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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谭溪月上午先把今天定出来的学习任务提前给完成了, 简单吃了点儿东西,然后骑车去了服装市场,嫂子那个店面, 合同已经签完了, 这两天正在收拾,谭溪月去看看有没有她能帮上忙的地方。

    她到的时候,小店门口一圈人正围着嫂子, 谭溪月怕是出了什么事情,脚步变得急起来,走近才发现, 那些人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两个红澄澄的大石榴,正在和嫂子说说笑笑地聊天,虽是在说笑, 但气氛里好像有一些紧绷的不对劲儿。

    沈雅萍看到谭溪月, 才算真正的眉开眼笑,“小月儿,你怎么现在来了?今天不去厂子?”

    谭溪月站到沈雅萍身旁,和她并肩,“我们今天放假,我想着来帮你一块儿收拾收拾。”

    一位五十出头的中年妇女眼睛亮起来, 盯着谭溪月的脸仔细打量, “呦,这是你妹子吧,这姑娘长得可真俊,十里八乡怕是都再找不出一个这模样儿的。”

    沈雅萍拉上谭溪月的手, “这是我们家小姑子,比我亲妹子还亲。”

    中年妇女道, “那你们姑嫂俩的感情可真好,少见,我瞅着你俩的脾气都挺好的,一看就是好相处的人。”

    沈雅萍笑着回,“婶子,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我们姑嫂的感情是特别好,但我这脾气是真算不上好,我就是炮仗一个,谁要是干了那不讲理的事儿,惹到了我,甭管你是谁,我拎起棍子来就能跟人干上一仗,从小到大,我打架还没输过,我娘都说就我这脾气,在婆家肯定不受待见,可老天爷偏疼我,让我遇到了一个好小姑子,从我嫁进门的那天,就没把我当外人,不说别的,就我和她哥要是拌起嘴来,她哪次都站我这边,我这人脾气虽然不好,但心眼子直,没那些弯弯绕的花花肠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将心比心,谁真心对待我,我肯定也是掏心掏肺。”

    谭溪月听出了沈雅萍的话里有话,也不插嘴,配和着沈雅萍只当一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子。

    沈雅萍眼睛扫向旁边一个尖脸的瘦高女人,笑容加深,话却说得不客气,“不过别人要是来混的,我也不是个怕事儿的,”她说到最后,又看回中年妇女,和和气气道,“你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婶子。”

    中年妇女笑得勉强,“是这个理儿没错。”

    其他人也跟着你一句我一句地应和,唯有那个尖脸的瘦高女人不屑地撇撇嘴,想把沈雅萍刚给的那两个大石榴扔下就走,可又有些舍不得,这么红的石榴一看就好吃。

    几个人你客气我也客气地又说了几句,又谢谢沈雅萍给的石榴,最后借口还有事儿,就都散了,中年妇女走之前又瞅了谭溪月好几眼,越看越觉得满意。

    人走后,谭溪月有些担心地问沈雅萍,“这些都旁边的商户?”

    沈雅萍领着谭溪月往店里面走,“对,我刚一出来,一群人就乌拉拉地一块儿过来了,说是来看看我这儿要弄什么,其实就是想给我个下马威,你不用担心,我有这个心理准备,他们已经在这儿干了好些年,我这初来乍到,他们肯定想压我一头。我刚看了,其他人都没事儿,毕竟做买卖就图个和气生财,没什么大事儿谁也不愿意和人结梁子,就那个瘦高个的女人,应该是个刺头儿,不过应该也不会太刺到哪儿去,主要她想什么都会写在脸上,比那笑里藏刀,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要好对付得多。”

    谭溪月看沈雅萍已经有了应对的主意,也就放心下来,嫂子脑子灵,也能说,待人处事更是有自己的一套章程,做生意肯定错不了。

    沈雅萍一一打开店里的灯,有些兴奋地拍拍谭溪月的胳膊,“不说她们了,你快来帮我看看我这装修,我还正想找你来看呢。”

    谭溪月一眼扫过去,只觉惊喜。

    四面的墙还有天花板都刷成了淡淡的奶黄色,浅绿色的窗户框,这两种颜色搭配融洽,灯一开,更显柔和,墙上挂着几幅风景画,中间错落着古铜色的小壁灯,其实装修很简单,但烘托出来的氛围很有质感。

    她看沈雅萍,赞叹道,“嫂子,你可太厉害了,这弄得可真好。”

    沈雅萍高兴得直笑,“这还要多亏你那天给我拿过来的杂志,你说得对,市场里这么多家店,怎么才能把人吸引到我的店里来,还能让他们留住脚,这是关键。我仔细翻了那本书,综合了一下,这墙是我自己刷的,这些灯啊画啊什么的都是在二手市场上的淘的,总共没花几个钱,门你哥给我做了个新的,已经刷完漆了,正在家里晾着呢,明天就可以装上。”

    那天谭溪月和沈雅萍上上下下逛了一圈服装市场,发现那些生意好的店,衣服好,有性价比,是一方面,店里装修特色也是一方面,她转天趁中午休息的时候,到书店里找了些装修方面的杂志,想让沈雅萍做个参考,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她就知道她嫂子的心思不是一般的巧。

    沈雅萍被这么真心诚意地一夸,干劲儿更足,姑嫂两人把里里外外的窗户全都擦得锃光瓦亮的,又弄好了试衣间,这试衣间沈雅萍也花了心思,层层叠叠柔白飘逸的幔帐垂落而下,围成一个密闭的空间,从里到外都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弄完这些,太阳已经挂到山脚了,沈雅萍和谭溪月收收尾也准备回家,外面的店大部分都关了,今天中秋节,大家都想早早地回家去吃团圆饭。

    沈雅萍边骑车边问,“陆峥呢?”

    谭溪月回,“他一大早就去汽修厂了。”

    “他知道晚上去家里吃饭吧?”

    “嗯,我跟他说了。”

    谭溪月看着山边的夕阳,想到早晨的事情,脸上不禁有些发热,不就是接了一个吻,她也不明白她怎么就被他弄得那么大反应,她肯定不承认自己是欲求不满,顶多也就是因为几天没吃上肉,所以看到什么都想咬一口。

    除了这个原因,就不可能再有别的。

    谭溪月给自己心理建设做得很好,可一进到院子里,和抬眼看过来的人对上视线,脸先没出息地红了,她再骗自己也知道,她想吃的不只是肉。

    谭溪川看到她俩,忙过来接自己媳妇儿提着的大包,“可算是回来了,妹夫哥刚要去接你们,你不是说你四点前肯定就回了,我这水泥都来回倒了八趟,你也没回来。”

    沈雅萍回,“我一到那儿就兴奋,看到什么都想弄一弄,根本停不下来。”

    谭溪川笑,“得,我可真是娶了个傻媳妇儿,干活儿还能干起劲,这天底下也是没谁了。”

    沈雅萍嗔他,“快滚边去。”

    这头说得热闹,那头是无声的僵持。

    陆峥拿她手里的包,谭溪月不给,陆峥改握她的手,谭溪月忙松开包,陆峥闲闲地睨着她,把车钥匙扔到了她包里,谭溪月踢上他的鞋,他脚一偏,躲了过去,没让她踢中,谭溪月横他一眼,陆峥把手送过来,她可以掐他,谭溪月一点儿也没客气地伸手掐了上去,陆峥直接攥住她主动给过来的手,拢到手心,逗猫儿似的捏了捏。

    谭溪月上了他的当,用口型骂他,“卑鄙。”

    陆峥看着她一张一阖的红唇,嘴角慢慢勾出笑。

    谭溪月看到他的笑,又想起早晨那幕,脸上更红。

    陆峥慢慢摩挲着她的无名指,目光变深。

    顾慧英在屋子里喊人,“在那儿都墨迹什么呢,还不快来干活儿,几点了,不知道着急,晚饭还吃不吃了。”

    谭溪川忙应,“来了,母上大人,您别急,孩儿们都来了!”

    顾慧英骂他二皮脸,谭溪川属于顺杆爬儿的那种,越骂越起劲。

    灯火通明的小院,弥漫起热闹和饭香。

    顾慧英和谭溪月还有沈雅萍包饺子,谭溪川蹲在火炉边上烙火烧,红糖芝麻馅儿的,又酥又脆,比月饼可好吃多了。

    谭溪川拿着小盖帘装了四个已经没那么烫的火烧,分给自己老娘和媳妇儿各一个,把剩下的两个给谭溪月,“月儿,你拿着去让妹夫哥也尝尝。”

    陆峥在灶台旁炒菜,谭溪月看那边一眼,本想说不用,看到他大半个背的衣服都浸了汗,她愣一下,拍拍手上的面,拿着一个火烧起身,又抽了几张纸巾,慢慢走到灶台旁。

    陆峥停下铲子,侧头看她。

    灶台里的火光照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谭溪月被他看得心里一紧,她先将手里的纸递给他,让他擦擦头上的汗,陆峥边继续翻炒着锅里的菜,边俯下腰,让她给他擦。

    谭溪月默了默,刚要踮起脚,他的头又往下低了些,她伸胳膊就能够到。

    天上的月亮大又圆,两个人倒映在地上的影子,连在一起,密不可分。

    沈雅萍拐拐顾慧英的胳膊让她快看。

    顾慧英抬头暼一眼,不耐烦,“快包你的饺子吧。”

    沈雅萍仔细看顾慧英,小声问,“娘,我怎么瞅着您这嘴角刚往上扬了一下。”

    顾慧英冷着脸拿擀面杖敲上她的胳膊,沈雅萍使劲憋住笑,老老实实继续包自己的饺子。

    谭溪月给他擦完汗,掰下块儿火烧送到他嘴边,陆峥就着她的手吃进去,谭溪月看他吃得很香,也掰了块儿尝了尝,确实很香,她哥做面食一向拿手。

    陆峥打开另一个灶台上的锅盖,里面的肉香飘出来,谭溪月瞬间觉得自己手里的火烧没那么香了。

    那个锅里在炖红烧肉,已经在收汁了,马上就能出锅,红烧肉是他的拿手菜,炖得又软又烂,肥而不腻,每次有这个菜,她都能多吃半碗米饭。

    谭溪月不想被这个味道再诱惑,抬脚要走,陆峥伸腿挡住她,他盛出块红烧肉来放到碗里,拿筷子夹起来,吹到不烫了,递到她唇边,让她尝尝。

    他的脚挡得不严实,她要是想走肯定走得了,但她根本迈不出脚去,谭溪月盯着那块儿红烧肉看了半天,最后忍下舌尖上生出的津液,偏开头,小声道,“我不吃,会腻。”

    陆峥用红烧肉顶开了她刚刚闭上的唇,直接送到了她的嘴里,谭溪月想瞪他,但红烧肉太好吃了,火候刚刚好,她不用嚼都能化在她嘴里,谭溪月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眯了眯,陆峥脸上面无表情,眼底深处藏着些笑。

    谭溪月细嚼慢咽地吃完一块儿,意犹未尽,可能是因为她久未沾荤腥儿,她觉得今天的肉尤其得香。

    陆峥用眼神明明白白地问她,腻吗?

    谭溪月吃人的嘴短,现在理不直气也不壮,她拒绝回答他这个问题。

    陆峥伸手一点点地给她擦着唇角沾上油渍,谭溪月目光微闪,伸脚踩上他的鞋,重重碾了一下,压着唇上的热气,转身走了,但她头发下红到快滴血的耳朵根本掩不住,陆峥眼底的笑淌出了些。

    往常谭溪川就已经够咋呼了,今天酒喝多了更咋呼,吃一口菜就要嚷嚷一句,“我妹夫哥做的菜可真好吃。”

    嚷嚷到最后,顾慧英和沈雅萍一人夹起一个饺子来,一块儿堵上他的嘴,他真的是烦不死个人,谭溪川好不容易把饺子咽下去,对陆峥道,“妹夫哥,看到了没,我就是这么招人喜欢,娘也疼,媳妇儿也疼,都抢着喂我。”

    陆峥笑笑。

    谭溪月看到他的笑,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有些涩,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她会一直忍不住地会想起她爹在的那些日子,他肯定也会想起他的母亲,谭溪月伸筷子夹了个饺子,放到了他的碗里。

    陆峥看了眼碗里的饺子,又偏头看向旁边的人,谭溪月埋头吃着碗里的饭,不看他。

    桌子底下,他牵上她搭在膝盖上的手,另一只手夹起那个饺子,慢慢吃完,在她掌心写道,【我也有媳妇儿疼】

    谭溪月低垂着睫毛颤了下,心也颤了下。

    饭吃完,也收拾完,谭溪月被沈雅萍拉着去试几件她新做出来的衣服,没一会儿,顾慧英也进来了,她对谭溪月冷声道,“你问问他鞋是多大码的,我要给你哥做棉鞋,顺手给他也做双,他干活儿穿着舒服。”

    谭溪月还没开口,沈雅萍偷偷冲谭溪月挤了挤眼,对顾慧英道,“哎呀,娘,咱姑爷就在院子坐着,您过去问一声不就得了,让姑爷给您写下来,小月儿得试好几套衣服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顾慧英剜她一眼,掀门帘出去了。

    沈雅萍咯咯地笑出来,谭溪月有些担心,也要跟着出去,沈雅萍拉住她,“没事儿,就让老太太去问,你自己亲娘你还不知道,这小老太太现在就需要咱多给她递几个台阶。”

    谭溪月还是不放心,她拉开些窗帘,看着外面,她娘走到陆峥面前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应该是问鞋号,陆峥一怔,去捡了根棍子,在地上划了几笔,她娘看了眼,没说什么,冷着脸就走了。

    谭溪月隔着窗户和他的目光撞上,他扬眉对她笑开,好像是在说,看吧,我也有娘疼。

    他的笑容干净又纯粹,还带着那么点张扬的恣意,谭溪月拇指一下一下地抠着食指,眼眶有些烫。

    回去的路上,谭溪月觉得头很晕,她晚上喝了些桂花酿,开始不觉得有什么,一坐车酒劲儿就上来了,她靠到椅背上,阖目养神。

    车速慢慢减下来,她身上盖过来一件衣服,带着他的气息,谭溪月攥住衣服的一角,突然觉得好受了些,她在昏昏沉沉中睡了过去。

    再醒来,他们已经到了家,他解开她的安全带,伸手要抱她,谭溪月抵住他的肩,含混道,“我想你背着我。”

    陆峥托起她的脸,亲了亲她的唇角,转过身,半蹲下腰。

    谭溪月趴到他的肩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小声道,“小时候,我要是在外面睡着了,我爹就是这么背着我回家的。”

    陆峥箍住她的腿,起身,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谭溪月看着他黑漆漆的头发,像是问得不经意,“你以前认识我爹,对吗?”

    陆峥脚步顿了下,点点头。

    谭溪月贴着他的背懒懒地蹭了蹭脸,“我爹很喜欢你,他这辈子从没跟外人拌过嘴,因为你,他都和别人吵过一架。”

    陆峥停住脚,回头看她。

    谭溪月也看他,“怎么了?”

    半晌,陆峥在她的腿上写,【你呢】

    谭溪月目光微醺,就算醉了也知道装傻,“什么?”

    陆峥盯着她不动。

    谭溪月最终垂下眼,咕哝道,“不喜欢。”

    陆峥又写,【因为不喜欢 才这么快就睡腻了】

    谭溪月迎着他的目光顶回去,“对啊。”

    陆峥慢慢回她,【不巧我和你正相反】

    正相反是什么……

    谭溪月用晕晕乎乎的脑袋把他刚才写下的那句话又想了一遍,也没想明白是什么。

    陆峥一笔一划地写着,【因为喜欢 永远都】

    谭溪月因为他前半句话的心跳先是空了一拍,意识到他后面要写什么,她已经晕着潮红的脸上又飞出红霞,她赶紧攥住他的手,不肯再让他写下去,小声啐他一句,“不要脸。”

    陆峥漆黑的眸子里泛出波光粼粼的笑。

    谭溪月看着他的笑,像是受到什么蛊惑,她慢慢蹭过去,贴到他耳边,声音小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陆峥,你是不是……以前就见过我?”

    第 32 章

    夜色笼罩的院子里只剩安静, 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有些急,也有些重, 谭溪月想压下去, 又觉得他就算听到也不要紧,她后仰些头,想看清他的眼睛。

    她第一次见他, 就是被这双眼睛所吸引。

    那天,她从林家搬出来,确切地说, 是她的行李被林家的保姆从二楼给扔下来,她推着少了一个轮的行李箱,绷直着腰背, 一步一步地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 公交站很远,还没走到一半,大雨点子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在疾走狂奔,只有她不慌不忙地走着,像是根本感觉不到雨水浇在身上。

    雨来得急, 路上很快聚起积水, 漫过鞋面,她看不清脚下的路,行李箱的轱辘不知道被卡在了什么地方,她推不动, 也提不起来,她盯着那个箱子, 想干脆把它丢在这儿不要了,看了半天还是蹲下身去弄。

    那个摇摇欲坠的轱辘最终被她给掰了下来,在她眼里压了一个多月的泪,也掉进了浑浊的水里,一滴挨着一滴,溅起小小的水花,很快又消失不见。

    她也不知道她蹲在那儿哭了多久,直到一把伞遮到了她的身上,她抹一把泪,仰起头去看,模糊的视线直直地撞进一道冷峻的目光里。

    那双眼睛很黑,又亮,亮到她能清清楚楚地从他眼里看到她的所有狼狈和不堪。

    她一直以为,那是她和他的初见。

    谭溪月又靠近他一些,不错眼地看着他,想从他沉默的眼神里找到一个答案。

    陆峥凑过身来,直接含住她近在咫尺的红唇,谭溪月没有闪,也没有躲,她搂紧他的脖子,跟着他的呼吸,一步一步纵容着他肆意的侵入和掠夺。

    月光溶溶,树静风止,清凉的空气被搅弄起躁动的黏稠。

    很久过后,陆峥裹着她的唇,咬了下,又安抚似的吮了吮,才放开了她。

    谭溪月抵着他的额头,说一个字深深地喘一下,几乎语不成调,却是十足确定的口吻,“原来你以前真的见过我。”

    陆峥挑眉,他刚才可是什么都没回答。

    谭溪月平缓着呼吸小声道,“我们好歹生活过一段时间了,我是在很多时候都看不懂你,但某些瞬间我对你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

    陆峥看她,什么直觉?

    谭溪月语气里藏着一点点不易察觉到的小得意,“你亲我之前我就在想,你要是直接亲过来,那就说明你以前肯定见过我。”

    陆峥黑眸里扬出笑。

    谭溪月歪歪头,小得意有些藏不住了,“我说对了吧?”

    陆峥深深地看她一眼,迈步往屋里走。

    谭溪月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趴到他的肩上,捏了捏他的耳朵,又吹了吹他颈后的青茬,垂在半空中的腿也轻轻地晃了起来。

    陆峥打开灯,将她放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蹲下身,给她脱掉脚上的鞋,又拿过鞋柜里的拖鞋给她穿上。

    谭溪月看着他认真的眉眼,心里泛起些潮,又有些暖,她搂上他的脖子,下巴完完全全依赖到他的肩膀上,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那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啊?”

    陆峥单手提着她的腰,将她从小板凳上抱起来,穿过客厅,走进卧室,打开灯,走到小黑板前,回她,【自己想】

    谭溪月仔细想了想,但她晕乎乎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想不出来,她诚实道,“我想不起来。”

    陆峥又写,【那就好好想】

    谭溪月看他,蒙着酒意的眼睛迷离又可怜。

    陆峥冷心冷肺,还铁石心肠。

    谭溪月拿额头狠狠顶他一下,她掰开他的胳膊,从他身上滑下来,撞着他的肩膀,走向后面衣柜,胡乱地翻找着换洗衣服,嘟嘟囔囔,“你不告诉我,我还不想知道了。”

    她找完衣服,又经过他身边,脚步缓了缓,可他根本没有要拉住她的意思,谭溪月拿着衣服狠狠甩他一下,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洗澡间,又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爱说不说,他最好就一直保持这个态度下去,以后也千万别跟她说,他就是想跟她说,她还不听了。

    谭溪月本想冲个热水澡,清醒一下大脑,看能不能从脑海深处,搜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她是听说过他很多事情,但在她的记忆里,在那个雨天之前,她并没有见过他,按说他那样一张脸和一双眼,她要是和他对上过视线,不可能对他一丁点儿的印象都没有。

    可是热水兜头一下来,热气一散开,她迷糊的大脑直接被晕成了浆糊,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伸手拍一下垂落下来的水流,要不说他坏人一个,从来只会放钩子吊着她。

    谭溪月下定决心不再上他的当。

    她洗完澡,从洗澡间出来,目不斜视地经过他身边,坐在书桌前,边擦着头发,边翻着书复习今天早晨学过的内容。

    陆峥将冲好的蜂蜜水放到她手边,谭溪月头也不抬,陆峥好笑地揉揉她的头发,她这小性子耍起来倒是挺得心应手。谭溪月推开他的胳膊,不让他碰她,她正在认真学习呢。陆峥托起她的脸,俯下身来。

    谭溪月偏开头,埋到他脖子里,闷声道,“你不许亲我。”

    他都不回答她的问题,还想亲她,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陆峥看着抵在他怀里的软面团子,唇慢慢勾起,他掰开她的脸,钳住她的下巴,直接压上她的唇,使劲亲了亲,然后起身,再揉揉她幽怨的小脑袋瓜,现在可以认真学习了。

    谭溪月被惹恼了,想拿手里的毛巾砸他的背,他似是有所察觉,转身看她,谭溪月一顿,将举起的毛巾放到了自己头上,佯装无事地继续擦起了头发。

    陆峥无声的笑加深,她既然这么好奇的话,他这个钩子要放得再长一些才行。

    他洗完澡出来,屋里的大灯已经关了,只留他这头的一个落地灯,床上还是铺着两床被子,不过今晚两床被子中间没再隔着那一排碍眼的抱枕。

    陆峥看一眼那头拱起的小山丘,掀开被子上了床,又拿起床头柜上那本书,一页看一页地翻了起来,这本书他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却还是没看明白书里写的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翻到了第几页,小山丘拱着被子慢慢地蠕动起来,陆峥收回目光,继续认真地翻看着书。

    谭溪月由侧躺一点点变为平躺,她的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像是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人的胳膊,陆峥没反应,谭溪月又碰了一下,陆峥掀眼懒懒看她。

    谭溪月揉了揉眼睛,看起来像是困极了,“灯好亮啊。”

    陆峥不忍戳破她拙劣的演技,将书啪一下扔到床头柜上,关灭落地灯,屋子里陷入到漆黑一片里,他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床上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的被窝里先是探进来一只软软乎乎的脚丫子,慢慢又拱进来半个身子,再接着是肩膀,谭溪月一点点地挪着,直到她整个人都钻进了来,她提着的那口气才稍微松下来。

    果然还是他的被窝更暖和些,也不怪她每天睡着了也想往他被窝里钻。

    谭溪月伸着胳膊,想把自己的枕头拽过来些,她的头现在只能枕到他枕头的一半,有些不舒服。

    陆峥睁开了眼,两人四目相对上。

    谭溪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我觉得有点儿冷,你不冷吗?”

    陆峥看着她,似笑非笑。

    谭溪月脸有些热,他都看穿了她,她索性也不跟他遮掩了,一咬牙,直接说了出来,只是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我想和你一个被窝睡觉,不行?”

    陆峥回,【你不是睡腻了我】

    窗户纸都戳破了,谭溪月的脸皮反而加了点儿厚度,她也不扯她的枕头了,直接枕到他的肩上,还窝到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含含混混地咕哝着,“我又没说要睡你,我只是要和你一个被窝睡觉。”

    两个人挨得很近,她东一下西一下地什么都能拱到,陆峥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再乱动,谭溪月收回膝盖,不动了,只看着他。

    一个人睡起来很宽敞的被窝,两个人就有些挤,脸贴着脸,睫毛和睫毛打着架,鼻子蹭着鼻子,呼吸接着呼吸。

    原本已经被他捂暖和的被窝,又添了些燥热。

    陆峥问,【你确定只是睡觉】

    谭溪月默了默,也问,“你确定不要和我说你在哪儿见过我?”

    陆峥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说睡腻我了 腻没腻你自己最清楚】

    他的指腹轻轻重重地划在她的皮肤上,弄得她很痒,他写得不快,但她还得反应好一会儿才能拼出他写的是什么,她这次反应的时间更长了,连视线都避开了他。

    陆峥也不急,她要想多长时间都可以,他慢慢地把玩着她的手指。

    谭溪月垂眼怔了半晌,最终又看向他,问得艰难,“你……会走吗?”

    陆峥一愣,想了一下她说睡腻的那晚都发生了什么,大概已经捋出前因后果。

    他问,【你想我走吗】

    谭溪月往他怀里靠了靠,声音涩然,“我有点……不想让你走。”

    陆峥箍紧她的腰,眸光沉沉。

    她又道,“但我又想你治好你的声音,那个付总不是说,你去了那边,做个手术就可以。”

    而且,去了那边对他的发展应该会更好吧,听那个付总的意思,他父亲那边的产业大概很大,她虽然不知道他的父亲之前为什么没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但他父亲既然找了他和他母亲这么些年,应该会很想见到他。

    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没理由,也不能留住他。

    她看向他,“你要是决定了要走的话,时间确定下来,能不能先跟我说一声,我好有个准备,”她顿一下,想起什么,又道,”我不要你的钱。”

    陆峥将她抱到他身上,一笔一划的手指间带上了笃定的悠闲,【为什么 你的愿望之一不是要挣好多好多钱】

    谭溪月想了想,“对哦,那你要是非要给的话,能不能多给些?”

    陆峥问,【给多少】

    谭溪月又想了想,认真道,“我以后应该都不会再结婚了,我可以用你给我的那些钱去养又高又帅的小男生,养太长时间了也不好,会腻,最好一年换一个,我要是能活到八十岁的话,你至少得给我准备六十年的钱,应该得要好多吧。”

    陆峥眼里的逗弄消失,只剩黑压压的沉郁。

    谭溪月拨弄了拨弄他紧抿的唇,小声问,“你舍不舍得给呀?”

    第 33 章

    他舍不舍得给钱她不知道, 他倒是很舍得折腾她。

    一夜红绡帐暖,谭溪月陷在柔软凌乱的床被里,半梦半醒中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她看着天花板, 怔愣愣地发了会儿呆,又勉强翻一个身,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枕头里, 她真的是仗着喝了点儿酒什么话都敢说。

    门口传来些声响,谭溪月僵住身体,一动也不动地装死, 不一会儿,床边微微塌陷,她的被子里钻进来一只大手, 带着微微的凉意, 谭溪月继续装死,那只手又往里探了些,要碰不碰地摸到了她腰间的痒痒肉。

    谭溪月摁住他的手,脸还压在枕头上不肯起来,“凉死了。”

    陆峥俯身贴过来,亲了亲她露在外面的耳朵, 谭溪月偏过一点点头看他, 陆峥给她顺着有些蓬乱的头发,又亲了亲她粉扑扑的脸颊。

    相比昨晚水乳交融的混乱,这样的静谧相拥更让人觉得害羞,谭溪月又把脸藏回了枕头里, 闷声问,“几点了?”

    陆峥在她胳膊上写了个八, 谭溪月还处在昏沉中的大脑马上清醒过来,她顶着被子差点儿都要蹿起来,结果不知道是腿间还是腰上蓦地一疼,又跌回到了床上,要多惨有多惨。

    明知她会生气,陆峥还是没忍住笑,谭溪月拎起枕头砸向了他,他还有脸笑,罪魁祸首就是他。

    陆峥接住枕头,放到床尾,又坐近她一些,伸手给她揉按上了腰。

    谭溪月想推开他,昨晚她想问的一点都没问出来,却让他占尽了便宜,到最后她什么话都说尽了,也没换来他的半分心软,现在也不需要他的假好心。

    可他揉得又很舒服,力道适中,又全按在她酸痛的点上,谭溪月在心里默数到二百,才有些不舍地顶开他的手,要不是快要迟到了,她肯定要让他给她按上半个小时,他自己造下的孽总得要他自己来还。

    陆峥知道她现在面上安静,心里指不定在怎么嘀咕着骂他,老丈人的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他家的小月儿表面上看着软软乎乎,乖乖巧巧的,其实鬼灵精的主意很多,和谁越亲近,胆子也就越大。

    她在他跟前,胆子倒是越来越大。

    陆峥将她从被子里抱起来,刮一下她翘挺的鼻子,谭溪月红着耳朵冷着脸拍开他的手,挪到床边要下去,陆峥拿过床头的一个文件袋挡住了她的去路。

    谭溪月问,“什么?”

    陆峥递到她手里,让她自己看。

    谭溪月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又在卖什么关子,她打开文件袋,眼神滞了滞。

    是结婚第一天他给过的那摞存折。

    谭溪月合上文件袋,又给他塞回去,“你给我做什么?”

    陆峥转了一下文件袋,翻开背面给她看,文件袋的背面写着几个字,【给你养男人的钱】

    谭溪月一顿,脸上更红,他倒是挺大方,把他的家底都拿出来给她养男人,她抬下巴点点那个文件袋,“这够吗?”

    陆峥写在她的手背,【我花很少】

    谭溪月懒懒地靠到床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语气也是懒懒的怀疑,“养你呀?”

    陆峥冷冷一笑,将文件袋扔到枕头上,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扯过来,他倒要看看她还想养哪个野男人。

    谭溪月刚被收拾了一夜,没半点儿硬骨头,立刻就投了降,拿脚抵住他的胸,连连求饶,“养你,养你,谁都不养,就养你。”

    陆峥还是把她扯到了膝盖上,谭溪月怕他真的要不管不顾地胡来,忙搂上他的脖子问,“你不走了吗?”

    她想了想,又认真解释道,“我那天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就是梨子掉了,我捡梨子来着。”

    陆峥亲亲她的唇角,又攥上她的手,每一笔都写得很重,【我没有爹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谭溪月一愣,她看着他眼神里的凌厉和冷漠,心头一点点地涌上针扎似的疼,她环住他的肩膀,抱紧他。

    这样一个无声的拥抱,足以胜过所有,陆峥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眶,故意逗她,【觉得我可怜】

    谭溪月有些急,“才不是。”

    她又抱紧了他一些,抵到他耳边,慢慢开口,轻声道,“你现在……有我了呀,我就是你的家人。”

    陆峥怔了半晌,他退一下身,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俯下身想看她的眼睛。

    谭溪月死死埋在他肩膀上,不肯让他看,只小声提醒他,“我快迟到了,你今天要是让我迟到了,你可马上就失去我这个家人了。”

    陆峥唇角慢慢牵出笑,他大力揉了揉她的头发。

    谭溪月又羞又恼,她晃着他的脖子再一次重申迟到的重要性,“迟到了是要扣钱的。”

    迟到是肯定不能让她迟到的,陆峥托起她的腰,将她直接抱到洗澡间。

    谭溪月要推他出去,想到什么,手又停住,她看他,有些犹豫,“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能不能把你的病例复印或者拍照一份给我,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叫樊晓晓,她在国外读书,我可以写信给她看看。”

    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或者找一个他们两个都合适的时间,去一趟首都的那些大医院,她爹说过,在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情况下,多试几条路总没错,这条不行还有另一条,说不准就能摸到那条正确的道儿。

    她认真地看着他,眼里似汪着一抹清泉,干净又澄澈,陆峥眸光微动,捧起她的脸弯下腰,谭溪月眼神轻顿,仰头迎上他的呼吸,但也只让他亲了一下,他要探息深入时,谭溪月将他推出了门外,又咣当一声紧紧关上了门。

    陆峥屈指缓缓地蹭着唇上的温热,唇角上扬的弧度加深。

    谭溪月额头抵到墙上,轻轻磕了磕,她可能是昨晚的酒劲儿还没消下去,不然为什么她的头还是晕乎乎的,像是在云朵里踩高跷,她用凉水洗了把脸,才觉得多少清醒了些。

    也多亏他开车技术好,将路上的时间缩短了一半,八点五十七到的厂子门口,谭溪月连话都没跟他说一句,解开安全带推门就下了车,要不是出门前被他还耽误了会儿,时间还能再富裕些,她感觉她的嘴唇肯定都肿了。

    她决定了,这肉还是不能天天吃,吃素的那几天,她早晨的时间可都很充裕,所以,以后一个星期最多吃一顿肉,最好是周五那晚,这样她周六早晨还能睡个懒觉,不用这么着急忙慌地赶时间。

    谭溪月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抬眼,看到了一左一右同样匆匆骑车而来的春玲和朱翠翠,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地都笑开,看来放假后的第一天上班,大家都有点儿犯懒。

    进到厂子里就没那么急了,朱翠翠把胳膊搭到谭溪月的肩上,上气接不住下气,“哎呀,妈呀,可骑死我了,我刚才一口气差点儿没倒上来,这上个班能要我半条命。”

    春玲也是喘不过气来,她把胳膊搭在谭溪月的另一个肩上,忍不住捏了捏她那白里透着粉的小脸蛋儿,打趣道,“这种时候还是有个男人好,车送车接,风吹不到,雨淋不着,你看这皮肤嫩得,我感觉一掐都能掐出水来。”

    谭溪月横她一眼,“你掐掐你自己,也能掐出来,还能掐出来更多。”

    春玲看似幽怨地叹一口气,“那可不一样,有人滋润跟没人滋润,这气色明显都不一样,我也得在这个冬天到之前找个男人,没准还能省下护脸霜的钱。”

    朱翠翠嘿嘿地笑得暧昧。

    这两个人凑到一起,说话就没个荤素的顾忌,谭溪月直接截住她们的话,说到正事儿上,“我嫂子的店开业时间定下来了,就在这周六。”

    春玲立刻高兴道,“我可以带着我娘和我妹一块儿过去看看,那天她俩应该都没事儿。”

    朱翠翠更是高兴,“好好,终于是定下来了,我都盼了好久了,今天下班我就去跟我那帮好姐妹儿说,她们还正想买秋冬的衣服呢,到时候我们一大早就过去,不然好看的全被人挑走了。”

    朱翠翠这说的不是客套话,她是真盼这天盼了好久。

    那天她们三个人一起去食堂吃午饭,朱翠翠看到春玲戴着的丝巾,觉得很漂亮,就问她是在哪儿买的,她也要去买,结果没过两天,溪月姐就给她也带来了一条丝巾和一条围巾,上面都绣着一颗翠柳,她是三月底的生日,正值柳树抽枝发芽,所以她娘给她起名叫翠翠。

    这样贴心又细心的礼物,从小到大她都没收到过几次,现在嫂子的店要开业,她必须得把人气给嫂子弄起来,要不都对不起嫂子那一针一线绣出的翠柳。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说得热闹,没注意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个在偷听他们说话的钱淑芬。

    自从定下开业时间来,沈雅萍已经连续几天没睡好觉了,她几乎天天都在做噩梦,一会儿是她的店已经开业一个月了,一单都还没卖不出,连个上门来的客人都没有,一会儿是衣服卖出去是卖出去了,但好多人来退货,都要把她那新做的门给挤坏了,她在梦里急得都喊出来了。

    房间里的灯亮起来,谭溪川迷迷瞪瞪地翻身过来看,“怎么了,媳妇儿,又做噩梦了?”

    沈雅萍惊魂未定地点点头,她看一眼墙上的表,已经快五点了,她也不睡了,早点收拾收拾早点去店里。

    等坐到床边上,又有些蔫头耷脑地不想动,那个小店对别人来说或许是个小本儿生意,但对他们家现在的情况来说,半年的租金,不是一个小数目,她开始还信心满满,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挣到人生的第一桶金了,但是这两天,越临近开业越焦虑,反正就是什么不好就想什么。

    谭溪川也跟着她起身,沈雅萍看他,“你不用起,你昨晚回来得那么晚,再多睡会儿,我先去收拾收拾,今儿要带的东西很多,别到时候一着急,再忘了带什么,那就麻烦了。”

    谭溪川拿起床头的衣服给她披到肩上,他这个媳妇儿一向咋咋呼呼的,天不怕地不怕,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紧张,他瞅着她直笑,“我本来还想等天亮了再给你看,既然你睡不着了,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

    沈雅萍狐疑,“看什么?”

    谭溪川穿上衣服让她只管跟着他走,他在前面打着手电筒,沈雅萍跟在他身后,两个人轻手轻脚地打开院子的大门,走到胡同里。

    沈雅萍愣住,她看看眼前这辆崭新的三轮车,又看向谭溪川,有些懵地问,“你借的?”

    谭溪川笑,“啥借的,这以后就是你的了。”

    沈雅萍更懵了,“你快滚,这种车得好多钱,你裤兜里要是能掏出五十块钱来,我沈雅萍三个字就倒着写。”

    上个月支书家买了辆三轮车,花了得有几千,这辆车前后都带着顶棚,又能遮风又挡雨雪,冬天开也不会冷到哪儿去,看着比支书他们家那辆还要高级,那不得大几千,就是把十个谭溪川绑一块儿,都值不了这些钱。

    沈雅萍真急了,压着声音道,“你可别吓我,你快说你哪儿来的钱,要不我去叫娘了。”

    谭溪川拽出她,轻咳一声,“其实不是我买的,是妹夫哥昨天晚上让人给开过来的,说是给店里开业添点儿彩头,送给咱的开业礼,让你平时拉货用。”

    沈雅萍更急眼,谭溪川忙解释,“要是新车我肯定不能收,这是妹夫哥收了别人一辆二手的三轮给改装出来的。”

    沈雅萍气得直接拧上他的耳朵,“改装出来的,给你你就拿着哈?谭溪川,我怎么以前都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我都听别人说了,就咱姑爷那改装车的手艺,那城里的人都花大价钱排着队请姑爷改装那些老贵的车,你知道请姑爷改装一辆车得多少钱吗?那比新买一辆都要贵,我说你可真好意思,你今天是打算气死我不成。”

    谭溪川耳朵都快被拧下来了,他龇牙咧嘴道,“媳妇儿,你听我说,你听我细细说,咱现在确实是需要这么一辆车对吧,那衣服你老觉得放店里不放心,你还想天天拉回来,你后面还得去进货买布料,我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家能帮到你,就靠那人力小拉车,让娘和你每天都来回折腾,这要是有个天气不好的时候,我都不放心。再说,你看这车上都印上了你店的名字,要不就说咱妹夫哥想得周到,你开着这车往镇上一走,这不就是在给店做宣传,这车既然是妹夫哥专门给咱做的,这就是他的一片心意,我说不要,再给他送回去,也不太好。”

    沈雅萍手上又加了些力。

    谭溪川又赶紧往下说,“我都想好了,妹夫家不是没地,今年要卖的小麦和玉米就不找人来收了,回头我都给我妹他们拉过去,以后每季家里种的粮食,刨去要交的公粮,咱都一分为二,一份咱自己留,一份给我妹他们,你看这样行不行?”

    沈雅萍慢慢松开他,想了想,开口道,“那以后过年我爹拿过来的半扇猪,也得给小月儿他们分一半过去,不行,一半也不行,至少得三分之二。”

    沈雅萍的娘家养猪,每年过年都会给他们送半扇猪肉过来,能吃一个冬天。

    谭溪川揉着自己快要掉下来的耳朵,回道,“行啊,在这个家,你就是我老大,你说怎么办,咱家就怎么办。”

    沈雅萍使劲踢他一脚,又忍不住看向眼前这辆车,要不就说姑爷是个本事人儿,这车弄得比支书家那辆新的还要好看得多。

    谭溪川看她,“现在还紧张不?”

    沈雅萍摇头都快摇成了拨浪鼓,眼里涌动着跃跃欲试,“我想上去开一圈。”

    谭溪川道,“等天亮了,现在车一打着火,得把娘给吵醒了。”

    沈雅萍一想也是,她小心地摸了摸车门,“溪川,我一定得好好弄那个店,好好挣钱,现在帮助过咱的人,咱都得好好记着,将来一定得把这份情加倍地给还回去。”

    谭溪川点头,马上又道,“就是挣不到钱也没事儿,家里不还有我这个顶梁柱呢。”

    沈雅萍一巴掌拍他背上,“你个乌鸦嘴,快给呸呸呸,我今天要开业,你跟我说挣不到钱也没事儿?我都想拍死你,你快给我重新说,说我能挣到好多好多钱,能挣到这一个三轮车都装不下的钱。”

    谭溪川在被他媳妇儿拍死之前,赶紧改口,一个三轮车都装不下哪儿行,得十个三轮车都装不下才行。

    沈雅萍这才勉强放过了他。

    小院黑漆漆的西屋里,顾慧英早就醒了,年纪大了本来就觉少,心里又有事儿就醒得更早,她又躺了一会儿,就直接起床了,也没开灯,摸黑下了床,走到谭青山的遗像前,点了三柱香,先是给他叨叨了一遍昨天她都做了什么,又让他保佑儿媳妇儿的店今天千万要顺顺利利地开业。

    最后,她慢慢抚上谭青山的眼睛,叹了口气,她昨天听到了一些林家的事情,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真的,他们闺女在林家受了那么大委屈,她这个当娘的却一点儿都不知道,还跟她怄了半年的气,要是让这个倔老头子知道了,该怨她了。

    谭溪月也早就起床了,她今天四点就醒了,但有点儿不想动,在陆峥怀里窝到四点半才起,她每天都有定额的学习任务,今天嫂子店里开张,她要去帮忙,白天一天肯定都没时间,晚上还要聚餐吃饭,得很晚才能结束,所以她早晨得把今天的任务先给完成。

    她怕打扰到他睡觉,本来想去客厅,但她一起来,他也就起了。

    现在,屋子里,院子里,都灯火通明,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冲淡了凌晨清冷的寒意。

    他在柿子树下又不知道在弄什么,昨天傍晚冯远拉过来一车木料,他昨晚就弄了大半宿,今天起来又弄上了。

    他这几天晚上都挺忙的,饭一吃完就开始忙乎,家里的变化也挺大,他在为迎接冬天做准备。

    窗户外面全都多安了一层玻璃,屋子里明显暖和好多。偏房那边,他又砌了一间屋子出来,直接将西屋和偏房打通了,这样冬天要是下雪什么的,天儿不好的时候,直接从西屋进到偏房就行,不用再从院子里绕。

    厨房里装上了火炉,他还去建材市场买了管道和暖气片,村里几乎没有装暖气的,一般都是烧火炕,她原以为装起来会费事儿,昨天她下班回来,都已经弄好了,光卧室里就装了两组,床边一组,她书桌旁一组。

    她多少有点儿期待这个冬天的到来了,她很喜欢从天寒地冻的室外,回到家里,一下子被温暖完完全全包裹住的那种感觉。

    夜空由深黑慢慢变成深蓝,深蓝又慢慢淡去,鱼肚白抹在了天际,微茫的晨曦里,家家户户都升起了袅袅炊烟。

    谭溪月合上书本,懒懒地舒展了下僵硬的腰背,她起身看向窗外,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她也看清了他做的是什么。

    一个浴桶。

    谭溪月走到柿子树旁,围着那个浴桶转了两圈,已经上好了桐油,再晾几天应该就可以用了,洗澡间的空间很大,再放这么一个大浴桶也完全没有问题。

    要是下雪天,回到家,在浴桶里好好泡个热水澡,应该会舒服。

    谭溪月有些欣喜地看向厨房里的人,恰逢陆峥也抬起眼睛,两个人隔着窗户对上视线,谭溪月背着手,慢慢悠悠地走向他。

    陆峥打开了窗户,看着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

    她近一阵儿很会拿捏他,先是单方面在小黑板宣布一个星期只能吃一顿肉的计划,然后又天天晚上往他被窝里钻。

    钻被窝做什么,聊天,聊什么,聊他老丈人。他就是再混账,也不可能在她跟他聊完老丈人后,再对她做点儿什么,所以这几天两个人就是盖一个被窝纯聊天。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她想让他投降认输,主动说出他之前在什么时候见过她。

    那她也太小瞧他了,他倒是很喜欢她全身心地依偎在他怀里,跟他小声说着她小时候的点点滴滴,那是他没能参与到的她的那些过去,她讲越多点儿越好。

    就是等她睡着后,他多洗几回冷水澡而已。

    好不容易等到昨天周五了,晚上她躺在他怀里,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她明天一大早要早起学习,晚上得早点儿睡才行,能不能挪到明晚。

    行,可以挪。

    反正最后受着的人都是她,他等着今晚,他总得让她知道,时间间隔得越久,对她来说不见得是件好事儿,一个星期吃一顿肉怎么也得给她改成一个星期吃两顿。

    谭溪月还不知道今天晚上要发生什么,她走到窗户前,眉眼弯弯地看他,“你好厉害,一晚上就做出来了,那么大个浴桶,天冷的时候在里面泡个澡应该会很舒服。”

    陆峥让她伸手出来。

    谭溪月把掌心递给他。

    他在上面写道,【不只泡澡会舒服】

    谭溪月不解,“浴桶不泡澡还能做什么?”

    陆峥又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字。

    谭溪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写的是……鸳鸯浴?

    陆峥捏了捏她红红的耳朵,看来她是看懂了,省得他再去拿小黑板。

    他还治不了她。

    有些事儿不只在被窝里可以做,他不信她在浴桶里还能聊上天。

    第 34 章

    谭溪月下定决心要远离那个浴桶, 再喜欢也绝对不去沾它的一点儿边,她就不给他那个胡来的机会。

    她吃完饭就早早地去了市场,小店门口左右摆着整整齐齐的两排花篮, 得有不下十组, 显得热闹又红火,开业的气氛一下子就烘托出来了。

    昨晚回家的路上,路过供销社, 她让他停一下,她想以他和她的名义订去两个花篮,等开业一大早就给嫂子他们送过来, 图个喜庆,他没让她下车,在她手上写, 他都已经弄好了。

    她当时握着他的手, 好一会儿都没有松开,他替她承担的,远比她看到的还要多,好多事儿都不用她开口说什么,他都已经替她想在了前头。

    谭溪月站在花篮前,看着两个人并排在一起的名字, 发了会儿呆, 然后打起精神进了店。

    沈雅萍正满头大汗地收拾,看到谭溪月进来,展颜笑开。

    谭溪月将手里的招财猫和招财树给沈雅萍递过去,“嫂子, 这都是招财的,放在店里, 嫂子你以后就只管发大财,挣大钱,挣钱挣到数都数不完。”

    沈雅萍赶紧接过去,笑得嘴根本合不上,“有你这句话,我这买卖指定不会错,你就等着嫂子挣大钱吧。”

    她说着说着话,没忍住,嗓子有些犯哽。

    她早晨没来多久,姑爷店里那俩小孩儿就送来了六个花篮,紧接着小月儿的那两个同事也订了花篮让店家送了过来,就连鸿升酒楼的应老板,还有那镇上的首富刘永文都让人送来了花篮,他们看的都是小月儿和姑爷的面子,她做梦都没想到过她这个小店的开业能折腾得这么热闹。

    谭溪月上前一步,抱了抱沈雅萍,打趣道,“这是一想到马上要挣到数不完的钱了,高兴坏了。”

    沈雅萍破涕为笑,“还真是,我跟你说,到时候你可得来帮着我一块儿数钱,我数钱没你数得快。”

    谭溪月回,“成,那我这两天抓紧时间再练练数钱,省得到时候我也数不过来。”

    沈雅萍笑得更厉害了,要不她最喜欢她这家这个小姑子呢,什么话好听就捡什么话说,她现在就喜欢听这种话。

    顾慧英收拾完家里那一摊子,又喂完鸡鸭鹅,才骑着车匆匆赶过来,她在门口慢慢停下脚步,沈雅萍看到顾慧英,忙擦了擦眼角,笑着道,“娘,您来晚了一步,没听到小月儿刚才的话,逗得我眼泪都笑出来了。”

    谭溪月也跟着叫了声“娘”,去接顾慧英手里的东西。

    顾慧英看她,“吃早起饭了没?”

    谭溪月稍一愣,先回,“吃了,”等看清袋子里装的东西,马上又改口,“不过现在又有点儿饿了。”

    顾慧英拿下巴点下袋子,简单道,“早晨新蒸出来的包子,豆角酱肉的。”

    谭溪月眼睛弯成月牙,“那我现在吃一个。”

    沈雅萍凑热闹,“我也饿了,我也想吃。”

    顾慧英冷哼她一声,“那就快去吃,就知道你会饿,在家里让你多吃点儿,你非要着急忙慌地走,现在也才八点不到,你说你着的什么急,今天要在这儿盯一天,不吃饱了怎么行。”

    沈雅萍蹭着顾慧英的胳膊撒娇,“就知道娘心疼我。”

    顾慧英横她一眼,目光落到谭溪月含笑的眉眼上,想说什么,最终又没说出来,转头去后面水池里洗了个手,闷头收拾东西去了。

    谭溪川背着一大袋子衣服进来,气喘吁吁地放到柜子上,叉着腰开口道,“好啊,你俩背着我偷吃好吃的。”

    沈雅萍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什么叫背着你偷吃,是娘专门给我和小月儿带的,没你的份儿。”

    谭溪川委屈地顾慧英告状,顾慧英嫌他烦,拿个衣架砸向了他,让他少贫嘴,多干活儿,谭溪川被打得嚎了一声,谭溪月看着他那个惨兮兮的样子,不由笑开,沈雅萍幸灾乐祸笑得更大声。

    小小的店里散开鸡飞狗跳的热闹。

    正值秋夏换季,今天又是周末,才九点多,市场已经陆陆续续开始上人了,沈雅萍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身上一直冒汗,这次跟她第一次摆摊还不一样,摆摊她就是试试水,现在,毫不夸张地说,她跟破釜沉舟也没两样。

    谭溪月给她端来一杯水,让她先去椅子上坐一会儿,别老站着,待会儿人一来,想坐也坐不成。

    顾慧英边叠着衣服边道,“逛街买衣服又不是赶早市,一般都十点以后人才会多起来,现在时间还早呢。”

    沈雅萍点点头,喝了几口温水,让自己的心定了定。谭溪川听着隔壁的店铺都进人了,他有些坐不住,撑着膝盖从小板凳上起身,“我出去看看。”

    人还没走到门口,朱翠翠领着一帮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嫂子开业大吉”,乌泱泱地进来了,不一会儿,春玲她们娘仨儿也来了,后面冯远的妹妹冯小羽也领着好几个女生过来了,还有沈雅萍摆摊的时候第一个客户,那个在商场卖化妆品的小姑娘美莲,也带着她一帮好姐妹儿来了。

    沈雅萍身上的汗更多了,这次不是紧张的,完全是忙的。大家都是奔着买衣服来的,祝福吉祥的话寒暄完,一个个眼睛已经开始扫墙上的衣服了。

    冯慧英和谭溪川招呼后面进来的客人,沈雅萍和谭溪月给她们拿衣服介绍衣服,谁要是上身想试,谭溪月就领着她们去里间试衣服。

    几个人一开始都有些手忙脚乱,但慢慢地都能应付自如。

    买东西从来都是买的人越多,进的人越多,外面的人一看这店里这么热闹,也想进来看看,这一上午,小店里人来人走,就没断过人。

    走廊尽头的墙角,倚着一高瘦一矮胖两个女人,正嗑着瓜子往沈雅萍这个小店这儿看。

    高瘦女人叫周俊芳,就是那天沈雅萍说的刺头儿,矮胖的女人叫周俊蓉,两个人是亲姐妹,共同经营一家女装店。

    周俊蓉吃到一个坏掉瓜子,苦得她连着呸了三声,又拿手背抹一把舌苔,皱着眉对周俊芳道,“我刚才去门口溜了一圈,鸿升酒楼的应老板,还有刘永文刘大老板,都给他们送了花篮,这阵仗可是少有,他们家的来头应该不小,我觉得我们还是少去招惹得好。”

    周俊芳不屑地“嘁”一声,“花篮上留谁的名字就是谁送的?我回头还可以写咱县长和支书的名字呢,我跟你说,那个姓沈的女人一看就鬼心眼子贼多,这肯定是她自己买,自己写的,想给自己开业长脸立招牌,你想,都能同时搬动应老板和刘大老板这两位大人物了,会把店开在咱这个市场,肯定早搬商场里去了。”

    周俊蓉一想,也是,她把剩下的瓜子扔回袋子里,拍了拍手上的残渣,“那我下去叫人去了。”

    周俊芳点点头,“找个手脚利索的生面孔,让她快点儿去,待会儿人少了就不好弄了。”

    周俊蓉拖着她那胖墩墩的身子小跑着下了楼。

    快临近中午的时候,成素芬手挎着鳄鱼皮小包包,脚踩七厘米高跟鞋,身穿法式黑色套装裙,款款走进了沈雅萍的小店。

    本来还热热闹闹的小店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沈雅萍看着成素芬也有些傻眼,她在镇上生活这么些年,可没见过这号人物,她现在贫乏的脑子里只能浮现出一个词,雍容华贵。

    沈雅萍甚至看不出她的年纪,顶多也就四十出头,但她一头梳得整齐的发髻已经呈花白,这反倒又为她添了些别有的气质和韵味。

    沈雅萍都看呆了,一时忘了上前搭话,谭溪月最先反应过来,她走上前招呼成素芬。

    成素芬看到谭溪月,还没说话,先起了笑容,就连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你就是溪月吧?”

    谭溪月迟疑道,“对,我是谭溪月,您是……?”

    成素芬刚要说我是刘长峰那混小子他妈,视线被谭溪月身后一个瘦小的女人给吸引过去,她柔声叱道,“你在做什么?”

    瘦小女人先是一僵,看到店里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她身上,她把谭溪月一推,直接跑出去了,谭溪川本想去追,又急着去看谭溪月,好在谭溪月让成素芬和顾慧英给及时扶住了,没摔倒。

    那瘦小女人贼能钻,在人群里左一下,右一下,跟泥鳅一样,冯远和易然两个人都没能堵住她,让她给逃脱了,陆峥掀眸冷冷扫过周围那一圈的商户,其他家都在抻着脖子往这边看热闹,唯有角落里那一高一矮两个女人低着头回到了自己店里。

    谭溪川走出来,看他妹夫哥的眼神就知道他已经发现了什么,他低声问,“知道是谁弄的了?”

    陆峥点点头。

    春玲和朱翠翠帮着顾慧英一起安抚客人,谭溪月和沈雅萍去查看衣服,好在发现得及时,只有几件衣服在不容易看到的地方被抹上了油污,问题倒不算大。

    但是谭溪月心里的担忧又加深了,那天嫂子被周围的商户给堵住的时候,虽然嫂子嘴上说得轻松,可谭溪月还是有些担心,做生意就怕别人搞一些看不见的小动作,也不弄出什么太大的事情,就有一天没一天地过来给你添一下堵,膈应也能膈应死你。

    今天这还是他们都在,她怕的是回头儿就嫂子或者老太太自己在这儿,再有人过来找事儿,那就麻烦了。

    外面走廊里突然沸沸扬扬地嘈杂起来,朱翠翠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小跑到门口去看,又冲着店里实时播报,“我去,那不是咱镇上那首富刘永文刘大户,他怎么来这儿了,还有鸿升酒楼的应老板也来了。”

    成素芬坐在椅子上,没好气地小声嘀咕着,“可真有够墨迹的,现在才来。”

    顾慧英给她端过来一杯茶水,谢谢她刚才及时发现了坏人,还扶了小月儿一把。

    成素芬忙摆手说这有什么,又起身双手接过茶水,笑着道,“您就是溪月她娘吧?”

    顾慧英点头说是。

    成素芬对她更客气了,“我是刘长峰他妈,我家那儿子现在跟着您姑爷陆峥做事情,我在这儿还要先跟您道个歉,那天他骑车差点儿撞到您和您儿媳,按说我早该登门拜访跟您和您儿媳道歉的,可我人一直在外地,这两天才回来。”

    顾慧英虽然没跟成素芬这种贵妇人似的人物打过交道,可她也不怵她,而且话也说得漂亮,“人最后都没事儿就行,这骑车开车难免都有个着急意外的时候,他已经跟我们道过歉了,我们家弄地基的时候,他还来家里帮忙来着,很实诚一大小伙子,不怕苦也不怕累,干活儿也利索。”

    成素芬掩嘴直笑,说话跟个百灵鸟似的,“不瞒您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他,这还要多亏您家姑爷,就我家那个败家儿子,以前成天什么正事儿都不干,就知道吃喝玩乐,他这辈子废了倒是不怕,反正家里能给他兜底,我就怕他走了偏道儿,可自从跟了陆峥后,我听他爸说每天都早出晚归地跟着他陆哥学手艺做事情,我这次一回来,明显能感觉到他跟以前不一样了,沉稳踏实下来好多,我和他爸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陆峥,说他是我们家的恩人都不为过。我刚一看就知道您眼光好,能挑到这么一位好姑爷。”

    顾慧英听着成素芬的话,抬眼看向窗户外的陆峥,若有所思。

    外面市场里已经沸腾了,几乎楼上楼下所有的商户都出来了,有离得近的争抢着凑过来跟刘永文握手,有楼上的高声问,“刘大老板今天怎么有时间到市场来?”

    刘永文笑着道,“我大侄子他媳妇儿在这儿开了个小店,就在那儿,”他伸手指沈雅萍店的位置,“这不今天开业嘛,我过来看看,各位老板们都是这儿的老前辈们了,我大侄子和他媳妇儿初来乍到的,有好多事儿都还不熟,还要烦请各位老板替我多帮衬着点儿,要是有外人过来欺负他们,你们可不能不管,我把他俩托付给你们了。”

    刘永文在镇上的威望很高,镇上的路基本都是他掏钱修的,包括服装市场这儿,最开始的时候,服装市场这儿的生意很不好,一天到晚也没几个人来,主要市场外面的路都是土泥路,特别不好走,一到下雨下雪,更是走不了人,后来刘永文掏钱全都换上了宽敞的水泥路,通了路,也就通了人,这样服装市场这里的人气才一点点旺起来,周边几个县都没这么大规模的市场,所以这里的商户都打心眼里念刘永文的情,把他当恩人。

    刘永文这话一出,其他人七嘴八舌一个接一个地回,“那肯定啊,刘老板的侄子来我们这儿做生意,那必须得帮衬着,谁要是敢欺负他们,我们都不答应。”

    应淮对谭溪川低声道,“行了,有了刘老板今天放出去的话,你媳妇儿这店在这儿算是立住了,以后轻易不敢有人过来搞事情,今天弄小动作的,先晾几天,不搭理他们,回头要是他们还敢再来,陆峥有的是法儿收拾他们。”

    谭溪川心里有些泛热,他妹夫哥真的是方方面面都替他们考虑到了,他这么一小店开业,妹夫哥竟然请来了镇上最有名望的两个人来给他撑场子。

    他不能给妹夫哥丢脸,抱拳郑重道,“多谢应叔,多谢刘叔,今天这份恩情我谭溪川记在心里了,以后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只要招呼一声,我肯定刀山火海都闯。”

    刘永文拍拍他肩膀,“还刀山火海,你以为你梁山好汉呢,要真想谢,让你媳妇儿给我媳妇儿多做几套衣服,她最喜欢穿那些漂亮衣服。”

    谭溪川立刻道,“这肯定没问题,婶子要是不嫌弃,以后每季都让我媳妇儿给婶子做几套衣服送过去。”

    刘永文对陆峥笑,“你这大舅哥还挺上道儿,我喜欢。”

    陆峥也对刘永文笑,他媳妇儿的亲哥,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他转头看向店里,谭溪月和他对上视线,慢慢对他弯下眼睛,嫂子被堵那天,她回去跟他随口提过一句她的担心,她都没想到他将这件事给记到了心里,早晨他把他送这儿就走了,说是晚点儿再过来,她还以为是汽修厂有事情要忙,原来他去请应老板和刘老板了。

    有应老板和刘老板这两尊大佛过来给撑了会儿场子,下午店里比上午还要热闹,一直到四点多,人才开始变少,就是店里乱得不行,且得收拾一会儿,春玲和朱翠翠也跟着一块儿收拾,谭溪月和沈雅萍同时拦住她俩,让她俩赶紧歇歇,她们已经在这儿忙乎一天了,可不能再干了。

    正好春玲和朱翠翠还想再看看鞋什么的,趁着还有点时间就想去逛逛。

    沈雅萍叮嘱道,“你们逛完可千万得回来,晚上还要去吃饭,今天要是让你们空着肚子回去,那我今儿晚上都得睡不着觉。”

    朱翠翠回,“您就放心吧嫂子,鸿升酒楼的酒席,我说什么都不会错过的,我们指定回来,米饭至少得吃上它两碗。”

    顾慧英一人给她们塞了根香蕉,让她们先垫垫,“傻孩子,吃米饭管啥用,今天得让你嫂子请你们吃肉才行。”

    朱翠翠咯咯地笑,“大娘您可真懂我,我就爱吃肉,”她又对沈雅萍道,“沈老板,今天的肉得管够哈。”

    谭溪川和沈雅萍异口同声地豪气道,“那肯定管够。”

    看到大家脸上的喜气儿,顾慧英也不禁露出些笑容。

    谭溪月拎着袋子直起身,看到顾慧英的笑,微微怔住,老太太得有多久没这么笑过了,她眼眶泛起酸涩,经历过最绝望的黑暗后,现在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在一点点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低下头,拿起桌子上一根红绳,一点一点地系着袋子,想借此掩饰过去眼里的异样,有人走到她跟前,和她一起系袋子,谭溪月没有抬头,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手通过一根红绳碰到一起。

    谭溪月触到他手指的温热,一顿,在他手背上写,【谢谢你】

    陆峥回,【不喜欢你对我说谢】

    谭溪月问,【那你喜欢什么】

    他轻轻写下,【你】

    谭溪月低垂的睫毛颤了颤,他真的很知道在她难过的时候怎么转移她的注意力。

    陆峥看着她扑簌簌的睫毛,又一笔一划地写下陈情,【小哑巴只喜欢小月儿】

    谭溪月紧紧攥住他落在她掌心的指尖,慢慢仰起头,看向他。

    周边是喧嚣热闹。

    唯有她和他之间是静默在环绕。

    无声,却能胜过所有的言语。

    第 35 章

    饭局结束了, 刘长峰人也到了,他今天被陆峥安排去县里跑物流公司手续的事情,一大早就走了, 现在才回。

    成素芬看到他这个样子就觉得新鲜, 他以前去县里,要么去歌舞厅,要么去棋牌室, 再不然就去游戏厅打通宵的游戏,什么时候干过正经事儿。她走过去,给他抻抻有些皱的领口, 柔声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刘长峰一向是五分的话能说出十分满,更何况他这次确实把事情给办成了, 他洋洋得意, “我出马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儿。”

    刘永文心里也高兴,他心想不愧是我刘永文的种,只要跟对了人,学什么都快,但面上犹沉着脸骂他,“你他娘的是孙悟空还是玉皇大帝啊, 还你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就跑个手续,你办成了又有什么可骄傲的。”

    成素芬幽幽地看他,“他娘是谁?”

    刘永文老脸一憋,轻咳两声, 转头看向陆峥,“陆老弟, 我跟你说,你拿着这臭小子可劲儿练就成,他要是不听话,你直接上脚踹都没事儿,他特别皮实,小时候都被我踹惯了。”

    应淮笑,“老刘啊,我跟你说,对付这小子们啊,你不能一言不合就上手打,越打越不服你,我看长峰在陆峥那儿干得就挺好的,不怕苦,人勤快,眼里有活儿,脑子也转得快,跟着陆峥再历练两年,以后指定错不了。”

    这孩子就得听别人夸,刘永文想要上扬的唇角根本压不下去,虽然他也不怕别人说自家这个儿子是败家子,但他要是能闯出点儿出息不是更好。

    刘长峰小声回嘴,“就是,您以为我陆哥是您啊,动不动就上脚上巴掌,您那土匪作风还是自己留着吧,我陆哥可是个文明人。”

    刘永文抬起脚就要踹。

    刘长峰往谭溪川身后躲,“谭大哥救我。”

    谭溪川笑着将他护在了身后。

    这头说得热闹,谭溪月那头也热闹。

    冯远和易然一人推一辆摩托车,要送春玲和朱翠翠回去,谁要坐谁的车还没定,易然送谁都可以,冯远也是送谁都可以,但要是让他送朱翠翠,他会更乐意一点儿,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有点儿怕那个叫春玲的,偏偏春玲直接走到了他的车旁,冯远当看不到她,低着头拿衣袖擦了擦摩托车的后座,又擦了擦摩托车的镜子。

    春玲盯着他,轻声问,“你怕我呀?”

    冯远立刻回视,“我一个大男人,我怕你干什么?”

    春玲要笑不笑地“嘁”他一声,还大男人。

    冯远的脸唰一下全红了,他比她都要高出去两个头了,他不是大男人是什么,不是,他到底怕她什么啊,他也就不明白了,他在她面前到底怂个什么劲儿,她又不是吃人的妖精。

    顾慧英没察觉到两人间的暗流,她再一次嘱咐道,“你们骑车一定要小心,不要急,安全最重要。”

    几个人同时乖乖应好。

    沈雅萍提着朱翠翠刚塞给她的袋子,觉得很不好意思,“你说你们来帮我一天忙,最后你们还给我们买东西。”

    春玲和朱翠翠给顾慧英和沈雅萍还有谭溪月分别买了东西,刚才直接塞了过来,不收还不行。

    朱翠翠道,“那嫂子你怎么不说衣服你都不收我们钱,我朋友们的那些还都给打了五折呢。这些就是我们逛的时候看到了,觉得很合适就买了,没多少钱的。”

    沈雅萍也不再纠结,“那你们缺衣服了,就到嫂子这儿来,你们喜欢什么样儿的衣服,嫂子都能给你们做出来。”

    春玲回,“肯定的啊,嫂子,我刚才穿着这裙子往市场里一走,好多人都回头看呢,我以后的衣服都得让嫂子包了。”

    冯远偷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裙子,又红着脸赶紧移开视线,春玲在心里又“嗤”他一声。

    沈雅萍再高兴不过,“那敢情好。”

    朱翠翠上了易然的摩托车后座,对顾慧英和沈雅萍道,“大娘,嫂子,那我们就走了。”

    她转头又对谭溪月眨眨眼,“溪月姐,明天上班可千万别迟到了哈。”

    谭溪月看她那暧昧的眼神,直觉她俩送她的应该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不过她又觉得自己的直觉应该也不太准,服装市场里又能有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朱翠翠和春玲走后,刘永文和成素芬也走了,成素芬走之前,拉着顾慧英的手说,等过年的时候要登门去拜年,顾慧英也只当她是个客气话,没当真。

    刘永文让刘长峰开车送谭溪川一家回去,刘永文有他自己的盘算,陆峥这个人,他们刘家肯定要深交的,那自然他在乎什么,就得在什么地方下功夫,刚才在饭桌上,小两口虽没什么过多的交流,但他毕竟多吃了这么几十年的饭,光从眼神也能看出陆峥对他那小媳妇儿的在意,所以跟谭家的关系也必须要维护好。

    陆峥自然知道刘永文心里的盘算,这也是他想要的,正如应叔所说,刘永文这人还算正派,做事儿也磊落,他当初既然同意让刘长峰来他这儿,今天又借了刘永文的势,也有进一步深交的意思,付明远那帮人做事儿一向不择手段,多些视线帮他看顾着谭家,不是什么坏事儿。

    谭溪月和陆峥是最后走的,路边的热闹散去,最后只剩他们两个。

    月白风清,秋日的夜色凉如水。

    陆峥将臂弯里搭着的外套披到她身上,又去接她右手里提着的袋子,谭溪月不知道朱翠翠给她的袋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她怕万一是什么不正经的东西,她把袋子倒换到了左手,只将右手伸了出去。

    陆峥挑眉。

    谭溪月歪头,“怎么,不乐意牵我?”

    陆峥唇勾起,牵上她的手,攥到掌心,轻轻捏了捏。

    她那袋子里应该是藏了什么,这么怕让他看到,都肯主动伸手让他牵了。

    谭溪月脸有些热,他眼睛毒得很,她很少有什么事情可以瞒过他,但她擅长装傻,她扯着他的手往车那边走,“快走,我们快回家了。”

    陆峥被她拉着,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由着她在前面使出吃奶的劲儿,谭溪月轻喘着气回身看他,他能再走慢一点儿吗,不着急回家啊?

    陆峥在她胳膊上写,【看来你很急】

    谭溪月一顿,直接甩开他的手,想故作淡定,偏耳朵生了红,“我急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急。”

    陆峥走上前,和她并肩,拨弄一下她嫣红的耳垂,回她,【是我急】

    谭溪月知道今晚怎么也躲不过去了,她凶巴巴地瞪他,“急你不知道走快点儿。”

    陆峥唇角的笑加深,谭溪月扭头就走,陆峥拽上她的手,先是大步走着,后来直接伸手抄上她的腰,将她打横抱到身上,跑了起来。

    路上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月亮丢在了他们身后,风都追不上他们。

    谭溪月将脸紧紧埋在他怀里,使劲捶他两下,他真的是疯了,她……大概也疯了。

    车一路飞驰到家里,车停下的那刻,谭溪月才觉出害怕,她不想等他,丢下一句“我先进屋了”,推门直接下了车,趁他锁大门的功夫,捡了两件换洗衣服,躲去了洗澡间。

    前几晚她耍了点儿小聪明,把他折腾得不轻,她每晚窝在他怀里睡得很舒服,他光洗冷水澡了,憋了这么些天,他今晚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这个澡洗得都快把她自己给蒸熟了,才慢吞吞地从洗澡间出来,他没在卧室,偏房里的灯亮着,不知道他在厨房里弄什么,谭溪月暂时放下心来,能躲过一时是一时。

    她把头发擦了个半干,坐到书桌前,想再复习复习早晨学过的内容,坐了没两分钟,又觉得有点累,她今天站了一天,都没怎么休息过,腿看起来都肿了,她拿着书懒懒地趴到了床上,边晾着头发,边慢慢过着知识点。

    他推门进来,她也没抬眼,只当个认真学习的好学生。

    陆峥将碗放到她这边的床头柜上,看着快闷到书里去的那个脑瓜顶,也没打扰她,走到书桌前,拿过一张她用过的草稿纸,在背面写了几个字,也放到床头柜上,拿上换洗衣服,去洗澡了。

    谭溪月支棱着耳朵,听到洗澡间的门关上了,她从书上移开视线,撑着床支起些身子,看向床头柜放着的碗。

    是冻柿子。

    前天晚上吧,看到院里那挂满红柿的柿子树,她跟他说起小时候她爹给她弄过一回冻柿子,又冰又甜,沙沙软软,很好吃。

    他这个应该是用冰箱冻的,已经用温水泡过了,谭溪月拿过碗,用勺子将柿子顶端的皮弄破,挖了一勺放到嘴里,眼睛微微眯了下,冰冰凉的甜好像一直能甜到心窝里去,她伸手摸到床头柜上他留下的纸条,看了眼。

    【别贪凉少吃些解解馋就好】

    谭溪月把纸条倒扣到床头柜上,决定先不管他,翻身靠到床头,又挖了勺,等他洗澡出来,她已经一小勺一小勺地吃了大半个进到肚子里,陆峥走过来,直接拿了她的碗,柿子本来就性寒,又是冻过的,她吃多了过几天该难受了。

    谭溪月正吃在劲头上被他打断,她对他皱了皱鼻子,将勺子意犹未尽地从嘴里拿出来,也扔给了他。

    不吃就不吃,他拿好吃的招惹了她,还不让她吃够,这就是典型的管杀不管埋,她拿起枕头边的书,继续当她的好学生。

    陆峥好笑地刮刮她翘挺的鼻子,她小时候应该是个馋嘴的小姑娘,被抢了吃的,没准还会急眼的那种。

    谭溪月拿书打他的手,有些气闷道,“你不想让我吃就别招惹我。”

    陆峥坐到床边,拉过她的手回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谭溪月愣了下,陆峥意味深长地看她,谭溪月反应过来,抄起书想砸他,又有些理亏,她前几晚招惹他招惹得……确实不轻,要说管杀不管埋,她比他要过分的多,但她是不会认下这件事的。

    她只当不懂他的意思,不再理他,翻个身又趴回床上,她该复习的还没复习完呢,没时间在这儿跟他玩儿什么文字游戏。

    陆峥胡乱地揉揉她的头发,她这装傻当鸵鸟的本事是一天比一天熟练,谭溪月翘起脚踢上他的腿,让他离她远点儿,陆峥攥住她的脚腕,谭溪月挣不开,回身瞪他,陆峥放开她的脚腕,转而握上了她的小腿,谭溪月刚想骂他耍流氓,又急咬住了唇。

    他捏着她的小腿慢慢地按了起来,就……很舒服,站了一天的腿都是酸的,他按一下,揉一下,感觉把那股堆积的酸劲儿都给揉散开了,她暼一眼他认真的神色,最终也没说什么,转过头,想接着看书,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抠着枕巾的一角,把脸压在了书里,不想让自己舒服得哼出声。

    他有这手艺,要是出去开店,大概比开修车厂挣得还要多。

    到最后,枕巾被她攥得都皱成了一团,她闷在书里含混道,“好了,不用再按了。”

    陆峥似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倾身过来,凑到枕边,他的呼吸轻拂在她的耳侧,温热的气流直往她耳朵里钻,谭溪月侧过些头看他,她的脸红红的,像熟透了的软桃儿,嫩得碰一下就能出汁儿,陆峥慢慢靠过去,谭溪月伸手抵住了他的肩,他的气息停在她的唇角。

    空气里是一触即发的紧绷。

    谭溪月摁一下他薄薄的唇,小声道,“我还想吃一勺那个冻柿子。”

    陆峥看着她。

    谭溪月碾着他的唇再摁一下,“一小勺就好。”

    陆峥还看她。

    谭溪月只拿手指在他唇上作乱,捏一捏他的唇角,再扯一扯,反正就是不肯亲他。

    陆峥也不逼她,松开她,要起身。

    谭溪月又拽住他的胳膊,默了半晌,声音更小,“我给你买了东西,在左边柜子的最底下,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她之前答应要给他再买件薄外套的,她前两天去市场的时候,已经买回来了,就是一直没拿出来给他,看这两天降温的速度,再不拿出来,估计今年就穿不上了。

    陆峥盯着她,目光灼亮。

    谭溪月和他对上视线,又偏开,过几秒,又转回来,理直气壮地看他,“我可以再吃一勺了吧。”

    陆峥抬起她的下巴,使劲亲她一下,翻身下床,从书桌上拿回碗递给她,又竖起食指,只能再吃一勺。

    谭溪月接过碗,心里偷偷腹诽,可真小气,那件风衣都快花了她小半个月的工资了,结果只能换来一勺冻柿子。

    陆峥走去柜子那儿,打开柜门,弯腰拿出柜底的一个袋子,谭溪月趁他背身,吃完一勺,又吃了一勺,吃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她从床上起身,着急道,“不是那个白纸袋,是那个黑纸袋。”

    她刚才着急忙慌地把朱翠翠给她的那个袋子也塞到了柜底,她都给忘了。

    但是,她的话说晚了一步,陆峥已经拿出了白纸袋里的衣服。

    ……应该能说是衣服吧?

    薄如蝉翼的黑纱什么都挡不住,肩带细到感觉一扯就掉,为什么后面还有一个毛茸茸的尾巴,关键是这还不算完,他又用他那又修长又笔直的手指从袋子里挑出了一个细细的发箍,带着两个毛茸茸的猫耳朵。

    谭溪月快要宕机的大脑一时想她身上的猫味儿有这么重吗?朱翠翠和春玲那两个死妮子买的这都是什么,一时又想她要怎么给他解释这个误会。

    在他玩味又渐深的眼神里,谭溪月颤着睫毛憋了半天,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你不是喜欢猫?”

    第 36 章

    谭溪月汗津津的手被他紧扣在掌心, 压进深陷的床里,他下颌上挂着的汗珠掉下来,在潮热的空气中划出一条坚硬的线, 滚落到她微微张着的唇上。

    有些咸, 更多的是烫,烫得她指尖都起了蜷缩。

    柔软丝滑的布料包裹在她身上,已经被汗湿给浸透了, 发箍在她头顶摇摇欲坠,毛茸茸的猫耳朵一下一下地撞在床头,时快时慢的声响刮蹭着她敏感脆弱的耳膜。

    谭溪月在又一次骤然的绷紧中失了魂, 她急喘着气,只觉得自己要死了,他像一座滚沸的山, 俯身压下来, 含住她的唇,给她慢慢渡着呼吸,谭溪月茫白的意识一点点恢复过来,她看着他黑到发沉的眸子,昏昏沉沉地想,就算她真的是只有九条命的猫, 也禁不住他这样折腾, 他每一次都在把她往死里弄。

    陆峥细细地抹去她额上的汗和眼角的泪,又亲亲她哭到红的鼻尖,谭溪月红润的唇抖索索地颤着,嗓子里堵着没有散尽的抽噎, 他捧起她的脸,两人四目相对, 她知道他还远没有结束,可她真受不住了。

    谭溪月委屈地看他,陆峥看不到她的委屈,只能看到她浸着水的眼波里流淌着勾人的媚丝,他一动,谭溪月倒吸一口气,嗓子里的啜泣又起。

    她抬起酸软的胳膊,搂上他的脖子,小声求饶,“我真不行了……”

    陆峥的心和别处一样硬。

    谭溪月眼里的泪像珍珠,连成串地往下掉。

    陆峥只是贴过去,将她掉下的泪吮进嘴里。

    谭溪月装可怜不成,和他打商量,“那算我欠你一次,等……等周五晚上让你补上。”

    陆峥不觉得这个条件多有吸引力,他加重力道。

    谭溪月一咬牙,颤巍巍道,“两天。”

    陆峥慢慢停下,青筋暴起的胳膊压着蓄势待发的力量。

    谭溪月窝窝囊囊地吸了吸鼻子,“以后一周两天,总行了吧?”

    陆峥沉默着,像是在考虑。

    他竟然还在考虑,她都快把老本儿给赔出来了,直接给他翻了番,但她现在身处在这种完全被碾压的情况里,又没有办法和他硬碰硬。

    谭溪月又吸了下鼻子,勉强抬起些身,陆峥沉着眸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谭溪月拿她那毛绒绒的猫耳朵蹭了蹭他冷峭的下颌,陆峥漆黑的眸光里克制着暗潮,谭溪月再蹭蹭,可怜巴巴地看他,“陆峥……”

    陆峥攥着她的手,压到枕头上,眼睛不离她,慢慢地写,【再一下】

    谭溪月大脑里全是黏湿和酸胀,混混沌沌中,只觉得自己看到了曙光,她再卖力地蹭一下,绒绒的毛蹭过他脸上又聚起的汗珠。

    灼热到凝结的空气似被人丢下了火星子,瞬间燃起燎原之火。

    谭溪月觉得床都跟着动了一下,她一口气没喘上来,又小死了一回,她想骂他是言而无信的混蛋,可他只说再一下,又没说再一下会怎么样,是她自己一着急脑补出来。

    就算她要骂,也骂不出来,她呜咽的嗓子里除了断断续续的低泣,根本发不出别的声音。

    她这是典型的赔了夫人又折了兵。

    转天一上午,谭溪月都没出过办公室的门,连厕所都没去过,主要是怕碰到春玲和朱翠翠,她俩那张嘴,跟她嫂子有的一拼,厉害得很,一个人她都说不过,两个人她更是招架不住。

    好在厂里要新到一个副厂长,朱翠翠因为这件事忙得团团转,没时间来她办公室聊天,春玲也有业务要出去跑,连午饭都没吃就走了,走之前还特地来谭溪月办公室门口探了个头,笑得那叫一个不怀好意,谭溪月装傻的本事已经越发熟练了,她只管笑她的,她就无辜又淡定地坐在那儿,装着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春玲赶时间,被组长一叫,顾不上再逗她,匆匆忙忙地跑了。

    谭溪月捏捏发烫的耳朵,拿起笔再戳本子上的小人儿两下,都怪他,要是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她也不至于会这么心虚。

    一天的时间过去,本子上那个小人儿已经被戳得惨不忍睹了,下班时间到,她合上本子,连着桌子上的书一起塞到了包里,眼睛落到包下面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黑匣子上。

    是一个随身听,比她那个录音机要高级得多,小巧又轻便,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进来的,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谭溪月拿出纸条,打开来看,脸上霎时着了火。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衣服的回礼,希望猫猫会喜欢】。

    ……谁是猫猫……?

    谭溪月脑子里自动浮现出昨晚的黑暗中,他压在她耳边一声重过一声的喘息,每一声都像是在抵着她叫……猫猫。

    谭溪月将纸条胡乱地揉成一团扔到包里,她以后再也不想看到和猫相关的任何东西。

    她提着包下了楼,快到厂门口了,又折返回去,她刚刚耳边充斥的全是他的低喘,有点忘记自己是不是锁好办公室的门了。

    她走不快,腿上的酸劲儿一时半会儿下不去,她就抄了个近道儿,走的东边小门进的办公楼,东边一楼这块儿是杂物间,平时很少过人,走过半掩的厕所门,她慢慢停下了脚步,里面的人提到了她。

    虽然压低着声音,但架不住墙不隔音,门还没关严,听说话的声音,一个是钱淑芬,一个应该是陈秀蓉,也是车间的,在钱淑芬手底下做事儿。

    陈秀蓉有些为难,“钱主任,我弟说了,谭会计她嫂子那家店是刘大户刘老板亲自发过话的,他不好再去做什么的。”

    钱淑芬边洗着手边道,“你傻还是你弟傻,我又没让他大白天的弄,他是市场的保安,想干点儿什么不容易,就晚上值班的时候,在她那门上泼点红油漆洒点鸡血什么的,神不知鬼不觉,你让他不用害怕,他们这种做开门生意的,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就算他们把警察找来了也查不出来是谁弄的。”

    陈秀蓉还是犹豫。

    钱淑芬看陈秀蓉那畏缩的样子,心里暗骂一声没出息,面上犹安慰道,“你放心,你弟要是把这件事情给办成了,你弟媳儿来我们厂子的事儿,肯定就板上钉钉了,我亲自去跟厂长说。”

    陈秀蓉被喂了饵,咬咬牙,“那,那我再去跟我弟说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厕所,又同时在门口收住脚。

    陈秀蓉硬是挤出一个笑容,“谭会计,你不是下班了?”

    这一句话就有点儿不打自招的意思。

    谭溪月也对陈秀蓉笑笑,不回她的话,只把手里摆弄着的随身听拿给她看,“陈婶儿,给你看看我新买的随身听,我买的时候,店员跟我一顿夸,说这个小匣子你别看它小,能听歌还能录音,音质还特别好,我刚刚试了试它那录音的功能好不好用,你别说,我这钱花得还真值,你要不要听听我刚刚录下了什么?”

    陈秀蓉知道这玩意儿,有一阵子她儿子非闹着要一个,她还跑去商场问了问,贵得要死,他们家哪儿买得起,因为这玩意儿,儿子小半个月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钱淑芬盯着那个随身听,想上手抢。

    谭溪月看出了她的打算,她后退一步,“你们要是想我现在喊一句,把别人和保安都招来,就尽管来抢,那我到时候就到广播室放给全厂的人听,最好让厂长也知道一下你们那洒鸡血还是洒油漆的计划。”

    陈秀蓉真的慌了,直摆手,“小谭会计,我弟可啥都还没干,不是,我和钱主任我们说着玩儿的。”

    她说着话,看向钱淑芬,想让她也说两句,钱淑芬只沉着脸,一言不发。

    谭溪月缓缓扫过钱淑芬,看向陈秀蓉,“陈婶儿,我劝你最好还是跟你弟说,让他好好看顾着我嫂子的那个店,以后但凡我嫂子的店出点儿什么事儿,等派出所的人上门了,我就会把这个录音放给他们听,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证据,不管那些事儿是不是你弟做的,你弟都是第一嫌疑人,你猜到时候警察同志会怎么做?”

    钱淑芬眼神有些晃,陈秀蓉脸白成了纸。

    谭溪月又道,“陈婶儿你应该比我还了解钱主任,这事儿虽然是她挑的头儿,她到时候肯定会一推二五六,把自己推个干净,说她什么也不知道,这事情可就全落到了你弟头上,先不说他会在派出所拘几天,哪怕是几个小时,他进了一趟派出所再出来,你说他那保安的工作还能不能保得住?”

    陈秀蓉急了,“小谭会计,溪月侄女,是我一时糊涂,真不关我弟的事儿,我弟他一直说的是他不会干的,他都跟我说了,你嫂子那店是刘大老板保的,没人敢做什么的,我弟胆子小,他更不敢做什么,我今天回去就跟他说,让他好好看着你嫂子的店。”

    她眼巴巴地看着谭溪月,想问她能不能把录音删掉,但也知道应该没那么容易。

    谭溪月将随身听放进包里,又拉上拉链,冷声道,“这样最好,陈婶儿只要说话算话,那我也可以保证不管是警察同志,还是别人,都不会听到这个录音。”

    陈秀蓉见钱淑芬从头到尾都不放一个屁,心里早就气得不行,她当时来找她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事儿不靠谱,但她一直拿让她弟妹进厂的事儿在这儿吊着她,她也真是一时糊涂,现在还没出什么事儿呢,她就装得好像这事儿和她没关系一样,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她不跑得更快。

    陈秀蓉也不敢冲钱淑芬发火,暗自憋着气,冲谭溪月再挤出一个笑容,急匆匆地走了。

    钱淑芬剜谭溪月一眼,冲她一甩胳膊,也要走。

    谭溪月叫住她,“钱主任,你要是不想让厂长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儿,我们以后最好就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我不会去招惹你,你也千万别来招惹我,更别去招惹我的家里人,我这人看着好像是好欺负些,但还真不是你想的那么好招惹的,你要是觉得前几次在我身上吃的亏还不够多,就大可以再来试试。”

    钱淑芬脚下顿了顿,走得比之前更快了。

    等钱淑芬走远了,谭溪月才慢慢松一口气,她其实什么都没录上,她都不会用那个随身听,陈秀蓉是出了名的胆子小,吓唬她两句应该也就没什么事儿了。

    唬人这件事,她还是从陆峥身上得来的经验,你只要足够稳,脸足够冷,那慌的就是别人。

    她在原地缓了两秒,拾步往楼梯的方向走过去。

    隔壁紧闭的男厕所门咔哒一声打开了,方成辉从里面走出来,看着前面那个纤柔的背影,眼里露出几分兴趣,这个地方虽然小,但山也清水也秀,养出来的姑娘肯定也不俗,不管是模样儿还是性子。

    谭溪月走上楼,确认门是锁好的,才放下心来,又重新下楼。

    陆峥的车停在厂子门口的花坛边,但是车里没人,他应该走不远,谭溪月往四周转了转,路口停着一辆小推车,在卖冰糖葫芦。

    他站在几个小姑娘后面安安静静地排着队,那几个小姑娘一直在偷瞄他,风衣在他身上很合身,他个子高,肩也宽,不笑的时候,黑眉冷眸里都是疏离的淡漠,往人群里一站,很是招人眼。

    要是笑起来,大概就……更招人眼了。

    他回过头,看到她,没有温度的黑眸里慢慢淌出笑,谭溪月本不想理他,脚却不受控地要往他那边抬。

    朱翠翠领着方成辉从厂子里走出来,看到谭溪月,高兴地和她打招呼,“溪月姐。”

    谭溪月停下脚,应朱翠翠,也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那个人,这应该就是他们新来的副厂长,据说是厂长高薪从外面挖回来的人才,名副其实的高材生,等到明天周一的大会上,会正式介绍给厂里的人。

    方成辉看清谭溪月的正脸,更觉惊艳,粉黛未施的一张脸,似雨后的梨花,清雅脱俗。

    他问朱翠翠,“这位是?”

    朱翠翠忙为两个人做介绍。

    方成辉对谭溪月笑得温柔,“溪月,你好,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了,还得请你这个前辈多多关照我这个新人。”

    谭溪月稍一顿,多少觉得这个新来的副厂长有些自来熟,在厂子里,除非是关系特别亲近,不然大家都是叫职务的称谓。

    她对方成辉礼貌地笑笑,只道,“方副厂长,您太客气了,我也是刚来厂子不久。”

    朱翠翠一直在冲谭溪月挤眼,谭溪月知道她在挤什么,朱翠翠近一阵子疯狂地迷恋一个香港的明星,好像是叫黎明,海报都挂到了办公室里,这个方成辉白白净净的,跟那个黎明有几分相似。

    一辆摩托车停在不远处,摩托上的人高兴地喊方成辉的名字,方成辉看到那人也很高兴,他对谭溪月和朱翠翠微微颔首,说了声抱歉,朝那人奔了过去。

    朱翠翠直往谭溪月身边凑,“溪月姐,怎么办,怎么办,我以后要跟他坐一个办公室。”

    谭溪月笑着回,“那不是正好,有一句话不是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朱翠翠光想想就已经激动得不行,“溪月姐,你觉不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他说话好温柔,他管我叫翠翠,我一听就受不了,心脏怦怦地直跳,妈呀,我还是第一次听一个男人的声音能好听成这样。”

    谭溪月被她闹得不行,点头点得认真,“确实好听。”

    这话比夸朱翠翠自己还高兴,要不是现在在外面,她都得把溪月姐抱起来转两圈。

    方成辉跟朋友说完话,扬声对朱翠翠道,“翠翠,我朋友来接我了,不用麻烦你送我一趟了。”

    朱翠翠声音里难掩可惜,“好的,方副厂长。”

    方成辉转头看向谭溪月,语气里又多了几分温柔,“溪月,那我们明天见。”

    谭溪月没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她只觉得这个方副厂长果真是个自来熟,她也客气地回,“方副厂长明天见。”

    摩托车轰隆隆的声音都跑了老远,朱翠翠也不舍得收回视线,谭溪月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地笑开,小姑娘这是情窦初开了。

    她一抬眼,看到了身后站着的人,他拿着冰糖葫芦站在那儿,不知道站了多久,眸光里有些意味不明的深。

    朱翠翠回过神来,也看到陆峥,高兴地叫声姐夫。

    陆峥递给她一根糖葫芦,朱翠翠更高兴,边说着谢谢姐夫,边咬上一颗糖葫芦,她想到什么,冲谭溪月嘿嘿地一笑,谭溪月怕她说出什么,忙道,“我们送你回去?”

    朱翠翠囫囵吞地咽下糖葫芦,“不用,我骑车二十分钟就到。”

    谭溪月也不跟她客气了,“那我们先走了,你路上骑车小心点儿。”

    朱翠翠笑着连连点头,反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明天她们就又见到了。

    谭溪月赶紧拽着陆峥上了车,等她系好安全带,陆峥把糖葫芦递过来,谭溪月去接,陆峥却没有松手,谭溪月挑眉看他,“怎么,不是给我买的?”

    陆峥在她手背一笔一划地写下,【溪月】

    谭溪月没明白,“写我的名字做什么?”

    陆峥看她半晌,伸手弹了一下她光洁的脑门,他没用多大力,但谭溪月被他弹了个猝不及防,她有些恼得踢他一脚,她又没惹他,干嘛没事儿要弹她。

    陆峥眼里聚起了笑,他就喜欢看她这种炸毛的样子,她在别人面前可一向都是稳重大方。

    谭溪月看着他的笑,再踢他一脚,他就喜欢逗她。

    车缓缓开起来,谭溪月把糖葫芦当成了他,每一下都嚼得很用力,但糖葫芦好甜,慢慢冲散了她心里的恼。

    她吃了一路,到家了,气也散了,糖葫芦就只剩一颗,好东西总不能她一个人吃,更何况还是他买的,谭溪月想了想,追上提着她的包快走进屋子里的人,踮脚把糖葫芦送到他嘴边。

    陆峥停下脚,垂眸看她。

    谭溪月又把糖葫芦往他嘴边递了递,“很甜,你尝尝。”

    陆峥张开嘴,咬了一口,慢慢地嚼着。

    谭溪月脚落回地面,“很甜吧,下次碰到了还买他家的,很好吃,又甜又绵。”

    陆峥拉过她的手来写,【很酸】

    谭溪月纳闷,怎么会很酸,就算是山楂酸,外面的糖衣也是甜的,她把剩下的一半吃到了嘴里,看他,“不酸呀。”

    陆峥刮一下她的鼻子,还写,【很酸】

    谭溪月咽下糖葫芦,仔细看他,“你觉得身体有不舒服吗?是不是发烧了,所以嘴里的味道才不对的。”

    她又踮起脚,想摸他的额头。

    陆峥攥住她的手腕,慢慢摩挲着她的腕骨,神色里是少见的迟疑,最终问出来,【你喜欢那个人的声音】

    谭溪月一愣,终于知道他在她手上写她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她马上摇头,“我不喜欢。”

    陆峥没再回什么,只是轻轻地揉揉她的头发,打开门进了屋。

    谭溪月从他沉默的背影里好像看出了几分落寞,她跟着他也进了屋,陆峥把她的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放到她脚边,谭溪月没有换鞋,她走到他身后,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陆峥微怔,回身想看她。

    谭溪月不让他回身,她把脸埋到他的背上。

    两个人相拥的影子倒映在墙上,过了好一会儿,谭溪月才开口,声音有些涩,“我不觉得他的声音有多好听。”

    她默了默,小声道,“你在我耳边喘得才好听呢,听起来像是在叫我……猫猫,别人可以叫溪月,小月儿。”

    她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只有你可以叫我猫猫,这个名字只属于你,别人都不知道。”

    第 37 章

    乡下的夜晚总是很静, 没有霓虹灯闪的喧嚣,也没有如水长龙的车流,只有虫鸣, 风声和月明。

    现在还有心跳。

    陆峥前一秒还在反省自己是不是过于能吃醋拈酸, 她不过是夸一句别人的声音好听,这一秒又觉得,有些醋吃到最后, 竟有回甘。

    她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就连哄人也是。

    陆峥握着她的胳膊,想把她抱到前面来。

    谭溪月抵着他的背, 不肯动,也不肯让他抱,她话说出来才觉得害羞, 现在脸上的温度不需要火柴燃, 就能自己烧起来,她看不得他的眼睛,更看不得他眼睛里的自己。

    陆峥轻抚着她的手腕叩了两下,像是在叫……猫猫。

    谭溪月的脸更烫,她的声音压在他的衣服里,闷闷的, “你去做饭, 我饿了。”

    陆峥问,【想吃什么】

    谭溪月回,“我今晚要吃素的,一点儿荤腥都不想沾。”

    陆峥唇角牵出笑, 勾上她紧扣在他腰间的食指,捏了捏。

    谭溪月拧着他的手指使劲掐一下, “你快去。”

    陆峥拍拍她的手,她抱他抱得这么紧,他要怎么快去。

    谭溪月再掐他一下,“我松开你,你就左转直走,出门去厨房,不许你看我。”

    最后一句说得很轻,与其说是命令,别扭的语气更像是在撒娇。

    陆峥唇角弧度上扬,他一笔一划地回,【好】

    静了片刻,谭溪月的手总算松了力道,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被他攥着胳膊托着腰抱到了身前。

    房间在一瞬间陷入到黑暗里,他关上了灯。

    可屋子里再黑,也挡不住他眸子里的亮,昏昏暗暗里,两人的距离咫尺之近,她能看清他,他也能看清她。

    他将她提到半空,手只虚揽着她的背,都没怎么用力,谭溪月晃晃悠悠地吊在他身上,她怕掉下去,只能双腿交叉着在他腰后收紧,双手也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陆峥眼里得逞的笑加深,也抱紧她。

    谭溪月撞向他的脑门,“你这个骗子。”

    行,她不许他看她,他就不看,陆峥闭上了眼睛,却将她抱得更紧。

    没了他视线的注视,谭溪月脸上的烧灼淡了些,她的手指触上他的眉毛,又慢慢向下,划过他如峰的鼻梁,落到他薄薄的唇上,轻轻点了点,气息也靠近,却始终在他的唇角游离,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陆峥睁开眼看她。

    谭溪月指腹碾上他的唇,用了些力,低低地咕哝道,“我才不要亲你,一股子醋味儿,我不爱吃酸的。”

    那他今天还非得让她尝尝这醋味儿了,陆峥压着她的后脑勺,直接咬住她的唇,一个人的酸进到两个人的嘴里,慢慢生出了甜。

    屋外的北风起了呼啸,相互依偎的两人却觉不出冷。

    冬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厂里大刀阔斧的改革却是一天比一天热火朝天。

    所有的改革里,折腾得最热闹的一项就是生产车间的主任换人了,新上来的主任叫冯艳妮,三十多岁,原是生产一组的小组长,之前因为工作能力强,小组长没当几天,就被钱淑芬给撤了,在钱淑芬这儿,她不需要她下面的人多能干,听她的话又能挨得住她的骂,这样的人才是好员工。

    方成辉不是直接换的钱淑芬,而是在生产车间搞了个不记名投票,让员工自己选他们想让谁来领导他们,不记名投票前,钱淑芬信心满满,她分别找每一个员工谈了话,威胁加利诱,总之你要是不选我,事后我有的是法儿收拾你们。

    投票结果一出,钱淑芬就傻眼了,她只得了一票,这一票还是她自己投的,就连平时跟她关系最好的那几个,都没有投她。

    车间里的人这些年已经受够了钱淑芬的打压和辱骂,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厂长既然肯让副厂长来搞这一出,就已经动了要换钱淑芬的心思,那几个关系跟她好的也不过是看在她是主任的份上,不得不巴结她,风向稍微一变,她们也就不围着她转了。

    最后冯艳妮以最高票当选,冯艳妮在车间人气很高,不仅是因为她工作能力出众,好多人都从心里服气她,还因为好多次钱淑芬打骂人,都是冯艳妮为他们出的头儿。

    这也是吴明谦想要的结果,吴明谦确实早就想换掉钱淑芬,厂子要想存活下去,必须要搞改革,要搞改革就得调动起员工的积极性,尤其生产车间又是整个厂子的重中之重,它需要一位更有能力也更有威望的负责人来领导。

    吴明谦给了钱淑芬两个选择,第一是继续留在厂子,除了不再是车间主任,工资福利待遇一律都不变,第二是如果她不想继续留在厂子,那厂子也不会亏待了她,会给到她相应的赔偿,相当于提前退休。

    钱淑芬在吴明谦的办公室里哭闹了一个星期,也没哭闹出什么结果后,最终选择了第二条,她死都不会继续留在厂子里的,让她手底下的人来当她的领导,然后被全厂的人看笑话,那还不如杀了她。

    她走之前也没消停,拿鞋底砸了方成辉的头,倒是没砸破,但也鼓了个大包,把朱翠翠给心疼坏了,要不是春玲和谭溪月拦住了她,她当场就得跟钱淑芬干一仗。

    谭溪月围着火炉坐在小板凳上,一口一口地吃着刚烤出来的红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厂子里的事情。

    这几天降温降得厉害,已经到了十度以下,今天更是冷,乌沉沉地阴了一天,像是憋着一场雪,这种天气里最适合吃涮锅,她从中午就开始想了。

    现在火炉上的砂锅里炖着大骨头汤,等会儿做涮锅的锅底,肉和菜都已经切好了,他正在调麻酱,麻酱的味道和骨头汤的味道混在一起,谭溪月觉得自己手里的烤红薯都没那么香了,她把吃了一半的红薯放回火炉边上,让它继续烤着,烤焦一点儿会更好吃。

    她拍拍手,站起身,走到他身旁,陆峥偏头看她,谭溪月也看他。

    他明天要出远门,易然和刘长峰跟他一起,那个物流公司有一些线路的规划,他都要先走一遍,还有在外地的运输站点,也都需要提前谈好,他把他要去做的事情都给她列出来了,满满当当的一小黑板,至少也得半个月才能回来。

    前几天他提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还觉得没什么,心想半个月应该很快,也就两个星期,一晃就过去了,今天不知怎么的,一想到他明天就要走,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不得劲儿。

    谭溪月伸手碰碰他的鼻子,他明明还在她眼前呢,她好像已经开始想他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

    陆峥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碗和筷子,在她要逃跑之前,钳住了她的腰,倾过身来,要拿鼻子蹭她的鼻子。

    谭溪月忍着笑,拼着命地后仰身体,拒绝让他靠近,还装傻问,“你要干嘛?”

    可在力气的较量上,她从来不是他的对手,陆峥撑住她的背,轻轻松松又把她给拽了回来,他的鼻梁压着她白莹莹的鼻尖,轻轻一蹭,她的鼻子上也添了一抹灰。

    她刚吃烤红薯没拿纸巾垫着,吃得满手都是黑的,谭溪月还以为他不会察觉到,没想到连一秒钟都没骗过去。

    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子上的黑印在一起,呼吸慢慢起了似碰非碰的粘连。

    砂锅里的骨头汤在“咕嘟咕嘟”作响,热气弥漫在暖乎乎的屋子里,给玻璃蒙上了一层迷离的雾白。

    陆峥拉着她的手,在玻璃上写,【会想我吗】

    谭溪月认真想了想,摇摇头,“不会吧,我很忙的,要上班,要备课讲课,要学习,还要去给嫂子帮忙,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做,应该都没有时间想你。”

    陆峥使劲咬一下她的唇,【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谭溪月垂下眼,轻声道,“我知道啊,你不都跟我写了你要去做什么。”

    他要做的事情可比她多多了,所以他更不会有时间想她。

    陆峥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可我的心跳一下 就会想你一次】

    谭溪月对上他漆黑的眸子,心轻轻错跳了一拍。

    紧锁的大门突然被“咣咣”敲响,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谭溪月回过神来,推着他的肩膀要离开,她要去看看是谁来了。

    陆峥抱着她不放。

    谭溪月看他半晌,点点他鼻梁上的黑,轻声道,“又不是只有你的心会跳,你要是忙完不嫌累,每天也可以到我的脑子里来跑一跑啊,我等着你。”

    第 38 章

    两个人都陷在彼此的视线里, 一时没有动。

    敲大门的声音又起。

    谭溪月搂着他的脖子晃,“去开门吧,听声音应该是谁有什么急事儿。”

    陆峥凑过去, 亲了亲她的唇角才放开她。

    他去开门, 谭溪月先洗干净了手,又拿抹布将窗户上的字擦掉,然后走到院子里, 看向大门口。

    等看清大门外站着的一男一女,她愣一下,抬脚走过去, 声音里都掩不住意外,“方副厂长,您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方成辉看到谭溪月更意外,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里会是她家。

    旁边的陈婉茹一看是认识的人, 差点儿都要哭出来,她还以为她今晚要死在这儿了。

    走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一户开着灯的人家,也敲开了门,可门后的男人长得人高马大,比方成辉还高, 方成辉都一米八几了, 黑咕隆咚的,她看不太清他的样子,只觉得他看过来的眼神好冷,吓得她愣是一句话没敢说出来。

    方成辉有些不自在地解释, “我和我朋友出来玩儿,车陷到前面路上的一个水洼里, 怎么也开不出来,她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踩到石头上摔倒了,胳膊也磕破了,我们是想借点儿水,让她先冲冲伤口上的沙子,不然感染了就麻烦了,没想到这儿是你家。”

    谭溪月这才看到陈婉茹胳膊上的伤口,她忙道,“快进来。”

    方成辉余光里仔细打量着陆峥,原来这就是那个哑巴。

    他从别人那儿听说了谭溪月的事情,除了可惜还是可惜,在城里,离过婚的女人日子都不会好过哪儿去,更何况是在乡下,光是周围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人给淹死,她没有别的出路,也只能嫁给这个哑巴,不会说话,还暴力爱打人,他都想象不到她在家里过得都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他甚至想过自己要是能早点儿来这个厂子就好了,没准还能早点儿遇到她,那也就没这个哑巴什么事儿了,他几次经过她的办公室,都想进去和她聊几句,也不知道她受了委屈有没有地方可以排解。

    陆峥掀眸冷冷地看向方成辉,男人最懂男人,之前在他们厂子门口见到他,他就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

    方成辉被他看得一凛,忙收回目光,心里不禁更为谭溪月担忧了,这个哑巴的眼神看得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心肝胆颤的,那柔柔弱弱的谭会计每天都要面对这种眼神,岂不是吓都要吓死了,万一沟通上再有什么不顺畅,该不会还上手打人吧。

    谭溪月不知道方成辉心里那九曲十八弯的弯弯绕,她现在只为朱翠翠担心,方副厂长说这个受伤的姑娘是他朋友,但两个人能单独出来玩儿,怕不只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她等周一上班还是找机会看怎么跟朱翠翠委婉地提一下,朱翠翠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这个方副厂长身上,就想谈一段甜甜的办公室恋爱,别到最后甜甜的恋爱没谈成,她再受了情伤。

    陈婉茹本来胳膊上疼得不行,闻着飘来的饭香味儿,饿瘪了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再进到院子里,她已经感觉不到胳膊上的疼了。

    一排溜青砖白墙的房子铺开,她都数不清有几间,宽敞的院子里灯光明亮,干净整洁,最先进到眼里的是院子中央那颗柿子树,柿子树的枝叶已经凋零,圆澄澄的红柿间错落着高高低低的灯笼,弯弯的像月亮,柿子树下竟还搭着一个玻璃的小房子,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儿,这简直就像是她小时候读过的童话故事书里说过的地方。

    和她以为的乡下人家一点儿都不一样,跟个世外桃源一样,关键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也好看得不像话,乌丝长发松松散散地挽着,柔媚中透着慵懒的随意,皮肤白得像雪,杏眸里似汪着清泉,鼻尖沾上的那一点点黑还为她添了几分俏皮的灵动,虽说山清水秀出美人儿,但这美人儿出落得未免也太漂亮了些。

    谭溪月领着陈婉茹快步进了洗衣房,洗衣房里也有洗手池,连着从厨房里通过来的管道,能出来温水,伤口进了沙子不是小事情,得尽快冲干净才行。

    她看陈婉茹手动起来有些不方便,问她,“我帮你挽一下袖子?”

    陈婉茹对谭溪月感激一笑,把胳膊伸过去,认真道,“我叫陈婉茹,是方成辉的高中同学,今天真的麻烦你们了。”

    谭溪月细细地给陈婉茹挽着袖子,避免碰到她的伤口,“这有什么麻烦的,出门在外的难免遇到点儿事情,我是方副厂长厂子里的会计,我叫谭溪月。”

    陈婉茹由衷地感叹,“你们家弄得可真漂亮,你这手可不是一般的巧,算得了账也会收拾家,连那花也能种得那么好看,这可都到冬天了。”

    谭溪月对陈婉茹笑笑,“谢谢你的夸奖,不过都不是我弄的,”她顿了顿,温声道,“是我爱人弄的,他平时没事儿的时候爱摆弄这些。”

    洗衣房的门没关着,里面的轻言细语传到陆峥耳朵里,他微微怔住,谭溪月给陈婉茹挽好了袖子,一偏头,正好对上他沉沉的目光,她脸上一红,他肯定是听到了。

    陆峥看着她,眸底慢慢泛出笑。

    我爱人……

    这个词儿可真新鲜。

    谭溪月横他一眼,不再看她,低头帮陈婉茹冲伤口。

    不说……我爱人……说什么。

    要她对着一个陌生人,一本正经地说“我男人”或者“我们家那口子”,她说不出来,她好像也学不来城里的人叫……老公,刚才脑子不知怎么的,就闪出了这个词儿。

    我爱人,也没什么不好吧。

    方成辉从刚才开始就在频频愣神中,他没有听到陈婉茹和谭溪月的对话。

    干净漂亮的院子,暖融融的灯光,厨房里飘出来的饭香,还有两人不经意的目光交汇,这个家处处都透着一种温馨,这跟他想象中的需要他拯救于水火的场景完全不同。

    陈婉茹伤口不太深,清洗完,谭溪月又给她上了些药,才带着她出来。

    陆峥走到谭溪月身边,看她一眼,谭溪月明白他的意思,她对方成辉道,“方副厂长,要不然让我爱人去看看你们的车能不能开出来?村里的路他开得多,更熟一些。”

    陆峥垂眸注视着她红红的耳垂,眼里的笑加深,谭溪月说着话偷偷打他手背一下,有什么好笑的。

    方成辉听到“我爱人”又有些愣神,一时没有回话。

    谭溪月一直觉得这个方副厂长有些奇怪,每次看她的眼神好像都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她也不知道他在欲言又止什么,但她已经很饿了,想快点儿吃上涮锅。

    而且,今晚……她也不想分太多的时间到外人身上。

    她又叫方成辉一声,“方副厂长?”

    陈婉茹直接推了方成辉一下,刚都在那儿墨迹了快半个小时了还没把车开出来,现在有人要去帮忙,还不快答应,走神个什么劲儿啊。

    方成辉回过神来,忙应好。

    陆峥抬脚就要走,他可没功夫在这儿跟他们浪费时间,早打发完他们走早完事儿。

    谭溪月忙叫住他,她跑去窗台拿了个手电筒给他,又踮脚给他擦掉他鼻子上的灰,轻声嘱咐,“你看着点儿路,小心些,别伤到哪儿。”

    陆峥捏了捏她的手,让她放心。

    不知怎么的,陈婉茹突然就有些眼热,这个刚才看起来很凶的男人,在自己媳妇儿面前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

    男人高大魁梧,女人娇俏温婉,两个人这样站在一起,陈婉茹脑子里只能浮出一个词儿,相濡以沫,她羡慕都羡慕不来。

    谭溪月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他们的生活的,她也不关心,她就是努力在把日子过好而已,他也是。

    陈婉茹看旁边的方成辉一眼,在心里叹一口气,你去请人家帮忙,话也不知道说一句,刚车陷下去的时候,陈婉茹就知道他这个人关键的时候可能会指望不上,男人光长着一副白净的好皮囊也没什么用,还得看遇事儿后的表现。

    可方成辉是她目前能抓到的条件最好的了,城里户口,家里也不错,父母都有工作,退休有养老金,他又是大学毕业,现在还应聘上了副厂长,一个月到手的工资就能顶她半年,要不然她也不会趁着休假大老远地追过来。

    她觉得自己要是继续和他走下去,将来没准会后悔,但要是现在错过他,明天一早起来她就会后悔,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胳膊上隐隐的疼将她从沉思中拉回来,陈婉茹压下自己的烦恼,对谭溪月再次认真道谢,谭溪月让她不用放在心上,哪怕是不认识,遇到事情了,找上门来,能帮上忙的他们也要帮。

    等他们走后,谭溪月回到厨房,洗了个手,把调到一半的麻酱调好,又把菜和肉都摆到火炉旁,冰箱里还剩一些早晨擀出来的面条,她也拿出来,涮到最后,可以下点儿面条收尾。

    也不知道那个车陷得严不严重,谭溪月走到大门口抻着脖子看了眼,看不到他们的影子,她又回到院里,进到玻璃房给花浇了浇水。

    不要说别人夸漂亮,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家被他收拾得很漂亮。

    晚上只要是他在家,他总能琢磨出一些东西来,前阵子降温降得厉害,她还想要不要把花架上的花都挪到屋里去,结果没几天,他就拿铁架子搭出了这样一个玻璃房,好看又暖和,等再冷些了,玻璃房外面再罩一层塑料布,这些花都能开一整个冬天。

    漆黑的夜空里飘下来些模糊的白,谭溪月伸出手去接,真的下雪了,她有些惊喜,更多的是担心,希望不要下太大,不然明天路上他开车都不好开。

    她将衣架上晾着的还没干透的衣服,收起来,晾到洗衣房里,自行车推到雨棚下,还有那个晾在屋檐下的大浴桶,她搬不动,也只能等他回来再搬了。

    其实这样冷飕飕的下雪夜,吃完火锅,再泡个热水澡,肯定会很舒服,但这么大个浴桶,光是放满水就是个麻烦事儿,她前两天经期刚过,人有些犯懒,还是不折腾了,等过几天再说吧,谭溪月轻叩着浴桶的边沿,想到什么,耳根又有些热。

    她揪了揪发烫的耳朵,一抬眼,看到他进了院子,谭溪月有些惊讶,“这么快?车弄出来了?”

    陆峥对她点一下头,关上大门,又上了两道锁。

    成串儿的雪粒子飘飘洒洒落到青石地面上,小院里又回到只属于两个人的静谧。

    他朝她走过来,谭溪月想到他刚才的笑,怕他再提起什么,先开口道,“下雪了,你把这个浴桶搬屋里去吧,我弄不动。”

    陆峥停在她跟前,只看着她,不动,谭溪月仰头看他一眼,小声催,“快去呀,弄完洗手吃饭,我都快饿死了。”

    陆峥捏捏她粉到红的耳垂,她这个样子,他都不知道他明天要怎么走。

    谭溪月拍开他的手,转身去了厨房,她要去吃涮锅了,他爱干嘛干嘛。

    汤底炖得刚刚好,牛肉他也切得也薄厚适中,放到砂锅里,涮上十几秒,等颜色一变,捞上来,再裹上麻酱,热热烫烫的吃到嘴里,都能吃出一种满足感。

    两个人围坐在火炉旁,谭溪月只闷头吃,不想和他对上眼睛。

    他的脚不经意地伸过来,鞋尖抵上她的鞋尖,谭溪月吃一口粉条,轻轻踢他一下,将他踢开,没几秒,他又抵上来,谭溪月再踢他一下,他先她一步挪开了脚,她踢了个空,谭溪月掀眼皮看他,陆峥对她勾唇笑,谭溪月将一个刚捞出锅的丸子塞到了他嘴里,让他老是笑。

    陆峥面不改色地吃下丸子,抽出张纸给她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谭溪月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陆峥看着她的神色,也夹过一颗丸子递到她嘴边,谭溪月乖乖张开了嘴,她这人很讲究公平,总不能只她烫他,陆峥拿着丸子沾了沾她的唇,筷子一转把丸子送到了自己嘴里,谭溪月白做了半天被烫的思想准备,她气不过,又踢了他一脚,这次踢个正着。

    你一来我一往,小小的屋子里,一顿饭吃得安静也热闹,

    谭溪月本来还想着要不要给他收拾收拾行李,但刚才那顿饭,较量到最后,她输他一局,她就有点不想帮他收拾了,而且他好像也不需要她收拾,要带什么要装什么,他脑子应该已经列出了一个表,他做事情一向有规划,她再掺和进去,反倒是添乱。

    谭溪月也就不管他了,他忙他的,她学她的习,他收拾完行李又不知道去弄什么了,谭溪月开始还学得认真,到复习的时候就有些走神,既然学不下去,她也就不硬撑着逼自己了。

    她合上书本,起身推开窗户,雪好像越下越大了,地面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要是下一晚上,也不知道他明天能不能走得了。

    厨房里亮着灯,他没在里面,客厅里也没人,难道他去洗澡了。

    洗澡间的门半敞着,里面也没有水声,谭溪月慢慢走到门口,叫了声“陆峥”,没人应他,她推开门进去,脚步定住。

    原木色的浴桶里,热气腾腾的水散出的蒸雾在房间里缭绕开,拨开淡淡的雾气,用花瓣拼出的字随着水波轻微起伏着。

    【爱人猫猫 请入浴】

    第 39 章

    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下了一整夜, 他都走了一个星期了,墙角还堆着未化尽的残雪。

    天冷了,日头变短了, 时间也好似被吹来的北风凝结住, 变慢了很多。

    谭溪月每天被各种事情添得很满,倒没怎么想过他,就是每天晚上都会做梦, 梦到的还都是他走之前的那一晚,还有他一声压着一声的喘息。

    那个浴桶泡澡确实很舒服,一个人很宽敞, 两个人……倒也不会挤,她叠坐在他身上,他给她揉按着腰背, 只是慢慢地, 揉按变了味道,花瓣散了一整个沉沉浮浮的水面。

    他青筋横竖的胳膊,生着汗的肩臂,还有别处,都沾上了花瓣,鲜红的花瓣和他麦色的皮肤融在一起, 生出一种勾人惑心的绮靡, 她的手颤巍巍地摸到他的眼角,摘掉了他睫毛上沾着的花瓣碎片,两人目光对上,她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 她身上的花瓣……更多,他沉重的喘息紧紧抵在她的耳侧, 她呼吸蓦地一急,死死搂上他的脖子,水波起了更加汹涌的激荡。

    窗外安静地下着雪,屋内飞溅又落下的水声,一息刚停,一息又起,根本看不到尽头在哪儿。

    她那晚一直睡到转天的中午才迷迷糊糊地转醒,她醒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她怀里抱着一只软软的毛绒小狗,小狗的眼睛又黑又亮,和他一样。

    枕头边还放着一张纸条,【先让它陪着你我很快回来】

    不管是她身上,还是洗澡间一地的糜乱,都被他收拾得很干净,也不知道他那晚有没有睡上觉。

    她没有看到他走也挺好,她最不喜欢送别的场面,要是让她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开,她心里应该会不好受,他说他会很快回来,她等他回来就好了。

    但是两个星期过去了,他还没有回来。

    谭溪月开始倒没太担心,有他朋友一起,还有易然和刘长峰跟着他,他们两个别看年纪小,但胆子大,脑子灵,还都能说会道,就算是有什么事情,肯定也能应付得过来。

    他走之前还给家里安装了电话,他每晚都会给她打一个电话,电话费很贵,长途电话就更贵,而且两个人隔着电话,也没有办法沟通,她每次听他几秒的呼吸,再说一两句话就会挂电话,她知道他在外面是平安的就行。

    冬至一过,天气愈发冷,早晨一起来,窗户上结着厚厚的冰花,院子里,从地上到墙上,再到树枝,全都裹着凛白的寒霜。

    外面再冷,屋里也是暖和的,谭溪月每天睡得早,起得也早,五点起床,学习两个小时,再洗漱做饭。

    做早饭很快,他在冰箱里冻了些馄饨、饺子还有包子,她只需要熬点儿粥,再用香油拌个小咸菜或者酸菜就好。冰箱里的东西快吃完的时候,鸿升酒楼的伙计就会再送过来些,她知道他在走前安排了好多事情,但也没想到他能想得这么全。

    晚上下班,她都会去嫂子的店里帮会儿忙,嫂子的店基本算是进到正轨了,而且也找到了定位,主打的就是定制服务,已经铺开了第一批客户。

    沈雅萍开始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开业开得热闹,靠的是亲戚朋友和熟人的支持,但她这个小店要想走得长远且盈利,还得看后面的经营,她脑子里的想法很多,也很乱,理来理去也抓不到什么头绪。

    她的衣服全都是手工做出来的,这是她的优势,也是她的劣势,拼价格,她或许能拼得过商场里的衣服,可在这个服装市场里,她就算把价格压得再低,也总会有比她更便宜的,而且她也和别人打不起价格战,她做一套衣服的成本摆在那里,不管是衣服的用料,还是花费的时间精力,如果一味地压低价格,没几天,她就得关门大吉。

    走定制服务,还是谭溪月给的沈雅萍灵感,谭溪月觉得降低价格有的时候也不一定能带来好的效果,做生意主要还是要找准客户群,她嫂子做出的衣服,无论是款式制作还是布料的选择上,放在哪儿都能称得上的是上乘,现在人们追求美的意识又越来越高,哪怕是同样款式的衣服,在领口或者袖口绣上一个客人喜欢的花样或者纹路,又或是名字,都会有独一无二的效果,谁又不喜欢属于自己的东西是独一无二的呢。

    沈雅萍思考了一晚上小姑子的话,第二天就打出了量身定制的招牌,保证了利润的同时势必会丢失掉一部分客人,但也能慢慢积累下一批回头客,衣服穿在身上好看就是最好的宣传,回头客又会带来新的朋友,再加上刘长峰的母亲成素芬也经常带她那个圈子的朋友过来,沈雅萍做出的衣服确实时髦又高级,比那些外来货也差不了多少,很能入得了她们的眼,这样口口相传,沈雅萍小店的名声也算是散出去了。

    沈雅萍现在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关上店门后,拿着计算器一笔一笔加着今天的进账,她手指飞快地摁着计算器,还能腾出脑子来问谭溪月,“小月儿,姑爷还没定什么时候回来么?”

    正在扫地的顾慧英也看向谭溪月。

    谭溪月叠着衣服的手顿了顿,回沈雅萍,也回顾慧英,“昨天易然在电话里说,还得半个月吧,他们在那边看中了一批二手的货车,还在谈价格,要是能谈下来的话,他们想把那批车也一起弄回来。”

    沈雅萍想了想,“半个小月的话,那不就得到阳历年了,你也快过生日了。”

    谭溪月是阴历腊月初一的生日,今年正好赶上阳历年那天,谭溪月有些恍惚,要不是嫂子这么一提,她都没想起来,她快要过生日了。

    顾慧英扫地扫到谭溪月脚跟前,谭溪月脚抬起来,顾慧英却没扫她脚底下,而是停下扫帚,盯着谭溪月问,“他在外面没出什么事儿吧?”

    谭溪月眼神滞了下,马上回,声音也算自然,“没有,他身边都跟着人呢,能出什么事情,他这次出去,要做的事情很多,所以时间肯定会长一些。”

    她怕顾慧英不信,又加了句,“他每天晚上都有打电话回来报平安。”

    顾慧英扫她一眼,有心想说,他话都说不出来一句,怎么跟你报平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闷头继续扫自己的地。

    谭溪月抬着的脚落回原地,心却还没着没落地悬在半空。

    她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是话都说不出来一句,但她就是能从电话那头听出他是平安的,睡觉前能在电话里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她会觉得心安,每次挂电话前,他都会叩着桌子敲两下,不知道是在说“晚安”,还是在说“好梦”。

    可昨晚,她却感觉电话那头的人不是他,呼吸不对,敲桌子的力道也不对,她直接让他把电话给了易然,她跟易然聊了两句,易然和她仔细地说了他们后面的安排,她从易然的语气和话音里也没听出什么异常,她又觉得是不是她太敏感了,因为她这两天眼皮一直都跳得厉害,所以她总怕要出什么事儿。

    昨天,那个付明远付总又去了他们厂子,和他同行的还有一位中年男人,头发花白,气质斐然,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连那个付总都对他毕恭毕敬,大家都在猜他是谁,朱翠翠趴在谭溪月的肩膀上,无心地说了一句,“我怎么感觉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姐夫几十年后的样子。”

    谭溪月自然也感觉到了,她大概能猜出那个男人是谁,她本想着晚上他来电话的时候跟他提一下这件事,然后她就听出了电话的不对,也就没再往下说。

    她倒是不怕付明远还是那个男人找上门来,她只是有些担心他,依照他的性子,他要是真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能解决掉的,他肯定会选择瞒着她。

    今天下班,她去汽修厂转了一圈,冯远被他留下来照看厂子,他很会用人,易然机灵,适合在外面跑,冯远稳重,他不在也把厂子里照看得井然有序,谭溪月在那儿待了一会儿,冯远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眼里笑容灿烂,干活儿也干得起劲儿。

    她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情,也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她也没有必要胡思乱想瞎担心。

    但是再能自我安慰,晚上电话响起,她抠着被角犹豫片刻,拿起话筒,听到那边的呼吸又变成了她熟悉的那种频率,她的情绪忽然就有些控制不住,她虽然爱哭,但像这样失控的时候很少,不过那种陡然起来的情绪很快被她压下去。

    像往常一样,两人静默几秒,她说一句“我要睡了”,他在那边轻叩两下,她就要挂电话,但是话筒刚从耳边拿开,她又把话筒重新放回耳朵上,直截了当地问,“昨晚电话里的不是你对不对?”

    电话那头的人自然没有办法回应她,但她现在可以确定她的直觉没有错,她轻声问,“你现在已经没事儿了,对吗?你现在人要是没事的话,你就敲一下。”

    她压着渐渐失了序的呼吸,声音更轻,“陆峥,你别骗我,我不想你骗我。”

    话说到最后,尾音已经有些不自觉的颤。

    话筒里立刻传来一下敲桌子的声音,不虚弱,很有力。

    谭溪月伸手抹掉无声掉落的泪,“那就好,你人没事儿就好。”

    她默了默,又道,“嫂子那边这段时间单子很多,忙不开,我要住回家里去,晚上可以帮着她一块儿弄,后面你不用打电话了,我这边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你好好办你的事情,不要着急,等什么时候事情办好了就回来。”

    电话那头也默了几秒,然后轻叩了三声,像是在说知道了。

    谭溪月低声道,“我挂了。”

    那边轻叩两声。

    谭溪月说是要挂电话,却迟迟没有动,她紧攥着话筒,静了半晌,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我等你回来。”

    不等那边再有什么回应,谭溪月这次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她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靠在床头怔了好久,又转身趴回枕头里,将眼角的潮湿蹭到枕巾上,她知道她在生他的气,她也知道她不该生他的气,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尽可能地安排到最好,可她就是生他的气,她又不想让他知道她在生气。

    她闷了半天,转头摸到枕头旁的毛绒小狗,按着它的耳朵使劲蹂躏了几下,等他平平安安地回来她再好好跟他算账,虽然就算知道了他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她除了担心可能什么忙也都帮不上,可她还是不想做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他打个电话回来还费尽心思地想骗她,那还不如不打电话。

    谭溪月说是回娘家住,但也只住了一晚就回来了,她不想他哪一天回来了,迎接他的是冷飕飕的冰窖,她想他到家的时候,家里是暖暖和和的。

    没过几天,她收到了他寄到厂子的加急信件,在信里他解释他出了一个小车祸,因为脑震荡住了两天院,医院里不能打电话,又不想她担心,所以就让易然到外面给她打的电话,没想到她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对,是他的错,不该骗她。

    信里还附上了他的住院报告和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他,除了有些瘦了,身上看不到其他受伤的地方。

    谭溪月在照片上重重地写下了两个字【骗子】,然后把照片夹到了笔记本里,转天周六一大早,她去到山上的庙里,求了个平安符,等他回来得给他夹到钱包里,她本来不信这些,但这已经是他这段时间出的第二次车祸,她有点儿后悔他走之前没到庙里给他求一个了。

    她没有给他回信,但隔个两三天,下了班她先去汽修厂那儿溜一圈,冯远会跟她说说易然打电话回来都说了什么,她也能知道他的近况。

    一个月的时间说慢也慢,说快其实也快,昨天下班她去汽修厂,冯远说他们已经从那边出发了,最晚今天晚上也能到。

    也该回来了,明天就是阳历新年了。

    玩具厂今天早下班,沈雅萍的店今天也早关门,谭溪月去供销社买了些肉和水果,又带上厂子里发的糕点和油,先回了趟娘家,她没在那儿吃晚饭,把东西放下就回了河东。

    她到了家,第一件事儿是打开火炉,添了些煤炭进去,让火烧得旺起来,把屋里烘暖和,然后洗手换衣服开始做饭,先和好面,让它醒着,又把猪蹄和牛肉分两个砂锅给炖上,肉咕嘟咕嘟地炖上了,她就开始包饺子,包饺子很简单,她都不用弄饺子馅儿,老太太刚拿小盆给她装了满满一盆已经调好的馅儿,让她带了回来,够他们两个人吃好几顿,馅儿都是现成的,擀皮包就很快了,一个小时不到,她就包出了三盖帘的饺子,其中两盖帘放到冰箱里冷冻好,还剩的一盖帘留着今晚下锅煮,她又炒了两个下饭的菜,拿盘子盖上,放在火炉旁,防止冷掉。

    都弄完,她走到胡同口转了一圈,踮着脚看了半天,没看到什么人影,她不想让自己干等着着急,就去洗澡了,洗澡出来,她又学习了两个小时。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北风又起,柿子树上的灯笼也跟着摇晃。

    她攥着手里的平安符,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站到了院门口,黑沉沉的夜空里又飘起了雪花,他走的那天下着雪,今天又下起了雪,他们还要押队带着那么多辆车回来,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等雪下大了,路上都结了冰,怕是更麻烦。

    周围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应该快要到零点了,可是胡同口依旧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谭溪月压下心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裹紧已经凉透了的羽绒服,转身往院子里走。

    “猫猫。”

    身后有人叫住她,很艰涩的发声,又缓,又沉,却很清晰。

    他倾尽全力,能出来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字。

    谭溪月整个人都僵住,一点一点地回过头,像是陷在梦中,又怕被惊醒。

    漆黑的夜空里在一瞬间绽放出大片绚烂的烟花,他站在烟花里,看着她,一身风霜,眼里有笑。

    她想问的话有很多,可还没开口,眼泪已经噼里啪啦地先掉下来。

    她慢慢对他张开手,哽咽道,“过来,先抱我。”

    第 40 章

    雪花纷纷扬扬地变大, 跌落到两人身上,他走近,丢掉手中的行李, 将她揽入怀中, 紧紧抱住。

    谭溪月把脸藏进他坚实的胸膛里,双手环住他的腰,以同样的力度回抱他。

    两人长久地相拥, 雪花在风中飞成鹅毛。

    陆峥揉揉她蓬松的长发,拉过她羽绒服上的帽子遮到她的头上,谭溪月将眼泪蹭到他的冲锋衣里, 仰头看向他,泛红的眼眶里还涌着泪花,连眼角都是红的, 陆峥捧起她的脸, 俯下身,亲上她的眼睛,又慢慢向下,含住她的唇角。

    又急又深的吻里,呵出的热气绞缠成白色的雾,包裹着寒冷又黑沉的夜。

    谭溪月被他提腰抱到身上, 她搂着他的脖子, 喃喃道,“再叫我一声。”

    陆峥唇贴着她的唇,动一下,试着再次发出声音, 这次却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像是有什么扼在嗓子里, 没有任何声音出来。

    他眸底压着不易察觉到的低落,一笔一划地跟她道歉,【对不起】

    谭溪月眼里的水雾又聚起,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这么厉害,能说出来第一次,肯定还能说出第二次,我们不着急,慢慢来,嗯?”

    陆峥眸光微动,压着她的脖颈又要亲下来。

    谭溪月手撑在他的肩上,微微后仰着头,不肯再让他亲了。

    陆峥看她。

    谭溪月端详了他许久,他真的瘦了好多,她吸了吸鼻子,赌气似的用力摁上他的唇,“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接下来就该算账了。”

    陆峥轻抚着她的眼角,他人都在她跟前了,她想怎么和他算账都可以。

    谭溪月拿额头撞他一下,“你先去洗澡,然后吃饭,等你吃饱喝足了,再好好给我一个解释,要是解释不清楚,你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陆峥唇角勾出些浅笑,他今晚本来也没打算睡。

    谭溪月再撞他一下,他就是个骗子,还有脸笑。

    陆峥眼底的笑加深,谭溪月想捂他的眼睛,又没有动,两人对望着,气息慢慢又缠到一起。

    旷野的尽头,绮丽的烟花又腾空绽放,照亮了一整个天际。

    洗澡间的流水声哗哗作响,厨房里的饭香又重新散开,谭溪月把菜热好摆上桌,炉子上坐着的锅也开了,她端来盖帘上的饺子,挨个下到锅里,拿勺子抄着锅底搅拌一下,等水开的间隙,她去到洗衣房,把他行李包里的衣服都拿出来,先一一掏干净衣兜和裤兜,刚要往洗衣机里放,突然听到院门外的胡同里传来一阵摩托声,那个摩托的声响好像是她哥的那辆。

    谭溪川看到院里的灯是亮着的,敲响了大门,谭溪月小跑着过去开门,看到门外确实是谭溪川,有些惊讶,怕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哥,你怎么来了?”

    谭溪川问,“妹夫哥回来了吗?”

    谭溪月道,“刚回来。”

    谭溪川拍拍身上的雪,笑着说,“下这么大雪,老太太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

    谭溪月心头一涩,她尽量说得详细,“他挺好的,现在在洗澡,什么事儿都没有,路上也都挺顺利,车也全都拉回来了。”

    谭溪川也放下心来,“那就好。”

    谭溪月看他脸都冻红了,“哥,你先进来屋里暖和会儿。”

    谭溪川摆手,“不进去了,我也就回了,”他将车把上的袋子拿下来,递给谭溪月,“鞭炮和烟花,老太太怕万一妹夫哥还没回来,让我在你们院里放上几鞭,既然妹夫哥回来了,就让他放吧。”

    他们这儿的习俗,不管是阳历年还是春节,午夜的零点到来时,都要在自家院里放上几鞭炮,驱邪保平安迎新岁。

    就连这种事儿老太太都替她记挂着,谭溪月心里酸涩更多,她接过袋子,努力对谭溪川笑笑。

    谭溪川也笑,“明天你可带着妹夫哥家去哈,妹夫哥这次出去这么久,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怕是早嘀咕几百遍了,明天让她见到人,她也好放心。”

    谭溪月点头,“知道了。”

    谭溪川忍不住望天感叹,“我怎么觉得妹夫哥在咱老太太心里的位置稳步直升,没准儿过一阵子,我这个亲儿子都排后面去了,你说我这命可真是苦,亲儿子都比不过外来女婿。行了,我得走了,早回去早点儿让老太太知道她亲女婿平安的消息,要是回晚了,没准还得挨她一顿呲哒,你也赶紧锁门回屋吧,这大冷天的。”

    谭溪月知道他话说得没个正经,实际是在逗她开心,她冲着他已经拐弯骑出去的背影喊,“路滑,哥你小心点儿骑车。”

    谭溪川冲她潇洒地挥挥手,一溜烟已经没影了。

    谭溪月站在原地抹了两下眼角,然后关上大门上了锁。

    陆峥从屋里出来,看她。

    谭溪月先踮脚摸了摸他的头发已经吹干了,才把手里的袋子塞给他,“我哥来了一趟,你丈母娘给你拿来的鞭炮和烟花,让你放。”

    陆峥低头想看她的眼睛,谭溪月想到什么,猛地推开他,往厨房里跑去,她的饺子还在锅里煮着呢。

    好在饺子都没有煮破,圆滚滚的饺子出锅了,院子里也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墙上的钟表指向零点,新的一年就这样来到了。

    谭溪月看着院子里的人,神色有些怔忪,去年的今天,她听着外面热闹的鞭炮声,睁眼到天明,绝望的迷茫里,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前路在哪儿,当时的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年的这个冬天会是这样的光景。

    陆峥转头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隔着窗户撞上,谭溪月对他慢慢弯下眼睛,陆峥眼里也扬出笑。

    他又试着张了张嘴,还是不行,不过这次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失望,正如她所说,他能叫出来一次,就肯定能叫出来第二次。

    那位老中医给他的医嘱也是,慢慢来,不能急。

    两个人吃完饭,已是深夜的凌晨,谭溪月盘腿坐在床上,等着他给她解释。

    陆峥的确是出了车祸。

    他当时刚从医院出来,那边的医院给出的诊断结果和其他医院是一样的,基本没有治愈的可能,他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只不过是正好办事情走到,就想顺路看一看。

    他三岁的时候在火灾现场被木头砸中了头,送医太晚耽误了治疗,声带受损,脑部神经也受损,当时医生就说没有治愈的可能,这么多年过去,应该也很难有什么奇迹会发生。

    他在路边等易然开车过来,看到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儿跟个小火箭一样闷着头往马路中央跑,他上前把他给拽了回来,却被迎面开来的车给撞到了,不严重,就是个脑震荡,他醒来时病房里围满了人,都是那位小朋友的家里人,一屋子的中医,那位小朋友出生在中医世家,爷爷是一位很有名的老中医,就连那些海外的华侨们都会慕名找他来看病。

    那位老中医手里拿着他的病例,抹着眼泪说一定要把他孙子的这位救命恩人给治好。

    陆峥还真没看过中医,更没试过针灸,他之前看过的每一个医生对他说的都是没治愈的可能,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能治好。

    他没有在信中跟她说这件事,是因为他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结果,要还是不行,提前跟她说了,也不过是空欢喜。

    谭溪月看着他在小黑板上写下的话,怔了半晌,他肯定已经经历了很多次失望,所以对那位老中医的话也不过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应该压根儿就不信他能被治好。

    她眼眶红红的,抬头看向他,“好吧,我原谅你不提前在信里跟我提这件事了。”

    陆峥放下笔,走回床边,谭溪月伸出脚,抵在他腰上,不许他再靠近,“但我还没原谅你瞒着我车祸的事情。”

    不提看病的事和瞒着车祸的事完全是两码事儿,他别想在这儿跟她混淆概念,他也别想轻易让她原谅他这件事,不然下次他还会瞒着她。

    陆峥在她腿上写,【我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谭溪月压下他在她皮肤上弄出的痒,轻轻哼他一声,“我又不是傻,是不是你我听不出来。”

    陆峥好奇,【你怎么听出来的】

    她还怎么听出来的,他走前的那晚,他贴在她耳边,一声压一声的低喘都快烫进她骨子里了,她就算隔着电话,也不可能会听错他的气息。

    谭溪月不想跟他说这个,她红着脸踢他一下,“你去拿那位老中医写给你的医嘱,我要看。”

    陆峥攥着她的脚腕,直接把她从床上拽下来,托着她的腰将她揽到身上,抱着她去包里拿老中医写下的那一摞纸。

    谭溪月拿他的肩膀当桌子,靠在他怀里,一行一行地看得格外仔细,陆峥看着她神情里的认真,凑到她唇角,亲了亲,又亲了亲。

    谭溪月全都看完,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有了底,恢复得慢又怎么了,他一天就算只能学会一个字,一年积累下来,也能学会好多。

    她搂上他的脖子晃了晃,“从现在开始,我要把你当成个小宝宝,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你说话,你想学什么,回头都给我写纸上,我就先从你想学的那些开始教,这样你学起来应该会更有效果。”

    她说完,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歪头看他,“你说呢,小宝宝?”

    陆峥漆黑的眸子里生出不动声色的危险。

    谭溪月点点他的鼻子,“来,你跟着我学,”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再认真不过,“我,是个,小宝宝。”

    陆峥冷笑一声,直接将她扔到了床上,随即覆身压下去,不过一个月没见,她这胆子大得都快要掀翻房顶了。

    一个月,三十天,七百二十个小时,变大的不只是胆子,还有被时间一点点拉长的想念。

    他的吻铺天盖地般地裹挟而来,手指和掌心压着滚烫和力度将她揉成了一个面团,谭溪月用指尖一点点地描摹着他的眉眼,情动来得比以往要快得多。

    在关键时刻,他突然停下,黏湿的手指触着她的手,先写下一个字,又接着写,【你教我说这个字】

    谭溪月轻喘着气,意识有些迷离不清,她看他,“水?”

    陆峥沉着眸子,静了片刻,贴到她耳边,嘶哑艰涩的低声一句一顿。

    “猫猫”

    “是个”

    “小水猫”

    谭溪月看着他长指上沾着的晶莹,全身一紧,脑子里炸出比夜空中的烟花还绚烂的茫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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