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现在只剩三个人, W和裴染一起打量南奕。
南奕被他俩盯得心里发虚:“怎么了?”
裴染低头看了眼手环,“还有十分钟就不能说话了,我向来今日事,今
日毕, 很不喜欢把事情留到明天。”
W随口接:“十分钟应该足够了。”
裴染摘掉手套, 露出黑色哑光的机械手, 活动了一下手指。
南奕怔住,马上说:“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裴染走过去, 利落地擒住他的手腕,“我不太相信。”
南奕脸色都变了, 挣扎着往床上退,可是根本不可能挣脱裴染的手。
W冷漠地看着他们, 理性地建议:“断他的手腕是个选择, 可是手腕只有两个, 加上脚腕有四个。然而脚腕断了的话, 不太好押着他走路。我看不如掰断他的手指, 一共有十根, 倒计时每隔一分钟掰断一根,不怕他不招。”
裴染从善如流,把南奕的胳膊反扭,脸朝下按在床上, 自己也欺身上去, 用膝盖压住他,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左手食指。
W看着她把别的男人按在两个人今天亲热过的这张床上, 默了默。
不过口中还是说:“我帮你计时。”
裴染:“好。”
南奕努力扭过脸, “我真的没有……”
食指传来一阵剧痛。她真的在反向掰他的手指头。
南奕脑子里突然冒出她在离岛时的样子——
她当时面色平静,撸了撸衣袖, 把手插进刚死去的队友胸前的伤口里,在里面耐心细致地摸啊摸,就像在开宝箱。
比起来,掰断一根手指头不算什么,她不是在吓唬人,是动真格的。
南奕这回真的怕了,“别这样,我想起来了。”
裴染的手上松了一点,温声问:“你想起什么来了?说出来我听听。”
南奕说:“我收到的那封信里说,让我到了极光城以后,直接去内城的基地,基地里面要比外面安全,是没有时间限制的。我当时还不太懂‘没有时间限制’是什么意思,现在明白了。”
内城基地果然是全天屏蔽的。
裴染接着审他:“要你怎么进内城?用卡?”
“不是,”南奕说,“内城不是想进就能进,和黑井一样,是刷虹膜认人的。信里说,我可以凭卡带人进极光城的外城,但是只有我和弟弟可以进入内城。”
裴染心生疑窦,手上加码用力,“全都帮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这个给你寄信的人究竟是谁?”
他上次说,信上没有署名。
南奕疼得手指发木,严重怀疑自己的手指头已经被她折断了。
他挣扎着出声:“我没有撒谎,信上真的没有署名。但是我有个怀疑的人。我估计寄信给我的人,是我父亲。”
门外忽然传来雷恩的声音:“主人,你说这是机密,可是我们全都听见了。”
这房门隔音不好,雷恩它们的耳朵又非人类地灵敏。
裴染听见雷恩的声音,手上下意识地略松一点,南奕缓了口气,继续说:
“我父母前些年就离婚了,我听说我父亲搬到了这边,不过我很多年都跟他没有任何联系了。”
W说:“他父亲叫南启宸,原本是科技先锋党的战略顾问,九年前和他母亲离婚后,去了阿拉库的一家科技公司,之后没有再在联邦公民资料库里更新过履历和地址。”
看来他并没有真的待在阿拉库,是到极光城来了。
他提前知道了沉寂的消息,还能想办法把儿子弄进内城,估计在极光城地位不低。
南奕停了一下,忽然自己主动说:“当时的信里,我觉得有一句话很奇怪。”
裴染问:“什么话?”
南奕趴在床上,皱起眉,好像也在思索:“他在信里说:‘我们也没料想到事情会变得那么糟糕,现在没办法了,要尽早做打算’。”
裴染和W立刻对视了一眼。
信里的这句话,是写在沉寂发生前。
听起来,极光城里的人不是简单地知道沉寂会发生,恐怕就是导致沉寂发生的始作俑者,罪魁祸首。
南奕接着说:“现在想起来,这句话的隐含意思是,极光城和我父亲他们,和沉寂的发生脱不开关系,因为这件事太过重大,所以我开始时选择隐瞒,没有说。”
裴染手上重新加力,“还有呢?”
“这次真没有别的了。”
南奕不再挣扎,努力转过头,望向裴染:“裴染,如果你再让我说,我就只能想办法胡编了。”
W在裴染耳边提议:“如果真的掰断他的一根手指,等手指断掉后,仍然没有新的供词出现,才能说明现在拿到的供词比较可靠。幸吾弦在离岛的庄园里审问时,就是这么做的。”
裴染默了默:学谁不好,要学幸吾弦。
W是个人工智能,就像个四处汲取新知识,正在学习做人的新生儿,一不留神就要跑偏。
裴染说:“如果暴力逼供,必然结仇,之后最好杀掉,永绝后患。可是他又不是什么坏人,再说阿布一直让我们留着他,没必要把事情做得太绝。”
W:“好。都听你的。”
南奕身上的压力忽然没了。
南奕坐起来,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还好,手指没断。
他揉了揉手,凝视着裴染:“裴染,你是不是想去内城?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放我走,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进去。”
裴染确实想。
内城像是藏着不少秘密,说不定进了内城,就能找到沉寂的根源。
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钟声:
“当——当——当——当——”
裴染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
沉寂时段开始了。
裴染并不相信南奕,也没打算放了他,过去拉开门,让雷恩它们几个进来。
雷恩不能说话,脸部面板换成一个严肃的表情,坚定地对裴染点点头,意思很明显:我们今晚会死死地盯着这个人的!
裴染对它比了个大拇指。
她从口袋里掏出机械蜘蛛,递给W,在脑中说:“我房间里有艾夏,蜘蛛还是留在你这边吧。”
W不肯接。
他说:“我们每天晚上都在一起,没有你,我不适应。”
说得好像两个人认识之前,他就没活过一样。
W说:“我关掉摄像头,行不行?”
蜘蛛在裴染手上转了个身,小瞎子一样往前探了探,沿着她的手臂爬上去,一路摸索着自动爬回她的口袋里。
裴染只好带着小瞎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在隔壁。
艾夏还没睡,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已经用胶带封好了嘴巴。
她翻了个身,目光炯炯地看着裴染,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胳膊,敲:
【裴染,你说我们的生活有一天会恢复正常吗?】
裴染并不知道。
裴染想了想,敲:【不管会不会恢复正常,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的。】
艾夏点了下头:【没错,总能活下去的,沉寂开始这么久了,到处都是怪物,还是有不少人还活着,我们人类的适应能力很强,就像蟑螂一样。】
裴染严正抗议:【我不要当蟑螂。】
艾夏:【这是在夸大家呢】
裴染忽然想起在夜海的那天,穿过着火的人群时,W说,他要养一箱虚拟蟑螂当宠物。
才一个月而已,却像是过了一辈子。
艾夏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的心很大,在这种颠沛流离
的环境里,睡在陌生的环境中,却非常安稳。
有一类人,天生就适合乱世,反而比安稳的环境中更有活力,艾夏是,江工也是,江工六十多岁的人,这次再见到,她好像反而更有精神,也更年轻了。
裴染洗漱收拾好,把机械蜘蛛放在枕头上,自己也躺下去。
机械蜘蛛照例摸索着找到她,紧挨着她的脸颊趴下。
裴染在心中对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进内城看看。”
W同意:“而且还要去医院找抑制光点的药剂。”
药剂的事,裴染另有办法。
她摘掉了抑制手环。
不出所料,昨天打的那针癫痫药的抑制作用正在失效,体内的疯癫态光点们又开始活跃起来,自己的绿光们也苏醒了。
裴染先让自己的绿光们放开了胃口吃夜宵。
它们早就饿了,狼吞虎咽。
裴染发现,大概是升级的缘故,比起上一次刚到黑井,光涡的光斑入体时,它们现在的胃口要大得太多了。
光点们在成片地快速消失。
裴染本打算让绿光一号吃个夜宵,就开始干活,没想到它们吞噬光点的速度这么快,就安静地等着。
没用多久,光点们已经消失了大半。
按这种速度吃下去,只要再熬过一天,体内的疯癫态光点就能全数消灭。
绿光们终于吃撑了,裴染这才驱使它们收拢疯癫态光点,开始牧羊。
羊群并不安分。
已经过了十二点,剩下的疯癫态光点们开始颤动,跃跃欲试,时刻准备着突破牧羊犬的封锁。
上次也是这样,它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突然开始作妖。
裴染在心中问W:“你还醒着吗?”
“我在。我以为你睡着了,就没有出声。”W说,声音很紧绷,“你怎么了?又需要注射了?我这里还有三支癫痫药。”
猜得倒是很准。
裴染:“暂时不要,我想问,我在黑井时,注射的那种抑制剂,叫什么名字?”
那时候一针下去,非常有效,体内的光点们立刻就安分了。
W回答:“那种抑制剂只有编号,IOD537。”
裴染问:“我听隔离中心的人说,这种针只能打一次,多了会受不了,如果有的话,还能再打么?”
“这种药的代谢周期太长,要两周左右,所以不能连续打,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住。距离你上次用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果我们能在内城找到这种抑制剂,当然可以再注射一次。”
裴染问他:“你有它的图片么?”
W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立刻发送了图片过来。
是一根白色的半透明小管,上面的标签被抹掉了。
体内的疯癫态光点们像嗡嗡作响的蜂群一样,颤动得更厉害了,很快就要炸窝,裴染一边让绿光们继续牧羊,一边把绿光一号调入脑内视野中。
她先试了试字数。
从“1”开始写起,一直写到“9”,然后是“0”,接着是下一轮从“1”到“0”。
一连串的数字写下去,竟然一口气写了三轮,又多写了六个数字,才终于停了。
足足写了三十六个字。
连裴染自己都震惊了。
看它这劲头,真是奔着写篇小作文去的。
字数的增多,不止意味着描述会更清晰准确,也意味着绿光一号生成物体能力的增长。
裴染在脑中凝神想了一会儿抑制剂,才写下:
【一管IOD537抑制剂出现在我的床上,药剂的成分完全正确,能有效抑制绿光。】
一画下句号,那行文字就消失了。
面前的被子上,凭空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半透明小管。
裴染马上拿起来看了看。
与W发过来的图片别无二致,是满满的一小管抑制剂。
绿光一号吞噬了那么多光斑,能力突飞猛进,今非昔比,这管珍贵的抑制剂,就这么轻松地制作出来了。
W还在耳边问:“裴染,要再注射一针癫痫药么?”
裴染:“好。来走廊上,再帮我打一针吧。”
体内剩下的光点们暴动了。
它们终于突破了牧羊犬的压制,开始在五脏六腑中到处乱窜,裴染一阵头晕恶心,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出了门,看见W早就等在门口。
他的神情紧张又严肃,手里攥着药盒,还有一次性针管,应该是从医院里顺出来的。
他一眼就看见了裴染手里的白色小管,卡顿了。
他完全不能相信,“是抑制剂?IOD537?”
第152章 第 152 章
“对。”裴染已经没有力气了, 把抑制剂递给他,“快。注射这个。”
W再讶异,也没有提问题,马上接过来, 利落的打开小管的盖子, 用针管抽出抑制剂。
裴染问他:“这个量和你昨天给我打的那种药加起来, 会有问题么?”
W撸起她的衣袖,“不用担心, 两种药不冲突。”
针头扎进血管,缓缓推入, 像在注入了一管冰水。
绿光一号生成的抑制剂童叟无欺,针剂入体, 所有光点顿时凝固不动了。
这管抑制剂的来路奇怪, W不太放心, 紧盯着裴染的脸色, 仔细观察她的状态, “你觉得怎么样?”
裴染彻底放松了, “我感觉……舒服太多了。”
W也跟着放松下来,“太好了。”
他扶住她的胳膊,“IOD537的副作用很强,可能会感觉疲惫, 你现在要回去休息吗?”
裴染体会了一下, “我完全不困。”
她成功地做出了一份完整有效的抑制剂,满心兴奋, 一点都不想回去睡觉。
裴染指指楼梯, “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儿?”
“如果你真想坐一会儿的话,”W说, “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
他带着裴染上到三楼,又爬上一架梯子。
竟然来到了楼顶。
金姐旅馆的小楼不高,但是比起周围搭建的简易房屋,还是稍微高出了一小截。
天幕低垂,正是深夜,又在沉寂中,外城静寂无声,只剩几点黯淡的灯火。
遥遥看过去,能看见内城耸立的高墙,自下而上,由灰白变成透明,插入夜空中。
楼顶扔着几个装东西的木箱子,裴染坐下,W也坐在她旁边。
一阵夜风吹过,W问:“冷么?”
裴染在心中回答:“抑制剂打进去,血管里就像是淌着冰碴。”
W马上脱下身上的黑皮夹克。
裴染:“没关系,不至于。”
W淡定地说:“没关系,我喜欢脱。”
裴染:“……”
又想起他在虚拟房间里一层一层剥洋葱似的表演脱衣秀了。
裴染:“有种你继续。”
W:“这次不行,再脱两层就真的没了。”
他把皮夹克裹在她身上,又伸出胳膊,小心地把她搂在怀里。
他仍旧不问她为什么会有一管抑制剂,也不问她为什么要半夜不睡觉坐在这里,只默默地陪着她。
裴染偏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你都不问我那管抑制剂是怎么来的?”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关系。不过我猜,你今晚好像打算告诉我,”他用下巴点了点她的头顶,悠悠说,“因为你兴奋得这里都快冒出泡泡来了。”
裴染向来不太动声色,不过他现在对她非常熟悉,猜得很准。
“没错。”裴染说。
绿光一号的事一直没有告诉过他,但是今天晚上,裴染很想找个人分享。
她说:“我体内其实有一点很神奇的绿光。”
她原原本本地把绿光一号的事讲给他听。
W听完,静默了好半天,完全不能置信,“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异能??”
这根本就是造物主的能力。
“我看过一些沉寂前研究绿光的资料,从来没有听说过可以这样无中生有地造物的能力。”他说,“裴染,你发现没有,你的这种绿光的能力,似乎和其他人的绿光不太一样。”
裴染也早就发现了。绿光一号的胃口大,能力强,不知为什么,其他绿光,甚至那些秩序态绿光,在它面前都怯生生的,像是很怕它似的。
它不受现实逻辑限制,凭空就能变出东西来,而且隐蔽性很好,就算使用的时候,也从来不在体外显现。
除了特别爱睡懒觉,有点不爱干活,没别的毛病。
W问:“你是怎么拿到的?”
裴染记得很清楚,就是穿
越的那天。
“当时我站在白港市一幢大厦悬在半空中的平台上,一点绿光忽然飘过来,飘到了眼睛里。”
W默了默,“这还真的是天上掉了个巨大的馅饼,刚好砸中了我们裴染的头。”
“那是,我运气爆棚。”
W接着说:“所以,最重要的是,你现在是不是可以自己做出JTN34了?”
他也在惦记着她的药。
裴染点了下头。
这就是她今天晚上这么兴奋的原因。
一管抑制剂,一下子就做出来了,可见这些日子以来心心念念想着的那片小小的JTN34,应该也能完整地生成了,下回可以试试。
自从穿越以来,每天都要服用的JTN34,就像悬在头顶上的一柄剑,也像束缚着她的绳索,裴染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在这个沉寂的末世里,这药有一天会断供。
这次吸收了光涡的光点,绿光一号又大升级了一次,生成的能力暴涨。
这意味着,她可能从此不用再受任何人的辖制了。
感觉无比自由。
寂静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急促,好像有人正在狂奔。
裴染和W立刻站起来,一起往下看。
是个女人,背上背着个和诺诺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孩,往这边飞快地跑过来。
裴染先看一眼她身后。
还好,街道一览无余,并没有疯癫态融合体在后面追她们。
女人一口气跑到酒吧门口,累得气喘吁吁,一手兜着孩子的腿,腾出另一只手疯狂砸门。
孩子蔫哒哒的,头有气无力地垂着,看起来像是生病了。
门很快开了,是金姐,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蓬乱,随便披着件衣服。
沉寂中不能出声交流,那女人焦急地指指背上的孩子,用一只手来回比划。
裴染也没看明白,“她要干什么?”
W也看不出来,“是孩子病了,要买什么吗?”
可是这里是酒吧,又不是药房。
女人快急疯了,用一只手飞快地一圈一圈地转圈。
裴染忽然明白了:“她要用车,小孩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她要用车带小孩去诊所。”
诊所离这里很远,走过去要一段时间。
裴染转身就打算下楼,被W一把拉住,“放心,金姐也看明白了。”
金姐确实看明白了,点了点脚下,让女人等着,自己转身回去,片刻后就又出来了,手里拎着钥匙,急匆匆地带着女人和孩子奔向酒吧外街道边停着的一辆小古董车。
女人背着孩子,匆匆忙忙地跟着,拉开后座的门。
她开得太着急,车门重重地敲到了腿。
“啊——”
她疼得本能地叫了一声,声音轻而短促,但是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那一瞬间,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金姐,孩子,还有站在楼顶上向下看的裴染和W,所有人都怔住了。
金姐反应过来,一把捞过她背上的孩子,抱着就往后退。
女人满脸绝望,望着自己的孩子,甚至又往后退了半步,想离她们更远一点。
嘭——
一声闷响。
生病的孩子抬起头,看清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咧开嘴,像是要哭,可嘴巴已经被金姐死死地捂住。
金姐不由分说,把孩子抱上车。
过了好一会儿,那辆车终于沿着寂静的街道开走了,去了诊所的方向,只留下地上一大摊飞溅的血肉。
裴染坐回原位,望着外城密集的简易房屋,稀稀落落的灯火,还有远处内城的高墙出神。
好半天,她忽然在心中问W:“黑井的屏蔽层发生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手环立刻收到了图片。
不是一张,而是一系列图片,从发生器各个角度的外观,到抹去文字的详细的结构图,应有尽有。
绿光一号做出一管抑制剂,就仿佛耗尽了力气,它现在还没有制作这种大型物体的能力。
但是如果继续升级,也许会有那么一天,能够自由地做出屏蔽层发生器。
屏蔽层发生器足够强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建立一个能屏蔽千千万万人,能让人们安心生活的真正的方舟。
W安静地搂着她,帮她挡着风。
不知过了多久,裴染开始迷糊了。
W这才问:“我们回去吧?”
裴染点了下头,跟他一起下楼进了房间,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极光城。
外城。
进入沉寂后第二十七天。
昨晚熬到半夜,裴染一觉醒来,已经快十一点了。
艾夏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起床走了,裴染根本没听见。
裴染摸出口袋里的JTN34,取出一粒,和水吞下,仍旧躺在床上,先在心中对W说:“早啊。”
W的声音立刻传来,“早。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和上次在黑井注射过抑制剂后非常像,”裴染说,“我猜测,我可能没事了。”
等这针失效后,让绿光们把剩余的光点消耗掉就行了。
外面传来一阵钟声。
“当——当——当——当——”
解禁时间到了。
裴染穿好衣服,跳下床,“我们出去一次,我还想再去内城那边看看。”
说不定就能找出进入内城的方法。
隔壁W和南奕的房间门半开着,他们早就起床了。
W正在穿外套,小机器人们靠墙站成一排,一起齐刷刷地盯着坐在床边的南奕。
南奕一脸无语:“……”
南奕转过头,看见裴染过来了,马上叫她:“裴染。”
裴染:?
南奕先瞥了一眼W,不过立刻转开目光,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裴染,我昨天晚上想出了一个主意,应该可以把你带进内城。”
他的目光坚决地定在裴染脸上。
“我在想,我们可以演一场戏,你来假装我的新婚妻子,我估计,他们不会那么不通人情,一定会让你跟我一起进内城的。”
裴染怔了怔。
W的眼睛眯起来了。
南奕仍旧坚持着,一眼都不往W那边瞧。
“沉寂发生后,联邦联网的各种资料都查不到了,所以没人知道我们到底有没有登记结婚。我们说有,就是有。”
他说:“你上次拼死把我从离岛救出来,这次又带着我来到极光城,虽然一直不肯放我走,但是并没有真的对我不好过。我们两个无冤无仇,我不会害你的,只是想帮你而已。”
“这只是一个提议,”南奕说,“你考虑一下。”
W沉默半晌,忽然在裴染耳边出声:“我倒是不知道,这位科技先锋党的副首席候选人,竟然还有受虐狂的潜质。”
他是说,南奕三番五次地被她欺负,被她敲晕,扔进后备箱里,暴力按在车上,中控台上,床上,各种地方,昨晚还差点就把手指掰断了,竟然还能想出这种主意。
“什么受虐狂,”裴染说,“他这是又在想办法逃走吧。”
“我觉得不是,”W说,“你仔细观察他看你的眼神。”
裴染默:“你还能看得懂人类的眼神了?”
W:“我当然能看懂,作为安全代理人,为了研究犯罪行为,我读过很多关于人类的微表情的书。”
裴染:呵。
她随手掏出枪,交给星空,“我们有事要出去一会儿,你们几个牢牢地看着他。”
其实就算星空不带枪,真动起手来,南奕也绝不是几个小机器人的对手。
雷恩平时做家务,轻轻松松就能单手搬开沙发和柜子,打扫完再顺手挪回原地,很有一把子力气,更不用提星空它们几个在矿道里工作的矿工机器人。
裴染和W一起下楼。
仿佛觉得楼梯太陡,W伸出手,握住裴染的手,也不知道是在扶她
,还是自己刚学走路,需要她扶。
裴染在心中问W:“昨天那种五分钟的试用版,你还有么?”
裴染能明显感觉出,他在挣扎。
不过他很快就坚决地说:“没有了。试用版只向新用户提供一次。目前只有时长二十四小时的版本,你需要下载么?”
裴染:行,你继续撑着。
裴染:“那算了。”
第153章 第 153 章
不到中午, 楼下的酒吧没什么人,金姐也不在,只有两个酒保在寂寞地擦着桌子。
外面的街道上倒是人来人往,裴染和W直奔内城的方向。
内城的城墙高耸, 没入铅灰色的天空中, 大门仍然紧闭着。
裴染一边在附近的店铺闲逛, 一边在心中对W说:“他们内城的人,就把自己关在里面不出来了么?”
就像回应她的话一样, 门那边忽然有了动静。
大门安静无声地打开了。
裴染立刻遥遥地往门里张望,可惜门口同样有一层伪装层, 望过去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什么都看不到。
片刻之后, 一辆车忽然从茫茫灰雾中缓缓地驶出来。
是辆天蓝色的旧古董车, 车身漆面斑驳, 生着黄褐色的铁锈, 像是刚从哪个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倒是和外城破旧杂乱的街道很协调。
不过裴染马上看出不对。
裴染对W说:“看它漆面破损的地方。”
W仔细观察, 懂她的意思了:“所有掉漆的地方,看痕迹,都像是用同一种宽度的工具一下一下铲出来的。”
裴染:“没错。”
比如一把刮刀。
车身上的掉漆和锈痕都是故意做出来的,轮胎上干掉的泥巴也是特地抹上去的, 上面还有手指印, 车主故意把车弄成这幅又旧又脏的样子。
就是这种刻意的做作,让这辆车顺畅地融入了外城的环境, 和路上偶尔见到的其他车辆风格一致, 丝毫也不显突兀。
这是什么王族微服私访,想要融入庶民。
这辆车驶出大门, 开了十几米,就停下来了。
裴染正盯着它研究时,后座的车窗动了。
深色的车窗玻璃缓缓往下放,只放了一小半。
车窗里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漂亮,眼尾很长,只是眼神仿佛厌倦了一切,淡漠疏离地扫过外城狭窄破旧的街道和店铺,还有熙熙攘攘的人流。
仿佛什么都看了,又仿佛视线的落点在这个世界之外,什么都没看到。
他的目光忽然顿住,遥遥地越过人群,向着裴染和W这边看过来。
和刚刚没有焦点的眼神不同,这次像是真的看见了什么东西。
被人盯着不是好事,裴染和W默契地一起转身就走。
裴染在心中说:“下次要给你戴个口罩,长成这样,太引人注目了,不是好事。”
W不以为然:“为什么你会觉得他是在看我?你这么漂亮,他是在看你。”
俩人互相吹捧。
裴染:“算了吧,你懂什么是漂亮吗?”
W冷静答:“我当然知道。我敢说,我看过的脸比联邦任何人类都多,我阅览过联邦安全数据库,仔细研究过每一名犯罪分子的脸。”
裴染:“……”
W还没完,“我调出了蜘蛛的录像,仔细分析了他目光的落点,裴染,他真的是在看你。”
两个人正在胡扯,裴染耳边忽然多了一个声音。
“是你么?”
那声音问。
裴染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不过她瞬间就反应过来,出声的是沉寂者。
沉寂者之间可以通过涅塔波在脑内彼此交流。
这个世界上的沉寂者远远不止她一个,W说过,参与沉寂者实验的,一共有一千六百名婴幼儿,除去死亡的,在沉寂开始时,还应该至少有五六百名沉寂者存活。
她在隔离中心的时候,黑井曾经试着向沉寂者们发出过涅塔波信号,可惜一个回应都没有得到。
裴染有种直觉,问话的人就是坐在车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那个人。
不清楚对方的底细,决不能贸然回应。
裴染的脚步不停,就如同没听见一样,和W背离那辆车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对方也只问了这么一句,就悄无声息了。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转了个弯,完全离开对方的视线,裴染才停下来。
W很敏锐,察觉她忽然沉默了,在耳边问:“怎么了?”
裴染被刚才耳边突然的那一声弄得心有余悸,没在脑内回答,唯恐一不小心串了频道。
她开口说话,声音压得很低:“W,刚才有个沉寂者在我脑中出声。问我,‘是你么’。”
W的神情也严肃了,“是车上那个人?”
“我不知道,”裴染说,“不过我也觉得是他。”
她问:“这人是谁?”
W的处理器内装着联邦公民数据库,只扫描一遍他的眼睛,就能比对出结果。
“他叫兰萨,是天维的创始人萨曼博士收养的一个孩子,现年二十六岁,毕业于东曼雅大学经济与社会史学专业,毕业后就进入了天维,公开资料很少。”
他接着说:“我手里有一份当初参加沉寂者实验的名单,但是名单不全,我没有在里面找到兰萨的名字。”
裴染看见,W把机械蜘蛛放出去了。它悄悄地顺着裴染的腿爬下去,消失在墙角。
两个人一起沉默不语。
那人问的是,“是你么”,说明他可能认识她,但又不确定。
W也在想这个。
他猜测:“都是沉寂者,也许你们小时候一起参加过沉寂者实验,彼此认识,现在长大了,他只觉得看着像你,却不能确定。”
这种猜测有那么点道理,可也透着不合理。
裴染分析:“他今年二十六岁,沉寂者实验是在二十年前,他那时候才六岁,年龄那么小,还能记得人,而且过了二十年,看到我长大后的模样,距离这么远还能认得出来,这记忆力和观察力是得有多强?”
W:“天赋异禀?有特殊能力?或者……”
他顿了顿,“……或者对青梅竹马,印象特别深刻?”
裴染:“……”
不过也许出声的不是兰萨,是别人,那这一大堆推理就都站不住脚了。
裴染耳边再无新的动静。
W说:“我正在让机械蜘蛛跟着那辆车。”
兰萨是萨曼博士收养的孩子,应该是天维基地的核心人员,不知道坐着辆破车,跑到外城来干什么。
裴染:“我们也去看看,看他到底要去哪。”
有机械蜘蛛跟着,两个人并不着急,拐回刚刚那条路,谨慎地隐蔽着身形,遥遥地跟着那辆天蓝色的车。
狭窄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那辆车开得不快,很容易跟上。
它没有出城的意思,在外城的大街小巷里兜兜转转,越走越深,终于停下来了。
W和裴染藏在街角。
W用机械蜘蛛观察情况,“他们从车上下来了,一共有三个人,背对着这边,你可以看一眼。”
裴染探出一点头,看见车上下来的三个人正在往前走。
其中两个穿的是普通便装,灰突突的,一左一右,看行为方式像是随从,护着中间的人。
中间那人大冬天的,穿了一身白,白衣白裤,一尘不染。
他甚至比两个保镖还高出了半个头,不过头低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从后面看,线条流畅的宽肩到腰部急速收窄,身材好到醒目。
裴染心想:车挺低调,人没低下去,要是真想低调的话,干嘛非穿这么扎眼的一身白?
裴染:“中间那个就是兰萨?”
W:“对。你的青梅竹马。”
他没完了。
裴染:“算了吧,还青梅竹马。说不定有什么没了结的旧仇。”
兰萨他们走到一座灰扑扑的老房子前面。
房子的底楼有扇大铁门,
墨绿色的漆面划得一道一道的,紧闭着。
一个随从上前敲了两下,大门打开了条缝。
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里面的人就打开门,把人放进去了。
W的机械蜘蛛爬得飞快,隐入旁边的墙角。
裴染问:“他们说什么了?”
W回答:“是在对暗号。我以前在案件卷宗里见过这套暗号,是做黑市交易用的,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
两个人没有轻举妄动,继续往那边观察。
只过了一小会儿,就看到陆陆续续又有人鬼鬼祟祟地来到门口,同样低声跟里面嘀咕几句,进去了。
这样陆续进去了好几批。
W偷听到现在,非常确定:“里面应该是个黑市,不知道买卖的是什么东西。”
门口又来了一拨人,这次他们人多,机械蜘蛛趁乱飞快地溜了进去。
“里面很黑,”W说,“有条走廊。再进去,是个像酒吧的地方,有不少人。”
“我找一下兰萨。”
过了一会儿,他说:“看见了,他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
裴染好奇:“这个黑市交易的是什么?”
W回答:“目前还看不出来。”
他说:“里面故意弄得很黑,人又很多,兰萨的位置看不到门口,你想不想……”
裴染不用他说完,就回答:“想。我们也进去看看。”
W说:“我就知道。我们裴染向来是‘谨慎筹谋,大胆执行,随机应变,绝不畏手畏脚’。”
他问:“所以你这回是怎么‘谨慎筹谋’的?”
裴染默默地举起那只机械手,活动了一下手指。
W:行吧。
他伸手牵起裴染的手,“那我们走。”
裴染晃了晃那只手,“跟你牵着手,妨碍我跟人动手。”
W狡辩:“我牵的是你的左手,又不妨碍你用右边的机械手跟人动手。”
裴染:好。我一边揍着人,一边牵着你。
两个人来到那扇绿色的旧铁门前,W随手敲了敲,淡定得就像要回家一样。
铁门开了一道缝,里面的人藏在阴影里,看不见脸。
一个声音传出来:“打烊了。”
W回答:“人还没死光,打什么烊。”
裴染默了默:这什么奇怪的暗号。
不过门却开了。
里面是个彪形大汉,以鼻梁中线为界,半张脸上盖着青色的纹身,纹身图案是和半片骷髅,和脸部线条完全贴合,看着多少有点瘆人。
他和他的骷髅表情都很漠然,把裴染和W放进来。
里面是条光线幽暗的走廊,虽然幽暗,装修却很精致,深色的地毯踩上去暄软厚实,墙壁上包着同样深色的皮革。
彪形大汉放他俩进来后,问:“两位第一次过来?”
W一脸的悠然自若:“是。”
彪形大汉沉默地伸出手掌。
W和裴染:“……”
裴染问:“他要什么?”
W理所当然地答:“不知道。”
他猜测:“也许是小费?”
裴染默:“有人号称自己对黑市很熟悉。”
W:“很熟悉。但是没有亲自体验过,可能会有一些稍微陌生的小细节。”
幸好彪形大汉自己出声了,“手给我。”
W把手递出去,大汉从旁边拿起一个印章,在他的手背上重重地按了一下。
一个浮动着粉色荧光的蝴蝶型标记立刻出现在W的手背上,蝴蝶翅膀上还有个编号——
CA3271。
他又向裴染伸出手,“两位都要?”
裴染回答:“对。”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不要白不要。
第154章 第 154 章
裴染摘掉左手的手套, 让彪形大汉也在她的手背上印了只蝴蝶。
粉色的荧光蝴蝶张着翅膀,栩栩如生。
蝴蝶翅膀上的编号和W只差一位。
彪形大汉对两个人挥挥手,让他们进去,“还没开始, 你们进去等一会儿。”
W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背。
“这应该是欧科化工生产的一种特殊的发光颜料, 保持时间很短, 大概一到一个半小时之后,就会自动分解消失。”
他们考虑得很周全, 要是数字不消失又忘了洗掉,一旦进入沉寂状态, 这只写了字的手就要被烧成焦炭。
裴染琢磨:“蝴蝶翅膀上的编号,会不会是客户编号?”
W说:“我也这么想。我在卷宗里读到过, 有一种匿名的黑市, 进门的时候, 他们会给每个客户都发一个临时的编号, 方便买卖交易, 又可以隐藏真实身份。”
两人穿过一小段走廊, 里面是个酒吧一样的地方。
就像W说的那样,光线调得极其幽暗,比金姐那边还要更黑一点,但是装修得比金姐那边好得太多了, 墙壁上包着厚厚的一层深色丝绒, 挂着巨幅抽象画,座椅都是深色皮革, 奢华考究, 和这幢楼陈旧朴素的外立面格格不入。
人倒是很多,W不用裴染费心, 自己在前面帮她开路。
裴染扫视周围。
每个人的手背上的都印着荧光的标记,在黑暗中一目了然。
可是别人的标记和他俩不太一样,不是粉色,都是蓝色,而且只有一个编号而已,编号的数字大而醒目,也没有蝴蝶。
有人已经注意到他俩手背上的粉色蝴蝶,故意向裴染这边挤过来,被W直接用肩膀撞开了。
对方并不生气,轻佻地挑了下眉,问同伴:“他们怎么这么早就进来了?”
同伴不在意,“谁知道呢。”
裴染察言观色,心中已经有了点猜测,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把蝴蝶遮住。
她问W:“你知道这个蝴蝶标记是什么意思么?”
黑市专家W很坦然:“不知道。”
他的微表情也没有白研究,观察刚刚那两个人的表情和语气,知道蝴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也默默地拉了拉衣袖,把手背上的标记遮好。
他向最里面的一个角落示意,“兰萨就坐在那边的卡座里。”
光线太暗,兰萨人又被椅背遮住,根本看不见。
天花板上藏着几盏小灯,灯光一闪一闪的,照着一长排吧台,还有晶亮的酒杯和一排排各式酒瓶。
吧台里有个穿白衬衣黑马甲的酒保,不过并没有在调酒,双手规矩地背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站着,神情漠然地看着人群。
吧台前面挤着不少人,人群像嗡嗡的蜂群,彼此认识的人凑在一起低声聊天。
“今天有好货么?”
“据说有,不然怎么会来这么多人?”
“就算真有好货,也肯定抢不到,人太多了。”
裴染看见,一个同样穿着白衬衣黑马甲的酒保从旁边的一扇隐蔽的小门里出来,快步朝兰萨坐的卡座那边走过去。
她拉了一下W,两个人挤过人群,转了个角度,隐藏在人堆里,遥遥地往那边看。
兰萨穿着那身晃眼的白,坐在卡座里。
裴染终于能看到他的脸了。
他的侧影线条漂亮利落,鼻梁挺直,眼窝深邃,眼尾修长,微微上挑,嘴唇抿着。
W问:“有印象么?”
裴染实话实说:“没有。”
原主的记忆七零八落的,早就不知道都去哪了,一般来说,对长得好看的人往往会印象更深刻一点,可裴染完全想不起来。
裴染看见,酒保把一张小纸条恭恭敬敬地递到兰萨手里。
W说:“蜘蛛已经过去了。”
它高来高去,估计又趴在天花板上。
片刻之后,裴染的手环震了一下。
她点开,缩小屏幕扫了一眼,是蜘蛛拍到的那张小纸条展开的照片。
纸条上印着上下两排图案。
上面一排是两颗星星,一颗浅绿色,颜色很淡,另一颗是深绿色,颜色浓郁得多。
下面一排则是七团浅绿色的乱线,从小到大排列。
有人用黑色水笔在浅绿色的星星上标了个数字“2”,还在下排的几团乱线上分别标了数字,从“1”到“3”不等。
兰萨只随便扫了一眼,就把纸条交还给酒保,神色淡淡地点了下头。
酒保收回纸条,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只过了一小会儿,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传来一声锣响:
“当——”
光线忽然变了。
吧台那边灯光大亮,没有照亮人群,而是笔直地射向酒保身后。
墙壁上,深褐色的木制墙板缓缓向旁边移开,露出墙上密布着的方型格子。
其中最上面大概十几个格子里,每个都放置着一只两三厘米高的小瓶子,透明的材质在灯光的照耀
下闪着光。
比瓶子更闪亮的,是里面装着的东西,裴染无比熟悉——
绿光。
一点又一点绿光安分地待在小瓶子里,就像商店货架上的陈列品一样,一动不动。
这有点奇怪。
绿光无影无形,可以穿越实体,穿透建筑和人体都不在话下,竟然能被安分地装在瓶子里。
裴染问W:“这瓶子是什么特殊材料做成的?”
W回答:“我完全不知道,国防安全部没有这种技术,我们捕捉隔绝绿光的办法,都是用隔离层的那种蓝光。”
极光城居然有这种特殊的材料,连安全代理人都没见过。
每只小瓶子下面,都浮动着一小块虚拟屏,上面显示着数字编号。
数字旁边,还有符号。
符号和刚才兰萨看过的小纸条上一样,大部分是浅绿色的一团乱线,只有最上面一排,有两格的符号是浅绿色的星星。
可是星星符号的格子里,小瓶已经没有了。
裴染看见,星星下面的屏幕上都标注着:【已售】
吧台前挤着的人都在探头探脑地张望。
有人声音大起来了。
“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才有点好货,又让人提前弄走了??”
“这都几次了?”
酒保淡漠地瞥了一眼嚷嚷的人,没有理会。
有人搭茬:“可不是,这不是白来一趟。”
“现在好货是连面都看不见了,这些天都是,一出来就内部买走了。”
旁边又有人说:“人家是贵宾,和我们不一样。”
又有人比了个嘘,“别说了,能提前买的,肯定是内城的人。”
“内城”两个字,比什么都有效,抗议声低了下去。
又有酒保从墙边那扇隐蔽的小门进进出出,估计门后就是工作人员待的地方,W说:“我用蜘蛛去里面看看。”
裴染点头答应。
“当——”
又是一声锣响。
四周忽然冒出不少虚拟显示屏。
每组卡座前都有,小桌的桌面上也有,还有靠墙的地方,也冒出不少。
吧台前挤着的人一窝蜂地散开,各自冲到显示屏前,在上面点来点去,输入着数字。
裴染说:“在竞价。”
这里显然是个买卖绿光的黑市。绿光居然也可以交易。
虚拟屏很多,到处都是,裴染和W两个人专门挑了个隐蔽的角落,找了面没人用的显示屏,也点开看了看。
屏幕最上方写着:【今日货源】
下面就是一排排小瓶子的照片,旁边是编号和符号。
符号的意思很容易猜。乱线代表的应该是疯癫态绿光,深浅两种颜色的星星,想必代表的是秩序态和崩坏态绿光。
最上面已售的两只小瓶子,符号都是浅绿色星星,想来应该是崩坏态。连崩坏态都被叫做“好货”,秩序态绿光根本没货。
绝大多数正在交易中的都是疯癫态绿光。
裴染逐一看了一遍价钱。
他们明显是按每点绿光的亮度和大小来竞价的,有的绿光很小,只有米粒大的一丁点,光斑黯淡,就便宜一些,有些绿光比较大,更明亮些,就贵得多。
价格差别很大,每颗从一两千到几万块不等,竞价的数字还在不断地向上跳动。
裴染默默地挑了下眉:疯癫态绿光,她全身都是,要多少有多少,好像一个行走的金库。
裴染说:“疯癫态绿光只能喂给其他两种当外卖,竟然也能卖得这么贵?”
“不一定是外卖,”W说,“还可以用来杀人。”
一点疯癫态绿光入体,对方立刻变异,想救都救不回来,实属杀人利器。
裴染试着点了一瓶疯癫态绿光的竞价栏。
屏幕上马上弹出一个小窗,让她输入客户编号和价格。
最上面的两瓶崩坏态绿光下面没有竞价,只有“已售”的标志,裴染也点了点。
也有小窗弹出来,上面写着:
【成交价:700000】
【客户编号:隐藏】
酒保在开锣前,就先给兰萨看过今天要拍卖的绿光列表,估计那两点崩坏态绿光就是被他提前买走的。
一点崩坏态绿光卖了七十万。
和开口就要四五万一盒的癫痫药相比,这个价钱其实并不算高。
争抢带异能的绿光难免动手,说不定还要杀人,七十万,应该就是买一条人命的价格,末世里,人命不值钱,七十万已经算是很贵了。
正想着,裴染忽然冒出一种本能的感觉——仿佛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猛地一转头,直接撞上了兰萨的那双漂亮的眼睛。
兰萨像刚才坐在车里时一样,正定定地盯着她瞧。
这次耳边倒是一片安静,没有声音。
酒吧里人挤人,裴染和W还特地挑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旁边就是一大群人,把两个人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不知兰萨是怎么找过来的。
蜘蛛去酒吧后面了,没有提前预警,兰萨的动作迅捷,神不知鬼不觉的,她和W的注意力都在屏幕上,没有发现。
兰萨和她对视了片刻,目光往下落,停在她戴着手套的手上,先瞥了眼右手,又转到左手。
他忽然近前一步,伸手去拉她右手的手套。
裴染看出他的意图,动作比他还快,侧身躲开他抓过来的手,反手一翻,反而用左手擒住他的手腕,“动手动脚的,你干什么?”
兰萨的手腕被她牢牢地抓住了,也不反抗,目光又落在她左手的手腕上。
裴染忽然发现,刚刚戴手套的时候,有一丁点粉色的荧光颜料蹭在了手套的边沿。
跟着兰萨的两个人都在他身后,还有酒保,看见兰萨离开卡座了,也赶紧挤过人群过来了。
裴染松开手,兰萨再看一眼她,才转过头问酒保:“竞拍的时候就有蝴蝶?”
这声音淡漠疏离,和出现在裴染耳边的声音一模一样。
W问:“这是你听到的声音?”
“就是我听到的声音,”裴染问,“涅塔波传递的声音和实际的声线是一致的么?”
W回答:“对,是这么设置的。”
在她脑内开口的果然是他。
兰萨和她一样,也是一名沉寂者。
被兰萨这么一问,酒保顿时有点结巴:“我……我去问问。”
没一会儿,就有个穿着整齐,主管模样的人急匆匆过来,点头哈腰地解释。
“是门口的保安放进来的,有人又在外城搜罗了好几个特别出色的蝴蝶,介绍他们到这儿来,跟保安提前打过招呼,说他们这两天可能就会过来。他们都是新人,不懂规矩,来得稍微有点早,不过以前就有竞拍的时候把他们放进来的先例,所以……”
主管问:“……您的意思是,要先让他们出去吗?”
“不用。”兰萨淡淡地说,“让他们待着吧。”
他又问:“蝴蝶陪一次,一般多少钱?”
第155章 第 155 章
兰萨问, 蝴蝶陪一次多少钱。
裴染和W对视一眼。
如果刚刚看到其他人暧昧的眼神,只是心中有所怀疑,现在已经非常确定这个“蝴蝶”到底是干什么的了。
阴错阳差的,就变成了非正当职业。
W先承认错误:“裴染, 对不起, 是我的问题。我没有在资料里搜
索到黑市里蝴蝶印章的意思。”
说不定是这个酒吧自己的规矩。
W长得太过好看, 又说是头一次来,最近刚好有新蝴蝶要过来, 门口的保安严重地误会了,整出一个大乌龙。
不过这个乌龙歪打正着, 否则被兰萨这样当众揪出来,更难解释两个人的身份。
裴染顺水推舟, 没有吭声。
主管回答兰萨的问题:“只陪着喝酒的话, 一般三五百吧, 如果您想带出去, 大概一两千、两三千的都有。”
兰萨点了下头, 问裴染:“你是有事急着用钱么?”
裴染心想:这什么救风尘的剧情。
好赌的爹, 生病的妈,上学的弟弟破碎的家,我不帮她谁帮她。
要是兰萨昨天来问这个问题,她确实急需用钱, 要从内城的医院买药剂, 但是现在不同了,她自己已经做出了正宗的抑制剂, 不再需要买药了。
裴染没什么表情, 指了一下W,“是。他生病了, 绝症,我们得赚钱买药。”
突然被绝症的W:“……”
裴染察觉,表情一直很淡漠的兰萨,嘴角忽然微微地动了一下。
幅度非常小,几乎看不出来,但是他绝对是笑了。
不过他转眼就恢复了平静的表情,问裴染:“缺多少?”
裴染随口胡扯:“……一两万吧。”
兰萨转头问自己的手下,“你们身上带钱了没有?”
两个人齐刷刷摇头,都说没有。
这三位从内城出来逛街,身上竟然连钱都不带。
酒吧主管很机灵,连忙说:“我去拿。”
兰萨点头,“拿三万。”
主管让人去吧台取了厚厚的一叠钞票过来,交给兰萨,兰萨直接把钱递给裴染。
裴染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哭笑不得。
她正在扮演卖身赚钱治病的苦情人设,有人把一大沓钱主动送到面前,要是不拿就显得太奇怪了。
裴染接过钱,心中有点好奇,兰萨付了远超市价的钱,到底打算让她这只蝴蝶做点什么,才能让这笔钱回本。
兰萨收回手。
他说:“这里鱼龙混杂,有些人身手很不错,这钱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赚。如果还缺钱的话,就到这儿再来找我。”
他把话说完,竟然转身走了。
没有回角落的卡座,他带着两个随从,直接离开了酒吧。
裴染:?
这里发生的事只是个小插曲,看上去像是内城的神秘人物看上了某只蝴蝶,兰萨走了,周围的人不再看热闹,继续在虚拟屏上竞价。
裴染心中思索。
“W,你觉不觉得他最后那句话,有点奇怪?”
W精确复述:“是。他说,‘这里鱼龙混杂,有些人身手很不错,这钱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赚’,听起来,他好像觉得你不是来用姿色赚钱的,更像是来用暴力赚钱的,比如抢劫。”
“没错。”裴染说。
兰萨刚才过来时,直接去揭她右手的手套,没能成功,还一直盯着瞧。
他好像真的认识原主。
他不但知道原主的右手是机械手,也知道原主缺钱的话,不会来做什么蝴蝶,是来打黑市的主意。
问题是,兰萨认识她,她却完全不记得他。
裴染把那沓钱塞进口袋,“无论如何,我们莫名其妙赚了三万。”
W说:“我正在各种数据库里搜索兰萨,看看能不能找出有用的资料。”
虚拟屏幕上,倒计时在飞快地跳着,转眼就归零了。
竞价结束。
绝大多数绿光都交易成功了,显示“已售”,只有个别的没有卖出去,这黑市的生意相当好。
好几个酒保取下格子里的小瓶子,辨认着人们手上的荧光编号,给竞拍成功的人送过去。
虚拟屏就像从没有存在过一样,全都消失,吧台那边,墙上的护板平移过来,合拢,墙壁了恢复正常。
竞拍结束,酒保们也忙碌起来,真的开始调酒了。
这里瞬间变回了一间正常酒吧的样子。
W问:“我们要走么?”
裴染整理衣袖,小心地遮住手套边沿那点粉色荧光,“再等一小会儿,我还想找人聊聊。”
她环顾一圈,终于选中远处吧台靠边的位置坐下。
酒单的虚拟屏显示在桌面上,裴染做好了被狠宰一刀的思想准备,可是仔细一看,有点讶异。
她在心中吐槽:“竟然这么便宜?”
酒单上花样百出,却一点都不贵,只要二十多块就能买到一杯花里胡哨的鸡尾酒。
W:“他们应该是靠买卖绿光赚钱,不是靠酒。”
酒比起这里的物价,便宜得就像白送。
裴染精心比较了一遍,点了一杯“烈焰螺旋”,又做主给W点了一杯纯果汁的“微风之恋”。
W毫无意见,端起那杯果汁慢慢地啜。
“烈焰螺旋”刺激得舌头发麻,裴染尝了一口,才偏头跟旁边的人搭讪:“你拍到的这个很不错啊。”
她和兰萨的那场戏发生在角落,很多人都没看到,她旁边坐着的,就是个眼生的中年人。
他一脸的络腮胡子,正在仔细端详手里一个刚拍到的小瓶,瓶子里装着黯淡微弱的一小点绿光。
按品相,应该是排在这次所有竞价的绿光的末尾。
中年男人点头,“是,没什么人出价,买得相当划算。”
裴染扬手叫酒保,指了指中年男人面前喝空的杯子,“再给他来一杯,我请。”
中年人开心了,和裴染攀谈起来。
喝着酒的人,话就很多,没一会儿功夫,裴染就打听清楚了。
这里每天都按时开门,拍卖的绿光有两种,一种是酒吧自己卖的,一种寄卖的,寄卖要抽三成佣金。
不少人买疯癫态绿光都是用来炒,买回来,过些天再加价挂出去,所以价格越炒越高。
裴染本来也在纳闷他们买绿光干什么,真的有那么多有异能的人,需要买回去喂自己的绿光么?
原来是为了赚钱而已。
末世里,食物药品等等都是硬通货,可是在相对安全的极光城,价值没有那么高。
他们需要一种能承载更高的价值,又方便携带,容易藏起来的东西。
绿光都在危险的融合体身上,不容易拿到,体积又小,不能复制,天然防伪,于是就填补了这个位置,变成了某种流通的高级货币。
裴染最关心的,是那种可以装绿光的小瓶子。
她的语气中全是好奇:“这个小瓶子是什么特殊材料吗?”
中年人乐得卖弄:“那当然,普通的瓶子哪能装得住。别看这么一个小瓶,卖得可贵了。”
裴染问:“是在哪买的?就在这儿?”
“对,”中年人说,“四千一个呢,跟酒保他们就能买,空瓶他们还三折回收。”
裴染在心中对W说:“回收一个瓶子净赚两千八,真是黑店。”
W抿一口果汁,“你忘了?他们本来就是黑店。”
裴染继续跟中年人打听:“那绿光是怎么进到瓶子里的?”
中年人已经喝茫了,大着舌头说:“我听说,他们杀了怪物的人,只要把瓶口凑过去,它就自己进来了。”
这位明显是只会倒卖绿光的,自己并没有实操过。
裴染问:“那又怎么才能把它弄出来呢?”
中年
人把小瓶倒过来,给她看瓶子底。
底部是一截黑色的胶垫,他比划了一下,“打开瓶盖,把这里转一下,它就自己飞出来了。可是为什么要让它出来?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闷一口酒,“上回有个人,就是把它弄出来了,结果飞到旁边一个人身上,好家伙……”
他感慨了一句,眯着眼睛,好像在回想当时的混乱场景。
“后来内城出来人,把怪物宰了,然后把放出来的那个人也抓起来了,拉到街道上,当场枪毙了,脑浆都出来了。”
他仿佛抖了一下。
裴染点点头,又盘问了一会儿,才把酒保招过来,“结一下酒钱。还有,我要一个那种小瓶。”
酒保像是习以为常,什么都没问,转身去取了个小瓶过来,撂在台面上,推到裴染面前。
裴染掏出钞票付好钱,顺便问酒保,“这种小瓶子,最多能装多少绿光?”
酒保吓了一跳,神情非常严肃,“一个瓶子只能装一点绿光,装多了会有裂开的危险,万一瓶子裂开,东西跑出来的话,后果自负。”
裴染有点失望。
W知道她在琢磨什么。
绿光没有实体,彼此又不排斥,是可以重叠的,理论上,这样一只小瓶,可以装得下压缩后的整个光涡。
如果绿光能不限数量地装进这个特殊的小瓶子里,下次再遇到体内光点多到成灾的情况,她就不用再费劲压制它们,只要转移到瓶子里就行了。
可惜一瓶只能装一点而已,远远不够。
一掷千金,小瓶子到手了,裴染站起来,“我们走吧。”
机械蜘蛛不知从什么地方溜出来了,悄悄顺着裴染的腿爬上来,钻到她的衣领下窝好。
他明明自己也有身体了,却还是让他的蜘蛛天天挂在她身上。
W说:“它去后面逛了一圈,后面有个仓库,里面有这种小瓶子,还有个保险箱装着绿光,他们并没有把手里的货全拿出来。这里还有楼上,住的像是酒吧自己的人,可惜听他们说,老板今天不在,没有见到。”
他侦查了一圈,摸了一遍这家黑市的底。
从酒吧出来,连空气都感觉新鲜了不少,适应不了外面的光线,裴染眯起眼睛。
W伸手牵住她的手,两个人慢慢往回走。
屏蔽层失效时间还没到,裴染抬手看了眼手背。那只展翅的粉色蝴蝶已经淡到快消失了。
两个人又同时想起了兰萨。
裴染知道,W的核心处理器就像在醋里泡过一样,以前她身边一出现长得不错的适龄年轻男性,他就会自动开启刺猬模式。
可他今天却一反常态。
他竟然没有攻击兰萨,没说他“不太成功”,也没有抨击他“冷冰冰的,不太说话,很装”,“不是什么好人”,反而显得异常地沉默。
裴染也不太想多聊兰萨的事。
万一被W查到,兰萨和长大后的原主有某些联系,她实在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两个人各想各的,回到金姐旅馆的那条街,遥遥地就看见,旅馆门口闹哄哄地围着一大群人。
第156章 第 156 章
走近了就看见, 人堆中心有两个人,满脸是血,正在斗殴。
裴染问看热闹的人:“怎么回事?”
“说是做生意抢地盘,就打起来了。”
一个脸上有疤的手里拿刀, 另一个瘦骨嶙峋的攥着一根铁棍。
拿铁棍的虽然瘦, 棍子却能抡出呼呼的风响, 脸上有疤的闪躲着,逮到机会就往对方要害刺, 两人下手都很狠辣,你来我往, 正在胶着状态。
裴染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说:“您觉得这两个怎么样?”
一个声音回答:“不怎么样。身手还不够好。”
语气就像在菜场评论打折的大白菜。
裴染立刻转头看了一眼,是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大概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穿着普通, 和围观的其他人没什么差别, 但是神情中透着种久居上位的傲慢, 眉头皱着。
她仿佛对打架的两个人丧失了兴趣, 转身就走, 年轻男人连忙跟上, 两人钻进路对面停着的一辆老旧的古董面包车里。
裴染瞥了眼那辆车。
和兰萨的车子一样,也是人工包浆做旧。
W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马上提供资料。
“她叫瑞玛,十几年前就进入了天维集团, 在极光基地工作, 数据库里最后能查到的职位是五年前,担任基地短期员工生活区域的行政副主管, 近期职位不明。”
人堆忽然一片惊呼。
瘦子终于找到机会, 抽飞了刀疤脸手里的匕首,紧接着一棍子抡下去, 砸在对方的脑袋上。
这一下用足了力气,凶悍无比,刀疤脸顿时委顿下去,没气了,红红白白地流了一地。
瘦子过去踢了踢,知道刀疤脸真的死了,才在旁边坐下,喘了口气。
没热闹看了,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
瘦子杀了个人,什么事都没有,也没人管,好像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裴染又看向路对面。
瑞玛坐在车里,淡漠地瞥了这边一眼,抬了下手,车子沿着狭窄的街道向前开走了。
除了她,还有一个人也在看那边——金姐。
金姐站在旅馆门口,看着车子远去,才开口骂人:
“瘦猴崽子你给我滚起来,把死人弄走!扔在我门口,是活腻歪了吗?”
瘦子喘了口气,真的慢慢站起来,拎起刀疤脸的脚,一路把他拖走了。
裴染在心中对W说:“你先上楼。我想单独跟金姐聊聊。”
她一个人跟在金姐身后,进了酒吧。
大白天,酒吧里没什么人,座位都空着,裴染在吧台坐下,跟金姐打了个招呼。
裴染昨晚只用了一小会儿,就帮金姐净赚了将近两千块,金姐一看见她,立刻眉花眼笑。
裴染点了个汉堡,用大拇指指了下门口的方向。
“这么杀人,都没人管么?”
“谁管啊,”金姐忙忙碌碌地烤肉饼,切面包,一边说,“以前还有治安局的人过来巡逻,现在治安局没了,内城的人也只当看不见,大家都是各凭本事活着。”
裴染顺势问她:“我看见,刚才有个女的,后来上车走了,我感觉……好像不是外城的人?”
金姐切面包的手顿住,抬起眼皮,看了裴染一眼。
她由衷地赞道:“好眼力。”
金姐压低声音:“那个是瑞玛,内城派出来的监管专员,说是会在外城巡查,维持治安,实际就是走个形式。”
裴染跟她八卦:“我刚才还听见她说,这两个人身手还不够好什么的。”
“是,”金姐的声音更低了,“我也听见有谣传,说瑞玛在外城专门挑身手特别好的人,进内城参加比赛什么的。”
裴染问:“比赛?是什么比赛?”
金姐回答:“上次有个招进内城,给他们干活的人跟我说,内城有个什么比赛,赢了的话有奖金,还能留在内城,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也不清楚。”
她回身去煎牛肉,又在煎锅里下了点切碎的洋葱丝,油烧热了,牛肉和洋葱煎得滋滋响,香味飘散开来。
裴染一个人坐在吧台,心中暗自盘算。
汉堡很快就好了,仍然是和菜单图片一致的童叟无欺版本,味道好得一如既往,裴染饿了,狼吞虎咽,三两口就把整个汉堡都干掉了。
金姐笑眯眯地递给她一杯清水,“慢一点。”
裴染感慨:“怎么会这么好吃,外面的招牌上很应该也画上个汉堡。”
金姐笑得眼睛更弯了。
裴染顺势问她:“招牌是新做的吧?上面都没有字。”
金姐擦着台面,随口答:“是啊,前两个月,内城忽然让我们换上这种招牌,幸好换上了。”
两个月前,就是沉寂开始的一个月前,时间点和南奕收到信的时间差不多。
裴染做惊讶状,“这么好?刚好把招牌换了?”
“可不是,”金姐说,“何止换了招牌,还让各家自己彻查家里有没有什么带字的东西,还会检查,有字就抓起来。对了,还换了新钱。”
她随手拿起一张钞票,“把联邦币都收走了,给换了这个,”她叹了口气,“我那会还在想,这种钱外面也不能用啊。”
她说:“那时候大家都不愿意,说内城理事会的人是想吞大家的钱,现在觉得,倒是歪打正着。后来沉寂了,还是有些人家里偷偷
藏着钱,就着火烧起来了,不过还是少数,毕竟一般都没胆子跟理事会对着干。”
她悄声说:“能忍得了理事会的才留在极光城,忍不了的早就都搬走了。”
裴染问她:“理事会?”
金姐:“是。内城不是有个理事会么。”
W的机械蜘蛛也在听着,立刻在裴染耳边说:“她说的应该是极光基地的理事会,负责管理基地的日常事务。”
裴染在心中问W:“那个兰萨是不是理事会成员?”
W:“他们基地的理事会不是公开机构,我并不清楚成员都有什么人。”
外面传来几声钟响。
“当——当——当——”
两点钟,屏蔽层失效时间到了。
不能再继续说话了,裴染回到二楼。
一上楼,就看见W站在楼梯口,倚着墙,正在等着她。
他先递过来一卷胶带。
沉寂时间又开始了,裴染撕下一截,仔细封好嘴巴,在心中问:“其他人还没回来?”
“还没有,”W回答,“南奕也没跑,雷恩它们在守着他。”
裴染打开房间的门,W也跟进来了,他问:“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裴染坐在床上,靠着床头,打开虚拟屏,“当然是画画。”
反正也没其他事可做。
W在她身边坐下,“那我看你画画。”
他说的“看你画画”,真的就是也靠着床头,偏着头,一动不动地“看”她。
裴染被他盯得受不了,“你没有别的事要做吗?”
“我正在阅读和处理各种资料,”W说,“都是在核心处理器里,并不妨碍我看着你。”
裴染:行吧。
也不知他看了多久,久到裴染已经忘了旁边有这么个人存在时,他忽然在耳边出声。
“裴染,我这边……又有了一个时长五分钟的试用版本。”
他今天早晨那么坚决地说没有,现在终于屈服了。
裴染在屏幕上添了一笔,没有抬头,“哦。”
她死命忍住抬头看一眼他的表情的冲动,继续在屏幕上画画。
耳边一片安静。
又过了好一阵,W终于扛不住了,“裴染,你不打算试一试么?”
裴染抬起头,“试什么?”
W满眼委屈。
他这个委屈的表情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相当到位。
裴染:“哦,你说那个。”
她问:“你说又有新的试用版了,是开发了什么新功能吗?”
W顿了一下,马上答:“对。要下载么?”
裴染摇头,“不要。我现在正在忙着。”
W:“……”
冬天天黑得早,天又阴着,小窗外,光线渐渐地暗下去了,只是在沉寂中,外面一丝人声都没有,让这个傍晚阴沉寂静得像块铅灰色的石头。
W起来开了灯。
昏黄的光线带来了一点暖意,他又坐回原位,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裴染总觉得,他好像并没有真的在处理资料,就是单纯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楼梯那边传来熟悉的轻快的脚步声,还有更重一点的声音。
裴染关掉屏幕,从床上下来,“艾夏他们几个回来了。”
她往门那边走。
一条胳膊从身后忽然揽住她的腰,把她勾回来,抱在怀里,顺势抵在墙上。
W凝视着她,没有说话,只抬起手,小心地揭开她嘴巴上封住的黑色胶带,像揭开了一本书的封面。
隐藏在胶带下的嘴唇一点点暴露出来,有撕扯的感觉和轻微的凉意。
黑色的胶带黏连牵扯着她唇部的皮肤,他注视片刻,只揭开了一半,就低头直接吻上来。
他的手放开胶带,托住裴染的头,胶带黏腻的那面蹭着两个人的脸颊,在这个寂静的吻中发出摩擦的轻响。
他吻得直截了当,突破齿关,彻底而深入地跟她纠缠。唇舌的柔软和温度,抚平了撕开时略微的刺痛,带来了排山倒海的欲念。
裴染的胳膊绕上他的脖子。
距离上次接吻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可是两个人都觉得久得像是已经等了一辈子。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快到门口了。
门没有反锁,这个亲吻只持续了几秒钟,就不得不分开。
W仍然用一条胳膊抱着她,另一只手帮她把脸上半揭的胶带重新仔细贴好,封住嘴巴。
裴染没有动,任他帮忙,用手掌抵着他的胸膛。
她在脑中问他:“我没有下载过虚拟恋人游戏的试用版,刚才这个是什么?”
W用手指在胶带上她嘴唇的位置压了压,才在她耳边低声回答:“你刚刚收到了……一则强制投放的广告。”
第157章 第 157 章
轻快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却没人拧门把手。
“咚——咚——咚——”
艾夏竟然轻轻地敲了敲门。
她体贴得过分,裴染有点尴尬,火速窜过去,把门打开。
艾夏看见W也在, 一点都不奇怪, 只跟他点了点头, 就对裴染狂点手指。
【我们几个今天出去找活干了,我和唐刀发现了一家店, 他们缺人帮忙搬货,可惜只能干三天, 就得另外找地方了。赚钱真的好难啊。”
裴染回她:【不用担心,你看。】
裴染像变戏法一样, 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
这一沓钱整整齐齐, 都是一百块一张的绿票子, 一看就知道有几万块, 比昨天打牌赢的那沓还多。
裴染就像个会自动往外冒钱的机器, 艾夏震惊得连手指都忘了点。
裴染点:【放心, 都是正当来源。】
这次是纯属胡说,这三万块是当蝴蝶时金主给的,来源相当地不正当。
W回房了,裴染关起门, 把今天在黑市的所见所闻大略地跟艾夏讲了一遍。
艾夏一听就明白了, 点手指:【所以不能让别人看见绿光。】
裴染点头:【对,这地方没有法律, 也没人管, 要小心一点。】
绿光价格不菲,至少相对于外城的物价, 算是相当昂贵,轻易暴露体内的绿光,就像把随身携带的几十几百万现钞给别人看,非常危险。
所以轻易不能使用。
按裴染现在的经验,用异能的时候,绿光都会在身体上显现,多数出现在手上和眼睛里。
就像艾夏的手印、黎音的冰霜、陆铭的剑诀等等,这些崩坏态绿光,还有式歌冶的秩序态,使用时绿光会出现在手上;誉和的控傀、阿布的预言、陆铭的闪避等等,用的时候,会有绿光出现在眼睛里,所以阿布他们都会刻意转过头,垂下眼眸,不想让其他人看见。
调用异能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完全不会外露的绿光,迄今为止,裴染只知道一个——
就是她自己的绿光一号。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七点的钟声当当敲响,解禁时间终于到了。
裴染又去找阿布和黎音,提醒过绿光的事,等回到房间时,屋里没人,艾夏不在。
一整天过去,昨晚打的抑制剂失效了,裴染的绿光们苏醒过来,显然饿坏了,开始大口地吃它们的晚饭。
裴染拿出口袋里的小瓶子,旋开瓶盖。
机械蜘蛛听见开瓶盖的声音
,打开了摄像头,爬到她的肩膀上趴好,好奇地看着。
W问:“你打算怎么把光点弄出来?”
裴染答:“我也不知道。”
体内的秩序态绿光们都很听话,非常好调动,让它们去哪它们就会去哪,不过裴染没打算把它们放进小瓶里。
她要放进瓶子里的是疯癫态绿光。
按黑市里那个中年人的说法,杀了疯癫态融合体后,只要把瓶口凑近,它就会自动钻进去了。
裴染自己也是这么干的,开膛破肚,找到绿光,把手指伸过去,等着它钻进来。
问题是,需要让体内的疯癫态光点出来,总不能给自己也开个膛。
裴染调动绿光二号。
疯癫态光点没法指挥,不听她的话,但是绝对听牧羊犬的话。
她在羊群中精挑细选出一只肥羊,绿光二号就开始围堵。
它左冲右突,兜着圈子,很快就把这只天选之羊逼到了裴染的手部。
像每次一样,牧羊犬把羊牧到身体边界后,疯癫态绿光就不再继续动了,不肯离开裴染的身体。
裴染感觉着它的位置,把小瓶的瓶口凑过去,按压在手背上。
一点绿光忽然从手背的皮肤上冒了头,噗地一下,吸进了瓶子里。
W遗憾:“可惜没有更多的瓶子。”
每个小瓶只能装一点绿光,如果有足够数量的小瓶,就能装下裴染体内所有发疯的光点了。
不过没关系,绿光们连着狂吃了两天大餐,体内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裴染挑挑拣拣的,让牧羊犬们把剩下的羊群分成两堆,一大堆给它们继续当今天的晚饭,剩下一小堆品相好的,单独赶到旁边,准备留着换钱。
裴染转了转小瓶,筹划:“黑市可以寄卖,我们明天就去把它卖掉,看看能不能租一幢房子,总不能一直住在旅馆里。”
瓶子的光点油绿油绿的,个儿很大,在黑市也属于中等偏上的品相,按昨天最后的成交价,估计价值十万以上。
裴染一副打算在极光城安居乐业的样子,机械蜘蛛挪了两步,偏头蹭了蹭她的脖子,“好。”
门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是楼下的酒吧。
天一黑,酒吧里的人就多了,可是这会儿吵得有点不同寻常。
裴染听见金姐的声音了。
“她真的不太舒服,跟我说要睡一会儿,今天不打算下来打牌了。”
有人“哈”了一声,“她说不打就不打??我们老大让她赶紧下来!!”
紧接着,就听见什么东西掀翻了,像是玻璃碎裂,哗啦啦一片脆响。
裴染站起来。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过来敲门,裴染过去打开,金姐站在门口。
金姐一脸为难,对裴染说:“楼下有个人找你。”
昨晚没地方住,为了赚点钱,打牌赢得太嚣张,今天有人找上门来了。
金姐压低声音:“叫毒牙,这个人姐搞不定,你们更是肯定惹不起。而且这人打牌非常厉害,没听说谁赢过他,我本来不打算让你下去,可是他们不肯。不然你下去打一把,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楼下又有人砸东西了。
乒乒乓乓的,有东西碎了,金姐的啤酒杯好像倒了大霉。
裴染点了下头,开门出来。
机械蜘蛛什么都听见了,W也从房间里出来了,“我跟你下去。”
机械蜘蛛悄悄从她身上溜下去,顺着阴暗的墙角去了楼下,裴染没有直接下楼,先从二楼的楼梯口往下看。
她没看见砸东西的人,倒是看见另一个熟人。
是瑞玛。
极光城的人对打架斗殴习以为常,有人来酒吧闹事,并不耽误大家吃喝,不少人端着啤酒杯从座位上站起来,用手护着杯子,一边喝一边看热闹。
人堆里就有白天见过的那个中年女人,金姐口中内城派出来的监管专员瑞玛,到处挑选身手好的人去内城参加比赛的那位。
她带着白天那个年轻男人,看样子还有另一个手下,也混在人群里。
二楼走廊上,其他人听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都出来了,就连庄眠都搂着诺诺探出头。
艾夏他们全都过来往楼下探头探脑。
只有阿布没有。
楼下发生的事,好像不用看,她也知道。
她只定定地望着裴染,忽然抬起手臂,似乎想抱她一下,瞥了一眼旁边的W,又放下了。
裴染上前两步,伸出手,给了阿布一个拥抱。
阿布人本来就比裴染瘦小,这几天的奔波下来,人更瘦了,眼睛显得又黑又大,抱起来硌着骨头。
裴染从看到瑞玛那一刻起,心中已经猜到了。
她在阿布耳边轻声问:“我是不是要走了?去内城?”
阿布的头搁在她肩膀上,点了下头。
“前面的路不容易走,你自己小心,”阿布低声嘱咐,“等你遇到一个身上带着一把蓝色的枪的人的时候,跟他走。”
她在指点世界之树上,未来需要选择的正确分支。
裴染应了一声,松开她,转身下楼。
楼下的酒吧比昨晚还热闹,挤满了人,看见裴染他们下来了,人群安静了一瞬。
吧台那边,满地都是碎玻璃,附近的几张桌子也翻倒着。
昨晚那张赌桌旁,坐着个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男人,人高而窄,眼神阴鸷,眉间有两道深深的川字纹。
怪不得外号叫毒牙,远远看着,就有种蛇类的阴冷黏腻。
看见裴染他们下楼来了,毒牙坐着没动,倒是他旁边的人走过来。
“就是你昨天一直在这儿赢牌?我们老大让你过去。”
这是遇到地头蛇了。
裴染耐心地问:“你们老大?谁啊?”
对方噎了噎,“我们老大毒牙,是外城玩牌的高手,今天特地过来找你,是看得起你。”
裴染:还真用不着。
她不作声地走过去,来到牌桌前。
毒牙上下扫视裴染,大概也没想到牌玩得这么好,居然是个年纪这么轻的女孩。
他向后靠了靠,眉心松开了,眼神中多了点不动声色的轻蔑。
“都说外城来了个玩牌的高手,敢不敢跟我赌一局?”
裴染有点好奇,“你想赌多少?”
毒牙淡淡道:“一人一万,直到一方输光为止。”
酒吧里,围观的人群里响起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平时大家也就赌几十,最多三五百,昨天黑老大那样赌上千的都少,毒牙来了,开口就是一万。
裴染在心中对W说:“昨天在黑市,看了那么多绿光的价钱,现在对数字忽然感觉很麻木。他也太小气了,只敢赌一万。”
毒牙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整沓绿色的钞票,扔在牌桌上。
厚厚的一沓钞票敲在桌面上,咚地一声响。
裴染立刻改口:“现钞就是有冲击力,我现在忽然觉得一万也不是很少,我又想要了。”
W:“……”
裴染回答毒牙:“好。我跟你赌。”
她正要从口袋里往外掏钱,金姐就出声:“我去拿钱。”
她以为裴染身上没有这么多钱,去酒吧那边,半天才攥着一大把花花绿绿的钞票回来了,放在裴染面前。
裴染看了眼那堆凑出来的钞票,偏头对金姐说:“这次赢了的话五五分成,我们一人一半。”
上回还是三七分成,金姐完全没料到裴染会主动让出两成利给她,满眼惊喜。
不过很快又忧愁起来。
毒牙的牌技名声在外,就算裴染让了两成利给她,这两成也未必就能真的拿到手。
金姐退到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
裴染的钱放下了,人还没坐下,毒牙就对手下使了个眼色。
“公平起见,”他说,“我们得先检查一下,以防有人作弊。”
他的手下过来,不由分说,亮起一个小电筒一样的东西,就来查裴染的耳朵。
裴染挑了下眉,没有躲开,任凭他在把左右两边耳朵都仔细看了看。
那名手下又拿出一个手持的小仪器,在裴染的头部仔细扫描,大概是在寻找隐藏的通讯装置。
裴染也不清楚脑内和涅塔波相关的装置会不会让这个小仪器报警,心中已经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瑞玛在场,按照命运的轨迹,这场架肯定是要打的,只是不知道发生
在什么时候。
然而仪器像哑了一样,始终安静无声。
那名手下又仔细扫描了一遍裴染的上半身,什么都没发现,对毒牙摇了摇头。
看见手下一无所获,毒牙才对裴染说:“坐。”
裴染悠悠问:“你呢?不查查么?”
她这么说,自己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毒牙凌厉地看她一眼,又瞥了眼四周围观的人群,侧身拨开耳旁的头发,把左右耳亮出来,又对手下伸出手。
手下赶紧奉上扫描的仪器。
毒牙盯着裴染,把仪器打开,在自己头部和上身划了两下,才“啪”地随手扔在桌上,“满意了?”
裴染这才坐下。
毒牙又看了眼裴染旁边的W,“你朋友如果要坐在你旁边的话……”
毒牙这句话还没说完,W就冷淡地瞥他一眼,穿过人群,自己找到昨天那个角落的位置,正襟危坐,连看都不看这边一眼,自己发呆去了。
第158章 第 158 章
W就这么走了, 连观战牌局的意思都没有,大大出乎毒牙的意料。
毒牙怔了怔,才吩咐:“金姐,拿一副新牌。”
金姐从吧台那边拿了一副没拆封的新牌过来。
新牌和昨天用过的纸牌一样, 上面没有任何数字。不知道是内城还是外城的哪家工厂, 居然会生产适应沉寂状态的扑克。
金姐这里常常有牌局, 提供的纸牌向来无懈可击,从来不会动手脚, 在外城名声在外,不过毒牙看见她主动帮裴染出了赌注, 不太放心,当场把纸牌的外包装的玻璃纸撕开, 自己先验了一遍。
一张张纸牌在他的手中, 像流水的长龙一样飞了起来, 看得人眼花缭乱。
周围一片压低的惊叹, 毒牙像没听见一样, 面无表情。
W在耳边说:“这一手不知道要练多久。”
他能看得见, 代表机械蜘蛛已经到位了。
裴染:“那又怎样?上一个这么花里胡哨的,输得底裤都没了。打牌又不是靠这个。”
W的声音中带着笑意:“那是靠什么?”
裴染认真答:“靠人工智能帮忙作弊。”
W笑出声。
毒牙快速验完,把整摞牌顺着桌面推给裴染,“你来验。”
裴染拿过那摞牌, 仔细查看一张, 往桌上放一张,再查看一张, 再放一张。
所有人:“……”
就连对面的毒牙都有点绷不住了。
沉寂前他就靠跟人打牌为生, 赌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如此崭新的新手。
裴染动作慢悠悠的, 终于把五十多张牌全都看完了,把乱糟糟的牌堆双手往前一推,对毒牙说:“你洗牌吧。你洗得比较快。”
听起来就像吃完饭,把碗往前一推,“你洗碗吧,你洗得比较干净。”
她明摆着是在支使他干活,可说的偏偏又是事实,甚至说的还是句夸奖人的好话。
毒牙看看那堆乱七八糟的牌,又看看她。
像是一拳窝在心里,没地方打,毒牙憋着一口气,默默地伸手移过牌堆,把被她弄乱的纸牌重新戳整齐,飞快地洗了几遍,行云流水。
这专业又漂亮的手法,又引得围观的人堆一阵不绝于耳的赞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毒牙忽然觉得,这赞叹声听着也没有那么爽了。
毒牙洗完牌,说:“天天打洛特没意思,敢不敢玩赛尔弥?”
裴染诚恳地问他:“赛尔弥是什么?”
毒牙沉默。
裴染:“你说说规则,说不定听着比洛特好玩,我就想打了呢。”
比起洛特,毒牙更擅长赛尔弥,他磨了磨后槽牙,按捺住脾气,把赛尔弥的规则给裴染讲了一遍。
讲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好像又被绕进去了。
他由专业的洗牌手,变成了专业的讲解员。
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毒牙一阵阵觉得,他好像不是来跟她打牌的,更像是个被她支使得滴溜溜转的服务生。
他是个玩牌多年的老手,赛尔弥的规则讲得条理清晰又细致,对面的人仿佛也在很耐心地听着,一直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时不时点点头,还会捧场一样蹦出一两个词:
“哦。”
“这样啊。”
“原来如此。”
“明白了。”
然而毒牙看得出来,她的眼神发飘。
她根本就没在用心好好听,其实好像一直在盯着他鼻尖上的一颗痘痘瞧。
这两天有点上火,鼻尖靠左的地方冒了一颗大痘,还挺显眼。
痘又怎样?他可是毒牙,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是毒牙,别人也不会留意这种小事。
可对面的人,为什么一直在盯着他的痘痘瞧?
毒牙被她弄得心烦意乱,忽然意识到,玩赛尔弥最重要的就是心态,不能这么轻易地被她带着走。
毒牙收敛心神,终于把规则全部讲完了,问裴染:“怎么样?敢么?”
裴染随便用一只耳朵听着,已经把这种玩法听明白了。
简而言之,就是每人一张暗牌,四张明牌,摸牌过程中,根据自己手中已有的纸牌的牌面状况,轮流下注,最后揭开暗牌,比较手里五张牌的大小,牌型更好的人赢。
裴染先在心中问W:“要玩吗?”
W淡淡回答:“这有什么问题。”
他的声音里也多少透着点百无聊赖。
大概他又觉得,她没有陪着他,他自己坐在角落里,无所事事,很没意思。
裴染告诉他:“我刚才看见菜单上有果汁,没有酒精,不会醉,你可以要一杯尝尝。”
W感兴趣了,“什么果汁?”
裴染回忆:“是几种果汁混合在一起的,好像有苹果芒果什么的,我记不清了。”
她不是人工智能,在忙着打点W,就忘了坐在对面的毒牙,说完了才忽然想起,毒牙还在等着她回话。
裴染点头,“听着挺有意思,那就玩这个赛尔弥。”
两个人先各自下注两百,裴染切了牌,每人摸了张牌,裴染遮掩着看过之后,扣在桌上。
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毒牙很敏锐,立刻听见了,抬眼仔细看她的表情。
赛尔弥赌的是心态,最重要的策略就是虚张声势,误导对手,毒牙心中反复估量:她这是拿到了好牌,还是故作姿态,让他误以为她拿到了好牌?
裴染其实正在心中对W说:“这种玩法可太好了,终于不用手里抓着一大把牌了。”
W回答:“没错,手很闲。恭喜。”
他补充:“而且这种玩法很快。”
快最好了,裴染巴不得一分钟结束战斗。
两人又各拿了一张牌,毒牙顺口指导:“这回是明牌,要把牌翻过来。”
裴染拿到了一张没有K的红桃K,毒牙拿到了没有A的黑桃A,他的比较大。
他牌面大,他先下注。毒牙拨了几张钱出来,用手指推到中间,“三百。”
裴染微微有点失望。
才押三百,那一万块钱得玩到何年何月。
裴染跟了三百,轮到她下注了,她马上从金姐的那摞钱里数了一千块出来。
W在耳边提醒她:“裴染,赛尔弥这种玩法,一共只有五张牌,抽牌运气的因素非常大,即使能看到他的底牌,我也没有办法保证每局必赢,所以……”
裴染:“嗯,懂。”
她又把数出来的一千放了一大半回去,才把钱往前推了推,“四百。”
对面的毒牙盯着她这一连串复杂的操作,脑子飞转:她这是对自己的牌没有信心么?还是故意装出对自己的牌没有信心?
她脸上的神情太过自然淡定,实在看不出来。
毒牙打点精神,跟了四百,又发了一轮明牌。
裴染只瞥了一眼自己的牌,就开始神游。
她问W:“你拿到果汁了吗?”
W:“拿到了,甜得像打劫了糖贩子。”
他提醒:“裴染,你的牌大,
该你了,这次再随便押个几百,随你。”
裴染依言数出五百块钱,往前推了推,对着桌上的牌继续放空,一会儿就听见W说:
“裴染,他押七百,你跟七百。”
“裴染,轮到你了。”
“再跟八百。”
……
转眼就过了三轮,桌面上,两个人都已经有了三张明牌。
对面毒牙的冷汗都下来了。
他很喜欢玩赛尔弥,就是因为善于观察对手的表情,来推断猜测对方的牌型,他更善于伪装自己的各种反应,来愚弄误导对手,让他们做出错误的猜测和判断。
玩赛尔弥,更像是一种心理战。
可今天这场心理战,在裴染这里完全打不起来。
她就像全程神游天外一样,摸牌时随便瞥一眼,看到牌面的那一刻,脸上无喜无悲,目光仿佛透过牌面,看到的是另外一个虚无的时空。
她的情绪有时候是有变化,问题是,毒牙总觉得,那种变化好像和她手里的牌没什么关系。
毒牙还发现,她更是完全不观察他的表情和反应。
她的眼神一会儿飘在他身上,一会儿又去看他的手下,或者扫一眼围观的看客,偶尔仔细地看他一眼,目光却仿佛落在他鼻子上的那颗痘痘上。
毒牙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可怕的对手。
最后一张明牌一翻出来,W就在裴染耳边说:“裴染,所有的钱全都押上去。”
裴染:!
突然就进展很大的样子。
现在每个人一张扣住的暗牌,四张亮出来的明牌,手里的五张牌已经齐了。
W能看到对方的底牌,他说:“他的底牌是张红桃八,手里的明牌是一对A、一张黑桃八和一张三,所以只有一对A和一对八,你手里是一对六,再加底牌的梅花六,凑够三个六,牌型比他的大,你已经赢定了。”
裴染二话不说,立刻把剩下的钱全部往前一推。
毒牙坐在那里,怔住了。
没想到她会赌这么大。
按赛尔弥的规则,她把钱全部押上来,他就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把自己的钱也全押上,要么就是放弃。
要是现在放弃的话,前面押上去的钱就全都没有了。
裴染全押了,周围围观的人群安静了一瞬,毕竟有点怕毒牙,不敢高声吆喝,但是压低的议论声嗡嗡地响起来。
“这就全押上了?才第一把啊!”
“我还从来没见过玩赛尔弥玩得这么凶猛的!”
“胆可真够大的!一万块啊!”
“毒牙要跟吗?”
毒牙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裴染的脸。
裴染也正在看着他,她脸上的表情非常好读懂,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大字——
你快点。
毒牙又扫了眼裴染那边的牌,明牌只有一对六。
除非她面前扣着的那张也是六,有三个六,否则没有赢他的可能。
会不会那么巧,她刚好有三个六?还是她只是在装腔作势地吓唬人,想吓得他放弃,直接拿走底池里的几千块?
毒牙踌躇不决。
万一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裴染催促他:“想好了没有?”
毒牙仿佛在下决心一样,按住自己的底牌,过了好一会儿,他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掌遮挡着,掀开底牌又看了一眼。
“等等。”W忽然在耳边说话。
裴染问:“怎么了?”
W说:“他的底牌忽然变了。他刚才摸到的底牌是一张红桃八,现在突然变成了一张红桃A。”
裴染:“是异能么?”
裴染刚刚一直在观察毒牙和他的手下,防备的就是有人有异能,不过始终没看到有人身上冒出绿光,再说,头上还有机械蜘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帮她盯着。
“不是异能,”W说,“找到了。我慢放了他的动作,他换牌了。用衣袖里的牌换掉了手里的牌,动作非常快。”
好吧。裴染心想,真是出千的遇到了出千的,大家半斤八两。
第159章 第 159 章
毒牙是个出千的老手, 动作也未免太快了一点,周围有这么多人在围观,挤得一层又一层,竟然谁都没能看出来。
还要靠W的机械蜘蛛慢放, 才能捕捉到他换牌的动作。
裴染已经把钱全都押上去了, 按赛尔弥的规矩, 不能再反悔。机械蜘蛛本身又是在偷拍,它拍摄下来的换牌的证据, 也没法曝光。
毒牙压在底牌上的手掌松开,把剩下的钱全部往前一推, “我跟。”
裴染默默地看他一眼。
两个人没再说话,同时翻开自己面前的底牌。
看到牌面的那一刻, 毒牙的头嗡地一声。
裴染手里确实是张梅花六, 加上她明牌的一对六, 她一共有三个六。
出问题是毒牙自己手里的底牌——
竟然是张红桃八。
毒牙这回彻底忘了表情管理, 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刚才不是明明已经换牌了?把这张红桃八换成了红桃A, 可它怎么会阴魂不散, 又跑回来了呢?
毒牙的脑子完全乱了。
难道是自己以为自己换了牌,其实根本没有换过?可是他换好牌后,还特地悄悄看了一眼,确认无误, 确实换成了一张红桃A。
从他看见换好的红桃A, 到两个人一起翻牌,前后一共也没有几秒钟, 这张牌更是没有其他人碰过。
毒牙心想:难道她是在用异能作弊?
可是这更不太可能。
沉寂开始了这么久, 有异能的人毒牙也有幸见过几个,从来没听说过有哪种异能, 能强悍到在这样短短的几秒钟内,悄无声息地把别人手里的底牌直接变成另外一张的。
要是真能做得到,那就不是异能了,那是神仙。
再说,他换牌后一直在死盯着她,没有看到绿光,他的手下们更是在帮他看着整个场子,就连坐得远远的那个男人都有人专门盯着,什么也没发现。
他用指腹使劲搓了搓那张牌,又用力眨了眨眼睛。
纸牌看上去毫无问题,妥妥的一张红桃八。
毒牙额头上冒出冷汗,他这个万年老千,好像遇到了一个更恐怖的老千,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裴染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我赢了。”
她想要在纸牌上作弊,比他换牌还要容易得多:
绿光一号吃饱喝足,正在闲着,只要调出来,在脑海内随手写下一句“毒牙的底牌变成红桃八”,简单无比。
牌局胜负已分,金姐上前,动手帮裴染把桌上的钞票整理好。
裴染把本金还给她,又点出她的那一份分成,自己揣好一厚沓钞票,就打算走。
毒牙一直僵坐在座位里不动。
他忽然出声:“等等。”
裴染回过头,“怎么了?打算耍赖?”
毒牙冷冷道:“这绝对不可能。你作弊。”
裴染:呦。
大家都是作弊,这位技不如人,还不肯乖乖认栽。
怪不得会打起来。
裴染问他:“你就这么胡说八道,不讲证据的么?”
毒牙偏头示意手下,“搜她。证据这种东西,搜一搜就有了。”
不知道她在用什么办法作弊,毒牙想
着,反正先搜了再说,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他今天带过来的人不少,好几名手下二话不说,立刻一起上来抓裴染。
酒吧里顿时乱了。所有人都在慌慌张张地往后退,有人绊倒了桌子,乒乒乓乓一阵乱响,酒杯和碗碟砸得稀碎。
艾夏他们也早就下楼来围观了,不过都没有动,异能不能轻易暴露,他们全都在看着裴染的眼色来决定要不要动手。
只有W,还安然坐在角落里,研究那杯甜掉牙的果汁。
他端起来,小心地抿一小口,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两个毒牙的手下冲到裴染面前,一起去拉她的胳膊,两个人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又一起听见“嘭”地一声。
这响亮的一声是从自己脑壳上传来的。
两个人眼前一花,不知怎么就头碰头,两颗脑袋像被大力重重地撞到一起,齐刷刷地晕了。
他们身后跟着毒牙的另一个手下,他立刻心虚了,不敢再去抓裴染的胳膊,收住脚步,一拳揍过去。
揍出去的胳膊被人逮住,后脑上紧接着一痛,人也直接往下软倒。
裴染把他敲晕,顺脚想踹出去,一眼看见旁边小圆桌的玻璃桌面和上面摆着的玻璃啤酒杯,脚下瞬间换了个方向,用腿一勾,把他踹到了没放桌子的角落。
她很体贴,金姐满脸都是欣慰。
又有两个手下不知死活地过来了,手里都亮出了匕首。
匕首和拳头一样没用,裴染闪身避过,鬼一样出手,把两个人同样敲晕。
她动作快得吓人,转瞬就放倒了好几个人,其他人不敢再上前,一齐转头看向他们的老大毒牙。
毒牙却很不仗义,看出情况很不妙,也不管他们了,起身就走。
可惜走不了了。
裴染几步追了上去。
毒牙心中有点慌,不过他也不是草包,回身一拳呼过来。
裴染侧身避过他的拳头,顺手抓住他的外套。
借着他自己的劲道,外套扣子崩裂,就这么被扯下来了。
裴染扫了一眼,里面没有东西。
她心中非常好奇毒牙到底是怎么换牌的,又把换下来的那张红桃八藏到哪里去了。
她偏头敏捷地避开他下一拳,又一把抓住他里面穿的衬衣的袖子。
嘶啦一声,接着又是一声,毒牙的两条袖子都扯下来了,露出光光的胳膊。
衬衣里没有,看来猫腻还是在外套上。
裴染闪身避过他的第三拳,目光只在这件外套上,抓住外套的衬里,猛地一撕。
夹层扯开了。
外套的衣襟上,袖子里,藏着的纸牌像满天纷飞的蝴蝶一样,纷纷扬扬地飘洒出来。
围观人群全都呆住了。
“毒牙这是……身上藏了这么多牌?”
“难怪他天天赢,这是换了多少次牌……”
有人怒了,撸起袖子,“什么东西?那上回我输给他那次,他也出老千了?”
“何止你,上次和城南边钢头老大他们的那场大赌局,应该也出千了吧?”
毒牙脸色灰败。
他靠赌牌起家,赚了不少钱,这些年在极光城也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本事。
现在被人当众揭穿,从今往后就别想再在极光城里混了。
要是平时,大不了换个地方重操旧业,不算什么大事,可是现在情况不同,外面到处都是怪物,只有极光城还能住人。
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今后靠以前赚的钱,也还能活下去,然而名声坏了,那些和他赌过的那些人,是决计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毒牙心中只剩下绝望。
转眼间,他就把满心绝望化成了怒火,烧到了眼前的裴染身上。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腰里摸出一把黑色的枪。
想都没想,他就对准裴染,直接扣下扳机。
W在她耳边提醒,“枪!”
裴染在毒牙掏枪的那一瞬,早就看见了,机械手搭上他的手腕,行云流水,往回猛地一扭。
毒牙的手腕掰断了,可是与此同时,扳机也扣了下去,一声枪响。
他这一枪被裴染掰歪了方向,斜穿了自己的脑袋。
裴染:“……”
裴染没打算当众杀人,可毒牙自己对她恨得太过咬牙切齿,出惯老千的手又太快,手腕断掉之前就扣下了扳机,自己给自己来了一枪。
毒牙的下巴上多了个洞,眼睛惊恐地大睁着,人“哐”地一声,栽倒在地板上。
酒吧里鸦雀无声。
毒牙躺在地上,血从脑后的伤口里涌出来,流了一地,人喘了两下,就直接断气了。
金姐走过来了。
她吩咐酒保:“过来把他抬出去,拖到后边的垃圾站。擦擦地,手脚快一点,血流得太多,不好收拾。”
“还有那边的几个,”她指了指被裴染敲昏的几个毒牙的手下,“也都扔出去。”
毒牙那几个还没动过手的喽啰,看见这种情形,早就溜了。
一个酒保过来拖尸体,另一个酒保拎着墩布和扫帚,把满地飘飞的纸牌扫成一堆。
其他人乱哄哄地散去,各自回到座位上继续喝酒。
这个没人管的地方,死人是常事,没人在乎。
倒是毒牙作弊这件事,比他一枪崩了自己还要劲爆,估计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外城。
裴染忽然听到耳边多了个声音。
“真不错。”
不是W的声音,又是和上午一样的声线。
裴染立刻对W说:“我又听到那个声音了。兰萨现在在酒吧里么?”
W非常确定:“他不在。”
他一个人坐着喝果汁,闲极无聊,大概把酒吧里的所有人都研究了一遍。
W说:“他现在能看见你。”
W说得对。那声音说的是“真不错”,像是在评论她的身手,想必能看见酒吧里现在的情形。
涅塔波可以传递得非常远,出声的人不需要在身边,也可以通过佩戴在人身上或者酒吧里的监控设备,看见这里发生的一切。
不管是谁在出声,裴染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当听不见,转身就往W坐的角落走。
正在这时,有人说:“等一等。”
这次是真的有人出声,还是个女声,裴染早有思想准备,转过头,望向说话的人。
瑞玛和白天一样,在眯着眼睛,挑拣货品似的上下打量她,眼神冷冰冰的。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金晃晃的三角形牌子,晃了一下。
周围的人立刻安静了,有人小声说:“是内城的监管专员。”
瑞玛收起牌子,对裴染说:“你涉嫌行凶杀人,得跟我们走一趟。”
第160章 第 160 章
所有人都有点纳闷。
金姐也怔住了。
极光城天天斗殴死人, 死个把人根本不算什么大事,更何况外城虽然没有法律,却也有自己不成文的江湖规矩:毒牙打牌时被人抓住作弊,就算直接打死了, 也没人会追究。
作弊这事一曝光, 即使他今天没死在裴染手上, 只怕过两天也会死在其他跟他打牌输过钱的人手上。
不知为什么,监管专员忽然冒出来, 要插一手,还要带走裴染。
酒吧里安静无声。
人人都清楚, 监管专员这是故意出来找裴染的麻烦来了。
裴染问瑞玛:“枪是他的,开枪的也是他自己, 为什么说我涉嫌行凶杀人?”
瑞玛冷冷地哼了一声, “死了一个人, 不是小事, 跟我回去说清楚了就放你回来。”
人们纷纷往后退。
裴染的身手刚才所有人都看见了, 他们硬要抓她, 也未必那么容易。
可是监管专员是内城的人,外城的人再好勇斗狠,也从来没有人敢跟他们说半个不字,得罪了内城的人, 最后死得都很惨。
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裴染, 有人嘀咕:“这回完了。”
裴染问瑞玛:“要带我去哪?”
瑞玛冷淡地蹦出几个字:“去内城。”
去内城这件事早就在裴染的意料之中,她却没想过, 是要以杀人嫌犯的身份进内城。
她瞥向阿布。
阿布对她点了下头, 用口型说:“去。”
她的意思是,眼前摆着的, 就是她精心挑选后最优的那根树杈。
那她刚才在楼上说的,“等你遇到一个身上带着一把蓝色的枪的人的时候,跟他走”
,不知指的是哪件事。没看见瑞玛拿出蓝色的枪。
也许她说的事,发生在未来。
跟着瑞玛的两个随从上前,想带走裴染,角落里,W忽然站起来了。
他说:“无论她犯了什么罪,我都是同谋。她去哪我就去哪。”
裴染在心中对他说:“你留在外面,用机械蜘蛛跟着我也是一样的。”
W回答:“当然不一样。”
瑞玛也瞥了他一眼,“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W的目光落在裴染脸上,稍顿一瞬,才说,“……她哥哥。”
他说“她哥哥”这三个字时,语气隐隐有点特殊,带着几分不爽,却又怕人听出犹豫的意思,咬字重而清晰,还挺决绝。
裴染:W你现在的自然语言状态比满级的十级还能再高两级,传达的情绪很到位。
他好像很不喜欢当她哥哥的样子。
没想到,瑞玛竟然答应了,她上上下下,估量式地打量一遍W,吩咐:“把他也一起带走。”
“等等,”裴染说,“我还有点事。”
裴染从口袋里掏出刚赢的那一厚沓钱,过去交给艾夏,“这钱留给你们付房费。”
瑞玛只随便瞥了一眼这沓纸钞,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没什么表示。
钱递到艾夏手里,艾夏马上感觉到,手心里不止是一沓钞票,还硌着个凉而硬的小东西。
她没有作声,默默地把东西接过来。
藏在钞票下交给她的是那只装着疯癫态光点的小瓶子,本来打算卖掉,现在来不及了,裴染嘱咐她:“小心一点……花。”
艾夏知道黑市倒卖绿光的事,知道不能乱开瓶盖,点头:“明白。”
瑞玛那两个随从都从身上掏出枪,一个押着裴染,一个押着W,带着他们往外走。
W冷冷道:“联邦全境枪械管制,他们既不属于国防安全部,也不是治安官,只是一家私人公司的职员而已,居然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持枪。”
和毒牙他们这种混黑.道的也没什么差别。
他们出了酒馆,来到外面的街道上,白天见过的那辆古董车面包车停在那里,一个随从打开车门,把他俩塞进最后面一排。
最后一排像是专门为犯人准备的,和前面隔着严实的金属网。
瑞玛也上车了,在前面坐下。
面包车穿过夜晚外城的街道,向前行驶。
开了一阵,终于到了内城高不见顶的隔离墙前。
灰白色的高墙矗立在深色的夜空下,面包车没有开向大门的方向,而是沿着高墙外的环形路兜了一大圈。
车终于停了。
这里有另一道小门,窄得多,也矮得多,毫不起眼,门前也只有条勉强能通车的小路。
瑞玛亲自从车上下来,走过去。
门自动打开。门里笼罩着一层蒙蒙的灰雾,什么都看不清楚,应该也是伪装层。
灰雾里走出来一个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制服,戴着帽子,看起来很像个保安。
瑞玛迎上去,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低声嘀咕。
机械蜘蛛应该就在车外,不知扒在什么地方,W实况转播:“那个人说,‘这么晚了,刚回来?辛苦了’,瑞玛回答,‘你们也辛苦’。”
她好像塞了点什么东西在穿制服的人手里。
“是钞票,”W说,“我放大看过了,和外城的钞票不太一样。”
穿制服的人自然无比滴接过来,顺手塞进口袋,这才跟瑞玛一起过来,走到车前。
他往车里随便瞄了一眼,目光划过裴染和W,就像看到的不是人,只是两箱货物似的。
他往后退了两步,对车子挥了一下手,明显是放行的意思。
没有检查,也没有登记,人就这么被带进去了。
瑞玛重新上车,车子发动,驶进窄门,穿过那层灰雾。
裴染眼前出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是一个几乎一片白的地方。
街道和建筑都是一种非常浅淡的灰白色,即使现在是夜晚,也有点晃眼。
不止白,还一尘不染。
地面上一丝杂物都没有,整洁到有种奇异的虚假感,和高墙外破破烂烂的外城宛如两个世界。
空中有一排排明亮的小灯悬浮着,长龙一样蜿蜒到远方,勾勒出上下几层悬浮车的道路,偶尔有悬浮车嗖地一掠而过。
路两旁的建筑都不太高,周围点缀着数量可观的树木,每一棵树都枝繁叶茂,像故意打上了绿光似的,在夜晚叶子也油绿到惊人。
此外,还有头顶的天空,也很奇异。
深色的夜空缀满了繁星,一角甚至挂着一弯细而明亮的月牙。
这样清亮通透的星光,在这个永远笼罩着一层阴霾的世界根本见不到,只有W制作出的虚拟世界里才有。
星星和月亮显然都是假的,估计是某种投影,因为裴染看见,城市正中间的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繁星竟然荒谬地组成了一个人的头像——
和钞票上一样,是萨曼博士。
她高高地悬在空中,在浩瀚的漫天星海中斜睨着地面上的所有人。
遥遥的,身后的高墙外传来一声声钟响。
“当——当——当——当——”
十一点,屏蔽层的失效时间到了。
钟声就在墙外,却显得有点遥远,就连低沉的嗡鸣都像是隔着一层,没那么清晰。
裴染听见瑞玛淡定地对手下说:“直接开到拘留中心。”
她和W立刻对视一眼。
十一点过了,她还在继续说话,出声了也没有爆炸。
钟声只是敲给外城的人听的,就像南奕说的一样,内城的屏蔽层是不关闭的。
路上没看到行人,古董车沿着地面上的街道向前行驶,车轮轧在完全平坦的路面上,无声无息。
裴染看向窗外,“这些树是假的。”
有一棵树露出了破绽,靠近地面的部分像是出了某种显示故障,不停地闪烁,那截树干就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
树木和天空一样,也是投影而已。
这倒是方便,投影出一棵形态完美的树,比真的养一棵树容易多了。
车子穿过城市,开了一阵,拐到一幢四四方方,造型现代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估计就是瑞玛口中的“拘留中心”。
瑞玛和两个随从下车,押着裴染和W出来。
拘留中心的大门自动打开,几个人往里走,穿过一条走廊。
走廊两边全是一间间的小隔间。
隔间的门都是铁栅,往牢房里看,里面一览无余。
每间也就两米见方,还没有金姐的旅馆房间大,也没有床,只有一张固定在墙上,三四十公分宽,一米多长的金属板,可以坐人。
旁边靠里倒是有个马桶,只不过完全暴露在栅栏门外的视野中。
很多隔间里都关着人。
人们大多破衣烂衫,脏兮兮的,看着像是外城的人,和整洁的内城格格不入。
有人过来了,隔间里的人大都只漠然地看外面一眼,在板子上或坐或卧,都没什么反应。
这个叫做“拘留中心”的地方,很像一座监狱。
瑞玛他们穿过走廊,乘电梯上了三楼。
三楼也同样是牢房,不同的是,牢房基本都空着,往前走了一段,终于看见人了。
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看着有点年纪了,一头自来卷的半长的头发炸了一样乱飞着,身上的衣服为了保暖,套得一层又一层,破破烂烂的。
瑞玛冷冷地瞥了牢房里的那女人一眼,又看了眼裴染。
“看到没有,这也是和你一样,扰乱极光城治安的人。”
那女人听见脚步声,已经冲到铁栅前,看清是瑞玛,吼了出来:
“瑞玛,你还我孩子!”
她的声音嘶哑,就像声带被粗砺的砂纸打磨过,显见得好久没喝过水了
。
“你用人命赚钱,你早晚不得好死!”
“你从外城进了内城,就觉得自己变成人上人了?你比内城那群人还混蛋!”
瑞玛转过头吩咐:“给她一下。”
立刻有个随从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个银色的小东西按在她身上。
W说:“是电击器。”
明亮的电火花闪过,“啪”的一声响,女人的咒骂声戛然而止,人向后栽倒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