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萧琢的动作很轻, 落下来的吻像有羽毛拂过,宋枕棠盯着他虔诚的眉目,不自觉缩了下手指。
“在外面……”她有些不好意思。
萧琢却朝着四周环顾一圈, 无所谓地说:“又没有人。”
这下宋枕棠不说话了, 但也不好意思就这么青天白日的和人亲近,她没有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 还是把手抽了回来。
这会儿倒是知道害羞了,萧琢没说什么,由着她抽回手,然后问道:“所以,明华堂的那些人呢?”
宋枕棠后知后觉这举动有些幼稚,抿了下唇,说:“我让她们都去后面的非荣苑躲着去了。”
萧琢回忆半天才想起来非荣苑是哪, 在整个将军府的最角落,他颇有些无奈地看了宋枕棠一眼, 道:“看来是早就想好了。”
宋枕棠听他这么说,勾唇一笑, 骄傲道:“我宋枕棠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除非……”
她故意顿住,而后拿漂亮的眼睛去瞟萧琢, 眼睫一眨一眨的,像是在勾人。
萧琢会意, 顺着她的话问道:“除非什么?”
宋枕棠停住步子,和萧琢面对面站着,道:“除非, 是我自己不想要了。”
算是警告吗?
萧琢忍不住眼底的笑意,抬手握住宋枕棠垂落的手指, 摆出一副听话的模样,“是,殿下可千万别不要我。”
宋枕棠十分满意,而后由着他牵住自己的手。
秋风飘摇,刮在梧桐树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宋枕棠衣着单薄,萧琢怕她会着凉,走了两步就伸手把人往怀里拉。
不料宋枕棠睨了一眼他的打扮,颇有些嫌弃地说:“你还是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萧琢低头看了看自己,衣冠不整,的确有碍观瞻,他点点头,说:“也好,刚才跑了一身汗,现在有点累,先回去泡个澡再说。”
宋枕棠看着空旷的周围,问道:“可是人都被我打发出去了。要把人都招呼回来吗?”
“叫回来做什么,难得这明华堂只有我们二人,别让他们出来碍眼。”萧琢拉着她往里走,“只是打水烧水这样的小事,我自己也能做。”
明华堂里有两口井,萧琢去小厨房拎了水桶亲自打水。
宋枕棠就坐在廊下,托腮瞧着萧琢忙活的身影。
大约是怕弄湿衣裳,萧琢将袖口卷上去了两圈,露出了一截小麦色的手臂,他俯身去提水桶,稍稍一用力,就能清晰地看到小臂肌肉微微鼓胀。
宋枕棠在旁看着,无端想到了那日他带自己一起射箭的情形,便道:“这几日,你不理我,我都没有练箭。”
萧琢听出她的抱怨和委屈,回头看她,答应道:“今日再教你。”
宋枕棠继续提要求,“我还想骑马。”
萧琢问:“一会儿陪你去马场,如何?”
宋枕棠满意了,不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看着萧琢给自己打水,他的动作那么熟练,但又不会显得落拓。
她忽然想到上次去前院济风阁的时候,萧琢说他身边真正伺候的,就只有向平那一个小厮。此时再看着萧琢熟练的动作,宋枕棠忍不住唤他:“萧琢。”
萧琢回头,“嗯?”
他立在阳光下,偏头间隐约可见额上的汗珠,落在颊侧,宋枕棠的心跳莫名空了两拍。
宋枕棠的视线由他的手臂挪至他的脸,她站起身,从怀里掏出手帕扔给他,“擦擦汗。”
萧琢接过,伸手拭去额上的汗,而后道:“公主是想对我说什么?”
宋枕棠这回没犹豫,直接问道:“先前你在西北的时候,就是自己一个人干这些吗?”
萧琢点头。
宋枕棠道:“可你不是将军吗?”
萧琢勾了下唇,笑容那么干净,似是在怀念什么,“是将军,正因为我是将军,住的宅子更大,拿的俸禄也更多,所以才不想使唤底下的人。”
宋枕棠歪头看他,“不是很明白。”
萧琢解释道:“西北和燕京不一样,那里挺穷的,人也少,愿意来参军的都是家里揭不开锅的,想报名从军然后领一份军饷,要不然谁愿意从军呢?那里紧挨着边境线,时不时就要打仗,是真的会送命的。他们都不容易,我何必再使唤人。”
而在燕京城内,多那些家里有荫封的人才能拿到这样的好差事。
宋枕棠忍不住问出口:“可你不一样,萧琢,你出身那么好,怎么也愿意去西北受苦。”
萧琢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觉得受苦。”
“西北虽然不如燕京繁华富庶,却是个很好的地方。那里风景雄奇辽阔,百姓也是淳朴善良,平日我在街上转一圈,再回到家的时候,马背能挂满东西,都是相熟的百姓们送的。”
宋枕棠自幼生在云端,长在云端,是含着金汤匙在金罐子里泡大的。
她无法想象一个高高在上的将军,会和最普通的百姓相处得那么好。她有些惊讶,更被萧琢说得有些动心。许久才道:“萧琢,有机会你带我去西北看看,好不好?”
萧琢讶然抬眉,他看着宋枕棠纤尘不染的鞋面,道:“西北风沙很大,怕是会脏了公主的衣裙。”
宋枕棠却说:“有你在我身边,你会护着我的。”
萧琢心口蓦然一软,应道:“好。”
两人一边说着话,萧琢的水也打好了,他一手拎着一桶搬到小厨房去烧,宋枕棠跟在他的后边,足尖刚要迈过门槛就顿住了。
小厨房里烟火缭绕,到处都摆着东西,宋枕棠掩了掩鼻尖,压住将要出口的咳嗽,她还从没有来过这么脏的地方。
萧琢注意到门外的动静,看宋枕棠悬着步子犹豫,似乎是在纠结要不要进来。
“公主。”萧琢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然后对宋枕棠说,“我身上的衣服脏了,你能不能给我找一身新的来换。”
宋枕棠不愿意让萧琢觉得自己娇气,却也实在没有勇气跨进去,这会儿萧琢的话正好替她解了围。虽然她也从来没有自己找过衣裳,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自从萧琢第一天宿在明华堂起,玉荣就替萧琢准备了五六身换洗的衣裳,宋枕棠不知道搁在哪,便一个柜子一个柜子的找,等找到的时候,已经过去差不多一刻钟。
宋枕棠不想再去小厨房,反正萧琢拿衣裳是要沐浴,便打算给他放到隔壁的浴房里去。
她并不知道这一刻多钟已经足够热水烧好,一推开浴房的门,正看到萧琢立在屏风前脱衣裳。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人同时愣住。
萧琢早晨起来之后,只在中衣外披了件外袍,里外统共两件。此时外袍已经脱下,他正在解里头的中衣。
男人的大半个胸膛都坦/露着,宋枕棠一眼看过去,还能瞧见他垒块分明的腹肌。
宋枕棠的脸唰一下红了,怀里抱着的衣服险些被她扔出去。
感觉到萧琢睇来的视线,宋枕棠先发制人地质问:“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萧琢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进来,微微怔了一下,这会儿听到宋枕棠的话不免觉得无辜,他低头瞧了瞧自己,说:“这不是穿着呢?”
宋枕棠飞快地瞟了萧琢一眼,的确穿着呢,可是衣襟敞开得那么大,看起来实在不正经。
而且这会儿她都进来了,怎么还不知道把衣服穿好。
“你,你快把衣服穿好!”宋枕棠用倨傲的语气掩盖羞涩和慌乱。
萧琢没动,只是定定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仍穿着刚才那身鲜嫩的鹅黄色衫裙,却不如在院外时那般趾高气昂,这会儿团抱着怀里的衣裳,低着头,顺着羞红的双耳,能瞧见她两
颊的颜色。
禁不住就想逗逗她。萧琢轻咳一声,问:“公主殿下,很热吗?”
宋枕棠感觉自己已经要被水汽熏晕了,听到萧琢说话,她低低地啊了一声,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呀?”
浴房不算很大,水汽缭绕填满了整间屋子,仿佛嗓子里也浸了水汽,宋枕棠一开口,尾音似有水珠划过,正滴在萧琢跳动的心脏上。
他盯着眼前的人,喉结滚了滚,说:“不热的话,脸颊怎么红了?”
宋枕棠下意思就去捂自己的脸,奈何手背也是热的,贴过去也无法降温,反而不小心把怀里的衣裳弄掉了。
“我,我……”她鲜少有这么不知所措的时候,支吾半天不知要说什么,只好拿掉落的衣裳做借口,“我再去给你拿一身……”
说完,她转身就去开门。然而手指才刚刚碰上门闩,一股大力忽然按住她的手腕,将浴房的门重重地合上。
“跑什么?”萧琢把人抵在自己和门板之间。
他想起宋枕棠的豪言壮志,道:“公主不是说,要和我做真正的夫妻。那还跑什么?”
两个人离得实在太近了,何况萧琢的衣裳还没系好,宋枕棠稍一抬眼,正瞧见男人结实的胸膛。
她觉得好热,想把人推开,却又不敢碰到他赤/裸的胸口。
伸出来的手在半空中绕了个弯,宋枕棠掩耳盗铃一般揉捏着自己通红的耳朵。她不愿承认心下的胆怯,强撑道:“我是公主,你想做什么都要经过我的同意,我,我不想今天做……”
宋枕棠不会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有多迷人。
萧琢低头一看,就能看她扑簌乱颤的睫毛,以及水润鲜红的唇。
他不自觉吞咽了一下,俯身在人耳边,压低了声音,像是通知,也像是请求,“可是公主殿下,臣好像等不了了,怎么办?”
宋枕棠被他呼出的热气烫了一下,小扇子一般浓密的睫毛眨得更快,心脏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
这样的萧琢让她有些害怕,还有些招架不住。
她曾经胡乱翻过母后给她的那些避火图,知道夫妻之间要做什么,她有心理准备,可是很怕。她曾听人说过,说那种事很疼……
宋枕棠心里害怕,还有种被逼迫的委屈,可那些豪言壮志的确是自己说的,她抿了抿唇,小声地说:“我怕疼。”
萧琢听到这话,微微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宋枕棠是想岔了,他不过是想抱着人亲一会儿而已。
那些事他自然也想过,可是做了之后,女子就无法避免受孕,宋枕棠年纪还小,又娇气,他不想让她这么早就承担母亲的职责,那会很累。
他感觉到怀里小姑娘的抗拒,连忙将她松开些,而后伸出一只手罩住她的脑袋,轻柔地摸了摸,安抚道:“殿下,你还小,我没想做那些事。”
宋枕棠闻言抬头,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迷茫,“真的吗?”
萧琢说:“夫妻之间除了那些事,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宋枕棠不太懂,“还有什么事?”
萧琢的目光流连在她红润的唇上,道:“比如,先亲一下如何?”
很多事都怕对比。
如果一开始萧琢就说要亲她,宋枕棠一定羞耻埋头,然后连连拒绝。可是现在再提,宋枕棠竟然觉得也没有那么不好接受。
可她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同意。
萧琢也不说话,就那么瞧着她,十分耐心地等她点头。
不知磨蹭了多久,久到浴桶里烧热的水都要变凉了。宋枕棠能感觉到萧琢凝视的视线,那么温柔,那么期待。
有什么好怕的呢?又不是第一次了。
宋枕棠想到很多天前自己偷偷贴过去的那个吻,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你……”许久,她终于开口,命令道,“你,你闭上眼睛。”
萧琢微有诧异地挑了下眉,随即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男人灼热的目光被眼皮挡住,宋枕棠顿时觉得没有那么怕了,她清了清嗓子掩饰心底的不自在,然后缓缓伸手搭上萧琢的肩膀。
男人很高,比她高了有一个头,她仰头才能勉强蹭到他的下巴。她借着撑在萧琢肩膀上的胳膊,努力垫脚去够萧琢的唇。
两人间的距离一点点缩短,三寸,两寸,一寸……
撑在男人肩头的手掌改为抱着萧琢的脖子,宋枕棠就那么凑身吻了上去。
萧琢闭着眼睛,看不见宋枕棠的动作,对于触觉上的感知却更加清晰了。
少女鲜嫩的唇仿佛山间沾了溪水的花瓣,触过来的时候,水润而又柔软。
又像是一簇刚刚点着的火苗,双唇相碰的瞬间,仿若燎原,给萧琢燥热的心底点了一把热烈的火。
萧琢情不自禁地滚了滚喉结,倾身想要更多,可还没等他做什么,宋枕棠已经把他松开了。
他失落地睁眼,宋枕棠抬手抹了抹嘴巴,一双眼睛里有些羞,也有些欢喜,她看着萧琢,不太好意思地说:“这下可以了吧?”
萧琢不说话,就那么盯着她。
宋枕棠莫名心虚起来,她盯着萧琢起伏的胸膛,咬了咬牙,使劲把他一推,然后道:“水都凉了,快去洗澡!”
然后反身就推门往外跑去。
她的动作不算快,甚至有点慌不择路,萧琢只要一伸手就能再把人抓回怀里,可这段日子以来,他已经太了解宋枕棠的性子。
小公主吃软不吃硬。
他这时候若是得寸进尺将人拦下,只怕会惹恼了她,得不偿失。
萧琢看着宋枕棠跑远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关上门,低头捡起宋枕棠刚刚不小心落在地上的干净衣裳,终于要去沐浴了。
两刻钟后,他从已经冰凉的水里站起来,用干净的帕子擦干水迹,然后随手裹住赤/裸的身体,朝卧房走去。
宋枕棠方才一跑回来,就直往床上钻。
她想要故技重施地装睡,可这大白天的,实在显得欲盖弥彰。于是,她只是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滚了几圈,头发都弄乱了。
宋枕棠揉了揉耳朵,有些烦躁地把钗环都扯下来,任由金玉宝石满当当地铺了一床。
海藻般的长发顺势滑落在肩头,宋枕棠盘腿坐着,揪着一绺儿柔顺的头发发呆。
说是发呆,实际上是在想萧琢。
两人同床共枕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男人脱了衣服的样子。
劲瘦的腰身,绷紧的小腹,宽阔坚硬的胸膛,还有那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
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他捉住,却又怕她受伤似的,特意拿手掌垫在她的腰后,以防她会撞到门板上。
那双手看起来有些粗糙,比她的手掌足足大了两圈,却会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宋枕棠揪着头发的手不自觉地就往自己头顶上摸,掌心盖住方才萧琢触碰过的位置,鬼使神差的,她学着萧琢的样子揉了两下。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往房间里走。
宋枕棠猛然回神,她把手拿下来,看着自己白白净净的手掌,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是在回味萧琢触摸她的感觉。
双颊上刚刚褪去的温度又飞快烧起来,萧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怕被他看出自己的异样,宋枕棠迅速从床上爬起来,然后胡乱在床头摸了本书,跑到榻上去看。
吱呀——
房门正好在此时推开,萧琢走进来,一眼就瞥到了正在装模作样看书的宋枕棠。
灼烫的耳朵藏在乌云般的头发后面,只露出一双通红的耳尖。
萧琢伸手刮了下眉心,转而去看那边的床铺。
凌乱的被子,偏移的枕头,还有那满床珠翠。
很容易就猜到宋枕棠方才独自在屋子里的时候都干了什么。
萧琢滚了下喉结压住喉间的笑,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桌子旁坐下,拎着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宋枕棠坐在长榻上,曲着双腿,把书册戳在膝盖上,但她根本没看,只是拿它做遮挡,一双漂亮的眼睛藏在后面,偷偷地往萧琢所在的方向瞧。
萧琢坐的位置正好是侧对着宋枕棠的,如果不特意回头的话,是看不到宋枕棠动作的。
宋枕棠因此
胆子大了些,打量的目光也不再遮掩,但仍然没说话。
假装自己不在这个屋子里。
萧琢如何不清楚她的心思,在宋枕棠看不见的地方,他压下唇角的笑意,也没有主动开口。等喝完水之后,他抬手把身上披着的衣服一脱,这下整个上身都露了出来。
宋枕棠的呼吸一滞,抓着书册的手不自觉收紧,还好她的指甲刚刚修剪过,要不然怕是要把书页都勾破。
她慌忙低头,可那一双眼睛不受控似的,总是忍不住要往萧琢身上看。
她以为萧琢脱了衣裳之后,就会立刻换上新的衣裳,结果这人把怀里的中衣往屏风上一扔,竟然就这么裸着上身去翻柜子了。
宋枕棠再也忍耐不住,“喂!”
萧琢仿佛才知道屋子里有个人似的,探究的目光睇过来,堪称温顺地开口,“公主是在叫我?”
宋枕棠咬牙道:“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萧琢看一眼自己,再看一眼被自己扔开的衣服,有些委屈地说:“方才在浴房殿下不是扔到地上了,还踩了两脚,难道殿下忘了?”
宋枕棠一愣,她的确是不小心给落到地上了,但什么时候踩过?
然而转头瞧那衣裳时,上面竟然还真的沾着几道不知名的脏污,看上去倒真像是被踩过一般。
莫非是她刚刚离开时不小心踩到的?
宋枕棠顿时有些心虚,咳了一声,道:“那,那你继续找吧。”
萧琢应一声,转身继续找。
这屋子很大,柜子箱笼也不少,萧琢随手拉开一扇柜门,里面满满当当塞的全是宋枕棠的衣服。
她年轻又活泼,向来喜欢鲜亮的衣裳,漆黑古板的衣柜里仿佛藏了一道彩虹。嫣红的、橘红的、水绿的、杏黄的、宝蓝的……各色各样。
萧琢动作一顿,手指不自觉的在其中一件垂落的流苏上碰了一下,姿态轻柔得仿佛握到了宋枕棠的手指。
半晌,他才又合上柜子,然后去找下一个柜子。
他这边的动作不紧不慢,反倒是宋枕棠有些受不了了。这男人怎么这么不知道检点,赤/着胸腹在房间里乱晃。
尤其他刚沐浴过,身上的水迹没有尽数擦干,脊背偶有水珠划过,顺着束紧的腰带划入下腹,看得人莫名口干。
宋枕棠耐心耗尽,又叫了他一声,“喂!你快点找。”
萧琢回头瞟她一眼,恍然道:“是不是臣的动作太大,打扰公主看书了,那臣小声些。”
宋枕棠听着这话,险些把手里的书卷攥烂,可她又不能说自己根本没看书,最后气得呼了两口气。
她没再说话,萧琢却为了放轻声音,动作变得更慢了。
宋枕棠嚯的起身,趿着鞋子冲到第四扇柜门前,她刚刚给萧琢找过衣服,知道放在哪。
甚至都顾不上端公主架子了,宋枕棠一把拉开柜门,动作堪称粗暴地抽出一套衣服,然后转身就要递给萧琢。
然而,不知萧琢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她这一伸手,正好摸到他的胸口。
萧琢常年锻炼,身体状态保持得甚是完美,线条流畅,肌肉结实,可惜有那么多道旧疤破坏了美感,正中那道最吓人,狰狞着,像是要把他的心脏豁开。
宋枕棠手指正好触在这条疤痕上,莫名的,她没有立即抽开,反而还用温软的指腹在上面蹭了一下。
“疼吗?”她迟滞地抬头,问了个傻问题。
陈年留疤怎么会疼,萧琢轻易看穿宋枕棠眼底的心疼,他本该摇头,嘴上却道:“有点疼。”
手指变成手掌,宋枕棠将整个右手都覆上去,遮住那道刺眼的疤痕,掌心正好贴在萧琢的胸腔上。
咚咚——
她感觉到了萧琢跳动的心脏。
“跳的很快。”她说。
萧琢深呼了一口气,直白道:“因为你。”
宋枕棠被他说得耳热,却不愿意放下触碰的掌心,她在那道伤疤上轻轻按了一下,问:“到底是谁伤的你?”
萧琢伸手挨住她的手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公主殿下,你要替我报仇吗?”
宋枕棠哼了一声,“不行吗?”
她护短地说:“你是我的人,谁也不许伤害你,就算是我父皇母后也不行。”
“萧琢,我会给你撑腰的。”
从小到大,萧琢根本数不清自己挨过多少打,受过多少伤,可是没有人能帮他。
因为他身上这些狰狞的疤痕,全部来自于自己最亲的人。
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可是看着眼前这个娇娇小小的,说要给自己撑腰的小姑娘,忽然觉得眼眶一热。
“不需要报仇,伤害我的人已经死了。”萧琢说,“我从前总是在怨恨,可是现在,我忽然觉得这些前尘往事一点儿都不重要了。”
宋枕棠似懂非懂,“为什么?”
萧琢没有回答,只是捧起宋枕棠垂落在自己身上的发丝,偏头轻吻了一下。
男人一低头,温热的呼吸便尽数打在宋枕棠的颈侧,宋枕棠不自在地抖了抖。
掌下的心脏比方才跳得更快,咚咚跳动,震得她手腕发麻。那道伤疤也莫名有些发烫,像是被什么东西咬到了似的,宋枕棠蜷了下手指。
好似蝴蝶振翅,在胸口划过,早已愈合的伤疤在此时变得痒痒的。
萧琢拢着宋枕棠的腰身,低头埋在她的肩膀,蛊惑一般低声开口,“公主,很疼,能不能给我揉揉。”
宋枕棠第一反应就是摇头。
然而萧琢贴在她颈间,温热的呼吸扫得她双腿发软。
“公主。”萧琢不气馁,仿佛是在哀求,“帮帮我。”
宋枕棠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仿佛变成了什么毛绒绒的犬类,蹭的她心口一阵发软。
她本就嘴硬心软,这会儿心脏都要化成一汪水。
终于,她听话地点了点头,然后在萧琢的心口上揉了两下。
她力气小,又怕萧琢会疼,掌心贴过去像一片羽毛落下。
宋枕棠揉了两下,问他:“还疼吗?”
萧琢装可怜,扮柔弱,忍耐了这许久,就是想博得怀中人的心软。此时他目的达到了,按照计划本该收敛,却忍不住求得更多。
他收紧怀抱,将人拘得更近,点头道:“好像更疼了。”
他刚刚洗过澡,身体里有一股流窜的燥热,此时赤着上身胸口仍旧发烫,发间还氤氲着没有擦干的水雾。
宋枕棠被囚在男人怀里,叫蒸腾的水汽熏得脸红,她感觉自己已经有点晕乎乎的了。
萧琢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太可怜,她看着眼前的疤痕,莫名想到了男人那日的梦呓。
她忍不住心软,傻傻的不知道拒绝。
半晌,她收回手,垫脚吻住了男人的胸膛。
少女的唇瓣比羽毛更柔软,贴在胸膛之上,落下一个个细碎的吻,那么轻柔,带着满满的怜惜。
萧琢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整个人一僵,前倾的身子像刚刚钉满钉子的铁板,一下子忘了所有的动作。
只有胸腔不安分的心脏,证明他还活着。
宋枕棠那么单纯,一点点吻过之后,还要抬头邀功,“萧琢,现在好些了吗?”
萧琢盯着她水润的唇,那是男女之间最无声的勾引。
他说不清宋枕棠是不是故意的,只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倏地,他握着少女的腰,双手一圈将人竖抱起来,宋枕棠猝不及防地低呼一声,环住男人的胳膊,然后就这么被他抱到了床上。
满床的珠翠还没有收拾,萧琢单膝跪在床沿,低声命令,“抱紧我。”
宋枕棠已经无法思考,乖乖地将人抱得更紧。
萧琢左手托抱住她的腰臀,另一只手捉住一角被子,朝着中间使劲一抖。
华丽的珠翠哗啦啦地撞到一起,萧琢抬手卷起被子扔到床榻最里侧,而后左手稍松,将人放到床上。
屁股一挨到床面,宋枕棠环在他脖子间的手
臂就下意识地松开,结果就这么失了力道,整个人往后仰躺下去。
萧琢顺势压过去,在她的拒绝没有喊出来之前,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巴。
比之宋枕棠蜻蜓点水般的吻,萧琢的动作如同攻城略地,动作熟练得根本不像是第一次亲人。
他单手托着宋枕棠的腰,将她的上身微微抬高,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脖颈,迫使她抬头与自己亲吻。
原来男女之间的力气差距这么大。
这是宋枕棠被吻住之后的第一反应。
她本能挣扎,可是萧琢的胳膊像是锁链一般将她牢牢锁住,她无处可逃,只能被他野蛮地掠夺、攫取。
宋枕棠第一次做这种事,不知道怎么换气,没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恍惚。
忽然,唇舌被人轻轻舔了一下,痒得她浑身一颤,连脚尖都有些发麻,在萧琢身下小幅度地挣扎了两下。
紧闭的嘴唇也不自觉地张开了些。
新鲜空气涌入,宋枕棠像只小狗一般喘气,同时手掌去推身上的萧琢,想让他松开些许。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动作,萧琢没有松开她,但是却放慢了速度,粗糙的舌尖顺着她的唇缝描摹。
刚才有点被吓到了,此时男人放慢了动作,宋枕棠竟然觉得有点舒服,她不自觉攀住男人的脖子,不再抗拒,反而傻傻地把自己往虎口里送。
“睁开眼。”萧琢忽然动作稍稍顿了一下,低声命令道。
宋枕棠哪里好意思,把眼睛闭得更紧。
萧琢轻笑一声,犬齿叼起宋枕棠的唇瓣,用尖锐的齿尖研磨,他把握着节奏和力道,不会让宋枕棠感觉到疼,但是很痒,很难耐。
宋枕棠想动,想逃。
萧琢稍稍用力在她的唇上咬了一下,惩罚一般。
宋枕棠这下不敢再动了,乖乖躺在人身下,萧琢咬完又用舌头去舔,仿佛一种安抚。
宋枕棠哪里承受得住,难耐得直哼哼,她终于舍得睁开眼睛,趁着空当摇头,“不要……”
萧琢托在她腰间的手掌抽出来,替她拨开脸颊两侧的头发,轻声夸奖,“你很漂亮。”
宋枕棠感觉脸颊很热,更有些害羞。
可她不敢再闭眼,只把头偏到一边。
萧琢大手挪开,握住她抵在自己胸口的手指,五指强硬插/进去,严丝合缝地将她的手握住。
另一只手紧紧将她抱在怀中,与她贴靠到一处。
没再像刚才那样,萧琢这回的动作放轻了很多,顺着宋枕棠红润的唇,往上挪。
细密的吻落下,在鼻尖、在脸颊、在睫毛、在光洁的额头。
最后萧琢停住,嘴唇挪到宋枕棠红彤彤的耳朵上,舌尖在她的耳垂上轻轻舔舐了一口。
身下宋枕棠控制不住地抖,却又忍不住将眼前的始作俑者抱得更紧。
萧琢感觉到她的动作,贴着她的耳廓,低声道:“这就是夫妻间的事,亲吻、拥抱、肌肤相贴。公主,你不喜欢这样吗?”
其实,有点喜欢。
可是宋枕棠羞于启齿,她把头扭回来,使劲地瞪萧琢一眼,控诉道:“你故意欺负我。”
萧琢说:“哪有?”
宋枕棠委屈道:“我没叫你亲我,你就亲我了。”
萧琢失笑,“好,那我以后先询问公主殿下的意见。”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怪怪的,可是这会儿宋枕棠也没想这么多,点了点头。
萧琢表示明白了,抬手擦了下宋枕棠湿润的唇瓣,然后又捏她湿漉漉的耳垂,问:“那公主殿下,现在还要继续亲吗?”
哪有这么问的。
宋枕棠不好意思答。
萧琢变本加厉,“不想亲,那臣可以不可以抱公主起来?”
“臣可以穿上衣裳吗?”
……
亮晶晶的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宋枕棠伸手捂住他的嘴巴,色厉内荏地命令,“不许再说。”
掌心一片温热,萧琢没忍住,又在她的掌心亲了一下。
宋枕棠倏地一下抽回手,“你,你……”
萧琢歪头看她,和方才示弱的模样判若两人。
宋枕棠自觉被骗,又羞又恼地骂他,“轻薄!流氓!登徒子!”
萧琢被她逗笑了,撑在她两侧的手臂都晃了晃。
他看着宋枕棠颈侧淋漓的香汗,没再继续下去,而是翻身坐在了宋枕棠的身侧。
“我去打水来。”萧琢捡起衣服穿上,“你乖乖地等在这儿别出去,省的吹了风着凉。”
“好吧。”宋枕棠一脸的勉为其难。
萧琢出去了,不到一刻钟就端了热水回来。
这期间,宋枕棠的心情已经差不多平复下来了。
虽然心跳还是飞快,脸颊两侧的潮红也没有完全褪下,可是萧琢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她也不愿意没骨头似的继续瘫着,怕被他偷偷笑话。
于是,萧琢一进来,就瞧见公主殿下双腿搭在床边,乖乖坐着等他。
他不禁笑了一下,而后把水盆搁到床头,拿了帕子浸没热水,拧干后给宋枕棠擦脸。
宋枕棠就那么支着手等人伺候,姿态慵懒,好似一只犯了困的小猫。
萧琢无奈摇了摇头,精心伺候着他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
忽然,宋枕棠说:“没有多久就是秋狩了,到时候还是要回宜秋行宫去的。”
萧琢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答应道:“放心,我这几日会安排好底下的巡卫。”
他重新投了一遍帕子,给宋枕棠擦手,“殿下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宋枕棠知道他还在担心上次的事,便安慰道:“放心吧,不会再出事了。”
萧琢不愿她知道太多,没再继续说,只轻轻点了下头。
宋枕棠也没再说话,她左手被萧琢搁在膝盖上,耐心擦拭,看起来比紫苏她们还细致。
从前,宋枕棠从未想过,有一天萧琢会为自己做这样的事。
虽然她是公主,可是萧琢也不是什么任由使唤的凡夫俗子,他是大齐的战神,是功比天高的大将军。
别说是她这个公主,便是她的父皇和皇兄,对他也不会是这个态度。
宋枕棠想到方才在院中打水的时候,萧琢提到西北时的表情,似是怀念,也有些向往。
他本可以有更广阔、更精彩的人生,却因为这一桩婚事,被束在了小小的燕京城,
甚至为她放下了剑,做这些宫女们才做的事。
莫名的,宋枕棠眼眶有些发热,被男人大掌包裹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萧琢察觉到什么,抬头看过来。
“萧琢。”宋枕棠叫他的名字,语气那么认真。
萧琢应一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如萧琢承诺的那样,宋枕棠对他说:“萧琢,我也不会让你后悔的。”
第42章 回程
42.
“萧琢, 我也不会让你后悔的。”
宋枕棠的声音那么轻,落在萧琢心里却若有千斤重。
一瞬间的愣怔之后,萧琢轻笑着点头, “好。”
给宋枕棠擦完了脸和手, 萧琢把帕子往水盆里一扔,然后看着宋枕棠身上皱巴巴的衣裳, 道:“换身干净衣服,我们去骑马。”
宋枕棠扯了扯袖口,嗯了一声。
萧琢端着水盆出去,快走到门口时又顿住,宋枕棠瞧着他,疑惑道:“怎么了?”
萧琢上下睨着她,“殿下, 你自己会换衣服吧?”
宋枕棠气得双颊泛红,她鼓着脸颊瞪人, “出去!”
萧琢笑着出去了,不忘给她带上门, 宋枕棠气鼓鼓地拉开衣柜,手指在一排衣服上轻轻划过。
一会儿要去骑马,宋枕棠托着下巴琢磨, 半晌拎出一件宽松的圆领袍。
走到屏风后换完衣服,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披散的长发, 有些犯愁。
穿衣服很简单,可是挽发簪髻这样麻烦的事,她可是半点都不会了, 又不能就这么披着头发出去,宋枕棠纠结了一会儿, 坐到了妆台前。
趁着宋枕棠换衣服的空当,萧琢重新打了水,到浴房冲了个澡,冰凉的井水包裹住身体,将心口的那点燥热暂时压了下去。
他动作很快,冲洗过后换上衣服,听到
屋子里还有动静,便没有再进去,专心守在廊下等。
大约一刻钟,房门被人推开,宋枕棠脚步轻快地走出来,萧琢听到动静,抬眼看过去。
宋枕棠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宽身圆领袍,腰系蹀躞带,脚踩如意鞋。长长的头发低低挽起,梳双垂发髻,水红色的发带垂在肩膀上,随着她的步子一摇一晃,像是井水浸润过的小樱桃。
萧琢站在廊下,此时微扬了下眉心,朝她伸出手,“来。”
宋枕棠第一次自己梳头发,不会弄太复杂的,便只用发带挽了个双垂髻。此时她把手搭上萧琢的掌心,想问一句什么,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萧琢拉着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另一只手搂她的细腰,将人直接从三级台阶上抱下来,水红色的袍角在半空划过一个圆满的弧。
两根垂落的发带也随着动作,扫在萧琢的锁骨上。
他顿了顿,轻声问:“公主,可以亲你吗?”
宋枕棠微微瞪大眼睛,“你……”
萧琢却已经等不及她点头,倾身在她的颈侧落下一吻,不似方才在床上那般干柴烈火,带着满满的狠劲,此时不过浅尝辄止,但能叫人体会出他的百般珍视。
宋枕棠反手捂着他亲过的地方,小声埋怨,“在外面呢,做什么啊。”
萧琢毫不遮掩自己的喜欢,“谁叫公主这么漂亮。”
没有谁不喜欢听到夸奖,尤其是宋枕棠,她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唇角的笑意,好半晌才压下去,傲娇地哼了一声,“勉强原谅你吧。”
萧琢展眉一笑,将怀里的人松开了些,然后手牵着手往马场走去。
上次宋枕棠约秦韵和裴之婉骑马时,萧琢特意选了几匹适合女子骑的马,单独养在马厩里。
两个人分别挑了自己中意的马,宋枕棠先一步翻身上去,然后转身看萧琢。
萧琢已经有许久没有骑马,此时正在喂马,宋枕棠等了一会儿就失去耐心,直接挥鞭朝前奔去。
她的速度很快,呼啸的秋风不如冬日那样刺骨,也没有夏天那么潮湿,徐徐的从脸颊两侧刮来,竟然有些舒服。
将军府的马场比之皇宫的那一处不知大了多少,宋枕棠骑过一圈就有些发汗,却也十分享受这样无拘无束的感觉。
就在她将要把萧琢忘了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和她并肩。
宋枕棠偏头看向萧琢,她还是第一次离这么近看他骑马。
男人腰背挺拔如松,姿态却又十分松弛,很是吸引人。宋枕棠瞧着他,不由得想到了他口中说的西北,那里既有一望无垠的沙漠,又有绿草如茵的草原,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那是萧琢长大、生活的地方。
宋枕棠想要更了解他一点。
萧琢感觉到身旁传来的目光,不由得偏头看她,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但这一次,谁都没有避开。
萧琢问:“怎么了?”
宋枕棠摇了摇头,只笑着指向远处的旗杆,那上面挂着一只鲜艳的彩球。
“我们比一比,看谁先拿到,如何?”
萧琢挑了下眉,“你确定吗?”
宋枕棠仰着下巴哼了一声,“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
萧琢忍俊不禁,答应道:“好,走吧。”
他话音刚落,宋枕棠便抢先一步甩出马鞭,眨眼间就飞出去那么远,她挑衅一般回头看了萧琢一眼,而后又得意地朝前去了。
萧琢根本不急,就那么远远跟着她,看着她高兴的模样,眼底不由自主地也挂了笑。
最后当然是宋枕棠赢了,她伸出马鞭一把挑起彩球抱在怀里,既高兴又不满。
她瞪视着萧琢,说:“你让我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好。”萧琢道,“这次,臣一定不让公主了。”
一红一黑两匹马再度朝前奔去,两人就这样在马场里消磨了大半天的时光。
直到骄阳升入正空,萧琢说:“快用午膳了。”
宋枕棠没说什么,但眼底流露出明显的不舍。
萧琢察觉出来,安慰道:“这马场有什么好玩,月底在宜秋秋狩,臣再带着公主玩得尽兴。”
宋枕棠一向很好哄,听到这话立刻高兴起来。
萧琢看着她骄矜的模样,又忍不住笑起来。
骑了太久的马,他担心宋枕棠的身体会受不了,于是先一步下马,伸手要去接宋枕棠。
宋枕棠逞强道:“我哪里有那么娇气。”
她拍开萧琢的手,自己扶着马鞍要下来,结果脚尖才刚挨到地面,用力太久的小腿就是一软,她没有防备,险些直接跌下来。
好在萧琢早有准备,右手一直护在她的身后,这会见势不对,立刻上前一步将人抱住。
于是,宋枕棠就这样稳稳地落入萧琢的怀里。
“冒失。”萧琢轻斥了一句,却没松开,反而将人抱得很紧。
一路无人,直到又回到明华堂,萧琢都没有将人放下。
宋枕棠觉得自己在萧琢面前好像彻底变成了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有些隐隐的开心。她环抱着萧琢的脖子,两只小腿无意识地晃了晃,像是撒娇。
直到回到卧房之后,萧琢才松开手臂,将人撂在床上。
“在这儿等我,我叫人来伺候你换洗。”
萧琢说着就要往外走。
宋枕棠急忙伸手去拉他的袖口,“你呢,你去哪?”
萧琢道:“放心,我今日休沐,一整天都在家陪着呢。”
明华堂周围无人,萧琢无奈又回了一趟前院的济风阁,果然瞧见了正无所事事的紫苏。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人赶紧回去伺候宋枕棠,又让向平去非荣苑把其他人都叫回来。
骑马又是一身的汗,两人分别换洗过后,明华堂已经摆了膳。
用完午膳,萧琢陪着宋枕棠在床上小憩。他平日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但今日不知是太累的缘故,还是昨晚辗转反侧没有睡好,总之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才醒。
宋枕棠这两日亦是孤枕难眠,上午又骑了那么久的马,这会儿也是累得不行。
她枕着萧琢的胳膊睡了个昏天黑地,等萧琢醒来的时候,她还没有醒。
两人的这一天就这样消磨过去。
翌日,萧琢去龙虎卫当值,一整日都没有回来,宋枕棠自己在将军府待了一天,竟然觉得有些无趣。
她想出门,但是萧琢担心她的安全,不许她自己一个人到街上乱逛。她无处可去,干脆到龙虎卫里陪萧琢待了几天。
她们定好要启程回宜秋行宫的日子在九月十七。
十五这天晚上,萧琢看着早早就歇下的宋枕棠,不由得有些奇怪地问:“怎么这么早就歇了?我明日下午才去龙虎卫,明天早上可以多歇一会儿。”
宋枕棠把两人的枕头放好,摇头道:“明日我不和你去了。”
萧琢疑惑道:“怎么了?”
宋枕棠没说话,只是表情有些怅然。
萧琢瞧出她神色不对,立刻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坐到宋枕棠的身边,问:“怎么了?”
宋枕棠看了萧琢一眼,受了委屈一般靠入萧琢的怀里,道:“明日,是我大哥的忌日。”
萧琢一愣,“明天?”
先太子的忌日不是个小事,就算帝后不在京中,可怎么京城之中没有半点风声,也没有祭奠的仪式。
而且……萧琢回想道:“太子的忌日不是在下个月吗?”
宋枕棠沉默半晌,道:“因为,明天除了是我大哥的忌日,还是我二哥的生辰。”
竟然是这样?
萧琢不由得愣住,难怪他也没听说过有关太子生辰的事。
宋枕棠回忆道:“那年二哥生辰,我们一家人围坐在栖梧宫一起用膳。那一年的秋天特别冷,我大哥身体本来就不好,正好在那时又染了风寒,用过晚膳,他独自回东宫的路上受了凉,说是没挺过那个晚上。”
不过她那时还不到十岁,
对于许多具体的事都记不大清了。
“原来是这样……”萧琢和宋长稷曾经相交过一段时日,后来他去了西北,两人就没怎么再见过,此时听到宋枕棠的话,也不免有些唏嘘。
“可为何忌日是在下个月?”萧琢问道。
宋枕棠说:“逝者已矣,但生者却是要好好的活下去。二哥自小就跟在大哥身边,用阿娘的话说,他几乎就是大哥一手带大的,阿娘是怕他伤心,走不出来,便一直叫人瞒着二哥没说。”
“但是后来二哥渐渐长大,他还是知道了,我和阿钰也都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萧琢忍不住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后娘娘真是一个极好的母亲。”
宋枕棠今日情绪不高,没听出萧琢语气里的羡慕,只是道:“那之后,二哥就再也没有过过生辰了。”
萧琢知道宋枕棠和父母兄弟之间的关系有多么亲厚,当即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将人环抱在自己怀中,轻柔的吻顺着发顶落下,而后吻住宋枕棠湿润的眼睫。
两人虽然挨得极近,但他的亲吻并不带半点情/欲,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他吻去宋枕棠将落未落的眼泪,答应道:“明早,我送你去东宫。”
翌日清晨,两人难得起了个大早,如昨日所说的那般,萧琢亲自将宋枕棠送回了宫。
“去问过了吗?”快到宫门的时候,宋枕棠问紫苏,“确定皇兄没有出门吧。”
“确定。”紫苏答,“明日裴姑娘就要去行宫了,今日大约在收拾行囊呢,没进宫。”
宋枕棠放下心,吩咐道:“那就直接往东宫去吧。”
马车穿过延庆门,就是东宫的地界,萧琢没再往前,目送着宋枕棠乘上了轿撵,一路往东宫去。
东宫的宫女太监都认得宋枕棠的轿撵,一瞧见她过来,便十分殷勤地要迎上来给她带路。
宋枕棠把人都打发走,只带着紫苏一个,到了含章殿。
廊下,孟值立在廊下转来转去,离着老远都能看到他眼底的焦躁。
这会听到脚步声,他立时偏头往下看,看到宋枕棠像是看见救星似的。
他压低声音走过来,道:“公主,您终于来了。”
宋枕棠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问:“二哥在里面呢吗?”
孟值小声说:“打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出来,早饭送进去,太子殿下连动都没动。”
宋枕棠叹口气,而后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是。”
孟值躬身退下,宋枕棠朝身后的紫苏伸了下手,紫苏立刻递过来一方小臂长的盒子。
宋枕棠独自抱着盒子走上台阶,她没有带任何人,自己推开门,然后缓步走了进去。
含章殿是太子平日处理政事的地方,总是有朝臣来来往往,今日却格外安静。
偌大的内殿空不见人,只有高台之上的宝座上佝偻着一个人,宋枕棠远远瞧着,忍不住开口唤道:“哥哥。”
听到宋枕棠的声音,宋长翊动了一下,偏头看过来,他想要说话,先出口的却是一阵憋不住的咳嗽。
宋枕棠拎着裙摆跑过去,“哥哥。”
从昨日开始,宋长翊就没怎么吃东西,此时他的脸色苍白,全无往日的意气风发。
宋枕棠心疼得眼圈含泪,她跪坐在宋长翊的座椅旁,带着埋怨地开口,“哥哥,你又是这样,每年到这个时候,你就要这么对自己。”
她想起孟值所说的,“哥哥,你怎么能不吃饭呢?”
她撑着座椅扶手站起来,想要把茶杯端来给宋长翊润一润干涩的喉咙,却没有找到。
她忍不住皱眉,“怎么连个茶杯都没有?”
她说着就要出去叫人,才迈出两步就被宋长翊握住手腕,一把拽了回来,“小心。”
宋枕棠这才发现,原来座椅的左侧碎着一滩碎瓷片,正是宋长翊平日最喜欢的那套白瓷。
“哥……”
宋枕棠回头盯着宋长翊,觉得有些不对。
宋长稷去世已经多年,再深的感情,也该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慢慢的淡化。
就像去年的这一日,宋长翊虽然也有些心情阴沉,但也没有这么外露。
今年怎么……
宋枕棠想着,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别的事?”
宋长翊坐起身,勉强撑起一个笑脸,“没什么。”
他既不肯说,宋枕棠也没有办法,只得道:“叫人来把碎瓷片收下去吧,万一不小心伤到人怎么办?”
宋长翊迟缓地点了点头,“好。”
于是,宋枕棠去唤人来收拾。本想叫孟值,可孟值不知道去哪了,最后进来的是一个颇有些眼生的老太监,看上去足有四十来岁了。
老太监动作麻利地把瓷片收走,宋枕棠皱了皱眉,本想问宋长翊一嘴,可见他脸色难看,便没有在这时候多嘴。
她把自己刚刚拿进来的盒子递给宋长翊,“哥哥,今日是你生辰,这是阿棠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虽然今天是宋长稷的忌日,但宋枕棠在今天,向来不会提到宋长稷。
大哥逝去多年,她自然不曾忘怀,每年都会去祭奠。但再怀念,也已经是逝者,无法挽回,终究是活着的人更重要。
宋长翊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强撑着精神,问:“是什么?”
宋枕棠故意卖关子,“你自己拆开看看。”
宋长翊打开一看,小臂长的盒子里竟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六个糖人。
虽然说不上栩栩如生,但也做的十分精细,宋长翊一眼就看出来这六人都是谁。
年长的一男一女是宣成帝和裴皇后。剩下四个小一些,自然就有他们兄弟姐妹四人。
六个人肩并肩凑在一块,面貌姿态,都是那么的和谐。
宋长翊看着被挤在中间的自己,眼眶莫名发热。
宋枕棠看他盯着盒子不动,解释道:“哥哥是太子,是储君,将来富有四海,要什么没有。可是这么可爱的糖人,我猜你没有见过。”
宋长翊没有说话,按在盒盖上的手指不自觉用力。
宋枕棠问他,“二哥,你不喜欢吗?”
宋长翊摇头,“没有,我很喜欢。”
宋枕棠这下高兴了,她走过去挨着宋长翊坐下,紧紧地挽住宋长翊的手臂,亲昵道:“二哥,别伤心了。无论大哥离开多久,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们一家人都要好好的过下去。”
一家人……
宋长翊垂着眼睛,视线像是被这六个糖人黏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许久,他才终于抬手,按住宋枕棠的后背,抚了抚:“二哥知道了。”
他语气郑重,“阿棠,多谢你今日来看二哥。”
宋枕棠莫名感觉他的语气有些不对,本想再说点什么,刚才扫了瓷片下去的老太监端了茶水上来。
宋枕棠打发人下去,然后亲自给宋长翊倒茶,忍不住问:“二哥,这人我以前仿佛没见过。”
宋长翊睨了一眼老太监退下去的背影,道:“前几天东边小花园的玉兰死了,花鸟房派过来的,我看他手脚还算便利,就留下了。”
只是一个太监而已,宋枕棠本来就是随口一问,闻言也没有多想,她点点头,然后问宋长翊,“听孟值说你昨晚就没吃什么东西,叫人送些吃的来吧,哪怕喝碗粥也好。”
确切的说,宋长翊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他将自己独自关在东宫不见人,底下没有一个人敢上来劝的,只有宋枕棠。
宋长翊看着宋枕棠眼底的关心,点了点头,“好。”
兄妹两人一起用了膳,宋枕棠主动问道:“明天我和萧琢就要启程去宜秋行宫了。哥哥,你和阿娴表姐随我们一起回去吗?”
宋长翊喝了一碗粥垫肚子,胃里总算舒服了些,他摇了摇头,说:“京中还有事要处理,你明日去行宫的时候,记得带着阿娴一起。”
他并不想让裴之娴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宋枕棠听话地点了点头,“好。”
宋长翊两天一夜没有合眼,用过一碗粥之后,仿佛所有的疲惫都涌了上来,宋枕棠没有多待,又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含章殿重新恢复了安静,宋长翊深呼一口气,卸了骨头似的把自己往椅子上一靠,视线却仍然盯着宋枕棠送来的那一盒子糖人。
半晌,他看着那盒子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扬声唤人进来。
“殿下?”孟值走进来。
宋长翊站起身往后殿走,同时吩咐道:“把公主送来的匣子好好收着。”
宋枕棠从东宫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本以为萧琢已经去了龙虎卫,没想到一上马车,萧琢竟然坐在里面等她。
“你……”宋枕棠看着眼前这人,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僵着动作没再往前。
萧琢笑了笑,抬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怎么傻愣在那?”
宋枕棠反问道:“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说今天下午要去龙虎卫的吗?”
萧琢道:“龙虎卫的事还有孟劭在,我基本已经安排好了,今日不去也不会出岔子的。”
宋枕棠看着萧琢,没说话。
萧琢坦然承认道:“更何况,我不放心你。”
宋枕棠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了两下,明明那么感动,偏偏嘴硬道:“有什么不放心的,过去这些年,我不是也自己过来了。”
萧琢长臂一伸,直接罩住人的肩膀,“过去是过去,可是现在有我在了。这样的日子,我自然不会放你一个人。”
其实已经习惯了,毕竟大哥走了那么久了,可是此时听着萧琢安慰的话,她却有些想哭。
她不想被萧琢看到,于是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抓着萧琢的手臂盖在自己脑袋上,像是在遮掩自己的表情,也像在向他寻求一份安慰。
萧琢没有拆穿,也没有再开口,他张开手掌盖在宋枕棠的头顶,安慰什么小动物似的,顺着她的发髻一下一下的揉。
没一会儿,腰腹间的衣服被一片温热浸湿,宋枕棠搂着他的腰,无声地哭泣。
她哭得伤心,削瘦的肩膀都在发抖,可又那么坚强,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萧琢小腹那一块的衣服已经完全被哭湿的,宋枕棠才终于从他怀里拱起来。
哭了那么久,两只眼睛一定肿成核桃了,宋枕棠捂着眼睛不愿意叫他瞧,坐起来之后,立刻就要背过身去。
这次萧琢却没由着她,伸手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挡着。
宋枕棠的声音里还含着明显的哭腔,她生气地命令,“别看我。”
萧琢却没有移开视线,“为什么不能看?”
宋枕棠说:“很丑。”
她的声音黏黏的,有些委屈,更像撒娇。
萧琢却没有听,他一只手环在宋枕棠的腰后,将人一把拉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另一只手强硬地拽开宋枕棠遮在眼前的手背。
两双眼睛都哭得肿起来了,萧琢轻柔的吻覆上去,仿佛能够止疼消肿的草药,宋枕棠一下子不动了。
“一点都不丑。”萧琢说,“让我特别心疼。”
宋枕棠本来都已经收住了情绪,这会儿被萧琢的一句话,撩拨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她环住萧琢的脖子,凑过去咬了他的嘴唇一下。
“咬我做什么?”萧琢轻蹙了一下眉。
宋枕棠低声道:“让你闭嘴。”
说完,她又咬了他一下。
她的力气太小,说是咬,其实也不过是叼着萧琢的唇瓣研磨了两下,不疼,反而痒痒的。
萧琢就这么由着她胡闹,等她闹够了,累了,才扶着人重新躺回自己的腿上,“睡吧。”
宋枕棠本来不觉得困,可是听到萧琢的这句话,仿佛真有困意袭来,大约是哭累了。
她疲惫地点了点头,随即抱着萧琢的胳膊睡着了。
等醒来时,外面的天都黑了,宋枕棠揉着眼睛坐起来,有些迷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却发现这里不是明华堂。
“紫苏……”她唤人。
很快,房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紫苏,是萧琢。
“醒了?”萧琢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搁着热水和刚刚拧过的湿帕子。
“穿上鞋子过来。”他把东西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却发现宋枕棠仍旧愣愣地坐在床沿边。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蹲在脚踏上亲自给人穿好鞋子,然后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招呼道:“还没醒?”
宋枕棠回过神,问:“这是哪?”
萧琢说:“明湖秋月。”
原来是回宜秋行宫了,她有些发愣地问:“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怎么今天就启程了?”
萧琢说:“反正我在龙虎卫也没有什么要安排的了,便想着提前一天回来,省得明天早晨还要起早。”
实际上,他是想让怕自己不能安慰宋枕棠,想着让她早些回到宜秋宫,与帝后见面,说不定心里的伤心能缓解一些。
于是,他道:“正好快用晚膳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得知咱们今晚回来,特意派人叫咱们一起去用晚膳。”
宋枕棠还没怎么睡醒,此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起身去桌旁洗脸,总算清醒了些。
忽然,她想到自己临出东宫前,宋长翊嘱咐她的话,让她回宜秋宫的时候,别忘了把裴之娴一并带上。
她正在擦脸的动作顿时僵住,有些急地叹了口气。
萧琢注意到她的动作,问:“怎么了?”
宋枕棠与他如实说明,萧琢却是笑了一下,“放心,临走之前,我叫人去郴国公府问过了。”
宋枕棠闻言蓦的松了口气,“那阿娴表姐和阿婉也都跟着回来了?”
萧琢摇了摇头,“只有四姑娘跟着回来了,此时已经回自己的住处歇着去了。”
“那阿娴表姐呢?”宋枕棠急忙问。
萧琢说:“她不愿回来。”
宋枕棠一愣,“不愿回来,为何?”
萧琢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今日这样的日子,想来裴大姑娘也不甚放心吧。”
也对,宜秋行宫这边的人已经够多了,估计阿娴表姐更想留在二哥身边吧。
想到宋长翊那个苍白颓丧的样子,宋枕棠叹了口气,“就让表姐好好照顾哥哥吧。”
萧琢点了点头,说:“那我先出去,你换了衣裳,咱们去万寿园用膳。”
实际上宋枕棠和萧琢抵达宜秋行宫的时候,时辰就已经不早了,之后宋枕棠又睡了半晌才醒来,外加上这会儿洗漱更衣的时间,等到了万寿园的时候,早已过了平时晚膳的时间了。
即便如此,帝后二人也都没有用晚膳,就一直等着宋枕棠夫妻过来。
终于,外间传来周喜尖锐的通传声,宣成帝和裴皇后同时松了口气,而后彼此对视一眼,起身站了起来。
才走出去两步,宋枕棠和萧琢已经进来了,两人俯身就要行礼,被裴皇后一手一个拉起来,“好了,这里只有我们一家人在,不拘那些俗礼。”
宋枕棠左右看了一眼,问:“阿钰呢?”
裴皇后道:“我瞧着时辰有点晚了,阿钰年少饿得快,就让他先吃了。这会儿已经回去做功课去了。”
宋枕棠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裴皇后和宣成帝,关切道:“其实,阿爹和阿娘也不必非要等我们,晚膳用得太晚,怕是要胃里积食不舒服。”
自从宋枕棠成婚之后,宣成帝就没怎么见过自己的女儿,上次借着她遇刺一事将人接到宜秋行宫,是想留她在身边多住几天,结果留倒是留下来了,没过几天就又走了。
宣成帝可没有裴皇后想得那么开,此时看着携手而来的宋枕棠和萧琢
,莫名感觉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方才等待的期间,他脸色一直不大好看,这会见到女儿才缓和了些,关切道:“一路回来累不累?”
想到自己回来的路上抱着萧琢哭了个昏天黑地,宋枕棠就有些脸红,她轻咳一声,摇头道:“路上……路上睡着了,不怎么累。”
说完,又不免心虚地看了萧琢一眼。
萧琢注意到宋枕棠睇过来的视线,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两人在宣成帝和裴皇后对面落座,萧琢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宋枕棠的手指。
他的动作很轻,藏在宽大的袖口下,好似有羽毛飘过,宋枕棠被他勾的手指蜷了蜷,面上的淡定也差点挂不住,只好飞快偏头瞪了他一眼。
圆润的杏眸勾着,眼底写满了警告。
萧琢实在没忍住,抬手轻咳掩住唇角的笑。
二人的小动作你来我往,自以为十分隐秘,实际上在宣成帝和裴皇后看来,不知道有多明显。
宣成帝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正要清清嗓子,警告萧琢两句,就被裴皇后暗示地拉了下袖口。
他只好压下情绪,吩咐身边的周喜,“叫人传膳来吧。”
早就备好的菜样依次端上来,满满当当摆满了长桌,一共二十四道。
萧琢大致扫了一眼,发现其中有半数都是宋枕棠爱吃的。
宋枕棠自然也看出来了。
这段日子以来,她心底因为赐婚对宣成帝的怨恨渐渐减轻了不少。这倒不单单是因为萧琢,还因为她十分明显地感觉到,宣成帝对她的爱护一如既往。
毕竟,他除了是父亲之外,还是一国之君,总有很多说不出的苦衷。
而且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她也不想让宣成帝不高兴。
于是,她主动起身,给宣成帝和裴皇后各自夹了一道他们喜欢的菜,“阿爹,阿娘,要你们等我们这么久,实在是女儿不孝,这第一筷,女儿亲自给你们夹。”
眼见女儿似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宣成帝和裴皇后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欣慰和欢喜。
裴皇后亲自盛了一碗酸笋鸡丝汤给宋枕棠,道:“入秋夜凉,先喝碗汤暖一暖。”
宋枕棠接过,尝了一口,味道十分不错。
宫里用的碗都是很小的,三两口就喝完了一碗,宋枕棠眯了眯眼睛,还想喝。
萧琢就坐在她的身边,视线也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此时见她把玉碗推出来些,便立刻接过给她盛了第二碗。
这几日,他和宋枕棠在将军府朝夕相处,一日三餐,他早已习惯。
裴皇后看着萧琢的动作,没说什么,只是满意地抿了下唇。
宋枕棠全然没有察觉到裴皇后的表情,她心里还惦记着宋长翊和裴之娴,此时主动向裴皇后告知,“阿娘,阿娴表姐没跟着我一起回来,她说,想留在京中陪着二哥一起。”
裴皇后点点头,“阿婉方才过来请安,已经告诉过我了。”
宋枕棠这才放下心,宣成帝问她,“今日你又去东宫了?”
宋枕棠抬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二哥他……我怕他太伤心,所以过去看了看他。”
宣成帝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显出几分冷淡,“这么多年了,他这个做哥哥的,还不如你这个小妹通透。”
宋枕棠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替宋长翊说话,“二哥和大哥的感情更深,我自然是比不了的。”
这回宣成帝没再说什么。
饭桌上的气氛莫名又凝滞下来,裴皇后主动转开话题,说:“瞧着阿棠回了一趟京城,仿佛是晒黑了些。”
一听到这话,宋枕棠立刻把方才发生的事全忘了,她惊讶道:“真的吗?”
说着就要撂下筷子,让身边的紫苏给自己拿镜子。
裴皇后忍俊不禁,“哪里有那么夸张,只是阿娘许久不见你,觉得你和回去之前有点不太一样了。”
自然不一样了。
宋枕棠得意地笑了笑,对裴皇后说:“阿娘,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学会了射箭呢!”
“真的?”裴皇后讶然,眼神不自觉就往斜对面的萧琢身上瞟。
宋枕棠点头,“当然是真的。”
在裴皇后面前,宋枕棠就像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孩子,此时被裴皇后一问,她的话匣子立刻就刹不住了,开始给她讲自己这几日练箭的事。
裴皇后听得很耐心,连着宣成帝都撂下了筷子听她说话。等她讲完,宣成帝瞧着萧琢,道:“看来,你们小夫妻相处得还不错。”
“哪里还不错……”宋枕棠不好意思当着爹娘的面承认,可是触及到萧琢睇来的视线,又难免心虚,弥补道,“是比先前亲近了些。”
裴皇后最是了解自己女儿的性子,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四人边吃边谈,一顿晚膳足足用了快一个时辰。大约是说的话太多,到最后,宋枕棠已经忍不住打呵欠了。
萧琢见状,主动告退道:“时辰已经不早了,臣和公主就不打扰陛下和娘娘歇息了。”
帝后二人也早就看出宋枕棠的疲倦,裴皇后站起身,对他们说:“我和你阿爹也要回去歇息了。”
宋枕棠立刻道:“我和萧琢,先送父皇母后回去。”
裴皇后点了点头。
四人一块走出用餐的小厅,宣成帝走在最前面,萧琢落在最后面。
中间是裴皇后和宋枕棠母女两个,她们手挽着手,挨得极近。
快到裴皇后住的海晏堂时,宋枕棠停住步子,“母后,早些歇着。”
说着,就要松开挽着裴皇后的手。
裴皇后却没动,她看了一眼落后的萧琢,压低声音问宋枕棠,“女儿,你和萧琢,圆房了没有?”
第43章 猜测
43.
宋枕棠双颊泛红, 她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还好萧琢离得偏远,并没有往这边看。
“阿娘……”宋枕棠使劲按了一下裴皇后的手, 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没事, 他们听不见。”裴皇后也回头,拉着宋枕棠的手又走远了些, “和阿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阿娘是关心你。”
宋枕棠半垂着脑袋,摇头否认,“没有。”
裴皇后讶然地蹙了下眉,“你和他,近来不是相处的很好么?”
想到上次在浴房时,萧琢对自己说的话, 宋枕棠蜷了下手指。
她不想被裴皇后一直催着做这样的事,于是把自己的羞怯藏起来, 借口全推到了萧琢身上,“他说要再等等。”
等等?
裴皇后还要再问些什么, 宋枕棠却已经拨开了她的手,“阿娘,别问了。你和阿爹早些休息吧。”
说完, 宋枕棠撤开两步,不好意思地跑开了。
萧琢一直等在不远处, 此时看到宋枕棠转身过来,下意识就往前迎了几步,将要伸出手去接她的时候, 忽然想到宣成帝在旁边,轻咳一声又收回了手。
宣成帝虽然已经年过半百, 却眼不花耳不聋,他清楚地看到了萧琢的动作,轻哼了一声,道:“去吧。”
萧琢抬起的手顺势抵在唇边,掩饰般地咳了咳。
这时宋枕棠已经跑了过来,萧琢也顾不得别的,直接迎上去牵住人的手。
宋枕棠根本没注意到旁边宣成帝的视线不对,她三两步扑入萧琢怀里,直到宣成帝咳嗽两声,宋枕棠才回过神来,“阿爹,天黑夜冷,您快回去歇着吧。”
宣成帝听着宋枕棠关切的话,脸色这才算好了许多。他点点头,缓声道:“一路颠簸,你也早些回去歇着。”
“是。”
宋枕棠和萧琢一前一后地应一声,等宣成帝进了内殿,才手牵手离开万寿园。
岂知宣成帝根本没有进去,廊下灯光明灭闪烁,宣成帝立在一片阴影中,看着宋枕棠和萧琢牵手离开了园内。
久久,一阵风起,宣成帝才长叹一声,进了屋。
寝殿内,裴皇后已经命人打了洗漱的水
,一等宣成帝进来,主动上前给他宽衣解袍。
她一边替人解扣子,一边嗔怪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吹风。”
宣成帝掩着唇边咳嗽了两声,拍拍裴皇后的手,“没事,我哪有那么不中用。”
裴皇后瞪他一眼,问道:“是去看了阿棠和深玉?”
宣成帝撩了袍子坐到榻上泡脚,捋着下巴上的短须没说话。
裴皇后一眼看穿,故意酸道:“当初是你非要给阿棠赐婚,如今人家夫妻俩琴瑟和鸣,你反而心里不高兴了。”
宣成帝叹一口气,“只要阿棠能好,我又有什么不高兴的。”
裴皇后这会儿也收敛了打趣的心,走到宣成帝旁边坐下,一脸愁苦。
两人夫妻相伴三十载,彼此一个抬眉抿唇都能觉出不对。
此时,宣成帝揽过裴皇后的肩膀,温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裴皇后摇了摇头,附在宣成帝耳边低声道:“阿棠和萧琢成婚这么久,一直都没有圆房。”
宣成帝瞪大眼睛,“还没圆房?”
裴皇后忍不住又叹气,“是啊,阿棠亲口与我说的,看她那模样,似乎是对萧琢有心的。”
宣成帝想到方才在门外宋枕棠主动扑过去的场景,叹道:“阿棠这孩子……”
“阿棠和萧琢除了年岁差得多了些,其他处处般配。”裴皇后说着,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旧事,“当年深玉才十岁,我才刚怀上阿棠,那时留他在后宫小住,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成为咱们阿棠的驸马。”
宣成帝也想起来了,“后来阿棠出生的时候,深玉还差人送来了个礼物,他们两个人也算有缘。”
思及往事时光,裴皇后唇边也带了点笑意,可还不待她高兴起来,她又想起了宋枕棠的话,她忍不住担心,“这两个人也成亲快两个月了,听玉荣说,两人几乎日日共处一室,又是牵手又是拥抱的,想来深玉也不是对咱们阿棠无意,怎么就……”
男人最了解男人,这男女相处,就算无心无情,也总有欲/望傍身。可这日日共处,却没有半点行动,这又算什么?
宣成帝听到这话也担心起来,他忍不住揣摩,“毕竟这萧深玉和咱们阿棠差着年岁,难不成……”
裴皇后也是过来人,眼下听出宣成帝的意思,两相对视一眼,愁道:“应该不会吧?”
这种事毕竟关系到男子的身家隐私,宣成帝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直接问出来。他沉思半晌,琢磨道:“无论如何,还要试上一试。”
宋枕棠和萧琢回了平湖秋月之后,已经到了快入寝的时候,两人早早沐浴安置,翌日无事,宋枕棠正好能睡个懒觉。
她向来懒怠,晚上睡得早,晨起却也不想起。等她醒来的时候,萧琢已经早早练完了剑,且在榻上读了一个时辰的书了。
宋枕棠一醒来就看见榻上看书的萧琢,弯着眼睛笑了笑,“你怎么没出去?”
萧琢听到动静,按住书册,对她笑道:“等你起床。”
紫苏进来替宋枕棠更衣挽发,期间,萧琢就那么闲闲地坐在榻上,看着镜中的宋枕棠。
黛眉红唇,未施粉黛便已有倾城之姿。
眼看又是一年岁末,少女容颜初放,仿若初春绽放的花苞,隐约已有长成的妩媚娇态。
绽开的花瓣顺风飘摇,在萧琢的心头轻轻拨弄。
正巧这时宋枕棠回头看来,“萧琢。”
萧琢抬眼,“嗯?”
宋枕棠懒懒地拨弄了下耳边的流苏,朝他招手,“帮我选个耳坠。”
瞧她那懒洋洋的模样,好似抬只手都能累着了似的,萧琢握着书卷走过去,用书角在她掌心轻轻拨弄了一下。
“都有什么?”
宋枕棠把刚才挑出来的几对耳坠摆出来,像是上次摆弄手镯似的,让萧琢能看个明白。
萧琢实际对这些首饰珠宝没有什么见解,也不懂什么搭配,只是穿戴在宋枕棠身上,他倒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了。
宋枕棠今日穿的是一身水红色衣裳,萧琢看了眼桌上摆着的耳坠,摇了摇头,说:“有些过于明媚,没有些浅淡的吗?”
“我也觉得。”宋枕棠托腮叹气,“可是这次出来没带几样首饰。”
看着那满满当当一桌子,这也叫没几样?萧琢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看看还有什么?”
说着,他抽开另一侧的小抽屉,本想瞧瞧还有什么漂亮的耳坠,却在里面瞟到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方形,雕刻联珠纹。
萧琢的视线瞬间顿在盒子上。
宋枕棠察觉到他的视线凝滞,好奇地凑过去,“怎么了?”
她一眼也瞧见那个占了大半个抽屉的盒子,奇怪道:“这是什么。”
萧琢一顿,问她,“公主的盒子,公主不知道吗?”
“有些眼熟……”宋枕棠说着,把盒子拿出来打开。
是一串五色长命缕,衔扣那里还坠着一个拇指大的青玉平安扣。
平安扣所用的玉料还算名贵,但那根长命缕就有些显旧了,看着灰扑扑的。
宋枕棠拿起来在平安扣上拨弄了一下,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在什么时候戴过。
萧琢提醒道:“初次见面,你戴的就是这个?”
“是吗?”
宋枕棠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当时的穿着打扮了。不过回想起来,她和萧琢初见正在端午前后,这根五色缕倒也算是应景。
当时也有这么旧吗?
宋枕棠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又不是端午,紫苏怎么拿到宜秋行宫来了?”
萧琢觑着她的表情,“你不喜欢?”
宋枕棠把长命缕扔回去,啪的一下扣上盒子,“这么破旧,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东西了。”
看到盒子又还勉强猜到了理由,“这盒子倒还挺好看的,估摸紫苏也没打开看,以为是什么宝贝吧。”
萧琢:“这样啊。”
宋枕棠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态度不对,诧异地偏头,“怎么了?”
萧琢的目光在盒子上又停了一瞬,摇头道:“无事。”
宋枕棠注意到他的视线,“你喜欢?”
萧琢也不知道该不该应下这话,宋枕棠有些纠结,“你是喜欢这枚平安扣吗?可是看着有些太旧了,要不我改日再寻一个来,送给你,好不好?”
萧琢知道她是误会了,颇有些无奈,但仍是点了点头,“好,那先多谢公主。”
宋枕棠笑了一下,把盒子重新放回抽屉里,然后拉开下面那一个,对萧琢说:“你觉得哪个好?”
萧琢一眼扫过,再瞟一眼宋枕棠的衣裳,果然没有什么清透的颜色,他沉吟半晌,忽然从中抽出一根坠着明珠的浅蓝色的发带。
“这是做什么?”
萧琢扶着宋枕棠肩膀,轻声道:“别动。”
说着,他把发带系在宋枕棠的发髻上,坠着珍珠的那一头正好垂落在耳后,若不细看,倒真像一枚明珠耳铛。
宋枕棠往镜子里看,讶然得挑了下眉。
萧琢问:“怎么样?”
宋枕棠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好今日要出门。”
萧琢问:“今天去哪,约了裴家四姑娘?”
没多久就是正式的秋狩了,这几日也没什么正事,尤其是萧琢的公务都托付给了京城的孟劭,这会儿难得的清闲。
宋枕棠看着他,“当然是约了你,你不想陪我出门吗?”
萧琢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心口蓦然一暖,他点头,道:“上次你不是想去千波湖钓鱼么,今日我陪你去如何?”
宋枕棠自然要点头,她还从来没有真正钓上过鱼呢。
谁知还没用午膳,紫苏忽然来禀报,“公主,驸马,陛下身边的周喜公公来了。”
周喜?
“他怎么来了?”宋枕棠轻蹙起眉,“叫进来吧。”
周喜进来,对着二人行礼,道:“公主,陛下请驸马过去一趟。”
第44章 好热
44.
萧琢独自一人去了万寿园, 宋枕棠打扮都打扮了,总不能闷在屋子里不
出去。
事发突然,宋枕棠便也没有再去问裴之婉, 自己一个人带着紫苏在宜秋行宫里闲逛。
只是这宜秋宫虽占地广阔, 但景致不如京中皇宫,而且宋枕棠自小到大不知道来过多少趟, 早就逛得腻了。
不出半个时辰,宋枕棠便道:“出去走走吧。”
紫苏立刻着人去准备,外面多为草原和临时驻扎的营帐,轿撵不方便,准备的是一辆四轮马车,比不得京中马车那么宽敞,但坐宋枕棠一个人也算绰绰有余。
宜秋行宫外不远就是兰山围场, 宋枕棠才刚走出去,就能听到围场内的动静, 她有些好奇地探出头去,吩咐道:“停车。”
紫苏扶她下车, “公主,这里还没彻底收拾好,到处都是枯枝烂叶, 可别划破了您的裙摆。”
宋枕棠踢了一下裙角,不在意道:“总比在宫里闷着不动的好。”
这么多年, 宋枕棠不是第一次来宜秋行宫,但却很少到这兰山围场。
一是因为她不会骑射,闯入围场有危险, 二是因为她稍一露面,就有无数的王孙公子过来追捧, 那些奉承的话早就听腻了。
但今年不同,她已有了萧琢,不必再愁往日之愁。
这样想着,宋枕棠独自一人出门的心情变好了许多。远处平坦的草原上,正在搭过几日宴会的高台,宫人忙忙碌碌,还有几个身着官袍的年轻官员。
宋枕棠远远看去,觉出其中一个有些眼熟,她眯着眼睛分辨了半刻,问身边的紫苏,“那好像是陆元声吧?”
紫苏早就认出来了,但是一直不敢说,此时听到宋枕棠的话,点头道:“好像是。”
宋枕棠并未多想,她对待陆元声的态度一向如此,此时见到,没有不打招呼的道理。
于是,她主动走过去,远远唤道:“陆元声。”
正在监工的两个年轻官员齐齐回头,见到宋枕棠皆是一愣,随即行礼问安道:“参见公主殿下。”
其中一个是陆元声,另一个宋枕棠看着眼熟,但是并不知道名字,想来应该也是京中某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宋枕棠朝他们颔首笑了笑,道:“两位大人不必客气。”
陆元声拘礼起身,另一个人主动上前自我介绍道:“臣是工部郎中,赵桓。”
宋枕棠不认得什么工部郎中,却听说过赵桓的名字。
难怪她觉得眼熟,宋枕棠恍然道:“原来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
赵桓似有愧色,摇头道:“过去的名头而已,公主莫再打趣了。”
宋枕棠微微一笑,道:“赵郎中年轻有为,何必这么谦虚呢。”
这话并非什么敷衍客套,而是真心话,
大齐往年的前三甲,照例都是要先进翰林院熬日子,任编修、编纂之职,虽然官职不算低,但日子清苦,而且并无实权。
而这工部郎中的品级虽然没比翰林院编修高上多少,却是实打实的实权部门,前途无量。且看他能在这和陆元声出现,至少证明,他已经在皇帝跟前有了名姓。
不到一年已经从一介平民爬到了五品的位置,实在不能说不厉害。
宋枕棠眼底闪过一点惊讶,但她一向不问政事,便也没有再多过问。
而赵桓向来很有眼力见,他暗暗觑了身旁的陆元声一眼,主动道:“那边正好还有点事要去处理,臣先告退。陆公子陪公主殿下多叙一会儿。”
说完,他径直告退。
陆元声想拦没有拦住,此时看着立在自己跟前的宋枕棠,莫名有些别扭。
宋枕棠敏感地觉出不对来,挑了挑眉,问道:“你怎么了?今日见了我的态度怎么这么奇怪。”
陆元声沉默一瞬,道:“眼下天气越发的凉下来了,这围场里更是要冷几分,你可注意别染了风寒。”
宋枕棠道:“放心,我没事。”
陆元声看看她身边的紫苏,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来,“你……就只带了紫苏一个人出门来的吗?”
宋枕棠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身后,“对啊,我不喜欢太多人跟着,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元声当然知道,他知道宋枕棠的一切偏好,可是现在只能当做不知道。
藏在官服里右手不自觉攥紧,他问:“驸马,没和你一起吗?”
宋枕棠说:“他被父皇叫去了,我便自己出来了。”
说到这的时候,宋枕棠不自觉地皱了下鼻子,看上去颇有些遗憾。
陆元声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心口微微一滞。
他还记得上次两人见面,在奉仙楼,宋枕棠递给他一本精致的册子,他当时以为,那是宋枕棠送给他的什么礼物,回家兴冲冲地打开,却发现里面的每一页写的都是京中未婚适龄女子的名字和出身。
原来,她是要给他赐婚。
陆元声现在已经不大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或是不可相信,或是痛苦难平,但总归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可是此时,当着宋枕棠的面,看着她那双熟悉的、漂亮的杏眸,他忍不住再一次试探,“先前皇后娘娘说,要为我赐婚。”
宋枕棠一下子便想到了自己那日整理出的名册,惊喜地问:“是不是你在册子里看到中意的了?”
她有些得意,也替陆元声开心,“说起来你比我还大了些,的确该成亲了。”
陆元声唇角已经抬不起来弧度,他看着宋枕棠晶亮亮的眸子,努力说服自己,那不是替他欢喜的模样。
可宋枕棠一向坦坦荡荡,她对于陆元声并没有半点心思,此时自然也无法体会他的心酸痛楚。追问道:“母后瞧上的是哪家的姑娘?”
陆元声默了默,道:“皇后娘娘也还没说。不过你别去问娘娘,万一最后没成,只怕对姑娘家的名声不好。”
宋枕棠点头,“放心,我有分寸。”
陆元声见她如此,便没有多说什么,他转而想挑开第二个话题,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从前曾无话不谈,此时却要受限于男女之别。
正好有一阵微凉的秋风刮起,陆元声说:“公主,早些回去吧。”
宋枕棠也的确有点冷,她捂着裸露在外的手腕揉了揉,道:“好,正好你还有公事,我便不打扰了。”
陆元声点头,目送着宋枕棠离开。
身后的高台早就搭得差不多了,不再需要人看着,陆元声压了压额心,转身欲回去歇一歇。
谁知骑马回去的路上竟冲撞了一驾马车,两方相撞,那驾车的车夫险些从车上摔下去。
陆元声吓了一跳,急忙下马问候,“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可有大碍?”
安静了一瞬,马车里的窗帘骤然被拉开,一张娇美的面孔从车内探出来,她惊喜地看向陆元声,“陆公子?”
陆元声抬头看过去,也是微微一怔,“兰仪郡主?”
宋枕棠并不知道后续又发生了什么,离开围场后,便径直回了宜秋宫。
进了宜秋宫的东角门,就离着万寿园不远了,不知道萧琢还在不在万寿园。
宋枕棠这样想着,便没有立时回平湖秋月,而是先朝万寿园去了。
若是萧琢还在,两人可一块回宫,若是萧琢已经回去了,便给父皇母后请个安。
很快到了万寿园,她径直走进去,萧琢早已不在,却瞧见了在偏殿做功课的宋长钰。
宋长钰性子比宋枕棠更活泼,原本练字就不静心,此时看见宋枕棠,他立刻把手里的笔一扔,跳下座椅朝宋枕棠奔过来,“阿姐!”
宋长钰虽然只有十三岁,身量却不算矮,此时这么生猛一扑,险些把宋枕棠直接扑倒。
好在后面有紫苏撑着,宋枕棠才没有摔倒,她揽抱住小她几岁的弟弟,在他额头敲了敲,“你现在怎么这么沉,姐姐都抱不动了。”
实际上,宋长钰已经窜得和宋枕棠一般高了。
只不过他五官还没长开,眉目间一团稚气,多高的
个子都还像个小孩子。
宋长钰颇为骄傲地扬了扬头,“姐,阿娘说我明年就能比你还高,到时候你可再不能欺负我了。”
宋枕棠叉腰瞪眼,“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了?”
虽然在宣成帝的五个皇子中,宋长钰不是那个最小的。可是在裴皇后的四个孩子里,宋长钰就是其中的老幺了。
他既为嫡子,身份尊贵,又不必承担过多的责任,因为前面还有两个比他大了十来岁的哥哥。
宋长钰的童年无疑是幸福的,他比宋枕棠小了三岁,两人算是一块长大的。
那时候,前头两个兄长在御书房读书,宋枕棠就带着宋长钰在御花园整日胡闹,请来授课的太傅十天八天地见不到他们姐弟两个,忍无可忍之下一状告到宣成帝面前,而后宣成帝连带着宋长稷和宋长翊都好生骂了一通。
那时候,姐弟两个都是最不爱读书的。
后来宋枕棠挑选了几个自己的伴读,有了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伙伴,就不再和宋长钰一起上课了。
而宋长钰八岁那年,宋长稷因病去世,之后没多久,宋长翊就跟在宣成帝身边学习理政,这些年来,宋长钰就只能自己一个人上课。
宋枕棠牵着宋长钰的手,想带他一起去找宣成帝和裴皇后,“阿爹阿娘呢?”
宋长钰却说:“姐,还是你自己去吧,我要继续做功课了。”
宋枕棠挑了挑眉,调侃道:“这倒是怪了,你也有主动要读书的时候。”
宋长钰抱怨道:“父皇最近盯我很严,我可不敢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是吗?”宋枕棠许久不在宫内,对这些不太了解,不过她还是安慰道,“阿爹是看重你,要不然他怎么不管下面那两个。”
宣成帝一生钟情裴皇后一人,六个孩子有四个孩子都是裴皇后所出,剩下的四皇子和五皇子自出生之后,几乎就没见过宣成帝的面。
同是生在帝王家,同样该是龙子凤孙,但因母亲的不同,命运也有云泥之别。
宋枕棠此时拿那两个根本没见过面的弟弟举例,实际是想安慰宋长钰。不料宋长钰却道:“阿爹真要看重谁,也应当去管二哥,只是他现在好像一门心思盯着我,连二哥都不怎么理了。”
这话说出来,宋枕棠心里当即就是咯噔一下,脊背上几乎就要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忽然想到宋长翊那日失意的样子,难道,不只是因为大哥的忌日?
只是宋长钰无意间的一句话,宋枕棠担心是自己想太多,因此不敢再往下乱猜。
她伸手拍了拍宋长钰的脑袋,斥责道:“不许胡说这话,平白让阿爹伤心,也让二哥难过。”
宋长钰此时也意识到了自己言语间的不妥当,当即捂着嘴巴点了点头,意思是记得宋枕棠的话了。
宋枕棠这才放心,她又陪着宋长钰聊了几句,这才往后面裴皇后所居的主殿里走去。
主殿一派热闹,宋枕棠离着老远就听到动静了。她疑惑地看着守在门口的宫女,宫女会意,小声禀报道:“是郴国公府一家来请安。”
宋枕棠怔了怔,走进去,果然见小厅坐着五个人。
郴国公夫人褚氏、三房的贾氏、贾氏的女儿裴之妙,还有裴之娴和裴之婉。
阿娴表姐也回来了?
宋枕棠惊讶地抬了抬眼,看来皇兄也回来了。
这时,一屋子人起身给她请安,“参见公主殿下。”
宋枕棠与外祖家关系一向交好,此时亦回了礼,但却没有在万寿园待太久。
实在是因为如今的裴家人为了避祸,处处谨小慎微,连在这万寿园也不敢松懈,生怕被人看到揭发了去,传出什么不好的声音,对皇后和太子不利。
宋枕棠和这样一群人相处在一块,简直是如坐针毡,何况其中大部分都是她的长辈。
眼看着都快是用晚膳的时候了,宋枕棠不愿留在万寿园用膳,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回自己的平湖秋月去了。
回去的时候,萧琢正在榻上看一本京中传来的邸报。
宋枕棠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琢回答:“去了没两刻钟就回来了。”
宋枕棠觉得奇怪,“专门派周喜来传你,我还以为是燕京城出了什么大事。可既然没事,父皇他们找你过去是做什么?”
实际上,萧琢也是一头雾水。
他去之前,看着周喜严肃的脸,还以为是上次宋枕棠遇刺一事审问出了结果。
于是,他飞快更衣出门,却没想到,宣成帝召他根本没有什么正事,反而问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两个时辰前,万寿园。
萧琢跟着周喜进了宣成帝的书房,想着一会儿若是提起了粟英族谋反一事,他要如何应对。
是去边关平叛,还是留在京城。
谁知坐下之后,宣成帝问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深玉,朕记得你是腊月生辰,过了今年,你也有二十七岁了吧?”
萧琢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应道:“是,多谢陛下关怀。”
宣成帝说话很少转弯抹角,想来宋枕棠就是随了宣成帝这一毛病。
萧琢腹诽着,宣成帝十分直白地开口,“还记得朕二十七岁那年,长稷已经三岁,第二个孩子,也已经在他母亲的肚子里了。”
萧琢听到这话,才明白宣成帝话中的意思,他迟钝半刻才回答道:“是,臣明白了。”
他说话的时候,宣成帝一直在暗中观察他的表情。
这男人在任何地方上都可以是个废物,但唯独这床榻之事,代表着最后一点尊严。所以,这男人若是不行,定然不会乐意提起孩子的事。
此时看着萧琢的表情,倒是还算平和,难不成,真是他想多了?
宣成帝这样想着,又接着道:“知道是一回事,最后的结果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
说起这种事,宣成帝的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叹道:“你和阿棠成婚两个月了,怎么还不见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女子怀孕生子是个大事,在萧琢心中,这是要无比谨慎,也十分痛苦的一件事。
他不舍得宋枕棠会在这样美好的年华,因为生孩子而磋磨掉少年时的明媚之意,所以,他虽然在宋枕棠面前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了,但到底还是能够克制的。
此时当着宣成帝的面,他当然不好把实话都说出来,只是说:“公主殿下年岁还小,臣以为不急。”
看萧琢的表情的确是不急,但是宣成帝心里却有点急。
他倒不是有多期盼女儿怀孕,只是怕这萧琢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那样,岂不是他这个亲爹的指婚耽误了女儿的一生。
“唉……”
最后,宣成帝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看着面无波澜的萧琢,心里想着,既然问不出什么,只能再做准备了。
……
宋枕棠回去时,天色已晚,已经到了快用晚膳的时辰。
宋枕棠吩咐摆膳,用饭时,萧琢把宣成帝的话大致对宋枕棠说了一遍。
两人这边正说着话,那头传膳的小太监端上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汤盅,摆到了桌子的最中间位置。
萧琢用眼神询问,“这是什么?”
小太监回答,“这是皇后娘娘叫人准备的养颜汤,特地命奴婢端过来,给公主和驸马享用的。”
盖子打开,一股奇怪的香味飘了出来,萧琢眯了眯眼睛,养颜汤?
他觉得这味道有些不对,而宋枕棠一听是裴皇后送来的,并没有多想,眨眼间就喝了两小碗下去。
萧琢见此,觉得自己实在想多了,皇后娘娘关心女儿罢了。
谁知一顿饭没
吃完,宋枕棠忽然拨开自己的领口,难耐地开口,“好热……”
第45章 情动
45.
“好热……”
宋枕棠原本的声音明朗活泼, 只有刚睡醒的时候才有着黏糊糊的,这会儿倒像是在热水里刚泡过似的,又温又润。
萧琢当即蹙起眉, 伸手拉过宋枕棠的手腕, 两指搭上替她把脉。
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萧琢松开她, 反手贴住她的额头,问:“你可有什么不舒服?”
宋枕棠解开了一根一带,轻飘飘地往下褪了件外衫,“没什么,就是有点热了。”
萧琢见她脸色如常,稍稍放松了些,问:“衣服穿得多了?”
宋枕棠指着桌上养颜汤, 道:“喝了两碗,大约是有些热了。”
方才端上来说是养颜汤, 萧琢便没怎么注意,这会儿听了宋枕棠的话, 他狐疑地揭开盖子,看到那满当当的一盅补品。
除了一些寻常的食材之外……萧琢眯了眯眼睛,舀了一碗给自己盛上, 尝了两口之后,确定还有两味不一般的东西, 菟丝子和枸杞。
这二者皆有催情之用。
方才在万寿园里,宣成帝说的那些含义不明的话骤然有了答案。
难怪要问他的年岁。
萧琢看着面色红润的宋枕棠,再看看桌上这一盅养颜汤, 实在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好在只是补品,不是真正的□□, 宋枕棠除了脸色更红之外的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萧琢无声叹口气,劝道:“今日出去一天,累不累?一会儿用过晚膳早些歇着吧。”
不说还不觉得,此时听萧琢提起,倒是真觉得有些累了。
宋枕棠点点头,撂下筷子,道:“吩咐人打水洗漱吧。”
浴房只有一间,往日都是宋枕棠先去洗漱或者沐浴,萧琢之后才去。但今日宋枕棠拆鬓发多用了些时间,萧琢便先去洗漱更衣了。
等宋枕棠洗漱完出来的时候,萧琢已经落了帷幔躺下了。
前几日萧琢在京城忙忙碌碌倒也不觉累,这会儿回到宜秋行宫,紧绷的弦骤然松懈下来,反而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看出萧琢的困倦,宋枕棠便没让他起身,踢了鞋子从床尾爬上了床,期间不小心撞到萧琢的长腿,险些摔在萧琢的身上,好在她及时撑住了手臂,但上半身还是贴到萧琢的腰腹处。
萧琢整个身子一僵,上身骤然坐起,扶住了宋枕棠。
“有事吗?”萧琢低声问。
宋枕棠摇了摇头,“被子太软,一时没扶稳罢了。”
萧琢这才撤回了手,然后替宋枕棠扯开被角,道:“快进来吧。”
宋枕棠听话地钻进去。
两人同床共枕,盖得却是两床被子。
秋日天凉,他们之间隔着两床厚厚的棉被。往常宋枕棠没觉得如何,这会儿挨着被子碰到萧琢的肩膀,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不满足。
她抿了抿唇,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面对着萧琢。
萧琢闭目平躺着,是一个十分安稳的姿态,看上去像是睡熟了。
宋枕棠再凑过去一点,小声道:“萧琢,你睡了吗?”
萧琢的睫毛微不可察抖了两下,没吱声。
宋枕棠又凑过去一些,几乎要把下巴搭在萧琢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落在耳边,她又叫了他一声,“萧琢……”
黏黏的语调,撒娇似的,好似有羽毛在耳畔扫过。
他没睁开眼睛,只是轻嗯了一声,“怎么了?”
宋枕棠听到他的回应,顿时有些开心,但实际上,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想做什么。
好像,只是想离他更近一些。
可是看着萧琢的姿态,好像很困,她有些失落,但也很知分寸地没有再打扰。
她贴在萧琢肩膀上,轻声道:“我没事,你继续睡吧。”
萧琢缩在被子里的手指暗自掐了一下掌心,轻应一句,不再开口。
原本宋枕棠是很困的,可是现在上了床挨了枕头,不知为何却没有了睡意,她想与萧琢说话,可萧琢不理她。
宋枕棠自己翻身过去看着墙壁,无聊地闭了会眼,直到身后的呼吸声重新平稳了下来,宋枕棠才重新翻回去。
屋子里的灯已经全部熄灭了,厚厚的帷幔遮住窗外的月光,一丝一毫都透不进床榻里,周围一片漆黑,宋枕棠什么都看不见,包括近在咫尺的萧琢。
但是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萧琢的那张脸早就深深印在了宋枕棠的心里。
此时,她虽然眼睛看不见,心里却在一笔一划地描摹着萧琢的眉眼。
莫名的,她竟然有些热,身体里似是有一团火要顺着流淌的血液冲出来,宋枕棠手指悄悄搭上萧琢的肩膀,竟然觉得有些不满足。
是盖的被子太厚了吗?
宋枕棠扯开一点被子,但没一会儿又觉得冷。她扯着被角,却没有再拉上来,而且伸手去摸萧琢身上盖着的被子。
和宋枕棠不同,萧琢睡姿很老实,一宿过去都不见得会动一下,被子也老老实实地覆在他身上,宋枕棠一摸就摸到了。
而紧挨着被角的,是萧琢绷着肌肉的腰侧。
宋枕棠碰不到他的人,只能凭感觉去想象。
那日萧琢赤/裸着上半身将她抱入怀中的画面瞬间浮出脑海,宋枕棠猛地收回手,被子一扯把自己蒙进去,想要把自己和萧琢隔绝开,谁知这样倒是让她觉得更热了,嗓子也有些干。
喝口水润一润,宋枕棠这样想着,悄悄爬起来,然后想要越过萧琢下床去倒水。
谁知才刚坐起来,身边熟睡的人忽然开口,“怎么了?”
宋枕棠被吓了一跳,抚着胸口道:“你,你没睡着啊?”
萧琢位答,反而问:“想下床,干什么?”
宋枕棠捂着喉咙,小声道:“我有些口渴。”
“我去给你倒。”说着,萧琢起身给宋枕棠倒了杯水,然后折回来递给她,“喝吧。”
宋枕棠伸手去接,手指触到杯壁,她问:“怎么是热的?”
看不出萧琢的表情,却能借着声音听出他的不赞同,“这么冷的天,难道还要喝冷水不成?身子不想要了。”
他忽然严肃起来,宋枕棠只好捧着一杯热水缓缓喝了,喝完没感觉体内的燥热有任何缓解,反而更难受了。
她把杯子递给萧琢,然后在他又要躺下去之前,伸手扯住他的胳膊,“萧琢……”
萧琢问:“还是口渴吗?”
宋枕棠摇了摇头,随即想到萧琢并不能看见她的动作,便道:“我想和你一起睡。”
都躺到一张床上了还不叫一起睡,可他想也知道宋枕棠到底是什么意思。萧琢无奈地掀开自己的被子,“过来吧。”
宋枕棠立刻高兴起来,扔了自己杯子,顺着萧琢抬手的方向钻进去。
而后被子落下,一只大掌将人和被尽数掌握,长臂一伸就搂进了怀里。
这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便从两床被子变成了两身轻薄的寝衣,稍稍有些动作摩擦,就能感觉到对方皮/肉的温度。
萧琢整个人僵硬地像是一块铁板,根本不敢有丝毫的动作,宋枕棠却没有任何顾虑,傻乎乎地往萧琢身边凑。
她抱着萧琢的胳膊,抬起来,然后自己不见外地枕上去,胳膊自然落下,正好能够搂住她的肩头。
萧琢就算睡着也要被她折腾醒了,何况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睡。
“睡不着?很冷?”他问。
被补汤催发了情欲的小姑娘尚且茫然不知,一脸天真地把自己往野兽的怀里送。
“有点冷,你抱紧我。”宋枕棠发出一道如同请求的命令。
萧琢深吸一口气,搭在人肩头的手掌骤然收紧
,下移,而后握着宋枕棠的胳膊,一把就将人掀到自己的身上。
“这样,还冷吗。”萧琢明知故问。
这样的姿势,就算宋枕棠再傻也要明白过来了,何况她根本不傻,成婚之日,被迫看了不少的避火图,此时那些脏污淫/秽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她的心脏猛然一缩,就要顺着力道从萧琢身上爬下来。
可刚才还握着宋枕棠胳膊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她的腰上,此时紧紧扣着宋枕棠的细腰,另一只手抚着宋枕棠纤细修长的后颈,一个反身就将人压在了身下。
宋枕棠还来不及惊叫出声,唇瓣就被人狠狠堵住。
萧琢的一只手掌,插在被褥和宋枕棠之间,发狠地掐着她的腰,把人揉进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强迫她与自己接吻。
萧琢虽然是个武将,可平日相处下来,宋枕棠觉得他像是一个真正的君子,端方守礼,从来都很有分寸。可是偏偏一到这种事上,整个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强硬凶猛得有些骇人。
宋枕棠被他揽着说不出话,心里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感觉到身下人的不专心,萧琢覆在她腰后的手指顺势滑下,两指按着她的裤腰,在臀部边缘处狠狠揉了一下。
宋枕棠顿时睁大眼睛,被迫承受的唇齿不自觉发出一道极轻的哼。萧琢顺势长驱直入,舌头勾住宋枕棠的舌尖,混着彼此的涎液搅弄。
宋枕棠感觉这不单单是一个亲吻,更像是吮吸,是撕咬,是一场炽热的惩罚。
她不敢再分神,何况,也没有神再能拿去分。
她被萧琢牵引着,方才还无措地抓着被子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攀上萧琢的脖子,与他挨得更近,吻得更深。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宋枕棠的脖子僵了,唇齿麻了,眼角甚至都要有眼泪留下来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腰侧被萧琢隔着衣服狠狠地掐了一下。
手指挑开她的后襟,仿佛下一步就是要扒/光她的衣裳,将她吞吃入腹。
可就在手指顺着腰间去摸裤腰的时候,宋枕棠火热的身体触碰到萧琢冰凉的指尖,她整个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两个人同时愣住,半晌,萧琢缓缓松开了她。
宋枕棠半边身子还在欲海里浮腾,根本不知道萧琢为什么松开了抱她的手,她有些迷蒙地睁开眼,“怎么了?”
萧琢神色已经冷静下来,他闭了闭眼睛,道:“是我失控了,抱歉。”
宋枕棠一愣,随即摇头,“我们之间,不需要抱歉。”
萧琢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俯身轻吻在她的眉心,“傻姑娘。”
而后,在宋枕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坐起身撩开了帷幔。
借着那一点皎洁的月,宋枕棠看着萧琢披上了外衣像是要出去,她愣了愣,急忙问道:“你去哪?”
萧琢没答,只道:“你先睡吧。”
宋枕棠不想让他在这时候离开,撑着胳膊迟迟没有躺下。直到萧琢说:“还不睡,那是想再被亲哭一次?”
方才两人都挨在一起还不觉得怎么,这会听萧琢这么直白地提起,她下意识就去捂眼睛。
只是眼眶和眼睫微微有些湿润罢了,哪里就是被亲哭了?宋枕棠想要争辩,可是萧琢已经推门出去了。
起先,宋枕棠还想着要等萧琢回来,可是没半刻钟过去,她脑袋一歪,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萧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他刚泡了冷水澡,即便穿着衣服,也是满身寒气,他担心挨着宋枕棠会把寒气过度给她,便重新拿了她的被子将她裹住,然后连人带被地整个抱入的怀中。
翌日晨起,宋枕棠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床头的温度,可是已经一片冰凉,说明萧琢已经离开许久了。
她唤人进来洗漱,顺便向紫苏打听道:“萧琢呢?”
紫苏回答道:“回殿下,驸马早在卯时就起身了,说是前朝有大事要去找陛下商议。”
人都在宜秋王府了,还能有什么重要的大事。
宋枕棠撇撇嘴,有些不满萧琢没有陪着自己,然而在上妆的时候,秋桑取了口脂要给她涂,忽然惊讶道:“公主殿下,您这嘴巴怎么了?”
宋枕棠下意识地舔了下唇,“怎么了?”
紫苏道:“看着红红的,好像有些破皮了。”
宋枕棠瞬间便想起了萧琢昨晚那个粗暴的吻,心里原本的失落瞬间被尴尬填满,她轻咳了两声做掩饰,实际却想着,还好萧琢没在,否则她都不敢抬头看他。
萧琢这一走就走了大半天,中午快用膳时命人回来传了话,说是被陛下留在万寿园用膳了,且下午也不回来,还问宋枕棠要不要过去。
宋枕棠当然不去,打发了来传话的人,转而就派人去找裴之婉和裴之婉了。
下午萧琢不在,她总不能又自己一个人在平湖秋月待着,于是便想邀请了裴家姐妹,一同游园钓鱼。
用过午膳,没多久就到了约定的时间,但过来赴约的却只有裴之婉一个人。
此时宋枕棠正坐在外头等她,见她一个人过来,不由得有些奇怪,“表姐呢?”
裴之婉说:“阿姐想回京城,我娘不愿意,两个人中午午膳时候大吵了一架,这会儿正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生气呢吧?”
宋枕棠觉得奇怪,“这所有人都往宜秋行宫来了,怎么表姐反而要往京中去?”
裴之婉走到宋枕棠对面坐下,一脸神秘地开口,“谁说都来宜秋了,太子殿下就没有来?”
宋枕棠一愣。
文武百官都跟着往宜秋行宫来了,连带着女眷都一并随行,怎么大哥还不来。
也没有几天就是秋狩了,明天估摸着大家要提前进入围场熟悉一下环境,再不来怕是要赶不上了。
这时候,一座空荡荡的燕京城哪里还需要太子监国。
昨日宋长钰的话重新在耳畔响起,先前宋长稷生日的时候,宋长翊过于颓丧的模样尤在眼前。
虽然不能确定这几桩事到底有没有关联,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在她不清楚的情况下,的确出了事,而且这事还是和她二哥有关。
宋枕棠思虑片刻,不自觉就蹙起了眉。
裴之婉看她表情不对,问:“怎么了阿棠?”
宋枕棠摇了摇头,说:“没事。”
裴之婉也只当她是没有睡好,并未放在心上,哦了一声,又转开去说别的话题,“还有一件事,你可知道了?”
宋枕棠歪头看她,“什么事?”
裴之婉压低声音凑过来,“陆元声的婚事。”
她们几个人都是自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熟悉了解。虽然宋枕棠已经成婚了,但是内里也是颇为关心陆元声这位旧日朋友的。
裴之婉说:“陆元声要说亲了,你知不知道?”
宋枕棠点头,“昨日我在围场闲逛,正好遇到了陆元声,他已经和我说了,说我阿娘要为他择一门好亲事。”
裴之婉问:“你知道是谁吗?”
宋枕棠摇头,她自然不会主动去打听这些事,不过,瞧着裴之婉的模样,似乎是知道。
她也被勾出了几分好奇,推了推她,问道:“是谁?”
裴之婉神秘一笑,吐出两个字,“兰仪。”
兰仪?
襄南王的小女儿,兰仪郡主。
襄南王是宣成帝唯一还活着的兄弟,又是幼弟,因此两人关系还算亲近,宣成帝对于襄南王也算恩宠深厚。
襄南王膝下嫡出一共两个,一儿一女,儿子宋筹年岁比之宋长翊差不多,乃王府世子,早已娶妻生子。至于那个女儿,就是兰仪。
兰仪出生的时候,襄南王已经许多年没有孩子了,好不容易又得一个嫡出女儿,自然娇纵,再加上亲哥哥护佑,才将她养出了一副心高气傲的性子。
实论起来,她的经历背景倒是和宋枕棠还颇有些相似。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点,兰仪看宋枕棠一向不怎么顺眼。
宋枕棠自然也不喜欢她,此时听到这个名字,不自觉皱起眉,“这,这是母后为他选的?”
她有些难以置信,裴之婉摇了摇头,说:“听闻是陆元声主动求娶的。”
宋枕棠眼底的惊讶更是收都收不住,“我怎么不知道陆元声和兰仪还有交情?”
裴之婉看着她这幅茫然不知的模样,心里实在无奈。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怨恨,不过是因为兰仪喜欢陆元声,陆元声喜欢宋枕棠而已。
这样简单的关系,几乎所有认识两人的都知道,可偏偏宋枕棠瞧不出来,
不过这话裴之婉没有同宋枕棠说起,因为无论是陆元声还是兰仪,实际都和宋枕棠无关,她不想宋枕棠因为这些事烦心。
“大约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关系呢。”
裴之婉说完,又主动提议,“听说你这平湖秋月风景很好,不如带我逛逛?”
宋枕棠欣然答应,两个人绕着平湖秋月闲逛,最后走到那一处露天温泉,看着温泉后面曲径通幽,直奔卧房,裴之婉忍不住哇了一声。
宋枕棠看她,“你怎么这个反应?”
裴之婉说:“我算是知道姑母为什么要把平湖秋月这一处留给你和驸马住了。”
宋枕棠完全不明白,“为什么?”
裴之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真不明白?”
宋枕棠摇头。
裴之婉哎呀一声,看起来甚至想跺脚,她拉着宋枕棠的胳膊,低声道:“当然是看你们一直没有进展,想给你们加把火啦。”
说着,她伸手在温泉水里拨弄了一下,将未擦干的水珠弹到宋枕棠脸上,暧昧道:“这么大的温泉,让你们夫妻同住,这不是鸳鸯戏水是什么?”
第46章 温泉
46.
“这不是鸳鸯戏水, 是什么?”
听到这话,宋枕棠面上瞬间染上薄红。
她和裴之婉本来是手挽着手,这会儿羞恼地推了她手腕一下, 却忘了人是在温泉的边上, 结果两个人直接掉下去了。
裴之婉和宋枕棠说的都是体己话,紫苏等人皆是退避三舍, 不敢仔细听,这会儿远远瞧见两人落水,所有婢女都匆匆围上去救人。
“公主!”
“公主殿下!”
“裴姑娘!”
众人惊慌失措,好在那本就是个温泉池子,水位不深,宋枕棠两人落下去不过是湿了衣裙和鞋袜,弄得有些狼狈。
有人去拿干布巾和披风, 有人去扶二人上岸。
好在温泉后面有一条通幽的夹廊能够直通入卧房,裴之婉随着宋枕棠一起进了卧室换衣裳。
两人身材相仿, 宋枕棠命人给裴之婉找了一件自己的衣裳换上,本想让她把头发擦干再回去, 裴之婉却道不方便,便婉拒了她的提议。
有时候宋枕棠总是会忘记,自己已经成了婚, 直到裴之婉提起,她才觉出自己这话的不妥当。
“那好吧, 我让紫苏送你回去,坐我的轿撵吧,省得吹了风。”
裴之婉长发还没有擦干, 的确有些冷,她点点头, 裹紧披风上了宋枕棠的轿撵。
等她离开后,宋枕棠摸了摸半干不干的头发,想着干脆再洗个澡算了。
小婢女道:“奴婢去给您烧水。”
烧水还有等,宋枕棠没耐心,抬手拨弄了一下长发,“不是有温泉么。”
“是。”
温泉在后院,背面是一片嶙峋的假山,能挡住不算强劲的秋风,宋枕棠披着浴衣步入温泉,舒适地发出一声轻叹。
燕京城内少有这么天然的温泉,宋枕棠只有去别苑的时候,才有这样的享受。此时温热的泉水将她完全包裹,宋枕棠靠在石头上,竟然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宋枕棠听出是谁,却没有如往常一般躲开,她连着肩膀一同没入水中,而后缓缓游向另一侧的岸边。
萧琢今日在万寿园大半天,宣成帝不是与他商议朝政,就是明里暗里地打探他的身体如何,萧琢无奈,又不耐烦,但对方毕竟是皇帝,总不好直接挑明,只能强打着精神应付。
好不容易赶着晚膳前回来,却不想宋枕棠并没有在卧房里,他本以为是跟着裴家姐妹出去了,听底下婢女们说了才知道,宋枕棠是在后院泡温泉。
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院子里没点太多的灯,萧琢没连人跟着,自己一个人提着宫灯,朝后院的温泉方向走去。
宋枕棠在泡温泉。
萧琢提着灯走路,脑子却因为这七个字而飘远,当即也就没有注意岸边的动静。
宋枕棠一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萧琢回来了,她悄悄靠近岸边,眼看着萧琢直愣愣地走过来,她抿唇偷笑一声,伸手扯住了人飘扬的袍角。
本来想把人直接拽下来,结果她实在低估了萧琢,也高估了自己的力气。
萧琢稳稳立着没动,只是低头朝她看了过来。
一盏宫灯照亮了腿边的一小片区域,萧琢低头看向岸边伏着的宋枕棠,居高临下,先看到了她湿漉漉的发顶。
而后是浸了水光的脸颊,莹润白皙的肩头,以及盛着一汪清水的锁骨。
再往下,宋枕棠的上身被一张宽大的帕子裹住,遮住了那拢起的胸前,却露出了那一道深深的沟壑。
宋枕棠刚才整个人都藏进水里,此时下巴上还在往下滴水,垂落的水珠仿若断了线的珍珠,滴到修长的脖颈上,而后再顺着锁骨的弧度,滑入沟壑之中。
纯白的帕子被清水浸没,隐约变得有些透明,此时遮掩着身体,挡得不算特别严实,萧琢看不真切后面的动静,却不耽误他的想入非非。
握着宫灯的手紧了紧,萧琢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也莫名哑了。
他低声问:“又想使什么坏?”
宋枕棠两只手臂交叠搭在石岩旁边,下巴搭在手臂上,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可没有。”
但这话的可信度完全为零,因为她的手指还捏在萧琢的袍角上。
萧琢拿眼去瞧,一副打量的语气,“是吗?”
宋枕棠毫不心虚,被他看着也只是无辜一笑,而后眨眨眼,真诚地说:“这温泉很暖和的,陪我一起嘛,周围这么黑,我有点害怕。”
萧琢蹲下身子,把宫灯撂在脚边,揉着她的脑袋说:“公主殿下,你好像越来越不怕我了?”
宋枕棠仿佛被人戳中了痛脚,她瞪大眼睛,“我,我什么时候怕你了?”
“不怕?”萧琢故意压低声音,温热的呼吸打在宋枕棠赤/裸的胸前,“那昨天是谁被我亲哭了。”
“你!”宋枕棠使劲在水面上拍了一下,“不许再提这件事!”
“那还要不要我留在这陪你?”萧琢轻笑了一下,问。
宋枕棠生气地撤回手,“你走吧。”
“是。”萧琢一副恭敬不如从命的模样,然而他却没有像宋枕棠所说的那样离开,反而又后撤一步,坐到了宋枕棠旁边的一块石头上。
宋枕棠瞪他,“你这是做什么?”
萧琢晃了晃手里的宫灯,“不是怕黑吗?我在这陪着你。”
院子里点的灯虽然不多,但是绝对算不上黑,何况远处还有宫女守着,宋枕棠并不怕,方才说的也只是找了个借口罢了。
可此时萧琢真的坐下来陪她,她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周身的温泉水好像更烫了,隔着皮/肉也暖到了心坎里。
许久,宋枕棠才开口,“那,那你不许看着我。”
她总是这样,试图用居高临下的语气掩饰内里的感动。
殊不知她越是这个样子,越是让萧琢心动。
萧琢侧过来身,让自己背对着宋枕棠,然后问:“这样可以了吗?”
宋枕棠看着男人宽阔的脊背,终究是没有再将自己浸在水中,她逆着水流走近,双手一抬,就这么满身是水地扑到萧琢的背上。
萧琢被她骤然的动静吓了一跳,但感觉到她的动作之后,还是下意识反手搂住了她,虽然
还有满手湿漉漉的水。
小姑娘灵敏地窜上他的背,两条光裸的胳膊圈住萧琢的脖子,萧琢侧过脑袋,问:“这又是想干什么?”
宋枕棠道:“背我回去把。”
她拿脸蹭一蹭萧琢的脖子,“快点,我有点冷。”
从前的二十六年里,萧琢一向不近女色,他以为自己的控制力已经足够强,可知道遇见宋枕棠,他才终于知道,原来他也可以为了一个人打破所有的原则,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无奈地叹口气,一手托着宋枕棠的臀腿起身,另一只手从旁边的石头上捡起一条宽大的巾帕,往后一扔蒙到宋枕棠的脑袋上。
“裹上,别着凉了。”
说完,他背着宋枕棠快步走入长廊。
等进了卧室,宋枕棠身上的水迹基本已经把萧琢的衣服都洇透了,两个人里外都湿着,紫苏赶紧命人送了帕子和姜汤。
萧琢没让人伺候,他坐在椅子上,然后圈了宋枕棠在怀,亲自拿了帕子将人罩住,给她擦身。
方才还好意思胡闹,这会儿面对着面,宋枕棠却是实打实的不好意思了。
她扯回帕子想要自己擦,却被萧琢两腿一并拢在身前,“去哪?”
宋枕棠支吾一瞬,道:“你身上也都弄湿了,快去擦擦吧,别染了风寒。”
萧琢睨她一眼,问:“是谁闹的?”
宋枕棠心虚但不好意思承认,扭捏了一瞬低下头去,由着萧琢动作不再挣扎。
她的头发很长,不是很好擦干,但是萧琢很有耐心,等全部擦干之后,又拎了外裳给人穿上。
宋枕棠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换衣服,很有些别扭。
萧琢瞧出她的羞涩,却故意放慢速度,系扣子的时候也是慢条斯理的,长着薄茧的指腹偶尔会轻轻碰到宋枕棠的皮肤,稍一撩拨仿佛都能带起一簇火花。
宋枕棠被他碰的浑身都痒,又觉得扭来扭去地躲很不好看,她强忍着没有动,贝齿却轻轻咬上了唇角。
“松开,别咬破了。”
萧琢注意到她的动作,轻蹙了下眉。
可是宋枕棠不说话,倒像是委屈了似的,眼泪蒙蒙地看着他。
萧琢霎时停住动作,“怎么了这是。”
宋枕棠在唇瓣上都咬出一弯浅浅的牙印,她看着萧琢,语气像是能掐出水来似的,“你总是这么欺负我。”
萧琢失笑,小姑娘别的本身没有,倒是学会了倒打一耙了。
他挑眉问:“我哪里欺负你了?”
宋枕棠哼了一声,“你自己知道。”
萧琢挑了下眉,“我不知道,公主不妨明示。”
宋枕棠哪里好意思说,她清了清嗓子,然后命令道:“你,你现在不许动了,也不要碰我。”
萧琢看着她在这时候也要强撑出一副公主架势,忍了许久也忍住喉咙里的笑意,他点头,然后两人松开。
甚至为表清白,还双手环在了胸前。
宋枕棠这才算满意了些,只是那双灼灼的双目有些烫人。
即便他什么都没做,那视线也如有实质一般,沉沉地落在宋枕棠的身上,顺着她从上到下的逡巡。
像是打量,也想是一种审视,宋枕棠不喜欢被人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可对方是萧琢,她并没有太多的不舒服,但仍旧被激起一股强烈的征服欲。
于是,宋枕棠抬起手,盖住萧琢的眼睛,而后学着他的模样,俯身亲在了萧琢的锁骨上。
第47章 长翊
47.
过往的二十六年里, 萧琢的人生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习惯了居高临下。
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莫名有一种不安全感, 但是面对着宋枕棠, 他不愿将这种不安表现出来。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攥紧,萧琢没有动, 安静地等着宋枕棠的动作,直到宋枕棠细密的吻落下,萧琢不可控制地抖了一下。
下意识的,他就想夺回掌控权,然而才刚伸出手,就被宋枕棠按住。
“别动。”宋枕棠轻声道。
萧琢没办法,只好把手掌放回身体两侧, 而后等着宋枕棠的下一步动作。
“萧琢,你要听我的, 你不许睁眼。”
宋枕棠的命令贴着萧琢的耳边传来,痒痒的, 萧琢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而后哑声点头,“是, 公主。”
他以为自己的动作并不明显,殊不知一切都被宋枕棠瞧在眼里, 两人离得这么近,即便是他的睫毛颤一下,宋枕棠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勾起唇, 无声地笑,而后按住萧琢挨在身边的手掌, 在他的耳朵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萧琢强忍着痒意,由着小姑娘动作。
谁知,这一下过后,宋枕棠竟没再继续往下,少女温热的身躯就这么从怀中离开。
萧琢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落,而后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宋枕棠离开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萧琢仍旧坐在原地,想要睁开眼看看,但想到方才宋枕棠说的话,他到底是忍住没动。
宋枕棠去衣柜翻出了萧琢的换洗衣服。
方才她湿漉漉的趴在萧琢背上,身上的水根本擦都没擦,萧琢的后背被她完全弄湿,回来之后也没有想着给自己擦一擦,光顾着给她换衣服了。
宋枕棠刚才碰到他的手,发现他连衣袖上都沾着水。
再强壮的身体也会生病的,宋枕棠顿时没了风花雪月的旖旎心思,起身给他找换洗的衣服。
从前,她从来没有做过伺候人的活计,这种小事更是不会关心,可直到遇见萧琢,她才明白,原来遇到喜欢的人,再不拘小节,也会忍不住关心对方的一点一滴,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会忍不住下凡。
宋枕棠翻出一套衣服,转身一看,萧琢竟然还闭着眼睛没有动。
在他们两人之间,更包容、更照顾人的那个一直都是萧琢,甚至因为两人年岁相差较大的缘故,宋枕棠有时候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总是像个小孩子似的。
他好像总是那么强大,无所不能。
她享受萧琢的关心和宠爱,但偶尔有时候,她也会有些沮丧。
尤其是猜到萧琢从前日子过得并不算很好的时候,她想要为他做点什么。
此时,萧琢坐在椅子前一动不动,身上的衣服因为沾着水汽而湿哒哒贴在身上,头发也软塌塌的,颈侧隐约可见水迹蜿蜒。
他看上去和平时很不一样,不像是大将军,更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大狗。
莫名的,她有些想笑,心口的某一快仿佛塌进去一般,让她有些心软。
她捡起方才被萧琢扔在榻上的帕子,学着萧琢的样子,把帕子一把盖在萧琢的头上,然后动作不算轻柔的给他擦头发。
萧琢没想到宋枕棠会做这个,愣了一下,而后下意识就要伸手,“我自己来。”
宋枕棠使劲在他掌心敲了一下,故意问道:“你觉得我不能照顾你吗?”
萧琢立刻摇头,“怎么会。”
宋枕棠道:“那不就是了,你不许动,让我来给你擦。”
萧琢只好不再说什么,收回了手,等着宋枕棠来照顾。
宋枕棠的手法不算熟练,动作时而重时而轻的,蒙在帕子里的萧琢十分无奈。好在他不是真的淋了雨,只是头顶和发尾有些水迹,宋枕棠折腾了一会儿,摸了摸,应该擦得差不多了。
萧琢感觉到她的动作,问:“好了?”
宋枕棠道:“还没有好。”
萧琢正疑惑,便听到宋枕棠接着开口道:“你把胳膊抬起来。”
萧琢不知道宋枕棠要做什么,反应慢了些,宋枕棠有些急切地去拉他的手,一边抬高,一边去解他的衣扣。
萧琢这才知道她想做什么,没再躲,任由宋枕棠给自己换下沾湿的衣服。
扣子被一粒一粒地解开,露出中衣,宋枕棠扯开他的衣带,萧琢的胸膛整个袒露出来。
腰腹之间的肌肉依旧明显,胸口的伤疤仍然狰狞。
无论看了多少次,但每一次都会心脏一跳。
宋枕棠抬手抚上那道最深的疤痕,没忍住伸手覆了上去,“萧琢。”
她一点不掩饰自己心疼的语气。
不是第一次被她心疼了,可没人愿意拒绝枕边人的关心。萧琢抬手盖住宋枕棠的手背,“早就不疼了。”
宋枕棠嗯一声,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在萧琢的手臂上蹭了蹭。
小猫似的,像在撒娇。
蹭完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咳一声收回手,“好了,我继续给你穿衣服,省得一会着凉。”
萧琢并未拆穿,顺从地抽回手。
穿衣服很快,但是扣子不太好系,尤其是中衣的带子有那么多根,宋枕棠头疼得要命。
而且两人的姿势也不是很方便。萧琢坐在椅子上,宋枕棠则是立在萧琢的两腿之间,上面的几根带子还好说,腰上的两个就有些不好弄了。
宋枕棠性子不算特别急,但是折腾了半晌也有些气恼,最后干脆直接蹲了下去,两只手捉着腰侧的两根带子摆弄。
从萧琢今天见到宋枕棠裹着一件单薄的布巾泡温泉开始,他的心口便隐约有什么在不住地躁动。
先前一直在压抑的情/欲仿佛都涌了出来,萧琢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没有最终对她做些什么。
方才宋枕棠给他换衣服,萧琢浑身的燥热总算落下去了一些,可现在宋枕棠就蹲在他的两腿之间。
细嫩的手指在小腹上游走,像有什么东西爬过,萧琢不由自主地绷紧腰腹。
“好了吗?”萧琢哑声开口。
宋枕棠以为萧琢是等急了,应道:“很快就好了。”
然后,她加快了速度,然而越是焦急,动作就越是慢,那两根带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系不上,宋枕棠急得掌心都冒汗了。
“怎么系不上啊……”宋枕棠嘟嘟囔囔,没注意到萧琢岔开在两侧的双腿悄悄绷紧了许多。
她的手不规矩地乱摸,有几下险些直接摸到了下面,萧琢深吸一口气,再也受不住,抬手捉住她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将人拎了起来。
“别弄了。”萧琢低声道。
“怎么了?”宋枕棠还一脸茫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琢怕宋枕棠发现自己的不对劲,没去管那两根带子,大掌按在她腰间,将人从自己腿间推了出去。
宋枕棠猝不及防地被人推了出去,一时间有些懵懵的,她看着突然站起来的萧琢,“怎么了?”
萧琢起身扶住她的肩膀,道:“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起身朝外走去。
宋枕棠疑惑地看着他,“你去做什么?”
萧琢留下一句“沐浴”,便推门出去了。
这时候沐什么浴,何况水还没有烧开呢,宋枕棠奇怪地看着萧琢的背影,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萧琢出去了,宋枕棠自己一个人在屋里,便先乖乖地去了床上等他。
她这几日在宜秋行宫,除了吃就是睡,基本没有什么正事要做,现在即便躺到床上也不是很困,正好萧琢有一本书扔在枕头边,宋枕棠抽出来打算打发一会儿时间,没想到竟然是一本兵书。
宋枕棠一向好动,又时而懒怠,所以小时候一直不怎么爱看书。
直到长大之后,她的性子才稍稍静了下来几分,再加上皇宫藏书繁多,宋枕棠渐渐也养成了看书的习惯,但是还从未读过兵书。
宋枕棠以为自己会读不懂,没想到翻开一页之后,那上面的兵法演绎竟然十分直白。
而且有的地方还有萧琢的注解,有时是他的不同理解,有时是萧琢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在论证书中的观点。
宋枕棠从来没有读过这类型的书,想象中枯燥,实际读来竟然很有趣,尤其是看过萧琢的注解之后,宋枕棠仿佛能透过那些简练的逐渐,看到萧琢金戈铁马的前半生。
不知不觉,宋枕棠看了十几页后,才撂下兵书,一边抬手揉脖子,一边去看墙角的漏刻。
竟然已经过去三刻钟了。
宋枕棠奇怪地看向隔壁的浴房,没有水声,但是房门仍旧紧闭着。
萧琢已经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大男人怎么沐浴需要这么久,宋枕棠不由得想到从前萧琢每次晚上去沐浴,好像都用很长时间。
她默了默,把兵书重新搁回了萧琢的枕边,趿着睡鞋走出卧房。
浴房就在隔壁,宋枕棠来到门边,贴耳去听里面的声音。
好像没有水声,也没有其他的声音,宋枕棠奇怪地皱起眉,人没在里面?总不能是晕过去了吧……
她犹疑地敲了敲门,“萧琢?”
里头静了一下,才传出了萧琢的声音,“怎么了?”
听着萧琢的声音,宋枕棠反而觉得更奇怪了,怎么他的声音那么沙哑。
想到萧琢今日穿着洗衣服待了那么久,难道是得了风寒?
宋枕棠忍不住问:“你,你没事吧。”
萧琢的声音难得有些吞吞吐吐,“……无事,你先回去吧。”
宋枕棠这下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可萧琢毕竟是在里头沐浴,她也不好进去,只得关切了一句,“那你注意别着了凉,我先回去了。”
萧琢应下,“好。”
门外响起宋枕棠离开的脚步声,浴桶里的萧琢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收回手,不算温热的水面泛起一圈深深的涟漪。
他本以为宋枕棠已经睡了,没想到她还没睡,而且还主动找了出来,估计是等得有些不耐烦。
萧琢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工夫再耗下去,他站起身,从旁边的桌上直接提起一桶凉水,兜头朝自己倒了下去。
某处的燥热瞬间被压了下去,萧琢擦干身上,寻了寝衣穿好,回到卧房时,宋枕棠果然还在等他。
听到脚步声,宋枕棠抬头看过来,“怎么洗得这么久?”
对着宋枕棠晶亮亮的眼睛,他竟然有些语塞,“我……”
好在宋枕棠根本没有多问,她朝桌上指了指,道:“那里有一碗姜汤,喝了吧。”
想到方才宋枕棠的关切,萧琢笑了一下,走过去喝完姜汤,就打算熄灯上床。
不料宋枕棠抬头招呼他,“你过来。”
“怎么了?”萧琢狐疑地看着她,但还是走了过来。
宋枕棠拉着他的胳膊坐下,然后不知从哪摸出来一个小小的纸包。
萧琢盯着她手里的东西,“这是……”
说话间,宋枕棠已经解开纸包,里面是一颗饴糖。
她亲手喂到萧琢的唇边,“你不是喜欢吃糖吗?”
萧琢愣了一下,启唇把饴糖含进去,看着宋枕棠温柔含笑的眉眼,终究还是没忍住,握着宋枕棠的脖颈,将人压过来狠狠亲了一口。
宋枕棠被他突如起来的吻搅得满面通红,她捶了萧琢肩膀一下,“做什么啊!”
萧琢笑着说:“我感觉你更甜。”
这男人,怎么忽然就说甜言蜜语。
宋枕棠害羞地捂了一下脸,推他去熄灯,“睡觉!”
明日要去围场,宋枕棠早就说了想去围场骑马,萧琢也不愿闹得起了火,最后折腾的还是他自己,于是他又贴着她的额头亲了一下,便起身吹熄了烛灯。
惦记着要去围场的事,翌日晨起,宋枕棠难得醒得很早,睁开眼睛的时候,萧琢已经在榻上坐着了。
听到动静,萧琢抬眼看来,道:“醒了?”
宋枕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点点头。
萧琢到了杯水给她,“方才周喜过来传话,说是陛下传我们去万寿园用膳。”
宋枕棠本在喝水,闻言顿了一下,她忍不住问:“怎么父皇近来总是唤我们过去?”
大约是关心他们的房里事。
萧琢无声叹口气,但没把这话告诉宋枕棠。男女之间的这些事,总是女子承受更多的
压力,即便宋枕棠是公主也难以幸免。
他并不想宋枕棠承担太多的压力。
萧琢佯装不知,“许是陛下太久没有见到你,想你了吧,毕竟回京之后就很少能有这么朝夕相处的时候了。”
这话倒是有道理,想到自己婚后便没怎么回宫,宋枕棠道:“那我日后常进宫去看看阿爹阿娘。”
洗漱更衣过后,宋枕棠和萧琢没乘轿撵,携手步行去了万寿园。
万寿园内,除了宣成帝和裴皇后之外,还有宋长钰也在,他远远听到宫人的通传声,没等宋枕棠走近就主动迎了出来。
“阿姐。”
宋枕棠松开牵着萧琢的手,转而去摸宋长钰的脑袋。
萧琢看着强行挤进自己和宋枕棠之间的宋长钰,压下眼底的情绪,拱了拱手,“三殿下。”
不料宋长钰却道:“姐夫不必客气。”
萧琢一愣,旋即笑开来,口中却道:“臣不敢。”
宋长钰道:“你和我姐姐平日相处也这么生分吗?我们都是一家人。”
自然不会,但是萧琢总不能当着小孩子的面说起他的宋枕棠的夫妻之事。
他正要开口,那边宣成帝也附和道:“深玉,你也不是外人,以后不必这么多礼,一家人倒是显得生分。”
萧琢听出言外之意,改口道:“是,父皇。”
裴皇后招呼三人落座,“好了,快过来坐下,时辰不早了,今日不是还要去围场吗?”
宋枕棠挨着裴皇后坐下,萧琢坐在她的身侧,宋长钰则是坐到了宣成帝的身边。
宋枕棠正对着宣成帝,此时看他眼底乌青,唇色也有些泛白,便主动关切道:“父皇可是最近批折子太累了,怎么瞧着没什么精神。”
宣成帝笑着道:“许是昨晚睡得不好,不必担心。”
宋枕棠说:“一会儿还是叫太医来请个平安脉。”
“好,听你的。”宣成帝点头应下,而后对着身边的周喜说:“传膳吧。”
宫人鱼贯而入,将早已准备好的膳食一一摆上,而后退到侧面,预备着给各位主子们布菜。裴皇后挥了挥手,“下去吧,我们一家人用膳,不用伺候。”
宫人们齐齐应声,退了出去,这下花厅里当真只剩他们一家人了。
宋枕棠看着宋长钰,忽然道:“阿娘,二哥还在京城吗?”
裴皇后没答,而是看了身边的宣成帝一眼,宣成帝道:“京中不能无人。”
“可是往年不是都一起的吗?”宋枕棠问。
宣成帝道:“今年不一样,你忘了你先前遇刺一事?”
因着宋枕棠遇刺的事,宣成帝担心京中无人,会给宵小以可乘之机,便将宋长翊留在了京城。
最近的生活实在过于安逸,以至于宋枕棠都要把这件事忘了,这会儿提起,她主动问道:“可查出是谁了?”
宣成帝夹菜的手一顿,而后不着痕迹地看了萧琢一眼,道:“城外的流寇而已,上次没有绞杀干净,留了后患。”
宋枕棠觉得哪里不对,但她一向很少过问朝事,便也没有多问,只是有些感叹地说:“我们都在这,只有二哥一个人在京中,想来也怪无趣的。”
听到这话,宣成帝的语气严肃了些许,“他是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家国大事才是他的职责。”
在宋枕棠面前,宣成帝向来是个慈父,但是对于宋长翊,宣成帝可就不是这般态度了。
宋枕棠自然也知道宣成帝对宋长翊寄予厚望,不敢再说什么。
一家人用过早膳,外头周喜来报,“陛下,工部的陆大人和赵大人在书房外候着您呢。”
听到这话,萧琢微微挑了下眉,而后用手肘碰了碰宋枕棠。
宋枕棠不明所以,“怎么了?”
萧琢道:“我想吃那道凉拌杏仁。”
“想吃你不会自己动筷子么,还要使唤我。”宋枕棠不满意地撞回去,但还是伸出勺子给他盛了一勺。
宣成帝看着两人的动作,无声笑了笑,而后道:“知道了,朕这就去。”
宣成帝还有政事,裴皇后也有许多事要处理。
前朝随行的臣子大多拖家带口,后宅命妇纷纷递了牌子要来觐见皇后娘娘。
宋枕棠和萧琢便没再多待,起身告辞了。
两人并肩走出主殿,轿撵停在不远处,抬轿的小太监一看见他们两个,立刻压下轿子。
萧琢主动替她撩开车帘,宋枕棠却道:“天气这么好,走走吧。”
萧琢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问:“去哪?”
宋枕棠说:“随意逛逛。”
“好。”萧琢说着,主动伸出手。
两人牵手离开万寿园,没注意到身后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掌。
万寿园书房外,陆元声和赵桓正并肩站在台阶下。
陆元声远远瞧见宋枕棠走过来,本想上前说话,却又看到了萧琢,只好止住步子。
两人郎才女貌,看起来倒是般配的一对璧人。
赵桓站在陆元声的身边,将他的动作全都看在眼里,随即开口道:“都说大将军萧琢的性子比漠北雪山还冷,这会儿看他对待公主,倒是温柔体贴啊。”
陆元声淡淡地说:“阿棠是公主,自然值得所有人都对她这么好。”
“是吗?”赵桓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元声一眼,没再说什么。
午前逛了一通,午后便要去围场,萧琢虽然是驸马,但也有另一层武将的身份在,一用过午膳便先去了。
宋枕棠十分期待去围场骑马,因此午膳都没吃几口,早早便扔下筷子。
紫苏劝她,“公主今日起的这么早,要不要歇会儿午觉,出发之前,驸马会叫人来通知的。”
宋枕棠没有半分睡意,拿了本书翻开看,实际上也没看进去几个字。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宋枕棠立刻扔下书,“是萧琢的人么?”
谁知进来的却是御前伺候的一个小太监,他扑通一声跪倒,急切地说:“公主殿下!陛下他,他方才忽然晕厥过去了!”
宋枕棠一愣,再也顾不上什么别的,当即便往外跑去,紫苏急匆匆跟上,“殿下,您慢些,小心摔了跤。”
等宋枕棠到万寿园的时候,发现裴皇后、宋长钰都在,她快步走过去,问:“阿娘,父皇他怎么了?”
裴皇后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慰道:“没事,别担心。”
不一会儿萧琢也来了,他疾步走到宋枕棠跟前,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揽住了宋枕棠的肩膀,无形中带着安慰的力量。
宋枕棠靠近他的怀里,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怎么都安定不下来。
这时房门推开,两个太医从里面出来,对着他们拱手行礼。
裴皇后急道:“不必行礼了,陛下怎么样?”
两个太医对视一眼,而后道:“回皇后娘娘,陛下并无大碍。”
宋枕棠听到这话松了口气,裴皇后抚着胸口道:“老天保佑。”
这时,那太医又开口,“只是陛下这病,需得慢慢调理,否则很有可能复发,皇后娘娘,臣可否向您单独回禀。”
裴皇后一怔,道:“跟本宫来吧。”
一个太医跟着裴皇后下去了,另一个去开药,宋枕棠、萧琢还有宋长钰三个留在外面,宋枕棠看着裴皇后的背影,总有些不安。
没多久裴皇后回来,宋枕棠第一个迎过去,“母后,父皇的身体可有什么不妥?”
裴皇后看着像是松了口气,安稳道:“当然没有。”
宋枕棠本还有些担心,但看裴皇后神色如常,也没有太多担忧的样子,便稍稍放心些。
宣成帝一直昏迷不醒,宋枕棠在万寿园待到傍晚,被裴皇后打发回去了,叫她明日再来。
宋枕棠不愿,萧琢却说:“回去吧,你在这儿,娘娘还要担心你。”
想想也是,宋枕棠又对裴皇后和宋长钰嘱咐了几句,便随萧琢先回平湖秋月,谁知一出去,竟然撞上了宋长翊。
她愣了一下,惊讶道:“二哥,你怎么回来了?”
宋长翊风尘仆仆,“听说父皇病了,我不放心。”
宣成帝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寝殿内只留了几盏灯,昏暗而又安静。
“顺盈……”
宣成帝撑起身子,开口唤裴皇后
的名字,底下却传来一声,“父皇。”
宣成帝一愣,这才看到不远处跪着一个人,他眯起眼睛看了半晌,才发现竟是宋长翊。
“怎么是你?”宣成帝看着跪在榻前的儿子,语气冷了些,“你怎么过来了?”
宋长翊说:“儿子担心父皇。”
宣成帝忍不住皱眉,“京中的事怎么办?你是太子,现在应该坐镇燕京。”
宋长翊仍是那句话:“儿子担心您。”
宣成帝看着他执拗的模样,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实际上,父子两人除了聊政事,私底下很少单独相处。
宋长翊原是次子,上头还有一个宋长稷,两个人差了四岁,在宋长翊刚开蒙没多久,宋长稷就已经被册封为太子,入了御书房听政。
先帝儿子众多,晚年各家争宠夺嫡闹得不可开交。
宣成帝的生母不过一介庶妃,还早早失宠,连带着宣成帝年少时的处境也很艰难。
他夺位之路万分坎坷,早年默默无闻积蓄力量,后来为了上位,与父兄反目成仇,最后十几个兄弟,到现在就只剩下襄南王一个。
这并不是宣成帝想看到的。
有了这样的经历,他更不愿意自己的儿子之间生出阋墙之事,所以在宋长翊少时,并没有安排他学习政事,这不仅是为了区分出二人的身份,也是为了给外头的臣子一个信号,明确表示太子之位不会动摇。
且从两人的名字里,也能察觉到宣成帝对两人不同的寄托。
宋长稷的名字乃是江山社稷,任谁听了都是要继承大统的。
而宋长翊,翊乃辅佐之意。
可谁知宋长稷英年早逝。
对于宣成帝来说,宋长稷不仅是最得心意的长子,更是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他的猝然崩逝,让宣成帝颇受打击。
在他眼里,剩下的儿子都不如宋长稷,可国不可一日无君,他若是将太子之位空出太长时间,难免会有人生出旁的心思。
而第二任太子的人选,无疑就是宋长翊。
宋长稷一死,宋长翊就是长子。
年龄最长不说,且他自小就跟在宋长稷的旁边,虽然没有真正地修习过国政,但也算耳濡目染。两人对政事的看法都差不多,性子处事也都有些相似。
而且他若是越过宋长翊去立底下的人,那么不知道要生出什么谣言,更不愿意惹得各方势力不平衡,再加上裴皇后的劝谏,在宋长稷去世三年后,便将宋长翊正式册立为了太子。
当时,宋长翊才刚刚及冠,初入东宫,总是会惶恐。
有时候宣成帝忍不住生气,不明白他怎么会是这样的性子,看着实在难以堪当大任。
那时候宋长翊总是说,他住在东宫,会忍不住想起大哥。
而如今,宋长翊也才当了不到三年的太子,看着却比从前成熟稳重了不少,处事风格也越发的干练,越发能够独挡一面。
想到这儿,宣成帝也有些心软,这些年他对宋长翊总是太严厉。
他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儿子,即便跪着也身体挺拔,他忍不住朝他伸了下手,然后拍了拍自己身侧,道:“阿翊,过来。”
听到宣成帝这么亲昵的称呼,宋长翊竟然有些惶恐。
面对宋枕棠和宋长钰,宣成帝总是温和的,但是对着宋长翊,他很少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尤其是这两年政事杂多,不知不觉间,父子两人的相处越发的像是君臣。
宋长翊有些发怔。
宣成帝和皇后有四个孩子,上头的宋长稷身为长子,自然是承担了宣成帝的最多目光,下面的宋长钰因是幼子,也得了宣成帝的许多偏爱。
至于宋枕棠作为唯一的公主,更是不必说,宣成帝对她那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而宋长翊则是自小到大,都不是很得父亲喜欢。
因此,他根本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成为一国储君。
作为嫡次子,他一直是跟在宋长稷这个大哥后面,跟他一起读书,一起学习。
他十分的敬仰和佩服大哥,只把他当作自己的榜样,觉得他是这个世界最厉害的人,从不敢生出别样的心思。
何况,父皇虽然对他不如像大哥那么器重,也不像小弟那样纵容,但也还算关切,每次有何赏赐,他们三兄弟都是一视同仁,宣成帝和裴皇后从来不会落下他。
他有时虽会失落,但是也理解,他不是太子,又是兄长,不得偏倚也很正常。更何况弟妹对他敬服,母后对他更是百般关爱,他实在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宋长翊一直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路线明确地走下去,等兄长继位,他将会是他身边最得力的辅政之臣。
可是后来大哥去世了,且死得那般突然。
原本稳固的储君之位忽然空了出来。
按理说,下一任太子是根本没有悬念的,宋长稷去世后,他既嫡又长,除了他还有谁呢?
宋长稷去世一年后,朝臣纷纷上书请宣成帝立他为太子,可谁都没想到的是,宣成帝竟然按下一直没有同意。
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都说陛下是偏心幼子,打算册立宋长钰,而除了宋长钰之外,剩下两个刚出襁褓的庶子竟也有人提起。
但是,宣成帝无视了所有的声音。
那时候的宋长翊想,若是父皇想要册立三弟,他也认了。
可没想到,宣成帝虽没有册立太子,但却给他请了教国政的太傅,而且允他入御书房听政。
宋长翊能感受到宣成帝是在考验他,他愿意接受,也愿意努力,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宣成帝的迟疑。
他也终于意识到,原来不是因为自己排在中间不受重视,而是宣成帝真的不喜欢自己,因为即便他已经成为了长子,还是不能像大哥那般得到父皇的肯定和器重。
以至于后来他都成为了新一任太子,父皇对他也还是不算亲近。
此时此刻,宋长翊跪在宣成帝榻前,听着宣成帝这般亲近地唤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愣在原地没动,然而一抬头,竟然看到了宣成帝眼底的欣赏。
他从未在宣成帝眼中看到过这么清晰的赞许和肯定。
这三年来,他的努力是不是终于被父皇看到了,他终于不只是无奈之下的选择,而是能够被父皇器重的长子了?
宋长翊动了动唇,没唤父皇,而是唤了一声,“阿爹。”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此时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宣成帝抬手拍了拍宋长翊的肩膀,忽而想到他第一次入东宫的模样。
当时的他多么青涩,慌乱得脊背都挺不直,他当时甚至都不敢把东宫玺印交到他的手里,生怕他拿不稳。
还是皇后说的对,阿翊到底也是他的孩子,在他膝下多年,又得皇后亲自教导,到底还是不同的。
次子已经长成,宣成帝忍不住想到了自己那个完美的长子。
半晌,他道:“阿翊,你越来越像你大哥了。”
宣成帝的语气有些飘忽,带着毫不遮掩的怀念,却没注意到,身边宋长翊倏地一僵,眼底期待的神情,也一寸寸地凉了下来。
第48章 寝衣
48.
宣成帝忽然晕厥, 今年这场秋猎注定是办不成了。
宋枕棠顾不上失落,只担心宣成帝的身体,好在果真如太医院所说, 并不算严重, 宋枕棠稍稍放心了些,但还是一日两次去万寿园请安。
这日, 萧琢外间有事,提前打了招呼晚上不回来用膳,宋枕棠便叫人去万寿园传话,打算去瞧瞧宣成帝。
收拾妥当,她乘轿撵出门,未料才到万寿园门口,就瞧见了宋长翊。
这几日宣成帝缠绵病榻, 不能理政,都是宋长翊代劳。因此, 宋长翊到宜秋行宫已经有四五日了,但除了刚回来那天匆匆见了一面之外, 之后他们兄妹俩基本没说什么话。
宋枕棠走下马车,唤道:“二哥。”
听到她开口之后,宋长翊才恍然看过来, 仿佛刚看到她似的,“阿棠?”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操劳太多, 宋枕棠总觉得宋长翊看上去好像很累,她主动关心道:“二哥这两日没休息好吗?”
宋长翊揉了揉眉心,勉强笑了笑, “没事,大约是累着了。”
“过来, 到哥哥身边来。”他抬手招呼宋枕棠,问,“萧将军没同你一起来?”
宋枕棠道:“朝中有事,他去忙了。”
“这样啊。”宋长翊笑了笑,道,“这几日事多又忙,哥哥都没空去看你。”
宋枕棠并不在意,“哥哥忙的都是家国大事,何必同我说这些呢。”
宋长翊顿住步子,似是有些感叹,“我们家阿棠,到底是长大了。”
宋枕棠总觉得他今天有些不一样,“哥哥,你是怎么了?”
宋长翊看着远远迎出来的周喜,说:“大约是因为父皇忽然病倒,生出些感慨来。”
大约是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毕竟是太子。宋枕棠这样想着,安慰道:“哥哥已经做得很好了,父皇也是信任你的。”
听了这话,宋长翊勾唇笑了一下,然后道:“你说的对。”
兄妹两个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万寿园内殿。
宣成帝最近两日一直没有上朝,待在万寿园休养生息,这会儿看上去颇有精神,宋枕棠和宋长翊进去的时候,宣成帝正坐在窗边的长榻上看宋长钰的课业。
西斜的暮阳在窗前洒下一片余晖,将父子两人都拢入其中,染上一层温柔的光。
宋长翊一眼看到这一幕,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面上却无波澜。
宋枕棠走在前面,根本没注意到宋长翊的神情变化。
她走上前给宣成帝请安,“阿爹,今日感觉可好些了么?”
宣成帝瞧见他们两个进来,撂下手中的笔,笑着招呼道:“早就好了,偏你阿娘不放心,拘着朕不让出去。”
宋枕棠和宋长翊在对面落座,宋长钰起身要见礼,宣成帝稀奇地看着他,“什么时候这么懂规矩了?”
宋长钰看了一眼宋长翊,有些为难。
宋长翊注意到他的视线,淡淡开口:“小弟这才多久没见到我,就要和我生分了?”
宋长钰连连摆手,“怎么会……”
宋长翊微微一笑,道:“那便是了,咱们一家人,不必这么多礼。”
宣成帝满意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殿内气氛莫名有些僵持,宋枕棠端茶的动作僵了一下,主动转开话题,问:“对了,阿娘呢?”
宣成帝道:“郴国公府的人来了,她正在花厅见他们。”
宋枕棠奇怪地问:“怎么这时候来递牌子?”
宣成帝没答,只是问一旁的宋长翊,“阿娴也在,你们两个也有许久未见,若是想见的话,叫阿棠陪你一块去瞧瞧。”
哥哥和表姐之间的关系一向亲近,宋枕棠侧过身子去看宋长翊,只等他点头,不料宋长翊竟然道:“过几日就回京了,不急于这一时。”
宋枕棠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秀气的眉毛当即蹙起,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那边宋长钰倒是先开了口,“要回京了吗?”
宋长翊似是察觉到宋枕棠有话想说,宽大的手掌在她肩头拍了拍,算是一种安抚,而后对宋长钰说:“我明日先回,你和姐姐陪着父皇母后,好好照顾他们,知道吗?”
宋长钰乖乖点头,“二哥放心,我早就长大了。”
宋长翊笑着看他一眼,轻声道:“是啊,你已经长大了。”
回京的日子定在月底,比之以往早了半个多月。
今年围猎没能如期举行,宋枕棠到底是有些失落的,同时又担心宣成帝的身体,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口,让她莫名有些堵得慌。
萧琢这日回来的早,一进屋,就瞧见宋枕棠托腮坐在窗前,像是在发呆。
他走进一瞧,见宋枕棠的脸色有些难看,蹙眉问道:“怎么了这是?”
宋枕棠恍然回神,看着萧琢,也有些恹恹的,“没什么。”
萧琢挨在她身边坐下,“这是怎么了?”
宋枕棠没说话,身体却很诚实地靠过去,小猫似的窝在萧琢的怀里,明艳的眉眼也未能掩饰住她眼底的失落。
萧琢想到刚才在廊下看到的收拾好的行礼,推测道:“是不想回京?”
宋枕棠摇头,“没有。”
萧琢眉头皱得更紧,问:“那这是怎么了?”
宋枕棠抿了抿唇,到底还是不愿憋在心里,她仰头看向萧琢,问:“最近你在朝中,可有没有听到什么事?”
萧琢一顿,“什么?”
这段日子,宋枕棠敏锐地感觉到宋长翊的情绪不对,可具体为何,她也说不清楚,前几天她悄悄去问裴皇后,裴皇后却说她是想多了。
可宋枕棠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何况宋长翊乃是她的亲哥哥,她对自己的兄长还不了解吗?
她本以为宋长翊是和宣成帝或是裴皇后闹了别扭,亦或是和裴之娴生出了什么嫌隙,可这几日观察下来,仿佛并没有发生什么。
不是后宅的事,便只能是前朝之事了。
但前朝的事她甚少关注,便想到了萧琢,可一问出口,她又有些犹豫。
虽然宋长翊是她的兄长,但也是一国储君,萧琢身为朝臣,知晓太多并不好。
于是,宋枕棠把心里的疑惑压下去,随意编了个借口,“就是父皇前几日病倒,我担心前朝不稳,所以想着问问嘛。”
萧琢道:“有太子殿下坐镇,暂时还没出什么大事,只是……”
他说着说着,忽然顿住,宋枕棠难得见他这般犹豫,从他怀里翻了个身,由背向改为面对着,“只是什么?”
萧琢说:“只是今日,陛下亲自指了一桩婚事。”
“婚事?”宋枕棠歪了歪头,“是谁?”
萧琢紧紧盯着宋枕棠的表情,“陆元声和兰仪郡主。”
他试图看到宋枕棠眸底的情绪波动,殊不知宋枕棠只是哦了一声,语气平淡地说:“原来是他们啊,我早就知道了。”
萧琢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你什么时候知晓的?”
宋枕棠奇怪地看他一眼,“阿婉早就从我母后那里知道了,上次她来找我,偷偷告诉我的。”
说完,她有些嫌弃地看着萧琢,“还以为是多大的事,看来萧大将军的消息门路也不怎么样嘛。”
萧琢并不生气,只是道:“对于这桩婚事,你没什么想说的?”
宋枕棠很茫然,“我要说什么?虽然我对兰仪并没有任何好感,但是父皇都已经下旨了,我还能开口阻拦不成?”
萧琢看着她没说话。
从第一次在巷口遇见宋枕棠那一次起,萧琢就看出了陆元声喜欢宋枕棠。
起先,他以为宋枕棠也喜欢陆元声,即使后来他和宋枕棠成亲,又和她确认了彼此间的情谊,萧琢仍旧提防着陆元声,毕竟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就算宋枕棠对于陆元声没有男女之情,至少也有竹马之意。
可没想到宋枕棠听到他订婚之后的神情这么平淡。
宋枕棠见萧琢久久不语,想到他方才说的话,隐约也猜到了些什么,她拧起眉毛,不悦地叫他,“喂!”
一般她都是直呼萧琢名姓的,偶尔不高兴的时候,才会这么凶巴巴地叫他。
萧琢回过神来,抬手按一按她皱成一团的眉毛,“怎么了这是。”
宋枕棠哼道:“你一直提这件事,是不是对兰仪有什么想法?”
兰仪?
萧琢觉得自己好冤枉,“……我和她又不认识。”
宋枕棠就算没理也要占三分,何况她根本没觉得自己说得不对,她反驳道:“谁说你们两个不认识的?上次去郴国公府赴宴,我们不是在半路上遇到宋兰仪了,她还主动和你搭话了。”
对于这些无关的人,萧琢一向有些记忆模糊,他竭力思索片刻,“好像是,但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宋枕棠紧紧盯着萧琢的表情,仿佛是想看他心底有没有鬼,半晌才收回视线,语气不怎么好
地开口,“勉强算是信你吧。”
怎么也没想到宋枕棠会想到兰仪身上,萧琢实在服了她,不过,就算想到兰仪也没有想到陆元声,这是不是证明,宋枕棠的确不喜欢陆元声呢。
萧琢有心开口,却又将这个名字压在心里,不敢同宋枕棠提起。
他并非不自信,更不是觉得自己不如陆元声,只是害怕宋枕棠会由此提起自己过去的事,萧琢时常遗憾,他遇到宋枕棠太晚。
“我只是随口问问。”萧琢说着,重新将宋枕棠揽入怀中,把话题敷衍了过去,“毕竟襄南王是陛下唯一的弟弟,兰仪郡主的身份也是不同。”
宋枕棠满不在意,“襄南王府早已式微,闹不出什么风浪,何况两人只是订婚,明年三月之前是成不了婚的。”
萧琢不解,“为何?”
宋枕棠哎呀一声,不满道:“转年就是我二哥和表姐的婚期了,太子和太子妃大婚在即,没人会在这时候当出头鸟。”
萧琢没想到宋枕棠这般通透,微微一愣,宋枕棠见他又不说话了,推了他胳膊一下,“你又怎么了?”
萧琢轻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在宋枕棠的眉心落下一吻,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我的公主殿下好聪明。”
宋枕棠得意地睨了他一眼,十分自然地收下了他的夸奖,“那是自然。”
不过,她转而想到宋长翊,面色又垮了下来。
萧琢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是不是在担心太子殿下?”
宋枕棠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萧琢回想起这几日在朝中的宋长翊,说:“没怎么,只是忽然觉得,这几日,太子殿下仿佛和从前不一样了。”
没想到萧琢也有这个感觉,宋枕棠原本是倚靠在萧琢的怀里,此时听到立刻坐了起来,“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她自夸起来从不脸红,萧琢忍不住笑了一下,说:“大约是太子殿下太累了,等回京以后,你多去看看他便是了。”
想来想去也只得如此了,宋枕棠点了点头,而后有些伤感地说:“只盼一切都如从前。”
萧琢握住她的手,道:“会的。”
翌日便是回京的日子,两人早早收拾得当,早早便上床安置。
晨起天光未亮,浩浩荡荡的车驾从宜秋行宫离开,直到快午时才入京。
今日回去的大多都是随军和女眷,文武百官已在昨日回京。此时,宋长翊率领百官等在丹凤门门前,恭候帝后车驾。
宣成帝身体不好,便没有下车,只是在马车里与百官说了几句。
“开宫门。”宋长翊一声令下,两扇高大厚重的宫门被八个小太监齐齐推开,宣成帝的龙辇第一个进去。
后面跟着的是裴皇后的凤撵。
至于剩下的,即便是宋枕棠,也不能走丹凤门,只能走侧面的襄平门和承平门。
今日天色已晚,萧琢又不在命妇一列,两人早就商量好,宋枕棠今晚先回宫住一宿,明早萧琢再来接她。
宋枕棠的马车跟在裴皇后的后面,转弯的时候,正好裴皇后从车内探出头来,周围人群嘈杂,母女两人没说话,只是遥遥对视一眼,而后宋枕棠的马车便朝襄平门去了。
大多数的车驾都朝两边散开,中间的丹凤门倒是渐渐安静了下来。
百官在两侧跪候,宋长翊立在最前面,秋风阵阵,卷起几片枯叶,在半空中打着转,映衬着后面高大的红墙楼阁,看着有些莫名萧索。
宋长翊一身墨色衣袍,随风而动,竟然瞧不清面上的神色。
马车行到宋长翊跟前的时候,裴皇后吩咐人停了下车。
宋长翊看见马车停下,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立刻皱起眉,不料却看到车帘被人撩起。
“翊儿。”马车内,裴皇后温柔的唤,“过来,到阿娘这儿来。”
宋长翊蹙紧的眉头缓缓展平,他走到裴皇后的马车跟前,问:“母后,怎么了?”
裴皇后朝身后招了招手,伺候的大宫女玉衡端来递来一杯热茶,裴皇后接过,转而递给宋长翊,关切道:“吹了这么久的风,先暖一暖吧。”
宋长翊愣了一下,没去接,“这……这是儿臣身为太子该做的。”
“这是什么话?”裴皇后身后在宋长翊的头顶敲了一记,带着几分母亲特有的嗔怪,“你是太子,就不是阿娘的儿子了?”
她把杯子硬塞到宋长翊手里,盯着他喝下去,然后才道:“我已经叫赵晖准备了热酒和热茶,一会儿叫人搬到这儿来,你就说是你让人准备的,然后给诸位大人分了。他们在秋风里跪了这么久,也怪不容易的。”
宋长翊没想到裴皇后准备得这般周到,一时有些愣愣的。
他看了看身后的朝臣,不免迟疑,“这……”
他这般行为,会不会像是在收买人心。
裴皇后如何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道:“你是储君,安抚臣子本就是你的职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的了?”
宋长翊仍旧没答应,“儿子只是怕父皇他……”
“你父皇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怪你?他只会觉得欣慰。”夫妻几十载,没有比裴皇后再了解宣成帝的人了,她语气笃定,“他对你严厉,是因为你承担了更多责任,别多想。”
“是。”宋长翊不再说什么,顺从地点头,而后又关切了几句裴皇后和宣成帝的身体,才目送他们进宫门。
裴皇后的车驾进了丹凤门之后没多久,就有一个小太监过来禀报,说是皇后娘娘叫人备下的热酒和热茶已经送过来了。
宋长翊叫人按量分好,文臣分茶,武将得酒,然后道:“诸位大人,今日辛苦了,如今天气越发的凉,进去饮些热热的茶汤吧。”
襄平门前不远就是宴请百官的麟至殿。
百官恭敬不如从命,跟着宋长翊去麟至殿的偏殿暂时歇脚。
萧琢也在其列,他虽然年纪不算很大,但确是武将中的第一个。
此时进了麟至殿,他也正坐在太子的下首,而他的对面,则是当朝国舅郴国公,皇后娘娘的亲哥哥,也是太子殿下的未来岳父。
他的身份自然是不同的,宋长翊亲自端了茶奉给郴国公。
但是郴国公一向是个谨慎低调的性子,此时百官在场,他哪里敢和太子殿下论亲疏,当即扑通跪倒,惶恐道:“臣不敢。”
宋长翊凌厉的视线从百官身上缓缓扫过,最后停在跪在自己脚边的郴国公,他忽而笑起来,问:“舅舅,怎么和我这么生分了?”
裴皇后独宠多年,郴国公府也十分显赫,百官既妒且恨,弹劾的折子不知道上了多少封。
但都被宣成帝压了下去,郴国公府深知月盈则亏的道理,即便十分得皇家信任,但也不敢真的得意忘形,
尤其近来裴之娴和太子殿下的婚期将近,为了不给裴之娴惹事,郴国公刻意疏远了东宫,以防给人落下把柄。
未料到宋长翊今日竟然亲自给他奉茶,还唤他舅舅。
郴国公额角的冷汗都要下来了,但太子的面子不能不给。半晌,他终于双手接过茶盏,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多谢殿下。”
宋长翊瞧着他刻意疏离的模样,眼底有一抹不虞闪过,面上却是温和一笑,而后亲自将人扶了起来,“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舅舅坐吧。”
他扶着郴国公坐下,身后孟值又端来一杯热过的酒,宋长翊看了一眼,而后如方才一样,亲自端了,奉到另一侧
的萧琢跟前,“萧将军,请。”
萧琢方才立在一旁,冷眼旁观,将宋长翊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此时他自然不会拒绝,反而语气熟络的开口,“殿下,臣不喝酒,可否,给臣换一杯茶?”
宋长翊一愣,随即笑着点头,“自然。”
他命人给萧琢换了茶,再度端给他,萧琢不动声色地接过,并且当场一饮而尽。
宋长翊眼底的暗色稍稍散开些,并在萧琢的肩膀上拍了拍。
一个是亲舅舅,一个是亲妹夫。宋长翊亲疏有别,且自矜身份,剩下的自然不会在亲自奉过去。
孟值带着宫人给朝臣们分别奉上热饮,又一桌附上两叠刚从御膳房叫来的糕点。
看一切安排妥当后,宋长翊便没有多留,借口东宫有事,先一步离开了。
太子走后,萧琢也并没有多待,随意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麟至殿。
外臣不得在皇宫内纵马,因此萧琢的马还在宫外,他要从麟至宫走过去,为了节省时间,他没走襄平门,转而去了昭阳门。
没想到昭阳门外,竟看到了候着的紫苏。
他一愣,“你怎么在这儿,公主叫你来的?”
紫苏笑着福了一礼,道:“公主殿下说,驸马今日一路辛苦,叫您回去的时候不要在骑马了,她已经吩咐人给您准备了马车。”
萧琢顺着紫苏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那里停着一驾马车,应当是宋枕棠常用的那一辆。
他实际上并不爱坐车,觉得拘束,可这毕竟是宋枕棠给他准备的,因此他并未拒绝。
“好。”萧琢点头,然后对紫苏说,“回去告诉公主,明日用过早膳,我会来接她。”
“是。”紫苏深深一揖,应下。
萧琢上了马车,落下车帘,“走吧,回将军府。”
丁介品级不够,不能进麟至殿,因此便留在宫外等,并且负责给萧琢看马。
眼看着朝臣已经一波波出来,却还没见到自家将军,丁介不由得有些着急,正想寻个护卫打听打听,就见一辆马车停在了他的跟前。
马车很大,且十分精致豪华,连车辕上都雕刻着串枝牡丹,且那车帘竟然是绣着春日花鸟的淡粉色,一看就是贵人公主用的。
丁介隐约觉得眼熟,仿佛是公主殿下的马车?
不是说今日回宫么,怎么又出来了?丁介心里十分疑惑,但仍旧俯身行礼,“参见公主……”
结果,这一句公主殿下还没说完,车帘忽然被人撩起,露出萧琢的脸来。
丁介吓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将,将军?”
他看看萧琢的脸,再看看被他握在手里的粉色车帘,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萧琢倒是神色如常,他看着丁介的脸色,只当没看见,淡声吩咐道:“上车,回将军府。”
说完这句,他便把帘子一扔,重新坐了回去。
丁介今天一整天都跟在萧琢后面骑马,且这骑马还不是普通的骑,从宜秋宫回京的路上,不知要经过多少山头高坡,即便是官道,仍然崎岖,这一日下来,骨头没散架都是他们身体强壮。
此时再骑马,肯定不如公主的马车舒服,何况将军主动叫他进来,想来是有事要吩咐。
于是,丁介立刻把马扔给车夫,快步上了马车。
他上车的时候,萧琢已经倚靠着车壁在闭目养神了,俊朗的眉心轻轻蹙起。
他环抱着两只手臂,其中左手搭在上面,食指微微曲起,在手肘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丁介跟随他多年,一眼就看出他是在思考,并不敢在此时打扰,只是噤声默默等待萧琢开口。
许久,萧琢终于道:“近来,燕京内可有什么风向?”
这段时间,丁介并没有跟着萧琢去宜秋行宫,而是一直留在了龙虎卫,因此燕京城里有什么动静,他是最清楚的。
丁介仔细想了想,问:“将军是说粟英族?”
萧琢没睁开眼,只淡淡摇了摇摇头,“不,我说的是,朝廷。”
朝廷,丁介一愣。
他竭力回想许久,看着萧琢面无表情的脸,不太确定地问:“将军说的是,太子殿下。”
这次,萧琢轻轻点了点头。
丁介道:“近来燕京城的大部分官员都跟着去了兰山围场,京中留守的人并不多,且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太子学习理政多年,对于这样的场景,应付起来实在轻松,要属下说,实际根本没有必要。”
萧琢问:“百姓对这件事怎么想的?”
丁介叹口气,“有的觉得这是好事,毕竟前段时间发生了遇刺之事,太子镇守便是多了一份安全。可也有朝臣说,兰山围猎这样的大事,陛下都不把太子殿下带在身边,恐怕是要失宠……”
果然,萧琢并不意外,他又问:“那太子殿下那边怎么说?”
丁介道:“太子应当也是有些无事可做吧,否则也不敢随意离京,专门跑去宜秋行宫去看陛下。”
萧琢又何尝不知,这次太子留守,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不仅没有什么用,反而还会引发朝堂纷纷议论。
这样简单的道理,稍微琢磨一下就能明白,可偏偏宣成帝不懂。
或者,他其实是懂了,在故意装不懂。
又或者,他是根本不在意旁人对太子的议论。
萧琢搭在手肘上敲击的手指微微一顿,他忽然想到婚前宣成帝对他说的话。
“好好保护阿棠。”
当时他只以为是边关不稳,且宣成帝怕自己年迈多病,才从此将女儿托付给他。
可现在看来,仿佛还有个更深层的意思。
无论如何,宋长翊和宣成帝之间,都一定有什么囹圄,否则宣成帝不会对太子这般疏忽。
思及此,萧琢命令道:“去查。”
丁介问:“去查太子殿下?”
“不。”萧琢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乃东宫之主,哪是那么好动的,他闭目思索片刻,想到方才在麟至殿内的情景,吩咐道,“去查郴国公府。”
“是。”-
从宜秋行宫回来,一路颠簸,又惦记着明日一早萧琢就要进宫,因此宋枕棠当晚早早就躺下安置了,想的是第二天早些醒,精神好些。
却不想,她竟然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这明华宫乃是她长大的地方,这高大的拔步床她睡了十六年,一向都是睡得踏实安稳,可是此时,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在自己的床上,竟然会觉得睡不着。
宋枕棠一面觉得离谱,一面辗转反侧。
最后没办法,她干脆大半夜叫人给她送了本《礼记》进来,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之乎者也的句子,宋枕棠看了没一会儿就开始上下眼皮打架。
搁在膝盖上的书册不知何时掉到地上,宋枕棠迷迷糊糊地滑进被子里,而后翻了个身,唤道:“萧琢,吹灯。”
自从她和萧琢同住之后,紫苏等人晚上便很少进来伺候,她也早已习惯了睡前有萧琢熄灯落帘,可今天却没听到男人的应答,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安静。
宋枕棠这才恍然回神,翻身时摸到的是半张冰冷的床榻。
萧琢并不在。
明确了这个念头之后,原本萌生的那一点睡意刹那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宋枕棠没叫人进来,自己起身吹了灯,而后在黑暗中挣扎到天明才勉强睡去。
她难得宿在宫里,翌日晨起裴皇后自然要叫她过去用膳,宋枕棠本就睡得不算安稳,听到门外有动静之后,一下就醒了,这下更是睡不着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还不如去见裴皇后,给母后请个案。
于是,宋枕棠就这么顶着眼底的两
团乌青去了栖梧宫,裴皇后看见都骇了一跳。
“阿棠,你作业没睡好吗?”裴皇后关切道。
宋枕棠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天亮方睡着。”
裴皇后心疼道:“早知道这样就不叫人去吵你了,回去再睡一会儿吧。”
“不必了。”宋枕棠摇了摇头,“总归也是睡不着的,陪母后用过早膳后,萧琢就要来接我了。”
听到萧琢的名字,裴皇后微微一怔,她看着女儿没精打采的模样,忍不住猜测,“阿棠啊,是不是深玉没在,你有些不习惯?”
在母亲面前提起这些事,总是有些难以启齿,宋枕棠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模棱两可道:“兴许是吧。”
没了夫君在,回家之后连觉都睡不踏实,可见两人平日里关系有多亲近。
裴皇后唇边挂上一点隐秘的笑,道:“你和他,是不是已经圆房了?”
没想到裴皇后又会提到这件事,宋枕棠一愣,旋即红着脸否认道:“阿娘,你这是想哪去了,我们还没,还没呢。”
这回轮到裴皇后愣住了,“还没有?”
“对啊。”宋枕棠倒是坦然地点了点头,“而且宜秋行宫那么小,处处都不方便,我们怎么会在那里,做那种事啊。”
听了这话,裴皇后眼底流露出一点不可思议,宋枕棠奇怪地问:“母后,您怎么这幅表情?”
裴皇后没答,只是上下将女儿打量了一遍。
花一般的年纪,花一般的美貌,处处都是那么优秀,哪里都是那么完美。
这样的姑娘,任是天下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要拼了命的往前挤,怎么这萧琢佳人拥在怀,却能坐怀不乱呢?
想到先前宣成帝的那一番猜测,裴皇后的一颗心也缓缓坠了下去。
她原本还不太相信宣成帝的话,虽然这萧琢年岁是大了些,但好歹是武将,再看他那高大挺拔的身躯,怎么也不像是个不中用的。
可是现在,她除了这点之外,也实在找不出其他原因了。
裴皇后心疼地摸着女儿的手,不甘心地问:“先前在宜秋宫时,阿娘给你们送去的那几碗汤,你们是不是嫌味道不好,没有喝?”
宋枕棠不明白她怎么又提起这汤,但还是摇了摇头,乖乖答道:“确实不太好喝,但是我都喝了。”
裴皇后心凉得透顶,她又问:“那,那你和萧琢是不是没有同房。”
宋枕棠摇头,“没有啊,一直住在一起。而且那平湖秋月只有一间屋子嘛。”
她觉得裴皇后这模样实在奇怪,歪头问道:“阿娘,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一直问这些奇怪的问题?”
她单纯又无辜,殊不知裴皇后心底的最后一点希望已经被生生打碎。
每晚都在喝助兴的汤,还夜夜都在同床共枕。
这样的情况下,竟然一直没有发生什么。
这要么是萧琢根本不行,要么就是萧琢根本不喜欢女人。
无论哪一种,都是裴皇后无法接受的。
这毕竟关系到女儿的终身大事,她是绝不可能让她的宝贝女儿守活寡的。
于是,裴皇后握着女儿的手,在她单纯的眉眼间轻轻抚了抚,决定不再兜圈子,直白道:“阿棠,你听娘说,男人若是不中用,那是绝对不能要的。”
宋枕棠一脸茫然,“什么意思啊?”
都怪她这些年把女儿养得太单纯了,裴皇后叹口气,贴在宋枕棠耳边,悄声低语了几句。
宋枕棠先是害羞,而后变成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不会吧……”
听到裴皇后的话之后,宋枕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萧琢那强健的腰背和垒块分明的腹部肌肉,怎么看都不像是不行的啊。
看着女儿的反应,裴皇后也怕她太过伤心或者失望,到底是没有把话说死,“或许是在宜秋行宫不太方便,如今你们回了将军府,明华堂宽敞舒适,下人也多,不妨这回再同他试试。”
宋枕棠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说话都忍不住结巴,“试试?这,这怎么试啊……”
裴皇后思索片刻,转身对身后的玉衡吩咐了几句。
半晌,玉衡捧着一个宽大的匣子交给了宋枕棠。
尤记得上次来栖梧宫请安时,裴皇后就让人交给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匣子,当时她还以为是什么首饰,结果打开之后竟然是一沓子避火图。
宋枕棠一朝被蛇咬,此时警惕地盯着那匣子,问裴皇后,“阿娘,这又是什么?”
裴皇后替她接过那匣子,撂到桌上打开,宋枕棠探头看过去,里头装着的竟然是一身衣服。
看那单薄的面料,仿佛是一件寝衣。
裴皇后笑了笑,然后重新合上盖子,交到宋枕棠手上,嘱咐道:“今晚回去,你就穿这件寝衣。”
“若是萧琢仍旧什么也不做,那你回来告诉阿娘,阿娘再替你找个新的夫君。”
第49章 寝衣
49.
用过早膳, 宋枕棠便回了明华殿,她昨日已经叫紫苏同萧琢约定过时间了,想来萧琢应当很快就到了。
谁知等了半晌, 却等到了萧琢半路遇到了宋长翊, 先去东宫的消息。
来回禀的是明华宫的首领太监徐英,和紫苏、秋桑一样, 都是打小伺候宋枕棠,最是了解自家公主殿下的性子。
一说完,就猜到宋枕棠要不高兴,徐英试探道:“要不奴婢派人去东宫问一问?”
宋枕棠虽然脾气不算好,但也分得轻重,她拦住徐英,“二哥定然知道萧琢进宫是为了来接我, 这时候还将人传到东宫。想必是有要紧事,否则他不会不提前打招呼的。”
说曹操曹操到, 宋枕棠这话刚说完,便听到门外有动静, 她示意徐英去外面瞧一眼,果然是东宫的孟值。
孟值进来打了个千儿,恭敬道:“参见公主殿下。”
宋枕棠嗯了一声, 问:“是二哥有话要你来传?”
孟值陪笑,“殿下说驸马这会儿在东宫, 公主殿下必然惦记着,这才派奴婢来接您一道去东宫,说是备了您爱吃的点心。”
她都多大了, 二哥对她还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宋枕棠撇了撇嘴, 哼道:“我早就不吃点心了。”
可话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她已经扶了紫苏的手起身。
孟值也算是看着宋枕棠长大的,对她的性子也算了解,此时见她故意表现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到了东宫,萧琢正在含章殿,宋枕棠以为他在和宋长翊议事,本不欲打扰,不料孟值道:“太子殿下吩咐过,您到了之后,就请您进去。”
宋枕棠疑惑地看他一眼,孟值上前两步替她推开门,宋枕棠走进去,却发现萧琢和宋长翊只是在对着闲谈,手边并没有奏折文书之类的。
“阿棠来了。”
宋长翊正面对着门口,听到动静看过去,笑着道:“阿棠来了。”
萧琢跟着侧过身子,正看到宋枕棠款款而来。
在不同人跟前,宋枕棠总是不同的样子。
此时面对着宋长翊,就和在萧琢跟前不一样,有点乖,有点娇,亲昵贴人,看着像是一只摇尾巴的小猫。
萧琢甚少见到她这般模样,有些新奇地扬了扬眉。
宋枕棠走过来,先朝宋长翊问安,“哥哥。”
萧琢听到她的这个称呼,忽然想到很久之前宋枕棠说的梦话,当时也是叫“哥哥”,原来是叫宋长翊。
早已遗忘的别扭稍稍减轻了些,但看着这兄妹俩亲密的模样,萧琢随即又生出新的别扭来。
他紧紧盯着宋长翊抚在宋枕棠头顶的手掌,不可抑制地轻咳了一声。
宋枕棠这才回头看他,漂亮的眸子里写满了疑惑,她看向萧琢手里的杯子,猜测道:“这茶不合你的口味吗?”
萧琢无奈地睨她一眼。
宋长翊忍俊不禁地拍了宋枕棠一下,“傻子。”
而后在她肩膀上一推,正好将人推到萧琢的跟前,“你夫君进宫来就没见到你,现在是想你了。”
骤然被宋长翊拆穿,萧琢坦然自若,宋枕棠却是红了耳尖,她不好意思在宋长翊跟前与萧琢太过亲热,正要挣开他,宋长翊倒是先起身,“你们两个难得过来,中午就留下用膳,外间还有些杂事,我去瞧瞧,你们夫妻俩说悄悄话吧。”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萧琢一眼,道:“多陪陪阿棠。”
宋枕棠并未注意到宋长翊的神情,她仍然有些不自在,抬手想要拦,但宋长翊已经带着孟值离开了。
殿门阖上,宋枕棠将要起身就被萧琢拉回来,旋身一坐,正好跌在萧琢的膝盖上。
在宜秋行宫的最后几天,因着宣成帝病倒,萧琢早出晚归,宋枕棠也基本上日日待在万寿园,夫妻二人白日很少见面,夜里同榻而眠,却也没心思谈情说爱。
算起来,他们也有快十来日没有这般亲近了,宋枕棠坐在萧琢膝头,享受着萧琢的环抱,却又有些不好意思。
这毕竟是在东宫的含章殿,她二哥处理政务的地方,宋枕棠抬手按在萧琢的肩膀前,不让他靠得更近。
萧琢抱着她,看着她警惕的模样,低声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宋枕棠敲他一下,“放规矩些。”
萧琢自然也不会在旁人的地方对她做什么,何况,他现在也没有这个心思。萧琢伸手搂紧了她的腰,脑袋正好埋在宋枕棠的肩头,低声道:“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宋枕棠感觉到他的奇怪,抬手覆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问:“怎么了?”
萧琢敛去眼底的情绪,平静道:“没事,想你了。”
难得见到萧琢露出这般情绪,宋枕棠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搂着他的脖颈,安静地让他抱着。
两人就这样在殿内抱了许久,直到外面孟值来敲门,说是宋长翊请他们去用午膳。
两人立刻分开,宋枕棠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佯装方才一切都没发生,而后和萧琢一块去了用膳的偏殿。
除了回门那日,这仿佛是三个人第一次坐在一张桌子上用膳。
宋枕棠坐在萧琢和宋长翊之间,莫名有些局促,倒是那二人姿态坦然,仿佛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一般,萧琢甚至还记得给宋枕棠夹菜。
宋枕棠一开始有些不自在,总想着去看宋长翊的目光,担心他会故意打趣自己,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甚至还悄悄附到萧琢的耳边,指名要吃那道蝴蝶虾。
从前萧琢自己很少吃虾蟹,但是宋枕棠爱吃,一日三餐几乎餐餐都有河鲜,萧琢与她在一起这么久,已经习惯了替她剥虾,并且这项技能已经练得又快又好。
此时听着宋枕棠的话,他无奈地看她一眼,吩咐侍菜太监把那一盘蝴蝶虾端到跟前来,而后开始一只一只的替她剥虾。
宋枕棠半倚在他身上,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偷笑。
宋长翊看在眼里,忍不住摇头,“难怪这丫头近来越发娇纵,原来是被你宠坏了。”
宋枕棠立刻瞪大眼睛,不承认,“我哪有?”
宋长翊嗔怪地睨她一眼,还未再说什么,萧琢已经主动回答道:“公主殿下生来金枝玉叶,臣自然不敢怠慢。”
宋枕棠得意地哼了一声,而后略带挑衅般看着宋长翊,姿态万分高傲。
宋长翊抿唇轻笑,道:“你这丫头,看日后深玉不在你身边,你自己怎么办。”
听了这话,萧琢和宋枕棠齐齐一愣,而萧琢几乎是当即变了脸色。
宋长翊轻咳一声,面上带着失言的抱歉,宋枕棠拧起秀眉,直接问道:“二哥,萧琢不在是什么意思?”
宋长翊道:“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深玉如今虽然供职兵部,但到底还挂着抚远大将军的职衔,保不齐哪日就要出征边关,届时你怎么办?”
新婚不到三月的夫妻就说这样分别的话,宋长翊本以为宋枕棠听了这话会不高兴,可没想到她似是早就想好了一般,道:“我自然陪他同去。”
宋长翊一怔,“边关艰苦,阿棠,你……”
一直沉默的萧琢忽然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太子殿下放心,公主不过说笑罢了,就算陛下和殿下舍得,臣也不敢让殿下陪着臣去受苦受罪。”
宋枕棠想说自己没有开玩笑,萧琢却直接端了半碟刚刚剥好的虾放到宋枕棠手边。
“太子殿下想来也是随口一说,何必纠结这样没影的事呢,继续用膳吧。”
宋长翊立刻道:“正是,随口一提罢了。”
说完,他也给宋枕棠盛了一碗汤递过去。
宋枕棠一向不爱去发愁以后的事,此时听了两人的话,便也没再纠结下去。
何况,她心里明白,父皇是不会让萧琢离京的。
当初赐婚就是为了让她联姻笼络萧琢,想来父皇拿根绳子拴住他都来不及,怎么还会主动把人推出去。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夹起一颗剥好的虾仁吃掉。
一顿饭用完,已经过了午时,宋长翊没再留这夫妻俩,又关切了几句,便亲自将二人送出东宫。
马车就在东宫外的朝晖门,两人本想直接过去,但走到一半,宋枕棠忽然想到裴皇后送给自己的盒子还在明华宫搁着,她倏地顿住,对萧琢道:“我还有东西要去明华宫取。”
从宜秋行宫带回来的行李昨天都直接送回将军府了,宋枕棠两手空空进了宫,这会儿要拿什么东西。萧琢奇怪地看她一眼,问:“什么东西这么宝贝,叫底下人跑一趟不行吗?”
宋枕棠坚决地摇了摇头。
萧琢拗不过她,自己又不能随意踏入后宫,只好道:“那我在这里等你,让紫苏陪你回去。”
宋枕棠说:“你先去朝晖门,我很快回来。”
明华宫离着东宫的确不算很远,大约两刻多钟,已经等在朝晖门的萧琢便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抬头望过去,便看见宋枕棠和紫苏一前一后地拐去甬路,紫苏的怀里还抱着一方不算小的盒子。
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让宋枕棠还要亲自取一趟,难道是陛下和皇后新赏的宝贝?
萧琢胡乱猜着,宋枕棠已经走近,那方盒子也从紫苏的手上转到了宋枕棠的手上。萧琢下意识地伸手要替她拿,不料宋枕棠竟然抱着盒子往后推了一步,明显的警惕姿态。
萧琢原本对于这东西并不感兴趣,可是看着宋枕棠此时的态度,他忽而生出几分好奇,盯着乌黑的盒子眯了眯眼睛。
宋枕棠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有些过于明显,她轻咳一声,掩饰道:“不沉的,我自己来就好。”
她都这般说了,萧琢便也没有拆穿,他没再要去拿她手里的盒子,只是伸手给她扶着,“先上车吧。”
宋枕棠一只手抱着盒子,一只手在他掌心撑了一下,俯身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萧琢翻身上马,吩咐车夫驾车。
回将军府的路上,萧琢没有纵马走在最前面,反而是并行在马车的左右,透过偶尔撩起的车帘一角,萧琢隐约能看到宋枕棠将那个大盒子珍视地放在了膝头。
看来确实装的不是常物。
宋枕棠上了马车之后,抱着盒子回想裴皇后对她说的话。
……
“今晚回去,你就穿这件寝衣。”
“若是萧琢仍旧什么也不做,那你回来告诉阿娘,阿娘再替你找个新的夫君。”
……
看阿娘那笃定的姿态,仿佛知道她们今晚肯定要圆房似的。
不,应该说是,在她穿上那件寝衣之后。
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让阿
娘语气这般笃定。
方才她在栖梧宫只是匆匆一眼,只瞧了个颜色和布料,却没有看到具体的样式。
此时不免有些好奇这衣服到底是什么样。
她确认车门和车帘都阖着,这才悄悄打开了盒子的锁扣,露出里面的水红色薄纱寝衣来。
她双手拎住两角打算好好欣赏一番,结果才刚拿起来一半,手指就像是被烫了一般,猛地缩了回去。
那根本不是她寻常穿惯的上衣下裤,甚至不能说是寝衣,只能说是两片不算完整的布料。
一件巴掌大小的心衣,上面绣着红澄澄的荔枝串。还有一件类似于披帛的外裳,看着那大小仿佛只能盖住腰胯。
柔软的寝衣落回盒子里,宋枕棠双耳发烫。
到了将军府,萧琢先下马,然后去扶宋枕棠,两人一起往明华堂走去。
期间路上,萧琢再度看向被宋枕棠牢牢保护住的盒子,干脆直接问道:“是什么东西这么宝贝?碰都不让我碰。”
宋枕棠愣了一下,掩饰道:“哪里有不让你碰。只是一些女儿家的首饰,我怕你粗手粗脚地弄坏了而已。”
萧琢如何看不出她在胡扯,挑了下眉,问:“是吗?”
宋枕棠本就有些心虚,这会儿被他盯着看,更有些不自在。
平时也没见萧琢会对她的东西感兴趣,就算她直接搁在桌上的玉料,萧琢也根本看都不看,怎么这会儿倒是感兴趣起来了。
宋枕棠心里骂人,嘴上却道:“自然了,你不信我。”
萧琢立刻道:“自然不会。”
“不会就好。”宋枕棠心虚但仍旧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她哼一声,假装生气,而后快走两步,将原本与她并肩的萧琢甩到了后面,脚步匆匆地朝明华堂走去。
萧琢落后几步,看着她倨傲的姿态,却莫名从中看出了几分落荒而逃。
虽然仍旧不知道那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但那已经不重要了,萧琢就这么一直看着宋枕棠的背影,唇边已隐约有了笑意。
回到明华堂之后,宋枕棠第一时间把盒子塞进了柜子里,等萧琢走到廊下,正好从窗户处看到她在手忙脚乱地落锁。
于是,萧琢刻意顿了一步,等她锁完才走进去。
而这时,宋枕棠已经坐到了榻上喝水。
萧琢只当方才什么都没有看见,一切如常地问道:“今日不睡觉吗?”
宋枕棠脊背挺得笔直,摇头道:“今日不困,就不睡了。”
听她这么说,萧琢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劝,只是自己到屏风后脱了外裳,然后穿着中衣就要往橱柜前走。
眼看着就要去拉那刚刚被锁住的柜门,宋枕棠立刻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萧琢一脸无辜,“去拿寝衣。”
宋枕棠问:“龙虎卫没事吗,你今日不去衙门了?”
萧琢摇头道:“不用去,我今日把所有事都推了,专门在府内陪你。”
说着,他还朝宋枕棠温柔一笑,问:“你不睡,要不要陪我歇一会?”
先前总是忙得不见人影,这会儿不愿意他在跟前的时候,倒是知道陪她了。
宋枕棠的视线瞟向刚刚锁上的柜子,很怕被萧琢发现,于是立刻答应道:“忽然觉得有些累了,那就睡一会儿吧。”
说着,宋枕棠就要把萧琢往床上拉,萧琢却握住她的手,提醒道:“我还没换衣服呢。”
宋枕棠愣了一下,道:“那你去床上等着,我去给你找。”
萧琢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揶揄道:“叫公主殿下做这些事,不太好吧。”
寻常也没见他有多恭敬,宋枕棠在他的肩上使劲一推,然后两人强行推到了床上,并且命令道:“待着不许动。”
然后自己走到衣柜前,给萧琢翻找寝衣。
因为害怕萧琢发现她将柜子上了锁,宋枕棠动作难得有些慌乱,不过在翻找的过程中,又趁机把那个盒子往里面塞了塞。
等找到之后,她重新锁住柜子,抱着被她揉成一团的寝衣,颇有些气恼地一把扔在了萧琢身上。
萧琢眼疾手快地接住,另一只手甚至还来得及去拉宋枕棠的手。
“干什么?”宋枕棠见他抱着寝衣不动,看他一眼。
萧琢没先换寝衣,反而看着她,道:“不是说要睡觉吗?怎么还不上来。”
宋枕棠慢半拍地应了一声,她走到床边换上睡鞋,然后才要去解外面的外裳。
萧琢却在此时起身,宋枕棠愣了一下,立刻叫住他,“你去做什么?”
萧琢看了一眼柜子,故意道:“礼尚往来,给你找寝衣。”
那件衣不蔽体的衣裳,绝对不能让他发现。
想到这,宋枕棠握着扣子的手紧了紧,当机立断地起身扑到萧琢怀里。
萧琢抬手揽住她,一副惊讶的模样,“怎么了?”
床榻上撂着她刚才给萧琢找的衣裳,雪白干净,宋枕棠咬了咬牙,道:“我不想换寝衣了,给我穿你的吧。”
第50章 喉结
50.
每当萧琢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宋枕棠的时候, 她都能再让他更惊讶一点。
比如现在。
宋枕棠抱着他的腰,满脸单纯地说,要穿他的寝衣。
萧琢顿了一下, 而后下意识去看向衣柜上的锁, 宋枕棠宁愿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想让他看到里面的盒子,只能说那盒子恐怕更让人惊喜一些。
无论如何, 送到嘴边上的都不能不吃。
他垂眸掩饰住眼底的笑意,抬手握住宋枕棠的腰,手臂一提将人直接抱起来,低声道:“给你穿,那我穿什么?”
宋枕棠只觉得自己身体忽然一轻,她下意识紧紧搂住萧琢的脖子,而后就被人抱着回到了床前。
她试图挣扎, 但被萧琢环得更紧,有力的手臂勾住她的细腰, 他蹭了蹭宋枕棠的额角,重复道:“所以, 公主殿下,我穿什么?”
原只是话赶话说到这,没想到萧琢揪住这话不放。
两人共处一室这么久, 萧琢有时沐浴之后,寝衣也都是松散的, 宋枕棠不止一次的见过他半裸的身体,原本都已经习惯了。此时宋枕棠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咬了下唇, 睁大眼睛道:“你一个大男人,就非要穿这件么?”
萧琢将人松开了些许, 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好。”
说着,他抬手开始脱衣服。
衣带一根根被解开,领口顺着锁骨滑落,大半胸膛缓缓呈现在宋枕棠面前。
萧琢修长的手指在身前摆弄着,明明只是很正常的动作,可不知为什么,宋枕棠忽然觉得有些口干。
她抿了下唇,制止道:“你别动了,我来解。”
萧琢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梢,摊开手,“好,那你自己来解。”
宋枕棠给人穿过衣服,却没给人脱过衣服,明明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可不知为何,就是有些别扭。
但她不愿意被萧琢看出来,便强撑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清了清嗓子,伸手去脱萧琢的衣裳。
萧琢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波澜不惊。
方才他自己已经解开了最上面的那一条,这会儿就只剩下最下面的两根衣带,宋枕棠摸过去,指尖一捻解开绳结,而后顿了顿,才去扯他的袖子,要把衣裳给他脱下来。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且面无表情,宋枕棠以为自己表现的十分淡定,但实际上从萧琢的角度看,她的两只耳朵都是红彤彤的。
少女不自知羞怯就如盛夏时分的一口碎冰,只摆在那,就无声地勾引人。
宋枕棠的性子骄矜,很少会流露出这样的姿态,所以每当这个时候,萧琢都十分珍惜。
他本想着袖手旁观欣赏一会儿,不料没多久就乐极生悲了,宋枕棠的手指顺着他的手臂划过,脱下两只袖子之后,转而又在腰腹之间流连。
明明只是一个脱衣服的动作,可是交由宋枕棠来做的时候,就像是将一切慢动作都放大放慢了一般。
萧琢忍耐片刻,终于没忍住,问道:“还没好吗?”
宋枕棠脱了
他上身的寝衣,而后抱在怀里,“好了。”
说完,她起身到屏风后换衣裳。
先前格挡的那架屏风已经搬出了卧房,如今只剩一面紫檀嵌玉海棠双燕折屏。
两人成亲两个月,这屋子里的摆件不知道换下了多少,惟有那扇折屏一直摆在原处,可见宋枕棠十分喜欢。
大约因为她名字里有一个“棠”字,宋枕棠平日里所用的东西,也更喜欢海棠纹样的。
萧琢盯着那扇折屏,不由自主就被屏风上的垂枝海棠所吸引,粉嫩娇娆,仿若宋枕棠含俏的粉面。
屏风后面,一阵窸窸窣窣传来,宋枕棠正在换衣服。
萧琢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冷水灌下去,明明只穿了一条长裤,但仍旧觉得有些热。
正好这时折屏被人推开了些,宋枕棠换好之后,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穿的是萧琢的寝衣。
在女人里数,宋枕棠其实是算是高挑的,但是比之萧琢又矮了将近一个头。
此时她穿着萧琢的寝衣,仿佛小孩穿上了大人衣服,过于宽大,上衣一罩,直接盖住了半条腿。
因此宋枕棠没有穿中裤,实际上她也没有裤子,所有的寝衣都在柜子里锁着呢,此时衣襟挡到腿根处,下面露出一双白皙赤/裸的长腿,她颇有些不自在抓了抓袖口,难得在萧琢面前露出几分窘迫。
萧琢一眼看过去,由下往上,而后又回到那一双纤细的脚踝上,右边脚踝上挂着一圈坠着金铃铛的红绳。
先前萧琢也见过这根红绳,问起来路,宋枕棠说是她小时候曾经生过一场大病,把宣成帝和裴皇后吓到了,后来裴皇后亲自到慈恩寺给她求来的保命铃铛,说是只要带上这串铃铛,无论她走到哪都会被找到,生死亦无法相隔。
原本是祈福拜佛的铃铛,可是此时萧琢看到之后,却满脑子都是那些尘缘缠绕的俗事。
红绳映衬着白皙的脚踝,颜色分明,何况还有那纯金打造的铃铛,一步一响,了声声入耳。
萧琢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力道之大,手背上甚至暴起了青筋。
从前他虽然名声不佳,一直没有成婚,但赖于这张俊美的脸和尊贵的身份,也有不少人惦记着往他床上塞女人。
但这二十多年,他从来没有过一个女人。
即便有的打扮得衣不蔽体,姿态妖娆地卧在他的榻上,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将人丢出去。
因此,萧琢实际上一直以为自己对男女之事并没有太大需求,甚至没有探索的欲/望。
可是如今,遇到宋枕棠之后,他可谓是屡屡破禁。甚至有时候宋枕棠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他,就已经足够勾起他的欲/望,尤其,她此时身上还穿着属于他的寝衣。
穿着他的衣服,那么身上,会不会也沾染上了他的味道呢?
萧琢压抑了半晌的情绪忽而在心底破层而出,他使劲握了一下手里的茶杯,然后一把扔开,上前几步将宋枕棠拉入怀中。
屏风后没有镜子,宋枕棠满身不自在,本想到镜子前瞧一瞧自己现在的模样,但还没迈开步子,就感觉手腕被人一拉,紧接着就被卷入了萧琢的怀中。
男人大掌裹住她被将将遮盖住的臀部,手臂稍稍用力,将人一把托着臀腿抱了起来。
宋枕棠就这么坐在萧琢的手臂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以防自己会掉下来。
可即便如此,这样的姿势也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后背悬空着,只能更靠近萧琢一点。
其实,他的身体温度只能算是温热,可宋枕棠被他掌心触碰到的部位却像是着了火一般,她不安地扭动了两下,而后就感觉身后被人轻拍了两下。
不重,也不疼,却很羞。
宋枕棠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完全说不出口。
萧琢托抱着她,低声道:“乖一点。”
又是这句话,宋枕棠有些羞恼地瞪人,觉得自己又被当成小孩子一样对待了,但是面对着萧琢似乎带着钩子似的眼神,她又当真不由自主地变乖了。
就这样,她被抱到床上,后背先挨住被褥,仰面躺倒,而后萧琢倾身压了过来。
虽然仍旧有些害羞,但实际上宋枕棠和萧琢已经不是第一次保持这样的姿势。
每当这个时候,都是萧琢很想亲她的时候。
宋枕棠觉得,萧琢似乎很会亲人,原本她看话本的时候,想象中的接吻,就是一男一女的嘴唇一碰,说不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是自从她自己真的做了这件事之后,才知道亲吻是一个多么亲密,多么让人着迷的事情。
宋枕棠仿佛已经想象到了萧琢唇舌贴过来的柔软触觉,她下意识地抿了下唇,微微闭上了眼睛。
她等着萧琢俯身亲她,然而等了半晌都没有半点动作,也没有忽而靠近的呼吸声。
萧琢在干嘛?
宋枕棠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正要睁开眼,身子就倏地一僵。
萧琢抬腿,将膝盖贴进了她的两腿之间。
与此同时,萧琢搭在她腰身处的手掌不由得轻轻动作,温热的掌心隔着一层极为单薄的布料贴上来。
宋枕棠想要逃离,却忘了自己的手臂还挂在萧琢的身上,最后只得又被弹回了他的怀里。
萧琢顺势而动,最后单臂一揽,宋枕棠紧紧绷着身体,很怕被人剥皮吃掉。
而萧琢却是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没说话,却激的人发出一连串的震颤。
宋枕棠想逃却被压制着,最后只能挂在他的脖子上,顺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瑟瑟抖动,仿佛秋日里树梢上的最后一片树叶。
萧琢仿佛会很多类似的手段,此时熟稔的又拍又捏,宋枕棠终于无法忍受,可她的膝盖被萧琢的另一只手压住,半分动不得。
最后,被动地蜷起小腿。
起先,萧琢根本没在意她的动作,直到她的腿弯想要从他身/下抽回的时候,除了雪白的脚踝从他腿边擦过,还有那串挂在红绳上的铃铛。
她动一下,铃铛动一下,萧琢的心脏也跟着串一下。
叮铃铃的声响清脆惹人,萧琢顿了顿,忽然伸手过去,一把握住了宋枕棠的脚踝。
铃铛不响了,宋枕棠脚腕被捉,两条长腿一伸一曲,被迫露出一点春光,尤其是在她上身衣服那么宽大的情况下。
宋枕棠几乎能感觉到萧琢下沉的目光,她羞恼地红了耳朵,然后使劲睁开他的手,抬脚就要踹人。
萧琢的确被她惹的有些走神,呼吸压抑着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宋枕棠抬腿踹过来,一双嫩生生的莲足正好挨住他的胸口。
往上是拢起的喉结,往下是雪山消融,一片火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