, 摆明了是不愿意回答的样子,“昨日是特殊情况呢,我太着急了, 就顾不得许多了。”

    看他一脸倦色, 祁凤吟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还要逼问他,便遂了他的愿,暂时不提这个,说:“那就睡吧, 不搅和你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大道上, 江云汀很快就睡着了。

    祁凤吟接过华婧手里的扇子,自己轻轻地给他扇风。

    这孩子怕热, 偏偏身子骨弱,这会儿别说还没到用冰的时候,便是那盛夏天里,也是尽量不用冰的。

    还是得调养,祁凤吟暗暗思纣,最好能让云汀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这才能好好养着,京城到底是非多……

    再等等。

    祁凤吟把云汀额上的碎发拂开,像他还小的时候那样抱着他,怜爱地拍拍他的胸口,让他安眠。

    快到宫门了,祁凤吟一手顺着他的长发,突然杏眼一瞪。

    华婧听见世子睡着还在咳嗽,以为他要醒了,正转身去斟茶,并未注意到祁凤吟的异状。

    祁凤吟慢慢地把江云汀的长发铺散开来,遮住了他脖颈上的痕迹。

    未免,太放肆了!

    年轻人就是这样的,对,就是这样的。

    深呼吸——放松——放松不了一点!

    祁凤吟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华婧转身端着茶,正待扶起世子喝两口,就被祁凤吟抬手止住了。

    “正睡得香,这会儿叫他醒了难免头疼。”

    华婧点点头,继续拿着扇子给两位主子扇风。

    *

    这边的裴璟却也是不得安稳。

    他面上一副肃然的样子,正在跟皇上汇报昨日夜闹瑶池春的事,但私下里一心二用,心思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昨夜他安插在京城里的线人说瑶池春——京城里有名的青楼,里面出现了大量的阿芙蓉,他就赶紧过去查看了,谁知道云汀居然也跟了上来,还……

    皇上敲了一下桌子,裴璟回神,忙俯身一拜请罪。

    “昨晚闹得轰动,裴小将军没休息好,走神也是正常的。”皇帝捋了捋胡子,难得起了点好奇心,道:“只是裴小将军为何突然脸红了起来?可是想到了什么?”

    这裴璟可不是一般人,十岁就敢上战场握着他爹的刀去追着鞑子砍,后来虽然在宫中安安分分地陪在云儿那孩子身边做了五年的伴读,但这段悠闲时光可没有磨损他的锐气,南下剿匪以一挡百,若非年纪还小,他想挫挫这小子的锋芒,不然封个侯位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怕不是有了喜欢的姑娘?

    皇帝脸上带出点笑意,年轻好啊。

    可惜可惜,他本来就在琢磨着给裴璟选个家世相当的好姑娘,看这样子,怕是白操闲心了。

    “臣,咳咳,皇上,臣正想禀告昨晚大闹瑶池春获得的宝贵消息。”

    海棠姑娘虽然指出了关键人物——金粉阁的真正东家是阿芙蓉案的幕后之人,但到底还是没弄清楚阿芙蓉是如何在层层盘查中一路畅通无阻通过数不清的路障、关卡和检查的,也无法说清楚阿芙蓉何以大量供应、制备阿芙蓉的处所在哪里,所以还是得要弄清楚阿芙蓉流入京城、流向各地的渠道,找到源头,才好彻底解决这一桩大事。

    裴璟和秦永二人分工合作,对城门的把守、暗里的搜索检查更加重视,可金粉阁仍然风平浪静,看不出有什么反应。

    他们的精神绷得更紧,可还是没防住。

    秦永意外受了伤——据说是酒后不慎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腿骨折了,人也摔到了脑袋。所幸救治及时,裴璟那里又有独门的药,腿上的伤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就是人还睡着没醒。

    成化侯府的人哀声一片,就连成化侯本人都相信了这是一场实打实的意外。唯有裴璟知道,秦永虽然生性洒脱不羁,但一旦认真起来绝不马虎。

    调查阿芙蓉案正当紧要时刻,秦永怎么可能晚上跑去喝酒?

    阿芙蓉案涉及的,怕是更上一层的人。

    单单一个淮阴侯,哪里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偏在这时,线人递来了消息。

    这消息来得太巧。

    但无论如何,裴璟都要去探一探——他没想到,云汀也跟了上来。

    江云汀明显能够感受到近来裴璟的焦灼,尽管他本人不那么认为。

    虽然裴璟答应了让他参与这个案子,但明显的,有一些事情,裴璟根本不打算让他接触。

    江云汀心里清楚裴璟这是在保护他,只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看着裴璟去冒险?

    于是,裴璟没走多久,江云汀也跟着出了门。

    混进瑶池春对江云汀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他虽然喜欢热闹,但并不多现于人前。与之相交的人,除了裴璟之外,来来回回的,也就是跟祁洋、祁煋兄弟玩得好些。

    所以老鸨也只以为江云汀是哪家的小公子,贪新鲜出来玩乐一番——他出手实在阔绰,身上穿得也好。老鸨正想着今日可算是钓着了条大鱼,转身想要带着人去到雅间的时候,却不想一眨眼,这人就跑得没了影儿。

    裴璟进展尚算顺利,那线人名唤莺儿,是伺候楼里姑娘的最低等的奴婢,为人老实。她有一个姐姐,是瑶池春的二等姑娘,三月前因被迫吸食阿芙蓉过量而亡。

    她是主动找上衙门来,说要做探子的。

    莺儿带着易了容的裴璟来到了楼里一处看似不起眼的大门外。

    他们没有贸然进入,一同躲在暗处,静静地看着一伙人一个接一个的推着一车子重物往门里走。

    “裴大哥,每月初二、初十六,就会有这样的黑衣人来到楼里。楼里也是每到这几天的时候,客人会特别多。”

    莺儿大睁着眼,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戳进掌心。

    她的姐姐,就是在初十六的时候,遇害去世的。

    小五顺着裴璟留下的符号跟了上来,说:“将军,他们的来处,实在古怪。”

    “说说看。”

    “是。属下顺着莺儿姑娘画的地图方位一路出到城外,的确是发现了一小伙人正在运送什么神秘之物,但古怪的是,所有人,都跟丢了。”

    裴璟扭头给了小五一个眼神:“所有人?”

    “所有人。”小五低声道:“有两条鱼上钩了,属下悄悄地带人把他们摁下去了,等将军回去就可以立刻提审。”

    “干得好,”裴璟紧盯着前方的车队,“总算是有了一点收获。”

    莺儿从身上一直背着的布袋里拿出了两个令牌,小五暗自称奇。

    这小姑娘不错啊,连令牌都搞得来,天生的探子!

    “裴大哥、五大哥,你们拿着这两枚令牌,他们不会拦你的。”莺儿珍而重之的把令牌放到两人手上,别过头去抹了一把泪。

    “再晚些,我就要带着我姐姐回家了,恕莺儿不能送你们。”

    “放心,”裴璟接过令牌,沉声道:“下一次你回到京城的时候,就是贼人伏法之时。”

    这里头果然是有诈的。

    裴璟和小五背对着背,手起刀落,迅速撕开了一道口子。

    瑶池春的占地面积很大,比金粉阁还要稍大些,但没有金粉阁那般布局复杂——裴璟怀里揣着账本,同小五飞快对视一眼之后,按着先前的计划分头逃走。

    裴璟规划的路线其实是很合理的,唯有一点。

    在黑夜里,裴璟的眼睛视物很难,偏偏瑶池春正如其名,竟在偌大的楼后边圈起了一个巨大的湖,待裴璟一脚踏入的时候,自觉大事不妙。

    这场局果然是冲着他来的,只是这幕后之人手法低劣,未曾料到裴璟明知是局却还是踏了进来,更没想到他们拦不住裴璟,居然让他不仅拿到了账本,还反手就揪出了背叛之人。

    诡异也诡异在这里。

    手法如此低劣,可这人居然十分了解裴璟的弱点。

    不然呢?瑶池春可是京城里最大的寻欢作乐之所,后院的院子又怎么可能连一丝光亮也无?

    身后的亡命之徒紧追不舍,裴璟甩净剑上的血,手臂上的刀伤隐隐作痛,血浸湿了衣服。一闭眼,一脚踹翻了分隔开后院和前院的精致小门,一头撞进了楼中厢房。

    他跑得很快,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消失,此起彼伏的女子尖叫声、男人兴致被打断的叫骂声不断响起。

    这瑶池春设计得很是精妙,厢房一个套着一个,不仅仅极大地利用了空间,更是别有趣味。

    许是失血失得过多,裴璟逐渐有点眼花。

    这乱子惹得有点大。

    怕是整座楼都在找他了。

    失策失策,看来今日要实实地吃一回亏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比较安静少人的地方,正靠在一处白壁休息,暗暗念着这楼里的厢房实在太多导致他无法找到出口的时候,厢房的门突然打开,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一把握住裴璟没有受伤的手臂,猛地发力把人拽了进来。

    也不知道是失血过多没了力气,还是因为他感觉到这道气息十分熟悉,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挣开。

    裴璟:“……”

    裴璟:“!”

    见鬼了今天,果然今日不宜出门!

    “你说谁是鬼?!”

    嗯,嗯?

    果然是失血过多,人已经傻了,竟把心里胡诌的话说出了口。

    就是这声音……

    裴璟一愣,原本还在挣扎的身体瞬间老实,紧接着——

    他就被江云汀一把摔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艳红色的幔帐飞舞,裴璟眼睁睁地看着一向温和柔软的心上人三两下凶猛地扒下了他的衣裳、然后眼圈红红地看着他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完了,裴璟想。

    要哄不好了。

    第167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17

    安全起见, 屋子里没有点灯。

    幔帐全都被放了下来,圈住了一小块天地。江云汀把烛台放在了床榻边沿,烛火映照出两人此刻的亲密姿态, 但里头的气氛却是凝重的。

    “不要哭。”

    裴璟用没有受伤的手撑着床起来一点, 江云汀连忙把他按了下去。

    “我才不会哭。你都受伤了, 还不老实躺着?”江云汀垂眼不看他,一心只专注着给他包扎。

    他料到了裴璟会受伤,随身都带着金疮药和止血的药。

    江云汀用力扎紧临时束缚手臂上方用以止血的布带,裴璟“嘶”了一声,脸色苍白下去, 但看着江云汀猛然顿住的动作,他咬牙忍住了痛呼。

    裴璟轻轻笑道:“眼圈红红的,还说没哭?别担心,我没事。”

    江云汀随便抬手一擦脸,继续低头帮他处理伤口。

    裴璟抬手抹了一下江云汀的眼尾,感觉到了一点湿润, 顿时就有些手足无措,往常能说善道的嘴像是沾了蜜糖,怎么都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

    “我……”

    “你现在的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江云汀侧过脸去, 深深呼吸,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他手上的动作没停,冷声道:“所以现在, 闭嘴。”

    血已经止住了。

    江云汀把金疮药粉撒到伤口上, 用干净的布巾包扎好之后,终于分出点目光给裴璟。

    眼睛一眨, 豆大的眼泪滴落下来,砸到了裴璟的心里。

    裴璟老实了。

    他看向头顶绣着合欢花的床幔,只觉得那花朵转得他眼晕。

    那伤口……

    江云汀也发现了伤口的不对劲,他把方才用于止血而废弃的棉布拿到蜡烛下细细察看,血色暗红,但不是黑血。他又仔细去看裴璟的脸色,许是这瑶池春设计的艳红幔帐渲染出来的暧昧气氛,再加上那床头的蜡烛摆放的位置,使得那烛光忽明忽暗,实在看不太清,只觉他皮肤滚烫,但呼吸勉强来说是平稳的,可嘴唇发青……以防万一,江云汀还是给裴璟喂了解毒丹。

    这解毒丹千金难求,也就安王府存了三颗。一枚是在江俞柏同祁凤吟成婚时,老安王将解毒丹作为聘礼之一送到了祁凤吟手里,祁凤吟将其留给了祁钲。后来江俞柏上战场时遭人暗算,用了第二枚。

    最后一枚丹药用在了裴璟身上。

    裴璟喘着粗气,忍不住把内衫的衣领扯开了一些。江云汀靠近了看他,才发现他脸上显出了不正常的红晕。

    “我刚才吃的是什么?”

    “解毒丹药。”江云汀抬手去探裴璟的额温,有点烫,他蹙着眉:“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这里太不安全了。”

    裴璟喉结剧烈滚动,江云汀没注意到这些,一手揽过裴璟的肩膀,让他好借力起来。

    没想到还没等到两人下床,急促的脚步声就传了进来,窗纸映照出被风吹得明灭的火把。

    “砰砰砰!”

    “何人在此?瑶池春丢失一件珍宝,我等要进去搜查,开门!”

    今夜怕是不能善了。

    这厢房连一个木柜都没有,床下低矮无法藏人,一旦有人闯入,简直一览无余。

    江云汀吹灭灯烛,挡在裴璟身前,一手拔下用于束发的木簪,紧紧攥着,用来防身。

    从小到大,他都被长辈们和裴璟保护得很好,头一回遇见这样紧张急迫的场景,他心里虽然有点慌,但未失分寸。

    裴璟失血过多,方才他扶裴璟起身的就发现裴璟似乎没了力气,尽管裴璟努力撑着不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江云汀的身上,却也只是徒劳。

    大不了……大不了。

    江云汀咬了咬牙,大不了就把自己的身份亮出来,眼下爹爹和娘亲都在京城之中,这幕后之人总会顾忌些。

    一只带着潮热的手轻巧地取下了云汀手中尖利的木簪。

    幔帐外的世界喧闹凝重,但此刻的夜很静。

    江云汀仿佛能够听见身后之人砰砰乱跳的心跳声。

    “呃哈,世、世子,”裴璟喘息着在江云汀耳侧说道:“臣,冒犯了。”

    门外的人等了几息没听见有动静,手中刀光一闪,抬腿就踹翻了门!

    一群人顿时闯了进去,他们手中的火把将厢房照得如同白昼。

    艳红色的幔帐垂落在地,随着众人闯入的风带动着轻轻拂动,里面的人影影影绰绰,不时传来锦被摩擦和急促的喘息声。

    “轻点儿,唔啊——”

    ——这声音,清朗中带着点说不清的柔和欲,像是猫爪轻轻地在心弦上拨弄,然后小猫睁着无辜的眼看着你,勾着人,想要让他发出更多。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

    他们刚才为了搜查那个人,也不知道搅和了多少“好事”,早就面不改色。不想到了这一间,却是……

    那点子声响,让人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他们一时愣在当场,没人说话,也没人动,都怔愣着、或是痴迷地看向那幔帐。

    两个人影紧紧相拥在一起,一个人略高些,似是沉溺于情谷欠之中,身不由己地高仰起头,腰身弯到了不可思议的弧度。

    明明是最要命之处被人啃咬,却又乖乖的抱着那人的头随他处置。

    ——看着就让人浮想联翩。

    里面的人似乎突然意识到外边有人在看,慌慌张张地就要躲起来,被另一道人影挡住,出声斥道:“谁家没长眼的东西竟敢闯进来?老鸨人呢?!给老子滚出来!”

    领头的人回过神来,忍着气拜了一拜。

    这京城里随便掉下块砖都能砸中什么公侯、王爷的,他可惹不起。

    “瑶池春丢了一件要紧的宝物,这位客人还请饶恕小的们无礼,待小的搜查一番之后小的必定立刻退出,绝不打扰客人……办事。”

    “要紧的宝物?”男人沉凝冷肃的声音响起:“笑话!本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岂会贪图你们一个小小瑶池春什么宝物?!”

    那领头的黑衣人不再多说,眼神一凛就命手下人冲上前去,一把掀开了幔帐!

    “砰——噗!”

    只见黑衣人腾空而起,竟然是被那男人一脚踹飞了出去,一路砸翻了不少后头紧跟其上的人!

    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射而出,那人捂着胸口一阵猛咳,胸膛可怖地塌陷下去。

    幔帐再次垂落下来,另一道人影动了一动,似乎是依靠在那男人的怀里,给他顺着气。

    “兄弟们!给我上!”

    领头的黑衣人率先杀上前来,没想到下一秒便被一床锦被兜头蒙住。

    黑衣人们:“……”

    裴璟:“……”

    江云汀清凌凌一句:“放肆!”

    众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领头气急败坏地把锦被扯了下来扔在地上。

    幔帐扬起,裴璟赤裸着背背对着众人,遮挡在江云汀身前。江云汀一头墨发散落,他把脸埋了半边在裴璟的肩颈之下,光洁的手臂抱着裴璟的脖子,只露出小半张脸和半边白皙的肩膀来。

    略狭长的狐狸眼危险地眯起,半张美人面上染上了些许红晕,众人都看得有些呆了。

    裴璟不满地起身把江云汀完全挡住,按着他的后脑勺轻轻地靠在怀里。江云汀不明所以地抬眼看他,被他满眼的占有欲镇住。

    江云汀稳了稳气息,沉声道:“这位爷可是我们瑶池春的贵客,妈妈没同你们交待过吗?”

    裴璟配合地嗤笑一声。

    江云汀装模做样地给他顺气,裴璟一下抓住江云汀的手,挨他瞪了一眼,声音却还是柔中带着点讨好:“王爷,您可别恼,是手下人不懂事,玉楼这就给王爷赔礼……”

    ……反应还挺快。

    裴璟勾唇一笑,抬起江云汀的脸,作势就要往下亲一口,江云汀不自觉瞪大了眼——但裴璟只是用拇指抵住了云汀的唇,吻到了他自己的手上。

    他们从来没有靠得这般近过。

    近到裴璟可以看到云汀剧烈颤抖的鸦睫,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还有……

    写满惊慌和不解的眼。

    不解?

    裴璟心中一动。

    江云汀攥紧了裴璟另一只手,心脏咚咚咚的跳起来,快到要疼痛的地步。

    裴璟眼中的情绪一览无余。

    今夜实在是太混乱了,什么都理不清楚,或者说,这辈子都无法理清楚。

    “美人不必为他们说话,”裴璟爽朗一笑,在被子下紧紧一握云汀发颤汗湿的手,眼中带着安抚,“本王哪里舍得怪罪美人呢?”

    话毕,他作势在乱糟糟的床上翻找,随手扔出一块令牌。

    那黑衣人捡起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领头的黑衣人余怒未消,看到令牌上的“郑”字镶金边令牌之后,立刻惶恐跪下。

    竟是郑王!

    满京城里谁不知郑王的名号!

    郑王乃是当今天子的表弟,是老郑王的遗腹子。在郑王出生前,老郑王膝下只有几个女儿,还个个早夭,没想到老郑王去世之后,一个歌女居然找上了王府,还拿出了郑王的信物来证明她的身份。老王妃半信半疑,但终究不忍老郑王的子嗣流落在外,便把那歌女接入府中。

    三月后,歌女诞下一子,滴血认亲之后,就上了皇家玉牒,成年后承袭王位。

    只是这郑王自小娇宠着长大,老王妃无所不依,渐渐地养成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京城里的秦楼楚馆逛了个遍,没想到这么巧,就在这儿撞上了!

    黑衣人齐刷刷跪下请罪,但没有要走的意思。

    裴璟“啧”了一声,不耐烦地侧身过来,竟“不慎”打翻了放在床边的烟枪,那烟枪咕噜噜一滚就滚到了黑衣人面前,上面还残留着些许粉末。

    裴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别耽误老子快活,滚!”

    “是是是,我们马上就滚!”

    黑衣人们碰了一鼻子的灰,搜查完接下来三楼的十几间屋子、挨了几顿骂之后,灰头土脸的正准备上楼,迎面就撞上安抚完客人正待上楼的老鸨。

    领头之人不由发了怒:“你这贱人!安王在三楼你也不知道通知我们一声,险些就得罪了他!”

    那郑王可是京城一霸!脾气极差,他的恶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王妃护着,若出了事就是跑去宫中,郑王准没事!

    老鸨突然被骂,一时摸不着头脑:“什么郑王?今夜郑王没来啊。”

    首领一愣,试探着问道:“郑王没来?”

    老鸨一甩手帕,叉腰气愤道:“哪来的郑王?郑王今日去翠袖居了!老娘非得好好找个机会收拾一顿那狐媚贱货!竟敢在老娘手上抢客人!”

    首领懒得听她啰嗦,攥着她的手打断:“那玉楼呢?瑶池春有一个男妓叫’玉楼‘的吗?”

    “没有啊,”老鸨听他越问越奇怪,手腕又被他攥疼了,一拍他胸口,横眉竖眼:“你是说’柳楼‘吧?他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你放手,手疼死了——”

    “中计了!”首领转身喝道:“抓住刚才那两个人!”

    江云汀把裴璟刚才脱下的外袍搭在他身上。

    裴璟低头看他,江云汀身上的衣服被他揉乱了一点,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只可惜上面多了一道牙齿啃噬过的痕迹,使得那脖颈在优美之中带着一丝脆弱,和……

    凌虐之美。

    裴璟暗自磨了磨牙,他还想咬。

    他受的伤不知道怎么回事,应该是沾了什么不知名的迷药或是什么毒,让他心跳加速、经脉逆行,最尴尬的是……不提也罢!

    此处是青楼,为了掩饰过去,便也只能如此。

    还好……云汀应该没有发现。

    没有发现……他对他的欲望。

    不会的,云汀心思纯净,他不会多想。

    黑衣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他们正准备离开。

    江云汀把瑶池春的图纸指给裴璟看,加快语速叮嘱他出口处,听着声音紧绷又干涩,隐隐的有点抖。

    裴璟低声安抚着云汀:“没事,我会保护好你的。”

    “嗯,知道了。”

    这么冷静?裴璟无声地笑了一笑,一握他的手,手心明明在出汗。

    “脖子疼不疼?抱歉,我方才……没有忍住。”

    江云汀按在图纸上的手突然僵住,裴璟看见他眼尾的红,紧抿的唇,还有脸上……可疑的红晕。

    被强压下的感情几乎要喷薄而出。

    “待过了这关再同你计较。”江云汀抬眼看他,是裴璟看不懂的目光。

    裴璟的心一坠。

    江云汀抿了抿唇,把要紧的地方讲完之后,急匆匆地收拾好图纸,然后别过脸去。

    “我有很多东西,没有想明白。”

    裴璟一愣,一种莫名的喜悦从心中升腾。

    江云汀的耳朵红了,在昏暗的烛光下也能看得清楚。

    “让我再想想,你不要急。”

    裴璟和江云汀一路从另一处楼梯下到了二楼,没曾想楼道处居然还有人守着,二楼楼道还有不少人巡逻。江云汀一看一楼,一楼却还是热闹欢腾的样子。

    江云汀从衣袋里拿出一把碎银,裴璟轻笑,小世子随身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呢。

    江云汀抓紧时机,在台上琵琶声停的一瞬,扬声喊道:“各位!”

    楼下享乐的人纷纷抬头看去,寻找声响的源头。

    “今日王爷大喜,全场的花费,都由王爷负责!”

    说罢一把扔下碎银,人们纷纷去捡,巡查的人也往下看去。

    还没完。

    江云汀把手里的小型火药分给裴璟几个,说:“可以支撑得住吗?”

    裴璟用干净的内衬给他擦掉额上的汗珠,一笑:“缓过来了,你给的路线图我也记住了,我可以的。”

    “那就分头行动,”江云汀握紧裴璟的手,“我们都会安全出去的。”

    随后几息之间,二楼几间空着的厢房发出不明的爆炸之声,巡查的人顾不得许多,连忙冲进去查看——江云汀和裴璟就顺利地在一片混乱中离开了瑶池春。

    *

    “那郑王也是混账!”太后气得一阵拍大腿,江云汀原本昏昏欲睡,听到熟悉的名字之后身体僵硬起来。

    老王妃就等在慈安宫外。

    “让她回去!”太后气愤道:“告诉她,’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用求了,以后郑王犯事,都不准她踏进慈安宫,通通交给国法律法处置!”

    “哀家看在老郑王的功绩上对他屡屡庇护已是不妥,昨晚之事毕,哀家心意已决,不可回转!”

    祁凤吟端过一杯茶:“母后息怒。”

    江云汀也道:“祖母息怒。”

    太后接过茶,被气得连茶都喝不下,把它放置一边,一手撑着额头懊恼。

    “哀家念及老郑王当年对哀家执政的坚定支持,这才为他的家眷提供庇佑,没成想,那孩子居然越来越顽劣,屡教不改!”

    太后拍拍祁凤吟的手,脸上凝重之色微微放松:“还是云儿好,懂事乖巧,从不让哀家操心。”

    祁凤吟:“……”

    祁凤吟扶额:母后,有没有一种可能,云儿现在看着省心,将来给您整个大的?

    江云汀感觉到来自自家亲亲娘亲的恨铁不成钢和磨刀霍霍的杀气,不自觉地抬手碰了碰脖颈上的牙印。

    心情复杂.jpg.

    都怪裴璟!

    江云汀暗自羞恼,裴璟都中毒了,怎么还会咬人啊!

    裴璟难道是被狗咬了?!

    太后注意到云汀这边不自在的神色,立刻担心问道:“云儿怎么了?瞧着脸色不大好。”

    江云汀刚要开口回答,就有太监唱道:“太子到——”

    祁岁对着太后和祁凤吟行了礼,太后温声让他起来。

    “今日太子不忙?”祁凤吟客气笑道:“昨日听俞柏说,皇弟给太子安排了不少事,明日还要出京巡查呢。”

    “姑姑,孤的行李都收拾好了,”祁岁嘴角浅笑,看着真诚无比:“左右不过例行巡查而已,不费什么功夫。”

    转而面向江云汀,问:“云汀弟弟安好?”

    江云汀起身回礼:“太子表哥好。”

    “都好,”祁岁眼珠一转,走近几步,“弟弟怎得看着面有倦色?可是又病了?”

    祁凤吟不乐意听这话,什么叫“又病了”?

    她刚要出口就被江云汀打断,他清咳两声:“多谢太子表哥关心,前些日子有些小恙,现已大好。许是昨日睡迟了,今日看着就有些没精神。”

    祁岁“哦”了一声,不明地笑道:“那弟弟可要早些歇息,莫要……”

    他又走近了几步,江云汀嗅到一阵浓烈的香气,顿时往后退了半步。

    祁岁看他反应,挑眉:“莫要因着勤奋’读书‘,过于劳累了。”

    江云汀敏锐,直直抬眼与祁岁对视。

    “毕竟弟弟日后不用做什么就可以袭王位,有封地,做个富贵闲人有什么不好的?”

    “你说是吧?弟弟。”

    祁凤吟霍然站起。

    本宫还没死呢,你就敢在本宫面前阴阳怪气本宫的孩子?!

    “太子表哥平日事忙,关爱兄弟姊妹读书之事,云汀本该心存感激。”江云汀主动上前一步,递了个眼神给气愤的祁凤吟,让她不要生气,他微侧过身,带着挑衅的意味看着祁岁:“的确如太子所言,云汀可以做个富贵闲人聊此一生,但云汀承受祖母、爹爹娘亲教导,师承鹿鸣书院院长季师傅,未来,肩上还要担着封地的百姓福祉,所以心中时时不敢忘师长的教导,始终把责任放在心中。”

    “云汀有幸生在皇家,享受世间容华,富贵已极,但云汀心中更清楚未来应该担负起的责任,也一直以祖母、爹爹娘亲和皇帝舅舅作为榜样。”江云汀状似疑惑道:“太子如此说教,可是觉得云汀努力得还不够,作为兄长、作为大晟未来的皇帝特来敲打一番,还是……”

    江云汀突然一拜,祁岁退后一步。

    “还是说,太子对云汀心怀不满,对我爹爹心存不满?!”

    祁岁心中凛然,暗道不好。

    只见江云汀旋身跪下一拜,太后脸上并不好看,下了台阶扶他起身,云汀坚持不起。

    “祖母,爹爹一心为国效力,在战场上身先士卒,实不该受此猜度!”

    祁凤吟顺势跪下,抱着太后的大腿一阵痛哭。

    祁岁脸上一白,原本纤瘦的身体一晃,也跟着跪下向太后请罪。

    江、云、汀!

    反应真快啊,祁岁舔了舔干涩的唇,这一番话,不仅贬损了他,还顺带带上了父皇!

    他没想到江云汀竟然毫不讳言安王的功高震主之举,反而明晃晃的摆出来,就这么直白的告诉大家:

    我爹虽然是异姓王,但对大晟忠心耿耿,我作为安王世子,受太后、父母和老师的教导,一时不敢忘身上的责任!

    呵——

    砰——祁岁重重磕下,再抬起时,额上已经有了一个血洞,鲜血从额头上流下来,一路流下鼻梁、眼脸。

    “孙儿失言,并无安王世子言中之意,请祖母恕罪!”

    第168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18

    屋子里只有皇帝、皇后和太子三人。

    皇帝坐在龙椅上, 深深吸气,正想喝一口茶平复一下胸中难忍的暴躁时,偏又喝到了一口冷茶。

    “哗啦——”

    他直接端着茶杯把茶水泼向祁岁, 祁岁不敢躲, 直愣愣跪着, 被茶水泼了满头满脸。淡黄色的茶水滑落下来,淋湿了胸前的衣襟。

    祁岁用力闭上眼,指甲陷入掌心之中,刺疼。

    他用力一磕头:“父皇,是儿臣鲁莽无状, 父皇息怒!”

    皇后倾身跪了下来:“是臣妾教导太子无方,皇上息怒。”

    “李怡,”皇帝一手扶着龙椅扶手上栩栩如生的龙头,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发出来,“朕本以为,你为皇后多年, 素有贤名,掌管后宫事务从不出错,这才把太子交到你手上教导, 朕却忘了, 你!李怡!”

    皇帝霍然站起身来,气得一阵发抖。

    他恶狠狠地指着皇后,手指几近要怼到皇后的脸上:“你不过是个会喘气的死人!从嫁给朕的那一天起就是这样!无论朕如何对你,你都是如此!现在, 竟还把朕的继承人教导成这副模样!”

    祁岁膝行挡在皇后面前, 皇帝见他这副样子,更是气上心头, 一拂袖给了太子一巴掌!

    祁岁被打得摔在地上,他到底纤弱,被打得嘴角染血,连着先前的重重磕头,额头上凝结成的血痂再次流出血迹,衬得这张秀美的脸狼狈不堪。

    皇后心有不忍,起身再次跪在皇帝面前:“皇上,臣妾知错,自请禁闭反省,并将后宫之权移交冉贵妃,皇上息怒。”

    “母后!”

    “闭嘴!”皇后斥道,微一摇头,不许他多言。

    祁岁咬牙忍下。

    父皇专宠冉贵妃十年,从一开始的美人升至贵妃位分,可见宠爱之深,连带着子凭母贵,祁煋也得父皇格外看重。

    “皇后既如此说,那便遂了皇后的愿。”皇帝重新坐回龙椅,看向祁岁:“至于你,回东宫好好反省,巡查之事,就交给祁煋吧!”

    ——祁岁猛地一震。

    父皇,这是要抬举祁煋。

    平日里的宠爱不够,还要在明面上表示自己对祁煋的看好?

    祁岁咬碎了牙,更是恨起了江云汀。

    若不是江云汀借题发挥说出那些个一二三来,他岂会受此屈辱?!

    祁岁久久没有反应,皇后干脆压着他的后脑勺,强行让他低头。

    “皇上,太子知道错了,”她强硬地看着祁岁,一字一句道:“是、吧?”

    祁岁攥紧了拳头:“是,儿臣、知错!”

    皇帝看他这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心里的火一下又窜了起来,拿着茶杯就砸向了祁岁!

    “唔——!”

    “母后!”

    原是皇后挺身背对着皇帝挨了这一记,太子被她完全地护在了怀里。

    祁岁慌张之下顾不得什么,一把搂住皇后的腰,皇后一下挣开,转身拜倒:“太子已经知错了,臣妾身为国母、太子养母,理应受皇上一罚,皇上息怒!”

    祁钲看着这两人母子情深的样子,气笑:“既如此,就各自回宫禁闭吧!莫要在朕的面前碍眼!”

    *

    因着早上那场闹剧,皇帝赏了不少东西下来送到长公主府,其中包含着皇帝收藏多年的一把宝弓。

    这把弓做工精良,皇帝爱不释手,决定把这弓箭赏赐给江云汀。既送了弓箭,便也总要安抚一番安王一家的心情,恰好裴璟当时也在,裴璟做过江云汀的伴读,关系也近些,干脆让裴璟一同送过去。

    裴璟拿着这把弓站在安王府门口,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进去合不合适。

    云汀说他有很多事没想清楚,让自己不要急……裴璟一拍脑袋,他第二天便过来了,倒显得他十分紧张,也担心会不会给云汀留下一种被逼迫的感觉。

    ——虽然他确实是很心急就是了。

    太监总管略催了一下:“裴小将军,您跟着门口转悠了好几圈了,若再不进去,奴才瞧着,这天儿可马上就要黑了。”

    裴璟顿住了脚步,这安王府他几乎天天都来,要么是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去找江叔议事,要么……是深夜翻墙给云汀送糖果,今日……今日他是领着皇上的旨意来的,对,就是这样。

    云汀应当不会误会的……

    “公公说的是,”裴璟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考虑不周。”

    一行人这才踏进了长公主府的门。

    裴璟抱着弓侍立在一旁,皇上只命他送弓箭,宣旨赏赐这些还得有太监总管来。

    ……云汀不在。

    江俞柏脸上没什么表情,是一贯的淡然,倒是祁凤吟,眉间尤带怒色。

    ——裴璟低着头看着宝弓上镶嵌着的红宝石,憋着笑。

    江叔和凤姨这是在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呢。

    早晨的事他听回禀的太监说了,好生精彩——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何云汀的反应如此之大,不符合他平日里的行事,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云汀的信任。

    云汀此举必有深意,或者说,云汀心里对阿芙蓉一事,应该已经有了想法和肯定的方向。

    祁凤吟瞧见裴璟低着头,又想起早上她看见的云汀脖子上的痕迹——一时手有点痒。

    若说先前对裴璟的好感度有十分,现在……好吧,这青年,还是与自家儿子,挺……祁凤吟手下用力地几乎要把绣帕撕裂,她不得不承认,裴璟与自家儿子,从家世到品行,从容貌到性格,都无比相配。

    要是裴璟是女子,那就更好了。

    现在这事儿闹得!

    她都搞不清将来是“嫁”子还是“娶”男媳了!

    她还不知道自家儿子那个性?看着平和好相处的样子,实则非常有分寸感。

    要是对裴璟无意,岂会任由裴璟做出……那般动作?!

    是,她早知道了,昨夜的事哪里能逃得过她的眼睛?

    再说了,能近云儿的身、还留下痕迹的人,除了父母长辈,也就裴璟一个了!

    唉,祁凤吟心中长长叹息一声。

    也就是云儿迟钝,但这不是早晚的事儿吗?!

    江俞柏注意到妻子的走神和突如其来的焦虑情绪,不由握紧了她的手,并安抚一笑。

    祁凤吟无奈地回他一个“无事”的口型,心说算了,未来的事如何,由这两个孩子发展吧。

    感情之事,拦是拦不住、砍又砍不断的。

    再说了,小璟毕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至少,他不会待云儿不好。

    “这把弓既是送给云儿的,那小璟,你就抓紧送去。”祁凤吟目送着裴璟离开,才转身对总管太监淡然说道:“因着世子被气病了,正在房中安养,不便来此领旨谢恩。皇弟介意也是无法,毕竟还是身体重要。你便如此对皇弟尽数说明罢。”

    总管太监擦了一把汗,赔笑道:“是是是,世子既然身子不爽,是该好好休息养身,奴才这就告退了。”

    祁凤吟没理他,江俞柏自顾喝了一口茶,总管太监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忙退下了。

    “怎么?欲言又止的,有什么直接说就好了。”

    江俞柏搂过妻子的纤腰,蹙着眉:“云儿今日是怎么了?锋芒毕露可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祁凤吟摇摇头,但忍不住笑起来:“不知道,但有一点我是清楚的,就是云儿这一番闹,让为娘我的心中十分痛快!我这个侄子啊,说话太不顺耳,被云儿抓住马脚好好收拾了一顿,也是他该!”

    江俞柏看她得意的样子也觉得好笑,把她搂紧了一些,说:“罢了,近些年本王韬光养晦,倒让这些小辈看轻了去,也该支楞起来。”

    半晌,江俞柏暗自沉吟良久,终于想起什么,猛一抬头,吓了祁凤吟一跳。

    “莫不是,太子与阿芙蓉有关?!”

    裴璟在绛云轩外踌躇了半天都没敢踏进去。

    正打扫院中落叶的小丫头才注意到他,连忙走出来:“裴公子可是来找世子有事?”

    裴璟:“是,世子可醒了?我方才听公主说世子正在修养,怕是不便进去。这是皇上赏赐的宝弓,不如你帮我送进去,我便不进去打扰了吧。”

    小丫头连连摆手,让开一条路邀他进去:“世子在里面的院子里等了许久了,公子既然来了,便进去吧。”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是了,这是长公主府,发生了什么事情,云汀定然是知道的。

    于是,裴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云汀正坐在阶下,擦拭着膝上摆放着的古琴。

    满树凤凰花落纷纷,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花瓣点点坠在云汀青色的衣袍之上,青中带红,是极清雅、又极明艳的颜色。

    裴璟情不自禁地走近几步,脚下踩中的枯枝发出“喀嚓”声响,江云汀抬起头,粲然一笑,又低下头去,继续手下擦拭的动作。

    ……原谅他一介武夫,实在无法在三言两语间说清此情此景下心中的悸动。

    江云汀低头略弹了几个音出来就停了,是不太满意的样子。抬起头,见裴璟还站着没动,笑着招手让他过来。

    裴璟慢吞吞龟速挪动到江云汀面前。

    他全身都僵硬着,目光也是呆的。

    江云汀起身抱着古琴进了屋子放好,之后再次走了出来。

    裴璟没动,站在台阶下的平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我。

    手指蜷了蜷,江云汀被他热切的目光烫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

    其实他也很紧张。

    紧张得昨夜一晚没睡。

    不是为了查案,也不是因着在账本里发现的线索。

    是为了裴璟,为了脖颈上的刺痛。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裴璟咬下去的时候,江云汀丝毫没有要被伤到要害的紧张感,而是一种,一种……

    超乎寻常的淡然和平常。

    心里居然想的是,他果然还是改不了咬人的坏毛病。

    他用了“果然”这个词。

    像是在好几辈子里,他也曾被人珍而重之的拥在怀中,万分怜惜,而又万分坚定地要在他的身上,在明显的位置,毫不犹豫地刻下独属于他的痕迹。

    嚣张又幼稚。

    “裴璟。”

    裴璟一下就慌了。

    完了完了,不叫“裴哥哥”了。

    直接叫“裴璟”,意思是不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到此为止了?

    是了,云汀是安王世子,日后要承袭王位的,自然不能、也不会接受……

    他现在站在这里做什么?

    不合时宜,对,不合时宜。

    ……

    裴璟不想听江云汀没说完的话,转身急匆匆地放下弓就朝着门外走。

    江云汀看着裴璟一副拒绝沟通还逃跑的样子,一下被他逗笑了。

    什么啊?战无不胜的裴小将军、千军万马立于前面色不改的裴小将军,居然在他只叫了全名之后,急得要立刻转身逃跑了。

    江云汀默默扶额,然后扬声道:“裴璟!”

    裴璟的速度更快了,一脚踏出了院子的门槛。

    “你现在若是出了绛云轩的门,往后,就不许再进来了!”

    裴璟顿住已经跨出院子的一条腿。

    他挣扎了一下,没敢转过身,一条腿还留在外面,闷闷道:“不准进门,那我翻墙可以吗?”

    江云汀:“……”

    跟着江云汀的脚步跑出来的009:“……”

    009:天老爷,他就没见过主神大人这么怂的样子!

    009:录下来录下来!到时候在这俩人的结婚典礼上放!

    江云汀下了一节台阶,简直哭笑不得。

    他沉声道:“不可以,堂堂将军,夜半翻墙成何体统?”

    “要什么体统?”裴璟自己一个嘟嘟囔囔:“偷偷看你一眼都不成,反正我就是翻进来了你也不知道。”

    江云汀气笑,裴璟这个人!

    “好好的门不走,偏要翻墙。”江云汀笑骂一句:“神经!”

    被骂了……裴璟却是眼前一亮,立刻收回腿转过身去急走几步,又觉不妥,在台阶下住了脚:“那你是,是……?”

    江云汀羞恼地别过脸去:“不是!”

    “哦……”裴璟再次低下了头。

    江云汀又下了一节台阶,他扶着木制栏杆,决定要把自己心里想的东西彻底跟这个胆小鬼说清楚。

    他红了脸:“裴璟,其实我在你踏进这个院子前,还没有想清楚我对你的感情是什么。是依赖,是对兄长的敬爱,还是,像男女之爱那般的感情。”

    “我想了一晚上都没有弄清楚,这太复杂了,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感情。但是我刚才见到了你,我突然觉得有种感觉……我觉得,我现在算是,想清楚了吧。”

    裴璟急急打断:“我知道这很突然,若非我昨夜突然受伤,一时没忍住那毒,我想……”

    “你想什么?”江云汀这个时候十分敏锐,突然意识到什么,开始翻旧账:“所以你之前不告而别,就是因为这个?”

    裴璟垂下眼帘,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眼底的偏执。

    “我是想,等到你成年之后,再让你一点一点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到了那个时候,我会接受你的所有答案,无论是你愿意,抑或是……”

    才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裴璟连“断交”两个字都不肯说出口。

    裴璟心跳加快,努力按捺着不时在脑海中展现它存在感的独占欲。

    喉结滚动,裴璟用力闭了闭眼,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我是前些日子才偶然知晓,原来你的十六岁生辰宴,若非突发事故,太后娘娘是打算为你许下亲事的。”

    皇室重视血脉,所以皇室成员们大多成婚极早,以开枝散叶,充盈皇室。说来世家子弟们成婚虽然比之皇室略晚,但大多在十五六岁,甚至是在十二三岁就会定下亲事。裴璟特殊一些,他爹裴源跟主家决裂,裴源和钟知鸢夫妻俩又一向由着裴璟的性子,所以一直没提这些事,裴璟也没有这种意识。

    而且钟知鸢虽然身在京城,但她与名门贵妇圈完全绝缘,所以裴璟才会到这个时候才知道此事。

    他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头晕目眩,急得头都要炸开。

    “抱歉,我……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裴璟苦笑:“说实在的,其实我也搞不清昨夜我对你做出那般出格的举动,到底是出于我意外受伤,还是因着我心底的急迫和嫉妒之情。”

    “抱歉……”

    “裴璟。”江云汀适时打断了裴璟的话,他再次下了一节台阶,比裴璟高了一个头。

    他垂眸看着裴璟,眼波浮动着温柔和说不清的依赖。

    “你不想知道我的答案吗?”

    裴璟的喉结剧烈滚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眼一闭一睁,愣是作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他用力呼了一口气:“说吧。”

    “我的答案是,裴璟。”江云汀握拳抵于唇边,声音因为不好意思而带着点含混,显得语调清朗又软侬。

    ——“我也喜欢你。”

    第169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19

    无数烟花在裴璟的眼前炸开, 他头晕目眩地退后几步,被江云汀笑着扶住摇晃的身子。

    “不是,你这, 你这太突然了!”

    江云汀:“很突然吗?”

    裴璟用力点头, 显出一点傻气的样子。

    江云汀眨眨眼, 转身往屋里走:“既如此,当我没说——”

    话音刚落,江云汀就被裴璟一把攥住了手腕,裴璟稍微用了一点力气,就把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不行!安王世子金口玉言, 怎能轻易收回!”

    “是你说我太突然了,”江云汀佯装不解地点点裴璟的胸口,摇摇头:“你看你,又要问,我要回答你了,你又不敢听。我先说出口了, 你又觉得太突然。”

    “裴璟,你好难哄。”

    ——“陆渊,你好难哄。”

    叮——

    裴璟慌了神, 怀中的人正说着话, 身子突然就委顿下来。幸好裴璟正抱着人,连忙把人托扶在自己的怀里,云汀的眼睛已经发直了。

    “云汀,云汀!”

    裴璟小心翼翼地拍拍他的双颊:“你别吓我, 云汀?醒醒!我错了, 我以后都不再多问多说了,云汀!”

    他乱了方寸, 把失神的人抱在怀里,手穿过膝盖就要把人抱起,衣襟却感受到了一阵牵动,他立刻低下头。

    “慌什么?”江云汀明显地有点虚弱,脸色由红润变为苍白,但眼神能够聚焦了,唇边带着安抚的笑意:“没事的,我就是突然头有点晕,快放我下来吧。”

    裴璟不打算听他的话,抱着人回了房,把人安安稳稳放在床上之后,他才稍微恢复了一些。

    “真的没事吗?我让人去请太医来好不好?”裴璟执起云汀的手吻了吻,江云汀手指蜷起,害羞起来。

    “无碍的,方才就是,脑子里突然闪回了一些画面。”江云汀疑惑不解地敲敲额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会儿再去想,倒想不起来了。”

    江云汀拉拉裴璟的手,意思是让他坐到自己的身后来。

    裴璟自然照做,只是现在他与云汀的关系不同了,身份转换之间,难免有点拘束,身子僵硬得不行,被江云汀不满地用手肘轻轻顶了顶腹部,他才放松下来。

    “说回案子,”江云汀无聊地去勾着裴璟的手指玩儿,“我咄咄逼人把太子留下的举动,你没有想问的吗?”

    裴璟看着江云汀纤长的手指穿梭在自己看起来粗糙的手指之中,突然一下抓住,又放开。

    江云汀作势要抽走,裴璟连忙握住他的手,然后手指摊开,示意他随便玩。

    “没有啊,我相信你的判断,你既然突然做出这番不符合你风格的举动,必是在那账本里看出了什么东西,再说了……”

    裴璟的目光渐渐凝重起来,他把下巴放在云汀的头顶上,鼻子嗅着云汀发间的清香。

    “刚才在来的路上,小五说,瑶池春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可城门的守卫都说不曾知晓此事,也没有注意到这种大规模的人流流动。”

    江云汀手指一顿,他蹙着眉:“怎会如此?瑶池春里妓子们,算上打手、奴婢奴才,大大小小的起码有上百人,怎么可能了无踪迹?”

    他挺起身子,珠串碰撞间,他被裴璟面对面地揽在怀里,略带茧子的手不时地用适中的力道按揉他的后脖颈,帮助他放松。

    江云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总容易多想,有时候想多了事就会头疼,闹得睡不着觉。裴璟也是摸索了很久,才摸索出这个法子。

    “昨晚跟着一路过去查看的人,发现那货物运到邬县的时候,突然换了一批人,而且在换人的时候似乎起了冲突。”

    裴璟偷偷侧头吻了一下云汀的鬓角,江云汀假装不知道,嘴角却悄悄地勾了起来。

    “他们在返回京都的时候,路遇劫匪,”裴璟顺着云汀的脊背一路抚下去,感觉没有那么紧绷了,稍微放心了一些,接着说道:“我的手下因为是跟踪,所以离他们稍微有些距离,就没来得及去救人,而且那伙劫匪武功很高,行动有素,不似寻常的匪徒。”

    武功很高、训练有素。

    连裴璟的手下都无法及时相救。

    江云汀突然感觉到脑海中的谜团有种将要解开的迹象。

    “我已经让人去查太子这几月的踪迹了。”裴璟补了一句:“我娘告诉我有一个人很关键,此人的亲属曾受我娘救治,目前又是太子的影卫之一。”

    他强调道:“最重要的是,此人恰与秦永相熟,很熟的那种。”

    秦永意外受伤之事不是只有裴璟一人觉得可疑,想必这个人也是不相信那只是一场意外的。

    救命之恩加上挚友被害,两重情分下,他必会尽心竭力,为他们提供最为详尽的信息。

    “你的速度好快啊。”

    江云汀听裴璟说他已经去调查太子的事,心里开心起来——他能够感受到裴璟很在意和尊重他的想法。

    江云汀被揉得很舒服,精神没那么紧绷了,反而开始犯困。他打了个哈欠:“那两本账本的确不对劲。”

    江云汀有一段时间闲着无聊,曾跟着祁凤吟学过看账本。

    他娘是管家的一把好手,他既要学,祁凤吟当然倾囊相授。账本里的门道很多,他虽然不是全部都懂,但是看一下还是可以的。

    果然,里面有好几个数目对不上。

    从那账本里,江云汀终于能够肯定,金粉阁就是阿芙蓉扩散的本部,海棠所言是准确的消息,并非只是她的猜测。而且,在短短一年中,淮阴侯已经以此为据点,将阿芙蓉扩散到了全国。秦楼楚馆自是重灾区。

    再加上昨晚裴璟的一番遭遇……

    裴璟夜间难以视物的秘密,不会超过十个人知晓。

    裴璟毕竟是当朝眼见的最有前途的武将,一则他的父亲裴源乃是坚定的保皇党,二则,安王身为现在的武将之首,对裴璟的看重一直摆在明面上。

    有皇帝的支持和安王的看重,不出意外的话,裴璟将会在接下来的十年间成为朝中的武将之首,作为大晟最有力的屏障。

    可以说,裴璟的弱点是关乎国家安全的秘密,但这个秘密居然被一个小小的青楼知道了。

    根据裴璟刚才说的新的消息,先前他一直没想通的关窍,如今却变得渐渐明晰起来。

    金粉阁和瑶池春的人,应该不是一伙。

    这里面的缘由很简单。

    裴璟当时其实是自投罗网,他知道里面有诈,但还是一脚踏了进去——瑶池春放出了一伙人夜间出城吸引裴璟的注意力,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莺儿不仅仅把错误的信息传送给了裴璟,同时还探得了另一路,或者说是真正货物的运送轨迹。

    于是,裴璟的人兵分两路,不仅一路追踪下去,把他们的据点、线路一一探明,把队伍里的内奸抓了出来,还一路追到了邬县。同时,裴璟和小五还拿着莺儿偷来的令牌顺利混进了瑶池春的内部,拿到了账本。

    江云汀一开始没有想明白的是,瑶池春内部既然料到了裴璟会来偷袭他们,可为何最要紧的账本还是没有保存好,让裴璟拿到了手呢?

    关于账本,第二本账本数目是准确且十分详尽的,翻阅的痕迹很重,看得出来是经常使用的,但里面的内容非常古怪,用了不少代号作为标记。总体来看,应该是瑶池春配合金粉阁输送阿芙蓉、内部供应阿芙蓉的真实账本。

    既然账本是真的账本,何以不让人设下重重保护?虽然裴璟的武功内力在大晟是顶尖,但他到底势单力孤,他也不像江云汀一般,对瑶池春有那般熟悉……如何想,他能带着账本全身而退直至闯入前院,到底都是让人疑惑的。

    更别提裴璟的弱点竟然被小小青楼的打手知晓、甚至裴璟险些赔进命去这件事了!

    想来他们一开始没想到莺儿能拿到令牌、裴璟会带着人混进瑶池春的内部,他们那般松懈,所以最后才会这般慌乱。

    江云汀窝在裴璟怀里,裴璟怕他说得口渴,给他喂了好几口水。

    裴璟的武功很高,瑶池春的打手不可能会伤到裴璟,那么,就是另一伙人混了进来,或者说,瑶池春里本来就驻扎着另一伙人,这伙人把裴璟伤了之后把他逼至后院的湖边。

    送货的瑶池春打手交货的时候跟那些人起了冲突,返回的路上被杀;而这一头,瑶池春的内部账本被裴璟意外拿走,后院一片黑暗!

    看来同一方的阵营内部出了很大的问题,乃至于内部的消息没有互通。

    怕是瑶池春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动了不该有的念头,金粉阁又想要借此一是杀鸡儆猴除了瑶池春给下面的人看,二是算计裴璟,把他弄死……江云汀坐直了身子,他突然想起了他爹无意中提起的一句话。

    一切都清楚了。

    看来,他并没有冤枉太子。

    他一开始没有想得太明白,但心底总有个声音提醒他——太子参与了此案。

    太子又刚好给了他一个由头,江云汀就顺势把他留在了京城。

    其实若说直觉,倒也没那么准确。

    ……这也算简单粗暴的逻辑,因为裴璟一早就查到了淮阴侯的身上,但海棠又提供过线索,说金粉阁的幕后之人难辨男女——“难辨男女”,这个人性别模糊,为什么模糊?

    身形、声音、面容?

    海棠说此人地位极高,那么她应是无法得见的。

    那便是身形和声音了。

    姓“许”——“许”姓不是大姓,偏偏太子妃姓“许”。

    淮阴侯非幕后之人。

    但能控制淮阴侯,并让淮阴侯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遮掩。

    …………

    再加上,江云汀突然想起他前几日缠着他爹跟他细数了一遍各城的守卫首领和以淮阴侯为中心的势力关系……

    一夜之间瑶池春消失、无人知晓它的去处。

    京城城门守卫的首领是太子的人,邬县不大不小,但位置特殊。江俞柏在江云汀面前提过一嘴,那县令跟太子的生母有些关系,不过时间久远了,少为人知。

    一切都理顺了。

    “所以,”江云汀目光冷然:“太子绝不能在这个时候离京!”

    又过了几日,那暗卫终于传来了讯息。

    江俞柏久久伫立在书架前,书架最中央,放着安王册宝。

    即便早就猜到阿芙蓉会与太子扯上关系,在得到铁证之前,江俞柏的心中还是存在侥幸心理。

    倒不是说他有多看好太子,也不是太子的才能有多出众、品行有多能让众人信服……

    不过是,作为长辈,他清楚太子这些年过得有多苦:虽为太子,却并未得到皇帝的更多关注,手中实权几乎没有;身为兄长,又无法得到弟弟的尊重。

    没想到啊……江俞柏叹了一口气,这个会为了一只小狗的死而哭得无法自抑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出身皇家的孩子,终究还是走上了不归路。

    堂堂太子,竟然敢倒卖阿芙蓉!

    江俞柏无奈道:“所有的证据,稍后我会私下呈交给皇上。”

    事关皇室颜面,这件事是不能放在明面上的。

    他看着那信上写下的太子的踪迹,以及方才皇上派影卫送来的太子培植的势力图……

    虎毒不食子。

    太子有今日,焉知少了他这个父皇的助力?!

    怜爱幼子到了这个地步,江俞柏暗自冷笑,皇上应该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收集了吧?不然何以会收集得如此完全?连几日、几时都写得如此清楚?!

    还有发妻。

    岂是大丈夫所为?!

    砰——

    祁凤吟一掌拍开了书房门。

    “俞柏!”祁凤吟又急又慌,她多少知道一些这里头的事,“糟了,怡儿她出了皇宫,我想,她应该是去找她弟弟去了!”

    第170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20

    三日前

    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金粉阁, 与地下的幽暗、诡秘,充斥着浓重烟熏臭味的“迷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人会想到,天子脚下、京城最大的“销金窟”, 多少文人挤破了脑袋都无法得到一个名额进去的金粉阁, 底下居然有一个巨大的地下密室, 稍微改造一番,就成了一个迷宫。

    说是“迷宫”,倒是高抬了它。实际上,这只是被铸成了一个巨大的、四四方方的、被分割成无数小隔间的地宫罢了。

    但若是说它是“迷宫”,却也不算是随便起的名字。

    烟雾缭绕, 白色的烟雾成团地升起、落下,可不就让人瞧不清脚下的路、也看不清自个儿了吗?

    “殿下,小心脚下。”

    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搀扶着另一位身材稍显瘦弱些的公子,两人正慢慢上着楼梯。

    正是淮阴侯世子李恒和当今太子祁岁。

    祁岁扶着栏杆,往下俯瞰下去,脸上渐渐露出点笑意。

    小小的隔间里, 无不是忘我吸食着阿芙蓉的人。

    无论是表面上儒雅贵气的贵公子,还是豪掷千金、意气风发的豪商,又或是口口声声清正风骨、仁义道德的才子、什么慈悲为怀的高僧, 一旦沾了这玩意, 都得老老实实地撕了表面上的那层皮,露出里头恶臭腐烂的枯骨来。

    恶心透了的东西,偏偏他就喜欢看这些。

    这个世上,就没有什么全然干净的人。

    装什么呢?不都这样?

    “瑶池春的事, 你处理得很好, ”祁岁看着底下如痴如醉抽着芙蓉膏的人,眼神冷漠, “手下几个分部,可还有不老实的吗?”

    “殿下出手凌厉,底下的人,无不顺服于殿下之威。”

    “那就好。”祁岁“嗤”了一声:“总有些人不识好歹,觉得自己有多能耐,殊不知若非借了孤的势头,他们怕是一辈子都无缘得见那些个金银吧。”

    “那个侍卫挺厉害,行事果断,居然跟裴璟里应外合把库房给烧了,不然裴璟也难跑得出去。”祁岁无聊地抬手拂了一下腰间的香囊,“叫什么名字?”

    李恒:“这个……臣不曾知晓,不过裴家军能人颇多,要是殿下能够收服裴璟,那……”

    祁岁一下就笑了,笑他蠢。

    李恒摸不着头脑,听他笑,自己也讪讪地跟着笑。

    “裴璟要是那么好收服,”祁岁用力一拍李恒的肩膀,秀气的面孔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你猜猜,为什么他会得父皇和安王的喜欢?”

    李恒这才反应过来,不断应着是是是。

    祁岁不想跟这人聊太多,跟蠢笨之人说话太费劲了,直接问道:“近来的货,送得还准时吗?”

    李恒毕恭毕敬:“近来关卡查得严了很多,索性那一回殿下故意给了一条废弃的路线图误导了他们,而且裴璟他们现在暂时还没发现地宫的入口,所以货送得还算顺利,就是原材料供应上有点困难。”

    原材料供应困难,那便是说产量有所缩减了。

    祁岁摩挲着木制的栏杆,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后半句,掺了多少水分,你心底门儿清。”

    李恒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草,太子果然精明,连一丝一毫都逃不过他的眼!

    “臣知错,臣、臣一定尽快解决这个问题……还有,”李恒忍不住擦了把汗,“手下人不得力,许是因着这些日子检查严格,便有些货物阻在了路上,未能按时送到……他们定是心生惶恐,就、就找了个理由,臣会督促手下,尽快补上。”

    祁岁腰靠着栏杆,低头看了看手指。

    李恒等了半天,没等到祁岁的表态,微一抬头,就看见祁岁左手玩起了匕首,转得飞快,比划着,似乎是想用来修剪指甲。

    他的头低得更下了。

    “当啷——”

    祁岁用赐恩的口气说道:“割下那欺瞒主子之人的手和舌头,送到东宫来。”

    李恒松了一口气。

    “还有,”祁岁蹲下身来,看着李恒满头冷汗的样子,微微一笑:“再有下次,就没这么容易过关了。好自为之。”

    “是!臣知道了,定会、定会谨记太子的话。”

    “起来吧。”

    祁岁很久都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俯瞰着下方那些人。

    腰间的香囊散发着淡淡地沉水香气,混在浓重的阿芙蓉的油腻气味中,倒不太能闻见了。

    祁岁手指下意识摩挲着上头绣着的松柏。

    这是母后绣的,他认真地琢磨着,有三四年了吧,从那一次过后,母后就没有再给他绣过、或是送过什么东西给他了。

    每次问起,母后也总是说他已经有太子妃了,这些贴身的小物件自有太子妃去准备。

    ……

    太子妃粗手笨脚,哪里有母后细致?

    ……母后却总是送东西给那个江云汀。

    又不是她亲生的孩子,有什么好送的?

    哦,祁岁自嘲地想,差点忘了,我也不是母后亲生的孩子。

    ……

    父皇越发倚重裴璟了,裴璟已经盯上了他。

    要尽快转移了,祁岁无聊地看着香囊上已经褪了色的松柏,他也早就想走了。

    李恒不敢动,把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捧在手上,而后弓着腰站在一边。

    祁岁像是没了兴趣,转身往出口处走去:“这几天抓紧整理完所有的账本,把货都清完,金银这些都送到邬县,会有人去处理。金粉阁里的人也处理一下,嗯……”

    李恒走快几步推开石门,祁岁微一低头走了出去。

    明暗交错间,祁岁站在暗处,李恒甚至能看见他嘴角勾起的一抹带着莫名让人胆寒、云淡风轻的笑。

    “一个不留。”

    两人刚出了地宫大门,媚娘就迎面而来,脸上都是惶恐之色。

    “东家!东家!”

    媚娘不认得祁岁,她只抓着李恒的手臂,长且精致的指甲折断了两根。她大睁着眼,显然是被吓坏了。

    “东家,”她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出人命了!”

    李恒皱着眉:“出人命就出人命,死人你还见少了?”

    “不是!是,是刑部尚书家的公子,死了!”她压低了声音:“是因为吸阿芙蓉上头了,还把两个新来的妓子玩死了!裴将军已经带人来了!”

    祁岁眉梢一动,李恒同他对视一眼,吩咐媚娘先出去应付局面,转身先送祁岁出去。

    *

    层层士兵控制住了整个金粉阁,原有的客人们被赶到一楼的大厅里,一个一个接受盘查。

    王铭禹先到,他今日轮值,主要在这部分区域巡查,没成想刚好撞上这桩事,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当机立断就把里面的人都扣押住。

    “将军,此三人应该是因吸食阿芙蓉过量,产生幻觉之后,嗯,行那个事的时候,死了。”

    王铭禹一脸的惨不忍睹,他当时看到那个场面险些吐出来。

    京城的人就是开放,玩得真开!

    裴璟表情未变,一脚踏入房中。

    屋子已经通了风,但那股子恶心油腻的阿芙蓉的气味久久不散。

    三个男人并排躺在地上,均赤身裸体、面色狰狞,眼下乌青甚重。

    他转向正在收拾工具的仵作:“结果如何?”

    仵作一拱手:“大致判断无误,此三人是吸食阿芙蓉过量而亡。”

    “行。”裴璟上前几步看了两眼,“收拾完了之后,通知各自的家人来收尸。”

    “是!”

    裴璟转身出了房门,媚娘殷勤地迎了上来,两手绞着帕子:“官爷,您看这事闹得!”她小心翼翼道:“这不干我们金粉阁的事儿吧?”

    裴璟盯住媚娘,媚娘没被这种杀气腾腾的眼神盯过,顿时矮了一头。

    “金粉阁违背律令,未曾通报官府便私下畜妓。”裴璟冷笑:“违反朝廷律令是一项,现下又发现了阿芙蓉,你说干不干金粉阁的事?”

    王铭禹跟了上来,站定在裴璟身后。

    裴璟略微偏头:“查封金粉阁,里面的人要逐个盘查,盘查无误的,叫他们的亲人拿着黄册来领人。”

    “至于有问题的,”裴璟扬声道:“就关进刑部大牢,一一审问!”

    “属下遵命!”

    底下顿时哀声叹气一片,王铭禹带着人下去了,小五上前一步,裴璟跟他耳语道:“后门堵了吗?”

    “已经缠斗起来了,”小五低着头:“可惜,那些人武功太强,怕是拦不住。”

    “早就知道拦不住,”裴璟摩挲着剑柄上垂下的坠子,“留下那么三五个兄弟盯着,这几天会有大动静。”

    *

    江云汀盯着床幔上悬挂着的安神香囊出神。

    这是皇后舅母前些时候送来的。

    皇后舅母知道他休息不好,特意做了好几个香囊送过来,里面的药材、香料都是太医配的,效果很好。

    裴璟他们查封金粉阁及时,阁里的师傅和姐姐们都救了下来。一些被迫吸食阿芙蓉的可怜女子都被送到了戒毒所,裴璟安排了好几位太医坐镇。

    外面响起说话的声音,很轻。

    江云汀睁着眼,看着床幔上星星点点绣着的小花,胡乱想着事。

    “在想什么呢?”

    “嗯?”江云汀有点惊喜的发现裴璟来了,裴璟近日事忙,他知道裴璟抽不出时间来见他的,今日怎么……?

    裴璟无奈地探了探云汀的额温,还是烫手。

    “你病了,我当然要来看看。”裴璟扶着云汀躺下,他也跟着俯下身子:“发热了怎么不让石青嬷嬷递个消息给我?若非我总觉得心里不安,过来看看,我成了什么人了?”

    江云汀抬手环住裴璟的脖子,看他眼睛红红的,怕是这段日子熬了不少夜,这会儿过来,应该也是强挤出来的时间。

    现在是紧要关头了,裴璟追踪了多日才终于摸清阿芙蓉的完整线路,还差关键一步。

    “能成什么人?”江云汀轻柔地抚过裴璟的眉眼,然后揉揉他的脸颊,有意逗他:“让我爹爹知道了,怕是要打断你的腿了。”

    裴璟一脸的混不吝:“打断就打断,没办法。”

    江云汀捶了他一下,侧过头去咳了几声,裴璟把手探进被子里,抚着他的背。

    云汀的咳嗽已经连着好几个月都没好,总是断断续续的。

    清瘦的背脊剧烈振颤着,江云汀蜷缩起身子,咳得脸连带着脖子都泛起一片粉色。

    裴璟把人扶起来,又慢慢哄着喂了几口温热的梨水,江云汀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把杯子推开,伏在裴璟怀里闷闷地咳。

    “京都干燥炎热,不太适宜你养病。等这个案子了结了,我带着你去南方好不好?”

    裴璟把被子拉上来搭到他的肩膀上盖住,按着太医教的法子在背心处按揉。

    “唔咳咳咳!”江云汀咳得难受,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画着裴璟衣服上的绣花。

    他好容易喘过一口气来,说:“现在好多事,咳咳咳都,咳!都说不准……”

    “也是,我尽力好不好?你不是说想去江南?”

    裴璟估量着南方剿匪有他爹坐镇,北方有安王,边疆这几年安分得很,怕也用不上他,只是云汀离京会有些困难。

    但若周旋一番,应该也是可以的。

    “我在江南置了一处产业,里面有一个很漂亮的园子。”

    江云汀缓过那阵咳嗽,正虚虚地喘着气。

    裴璟看云汀昏昏欲睡的样子,有意放缓了声音,“周边很热闹,但是园子很大,倒也不会吵到你休息,时不时的,我们还可以去逛逛庙会。南方的庙会,又与北方不同。”

    鼻尖扫过云汀的额头,裴璟把人抱上来一点,江云汀的手指无力地滑落下来,被裴璟一手握住。

    云汀的指甲被修整得圆润又漂亮,可惜泛着白色,不是健康的淡粉。

    江云汀想起什么,本来被裴璟的声音带的有点睡意的样子,一下又清醒了,挺起身子要离开,被裴璟拦腰握住。他没什么力气,很轻易地被裴璟重又抱在怀里。

    “要什么我帮你拿,”裴璟把人放进被窝里,“是要喝水,还是……?”

    江云汀喘匀了气才开口说话:“顶部,咳咳,第一个柜子里,有一个令牌,咳咳咳!”

    裴璟拉开柜子,冲鼻的一阵幽淡缠绵的香气。令牌旁边,还放着一块暖玉。

    这香味淡,是从那块暖玉中透出来的。裴璟细心闻了闻,觉得很是熟悉,倏然扭头扯下了床幔悬挂着的香囊!

    香味乍一闻似是有所不同,但裴璟这些日子接触的香料多了去了,一些基本的香料知识也了解了一些,再加上他记性又好,顿时发现了不对。

    “突然扯下这香囊做什么?还有这块暖玉。”江云汀想要去拿那块被雕刻成松鹤延年的暖玉,裴璟手一躲,不让他碰。

    江云汀更疑惑了,撑着床起身,长发垂落下来,尽数铺散在枕边,显得更加荏弱温柔。

    裴璟把手里的东西都拿远,又自去洗净了手,这才敢来靠近他。

    “香囊和暖玉有什么不妥吗?”江云汀机警,他喉咙痒,侧过头去用力咳了好几声,伸手从床里边的另一个枕头里翻出一个香囊。

    他掩着鼻子,裴璟连忙接过来扔到一边去。

    “没什么,希望是我疑神疑鬼。”

    江云汀身边的东西,裴璟大致都知道,只是细微的东西顾及不上。

    偏偏就是这些东西出了问题。

    江云汀没再多问,他指了指被裴璟放置在远处的令牌:“那是我娘给我的,可以号令公主府侍卫的令牌。”

    他贴近了裴璟的耳朵,轻声道:“公主府的侍卫都是我爹从封地带来一个一个替换掉的,武功超群,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五城兵马司到底不是裴璟能够直接调动的,裴家军也不可能进京。

    虽然皇帝舅舅让裴璟暂领羽林卫,但羽林卫里的人大多只是混资历的,里面真正得用的人还是少。

    江云汀觉得手下的人还是多多益善来的好。

    他现在卧床不得起,就不拖裴璟的后腿了,他娘当初把这块令牌给他的时候,应该也是料到了现在的情况。

    裴璟却拒绝了。

    “公主府的安全同样重要,”裴璟执起他的手亲吻下去,眼睛看着人,“羽林卫的人够用了,云汀,我心中有数。”

    江云汀无奈一笑:“好吧,那你一定要答应我,不会受伤,会咳咳,毫发无伤地回来见我。”

    “没问题。”裴璟刚要说话,小五就已经发出了信号。

    裴璟最后帮云汀盖好被子,温柔一笑:“到时候给你带桔红糕好不好?”

    “还有酒酿丸子,”江云汀跟他拉钩,他有点困,微阖着眼,“就要吃这个,唔!吃——两个!”

    还是爱喝酒的小狐狸一只。

    裴璟拉钩盖章:“记住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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