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年在不远处安静地听着, 很快就搞明白了这场争吵究竟是怎么回事。
……起因还是那个叫温莎的十四岁女孩儿脑袋里的辅助脑机芯片。
和夏年当初设想的一样,温莎的家庭并不算富裕,父母年轻的时候在第四区的公司工作过, 后来阶级滑落到了第六区,因此处心积虑想回到第四区。
他们把投资对象设定为了自己的子女。
夫妻两个生了一儿一女, 两个孩子都被他们送到了中央预备学院去上学。
其中, 姐姐温莎的成绩要好一些。
但是,由于近几年来临星城中央学院的录取分数线一直在疯狂上涨,面向第六区的招生人数还在不断下跌,这对夫妻没办法停止焦虑——
没考上怎么办?
考不过别人怎么办?
差了那么一分两分失败了可怎么办?
因此, 这对夫妻下了血本,给温莎的脑袋里装了个柏塔出品的脑机接口, 改造了她的海马体,植入了能更容易将浅层记忆转化为深层记忆的辅助型记忆增强脑机芯片。
他们自信满满地认为, 温莎一定可以以高分考上临星城中央学院, 然后被录取到义体开发设计之类的赚钱专业,毕业后进入柏塔公司。
最终, 带着他们全家从第六区飞升到第四区, 甚至是第三区。
……可是,如此美好的构想,随着温莎的感染而宣告破灭。
临星城中央学院并非不面向感染者招生, 很多稳定的感染者是可以正常生活的, 不影响学习。
但是,由于感染者确实存在一定的风险, 中央学院会把他们统一安排在一个特殊的隔离学区。虽然和普通学生享受的教育资源是均衡的, 但感染者学生总归是要多交很多学费和保证金,在后续的升学和科研上也有所限制。
甚至包括选拔性考试的时候, 感染学生也会在一个单独的区域进行考试,额外缴费。
温莎在感染了之后,她的父母第一时间就向预备学院提出了申请,想要以感染学生的身份参加选拔性考试。
……然而,第六区的预备学院拒绝了。
他们认为以这对夫妻目前的财产情况,供给温莎在隔离学区学习实在是太过困难。
况且,温莎的感染什么时候能稳定下来也不好说,如果名单报上去了,最后却没有去参加考试,那么预备学院也是要承担责任的。
本来中央学院给第六区的名额就越来越少了,第六区预备学院更是不愿意冒着这个风险,让中央学院觉得他们难成大器,进一步缩减名额。
……于是,第六区唯一报名参加考试的途径就这么被切断了。
这对夫妻不肯作罢,他们投资了这么多钱给自己的子女买了辅助脑机芯片,结果居然因为感染而梦碎?!
绝不!
于是,他们的目光就望向了那个学习成绩不如姐姐,但也不是无可救药的弟弟——莱安。
……反正距离考试还有一个月不是吗?让莱安使用那个芯片,拼命学个一个月,说不定就能考上呢?!
是的,概率并不高,但万一呢!
——反正温莎已经完全没有希望了不是吗?
于是才会有了刚才的争吵。
此时此刻,老唐恩依然在试图说服他们:“选拔考试并不是非要脑机辅助才能通过,每年考上中央学院的绝大多数都是没有安装义体的学生!”
“那都是老黄历了,唐恩医生!”男人说道,“现在第六区的所有家长都在搞教育军备竞赛!如果所有的学生都下了血本,安装了各种辅助装备,就只有你的孩子没有——那就完蛋了,根本没办法竞争!”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现在的教育完全就是在砸钱?谁砸得钱多,谁就厉害?!”
“对!”女人斩钉截铁道,“所以第六区能爬上去的人越来越少了,寒门出贵子根本就是个笑话!!”
“……那他妈的是你们的女儿。”老唐恩说道,他的声音低沉,明显是在压抑着怒火,“你们知道以她现在的病情,强行拔掉芯片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女人说道,她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我们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明年那个辅助芯片的密钥服务套餐就到期了,我们耗不起。”
“不行,我不同意!”老唐恩说道。
“我无所谓你同不同意,唐恩医生,那个芯片的所有权在我们这里,只要我们想,换个义体医生其实很简单!就算温莎现在必须在感染科里关着,不能去找别的医生,我们也可以让柏塔公司的人来强拆!”男人厉声说道。
老唐恩瞪大了眼睛,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话。
“所以你们是铁了心要害温莎,是吧?你们的儿女就只是你们往上爬的工具?!”老唐恩怒道。
“慎言,唐恩医生!”男人似乎也生气了,“我们教育子女的方式轮不着你来评判!”
“你们他妈的根本不是合格的父母!!”
“……那你呢,唐恩医生,你就是吗?”女人显然也情绪激动了起来,声音尖锐地喊着。
老唐恩显然是一愣。
夏年以为他会更加激烈地反弹起来,毕竟老唐恩是多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连第六区的警察都敢照怼不误。
她甚至怀疑,哪怕是柏塔公司的人来了,老唐恩也敢把他们拒之门外,不许他们踏入半步。
但他没有说话。
片刻后,那种极为明显的疲态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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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他说道,“随便你们。”
在那个妥协的词脱口而出的瞬间,站在远处的夏年甚至感觉到他的脊背又弯曲了几个弧度。
“我们今天就要拿到芯片,拿去给莱安做义体植入手术。”男人说道,他抬起头看了一下时间,“下午五点之前可以拿到吗?”
“可以。到点过来拿,没事就滚吧,别在这碍事!”老唐恩头都没有回,直直朝着夏年这边走了过来。
中年夫妻站在原地,窃窃私语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唐恩诊所。
夏年看着走过来的老唐恩,说道:“……唐恩医生,你可以不接这个手术的。”
“……如果让柏塔养的那群畜生来给温莎拆芯片,事情只会更糟。”老唐恩说道,他的声音显得愈发低沉,“他们不会管兼容性的问题,也不会管温莎的身体状况,他们只会强拆。”
……毕竟,对那些已经丧失了人性的柏塔外勤人员来说,一条第六区的人命根本不如她脑子里的芯片值钱。
他们甚至会用机械设备来tຊ拆机,根本不会考虑感染者不能过多接触电磁辐射——反正法律又没禁止,不是吗?
毕竟,人命有的是,可芯片和技术却是至关重要的战略物资啊。
所以,让柏塔的人来拆芯片,对温莎来说危险系数反而更高。
如果让老唐恩或者夏年来拆,成功率或许有百分之五十,而如果让柏塔的人来拆……百分之二十都算他们仁慈。
夏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老唐恩。
老唐恩看了一眼夏年:“哭丧个脸干什么?!精神点,去和温莎说准备手术,让她自己也做好心理准备!”
夏年:……好家伙,一开口就把最难的事情交给我是吧!
没办法,老板发话了,她只能垂头丧气地朝着温莎的病房走了过去。
“对了。”眼看着夏年走了,老唐恩又提醒了一句:“你自己注意点,她年纪小,感染症状收不好。”
感染症状……哦,是的。夏年想起来了,这孩子的感染症状是让自己周围的人都产生自残的冲动,失控的时候,这种冲动甚至能扩大到自杀。
这就是脑部感染者的恐怖之处,她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影响到你的观念。
就和夏年能让所有星空信徒都莫名其妙地亲近她一样,虽然夏年并不希望这样……
……话说回来,她还没见过温莎呢。
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儿,本该开开心心享受童年的好时光,居然就这么被关在了感染科的病房里。
夏年在脑海里问道:【我现在让这个孩子信仰星空,会降低手术风险吗?】
系统说道:【不能,时间太紧了,来不及。除非她临时失控,你强制植入。】
夏年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我的印象里,教育应该是讲究公平的事情。】系统突然说道。
夏年:【唯结果论,哪来的公平呢?筛选阶级的生意罢了。】
【你曾经也是有过教育公平的理想的吧?】
【是啊,动了不少人的蛋糕,所以我死了。】夏年平静地说道。
系统没有再说话。
夏年站在温莎的病房门口,深吸了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推开了门。
……然后一眼就看见了空空如也的病床。
夏年一愣,目光在病房里搜索了一圈,才看到了坐在窗户边睁着眼睛看着天空、似乎是在发呆的温莎。
……
温莎是个看起来非常乖巧的女孩。
她的一只眼球很明显替换成了义眼,其余外露的皮肤看起来都是原装的,并没有任何义体的替换。污染线蜷缩在她的脑部,隐隐有几根不太安分的线条正试图向外扩张。夏年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孩子的稳定度绝不超过30%。
她很瘦,看起来甚至不像个十四岁的女孩,在这个长身体最快的年纪,她看起来发育不良,细胳膊细腿。
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她便朝着病房门看去,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和夏年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嗨,温莎,我是诊所的医生。”夏年说道,“我姓夏。”
“医生姐姐好。”温莎特别乖巧地开口打招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身体怎么样?怎么不去床上躺着?”夏年问道。
“身体挺好的。”温莎说道,她在窗台上换了个姿势,“房间里面太无聊了,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夏年又靠近了几步,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自残的冲动,或许是温莎已经可以控制好自己的症状了。
毕竟,她可是个Delta级别的感染者,某种程度上来说真是天赋异禀。
“今天测过稳定指数了吗?”她明知故问。
“嗯,29.4%。”温莎说道,“唐恩医生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这个数值是不是很难看?”
……确实是很难看。
夏年委婉地说道:“会好起来的,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温莎说道,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容,“我还想多住一会儿呢,在这里我就不需要背书了。”
夏年失笑:“很讨厌上学吗?”
“上学?不讨厌上学。”温莎说道,“讨厌背书,背那些我根本就不想学的知识。”
那些大人啊,总是把堆积成山的“知识”像是填鸭一样往她的脑子里面塞。
他们满脸焦急,像是在给她喂什么救命的灵药,少吃一粒她就会魂归天外一样。
他们用那些泛着血丝的眼睛急切地盯着她,那些可怕的眼神从四面八方而来,告诉她:“学啊,记啊,理解啊,背诵啊,你一定可以考到高分——!”
……完全没有人在乎她到底想不想学,想不想记,想不想理解。
夏年说道:“我也讨厌背书。”
“真的吗!”温莎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姐姐还能做感染科的义体医生!”
“我只是个实习医生。”夏年说道。
“那也很厉害呀!”温莎说道,“感染科的医生都不会往自己的身体里面植入机器,好强的。”
夏年微笑道:“你精神状态挺好的呀,我还担心你的症状呢。”
温莎从窗台上跳了下来,落到了地面上,笑着说道:“嘿嘿,那个症状很厉害吧,我在学校里面失控那会儿,旁边有个天天霸凌我的讨厌鬼,被我的症状影响到,拿着电容笔戳坏了他自己的义眼——把老师都给吓坏了,电火花溅得到处都是呢。他自己也吓坏了,于是他的眼睛就一边往外掉眼泪,一边往外爆电火花,那可真是水火交融的奇景。”
夏年:……听起来有点恐怖,有点搞笑,甚至还有点奇妙的艺术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医生姐姐是有什么事情吗?”温莎说道,“今天我已经注射过抑制剂了,唐恩医生也已经给我的脑子配过药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大脑,笑着说道:“唐恩医生说在我脑子的动脉里发现了血栓,但是他用超声帮我溶解掉啦!”
夏年沉默了几秒种后,才说道:“是这样的,温莎,等会儿咱们可能还得做一个小手术。”
“小手术?”温莎疑惑道。
“对,很小的手术。”夏年说道,“大概一个小时就好了,主要是……嗯,调整一下你大脑里的义体。”
“……可是我刚感染,不是不能动感染部位附近的义体吗?”温莎好奇地问道。
夏年愣了一下。
……她记得,预备学院一般是不会教义体感染相关的知识的。
温莎难道是自己学习了这个领域的基础知识吗?
夏年这么一愣,温莎就叹了口气。
“医生姐姐,你是不是想要把我脑子里的那个芯片给拔掉?”
如此一个切中要害的问题成功沉默了夏年,她停了两秒后,用尽可能轻柔的语气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医生姐姐,你不用考虑我的感受啦。”温莎又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一样,“我知道这肯定是我爸爸妈妈的意思,对吧?他们想把芯片拔掉给莱安。”
夏年没有说话,但这种默认的态度已经让温莎确定了答案。
【为什么不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
【……这个孩子什么都懂,没有必要了。】
夏年抬起眼睛看向温莎清澈而明亮的眼睛,安抚性地笑了笑,说道:“不用担心,手术确实有风险,但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温莎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的,医生姐姐,我一点也不担心。反正我都感染了,也没多久好活了。”
“别这么说。”夏年说道,“积极治疗的话,你还可以活很久很久,而且以后没准还可以加入特勤部呢。”
……毕竟,温莎的症状真的很特殊。试问在战场上,有谁会不畏惧一个能够能让自己产生自杀念头的敌人呢?
以夏年对特勤部那帮战斗力爆表的疯子的了解,他们可欢迎这种症状了。
“我真的不在意,死了就死了呗。”温莎说道,“在我感染之后,他们就说我可能没机会长大了,但我才不想长大。你看那些大人,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一点意思都没有,由此看来,长大可真不是件好事儿。”
夏年忍不住有些难过,但她还是微笑了起来,摸了摸温莎的脑袋。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零食?”夏年说道,“姐姐去给你买点,手术开始之前我们还可以边吃边聊。”
“可以吗!我想要咕噜咕噜牌的汽水,要劲爆酷爽口味的!”
“好。”夏年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答应完了才发现,这竟然是她吐槽过的那个汽水口味。
……你们第六区人的口味真的tຊ很离谱。
夏年很快就买回来了汽水,两个年轻的女孩就这么坐在窗边,一边喝汽水一边聊了起来。
“医生姐姐,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温莎说道,“我可喜欢看小说了,但自从进了预备学院之后就没看过了……”
“唔。”夏年想了想,说道,“那我就讲个神话故事吧。以前有个国王,取了一个仙女为妻,生了一儿一女。后来,这个国王变心了,又爱上了另一个坏女人。仙女很难过,就回到了天上。后来仙女发现,坏女人竟然虐待自己的儿女,还想把自己的儿子活祭给神,于是神使派遣了一只金毛羊去救这两个孩子,但女孩却在金毛羊飞跃大海的时候跌落……后来为了纪念这只金毛羊,天神就把它升到了天上,变成了星星。”
夏年随口说完这个神话故事,温莎安静地听着,并且发表了自己的感想:“这个国王真不是个东西!”
夏年乐了,说道:“没错,不仅出轨,还不保护自己的孩子。”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故事,这是哪个故事集里面的?”温莎问道。
夏年说道:“这个故事是白羊座的起源传说。”
“……既然是为了纪念金毛羊,为什么不是金羊座?”
夏年一时语塞,好问题,竟然把她给问住了!
温莎忽然又问道:“星星会长得像一只羊吗?”
夏年失笑,说道:“不,星星不长这样,只是很多个星星排列起来,组合的形状像一只羊。”
……或许也未必有多像,只能说人类的想象力是无穷的。
温莎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从没见过星星。”
“是啊,临星城的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夏年说道。
说完,夏年便随手在一旁的联网设备上找了几张星空的图片,递给了温莎:“看,星空长这样。”
在照片上,银河如同从天上流淌下来的匹练,璀璨如斑斓的织锦,宛若无数珍贵宝石撒落在黑色绸幕上。
皎洁、冰冷、浩瀚、渺远。那瑰丽的震撼仿佛自太古而来,跨越了无数的时间与空间,照耀在亿万光年之外的生灵眼中。
温莎愣愣地看着这张图片,半晌后才说道:“这样的星空……真的曾经出现在临星城的上空过吗?”
夏年点了点头。
“……可它们就像恐龙一样灭绝了。”温莎说道。
“不,星星不会灭绝。”夏年说道,“哪怕有一天人类灭绝了,它们也不会灭绝的。”
温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片刻后她说道:“那姐姐再讲一个星座的故事吧。”
……于是,夏年就把十二星座的故事都讲给了温莎听。
直到老唐恩来敲门,两个沉溺于星座的女孩才从热火朝天的聊天中抽离出来。
“所以我是射手座!”温莎说道,她的眼睛闪闪发光,“热爱冒险,追求自由,喜欢探索,不愧是我!”
夏年很想说星座决定性格其实只是一种没有什么科学根据的迷信,但仔细一想她自己的存在本身也没有什么科学道理。
于是她直接放弃思考:“没错!不愧是你!”
老唐恩狐疑地看了她们两眼,很疑惑为什么短短一个多小时两人的关系就变得这么好了。
……老爷爷是不会懂年轻人对星座玄学的热情的。
在被推进手术室之前,温莎还是忍不住拉着夏年的手,说道:“小年姐姐,等我出来之后,我们再聊聊星座吧!你给我讲讲太阳星座、月亮星座和上升星座!”
夏年用力点了点头。
她目送着温莎被机器人推进了手术室,不知为何竟然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无论如何,那都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十四岁的孩子与百分之五十的手术成功率放在一起,似乎是显得太过于残忍了。
夏年并不是第一次直面这种情况,但无论多少次,她都依然会觉得心情沉重。
【她是射手座。】系统说道,【她会把所有困难都射落的。】
夏年微微一怔。
【……你是在安慰我吗,阿统?】
系统没有再说话。
……
接下来的一小时内,夏年无论做什么工作都有些坐立难安,总是惦记着被推进了手术里的温莎。
好在,一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就过去了。
夏年提前来到了手术室门口,看见温莎从手术室里面被机器人们推了出来,而老唐恩慢吞吞地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还沾着循环液的手上拿着一块手指大小的带状芯片。
芯片上印着清晰无比的柏塔的logo。
“……唐恩医生?”夏年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
老唐恩将手中的芯片丢在了金属盘里,发出当啷一声脆响,随后他抬起眼,看向夏年。
“我想,你该抽个时间去给孩子讲讲什么叫上升星座了。”他开玩笑似的说道。
夏年微微一怔。
随后,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是啊。”她说道,“我得好好备备课了。”
第 22 章
温莎的手术非常成功。
老唐恩毕竟是个从业四十年的老医生了, 临床经验比活了好几个周目的夏年还要丰富,这种小手术对他来说,心理压力是远超过实际上手难度的。
几个小时之后, 温莎就顺利醒来了。
她自己也开心坏了:“还以为我也要去天上变成星星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
……发现自己还活着的第一件事, 就是要喝汽水!
于是夏年含泪怒买了半箱汽水, 当作温莎的手术成功礼物,在工作之余又陪着温莎聊了好一会儿。
……说实话,夏年很喜欢这个女孩儿。
这甚至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遇见过的一些学生,包括那位已经在柏塔担任要职、成为了临星城中央学院院长的图子楠。
哪怕是已经隔了如此漫长的岁月, 漫长到曾经的稚童成长为了满眼沧桑与疲惫的年迈者,她依然能记得那双眼睛里曾经满溢的求知欲。
“课堂上从来都不会讲这些知识。”温莎看着夏年在平板电脑上画出的南十字座, “‘天文学’……我都没有听说过这门学科呢。”
“天文学不存在了。”夏年说道,“毕竟, 大涨潮之后, 就没有人会抬头去看星空了。不过……”
“不过?”
“不过临星城中央学院倒是有个专门研究乌云层磁场的实验室。”夏年回忆道,“他们尝试着破除乌云对外界的封锁, 但……进度缓慢。”
不仅进度缓慢, 还是中央学院最为边缘的实验室,每年拿到的研究经费甚至不如义体设计实验室的零头多。
所以……这个实验室里面的研究员基本都是上班打卡的日子人。
想要躺平?放弃晋升?远离内卷?来研究乌云层吧!
写不出论文?拿不出成果?抢不到课题?没关系,反正大家都没有!
但温莎哪里懂这些, 她眼前一亮, 却又很快黯淡了下来。
“可我没办法去考临星城中央学院了。”她有些垂头丧气地说道。
夏年沉默了一会儿,安慰道:“没事, 总会有机会的。”
温莎点了点头, 然后她抬起眼睛,说道:“姐姐, 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吧。”
“什么样的故事呢?”夏年说道。
“嗯……星座那样有趣的神话故事。”
“星座已经讲完啦。”
“那……随便一个神话吧。”
夏年想了想,说道:“那就讲一个叫伊卡洛斯的人的故事吧。”
——他用羽毛和蜡做成了翅膀,飞向天空。他的父亲说,不要飞太高,阳光会融化羽翼;不要飞太低,会被海水吞没。
然而伊卡洛斯直向太阳而去,日光熔翼,他坠落海中而死。
温莎怔怔地听着这个故事,她说道:“伊卡洛斯为什么不听他父亲的话呢?”
夏年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温莎的脑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莎看着她的微笑,忽然感觉到了些许难言的悲伤。
她似乎想要问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说道:“如果我有一天能有机会看到太阳的话……”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
温莎的病情在稳步恢复。
或许是收到了夏年的影响,她对天文学愈发的沉迷,每天都对着夏年给她画的星图沉迷不已。
而她的感染稳定指数,竟然也奇迹般地快速恢复着,比一般的病人恢复得快太多了,她大脑内部的污染线也越来越老实。
在温tຊ莎的稳定度上到60%的时候,系统给出了官方解释。
【这个孩子,已经是星空的信徒了。】
夏年一愣。
【我都没有给她传教啊?】
【她自发地对星空产生了极度的向往和追崇,对星空所代表着的知识和对宇宙的探索欲愈发膨胀,本身就已经被超自然力量洗礼过,又整日与你这个最大的感染源接触,因而自发与星空产生了链接。】
“最大的感染源”夏年:……
……无论如何,这总归是一件好事。
所以,她最近脑海里是不是传来的【叮,获得信仰值1点】的播报中,有一部分是温莎提供的?
……
眼看着温莎的症状很快就要完全稳定下来,于是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
……温莎的弟弟,莱安,突然来到了诊所,说是要看望自己的姐姐。
家人探视倒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在第六区的感染科义体诊所,似乎又显得不那么正常。
被家人彻底抛弃在诊所里的人多了去了,来看望的反而是少数。
莱安当然是有权看望自己的姐姐的。
夏年给他拿了一张表格:“填写一下就可以了。”
莱安是个年仅十四岁就已经发育的相当好的少年,甚至看起来有点虎背熊腰,和他的姐姐完全不同。他一把抢过了夏年给他的表格,用一手仿佛蚯蚓在爬的字体填写完,然后丢给了夏年。
“她在哪个病房?”莱安说道。
“……我带你去吧。”夏年说道。
不知为何,夏年总有点不太放心。
事实证明夏年的担心是正确的。
莱安一进入到自己姐姐的房间,就说道:“嘿,温莎,瞧你那个软趴趴的样子,我可真是羡慕你啊,终于不用考试了不是吗?”
温莎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弟弟,敷衍道:“你不上学的吗?”
“上学?”莱安哈哈大笑起来,“我现在有了你的芯片,学什么都变快了,堪称是一日千里啊,考上临星城中央学院根本不在话下,难怪你之前学习成绩那么好,爸妈果然还是偏心你。”
温莎没说话,只是用一种有些怜悯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莱安。
“所以我觉得,我有必要向你汇报一下我的战绩。这次预备学院模拟考,我进步了四百多名,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下周的模拟考我就能考进前一百名了,下下周前十肯定没问题。哈,不像某人,用芯片一整年,也才只能在前三十名徘徊。”
夏年:……原来是来炫耀分数的。
不是,从九百名进步到五百名的难度,和从五百名进步到一百名是一样的吗?
没听说过边界效应吗?
温莎叹了口气:“你真觉得那个芯片很有用吗?”
那不过是个让你在死记硬背方面稍微强一点的机器罢了。
“你什么意思?”莱安说道,“你觉得没用?哈,少在那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那东西让我感染进了病房,你都不害怕的吗?”温莎十分困惑地说道。
莱安大声地嘲笑了起来:“那只能说明你脑子本来就不好,才会被一个小小的脑机接口给感染!你根本就不适合做义体改造,只有那些身体素质本来就低下的人才会感染,你们兼容性太差了,迟早是要被这个社会淘汰的,你们跟不上科技进步的步伐了,废物!”
温莎瞪着他:“你胡说什么?”
“那为什么我就不会感染?”莱安趾高气扬地说道,“我天生就是该被改造的好苗子,而你?亏爸爸妈妈还给你花了那么多钱,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温莎目瞪口呆。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向来对自己不服气,甚至有点嫉妒自己,但她是真的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会有这种想法!
“就是因为你已经被淘汰了,被筛选了,所以预备学院甚至都不让你参加考试了。”莱安接着说道,“不过,还好爸妈还有我,等我考上了中央学院,我就会把他们接到第二区去吃香喝辣,听说那里的人每天都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可比第六区的能量膏蛋白棒好吃多了,哈哈,你就在第六区的破医院里面流口水吧!”
温莎被气得脸都涨红了,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自己的弟弟!
“靠着破芯片才能考高分的废物,哈哈。”莱安接着嘲讽道,“我看你现在完全就是遭了报应,所以说,人就是不能觊觎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不然……”
“你闭嘴,莱安!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温莎气坏了,破口大骂道。
“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要去中央学院当高材生咯,什么都懂的才女却只能在破病房里面啃手指!”莱安嘻嘻哈哈地嘲笑道:“得了吧,温莎,你现在没有了芯片,还想跟我比?我看你已经把学校里学到的东西全都忘完了吧!”
“……是这样吗,温莎?”夏年突然开口说道,“你忘记了吗?”
“当然没有!”温莎气呼呼地说道。
“还在嘴硬,没了芯片,你什么都不是!”莱安说道。
“我就是记得,我看你才是什么都不是!你心思从来都不在学习上,整天就想着怎么超过这个人、怎么超过那个人!”温莎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瞎说什么!我现在比你强出无数倍!”莱安毫不示弱地吼道。
“那莱安小弟弟,我来考考你和你姐姐如何?你们比试比试。”夏年微笑道。
“……我为什么要你来考我?”莱安轻蔑地看了她一眼。
“好吧,你不敢,我也理解。”夏年说道,“毕竟你还需要几个星期的时间适应你的芯片。”
此言一出,莱安立刻就脸涨通红:“你什么意思!?”
“我说的难道不是通用语吗,还是说,你的芯片压迫到了听觉神经?需要我帮忙调整一下吗?需要的话,先去外面挂号哦。”夏年依然微笑。
温莎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莱安气得头晕。
“妈的,出就出!我害怕了这个连义体都适应不了的废物不成!”莱安吼道,“但你他妈有什么资格给我出题!”
“我毕竟是个感染科义体医生,出个题还是够格的吧?”夏年耸了耸肩。
莱安愣了一下,随后抬起下巴,傲慢道:“哦,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个第二区来的义体医生。好吧,我勉强认为你有资格,毕竟一个人的学识不能和她的人品一概而论。以后我去了第二区,没准还能给你发点那边的照片,让你缅怀一下过去的辉煌,好好感谢我吧。”
“哦,谢谢你。”夏年毫无诚意地敷衍说道,“那么我就开始问了?”
莱安自信满满:“问吧。”
说完他趾高气扬看向温莎:“感染的废物,是时候让你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了。”
温莎则是有些担心地看了夏年一眼,却被夏年用一个眼神给安抚了。
“那来个电子工程学方面的题目吧,我想你们以后都是想去义体工程专业的,对吗?”夏年说道,“唔……来个简单的吧。在基于多相异步脉冲传导网络的集成电路设计中,如何实现快速时钟同步和电源抗干扰能力的提升?”
莱安一听就傻了眼。
……什么玩意儿?多相异步脉冲传导网络……啊??
怎么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了?
而且,你管这个叫“简单”?!
温莎则是摸了摸下巴,很快就有了思路。
她正准备开口答题,却听见莱安吼道:“等一下,这个题目超纲了,学校没教过这么复杂的!”
“是吗?”夏年说道,“是学校没教过,还是你死记硬背的课本没教过?”
莱安的脸一下又涨红了,他梗着脖子说道:“就、就是没教过!这个废物肯定也不知道!”他直直指向了温莎。
“温莎?”夏年望向了温莎。
【你这么确定她能答出来?】系统在夏年的脑海中说道,【这对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来说是不是太超纲了?预备阶段的教科书确实不会教这种深度的知识。】
夏年没有回答系统,她只是微笑着看向温莎,那笑容里面有着鼓励。
“……如果是我的话,首先我会选用高性tຊ能的异步门电路和多相时钟发生器作为基本元件。”温莎说道,“然后,设计一个必要的电源干扰抑制电路,包括滤波器、电源噪声传感器和反馈控制模块……哎呀光说不行,我脑子转不动了,我开个仿真工具来模拟一下!”
她拿着AR投影平板设备,伸出手在空中投影了一个极其复杂的流程图和元件电路,一边说着,一边不断用手调整着。
“唔……精确的时钟分频和相位调整,不同电路模块之间的时钟同步误差可以降低到一个可接受的范围。”她似乎有点手忙脚乱,但却有条不紊,密密麻麻、看得人眼花缭乱的电路设计不断完善着,一层又一层传导网络被连接嵌套在一起。
莱安已经看呆了。
……每一步他都能看懂,但连在一起,他就不懂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好了,这样应该就行了!”温莎说道,她眼睛亮晶晶的,点了一旁的验证按钮。
投影在空中的电路开始自动模拟运行了起来,就像她在预备学院无数次参加考试时所做的那样——
全绿!
“通了!”温莎激动地喊了出来,随后,她像是邀功一样看向夏年:“姐姐,通了!”
“完美!”夏年鼓掌惊叹道,“你真的做到了。”
虽然只是个简化过的模拟电路,但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这个确实很难,但基本原理我还是了解的。”温莎说道,她有些骄傲地抬起头。
了解基本原理可不代表着可以做出完美运行的电路来,夏年太清楚了。
直到这时,她才有空去回答系统刚才提出的问题:【超纲?不,温莎是个天才,而那个脑机接口和芯片……恰恰毁了这个天才,让她成为了一个感染者。】
而一旁的莱安已经彻底傻眼了。
怎么会……?
温莎为什么能做出来这种题目!这根本不是他们这个年龄段能做出来的东西!
一定是她们串通好的,一定是她们提前研究过的!
“……你们是串通好的!”
于是,他的嘴巴张开了,一句底气不足的怒吼被喊了出来。
……是的,一定是串通好的!即使他们不知道我会来,即使这个医生没有必要提前教会温莎这么难的知识!
然而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却让夏年和温莎齐齐看向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串通?什么串通?怎么串通?
莱安喘着粗气看着她们,就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小公牛一样,但他却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夏年看着觉得可怜,便说道:“那不然,你来出题?”
莱安瞪着夏年,又瞪着温莎。
……我来出题?可如果我出的所有题目温莎都会怎么办?如果她嘲笑我出的题目都太简单怎么办?
恍惚间意识到差距的莱安两只手都在颤抖。
于是他更用力地吼道:“出什么题!你们都串通好了,你们在作弊,我怎么可能赢!”
吼完之后,他用阴沉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姐姐:“好啊,就算你厉害又有什么用,反正你也参加不了选拔考试了。反正你以后都只能呆在第六区这个破地方,你已经完蛋了,废物!”
说着说着,他又像是找到了什么自我安慰的良方一样:“是啊,你完蛋了,我没必要跟一个已经完蛋的人生气。垃圾,呸!”
说完之后,他就直接转身摔门而去,将温莎难以置信的表情和夏年怜悯的眼神甩在身后。
……只是那个背影看起来像是落荒而逃。
“……我知道莱安不喜欢我。”温莎说道,她叹了口气,“现在看来,他是恨我。”
“看来学校的竞争确实很激烈。”夏年说道,“你们只是因为成绩的差距导致的矛盾吗?”
温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我父母对我们的区别对待确实有些明显。但这种区别对待也是来自于因为成绩的差距。”
夏年没有再说话,她摸了摸温莎的脑袋:“……你是个天才,温莎。你应该去中央学院学习的。”
“可是我去不了。”温莎唉声叹气,她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中央学院的入学标准太苛刻了,如果,如果潮汐瞭望还在的话……他们好像都是申请制,不需要报名费,也不需要那么多的学费……说不定我还能加入他们,多学一些东西呢。”
夏年暗叹了口气。
……可是那只是“如果”。
离开了温莎的病房,夏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或许我可以想个办法,让温莎去中央学院上学。】
【你要动用潮汐瞭望的资源?】
【……唉。】夏年思索了许久,还是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中还有多少人活着,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所以,哪来的资源可言呢?
所有的资源都已经被公司给搜刮干净了,尤其是那个屹立于第一区临星山的顶峰、俯瞰整座临星城的柏塔。
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
在莱安走后不久,温莎就迎来了新的访客——她的父母。
本来温莎以为,自己的父母是来安慰自己的,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他们的女儿,也曾经带给过他们很多荣誉。
然而,她的父母一开口便是:“你为什么要影响你弟弟学习!?”
“你弟弟因为你,回去之后大发脾气,大闹了一通,还说自己看不进去书了!”
“你刺激他做什么,这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是的,爸爸妈妈知道把你的芯片拔给他让你不高兴了,但你弟弟马上要考试了,你就不能让让他吗?!”
“你是不是在嫉妒他!你为什么要嫉妒他!?”
温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无法理解自己的父母居然会如此偏袒莱安。
“是莱安先来招惹我的!”她提高嗓音说道,“是他来说我是个适应不了义体的废物,我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他半句坏话!”
“你弟弟学习压力大,你就让让他又怎么了?!”
“他说你两句就说你两句,反正你每天在这里躺着也没什么事,你干嘛非要惹他不高兴呢!”
“要是影响了你弟弟的选拔考试怎么办?”
“温莎你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
温莎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只觉得这世界荒谬到让她生不起来气,只想发笑。
于是她安静地看着情绪激动的父母,直到他们终于停了下来,才平静地说道:“……我真为你们感到难过。”
温莎的父母最终摔门而去,在他们离开之前,温莎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
窗外的天空上,各种五颜六色的广告铺满了整片夜空,但她却像是看入了迷一样,一动不动。
夏年一直站在病房外面,安静地等待着。在温莎的父母离开之后,她走进了病房。
“……需要给你带杯汽水吗?”夏年问道。
温莎回过头,看向夏年。
她沉默了良久之后说道:“姐姐,我真的感觉好遗憾啊。”
夏年说道:“……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昨天晚上梦见,我坐在星际飞船里,飞出了乌云层,飞进了太空。”温莎说道,“我看见了漫天的星星,看见了无垠的星空,我看见一道道漂亮的冰纹在窗外像花朵一样绽放开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掩盖不住哭腔道:“……但我永远没办法实现这个梦想了,对吗,姐姐?”
……
夏年快步穿行在走廊里。
她感觉一种难以形容的寒气缠绕在她的周围,但她的胸腔里却像是有着一团火在燃烧着。
【不行。】她说道,【我不允许。我见不得小姑娘哭,见不得一个天才就这么陨落。】
【你能怎么办呢?潮汐瞭望已经和解散没有区别了,你也没办法把温莎直接安排进中央学院——那可是柏塔控股的私立学院。】
【不。】夏年说道,【……没办法把她安排进中央学院?你太小看我了,阿统。】
【难道你要黑进中央学院的招生系统?太危险了,你应该知道他们的黑客技术是不逊于你的,甚至超过你,毕竟你也没那么tຊ专精于黑客。】
夏年失笑。
【不。】她说道,【很多时候,单单靠自己都是不行的。】
行走在外,得靠朋友。
她走出了诊所,先是在路旁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颗动物主题的能量糖,随后她进入了一家公用机房,随便找了一台电脑,用匿名模式登陆到了临星城的网络里。
她熟练地进入到了一个被重重加密过的通信频道里,一边登入,一边同步清理一切访问痕迹。
很快,通信频道被全面开启,一个简单的弹窗出现在她的屏幕上。
她看着被打开的界面,怀念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看着一封被开启的、来自过去的信。
“欢迎回到潮汐瞭望,管理员郁贤小姐。”
她扫了一眼通信频道里的所有友方单位,鼠标选中了一个兔子头像。
“正在连接图子楠先生……连接成功。”
夏年在弹出来的空白窗口中停了很久,最终,她深吸了口气,在这个已经数十年没有人登入的频道中,快速敲下了一行字。
“好久不见了,兔子。我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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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了一个好苗子,我需要你帮她越过预备学院名单,直接让她参加选拔考试,顺便报销一下报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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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在附件里面,注意查收。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虽然你加入了柏塔,但我相信你还是愿意听我两句话的。
“所以,那个孩子拜托你了。”
写完这封邮件之后,夏年再次确认了一下附件中温莎的资料是否准确。
然后,她深吸了口气,按下了“发送”键,然后,将那枚兔子形状的能量糖放在了机子旁边。
“……既然临星城都有神灵了。”她喃喃说道,“那么,有鬼魂,也很合理吧。”
第 23 章
第二区。
临星城中央学院主校区行政办公区。
院长办公室。
整个空间以极简主义的设计理念为基调, 充满了清晰、简洁的线条和几何形状,空间显得无比空旷而简练。
墙壁呈现出光滑的金属质感,镜面效果使得整个空间显得更加宽敞。
墙上散落着隐藏式触摸屏幕, 可以轻松控制照明、温度和音乐等环境因素。
中央是一个优雅的玻璃桌面,配以简约而舒适的白色椅子。桌面上散落着透明的虚拟键盘和触控显示屏, 隐形的LED灯柔和而均匀地照亮整个空间。
桌面上, 一株绿植正欣欣向荣地生长着,向着周围清澈的空气伸展着枝叶,触碰着陌生的空间,像是一个充满了好奇的孩子。
……
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 垂下眼看着桌面上的全体投影。
“图院长,我看到你提交的关于中央学院在第六区扩招的提议。”全息投影上的女人有着一张几乎全部被仿生义体替代的无比美丽的脸, 她微笑着说道,“你也知道, 那些……好吧, 这么说可能不够政治正确,但我还是要说, 那些低劣愚蠢的市民们配不上中央学院给出的名额。看看每年第六区招来的学生都是什么歪瓜裂枣, 除了死记硬背和做题之外,他们什么都不会,上台介绍成果都战战兢兢, 连高级义体都不会用——综合素质简直是一塌糊涂。”
被称为“图院长”的中年男人露出了很浅的微笑:“你也知道, 这说法可不够正确,陈董事, 可别让议会的那帮左|派听见了。”
“去他妈的教育公平。”女人笑着说道, 即便是在说脏话,她的语气和姿态却依然称得上是优雅, “再这样下去,临星城每年的科研产出可就要被其他超级都市给甩到车尾气都吃不到了,中央学院已经多久没有出现过划时代的成果了?你得加把劲啊,图院长,柏塔给的科研经费……可得用到正确的地方。扶贫这种事,还是让讨选民欢心的左|派政客们去做吧,与公司无关。”
中年男人闭着眼睛轻轻笑了笑,再睁开时,那双眼睛里只有看不出丝毫破绽的笑意:“当然,我看了一下经费预算,似乎今年拨给未来工程控制中心几个实验室的科研经费又涨了不少,估计得有……百分之五十。”
女人说道:“百分之五十啊……要我说,写预算的人还是保守了,应该给到百分之八十才对。”
中年男人停顿了一会儿。
“……对。”他说道,“就该是百分之八十。陈董事,我记得你弟弟刚刚被未来工程控制中心十二号实验室录用为研究员?这可是控制中心名列前茅的实验室了,真是优秀的人才啊。”
陈董事用那双保养极好的白皙纤细的手捂住了嘴,轻轻笑了起来,说道:“哪有,多亏了图院长指点啊。图院长不愧是中央学院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院长。”
“这么说可就折煞我了。”中年男人笑道。
陈董事放下了手,保持着微笑说道:“这么一想,图院长想在第六区扩招,肯定也有您自己的想法和道理,我呢,学业不精,脑子也没有你们这些科学家灵活,干脆也就不掺和你们学院的事情了。下周的会议上,您会得到我的支持的。”
……
图子楠挂断了通讯。
他脸上虚伪圆滑的笑意瞬间褪去,随即被某种刻入骨髓的疲惫所替代。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低下头看着整座临星城。
他今年已经近百岁,但感谢当代的生物科技,他看起来依然只有四十岁左右,浑身包裹在量体剪裁的西装内,身材显得高挑、修长而精致。
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头发浓密而有质感,只是已经有了些许银发,眼角也有了不太明显的细纹。
但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减他面容的英俊。那显然是一张没有用科技修饰过的脸,却比临星城不少所谓的明星都要漂亮精致得多。
……或许是因为他身上那种沉寂、阴郁、稳重、如同历经千帆的气质太突出了。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对他而言,八点似乎只是夜晚的开始,他还有很多时间去完成很多工作和任务。
……可他却忽然感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老了。
他不再是那个二十岁不到、精力充沛、鲜衣怒马的少年了。
那时候他体力旺盛、充满渴望,总是不知疲倦地为了理想而不断学习、不断研究、不断产出成果。
而这个世界也在不断回应他,不断激励他,不断用掌声和欢呼声来刺激他。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在那条他所希冀的赛道上永不停歇地奔跑下去,他甚至以为,他们真的能改变这个世界。
——直到他的老师、他的明灯、他的引路人满身鲜血地死在了他的面前。
——直到他在柏塔这座大山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直到希望一次次破灭,他们亲手创造出来的自由学术组织被逼到无法生存的边缘。
——直到他的挚友、他的同门名声狼藉地被送入疯人院,整个潮汐瞭望分崩离析。
——直到他们一步又一步地退让、最终退无可退,坠入悬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到了那时,他才突然明白,知识不是无价的,生命也不是无价的,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用金钱买到,而这个世界上唯一有价值的也只有金钱。
这就是临星城运作的法则。
他的老师打破了这个法则,于是他的老师被宣告淘汰,而他身边那些负隅顽抗、拼死抵抗的朋友们、同僚们,也都付出了血的代价,死的死,疯的疯。
于是,他终于亲手撕碎了那个年少时的自己立下的梦想。
……就像是撕碎自己的灵魂。
疼痛只是暂时的,而后便是漫长而又平静的绝望。
时间会治愈一切,绝望过后,只剩下永无止境的麻木灰烬,再无燃烧的希望。
“今年的科研经费预算,十二号实验室增加百分之八十。”他说道。
屋内的人工智能立刻给出了回应:“好的,图院长。在总额不变的情况下,您需要缩减其他实验室的经费,请问您要现在就做出决定吗?”
“……把那几个研究新型感染抑制剂、水下都市建造技术、乌云层磁场和非生命失控体的实验室经费等比削减。”图子楠说道。
“好的,图院长。十二号实验室原本的经费就很高了,增加百分之八十的额度平摊到符合条件的九个实验室上,也会带来百分之四十的经费缩减。”
……百分之四tຊ十的缩减。图子楠皱起眉,一种轻微的麻痹感贯穿了他的大脑,耳畔传来蜂鸣声,他意识到自己在耳鸣。
“……我会向这几个实验室的带头人以及感染科医生协会解释的。”他咬了咬牙,似乎是在缓解耳鸣,“你照做就行。”
“好的,图院长。”
耳鸣被缓解了。图子楠望着脚下延绵到大地尽头的城市,从口袋处掏出了电子烟,动作迟缓地吸了一口。
……新型感染抑制剂、水下都市建造技术、乌云层磁场、非生命失控体。
这些东西不重要吗?
不,很重要。
但柏塔不喜欢,因为投资和回报不成正比,对公司来说利润不够——这足以成为学院毙掉他们课题和项目的理由。
哪怕他今天不缩减,公司也一定会在未来插手,甚至直接取消掉实验室。
……更何况,他需要以此为筹码,获得陈董事关键一票,让柏塔董事会同意他对第六区扩招新生。
第六区的招生名额已经从十年前的两百人缩减到了一百人,整整少了一半,而今年更是要缩减到八十人。
……图子楠已经无法继续对此坐视不管了。
他仍记得反对教育资源高度集中与学术垄断的梦想,哪怕这在极端精英主义盛行的柏塔眼中几乎就是一个天大的笑柄。
那些第六区的孩子们有权利进入中央学院,他们有权利通过读书改变命运、跨越阶级。
……而不是在阶级与贫富无限分化的两级世界中,悄无声息地死于命定的卑微与贫穷。
无论是缩减部分实验室的经费,还是继续对第六区缩招,对图子楠来说都难以接受。
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这是最具有“性价比”的选择。
是啊,一切都只是利益交换而已。他做这些“恶事”已经足够熟练了,熟练到不需要犹豫,也不需要愧疚。
他会如同一个空壳,平静而麻木地度过这样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但是偶尔,他也会想起旧事。
他会想起自己的同学们,想起那些为了一个课题、为了一本专著或者论文、抑或是一个新发明专利而彻夜不眠的夜晚。
当然更多的,是想起自己的老师。
那个牵着他的手,带他从什么都不会的孩童一路走到学术顶峰的老师,那个总是会摸着他的脑袋朝着他微笑的老师,那个让他每每想起都会心痛如刀绞的老师。
她离开的时候,甚至还不到三十岁啊。如果她还在的话,这个世界应该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他吐出一个烟圈,烟圈缓缓向上飘去,他透过那个完美的圆环,看见肮脏的、刺眼的、斑斓的夜空。
……如果老师还在的话,现在应该会直接把他的烟给抢走,扔进垃圾桶。
然后……然后她会说什么呢?
她会说:兔子,你学坏了,小心把脑子给吸坏。
……可他已经吸了五十年了。或许六十年?他不记得了,他早就学坏了。
或许他的脑子也早就已经吸坏掉了吧。
可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大脑又有何用?他需要的只是在日落之后来一支能够止痛的麻醉酊剂,让他遗忘在午夜梦回时找到他的冤魂。
——可那个属于曾经年少自己的冤魂,始终会找到他,满目失望。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
就在此时,一个机械的电子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图院长,您有新的邮件。”
图子楠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墙壁上投影出的时间。
……这么晚了,会是谁?
“发件人?”他说道,声音低沉。
“……我无法读取。”办公室内的辅助办公人工智能说道,“邮件来自一个加密过的特殊通讯频道,无法追踪。”
“……是吗?”图子楠没有神采的眼睛瞬间聚焦,他掐灭了手中的电子烟,随手扔进了垃圾桶,迈着修长的双腿快步走到了电脑前。
人工智能体贴地为他打开了邮件,图子楠看了一眼,愣了一下。
那个邮件的封面上,赫然印着一个已经在图子楠的记忆中快要消失不见的印记。
——那是属于潮汐瞭望的印记!
“……切断电脑与校园内的子网的连接。”他终于开口了,声音略显沙哑,却无比平静,“启动一级加密。”
“已断开连接,加密已启动。”
……或许是哪位老同学,图子楠想着。
他不想惹麻烦,也不希望自己的老同学惹麻烦。他太了解自己的那些老朋友们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对自己接任了中央学院院长一事极为不满,在他刚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收到谩骂、或是表达失望的邮件。
那些潮汐瞭望的同僚们无法理解,为什么图子楠要答应柏塔。
……为什么他甘愿去给公司当狗?!他对得起郁老师吗?对得起千千万万信任潮汐瞭望的学者吗?!
要知道,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几乎所有人都肯定郁老师的死一定与柏塔有关!他们是帮凶!而你图子楠作为老师最喜欢的学生之一,你居然加入了柏塔?!
叛徒!
所有人都替郁贤感到心寒和不值,她直系的三个学生,图子楠加入了柏塔,喻秋文进了疯人院成了废人,原露加入了奥卡西——一切都显得如此可笑而又可悲!
然而图子楠的解释在他们看来却像是狡辩。
他已经在经年累月的挨骂下免疫了这些邮件,但他依然不希望柏塔发现自己这些老朋友的行踪。
毕竟,柏塔无论是在政界还是在法学界,都有着太强的能量。只要它想,它甚至可以以侮辱诽谤之类的罪名,将他的老朋友们全都抓进监狱,从重判罚。
越是了解柏塔,图子楠就越恐惧其庞大到没有尽头的能量和影响力。那几乎是不可战胜的。
所以,他必须得保护他的朋友们。
今夜这封邮件,估计也是哪位老同学写来骂他的吧。
——忘恩负义、见钱眼开、背信弃义、公司狗。
——叛徒、败类、潮汐瞭望的耻辱。
随意吧,他从不否认这些指控。
——让他看看你们又有了什么骂人的新花样。
……或许启用了潮汐瞭望的内部频道,就已经算是新花样了吧。图子楠不得不承认,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印记确实让他心脏抽痛了一下。
图子楠面容平静地放下烟,拿起了茶杯,打开这封来自潮汐瞭望内部加密通信频道的邮件,瞄了一眼发信人的名字。
——发件人:郁贤。
他愣了一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咔!”
图子楠直接捏碎了手里的玻璃茶杯,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
他那双总是沉淀着岁月失落与煎熬的平静眼眸骤然睁大!
“图院长,检测到您的肾上腺素、皮质醇和多巴胺分泌增加,并伴随心率加快、呼吸加深、血压升高,请您平复心情,如果您需要寻求医疗援助,请……”
“闭嘴。”图子楠说道,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吓人,“闭嘴!”
人工智能不再言语,而图子楠的眼眸里迅速充满了红色的血丝,他死死捏着鼠标,颤抖着克制自己手掌的力量。
……不可能。不可能!
潮汐瞭望的内部频道只有本人才能登陆进去,可是郁老师她……她早就已经……
图子楠把一手的玻璃碎渣连带着鲜血扔进垃圾桶,迅速阅读邮件的内容。内容很简短,他却来来回回看了无数遍。
她喊他“兔子”。
他的郁老师啊,就像是八十年前那样,亲切地喊他“兔子”。
“好苗子……好苗子?”图子楠有些恍惚地想着,“她知道我担任中央学院院长了?她……”
她生气了吗?她会不会骂他?
……一定会很生气吧,毕竟他们当初成立潮汐瞭望的初衷,就是反抗公司的学术垄断啊,可他却加入了临星城最大的垄断资本柏塔控股的私立学校。
……不,不对,图子楠你疯了吗!郁老师早就已经死了,她不可能给你发邮件,你吸烟真的把脑子给吸坏了!
是他太老了吗?老到糊涂昏聩,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左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图子楠下意识看过去,这才意识到,他的手被玻璃给割破了。
……他的左手手指在当年那场夺走了郁老师生命的车祸里被压成了肉泥,因此他只能换成了义体。但手掌依然是血肉之躯,因此那些被钢铁捏碎的玻璃碎片划伤了他的手掌,鲜血不断流淌出来,滴落在地面残余的玻璃碎片上。
疼痛太过于清晰。
……所以,不是在做梦?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称谓,确实是tຊ他的郁老师没错。而且,潮汐瞭望的内部频道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频道,哪怕是他自己都绝无可能从外界攻破。
可是……
图子楠打开了邮件的附件,迅速浏览了一下这个名叫“温莎”的学生的信息。
同时,他的脑子开始急速运作起来。
……是假冒的吗?是有人黑进了老师的频道,冒用了她的身份?
可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把一个第六区的感染学生送进中央学院?
甚至都不是保送,而是把她塞进选拔考试的名单,并且报销考试费用!
……这是不是太看不起已经在柏塔身居高位的自己了?他可是临星城中央学院的院长,第一区的市民,临星城最顶层的那批人!
如果真的是被冒用的,对方完全可以用“郁贤”这个身份,做到更多能让临星城轰动的大事!
有什么必要只是把一个普通的学生塞进选拔考试呢?
可如果不是假冒的……
死而复生,真的有可能吗?
图子楠坐立难安,他克制着自己,缓缓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落地窗前。
他想尽可能装得很冷静的样子,却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鲜血流了一路。
他颤抖着双手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却呛到了自己,精致的西装被压出了些许的褶皱。
“……往第六区选拔考试的名单里插一个人。”他说道,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他用尽了力气才稳住声线,“一个叫温莎的学生,预备学院就读,近期感染义体病。”
“已查找到相关档案。名单更新完成。”
“……她是最近感染的,可能不太稳定。给她安排独立考场,再找个感染科义体医生在考场外随时待命。”
“正在安排。”
……或许他可以直接破格录取这个学生,让她成为自己的研究生。
可是郁老师只说了让她参加考试,而且他也已经几十年没收过研究生了。
如果他这么做了,会不会显得太激进太冒犯,还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郁老师,郁老师,郁老师……!
图子楠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理解不了眼前的情况,他只感觉自己的耳畔出现了幻听般的刺耳蜂鸣,不断回荡着,比刚才严重数倍的耳鸣几乎让他不堪重负。
他疯了,他确实是疯了,他居然会在没有证实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就亲信她的话!
“先别安排,再等等。”他说道,“等我的确认指令。”
人工智能立刻说道:“是。”
图子楠迅速转过身,拖着依然在流血的手,迅速开启了对那封邮件来源的追踪。
他必须要找到发送这封邮件的人!
如果被他发现有人敢冒用老师的信息戏弄他,他会让这个人付出难以想象的沉重代价!
追踪并不复杂,图子楠用自己的帐号进入了潮汐瞭望内部频道,少了攻破频道这一道无法跨越的难关,接下来就简单多了。
他凭借着出色至极的黑客水准,不到十分钟便锁定了这封邮件的来源。
“……第六区。”他低声说道,“第六区的一家公共机房?”
他看了一眼发件时间。
“……不会走远。”他低声说道,他抬高了音量,对屋子内的人工智能说道:“开车!”
十秒钟之后,一辆浮空轿车停在了他的落地窗外,这辆车通过强大的电磁力场轻盈地漂浮在空中。它的车身造型流线型而动感,覆盖着智能自愈涂层和迷彩涂层,其价格更是高到可怕。
落地窗打开,图子楠走进了车内,迅速朝着自己的目的地飞去。
……就在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没有人知道,临星城中央学院的院长悄悄地来到了第六区。
一路上,他都在极其激烈的、甚至是极端的情绪中沉浮着,哪怕从外表看来,他平静得像是走着重复了无数次的道路。
他的心脏究竟多少年没有这么剧烈地跳动过了?他甚至有了一种自己会突发心脏病的错觉。他真的老了。
到达第六区后,图子楠从不可视状态下的光学隐形浮空轿车内走了出来。
他脱下了过于正式和昂贵的西装外套和西装背心,顺便把领带上的柏塔logo领带夹给扯了下来,丢回车内——这些让他看起来着实不像个第六区的市民,反而引人注目。
他低调地走向公共机房,精致干净到反光的皮鞋在第六区充满了锈痕和苔藓的地面上走过,发出不和谐的闷响。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
……第六区的生存环境确实是令人堪忧。
陈旧的房屋、狭窄的街道、躺在街头的流浪汉,还有瘦弱的、抱着廉价的营养膏一口一口啃食的失业者。
不远处,一家感染科义体诊所还在亮着灯光。和上层区的各类豪华义体诊所比起来,这家感染科的门面简直小到可怜。
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去忽略这些场景。
……反正你也改变不了,不是吗?
既然努力的尽头注定是失败,那理想又有何意义呢?
他走进此时空空如也的机房,很快就定位到了那台发送给自己邮件的机器。
人去楼空。
图子楠走上前,正准备打开这台硬件配置落后了至少十年的电脑,却一眼看见被放在电脑旁边的糖果。
……那是一颗兔子形状的能量糖。
图子楠愣住了。
他没有再去试图打开电脑,而是伸出手,捡起了那颗糖果。他的动作很慢,甚至称得上迟钝,但他的手却明显在发抖。
——那是他的郁老师送给他的礼物。
在他还年少的时候,每次解答出来新的难题,他的老师都会送给他一颗兔子形状的糖果作为奖励。
她总是笑着说道:“像不像你,兔子?”
而他呢?年少的他总是很不耐烦地说道:“我才不是兔子!”
……一边说着,一边把糖果抢过来,好好收着,拿去给喻秋文和原露炫耀,享受他们的气急败坏。
时过境迁,他已经多久没有吃过兔子糖了?
“……郁老师?”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将那枚糖果牢牢握在手里,“是你吗?”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所以特意留下了这颗糖果,作为对我的奖励,是吗?
你没有死,对吗?
八十年了,已经快八十年了,你为什么不露面?为什么不肯见我?你生我气了吗?
已经近百岁的图子楠,在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感受到了已经数十年未曾再出现的惶恐情绪。
他呆立在原地,坐立难安,像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
……你真的回来了吗?
……
夏年悄悄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公共机房,在目光触及到那个略显清瘦的背影后,迅速将目光收了回来。
【他真的来了。】
【是啊。】夏年说道,她叹了口气,【我肯定把他吓死了。】
【确实。】系统颇为赞同地说道,【他的手一直在流血,他都没注意。】
【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一直没联系他们。】夏年说道,她的食指有些神经质地痉挛了一下,【现在看来,不见面是对的……】
……这要是真见面了,她甚至怀疑图子楠会直接冲上来把她给吃了。
不过,她现在的长相倒是和“郁贤”相去甚远就是了,哪怕他们面对面,估计图子楠也认不出来。
她如实告知了系统这件事,但系统却发出了灵魂拷问。
【真的认不出来吗?】
夏年:……
别这样,系统,别这样,已经快要变成恐怖片了!
夏年一直躲在感染科义体诊所里,直到图子楠从机房里走了出来,消失在转角,她才松了口气。
在此之余,她忽略了心里升起的某种极轻微的不甘和失望。
【……他应该相信我了。】夏年说道,【温莎那边肯定没有问题了。】
【希望如此。】
夏年叹了口气。
说实话,她看到自己曾经的那个天赋异禀还极其努力、天不怕地不怕的可爱卷王学生变成了现在这样,心里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孩子苍老了很多。
他曾经很爱笑的,眉宇间总是带着桀骜的傲气,但现在的他眉心却总是微微皱着。他曾经那么爱热闹,离去时的背影却显得那样孤单和疲倦。
夏年心情迅速低落了下来。
她坐在诊所的柜台后面,看了看时间。
……再过半个小时,安德烈就要来换班了,她再摸摸鱼,应该就差不多了。
她甚至还很惊喜地发现,老唐恩居然给她留了一块草莓奶油面包和一条蛋白棒,大概是员工福利?
啧,老唐恩真是越来越贴心了。
正这么想着,系统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脑海内响起。tຊ
【不妙。】系统说道,【他折返了!】
夏年一愣,随后一个激灵放下了手中的蛋白棒,站起身来,刚好看见图子楠推开了感染科义体诊所的门,踏着他那昂贵到夏年把自己卖了都买不起的定制手工鳄鱼皮鞋,一步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您、您好?”夏年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话都有点磕巴了。
然而图子楠似乎对她没有什么兴趣,头都没抬,嗓音低沉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温莎的病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年:……
淦!她没想到这一茬!
太他吗离谱了,图子楠你个傻兔子,你干嘛这么热心,就是插个名单而已你为什么还要亲自来看看温莎啊!
“……有的,您是她的家属吗?”夏年硬着头皮问道。
“……”图子楠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夏年,只是神色有些恍惚地看着感染科的病房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折返来到这里。
……他知道这没有什么必要,感染病人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探视的,而他也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利用权势强行去探视。
可这位学生是他能够联系到郁老师的唯一一条线索了。
图子楠没有说话,夏年也跟着他一起沉默。
这是夏年第一次在非郁贤的周目中亲眼看到图子楠。六十年的时光究竟是太长了,她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兔子……老了。
他看起来外貌不到四十岁,甚至更年轻,但那种岁月沉淀之后的深邃与疲惫如同一道道年轮刻在他的眼眸中。
……这些年,他也很难吧。
夏年看着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攥紧了,也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就像是在逃避什么。
“不,我只是……”图子楠回过神来,他的目光终于看向了夏年。
四目相对,他愣了一下。
“先生?”夏年道。
图子楠目不转睛地盯着夏年,疑惑却专注。
那样的目光让夏年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的这位极其出色的天才学生在面对着不符合预期、却又反复出现的实验结果时的眼神。
他终于开口了:“你……是谁?”
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夏年松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庆幸,还是失望。
“我是这里的医生。”她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平静道,“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图子楠说道,带着歉意收回了他刚才那并不算礼貌的目光,“抱歉,打扰了。”
说完,他便朝着夏年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说来真是奇怪,或许他今晚满脑子都是郁老师,在看见刚才那个女孩的时候,他险些错认了对方。
或许确实是他老眼昏花了吧,明明外表上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前来换班的安德烈和图子楠擦肩而过,他满脸奇怪地看了一眼这个从诊所走出去的男人,心生疑惑。
……这人是谁?
好独特的气质,这看起来不像是个第六区的人啊。
……但又有点眼熟,相貌这么出众,难道是明星?在哪见过吗?
……
直到午夜降临,安德烈一个人呆在安静的诊所里,掏出自己的那本《常见义体的结构详解》,看到主编的名字之后,他才突然醍醐灌顶,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险些把椅子都给掀翻了!
“……草。”
向来沉默寡言、内向害羞的安德烈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
“图、子、楠!”
站在临星城学术界巅峰的第一人!超级大佬!真正的巨佬!行走的参考文献!义体医学和义体工程无可置疑的泰山北斗级别人物!!
……远在天堂的妈妈呀,我看见活着的传奇人物了!!
第 24 章
安德烈愣了好半天, 才慢慢地坐了回去。
但他的急促呼吸和心跳却始终没有办法平息下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突然在大街上看到了一个传说级的神仙人物,他还和你擦肩而过了,你却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错失了一个和神仙握手的机会!
啊啊啊!安德烈无声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哀嚎了一声,懊恼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要是真能握手, 他能三天三夜不洗手!
……那可是图子楠啊!
临星城能靠脸非要靠才华第一人, 哪怕是放眼全球十二座超级都市,他也绝对是顶级传说级别的大人物,足以青史留名的那种!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安德烈又察觉到一点不太对劲的地方。
……不对啊, 神仙为什么下凡了?
而且还出现在他们的诊所里面?
……这怎么想都很不可思议吧!
安德烈实在是没办法用理性推断出问题的答案,最终他只能想到另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他认错人了?或者只是长得很像的人而已?
……毕竟按照临星城医美产业的发达程度, 你去整容医院里面说一句“给我照着图子楠的脸整”,人家也确实能给你做到七八成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那种让人过目难忘的气质, 真的是能模仿出来的吗?
安德烈放弃了思考。
……不然, 明天问问夏医生吧。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始投入到新一轮的复习中去。义体医生的执照考试越来越近了, 他可不能继续浪费时间在追星上……
……
与此同时。
图子楠回到了第二区的办公室, 他草草包扎了一下手上的伤口,随后便站在落地窗前,再次发起了呆。
……郁老师没有死。
如果她真的没有死, 那……
图子楠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想到了一个已经被他埋葬在记忆里长达四十年的人——
喻秋文。
他的师弟,那个因为他口中的“无心之失”暴露了郁老师的位置, 最终导致郁老师被谋杀的“叛徒”。
或许……关于他的事情, 能有一些转机?
一想到喻秋文,他的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一些被他刻意去遗忘的、堪称绝望的惨剧涌上心头,让他几欲作呕。
已经快要模糊掉的记忆碎片如同暗潮般涌了上来。
他想起记忆中喻秋文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疲惫的神色,他微笑着告诉他们:他对义体感染源头的研究已经有了思路和方向,并且很快就能发表论文,将他的发现公诸于世。
然而那篇论文很快就被全世界的学术圈疯狂攻击,甚至上升到了人身攻击,他的师弟很快被爆出学术造假、学术不端等多项丑闻,甚至有人站出来控诉他违背科学伦理、做人体实验——即便潮汐瞭望的成员们都不相信这些明显是被捏造出来的丑闻。
攻击来得如此猛烈、如此集中,甚至像是预谋已久。
喻秋文的论文很快变成了笑话,而他论文中提到的“感染源头”也不再有人相信。
然而,图子楠那可敬的师弟并没有被造谣和中伤打倒,即便他的名声基本已经彻底毁了,所有刊物都会拒绝他的投稿,所有会议都会拒绝他的出席,但即便他陷入到自证的泥沼中,这位向来性情洒脱的学者也没有情绪失控,只是相比以前更加沉默了。
他的研究还在继续深入。
——直到郁贤被谋杀一案再度有了新线索。
噩梦也是由此开始的,这条新线索,来自于喻秋文的一位友人。
这位友人称,喻秋文曾经无意间向自己透露过郁贤的行程安排,于是他转手就在暗网上出售了情报,最终导致了郁贤在路途中被杀害。
这一切很快就被坐实了。哪怕喻秋文坚称自己根本不记得曾经透露过所谓的行程安排,也不记得和这位“友人”联系过,然人言可畏,一万个人指着鹿称为马,那便就是马。
很快,喻秋文也无法分辨自己的记忆究竟是否真实,学术研究和社会舆论的双重高压之下,他开始疑惑,开始自我怀疑,开始陷入疯狂。
……于是,没有被谣言中伤打倒的喻秋文,与全世界为敌都没有退缩的喻秋文,那个最有天赋、最勤奋、只差一步就能研究出感染起源的喻秋文,终于在“真相”面前,彻底崩溃了。
他被关进了疯人院。
在大部分人眼中,他都是因为科研事业遭到重大挫折、无法接受惨淡的未来才会疯掉。在这些人看来,他就是活该——谁让他学术不端?谁让他违背伦理?
在一声声“我早就知道这人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疯了纯粹是活该”的幸灾乐祸中,喻秋文在疯人院里一呆就是五十多年,与死亡无异,甚至比死亡更加惨烈。
对于图子楠来说,他对喻秋文的感情其实是极其复杂的。
他同情他,但……也憎恨他。
无论是不是无心之失,如果真如那位“友人”tຊ所说,那么,他也确实间接导致了郁老师的死。毕竟他自己都亲口承认了,哪怕他认知已经错乱,神志已经疯狂。
他曾经去疯人院看过几次喻秋文,然而后者的情况糟糕到他不忍卒视。那个在实验室里面脾气最好的、总是在安慰别人的、温文尔雅又洒脱的师弟,他几乎快要认不出来了。
于是,图子楠便渐渐地不肯再去疯人院了。
……生命中的苦难已经如此沉重了,他不愿意再去一遍又一遍地去看一个他所憎恨的人,去看一个时时刻刻会让他想起往事的人,去看一个曾经站在顶峰的人落到泥沼里所变成的废人。
因为,他无法从中得到一丝一毫的快感。
唯有面对惨剧时的战栗。
想到这里,图子楠收回了俯瞰临星城的目光,他犹豫了一下,完好无损的右手在左手已经复原的伤口处轻轻摩擦了过去。
如果她没有死,如果当年的一切只是个误会,也许……
也许,他们还有绝境逢生的机会?
……
另一边。
下班了的夏年一回到半月巷的屋子,就看见自己的门口放着两个包裹。
夏年未作他想,先拿起小的包裹,打开一看,居然是一袋手工的星星形状的小饼干。小饼干的包装袋旁边还有一封信,是阿吉写的。
“小年姐姐,我这几天在家里养病,感染特别稳定,身体状况越来越好了,所以有时间做了一些饼干,送给姐姐。不要告诉米歇尔姐姐,饼干做少了,就没送给她,她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大吵大闹。”
夏年:……被嫌弃的米歇尔的一生。
她伸出手拿了一块饼干塞进嘴里。
很甜。
她收好了剩下的精致小甜饼,又拿起了另一个大一些的包裹,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大捧花。
香槟玫瑰、雏菊和满天星的经典款搭配,上面还挂着略显粗糙的星星灯带,甚至还打结了。
——好直男审美啊!
猝不及防被人送花的夏年一脸懵逼,从箱子里又掏出了一张卡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和刚才阿吉的清晰工整的字迹不同,这张卡片上的字体只能用“春天到了,蚯蚓爬出来了”形容。
夏年很困难地看了好几遍,才认出来这是已经出院好几天的温泽写给她的感谢信。
大概意思就是,温泽想给夏年送花表达感激,但在她家附近站了两个小时也没等到她下班,还差点被一个暴雨帮的恐怖女人当做是寻衅滋事的一顿暴打,只好就先放在她家门口了。
今天因为温莎的事情加了个班的夏年:……谢谢你,恐怖女人米歇尔。
这张卡片上还写着很多温泽的碎碎念。
比如他出院之后回到了一个叫“巨岩队”的雇佣打手组织里,但他却一直在思考要不要退出组织做一个良民,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传教)。
通篇都是温泽的纠结,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一个穷字,让他不好迈出脱产当全职神棍的第一步。
他甚至试图给夏年讲一讲星空,传教传到正主头上。
但夏年实在没认出来那些蚯蚓乱爬一样的字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作罢。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夏年传教这件事情。
……毕竟她这两天满脑子都是温莎的事情,还真没空去管自己的星空信仰已经传播到什么地步了。
就连温泽,在传教这件事情上都比她这个密教头子要用心!
夏年在内心忏悔了半秒,然后瞅了一眼自己的信仰值,这段时间过去,信仰值已经缓慢地涨到了300出头一点。
【这样下去,攒到一万要到何年哪月啊。】夏年无奈感染道。
【你只把传教目标定为感染者,肯定很慢。】
毕竟感染者才占总人口的多少?千分之一都不到。
【我就问问,】夏年试探性地问道,【如果我想要复活郁贤……需要多少信仰值?】
系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是在进行什么困难的运算,片刻后它开口说道:【无法用信仰值来衡量。而且复活并不是永久的,郁贤存在的每秒钟都会消耗掉一千信仰值。】
夏年:……好的,懂了,暂时是想都别想。
【郁贤这个名字,是你给自己取的?】
【是啊,咸鱼倒过来。】夏年说道,【是不是很贴切?】
系统:……
系统不想说话。
……
第二天一早,夏年去诊所上班,刚一进门就看见了顶着个黑眼圈站在门口的安德烈。
看到夏年进门,安德烈就两眼放光地凑上前来。他这顶着黑眼圈两眼发光的模样让夏年后退了半步。
“……怎么了,安德烈?”她说道,“你的样子……有一点可怕。”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们换班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安德烈说到一半就不说话了,而是用一种让夏年觉得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她。
夏年:“……看见什么?”
UFO吗?
安德烈显然很不满夏年的回答,他说道:“图、图先生!”
夏年:“……谁?”
“图子楠院长!”安德烈说道,他掏出了那本《常见义体的结构详解》,指着参编名单上的“喻秋文”对夏年说道:“图子楠!”
“……你指错人了。”夏年说道。
“这……这不重要。”安德烈说道,他的口吃仿佛瞬间被治愈,滔滔不绝,“我昨天看到他了,我很肯定,他就从我们诊所大门走了出去,你说我能说服唐恩医生让我查监控吗?我真的很确定就是他……”
夏年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大概只是长得像吧。”
安德烈十分不满夏年的敷衍:“真的吗?”
“应该是的。”夏年说道,“他可是第一区的老爷,犯了什么病来第六区。”
“你们两个在那说什么悄悄话呢!”声如洪钟的老唐恩气势十足地吼道。
安德烈一个激灵,连忙说道:“没,没什么……”
“下班了还不回去睡觉,想再值一个日班?”老唐恩拿着一台记录平板,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
老唐恩妥妥一个安德烈的大克星,安德烈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瞬间就没了,他垂头丧气地拿着那本装载了《常见义体的结构详解》的阅读器,离开了诊所。
【你就看着一个年轻人追星的梦想破裂?】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短短两天,你已经让两个男人心碎了。】
夏年:【……】
夏年不想搭理系统,这货随着进化程度的加深,居然还学会揶揄她了。
谁知安德烈刚走,老唐恩也偷偷摸摸地找上了夏年,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夏年:“……您老不会也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人吧?”
不可能啊,图子楠来诊所的那会儿,老唐恩早就已经下班回去了。
以兔子在感染医学界的恐怖威望而言,要是真被老唐恩看到了,夏年还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奇怪的反应……
“瞎说什么。”老唐恩摆了摆手,说道,“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诊所里有点奇怪?”
“怎么了?”夏年好奇道。
“……你有没有发现最近的病人感染稳定指数都上升得太快了?”老唐恩十分不解地说道,“本来只有个例,但最近这种情况出现了人传人现象,天知道这帮家伙到底是在吃什么奇怪的灵丹妙药——”
灵丹妙药本人:……呃。
见夏年沉默了,老唐恩还十分不解:“你这什么态度?你一个年纪轻轻就考上了感染科的人,遇到这种奇怪的事情竟然半句说法都没有?”
夏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保留意见。”
老唐恩瞪了她一眼,这会儿开始给我玩严谨是吧?
他摇着头,百思不得其解:“最奇怪的是,那几个感染稳定指数上升得特别快的家伙三天两头开小会,我已经撞见好几次了,他们几个躲在休息室的角落里不知道在搞什么东西,我一靠近就全都当无事发生。”
他看向一脸无辜的夏年,皱眉道:“你有什么头绪吗?”
夏年:“……没有。真的。”
【叮,获得信仰值1点。】
夏年:……这播报是否来得有点太应景。
老唐恩狐疑地看了她半天,这才无奈地摆了摆手说道:“你留意一下吧,妈的,我有点担心这帮混小子们在搞什么有副作用的短期特效药……”
……老唐恩的担心其实不无道理。
第六区的治安情况之差,大伙儿是有目共睹的,所以第六区还成为了各种黑工厂、黑义体公司、黑医药公司的藏身处,那叫一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在新任的治安管理局局长上任之后,这种情况才稍微改善了一点。
以前也并非没有那种“感染特效药”tຊ,但那种大多只是能短期内压制住感染,对身体的破坏却远远大于其药效,后来统统都被政府给纳入了禁药名单。
一经发现,那就直接是牢底坐穿的结局。
最近这段时间,这些黑工厂似乎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但就是这种寂静才让人分外不安,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憋个大的。
但这也只是老唐恩的猜测。
“对了。”老唐恩又问道,“最近……没有什么病人为难你吧?”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移让夏年愣了一下,然后她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大家都很友好。”
老唐恩:“……真的?你这丫头少粉饰太平!”
“……真没有。”
最近病人对她的态度可好了。
老唐恩这才点了点头,又跟个放不下心的老父亲似的叮嘱了几句,然后便走了。
在和老唐恩与安德烈分别进行了一次离谱晨间谈话之后,夏年总算能正常开始自己的一天的工作了。她拿着工作安排表走向感染科病房,还没靠近就听见有人在休息室里面窃窃私语。
夏年站在休息室门口,停下了脚步。
“……不骗你们。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希望大家都能早点出院,别把钱和生命耗在这里,所以我才会告诉你们这些隐秘——当心,务必保持缄默,毕竟这可不是什么闹着玩的事情。”
“等等,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来着?无尽宇宙的探索者,真实规则的洞察之眼,超越万界的……”
“嘘!噤声!不要随意喊出祂的神名!”
一点敬意都没有,有事儿没事儿就给神灵打骚扰电话是吧!
“……真的是这样吗?你的意思是,其实感染科救不了我们,神才可以?”
“我才不信这玩意儿,老师从小就该教过你们,科学才是唯一的真理。”
“我反正是坚信超自然力量存在的,感染这个东西本来就很玄乎!你没看见纪录片上的A级感染者,什么脸挡子弹、什么隔空爆头、什么眼发激光、什么凭空造物……这能是用科学解释的事情?”
“别扯了,那些古代宗教的神不渡穷人,进去做礼拜都要交钱!”
“啧,你们这些大傻帽!”那个正在传教的星空信徒说道,“别管科学是不是唯一的真理了,也别管那些骗子神棍了,这些都救不了我们!只有星空能够拯救我们,让我们免除感染之灾,这难道不比剥夺了我们生活的科学有用多了!”
“你这是迷信!”依然有人在怀疑星空信徒,“大家要相信科学!”
“你也迷信啊,迷信科学!”星空信徒说道,“当你自己都搞不清这个科学到底是真是假的时候,跟人云亦云的迷信又有什么区别?”
此言一出,感染者们纷纷陷入了沉思。
……是啊,好有道理!
古代宗教那帮神棍信仰的“神”是合法的,但众所周知神不渡穷批。
科学是唯一的真理,但幼儿园小孩都知道,高科技,高价格。
……总之,对他们感染者来说,救赎这玩意儿,没钱免谈。
那既然如此,换个信仰又怎么样?反正星空也不收他们钱啊!
诚然,他们大部分人相信科学,但是他们也都知道,科学救不了他们。况且正如这个星空信徒所说的那样,他们文化水平低,天知道“科学”是不是上面那些人编出来骗他们钱的谎言。
毕竟在这个年代,“科学”早就变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了,谁钱多,谁说的话就是“科学性”的。早就没人记得,科学是方法而不是结论。
至于那些伪科学会不会被真正的专家一眼看穿——谁在乎啊!反正下面的民众信了就行,至于专家,钱给到位,他们自然就改口了。
毕竟,哪怕是到了这个年代,还有不少人相信鸡能长出十个翅膀!
夏年轻轻咳嗽了一声,走进了休息室。
那些病人们看了一眼夏年,立刻闭口不言星空的事情,但他们都热情地和夏年打起了招呼,像是看见了一位老朋友一样。
夏年在脑海中吐槽:【明明大家关系都挺好的,他们怎么就不肯跟我说说星空话题呢?】
【因为星空可以治愈感染,他们担心你知道这件事以后,会焦虑诊所未来没生意,饿死医生。】
夏年:【……好有道理。】
夏年笑着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那位星空信徒兴致勃勃地对夏年说道:“早上好啊,夏医生!我们在聊一些哲学话题。”
……她记得这位星空信徒。这家伙名叫斯科特,他爸也叫斯科特,于是大家就叫他小斯科特。小斯科特是个E级的越界者,其症状是能够直接将自己的胸膛给打开,把自己的肋骨当作玩具拿在手里,甚至扔出去打人,反正他的肋骨可以无限再生。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开膛手小斯科特——和另一位知名的开膛手不同,他开的是自己的膛。
夏年刚到唐恩义体诊所的时候,小斯科特还是个对她相当不客气的患者,每天都不正眼瞧她的。温泽失控事件之后,他的态度才友善了不少。
然而,此时此刻,夏年就眼睁睁看着“奇妙的亲切感”再一次作用了起来。
【叮,获得信仰值1点。】
……在被小斯科特拉着聊天的时间里,关于星空的事情他是半点都不讲,反而是讲了很多《我在病房的三十日心路历程》,她甚至怀疑,只要自己开口问,这位信徒会连自己的银行卡密码一起全都报给她。
……今天的工作还没开始,夏年就已经开始觉得累了。
【叮,获得信仰值1点。】
这时,系统又在夏年的脑海中说道:【正如我所说,你完全可以把信仰更大范围地传播开来,不必只把范围局限在感染者身上。】
夏年说道:【你说得倒是轻松,帮不到别人,别人为什么要信你呢?】
【你帮得到他们的。】系统说道。
夏年叹了口气:【我现在这样很难帮他们,而我以前那些厉害的马甲又必须要信仰值才能用,这不又是个死循环?】
【信仰值就是你的武器。】系统说道,【你可以用信仰值去改变一些现实中既定的事情——也就是人们爱说的“命运”。神的力量是远超出你目前想象的。】
系统说得云里雾里的,上班中的社畜夏年也没有太在意,反正这也不是贫穷的她现在能考虑的事情。
她按照惯例,给在病房里看书的温莎带了一杯汽水。
温莎气色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或许一夜过去之后,她也已经调节好了自己的心情。
……一个乐观向上的女孩有谁不喜欢呢?
温莎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被图子楠安排进了选拔考试的考生名单里。即便如此,虽然她看起来依然没有多开心,但也至少不像昨天那样抑郁了。
夏年走进病房的时候,温莎正在打电话。
“……这样吗?”她语气平静地说道,“抱歉,能让我再考虑一下吗?”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温莎的表情更无奈了,她注意到夏年走了进来,干脆把手机放在一旁,直接打开了免提。
“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双赢的,所以相信我,温莎同学,你不会吃亏的。”手机对面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温莎的母亲。
“好的,那我想再确认一遍,巴泽尔主任。”温莎说道,她看着夏年,一字一句地说道,“您是想把义体设计竞赛小组的组长,也就是我的名字换成其他同学,让这位同学去参加中央学院的提前批次招生,好让他的创新分数变得更好看一些,是吗?”
“是的,温莎同学。”那位巴泽尔主任说道,“安东尼同学的履历已经非常漂亮了,只需要再加上你在未来杯竞赛中小队队长的位置,他的创新加分基本就稳了。反正你的奖项也不重要了,不是吗?你已经无法参加招生考试了。”
温莎无奈地看着夏年,用手指了指手机,说道:“而你会给我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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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巴泽尔主任说道,“好好考虑一下吧,温莎同学,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也就现在,你的竞赛奖杯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等你们竞赛小组的名单全报上去了,那可就来不及了——我们能给到你一万元的补偿。”
“……我会再考虑一下的,巴泽尔主任。”温莎一边说着,一边面色平静地挂断了电话,无奈地对夏年说道:“你看,医生姐姐,他们想用一万块钱买走我的竞赛奖项。”
“未来杯……我记得今天就是截止日期了tຊ,你们的竞赛设计就要交上去了。”夏年说道,她很清楚未来杯的规则,毕竟她曾经是坐在主评委席上的那个人,“设计小组的名单也会马上报上去。”
“是呀,今天是修改竞赛参加者名单的最后机会了。”温莎说道,“我们组的进度很快,在我住院之前就已经完成了。唉,我是真没想到,他们会连这个竞赛都想从我这里抢走。”
“不能举报吗?”夏年问道。
温莎摇了摇头:“巴泽尔是教导主任,安东尼是她儿子,就我这样是举报不动她的……况且我也没有证据呀。”
众所周知,电话录音是不能被当做证据的。
她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一万就一万吧,也没有太亏。”
……尽管大家都知道,温莎的竞赛方案是几乎必拿大奖的。
到时候,哪怕奖金都会远远不止一万元,更遑论奖杯所代表着的成就。那可是会引起中央学院重视、甚至有机会被直接破格录取的重大荣誉!
但这一切都和温莎没有关系了。
……她被第六区的预备学院死死困住了,像是一只被关在玻璃罩子里的蝴蝶,永远无法飞出去。
夏年说道:“别答应她。”
温莎抬起头看向夏年。
后者递了一杯咕噜咕噜牌的汽水给她,脸上带着微笑:“别答应她,这帮人剥削惯了,真是无法无天。”
“……但是那个荣誉对我来说也没有用了。”温莎说道。
“谁说的?”夏年拍了拍温莎的肩膀,“别灰心,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呢?”
温莎只当是夏年在安慰她,但这个懂事的女孩依然露出了微笑,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汽水:“对,说不定真的会有转机呢!”
……
于是转机很快就到了。
挂断了教导主任的电话还不到半个小时,温莎就又收到了一个新的电话。
这次,是第六区预备学院的院长打过来的。
“请问是温莎同学吗?”院长问道。
“……是的,您是?”
“我是第六区预备学院的院长。”院长说道,他的语气有些奇怪,带着一些诧异、错愕和不可思议,但又带着一些微妙的惊喜,“温莎同学,有件事情需要恭喜你——”
温莎愣了一下:“……什么?”
她最近接到的坏消息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她现在对“好消息”都有些神经过敏,下意识以为这位院长又要从她这儿抢走什么东西、然后再给一点可有可无的补偿。
“我们刚刚从中央学院那边接收到通知,中央学院高层认为你具备很强的天赋,他们愿意为你破例,开辟一个独立的考场,让你参加选拔考试,并且报销你的报名费。”院长说道,“……而且,只要你考上,他们愿意为你提供全额奖学金——无论你选择了哪个专业,哪个研究方向。”
温莎愣住了。
“……等、等一下。”她震惊到有些结巴,心脏砰砰直跳,“您是说,我……我可以去参加考试了?”
“是的。”院长耐心地说道,他的语气依然有些奇怪,但却足够诚恳,“温莎同学,你的选拔考试将会正常进行,并且当天会有中央学院的人来接你去特定的考场考试。”
……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委实太过容易,温莎觉得,自己可能是遇到了什么诈骗电话了。
而且这年头诈骗电话也是越来越先进了,不仅知道她的名字,还知道她目前所出的困境,一开口就是令人难以拒绝的诱惑。真可怕,第六区的隐私泄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于是她说道:“……你不会是挖肾的吧?考试当天派辆车来,把我送去黑诊所噶腰子?”
第六区预备学院院长:……
怎么说呢,往好处想,这孩子警惕心倒是挺强的,很有第六区的特色,也很让人放心……
在一番解释之后,温莎终于明白,她不是在做梦,她也不是遇到了什么诈骗电话。
……她真的可以去参加考试了!
而且听院长那个语气,估计这个破例直接把她加到名单里的“中央学院高层”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具有极高的话语权。
以至于院长对她说话的语气甚至带着些许谄媚——这简直难以想象。
这让温莎有一种她正在做梦的错觉。
“……抱歉,院长先生,我可以知道究竟是哪位中央学院的老师认为我有天赋吗?”她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他又是怎么注意到我的?”
“你以后会知道的。”院长说道,“加油,温莎同学。哦对了,巴泽尔是不是刚才给你打电话,想要抢你的竞赛设计小组组长的位置?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我们会帮你处理好,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安心备考,有任何问题,请务必联系我——这个号码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欢迎你随时找我。”
从来没有被预备学院如此重视过的温莎愣住了。
……在她的印象里,预备学院的院长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他从来不从事教育教学工作,但在科研方面却有着响当当的名号。而且大部分时候,他根本不会到第六区来,总是在第二区进行远程办公。
这样一位大佬,竟然会用这种客客气气的口气和她说话?
温莎懵了。
半晌之后,她挂断电话,捏了捏自己的脸,然后痛得龇牙咧嘴。
“不是做梦……”她喃喃说道,“不是做梦!”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一下就从床上蹦下,踩着脱鞋打开了病房门,一路狂奔着,欢快的声音像是插上上了翅膀,在向来压抑的感染科病房里振翅欲飞,洒向每个角落:
“小年姐姐,小年姐姐——我可以去考试了,我可以去考试啦!!!”
第 25 章
第六区预备学院院长办公室。
院长挂断了电话, 满头大汗。
……真是出奇了!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中央学院的那位会直接点名要求一个普通学生参加选拔考试!
他知道温莎的家庭是什么情况,也知道像这样的家庭在第六区数不胜数, 平凡到不能更平凡。
这样的家庭里的孩子,为什么会引起那位的注意?
难道说温莎背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人脉吗?
……无论是哪种情况, 总之, 温莎现在都是这位第六区的预备学院院长得罪不起的人了。
毕竟这可是上头那位大人亲自下的指令!
院长深吸了口气,他拿起手机,再次拨通了一个电话。
“院长?”对面很快就接听了起来。
院长沉声说道:“巴泽尔,我知道你在打温莎的未来杯竞赛方案的主意, 为了你好,听我一句, 现在立刻去和温莎道歉,然后撤回你的要求。”
对面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才疑惑不已地说道:“院长, 温莎那个小丫头参加不了选拔考试了,未来杯给她也没有用, 我们难道不应该最大限度利用每一个资源吗?”
“巴泽尔你少来。”院长没好气地说道, “谁都知道你到处搜罗科研成果和奖项堆给你那个扶不上墙的儿子,但你这次怕是惹错人了。”
“院长,您这是看上她了?”巴泽尔十分不悦, 但依然保留了克制, “她不过是个感染了的废……”
“你闭嘴!”院长恼火地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深吸了口气, 沉声说道:“听着, 巴泽尔,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 我好言劝你几句——温莎你绝对不能再动了,上头有人直接点名要她去参加选拔考试,还给她安排了独立考场,所有的路都为她铺好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巴泽尔愣了一会儿,她意识到事情似乎开始超出掌控了,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怎么可能!?”
“我刚刚接到上面的电话了,你说怎么可能?”院长低吼道,“你最好是还没来得及把修改过后的竞赛名单报上去,不然你那第四区的宝贝儿子也一起完蛋!”
“温莎那小丫头不过是个第六区普通家庭出来的小鬼,她父母没什么文化,完全就是两个急功近利的白痴,把自己的子女当工具,眼里只有钱和地位!”巴泽尔说道,“这样的小鬼怎么可能惊动到上面?”
“是啊,我也想不通。”院长说道,他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上面点名要温莎,而温莎恰恰是被他从预备学院原本的选拔考试名单里踢出去的。
这不显得他瞎了眼,身为教育行业从业者却无法慧眼识才?
天知道上面那位会怎么想他!
没准过段时间他就会被掉到什么养老部门去,清汤寡水过一辈子了!
最可怕的tຊ是,他和巴泽尔作为第六区预备学院的高层,很清楚温莎的实力。
……她是全学院前一百名内,唯一一个只插了一块芯片,而且还是最低级、最垃圾的辅助记忆芯片的学生。
其他学生的脑子都已经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了,他们没有足够的教育资源,实验设备、教学设施和师资力量都远远不如上层区,所以他们只能用这种相对最廉价的方式来“武装”自己的头脑!
而院长很清楚,实际上这根本就是竭泽而渔。
过多的改造大脑会使大脑活跃巅峰期大幅度缩短,他们只不过是在透支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来追求一次阶级跨越的机会罢了!
而真正的学术大牛、科研巨佬,没有一个是对自己的脑子动过刀的!
这也是为什么中央学院给第六区的招生名额越来越少的原因,上头难道不清楚矛盾的根本在哪吗?他们当然清楚,但他们忽略了矛盾的根本,却在选拔考试这件事情上铁面无私到令人发指,谓之“公平”。
——你们第六区学生的综合素质不行,比不过高层区的学生。能给你们这么多招生名额,已经是中央学院在照顾贫困地区了。
但即便如此,温莎还是在一群把自己脑子当机械疯狂透支的学生中,冲到了前十名,她的天赋可见一斑!
所以,谁都清楚,温莎如果正常参加选拔考试的话,她是绝对可以考上中央学院的。
……因为她就是个难得的天才,毫无疑问。
“究竟是哪位大人物看中了她?”巴泽尔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认知!
难道那个小丫头仅仅就只是运气好?还是说她意外傍上了某位大人物?
院长深吸了口气。
“……你能想到的,中央学院学术委员会中,最大的那位人物。”他说道,语气平静。
巴泽尔先是一愣。
随后她骤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院长这边甚至听见了对面玻璃摔碎的声音。
“不可能……”巴泽尔说道,“图……?”
她甚至没有勇气把那个名字给念出来。
“对。”院长说道。
“这不可能……”巴泽尔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有气无力地说道。
“但这已经发生了。”院长像是在宣读审判结果。
通讯频道出现了漫长的死寂,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了。
半晌后,巴泽尔终于开口了:“……我会去给温莎打电话道歉。她是个懂事的小姑娘,脾气也好,她应该不会……对吧?院长?”
她的后半句几乎是在寻求安慰了。
“我也希望她不会记仇。”院长说道,“好了,我该去通知她的父母了。”
院长挂断了电话,长舒了口气。
……虽然他依然感觉到压力巨大,但至少他转移出去了一部分,这让他感觉好受了一点。
至于温莎那对目光短浅、急功近利的父母……
院长的表情中带着些许厌恶,拨通了他们的联系方式。
……
此时此刻,诊所的休息室里正在进行一场快乐的狂欢。
……虽然按理说诊所是需要保持安静的。
但毕竟感染科的病人们全都闲到蛋疼,有没有太多的娱乐设备能供他们打发时间——电磁辐射真是个讨厌的东西——所以他们经常在感染指数相对稳定的时候,在休息室搞娱乐活动。
老唐恩也知道这些病人要憋出病了,于是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有病人刚结束手术,必须保持安静,不然他也基本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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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次活动的主角毫无疑问就是温莎。
她开心坏了,在走廊上奔跑的时候忍不住大声喊出了她刚刚得到的好消息,以至于大半个感染科的人全都听见了!
作为感染科年纪最小的病人,温莎懂事、嘴甜、有礼貌,还特别乖巧,一点儿也不熊孩子,这让感染科很多病人都非常喜欢她。
毕竟,在沉闷无聊的感染科病房区,能有一个爱笑爱跳的小开心果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而且,大家也都很同情她的遭遇。
十四岁就感染了义体病,她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就已经步入了凋零。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感染科的病人们是能真切明白感染之后的变化的——全世界似乎都变了一副嘴脸,它变得如此冷酷、如此残忍、如此不留情面,病痛和债务压着他们,翻身成了一种奢望。
他们最能体会到发生在温莎身上的一切所带来的绝望。
——所以,当好消息降临,温莎露出了她住院以来最灿烂的笑容的时候,这些病人们,是真的被鼓舞到了,也被感动到了。
……是啊,还是有希望的!
这个世界还是有希望的,连温莎都能改变命运,他们的人生也一定是有希望的!
这样的代入感让他们全都沸腾了起来,拉着温莎和夏年一起在休息室举办活动,大家都把自己藏在病房角落里的各种小零食给拿了出来,露出真挚的笑容,为这位即将步上康庄大道的幸运的孩子献上祝福。
他们都发自内心地为这个孩子感到高兴。
温莎被推到了前面,大家起哄让这个孩子说两句感言,温莎没见过这种场面,她微红着脸,扭扭捏捏地说道:“……其实,我现在也还很懵。”
大家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真的,我也是刚刚接到了通知,突然一下就可以去参加选拔考试了!”温莎眼睛亮晶晶地说道,“我还在想,这是不是在做梦呢,这样一个好机会,真的降临到我的头上了吗?”
“这说明你是个幸运的天才!”下面有病人说道。
“……是啊,我真的很幸运。”温莎微笑着说道,她看向了离她不远的夏年,说道,“最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一个好医生。”
夏年愣了一下,没想到话题一下就被拉到了她的身上。
“是啊!夏医生真的是个好医生,妈的,老唐恩真是捡到宝了!”立刻有病人在下面呼应。
“没错,小年姐姐真的在我最低落的时候给了我很多力量!”温莎认真地看着夏年说道,“其实,在我感染之后,我是有一点……怎么说呢,万念俱灰的。我感觉人生已经结束了,但我却没有很悲伤,因为那时候的我对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需求,也不好奇自己的未来是怎么样的。”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小年姐姐给我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甚至这个世界之外——还有无垠的星空在等待着我们去探索!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对这些外面的世界产生了强烈的探索欲——那是一种我在课堂上从未体验到过的渴望。”她接着说道,“但是,我毕竟感染了义体病,对我来说,那些东西太遥不可及了……
“小年姐姐说,以前的人们会对着流星许愿,于是我就每天晚上对着星空许愿——虽然我们根本看不见星星。我想着,或许有那么一个瞬间,在我们看不到的乌云之上,有一颗流星拖着尾巴飞过呢?”
病人们发出了善意的笑声,而温莎也笑了起来,她说道:“是呀,听起来就像是精神胜利法,但是——但是它真的实现了,不是吗!”
她的笑容越来越大:“真的实现了!”
……是啊,他们看不见星空,在广告的遮蔽下,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夜空中究竟有没有流星划过。
可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
……就像是那些虚无缥缈的希望一样。
人的认知永远是有限的,可宇宙却是无限的,在如此广袤的世界中,你我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他们又何来的资本去傲慢于人类迄今为止所取得的一切微小的成就?
【叮,获得信仰值20点。】
温莎所说的话再次让休息室热闹了起来,病人们举起手里的一次性水杯,大声说道:“敬未来的学术之星!”
“敬绝处逢生的天才!”
“温莎,你以后去了第二区,可别忘了第六区水深火热的老朋友们!”
“常回来看看啊,给诊所里带点第二区的特产!”
“第二区能有什么特产?公司狗和人上人?”
“就是,还不如第六区的汽水好喝呢。常回来看看,温莎,也常回来喝喝咱们第六区汽水!”
在一片喧闹和欢笑声中,温莎也举起了她的咕噜咕噜牌劲爆酷爽味汽水易拉罐,看向了一直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夏年。
“……小年姐姐,敬你。”她像个小tຊ大人一样认真地说道,“谢谢你。”
夏年微笑着和她碰杯,猛灌了一大口,强忍着碳酸饮料混合着尘封数十年的往事、拼命往上涌的那股劲,忍到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她红着眼睛,一把抱住了温莎:“加油,温莎。”
……你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她感觉到怀中温莎抱住她的双手更紧了。
病人们看着这一幕,有些人感动到眼眶泛红,有些人则是思索着温莎刚才所说的话。
……向着流星、向着星空许愿吗?
他们若有所思。
……然而,在如此温馨的时刻,总有些人孜孜不倦地尝试破坏气氛。
只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逐渐逼近,随后,一对中年男女出现在了休息室内,他们还拖着一个满脸不情愿的男孩。
男孩一进门就吼道:“我不要,我不要!你们说好了以后不管她的,说好了这个芯片归我的!!”
这样的吵闹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温莎朝着男孩望去,挑眉:“……莱安?还有爸爸妈妈?”
此言一出,所有病人们面面相觑,心里大概有了点猜测。
“温莎!”女人找到了温莎,立刻抬高声音说道,“爸爸妈妈来看你了!”
温莎微微皱眉:“……有什么事吗?”
男人立刻说道:“没什么事就不能来看你了?”
夫妻两个拖着满脸不情愿的莱安走了过来,女人走在前面,满脸歉意地说道:“爸爸妈妈最近工作忙,都没怎么来看过你,你不会怨爸爸妈妈了吧?”
温莎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不显:“没有。”
“刚刚院长给我们打电话了!”男人说道,他抑制不住脸上的喜色,“他说你可以参加选拔考试了!”
“宝贝,你可真是我们的骄傲!”女人想要上前抱住温莎,但温莎却后退了一步,说道:“是呀,所以我得好好复习了,如果你们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
“有,当然是有的!”女人立刻说道,语气急促,“你知道爸爸妈妈是爱你的,对吧?你马上要考试了,所以我们准备让莱安把芯片还给你——你也更习惯用那个芯片不是吗?”
莱安立刻大声喊道:“我不要!你们两个骗子,说好了这个芯片归我——”
男人立刻打断了莱安,用一种警告的目光盯着他,说道:“你姐姐更需要这个芯片!你什么都不用管,等会儿乖乖上手术台就行!”
莱安露出了惊恐而愤怒的表情:“她根本就是个装不了义体的废——”
“啪!”女人反手打了他一巴掌,“不许这么说你的姐姐!”
病人们看着这一幕,像是在欣赏一出戏剧。
他们大多都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江湖,早就见怪不怪,自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于是,他们望过来的目光大多是嘲讽而玩味的。
……以为自己的女儿没办法带他们往上爬了,就直接丢掉。现在发现女儿还有点希望,就立刻凑过来表达“父爱”和“母爱”?
温莎觉得自己的父母和弟弟有点丢人,干脆说道:“不了,我不需要那个芯片,让莱安拿着吧。”
莱安立刻说道:“你看,她都说了——”
“啪!”女人又给了莱安一巴掌,“你懂事一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莱安捂着涨红的脸,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母亲。
“我知道你有点怨我们了,爸爸妈妈能理解。”男人连忙说道,“但这是你的前途,不是吗?你知道我们还是爱你的,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庭,为了让我们大家都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不。”温莎说道,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冷静,“我的感染还不稳定,再动刀子可能会死。”
她的父母都愣住了:“可是我们看到你的感染指数已经……”
“我不想再装那个东西了。”温莎坚定地说道,“那会加重我的病情,这几天我脱离了芯片,反而感觉自己的思维更加自由——让莱安留着吧。”
“温莎,听话!爸爸妈妈花了那么多钱从柏塔买的芯片,你必须得装进去,这样才能考出好成绩!”
温莎叹了口气。
“……那个芯片的使用权在你们手上。”她说道,“你们可以强制从别人脑子里面把它拆掉,但想要强制装进别人脑子里,是不是就违法了?”
此时此刻,老唐恩才不慌不忙地从他的办公室里面走了出来。他面对着满休息室的病人,好整以暇地说道:“怎么,你们又来了?这次是想从你们儿子的脑子里强制拆除芯片是吗?麻烦先去前台缴费。”
莱安顿时像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不,不是,我们要把这个芯片给装进温莎脑袋里——”女人着急忙慌地说道。
老唐恩耸了耸肩。
“她不愿意,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装进去。芯片是你们的,你们有权收回使用权,但强制给别人装……柏塔来了也得乖乖蹲号子。”老唐恩嘲讽地说道,“怎么?要不你们打个电话给那帮公司狗,让他们来试试?”
“……温莎!”男人突然抬高了声音说道,“你敢不听我们的话!你在这里的医药费和住院费都是我们在出,学费也都是我们帮你缴纳的,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
“我会还给你们的。”温莎说道,“如果你们不愿意再帮我缴纳费用,你们也可以断供——放心,我不会去法院告你们的。”
夏年看了一眼温莎,后者眼神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她记得预备学院的院长所说的话。
有任何问题,她都可以联系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很快就能出院了,到时候请求院长让她住进学校的宿舍就可以了,她只需要一个地方复习!等考上了中央学院,她就能努力拿到全额奖学金,今后的一切都不需要她的父母来供给了!
至于欠下来债,她慢慢还就是了。哪怕她会患义体病,本身就是她父母强制安装脑机接口的后果!
“你——”男人上前一步,却被旁边围观的一个病人给拦住了。
那位病人是帮派出身,身高接近两米,一只手臂直到肩膀全都换成了义体,整个人往那里一站,活脱脱一只好斗的公牛。他歪着脑袋,俯视着男人,说道:“怎么了?想动手?”
男人愣了一下,顿时怂了。他感觉自己的手腕都快要被这个病人给捏碎了,连忙说道:“你放开我!唐恩医生、唐恩医生——”
老唐恩假装看不见,还装模作样地掏了掏耳朵:“唉,人老了,耳背咯。”
“如果你们不就医的话,就请离开吧。”夏年适时说道,“这里是感染科病房区,为了你们的生命安全着想,请不要在这里逗留。”
话音刚落,其他病人们也开始陆陆续续站了起来,望向了一家三口的不速之客。那架势很明显了,你们如果再不走,那他们就要礼貌地“请”人走了。
“温莎,温莎!”女人还在试图唤起自己女儿的注意力。
然而温莎已经拉着夏年朝着自己的病房走去了,她压根就没有回头的意思。
温莎小声对夏年说道:“感染科真好。”
夏年失笑:“是吗?”
“大家都很友好。”温莎说道,“我都不想走了,这里的大家都是人才。”
“中央学院还在等着你呢。”夏年说道,“外面的星星还在等着你呢。”
温莎抬起头,看向夏年:“姐姐,我要好好学习,以后让全临星城都变得像感染科一样友好和谐!”
“我记住了。”夏年说道,“我等着你去实现。”
温莎用力点了点头,她的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烁。
“……一定会实现的。”
第 26 章
夏年下班的时候, 心情特别好。
……怎么说呢,虽然她本人在她自己看来已经是个躺平的废物了,但每当能有人在她的影响下变得更好、或者说, 生活得更幸福时,她总归是会感到开心的。这大概是出于一些人类利他的本能吧。
尤其是今天病人们都拿出了各自私藏的小零食, 让最近啃能量膏蛋白棒已经啃到味觉失调的夏年好好过了一把嘴瘾。
太爽了!
这种舒爽的感觉在夏年看见自己的账户新到账了五千块钱之后, 变得更加沁人心脾,爽得她天灵盖都要飞出去了。
【系统,系统,你看到了吗!!】她激动道, 【发财了!】
辛辛苦苦工作了一个月,终于拿到窝囊费了!
系统:……出息。
区区五千块而已, 你当年经tຊ手几十上百个亿的项目的时候,怎么也见你这么激动过呢!
夏年却不这么觉得, 要知道, 她刚来第六区的时候可是一穷二白,而现在经过辛苦的打拼, 她总算有点闲钱、可以给自己来一些娱乐活动啦。
【我今天就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夏年一边说着, 一边偏离了回半月巷的路线,去往了附近的一家拟感光盘店,【得看看最近有没有新的拟感电影。】
所谓拟感电影, 就是一种使用拟感设备、增强观影者代入感、甚至让他们彻底融入电影中的特殊电影, 堪称是全息版的高级影片播放方式。在如今这个普通的感官刺激都显得廉价的年代,拟感电影往往是人们获取多巴胺的重要来源。
一般的动作片、科幻片、恐怖片、爱情片都不算什么, 甚至有不少拟感光盘店会售卖一些禁片, 那就是纯粹挑战人类感官极限的东西了。
……当然,夏年可不是去买什么禁片的。
她就只是想买一份最新的科幻片, 回来放松一下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
“《超级机器人争霸赛》《重生之我是公司三少爷》《爆发冲刺之激情午夜》……啊,这是皮尔斯那个家伙的新作,这家伙还是在博人眼球拼下限这块越走越远了啊。”夏年在标着“最新”标签下的柜台上挑挑拣拣。
“您好,请问想要什么类型的拟感电影?”一旁的老板一边调试着一台损坏的拟感设备,一边问道,“您想要的我们全都有哦。”
……这是在暗示她店内有禁片吗?
夏年想了想,还是在柜台上拿了一部相对而言普普通通的拟感电影《行星歌唱家》,看样子似乎是一部音乐剧,而且还是科幻题材,能满足视觉奇观上的要求,也能放松心情,倒是让夏年有点兴趣。
支付了两百元之后,夏年一边心痛一边走出店面。
“……怎么现在拟感光盘都这么贵了!”她心痛不已,“以前只要六七十块钱就能买到的!”
公司真是在剥削她们的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
夏年心都在滴血,影片拿在手里也显得格外沉重,毕竟那可是实打实的两百块钱的重量。
于是她干脆加快了脚步,准备抄近路回家,用玛丽太太留在出租屋内的那台十年前的拟感设备好好观赏观赏,到底是什么千古奇片,竟然敢卖她两百块钱!
两百块!
系统:【……我已经快被两百块洗脑了。】
夏年冷漠脸:【忍着。】
她刚走进抄近路的小巷,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小巷里面站着几个人,一女四男,此时他们正一字排开,将整个巷子堵了个严严实实。
五个人全都面朝夏年,满脸不善。
夏年:……什么意思?堵我?
她好像不认识这几个人啊,难不成是龙牙帮派来堵她的?
她没有立刻就冒失上前,而是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几人身上安装的义体。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她的脑袋上就有点冒问号。
……站在他们最中间、看起来像是个领头人的女性穿着被彩笔画的乱七八糟的T恤和满是破洞的牛仔短裤,一头蓝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画着浓妆,嘴里嚼着泡泡糖,看起来非常朋克风。
但她并没有安装任何攻击性的义体,只有眼睛更换成了义眼,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替换成了机械。
而旁边的四个男性倒是安装了具有一定攻击力的义体,例如整只替换掉的手臂或者肘关节,但他们看起来倒是和“打手”或者“帮派”之类的词丝毫不沾边。
……因为他们看起来有点太瘦了,没什么肌肉。
给人一种平时不太啃得起蛋白棒的贫穷感觉。
这几个疑似要堵她的家伙们手里都拿着棍棒之类的钝器,看起来确实是想找麻烦的样子。
于是夏年试探性问道:“……你们好?”
“你就是夏年?”最中间的那个女孩抬起了下巴,非常倨傲地开口问道。
“……你是哪位?”夏年问道。
她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女孩儿。
“来找你麻烦的人,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夏年!”女孩儿很不耐烦地说道。
夏年:……你都承认是来找我麻烦的了,那我要承认自己是夏年,岂不显得我就是个蠢蛋?
于是夏年说道:“不是。”
女孩儿一愣:“你不是!?”
她旁边的一个马仔立刻掏出了照片,对比了好半天,才说道:“不对,她就是,她在骗你!”
“什么!”女孩儿一把抢过了照片,细细对比,然后大怒,朝着夏年比了个中指:“你想骗我是不是?去你妈的!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夏年?”
夏年:……
夏年沉默了片刻,把自己刚买的拟感光盘藏在身后,说道:“好吧,我是。”
女孩儿一听,立刻就来劲了,她粗着嗓子恶声恶气地说道,“听好了,姓夏的!”
她把手里的棒球棒向前一指,看起来气势十足,但夏年却敏锐发现她发力方法不对、动作幅度过大、险些把自己的肩膀扭到:“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自己看着办!”
夏年:“……我听着呢。”
“第一个选择,你立刻滚出我……滚出唐恩义体诊所!”女孩儿说道,“麻溜地滚!”
夏年一愣:“不是,等会儿,我认识你吗……”
“你不许说话,我还没说完!”女孩儿无比蛮横地打断了夏年,接着说道:“第二个选择,就是在这里被我们五个暴揍一顿!”
话音刚落,她身边的四个帮手就上前一步,各自活动起了关节,一幅爷们要战斗的模样。
夏年有点懵。
……她很确定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女孩儿,更不存在什么私人恩怨。
她在唐恩义体诊所工作了一个多月了,不说是业绩卓越,也能算得上是兢兢业业,一步步扭转了自己糟糕的风评。
目前,每一个夏年经手过的病人,都给她打出了满分好评。
甚至有不少病人认为夏年是他们的大恩人,在温泽失控事件时救了他们一命,说他们的态度说是感恩戴德都不为过。
这部分病人在出院之后甚至还热衷于在论坛上别人对线,一看到有人说夏医生坏话,就立刻上去一顿祖安输出。
综上所述,夏年一直都以为,自己在第六区的风评是在逐渐变好的来着……
……难道是她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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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年的沉默显然让对面的朋克女孩十分不满,她立刻嚷嚷道:“快选,给你十秒,不选就默认第二项!”
夏年连忙说道:“等一下,等一下,先别急,我有个问题。”
朋克女孩说道:“你不会是想拖延时间吧,没门!”
夏年:……怎么突然又聪明起来了啊!
她加快语速说道:“我是觉得这两个选项不太均等,一个是赖以生存的工作,另一个只是挨顿打而已,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啊。”
朋克女孩仔细一想。
……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于是她提高声音说道:“你要是不答应从唐恩诊所滚蛋,那我们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打到你进ICU为止!”
这威胁才像话嘛,夏年十分黑色幽默地想着。
然后她的左腿向后半步,将手里的拟感光盘放在了一旁安全的地方,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随后抬起了防御架势。
“来。”她说道,“试试。”
……
半分钟后。
“卧槽,卧槽!妈的,黛比你这个大傻逼,你他妈都搞不清对面是个什么水平就让我们来堵人!”
三个已经被揍成了猪头的可怜帮手们捂着鲜血和循环液横流的鼻子,拔腿就跑,留下一整条巷子的骂声。
“说好了只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呢!”
“妈的,哪来的金刚芭比!?”
“还不跑,等死啊!”
“黛比你居然耍我们,下次别想再把哥几个喊出来堵人了!”
“还义体医生,我呸!”
跑了三个,还有一个帮手此时已经倒在地上,头晕眼花,满脑袋都是小鸟在转圈,再起不能。
夏年慢悠悠地理了理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角,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了拟感光盘的包装袋,说道:“……抱歉哈,下手有点重了,他可能有点轻微脑震荡。”
……刚才一不小心打坏了,一记上勾拳刚好打在了这个倒霉鬼的下巴上,直接打出了暴击和晕眩效果,当场把人给打晕了。
……但说实话,夏年知道他们不太能打,没想到居然这么不能打。
这个水平居然还敢跑出来堵人……勇气可嘉。
【毕竟他们以为自tຊ己要对付的只是一个女性义体医生而已。】系统看了都觉得可怜。
甚至是个感染科义体医生,手无缚鸡之力、完全没有经过改造的纯人类的代名词,社会地位和个体战斗力完全成反比的奇葩存在。
按照正常思维,他们几个人想要教训一个落单的义体医生,确实不要太轻松。
……但夏年显然不能用正常思维去衡量。
此时此刻,那个朋克女孩已经傻了眼,她拎着根棒球棍站在那里,瞪着一步步向她走过来的夏年,气势十足却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别过来!”
她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是,才半分钟,为什么这帮废物就全都倒了啊!
太离谱了吧,这是一个感染科义体医生能有的战斗力?
就在半分钟前,她还满心以为夏年就要被她找来的帮手一顿暴揍。
然而事实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她眼睁睁看着夏年踩着墙壁腾空而起,并在那瞬间展现出惊人的轻盈,她的动作如同燃烧的火焰,快速而灵动,像是一只正在狩猎的猫。她的速度快到惊人,在狭窄的小巷里占领了制空权后,一个轻盈的跳跃便依靠着引力一拳砸在了还没能反应过来的帮手一号脸上。
帮手一号当场应声倒地,她反手缴械,拿到了一根棒球棍,顺手一砸,又直接放倒了一个。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滑到仿佛在拍一镜到底的动作片高光特写镜头,她的身体似乎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甚至打出了一种可怕的美感。
仿佛这并不是一场一打四的不公平战斗,而是一场轻松愉快的割草秀。
……这下可把朋克少女给惊呆了。
妈的,这不科学啊!
这他妈不是在拍电影,一打四有多难只有真的上手打过架的人才知道!
她连忙又喊道:“别过来!”
……她肯定打不过这个可怕的女人,她不想躺在这个小巷脏兮兮的地上啊!
夏年还真就停下了脚步。
“你别怕,我不打你。”她说道,“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能好好聊聊了吗?”
朋克女孩瞪着她,没说话。
夏年再接再厉道:“你想让我离开唐恩义体诊所,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朋克女孩瞪了她半天,才咬牙切齿地说道:“行!但不能在这里聊,我们去人多的地方!”
……只有在人多的地方才是保险的,天知道这个怪力女会不会突然暴起把她揍一顿,只要人多了,她肯定就不敢了!
夏年笑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有一家快餐店就在附近。”她说道,“或许我们可以去要一杯冰汽水,再好好聊聊。”
……
快餐店内。
名叫黛比的朋克女孩坐在夏年的对面,一只手搭在塑料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另一只手拿着一杯廉价的无限续杯汽水,翘着二郎腿,一边用吸管咕噜咕噜喝汽水,一边斜着眼睛警惕地看着夏年。
夏年只喝了一口汽水便痛苦面具,赶忙放在了一旁不愿再碰。
她说道:“好吧,那现在可以谈谈了吗?为什么想要我离开唐恩义体诊所?我应该不认识你吧?”
“哼,你不认识我,但我可是认识你,大名鼎鼎的夏医生。”黛比阴阳怪气地说道,“老家伙是个心善到有点傻的人,他肯定是被你给骗了,才会让你进入他的诊所!”
“……你认识唐恩医生?”夏年说道。
“你别管!”黛比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反正我们都知道你就是个骗子,从第二区被赶出来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希望你好自为之,自己退出诊所,不要出了事连累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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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年有些无奈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她说道:“……你可以不用这么激动的。”
“我没有!”黛比瞪着她,半晌之后才收回了目光,又开始咕噜咕噜喝汽水。
“如果你觉得我会连累唐恩义体诊所……”夏年说道,“而你又认识唐恩医生,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和唐恩医生沟通,让他开除我呢?”
黛比:“……都说了你别管!”
“我当然要管啊,这事关我的职业生涯。”夏年认真地说道,她想了想,忽然灵光一现,手指在塑料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恕我冒昧,你的名字是叫……黛比·唐恩吗?”
黛比愣了一下。
然后她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不是!你别瞎说!”
“哦……你是他女儿。”夏年点了点头,心下了然。
她猜测得果然没错。
“都说了我不是——!”黛比手中的汽水纸杯被她捏变了形,汽水从吸管里喷了出来,喷进了她的鼻孔。
黛比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狼狈地在桌上抽了一张纸,把自己鼻子里呛进去的汽水给清理干净。
然后她十分恼火地抬头:“你笑什么笑!”
凶巴巴的吼声撞上了夏年举着一张纸巾的手。
夏年:“……我没笑。你还要纸吗?”
黛比:……
黛比显然是有点尴尬,她闷着头把夏年手里的纸巾给抢了过来,然后一言不发地把自己脸上的汽水给擦掉了。
然后她掏出镜子一看,好不容易画完的气势十足的浓妆花了一半。
黛比:……老娘的黑化妆!!
“你……你等着!我马上回来!”黛比看起来都快要哭了,她登登登地跑去了洗手间,留下夏年哭笑不得坐在原地。
窗外的路灯已经开始逐渐亮了起来,夏年看了一眼蠢蠢欲动的夜空广告,收回目光,打开了手机,找到了安德烈。
“唐恩医生是不是有个女儿?”她在聊天界面输入。
社恐达人、但网络社牛安德烈很快就回复了消息:“是呀,都传到你那里了啊。”
“从没听他说起过,他和自己女儿有矛盾吗?”夏年又输入道。
……她想起来,当初温莎的父母第一次来诊所,要求拆掉温莎脑袋里的芯片。
唐恩医生就曾经非常愤怒地骂他们“不是合格的父母”。
而温莎的父母则反问:“那你就是吗?”
当时,他们的谈话就给夏年留下了挺深刻的印象。但后来因为事情太多,她又忽略掉了。
现在想来,或许她知道这个疑问的答案了……
安德烈的头像跳动了几下,很快给出了回复:“好像确实关系不太好,但我也不清楚,他女儿以前来过一次诊所,和他吵了一架。唐恩医生似乎觉得她女儿有点不务正业……但我倒是觉得他有点太严厉了。”
过了一会儿,安德烈又回复了一条:“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夏年:“放心放心,绝对不说。”
安德烈:“怎么突然问这个,你看到他女儿了?”
夏年:“差不多吧,回去再细说。”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黛比就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她的“黑化妆”已经被卸干净了,露出了一张白皙素净的脸。没有了夸张的妆容,她看起来顿时年轻了五六岁,看起来只有十八岁左右,长相甚至是清纯那一卦的,脸上还挂着委屈的表情,就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
她气势汹汹地在夏年面前坐了下来,当场表演了一个教科书级别的色厉内荏:“你、你看什么看!”
夏年说道:“你这样很好看啊。”
黛比:“……”
黛比呆滞了一下,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记直球给打飞了天灵盖,脸上没了粉底,脸红都显得格外明显,她嗫喏着说道:“是……是吗。”
“那个妆不适合你。”夏年很认真地说道,“太艳了,你其实不化妆更好看一点,用点口红提提气色就行。”
黛比点了点头,但她很快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抬高声音说道:“不对,你不许转移话题!”
夏年:“……好吧,那你说。”
球直接被传回了黛比这里,她又卡了壳,结结巴巴道:“总、总之你必须得……离、离开唐恩义体诊所!”
夏年十分欣慰地对脑海里的系统说道:【看,她变得有礼貌了,她甚至没有说滚这个词。】
系统:【……你在欣慰什么?这是什么教师职业病吗?】
夏年:【我不是教师,我是修拖拉机的。】
系统:【你把我喊出来就是为了调戏我是吗?】
夏年没忍住笑了起来。
黛比:“……你又在笑什么!”
眼看着黛比已经要恼羞成怒了,夏年连忙转移话题:“我离开也不是不行,但……你也知道的,我刚从第六区下来,手头没有钱,我要是主动辞职,真的会饿死的。tຊ”
黛比一听,陷入了沉思。
……好像确实是这样。
她希望这个讨厌的家伙离开她那个固执老爸的诊所,但这不代表着她就真的希望把人给逼上绝路。
于是她说道:“那你让唐恩医生辞退你,他辞退你,你还能拿到一个月工资的补偿金。”
夏年说道:“……你觉得有可能吗?唐恩医生肯定不会主动辞退我,他知道我自己想要离开,何必还倒贴给我一个月工资呢。”
黛比:……草,好有道理!
眼看着黛比陷入了沉思,夏年便不慌不忙地图穷匕见了:“那不然这样吧,你自己去和唐恩医生说,怎么样?反正他是你爸,你的话他肯定会听的。”
黛比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青一阵红一阵的,半晌后她泄了气:“……他才不会听我的。”
夏年说道:“……怎么会呢?”
“那个老家伙喜欢你!”黛比抬高了声音,自暴自弃地说道,“他才不会辞退你呢,我上次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他骂我在外面鬼混就算了,他还在我面前夸你,妈的!夸夸夸夸夸,永远只知道夸别人家孩子,就你了不起是吧!”
夏年被吼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这样一来,她想她大概知道,为什么黛比会来找她了……
第 27 章
“他想让你和他一样, 当一个义体医生?”夏年问道。
“是啊。”黛比抱怨着说道,“我真的受不了了,他简直就觉得义体医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职业, 除了当医生,干其他活全都是臭打工的——”
夏年:……
夏年觉得有点难以评价, 干脆就不说话。
“啧, 我和你说这些干嘛。”黛比说道,她的声音稍微低了一点,显然情绪低落了起来,“……反正像你这样的天才, 肯定到哪都吃香。靠,怎么我就没有那么好的脑子呢。”
“术业有专攻嘛。”夏年安慰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黛比沉默了片刻, 像是泄了气一样,无言地摇了摇头。半晌后, 她又恢复了活力, 强打着精神说道:“反正就是这样,既然你都知道了, 我也就不演了——你在唐恩诊所里工作, 让我老爸看我越来越不顺眼了!我承认你牛,好不好?但能不能给我们这种废物一点活路啊!”
说着说着,她又委屈起来:“……我他妈知道我这样不太对劲, 但——我, 我……”
她纠结得脸都红了,最终只能化成一句无力的话语:“我就是讨厌你!”
……一个人好端端的, 为什么要这么优秀?
优秀到让她几乎产生了一种恐慌——
如果爸爸想要的是一个能够继承他的诊所, 最终成为一个和他一样优秀的感染科义体医生的女孩,既然他已经找到了完美的人选, 那会不会……会不会有一天他就不要我了?
反正我又废物、又叛逆,从来都满足不了他的要求,也从来都不肯听他的话,只会拖他的后腿!
夏年没说话,这种情况下,她似乎说什么都是错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难道说“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聪明了”?或者说“是你爸有问题,他不该这么严厉”,还是说“就是你想太多了”?
……那怕不是当场就要变仇人。
于是夏年说道:“……你饿了吗?只喝汽水没问题吗,要不要买点汉堡之类的填填肚子?”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移愣是让黛比呆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不,我不饿。”
话音刚落,她肚子就咕咕叫了一声。
夏年:……
黛比:……
黛比脸又涨红了,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贩卖食物的柜台,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减肥!”
“好吧。”夏年说道,倒是没有再去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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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比往嘴里灌了一大嘴汽水,像是想掩饰什么。
夏年正在寻思着要怎么接着开口开导这个女孩儿,就听见黛比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黛比掏出手机一看,脸色微微一变。
……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立刻被夏年给捕捉到了。
“……我接个电话。”黛比站起身来,走到一旁。
她的神色明显有些惶恐和焦虑,让夏年想起了自己当研究生的那些年。
……那个表情,像极了没有完成科研任务、却被突然被导师通知要开组会汇报成果的她。
【好像不太对劲啊。】夏年说道,【阿统,帮我开个听觉增强。】
【听觉增强三倍,每分钟消耗一点信仰值。】系统给出了报价。
【行。】
话音刚落,夏年就顿时感觉到整个世界变得不一样了。
在这个仿佛以一种完全不同方式呈现的世界里,一切声音都变得更加清晰、明亮和立体。窗外,车辆的轮胎在路面上滚动的声音清晰可辨,引擎的轰鸣和汽笛的鸣叫,都能被她的听觉神经无比敏锐地捕捉到。
她甚至听见了水龙头的滴水声、电器设备的嗡嗡声、钟表的滴答声,每一个快餐店内顾客和服务生的呼吸声、心跳声——如此清晰可闻,像是打开了一种新的感官方式。
……但是真的很吵。
原本细微的噪音变得刺耳,喧闹的环境变得更加压抑——夏年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适应过来,自发过滤掉了一些琐碎的噪音。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很难想象这种情况如果持续久了,会对一个人的精神造成怎样可怕的创伤。
……果然,超出人类认知范围的能力和知识都是带有强烈副作用的,甚至可以说是强烈污染——听觉的精神污染也是污染,而且很致命。
夏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去辨别从黛比那边传来的声音。
“……说好了下周的!”黛比压低声音说道,她的声音里明显有一点恐慌。
“谁跟你说好的?现在都不作数了,今天你必须把钱拿来!”另一边是带着电流音、显得沙哑难听的男性的声音。
“我现在还不起这个钱。”黛比着急地说道,“今天拿不出来,再宽限我两天吧,不,三天,宽限我三天,我肯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们!”
“我说小唐恩姑娘,你爸开了那么大一个诊所,你怎么不去问他要钱?”那个男人语带嘲讽地说道,“你说你今天拿不出来,谁信啊?我告诉你,哥们几个最近也缺钱,这笔钱今天是非要不可,不然的话,我们就直接打到你老子的诊所里面去,让他给你这个赔钱货还债!”
“不,别别别,求你们了,我……我肯定会还的,明天,明天行不行?”黛比急得手足无措。
“今天晚上十点之前,我看不到这笔钱,你就等着吧,小唐恩。”
“等一下……”
“嘟、嘟、嘟……”对面已经挂断了电话。
黛比捏着手机站在原地,满脸不知所措。夏年甚至听见她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呼吸急促,甚至能看见她头上渗出的冷汗。
“草!”黛比低声骂了一句,“妈的,该找谁再借点呢……”
她似乎是在思考着如何拆东墙补西墙,但显然她没能得到答案,于是她只能先放下手机,朝着夏年这边走了过来。
……这情况对黛比来说简直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以至于她都没什么心情去对付夏年了,只能敷衍地说道:“不好意思,有点事。”
“怎么了?”夏年关心地说道,“你的脸色不太好看,遇到麻烦了?”
“……不关你事。”黛比嘴硬地说道,但她已经没了刚才和人吵架一般的气势,整个人显得有些灰败和颓丧。
“或许我能帮忙呢。”夏年说道。
“你能帮什么忙,可拉倒吧。”黛比没好气地说道。
“那可不一定哦。”
“啧……就是,讨债的。”黛比说道,她大概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自暴自弃道,“你从第二区来的,估计还不知道吧,这儿负债讨债什么的可太常见了。”
“你欠了高利贷?”
“……也不是,利息不高。”黛比说道,她叹了口气,“……欠了帮派的人一点钱。啧,我之前打工的那个地方把我给炒了,所以我就缺了点生活费,没办法才借了点钱。”
夏年:……欠了帮派钱可还行!这小姑娘是真的不怕死啊!
“唐恩医生不给你生活费吗?”夏年疑惑道。
“……我才不要他给!”黛比像是被tຊ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立刻跳了起来,“他总觉得我不务正业赚不到钱,觉得我养不活自己,那我就让他看看啊!妈的,谁要他养,谁要他的钱!”
夏年揉了揉眉心。
……这孩子自尊心太强了。
不过这是他们的家庭矛盾,夏年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提出意见,更没什么资格插手,于是便接着问道:“他们是要你提前还?”
“……不是,今天本来就是最后期限,但我上周和他们那边的人说了缓个几天,他们也同意了!”黛比说道,她像是发现自己被耍了一样气愤,“结果今天又否认这件事,什么人啊都是!”
夏年:“你欠了多少?”
黛比:“……一万。”
夏年:……
嗯,很好,是把她全部身家都给掏空、再卖一颗肾才能补上的债务。不过最近卖肾的严重内卷,肾的价格越来越低了,没准卖一颗肾都还不上呢。
“你过几天能还上?”夏年问道。
“嗯。”黛比点了点头,她掰着手指数起来,“……我的上上份工作和上上上份工作都在劳动仲裁,明后天应该就能把补偿金打过来,再加上我现在手里的一点存款……没问题的。但今天肯定不行,那些人都下班了……”
说完她就觉得不对劲:“啧,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妈的,你不许跟老家伙说这件事情,不然我……”
她本来想说“不然我找人揍你”的,但一想到刚才夏年展现出来的可怕的战斗力,这话愣是在嘴里转了一圈,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你欠的哪个帮派?”夏年问道。
“……暴雨帮。”黛比又被夏年拉入了她的聊天节奏里,“那不然呢,龙牙帮?我不想活了才会去找他们借钱,那帮人动不动就卸人手脚的!”
夏年点了点头,她想了想,说道:“我认识暴雨帮的人,不然我帮你问问吧?”
黛比一愣。
她坐直了身体,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向了夏年:“真的?你真的认识那边的人?”
“只能帮你问问情况。”夏年说道,“需要我帮忙吗?”
黛比显然是纠结住了。
她放在塑料桌面上的手缠在一起,不断地扭来扭去,脸上的表情也是精彩纷呈,短短十秒钟的时间变换了好几次。
焦虑、愤怒、纠结、犹豫、暴躁、崩溃……最后落到了妥协上。
“真的可以吗……?”她问道,“你没在耍我吧?”
夏年失笑:“我有什么必要耍你,当然是可以的。你需要吗?”
“……需要。”她最终还是说道,“麻、麻烦你了……”
开口向一个被自己用恶劣态度对待过的人寻求帮助,显然是让黛比整个人都陷入了恨不得钻地洞的尴尬中,她脸都涨红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搁。
夏年打开了手机,很快就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米歇尔?”
“哟,这不是小年嘛,大忙人居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米歇尔的声音立刻从音筒里面跳了出来,“刚好,我正准备今天抽空联系你一下,阿吉最近身体基本恢复了,而且感染指数超他妈的稳定,莎莉和我准备好好庆祝一下,喊上你和丹尼尔一起,咱们出去找个店嗨一嗨。”
“哦,好啊,没问题。”夏年说道,“但今天找你是有点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你说!只要是我米歇尔能帮上忙的,义不容辞!”米歇尔立刻拍胸脯道。
“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欠了你们暴雨帮的人一点钱。”夏年说道,“那边强迫她今天还钱,我朋友希望能宽限个两三天。”
“哦,欠钱啊……”米歇尔的语速慢了下来,她想了想,说道,“小年,你这个朋友靠谱吗?她确定能在三天内还上?”
夏年按住了麦克风,问道:“黛比,你确定能在三天内还钱,对吧?”
黛比点了点头:“我确定!”
……实在还不上,她也只能去找她老爸了。
夏年也知道黛比总归是有最后一道保险的,所以她点了点头,对另一边的米歇尔说道:“她确定。”
“行,姐们信你。”米歇尔说道,“她欠了谁钱?我去给她做个担保。”
聊到了这个环节,基本上黛比的问题就已经解决了。
黛比连忙把欠了钱的对象的名字告知夏年,夏年给到米歇尔那边,米歇尔满口答应:“放心放心,这哥们我认识,还没我资历老呢,估计他们几个想要去买新的黑义体才急着筹钱,放心,马上给你搞定。”
夏年挂断了电话,对黛比说道:“搞定。”
黛比还在发愣。
……就这么搞定了?
一个电话就解决了?
她本来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想着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该让夏年去试试看。
但谁能想到一试就试成功了?!
这个家伙不是刚来第六区的吗?她不是上个月才从第二区掉落下来的吗?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一个第二区下来的大小姐,不应该先用个几年的时间来适应第六区的生活,调整自己的心态,然后再开始正常过日子吗?
这不对劲吧!为什么你连暴雨帮都有人脉资源了啊,她一个土生土长的第六区人和帮派的关系都谈不上有多好,她甚至还背靠着自己老爸在第六区深耕了几十年的感染科义体诊所!
为什么你才刚来一个月,人脉就已经完全铺开了啊!
……黛比觉得,自己靠着刻板印象建立起来的对夏年的认知,正在一点点地崩塌殆尽。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真就是人比人气死人?!
也不对,或许她只是在虚张声势,或许她找的人根本就不靠谱,毕竟她的债主还没通知她可以延期还债……
她正这么想着,手机就再一次响了起来。
黛比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接起了电话。
“……啧,算你有本事。”对面暴雨帮的债主说道,“有人愿意给你担保,让我宽限你三天……行,那就缓你三天!但只有三天,三天之后再不还,你知道后果哦。”
“好的,好的,没问题!”黛比连忙说道。
挂断电话之后,她一脸呆滞地看向夏年。
……真的解决了。
这个可怕的感染科义体医生、这个自己刚才还想威胁的人,居然一个电话就帮自己解决了问题。
说好的第二区下来的人在第六区会水土不服呢!
怎么感觉她混得如鱼得水啊!
夏年抬了抬眼睛,说道:“怎么?办完了?”
黛比:“……”
黛比尴尬得脚指头都快要抠出一整座大别墅了。
她连忙咕噜咕噜又大喝了好几口汽水,夏年看着心惊,提醒道:“你慢点,别又呛到了。”
黛比:……听我说谢谢你,让我再次想起社死回忆。
自觉已经在这个女人面前彻底社死的黛比面如死灰,放下了手里的汽水,半晌后她说道:“……谢、谢谢你。”
夏年:“不客气。”
“……我,呃,我没想到会这样。”黛比用力挠了挠脑袋,像是想把自己给挠秃噜皮,“我……”
……完蛋了,她根本说不出口!
这种尴尬的情况到底要怎么解决掉啊!她完全没有经验啊!
于是她只能装模作样地学着那些大人和帮派的人的口吻,咳了咳:“咳!我欠你一个人情!”
夏年哭笑不得:“不不不,我本来就欠唐恩医生人情,你不必在意。”
黛比一愣,连忙说道:“你、你不要告诉他这件事情!”
“你不想让他知道,那我就不说。”夏年说道。
“我不想!”黛比连忙抬高了声音,“而且,这是我欠你的人情,和老家伙没关系!”
“好好好。”夏年点了点头,“我不说。”
黛比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她又开始陷入到纠结尴尬地境地中去了,夏年甚至怀疑她和自己的下嘴唇有仇,都已经快咬出血了。
但夏年就是起了坏心思,她就故意不说话,等着黛比自己开口。
【……你也真够腹黑的,这么为难人家一个小姑娘。】
【哈哈,不觉得很可爱吗?】夏年说道。
……系统的沉默震耳欲聋。
就在黛比已经快要把自己头发给薅光的时候,一个新的电话打了进来,拯救了这片无法呼tຊ吸的窒息氛围。
夏年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有些诧异地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名字。
“唐恩医生……?”她没有去看对面黛比突然瞪大的眼睛,直接接起了电话,“喂?”
“小年,”老唐恩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马上来诊所,快!”
“怎么了?”夏年立刻站起了身。
“同时来了两台急救,不知道感染情况,人手不够。”老唐恩说道,他的语速又快又急,“速度!”
“来了!”夏年挂断了电话,对一脸懵逼的黛比说道:“诊所有急事,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情直接打我电话。”
说完,她便头都没回地离开了快餐店,朝着诊所方向小跑了过去。
黛比:……
被拯救了的黛比长长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在了快餐店硬邦邦的椅子里。
“啊啊啊真是哔了狗了!”她十分暴躁地捶了一下桌面。
……妈的,这下该怎么办?她要怎么还这个人情啊!
亏得她刚开始还想对付这个她想象中的“第二区娇软大小姐”,现在看来她不仅踢到了一块铁板,这块铁板还自顾自凌空飞起,拍在了她自个儿的敌人的脑门上。
这什么超级回旋镖啊!
然而,不捶桌子不要紧,这一捶她才发现,桌子上还有个什么东西,跟着她捶桌的节奏往上蹦跳了一下。
黛比定睛一看——
居然是一张被放在包装袋里的、新出的拟感光盘。
黛比:………………
她立刻抓住包装袋站起身,朝着快餐店外追了出去:“等一下,等一下,夏医生,你东西没拿——”
然而当她冲到大街上的时候,外面就只剩下了萧瑟的夜风和零零散散的路人。一个坐在快餐店旁边的乞丐拽了拽她的裤腿:“行行好吧,给点钱……”
黛比:………………
她晒干了沉默。
“……啊啊啊,都是什么事啊!”黛比已经要抓狂了。
让她想想,夏年是被她老爸一个电话喊去了诊所的,所以想要找到她就只能去诊所里守着。
……不行,杀了她都不去诊所!
——至于刚才夏年说的什么“打我电话”,黛比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她们两个交换电话号码了吗?根本没有好吗!她要是有夏年的电话号码,何至于要跟在她后面跟踪了两条街,才在巷子里堵到了她。
直接打电话出来约架不就行了?
在一阵又一阵萧瑟的、潮湿的风里,黛比陷入了怀疑人生的状态。
她掏出手机,打给了自己仅有的几个朋友,结果却被那些朋友们一顿狂喷。
“还嫌刚才哥几个被揍得还不够惨是吧!黛比,哥们几个把你当朋友,可不是让你几次三番戏耍,让我们去给怪力女送人头的!”
黛比还试图解释:“没有让你们去送头,只是帮忙送个东西嘛!”
“那你自己干嘛不去?”
“那是我爸的诊所啊!”
“那不更应该你自己去了?!好了,别想了,以后跟那个怪力女有关的事情,都别联系我们了!”
嘟、嘟、嘟……
对面的忙音终结了这场对话。
被挂了电话的黛比不死心地又拨打了一次,结果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黛比:……
她再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啧,干脆就给她扔在这吧。”黛比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反正是她自己丢掉的,跟我没关系。”
她走回了快餐店,把包装袋扔在了桌面上,径直走出了快餐店。
……半分钟后,她满脸暴躁地走了回来,一把抓起放在快餐店桌子上的那份拟感光盘,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快餐店,朝着诊所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这个丢三落四的家伙!”她一边抱怨着一边快步行走,“啊啊啊气死我了,要不是看在你帮了忙的面子上——”
第 28 章
夏年一路跑到诊所, 还没能缓过神来,就被安德烈直接拉去了急救室。
“矿坑……爆炸。”安德烈简短地说道,“很多工人……死了, 重伤的,送到各个义体诊所去、去急救。”
夏年点了点头, 她走过一台电视, 电视上正好在播报着这起大规模的意外事件。
【突发新闻】矿坑爆炸事故导致伤亡,紧急救援正在进行中。
“尊敬的临星城市民,现在为您播报一则突发新闻:发生在第六区的矿坑爆炸事故导致了严重伤亡。事故发生在今日傍晚,目前紧急救援正在全力进行。
“据初步调查, 矿坑爆炸造成了多名矿工受伤和失踪。事发时,矿坑内部发生爆炸, 引发了巨大的冲击波和烟尘。
“救援队伍已迅速赶赴现场,并配备了专业救援设备。医疗人员也积极展开紧急救治, 将伤者转运至医院进行治疗。同时, 相关部门已启动应急预案,全力组织救援和事故调查工作。
“我们对于这场悲剧深感痛心, 并向受伤的矿工和其家属表示诚挚的慰问和关怀。同时, 也希望救援人员能够坚守岗位,全力以赴救援被困人员,确保救援工作取得最佳效果。
“请广大观众朋友们保持关注, 我们将持续追踪报道事故最新进展。感谢您的收看……”
夏年微微皱起了眉。
……矿坑爆炸?在这个年代, 安全生产是效率的基本保障,没有哪个公司会和自己的生产效率过不去。
所以这种规模巨大的意外极其少见。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夏年被安德烈带着直接进入了急救区。
老唐恩已经在手术室里了, 而外面还有一个伤员正在被笨手笨脚的机器人照料着,不时发出有气无力的惨叫。
夏年连忙上前, 用消毒灯给自己简单消毒之后便开始查看伤员的情况。
……这个伤员好像有点眼熟,夏年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见过她。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她的脸色愈发严肃了起来。
……很严重。
爆炸引起的冲击波和破片飞溅导致她的义体右臂遭到重度破损,部分机械关节和外部覆盖物受损严重,外面看不出来,但很可能已经出现电路短路和能量泄漏现象。
这还仅仅只是肉眼能看出来的问题,还有无数可能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排除。
——义体右臂的破损可能导致能量传输中断,同时伴随着大量的电池液和电路材料泄漏,已经对周围组织和皮肤造成了化学灼伤。而身体的其他严重损伤可能导致内出血、气胸和脑部功能紊乱。这些问题都相当致命。
“……需要紧急进行手术干预,”夏年对安德烈说道,“必须对义体进行维修和更换损坏部件,清除电池液和有害物质。我去准备设备和替换元件,你来负责手术止血、肋骨固定、脑部冷却和指标监控。先去拿镇痛剂、抗感染溶剂和葡萄糖。”
安德烈连忙点头,立刻转身去办。
“对了!”夏年又想起了什么,说道,“矿坑公司那边给出赔付了吗?”
“他们,报销义体更换费用。”安德烈说道。
夏年点了点头,示意安德烈快去。
【……你很熟悉规则嘛。】系统说道,【更换义体可不便宜,伤员自费可是个麻烦事。】
【是啊,好在第六区的政府还是有在干点人事。】夏年说道,【矿坑爆炸,毫无疑问的工伤,公司赔偿跑不掉的。】
【但仅仅只是报销了义体更换的费用。】
【……是的。】夏年说道,【仅仅。就像是维修一个机器人。】
手术很快就开始了。
情况比夏年最糟糕的设想要好上一些,但在手术的过程中,夏年却还发现了一个令她忍不住皱眉的真相。
……这个矿坑工人的义体轻度感染了。
而且从感染深度上来看,绝对不是今天才感染的,至少已经半年了。
但是她却没有在治安管理局的感染者名单上查找到这个名叫“辛妍”的人——这只能说明,她要么根本不知道自己感染了,要么就是个没有去感染科进行过治疗的瞒报者。
……也就是说,这不是工伤,这不是因为爆炸导致的。病人是拿不到补偿的,她需要自己支付所有感染治疗费用。
最大的问题在于,这场爆炸导致了义体的损伤,也导致了感染稳定指数的下降。如果夏年把感染情况记录在案,这个病人至少要为此付出上万元的感染抑制剂的医药费。
……这不是个小数字。
在第六区,这是个生死攸关的价码。
“夏医生?”在一旁协助的安德烈见夏年的手停了下来,疑惑道。
“……没什么。tຊ”夏年一边说着,一边将替换下来的零件放在一旁,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捏紧了手中的螺丝刀。
……
两小时后,夏年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还真是漫长的一天。
她一边擦着手上沾上的循环液,一边感叹道。
今天真是她这段时间以来最跌宕起伏的一天了,她不仅搞定了温莎的学业问题,还搞定了来找她麻烦的黛比,晚上还临时加了个班做了一床手术。
……甚至手术做到一半还要来一个道德难题,让她好一番纠结。
【所以你要怎么处理那个感染者?】
【我不知道。】夏年说道,【等她醒来再说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累了吗?】系统说道。
夏年:【……累,但没事,多活了一天已经很了不起了。】
【还有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先听哪个?】系统说道。
夏年心头一凛,顿时警觉了起来。
【……你先说坏消息。】
【你的《行星歌唱家》落在快餐店了。】
夏年:………………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只是一瞬间。
【我的两百块!】夏年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她面前崩塌了。
她对第六区的平均道德水平丝毫不抱指望,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她的东西肯定被人顺走了!
【还有一个好消息。】系统说道,【黛比把你的光盘送到诊所门口了,而且她已经等了你两个小时。】
夏年内心的哀嚎当即止住,她立刻两步并作一步冲到了诊所外面,一眼就看见了靠在墙上打盹的黛比。
【……黛比?】夏年喊道。
黛比一个激灵,从打盹状态清醒过来,迷茫地四周环顾了一下。
夏年:……啊啊啊黛比你就是我的天使!
“……啊,你的光盘!”黛比举起了手中的包装袋,抱怨道,“真是丢三落四!我都在这里等了你两个小时了!”
夏年松了口气,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抱歉,刚刚一直在手术室里。你可以直接送到诊所里面去的呀,不需要在这里等着。”
黛比嘟囔着说道:“我才不进去……”
“为什么?唐恩医生也在手术室,他看不到你的。”夏年说道。
黛比一听,立刻瞪大了眼睛:“我靠,你为什么不早说!”
夏年:“……我也不知道你来了啊。”
黛比气得想吐血,但事已至此,再怎么懊恼也没用了,她只能气呼呼地把手里的包装袋砸在了夏年胸前:“拿好!别再落下了!”
夏年连忙抱进了手里的包装袋:“谢谢你啊,黛比。”
“……哼。”黛比轻哼了一声,说道,“你品味不错。”
“啊?”夏年没反应过来。
“《行星歌唱家》!”黛比很不满夏年的迟钝,“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喜欢音乐剧。”
夏年失笑,她当然喜欢音乐剧,她上一个马甲阿拉贝拉就是音乐剧出身的,唱跳演戏样样精通。
于是她说道:“当然,你也喜欢?”
黛比抬起下巴说道:“喜欢?不,我可是专精!这市场上就没有我没看过的音乐剧,要不为了从黄牛那里抢音乐剧的票,我才不会欠那么多钱!”
夏年:……这很难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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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行星歌唱家》还不错,莫妮卡证明了她的演技和实力,不得不说她的音色和唱腔确实还挺独特的,能有我最爱的阿拉贝拉一半水准吧。”黛比一说起音乐剧立刻就来劲了,滔滔不绝地锐评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夏年僵硬了那么一瞬间的表情,“歌写得也不错,算是平均水准之上了,主题曲甚至相当好听,我单曲循环了好几天——”
就在黛比滔滔不绝的时候,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夏年?夏年!人呢!”
夏年和黛比同时脸色一变。
夏年是作为一个社畜摸鱼时突然听见了老板呼唤时的心肺骤停,而黛比则是一个叛逆女儿当该溜子突然被老爸当场抓包的极致酸爽。
“卧槽!”黛比直接爆了粗口,“我得走了,我得走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老唐恩直接打开了诊所的大门,望向了两人:“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是说……”
他的话语突然卡住了。
“……黛比?”
老唐恩险些以为自己做了太长时间的手术,导致眼睛花掉了,他忍不住揉了一下眼睛,确认了一下。
黛比:“……嘿,老爸。”
老唐恩瞪大了他那双铜铃一样的眼睛,而夏年则是非常机智地朝着旁边默默迈了一步,以免战火波及到自己。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对,你怎么穿成这个鬼样子!”老唐恩原本语气还算正常,但一看到黛比身上的朋克少女服装,那些仿佛刚被人撕烂过的衣服和牛仔裤以及丁零当啷的金属挂饰,顿时火不知道从哪里蹭的一下冒起来,“好好好,黛比·唐恩,你他妈一个星期没回家,就是穿成这个鸟样在外面鬼混是吧!!”
黛比大声说道:“什么叫鬼混,你能不能别张口就来!”
老唐恩走上前来,气得脖子都涨红了:“你还有脸跟我顶嘴,你看看哪家女儿一个星期都不回家也不接电话的?!我他妈让你在家里看看书,学点技术,别在外面当街溜子,你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就惦记着你那些狐朋狗友!”
黛比毫不示弱地说道:“狐朋狗友?哈!我早就成年了,我想干嘛就干嘛,怎么,你还想拿个锁链把我锁家里是吧!你有本事,治安管理局都得听你的,那你就锁啊!”
老唐恩瞪着她,气得胸口不断起伏,他可能是气过头了,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最后只能说道:“……我们就这件事情已经谈过很多次了,黛比,你是觉得重复这个过程很有趣吗?!”
“哟,你觉得不有趣吗?我倒是觉得,比被你关家里看那些莫名其妙的书要有趣多了!”黛比说道。
……夏年感觉自己的老板已经快要气得背过气去了。
她赶紧打断这场面,说道:“唐恩医生,您刚才找我是……”
“……哦,对,你,你你。”老唐恩气得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他指着夏年你你你了半天,才说道:“你去清算一下今天进来的病人替换下来的义体元件,把清单报表给做了……明天做也行,你现在可以下班了!走吧!”
夏年:……
能明天做的事情,那肯定是明天做啊!
于是拖延症晚期的夏年正准备开口,却被黛比给抢了话:“她当然下班了,但她不能走,因为她接下来的时间是属于我的!”
老唐恩和夏年几乎是同时愣住。
黛比瞪着夏年,说道:“不是说好了晚上陪我出去逛街的吗!”
老唐恩也瞪向了夏年:“你们两个认识?”
“呃……”夏年一时语塞,她看向黛比,发现黛比竟然露出了一个“拜托你了”的表情来。
夏年:“……是的,我们认识。”
这下轮到老唐恩摸不着头脑了。
……不是,她们两个究竟是怎么认识的?一个是在义体诊所里面九九六的打工人,感染医学的年轻天才,第二区刚来第六区但性格和适应力都好得出奇的大小姐;另一个是知名街溜子、世代出医生的唐恩家的败家女、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笑话的无业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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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唐恩实在是没办法把她们两个联系到一起。
……他自问也从来没有在诊所里提起过自己的女儿啊。
“哈!”黛比立刻嘲讽地对自家老头说道,“狐朋狗友是吧?怎么,小年在你心目中也是我的狐朋狗友?那看来你的品位也不怎么样。”
老唐恩:……
一个回旋镖打到自己身上的老唐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左右也不是坏事。让黛比和小年多相处一会儿,没准能被小年给带上正途呢。
然后他疲惫地挥了挥手,说道:“随你吧,要出去逛街就出去逛,别在这碍我的眼。但你今晚必须得给我回家,听到没有!”
黛比哼了一声,不说话。
老唐恩没有得到回答,但他就像是已经习惯了一样,瞪了黛比好半天,最终怒哼一声,转身进了诊所。
……留下夏年一个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系统在夏年的脑海里感叹。
黛比看着自己的老爸走进了诊所,这才松了口气,对夏年说道:“……好了,他走了,你可以开始笑话我了。”
夏年:“我笑话你干什么?”
黛比瞪着她说道:“……就,就败家女街溜子唐恩医生的拖油瓶之类的,你没听第六区其他人这么笑话过我吗?”
夏年tຊ叹了口气,临星城对人的评判标准到底还是太狭隘了。于是她说道:“你别管别人怎么说,朋友只会帮你不会笑你。”
“……我又不像你,我哪来那么多朋友。”黛比嘟囔着说道。
夏年:“今天那四个人堵我的人不是你朋友吗?”
黛比:…………
啊啊啊她好不容易遗忘了这件事情,为什么你又提起来啊!
黛比脸都涨红了:“他们、他们以前算,但今天之后就不算了!”
夏年:“为什么?”
黛比:“因为被你揍了,他们很生气,把我拉黑了。”
夏年:……
“没事。”夏年说道,“别放心上,走,我们去逛街!”
黛比一愣,眼睛突然一下亮了以来,嘴角控制不住往上扬,但她又拼命想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于是露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表情:“你,你真陪我去吗?”
“啊?你不想去吗?”夏年失望道,“我在这边都没有陪我一起逛街的朋友,还以为终于遇到一个了。”
这话说得黛比当场就说道:“谁说我不想去!走,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土生土长第六区人!”
……于是,夏年就这么被黛比强拉着,去了一家“超级牛逼周围十个街区就属他名头最响”的酒吧。
……对,酒吧,和说好的逛街完全不一样。
夏年在第六区的第一次夜生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展开了。
踏进这家热闹的名叫“金色梦境”的酒吧,一阵浓烈的酒精和烟草味立刻扑面而来。
昏暗的灯光映衬着闪烁的霓虹灯,点缀着酒吧的墙面。磨损的家具散发着复古的气息,吧台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酒瓶。吧台周围围满了热情的客人,他们高声交谈着,吆喝着自己的饮品需求。一些喝得醉醺醺的人在舞池中挥舞着手臂,随着音乐跳着狂野的舞蹈。
酒吧里的音乐声此起彼伏,刺激着人们的神经。大声的笑声、喧闹的交谈声以及音乐的震撼声相互交织在一起,人们互相碰撞着,酒精的作用让他们变得放松而疯狂,像是要把来自四面八方的所有重担都甩开,寻找梦寐以求的麻痹的庇护。
“嘿,拉曼,要一杯蓝色夏威夷。”黛比直接坐在了吧台旁,非常熟稔地对站在吧台后面的调酒师说道。
“一杯蓝色夏威夷。”名叫拉曼的调酒师微笑道,他手法熟练而优雅地取出白兰地、椰子酒、蓝色高斯曼尼、菠萝汁和椰奶倒入调酒壶中,酒匙轻轻搅拌,冰块落入其中响起清脆的碰撞声。
很快,装饰着樱桃和柠檬片的鸡尾酒被推到了黛比的面前,酒水闪烁着几近梦幻的、纯粹干净的蓝色。
“这位小姐呢?”拉曼是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男青年,他穿着黑白相间的制服,打着一条黑金色的领带,右眼下方有一条因义体植入而呈现出来的细细的金属凹槽,看起来英俊而优雅。
“草莓达奇利。”夏年说道。
“……嘿,都来这家酒吧了,就别点宝宝款了。”黛比拍了一下夏年的肩膀,摆出一副老江湖的样子,“喝点酒,别喝饮料。”
“黛比小姐认为十度以下的酒都是饮料。”拉曼微笑着说道,“但酒嘛,服务品,还是得先满足自己的味蕾。”
夏年笑着说道:“瞧人家说得多好。”
“悄悄告诉你,”黛比说道,“拉曼的蓝色夏威夷和茉莉花鸡尾酒都绝赞,我每次来都点,而且这还是阿拉贝拉最喜欢的两种鸡尾酒呢!”
说完,她抿了一口自己的那杯蓝色夏威夷,露出了幸福的表情:“每次喝都觉得和自己的偶像更近了一步,呜呜……”
阿拉贝拉本人:……我怎么不知道我喜欢蓝色夏威夷和茉莉花鸡尾酒,你们到底给我安排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人设啊!
夏年欲言又止,很想告诉黛比其实阿拉贝拉喜欢喝草莓达奇利那种“饮料”,但还是硬生生把这句话给吞了回去。
……但她还是坚持要了一杯草莓达奇利。
合成草莓和少量砂糖在搅拌壶被压碎,白兰地和青柠汁与适量的冰块融入其中,一片草莓点缀在玻璃杯上。夏年愉快地喝了一口,觉得一天的疲惫顿时卸去了大半。
【你酒量如何?】
【我?】夏年晃了晃手中粉哒哒的液体,【你觉得呢?我都不点度数太高的。】
【嗯哼,明白了,看来是很糟糕。】
正在夏年准备解释自己也没有那么糟糕的时候,一旁的黛比已经红着脸,喷着酒气凑了过来,拉着夏年说道:“唉,姐妹,你今天也看到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啊,他妈的,我真的受不了了,一拳把临星城打爆!要不咱们打个商量,去医院换个脑子好不好!”
说着说着,她就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大的志向,我就想和阿拉贝拉一样去当个音乐剧的演员,可是我唱歌又没有那么好听,上层区的人也不可能看上我——呜哇!!”
她的嘤嘤哭声顿时变成了嚎啕大哭。
“为什么你和阿拉贝拉都能这么优秀,我就只能天天跟我爹吵架啊!!”
夏年&阿拉贝拉:……
【看。】她对脑海里的系统说道,【这才叫糟糕的酒量呢。】
第 29 章
不过, 谈到这个话题,夏年多少有点不太自在。
好在黛比这会儿显然是喝醉了,情绪来得也快去得更快, 她很快就收回了刚才那个嘴里喊着发疯文学的崩溃模样,一把拉住夏年, 八卦兮兮地问道:“小年, 你知道不,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大好人,超级大好人,根本不是什么……什么黑心医生。”
夏年正举着酒杯品尝她的小甜酒呢, 一听险些呛到:“是吗?”
“是啊!我网费还没断供之前逛论坛,看到好多人说你……说你是个超级大好人。”黛比断断续续地说道, 时不时打个酒嗝,“我那时候还挺纳闷的, 说这个坏女人骗术都这么厉害了吗……这么多人都说她好。”
夏年:……
夏年被她说得有点局促, 干脆继续喝她的小甜酒。
“所以说,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才会被扔到第六区来啊。”黛比疑惑地问道, “他们说是你叔叔卖洗白感染义体, 但这也不至于要罚你啊……你叔叔是真的卖洗白感染义体了?”
“……是的吧。”夏年说道。
“吧?”黛比醉是醉了,但抓重点的能力倒是一点没落下。
“他们说是,那就是咯。”夏年微笑着说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你也不知道?”
“……不太清楚。”夏年脸上的微笑丝毫未变。
“上面那帮人还把你丢到第六区来, 这不是要你死吗。”黛比嘟囔着说道, “你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第二区一个年轻小姑娘, 被扔到第六区……这帮人真是闲得蛋疼, 故意的吧。”
嘟囔完之后她又说道:“那你叔叔,现在是被关在监狱里面了?是哪个监狱?”
“他死了。”夏年说道。
黛比瞪大了眼睛, 重复了一遍:“他死了。”
“嗯。”
“……可是新闻上说他被关进监狱了呀!”黛比十分疑惑,晃着脑袋说道。
一旁的拉曼看到夏年的酒杯空了,微笑着问道:“夏小姐,需要续杯吗?”
夏年点了点头:“一杯莫吉托。”
她感觉自己在一旁黛比的酒气熏陶下,也稍微有了点微醺的感觉,便说道:“关进监狱……一个多月,也该死了吧。”
“……该?”黛比都愣住了,她脑袋没能转过来,没能理解夏年在说些什么。
系统却理解了。
【……你叔叔那边有隐情?有人希望他闭嘴?】
夏年说道:“反正都与我无关了不是吗?”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回答系统还是黛比,黛比听完后说道:“也是……他都,那么坑你了,嗝……当然与你无关……嗝!”
夏年无奈地托住了黛比快要掉下来的脑袋,说道:“酒量这么差,你平时该不会都是一个人来这边喝酒的吧?”
“我……没喝醉,你别乱说!”黛比立刻晃着脑袋坐了起来,瞪着夏年说道:“我才没醉,不然你听我唱歌,我喝醉了也不会跑调!”
夏年一听就乐了,说道:“所以你是真的很喜欢唱歌。”
“那当然!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像阿拉贝拉那样的超级巨星!”黛比说道,她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我从小就是听着她的歌长大的!”
“……像你这个年纪,出生的时候,阿拉贝拉应该已经去世了吧。”
一般来说,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更喜欢与她们同时代的歌星才对,倒是很少会有人去关注那些早就落幕了tຊ的前代巨星。
海量信息是比时间还要汹涌的洪水,会冲走很多过往的回忆。
“什么叫像我这个年纪,你才多大啊!”黛比翻了个白眼。
夏年笑着说道:“我比你还是大一两岁的嘛。”
“……说起来真的很巧,阿拉贝拉去世的那一天,刚好是我的生日。”黛比说道,她说着说着就有点丧气,“我小时候还自信满满地觉得自己就是阿拉贝拉的转世呢……你看,生死都在同一天。”
夏年险些又被自己手里的莫吉托给呛到了:“咳咳……是吗?”
“我小时候还和我爸说这事儿,结果你猜我爸怎么说?”
“怎么说?”夏年饶有兴致。
“……他让我别迷信,还转世呢,为什么不想想是不是我克死了人家。”
夏年:……
唐恩医生果然够硬核。
“阿拉贝拉可不一样,人家那是经典,是传奇,哪是我克得死的!”黛比说道,她似乎很不满夏年反应的平淡,“如果不是因为她走得太早了……草,哪有巨星二十岁就死了的,而且死因还不清不楚的……”
夏年:……
系统在这种时候突然变得十分八卦了起来:【死因不清不楚?你是怎么死的?】
夏年面无表情:【我拒绝探讨这个话题。】
然而她拒绝了系统的好奇心,却挡不住黛比的求知欲。
“……所以,你觉得阿拉贝拉到底是怎么死的?”黛比说道,“这绝对是临星城目前的十大不可思议了,按理说这么厉害的一个大明星,她身边不是应该有很多安保人员吗,而且她也没有安装什么义体,不会染什么奇怪的病……怎么一个大活人突然就没了呢?”
夏年说道:“……我也不知道呀。”
“我之前看到一个帖子,什么《探索阿拉贝拉蹊跷死亡之谜》。”黛比唉声叹气道,煞有其事地说道,“虽然我感觉这个帖子通篇都在放屁,还消费逝者,顺手举报了……但有些线索说得确实还是挺有道理的。”
夏年感兴趣地说道:“哦?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阿拉贝拉其实是被人谋杀的——被柏塔的人谋杀的!”黛比压低声音说道,“说是阿拉贝拉不愿意和他们进行商业合作,我觉得很有道理!柏塔那帮杀千刀的混蛋,有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但又有人说,阿拉贝拉和季景山走得很近,你知道他吧,柏塔的那个超帅的董事长——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不愿意合作的样子。”
夏年忽然觉得有点反胃,她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就真的很怪啊,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连尸体都找不到?那些人到底在怕什么?”黛比说着说着眼圈就发红了,“阿拉贝拉那么优秀、那么美丽、歌声那么动听,居然在那么美好的年龄就……唉!这该死的城市,根本不让好人活啊!”
夏年也叹了口气:“……是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完全是来当捧哏了?】
夏年:【可不是嘛。】
【……所以,阿拉贝拉死了吗?】
夏年:【不然呢?】
【为什么会找不到尸体?】
夏年默默地把最后一口莫吉托喝完,用一种让系统都觉得毛骨悚然的声音说道:【你觉得呢?你可以往最变态的那个方向去想,相信我,都不会比实际情况更离谱的。】
系统:……
夏年显然不太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谈,她扶着醉醺醺的黛比,说道:“你不能再多喝了,对身体不好。”
“……就喝!喝坏了就喝坏了,反正……嗝!”黛比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反正大不了换个胃,换个肝……这年头,人造内脏比原生内脏便宜多了。”
夏年:……在外面欠了一万块钱的人就不要说这种大话了好吗。
“所以……我该怎么办啊,小年?”黛比说道,“我真的没办法……接受那些我根本看不懂的知识,可是……我也不想让老爸失望……我一直都在让他失望,外面的人都说他教出了个废物女儿,我都知道的!”
夏年对这无比跳跃的对话节奏已经习惯了,她说道:“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我想……去唱歌。”黛比说道,“我想去演音乐剧……可是……”
可是……第六区根本就没有剧院。
过低的消费能力注定了第六区无权享受音乐剧、歌剧或者音乐会,只有那些一、二、三区的上流阶级和中产阶级,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和闲钱,去追逐他们心目中的“艺术”和“高雅”。
而在第六区的人看来,花几千块钱坐在一个地方浪费两三个小时,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是只有那些钱多到没处花的老爷们才会去做的事情,他们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和展示财力罢了,这帮附庸风雅的有钱人!
况且……音乐剧也不是想去唱就能唱的,黛比都没有经历过正式的训练。
于是夏年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你爸爸大概只是想要你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吧,毕竟这里是第六区。”
黛比情绪低沉:“……是啊,可是……”
她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反驳夏年,只是目光有些失神地看着前方,片刻后,她断断续续地哼起了某个曲调。
在嘈杂的环境中,夏年原本并没有意识到她在哼唱什么,直到主旋律出现,夏年才反应过来,略有些错愕地扭过头看向黛比。
“……追逐着遥远的未来,在自由的风中;
“勇敢的梦想家啊,去超越天空;
“让太阳与群星……为我们颂唱。”
她哼唱着,歌词并不完全正确,但音准却无可挑剔,哪怕她已经喝醉了。
而让夏年有些惊讶的原因,是因为……这首歌就是阿拉贝拉当年第一次参演音乐剧时,在剧中所演唱的、最广为流传、朗朗上口的一首曲子。
音乐剧的剧情本就是讲一个贫民窟出身的女孩成为富翁的故事,剧情比较俗套,但胜在每首歌的旋律都相当优美动听,因此这首歌曲当然也拥有着相当正能量、鼓舞人心的歌词,黛比唱的这首歌曲的名字就是《自由与勇气》,也是整部音乐剧里面知名度最高的几首歌曲之一。
……当年这部音乐剧也确实激励了很多人,毕竟对大部分人来说,高雅与否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是否传递到了他们认同的价值观,或是从某些层面上真正打动了他们,才是最重要的。
令夏年有些惊讶的是,这孩子唱得完全在调上。她当时因为阿拉贝拉的音域偏高,因此在演出的时候将这首曲子升调了,而黛比竟然完美复刻了每一个音符,没有半点出错。
【……没准这个孩子真的有点音乐天赋。】夏年感叹道。
【可惜年纪有点大了。】系统说道,【而且出身不行。】
【你不是密教系统吗?】夏年说道,【化不可能为可能,不就是你的任务?】
【我总不能凭空给你变出什么来,尤其是在信仰值如此贫穷的情况下。】系统说道,【你想让黛比成为音乐剧演员?你自己也是做过这一行的,你应该很清楚。首先她需要长期的规范的训练,然后需要有人带她入行,资源必须得向她倾斜,这需要人脉、需要钱、需要时间、需要观众缘、需要运气、需要太多的东西。论才华,她也不是那种能在无数人中脱颖而出的绝对天才。这可不是你给图子楠打个电话就能搞定的事情,或许你去给柏塔的董事长打电话还能有点效果。】
夏年听得头脑都发晕了,最后一句更是让她直接痛苦面具:【……行了,再说我真的要吐了。】
【一切都是因为我们太穷了。】系统说道。
夏年:【别讲了,别讲了。】
黛比还在唱着《自由与勇气》,然而就在这时,酒吧突然变得无比吵闹了起来。
不远处的舞台上,一群人冲了上去,抢过话筒,开始播放能把人的耳膜给穿透的死亡重金属,暴力的鼓点和低沉的咆哮式吼叫透过并不是什么高级货的音响冲了出来,歌词还全都是发泄不满和情绪的污言秽语,简直要把天花板给掀翻。
黛比的声音立刻就被淹没了下去。
“……妈的,这帮没素质的家伙!”
她十分不满地噌的一声就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就朝着舞台那边冲了过去。
夏年甚至都没来得及拉住她。
黛比直接冲到了正在打碟和调音的DJ身边:“嘿,这个音乐吵死了!能不能考虑一下其他客人啊!”
DJ明显不是酒吧里的人,只是个突然蹦上来tຊ的顾客,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黛比,大笑着说道:“吵死了?哈哈,哪来的不懂行的小丫头,不吵还不够劲呢!”
一边说着,一边把音量拉到了更高。
夏年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飞出去了,一旁的拉曼无奈提高声音道:“这帮人是巨岩队的,一个雇佣打手组织,和暴雨帮、龙牙帮和警方都做过生意。他们今天可能是做了个什么大单子吧,跑到酒吧里面来庆祝了。”
“你们老板不管管嘛!”夏年也抬高声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管什么?巨岩队的人悍得很。”拉曼耸了耸肩,“你也知道的,咱们这儿的酒吧,只要不打架不死人,都不管咯。”
巨岩队……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有那么一点点耳熟。
夏年总感觉自己在哪听过,但一时半会儿竟然也想不起来了。
黛比喝多了,还在那里试图和DJ据理力争,夏年眼看着情况有点不太对,连忙放下了酒杯,朝着DJ台那边走了过去。
“……不爱听就滚啊,怎么?你这么着急,难不成是想吸引哥哥的注意力?”那个业余DJ流里流气地说道,一边说着还一边抬下巴,“瞧,又来了两个好哥哥,别心急嘛美女,等哥几个跳完再……”
“谁他妈心急了!”黛比大声吼道,“这酒吧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来了这么多次了都没见过这么没素质的!你们自己看,酒吧里的客人都待不下去了!”
这话倒是真的,这帮家伙们跳上舞台之后就开始放那种震耳欲聋的音乐——对于他们而言是相当劲爆的感官刺激,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确实是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
于是有不少客人已经皱着眉离开酒吧了。
走上DJ台的另外两个巨岩队的成员过来拉黛比:“好了,小丫头片子就不要在这碍事了,难不成你真的是来给哥哥们投怀送抱的?”
DJ更像是嗑大了一样说道:“哎哎哎,别把人拉走啊,仔细看看,着小妹妹长得还挺好看的嘛……”
话音未落,夏年就挤了过来,一把拽住了黛比,说道:“不好意思,这是我朋友,她喝多了……”
“我没有喝多!”黛比一听立刻激烈反弹了起来,“我才没有喝多,你……不要胡说!”
夏年这会儿也没心情和她讨论了,正准备拉着她离开了,却突然又被DJ给喊住了:“等一会儿等一会儿……这位美女。嘿!兄弟们,快看快看,仔细看,她还真是个美女,这张脸看起来像是原装的一样!!”
……DJ台上的小小骚乱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几个巨岩队的人看了一眼这边的情况,对视一眼,纷纷走了过来。
而原本就来拉黛比的几人立刻探头探脑地去仔细打量夏年的长相,他们的眼神让夏年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嘿,那边怎么了?有麻烦吗?”DJ台下面,有人出声问道。
“没问题,能有什么问题。”DJ摆了摆手,笑嘻嘻地说道,“嘿,美女,你和你的朋友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咱们嗨舞一下,然后直接去酒吧隔壁的酒店里开个房如何?哥哥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全都开始起哄了。
然而黛比却直接炸了:“放你妈的屁!你算老几啊,也敢和小年这么说话!?说话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你这个小瘪三!”
此言一出,DJ脸色微变。
……毕竟,在一群同伴面前被人当着面这么骂,换做是谁都不会高兴起来。
“哟,这妞儿还挺辣的。”旁边又有巨岩队的人在起哄了,“嘿,DJ,拉着她俩一起去玩双|飞啊!”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黛比火力全开,硬生生骂出了一种老唐恩训人时候的气质,“你老婆知道你在外面用污言秽语性骚扰女性吗?哈,看你那个怂包样,你不会没有老婆吧?不会吧,不会吧?”
“你他妈的——”被点名说没老婆的壮男顿时就气得涨红了脸。
偏偏没办法反驳,因为他确实是没有老婆……
“我们走!换一家酒吧,不跟这帮没素质的家伙一般见识!”黛比怒哼了一声,正准备拉着夏年走,突然台下走上来的一个巨岩队的成员喊住了他们。
“等一下——”那个人说道,“等一下!”
黛比停了下来,她回头看向发声的人。随着此人话语声落下,所有人愣是安静了下来,就连DJ都把声音给调小了一点。
……看起来居然是个在巨岩队里面有点地位的人?
“副队长?”一旁的人给他让开了一条路,让他走到夏年的面前。
副队长走上前来,盯着夏年看了半晌,突然说道:“你……你是不是夏医生?”
夏年:“……?”
黛比一愣,酒已经醒了大半,立刻拉着夏年说道:“等下,你仇人?”
……毕竟在黛比看来,以夏年在第六区的坏名声来看,在酒吧里遇到什么讨厌、甚至是憎恨她的人可太正常了。
夏年打量了一下这位副队长,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
但是天知道会不会是第二个黛比,因为一些她想都想不到的破事来找她的麻烦……
夏年正打算说“不是”,就听见这位副队长用拳头一拍自己的掌心,大声说道:“卧槽,真的是夏医生!”
此言一出,旁边的几个巨岩队的队员脸色都变了。
“……夏医生?夏年?就是那个二队副队长天天念叨的感染科医生?”
“卧槽,就是她?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不像啊……”
“我还以为是个超级金刚芭比呢……”
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
夏年头顶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你认识我?”
“认识?不不不,您不认识我,但您一定认识温泽吧?”
看着夏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个副队长才接着说道:“温泽是我的好兄弟,也是我们巨岩队的人!他可是救了不少兄弟的命,而你救了他的命,就光这一点,你就是我们巨岩队的座上宾!”
说完之后,他就一巴掌呼在目瞪口呆的DJ脑袋上:“快点跟人道歉,他妈的,调戏人也找准对象吧!”
DJ被呼得傻了眼——合着刚才那个蓝头发的朋克女孩儿说的“你不够格”不是在骂人,他是真的不够格!
……他刚才是不是距离死神仅有毫厘?
DJ后知后觉,简直觉得冷汗都浸透了自己的上衣——那他妈可是个徒手打爆失控体的狼人!甚至还打爆了位于失控状态下的温泽副队长!
就这水平,哪怕十个他加在一起,恐怕也是给送人头的!他顿时吓得连连弯腰鞠躬,恨不得把脸贴到膝盖上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旁边的巨岩队成员们开始出声:
“真的是传说中的夏医生?!”
“夏医生,你真的徒手干掉了两个失控体?”
“太他妈牛逼了,你是怎么在不练肌肉、也不换义体的情况下做到的?”
“太能打了,太恐怖了!”
“卧槽,我居然在夜店里面看到了第六区的都市传说——徒手干翻两个穷凶极恶的失控体还毫发无伤的传奇感染科义体医生!”
夏年:……不是,怎么越说越玄乎了啊!
一旁的黛比再一次傻了眼。
刚才那么一闹,她也已经基本酒醒了。
这会儿一听这帮巨岩队的傻帽的发言,她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是,她才因为交不起网费而戒了两周论坛,为什么感觉就已经落后了全世界好几个大版本啊!
徒手制服两个失控体又是什么鬼,你们都在说什么啊!
第 30 章
黛比觉得, 声望这种奇妙的属性可能是个玄学。
……就像她搞不懂,为什么自己什么坏事都没干,在第六区就能名声糟糕, 但夏年身上有那么多Debuff叠加在一起,居然还能在第六区有这么高的人望。
……你和暴雨帮的关系好也就算了, 为什么和巨岩队的关系也这么好啊!
同时, 黛比也觉得,个人战斗力也是个玄学。
是的,她这段时间手头有点紧,交不起网费了, 被迫过了一段时间的断网生活,她平常安慰自己, 就当是回归生活,平时打打电话发发短信, 就算是和文明世界留下的一条小道, 不至于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和遗忘。
……但这才不到两个星期。
她仅仅只断网了两个星期,为什么夏年就已经从“那个从第二区下来的讨人嫌感染科医生”变成了“干翻两个穷凶极恶失控体的狼人”了?!
那可是失控体, 不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tຊ混混和帮派马仔!
那可是治安管理局要特别成立一个感染控制部门、临星城联合军警总指挥部的特勤部才对付的怪物!
……早知道这个狼人居然强到能干翻失控体, 她今天就不该找几个街溜子一起去堵她,这不是纯纯的送人头嘛!
在这喧闹的夜店里,黛比有一种想要捂脸狂奔的冲动。
她第一次感觉到, “情报”居然是如此重要的东西。
夏年倒是没有想到温泽居然在这里还起了点作用。
那个副队长还在滔滔不绝地说道:“您收到温泽送给您的花了吗?那还是我建议他去买的!哈哈, 那个脑子里面全都是肌肉的傻大个,想买感谢礼都不知道买什么——”
一听自家二队的副队长居然给一个女孩子送花, 巨岩队的队员们立刻就开始起哄了。
“咳咳!”副队长连忙惊天动地咳嗽了一声, “别瞎起哄啊!”
夏年只能挂着不失礼貌的微笑。
……不过话说回来,夏年倒是没想到, 她救了温泽居然能附带这么一个声望增加的效果。
平日里倒是看不出来,温泽那家伙居然是巨岩队的小高层。明明看起来就是笨笨傻傻没有脑袋,只知道一股脑往前冲的类型……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诶,要不要我把温泽叫过来?”副队长眼前一亮,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夏医生在这里,他不得过来把消费给全包了?”
夏年连忙说道:“不用了不用了——”
一来她觉得没什么必要,二来,以温泽的经济状态……
他都快要付不起感染抑制剂的费用了,再让他来这儿买单,怕是要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哎呀,别客气嘛。”这个副队长显然是个爱玩的,或者说爱看热闹的,热情得不行,丝毫不顾兄弟死活,“我们这儿都是自家兄弟,他们平时嘴上胡扯惯了,说话也不怎么注意,这事儿真得给夏医生好好道歉……”
……好在这会儿,夏年的队友发力了。
被连环惊天消息给镇住的黛比终于不胜酒力,突然发出了一声干呕的声音:“呕——呃,不好意思,呕——”
夏年连忙一把扶住了她,说道:“不好意思,我朋友喝多了,我得照料一下。”
没办法,巨岩队的人只能看着夏年抱着黛比从DJ台上下去了,每个人的眼中都写满了没能看到八卦和热闹的失望与不舍。
“夏医生,今天不太巧,下次一定要赏脸啊!”副队长还在对着夏年的背影喊道。
夏年:……算了,还是别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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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结束了一晚上夜店的奇妙冒险之后,夏年把吐得昏天黑地的黛比送回到她自己的住处,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唐恩医生让你回家,回的是这个家吗?”夏年看着眼前明显是单身公寓的屋子。
“唔……不是。”黛比很实诚地回答道,“你别告诉他……我租在这里。他都不知道我在外面偷偷租了房子,嘿嘿。”
夏年失笑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怕遇到麻烦吗?”
“你也是一个人住的对吧?”黛比倒是毫不示弱地说道,“你遇见过麻烦吗?”
夏年:“……那倒是没有。”
黛比哼哼道:“那不就行了,治安管理局也不全是饭桶。”
夏年没有再劝说,她把黛比扶进门之后,便准备离开。
但黛比还是拉住了她,睁着因为酒精而显得有些眼眶发红的眼睛,用很认真地语气问道:“……小年,你觉得,我还有救吗?”
夏年微微一怔。
她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别乱说,你只是遇到了一点困难。”
这种话,一般都是患了绝症的病人才会问出口。夏年知道黛比身上有一些问题和矛盾,但还远远不到需要问自己还有没有救的地步。
在她看来,黛比现在的一切矛盾都源自于她没能找到自己人生的真正目标,或者说,她的内在驱动力和外在的压力形成了强烈的对抗。
只要她想明白了,调节好这其中的矛盾,再多与老唐恩沟通沟通,很多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或许她可以帮帮忙?明天试着和老唐恩沟通一下吧。
但是黛比只是睁着那双有些发红的眼睛,看了她良久。
最终慢慢地说道:“……好羡慕你啊。”
夏年一愣。
……羡慕?
她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很多时候,她反而羡慕黛比呢。
她还有梦想,她还有激情,她还有反抗的勇气,她甚至还有亲人。而反观夏年自己,除了在这个游戏里蹉跎掉的光阴、无数灰暗到她不愿意回想的记忆、以及不能见也不敢见的故人们,她还剩下什么呢?
【你有我啊。】系统在她的脑海里说道。
夏年:【……我都不知道你是人是狗。】
系统:【……】
不过系统这么一打岔,夏年的心情倒是稍微好了一些,她反握住黛比的手,微笑着说道:“不用羡慕谁,按自己想要的方式过完这一生就可以了。”
黛比摇了摇头,说道:“……太难了。你聪明,你有天赋,你有学识,你还有人格魅力,所以一切都会显得格外简单……而我……”
她不再多言,只是收回了手,说道:“唉,我他妈在说些什么啊,今晚真他妈喝多了!”她摆了摆手,接着说道,“快忘掉快忘掉,就当我没说过吧!晚安!”
说完,她便关上了公寓的门。
夏年愣了一下,她想敲开黛比的门,但手悬在空中半晌,还是叹了口气,顺着公寓楼的台阶走了下来。
有些事情,别人去劝说起不到太大的效果,还是得自己想清楚。
这里距离半月巷并不算远,但也得走上半个小时,夏年也没打算打车,就当是醒醒酒了。
结果,就在她路过诊所门口的时候,她赫然看见老唐恩居然就坐在诊所的大厅里面。
此时已经快十一点了,按理说老唐恩应该早就下班了,可他居然还没走。
夏年从诊所门口经过,老唐恩一眼就看见了她。
“……小年?”他立刻站了起来,走出诊所大门,喊住了夏年,“黛比呢?”
“她回去了。”夏年说道。
“回哪去了?”老唐恩追问道。
夏年一时语塞。
她刚答应了黛比不把她公寓的位置说出去,现在老唐恩就来问这个问题了……
好在老唐恩一眼就看出了夏年的为难,他重重叹了口气:“这丫头,我知道她自己在外面租了个房,她是不是回她的那个公寓去了?”
夏年点了点头。
老唐恩的脸上再次露出了一种疲态来。
他叹着气摇了摇头,走回了诊所内。夏年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置换的义体元件单子我已经做完了,你明天直接上报到治安管理局就行。”老唐恩说道。
“好的。”夏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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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检查了一下你今天晚上动刀子的那个病人……”老唐恩说道,他瞥了一眼夏年,语气并没有什么变化,“她感染了。”
夏年:……完蛋,被发现了。
她本来还想着今天晚上来悄咪咪传个教,帮人把感染指数弄上去,然后瞒天过海呢。
“你没有记录到感染者名单上,是疏忽了,还是故意的?”老唐恩问道,但他似乎并没有指望夏年回答,他很清楚以夏年的专业水准和严谨程度,她绝对不可能犯这种错误。于是他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我就当你是疏忽了吧,但如果明天早上她的稳定度没有恢复到八十以上,我会把她的名字记录到住院观察名单里去。”
夏年应了一声:“……嗯。谢谢您,唐恩医生。”
“干我们这一行的,心不硬可不行。”老唐恩说道,“你现在还年轻,经手的病人不多,有点怜悯心也很正常……但你要知道,那些病人如果在外面失控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和你一样现场做一个EMP把他们给制服的。”
规矩就是规矩。
哪怕你很清楚这条规矩会造成多少不幸与血泪,也必须遵守。
因为规矩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尽可能减少血泪的流淌与不幸的蔓延。
那是从无数次死伤惨重的“后果”里总结出来的、最符合现状的处理方式。
夏年默不作声,摆出一副认真挨批的表情。
“不用把我的话当做批评,我能理解你……我年轻的时候还不如你呢。”老唐恩自嘲地说道,“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几件蠢事?你看我那个女儿,不比你难管教多了,真他妈的让人tຊ头疼。”
夏年只能露出一个无辜的笑脸。
“……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认识她。”老唐恩说道,“你俩是怎么交上朋友的?”
夏年说道:“我们算是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吧。”
“哦?”老唐恩说道,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所以,你了解她喜欢的那些……什么音乐电影?”
“音乐剧。”夏年说道,“了解一点。”
老唐恩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我老头子是真的搞不懂了!”
停顿了一下,他有些扭捏道:“……下回你给我推荐几部,我去看看。啧,不看还跟不上时代了,老头子年纪大了,消费力跟不上了,全世界都要抛弃我们这帮人咯!”
夏年憋着笑,说道:“哪有,你们才是最富有的人。”
“唉,你就嘴甜,只晓得哄我开心!”老唐恩忍不住抱怨起来,“现在一代人和一代人之间的代沟是越来越大了,我就搞不懂黛比一天天的到底想要干什么!”
“黛比……有她自己的想法。”夏年试探着说道。
“我知道,但她得知道那就是做梦!”老唐恩说到自己的女儿,无可抑制地激动了起来,“演音乐剧?成为第二个阿拉贝拉?她不如直接幻想中彩票得了,中彩票的概率都比这高!她知道入这行有多难吗,对第六区的人来说,难如登天!”
……老唐恩是对的,夏年没有反驳。
“我对她说,你有梦可以,但别他妈是白日做梦!”老唐恩说道,“结果呢?她就这么把自己给蹉跎掉了,我当初强逼着她去学习感染医学的知识,我试图让她成为一个感染科义体医生——她有我当老师,她已经赢在起跑线上了,可她就是不愿意!”
说到这里,老唐恩似乎是气得不行了,血压往上一飙,脸都涨红了。他气喘吁吁地说道:“你看到她的手指了吗?她那两节换成了义体的手指?”
夏年点了点头:“我看到了。”
“当初我非要她去学感染科,你知道她是怎么反抗我的吗?她去厨房拿了把刀来,当着我面,剁掉了自己的手指!”老唐恩说道,他的眼圈都红了,“右手食指和中指!她说她就算这辈子拿不起手术刀,也绝对不让我摆布!”
夏年听完老唐恩这段话,目瞪口呆。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先不说这个行为是否合情合理,单单是这种自己把自己手指砍掉的决心,就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人类的趋利避害和自我保护是刻在本能里的,能战胜自己的本能,就已经是完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了!
“那我还能怎么办?”老唐恩说道,“她剁完手指,为了防止被我接回去,甚至还把手指从窗外扔了出去,扔进了暴雨里面。我只能让她去装了两个手指的义体,行了,这辈子和感染科无缘了,也算是遂了她的愿。”
说完他便叹了口气:“你说我还能怎么办?我只是希望她能有个稳定的工作,不要再出去当街溜子,一份工作干个就两三个月就被裁员——能在第六区有个稳定的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
夏年还是没有说话。
老唐恩也没指望她能给出什么意见,摆了摆手说道:“我现在就指望她别把自己给玩死了……我以前放不下这个诊所,这毕竟是第六区唯一一个感染科诊所,那些高层区的感染科医生都不肯下来,总得有人照顾那些把自己给搞烂了的义体病人……”
夏年听着听着,对老唐恩肃然起敬。
……是啊,作为第六区唯一一个感染科义体医生,他可以说是放弃了高层区的荣华富贵,来这种贫穷、拥挤而又危险的地方做慈善来了。
而上层区的感染科医生,哪怕感染科义体诊所已经饱和了,他们也宁愿去搞科研,而不是向下兼容,到第六区来开诊所。
全临星城那么多感染科义体医生,除了夏年这个阶级跌落的,也就只有老唐恩愿意扎根在第六区,奉献出他的青春和一整个职业生涯。
他是主动留在这里的,即便他已经攒到了足够多的钱搬去上层区。
……那一瞬间,夏年仿佛看见了老唐恩那不耐烦的、暴躁的皮囊之下金子般的心,以及那颗心中熊熊燃烧的理想主义的火。
老唐恩接着说道:“不过,现在我有了个继任者,过个几年我就想退休了。”
夏年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老唐恩。
“……看什么看。”老唐恩没好气地说道。
夏年没说话,只是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露出一个试探性的疑问表情。
老唐恩:“……不然呢,你指望安德烈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小怂包?”
夏年:“……唐恩医生,安德烈就在那边的值班室,您小点声。”
老唐恩:……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几年我也算是有点积蓄,等我退休了,我就带着黛比去第三区或者第四区买个房子,那边环境要好很多,教育资源也好不少。等到那时候,她没准就可以去试试看唱什么音乐剧了……哼,到时候估计又是三分钟热度。”
“……黛比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夏年说道,她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发自内心的那种。
“哼。”老唐恩说道,“你先别告诉她,别让她有太高的期待。这不听话的小丫头,就得让她在外面吃点苦,磨掉一点臭脾气。”
“看得出来,您真的很爱她。”夏年认真地说道。
老唐恩摆了摆手。
“其实也是我没本事。”他叹了口气,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从里面调出了一张照片,展示给夏年看,“你看。”
照片上是一个中年男性、一个中年女性和一个小女孩的合照,他们三人站在第二区的剧院门口,夏年认出男人是年轻了二十岁的老唐恩,小女孩儿则是幼年的黛比。
那么另一个女人就是……
“这是黛比五岁的时候,我们一家去第二区看一场音乐剧之后的合照。”老唐恩说道,他的语气是难得一见的平和,“……那时候,她的母亲还活着。我的妻子,她热爱音乐,黛比大概是随了她吧。”
老唐恩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屏幕上的照片,嘴角也慢慢挂起了一丝微笑来:“或许黛比会喜欢音乐剧,本来就是注定的,不是吗?哎,仔细想来,我当年又何必阻止她呢?我就只剩下这一个女儿了,我这辈子不就为她活吗?”
在跟夏年一通情绪输出之后,老唐恩似乎终于平复了一点心情。
“你也早点回去。”他收起了照片,对夏年说道,“至于那个叫什么‘辛妍’的病人——你记得我说过的话。”
“如果明天没有恢复到八十以上,就上报名单。”夏年说道。
老唐恩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开了诊所。
诊所的大厅里很快就只剩下了夏年一个人。
【……倒是没想到,唐恩医生都已经安排好他和黛比的退休生活了。】夏年说道,【黛比还是很有天赋的,没准她离开第六区之后,真的有机会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到时候,兴许我还能帮帮忙。】
【有必要这么热心吗?】
【别这么说。】夏年说道,【唐恩医生真的帮了我很多,有些东西是还不清的。】
她承了老唐恩这么大的一个人情,当然要想办法还回去。
【那你要怎么处理辛妍的事情?】
……啊,这确实是个问题。
不过老唐恩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妥,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仁慈了。
而这也是夏年今天必须要处理掉的问题。
一个不够稳定、没有注射过感染抑制剂的义体病感染者,无论如何都是社会的隐患。
【……阿统,我现在有多少信仰值了?】夏年突然开口问道。
【陆陆续续已经涨到五百多了。】系统说道。
【这么多了!】夏年有些惊喜。
系统:【……你对多的定义是不是有点太狭隘了。】
夏年:【……万丈高楼平地起嘛。】
随后她眯着眼睛笑道:【那么,阿统,我们今晚再来一次神使降临式的传教如何?】
系统顿了一下。
【……你是打算?】
【辛妍伤势比较严重,到现在都没有醒。】夏年说道,【想要把她强行喊起来传教是不太可能了。阿统,有没有办法……让我进入到她的脑子里去?】
【你是说,入梦?】
【对。】
系统沉默了片刻,随后它开口了,语气里居然带着一些微妙的欣慰。
【利用他们的潜意识,很好,你终于开始像一个密教头子一样思考了。】它说tຊ道,【只入一个人的梦的话,一分钟十点信仰值。】
夏年说道:【不会对我有什么副作用吧?】
她到现在都记得自己拓展了听力之后的副作用,那种全世界都在她耳边窸窣作响、就像是跌进了飞蛾巢穴般的感觉,她可是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放心。】系统说道,【就像做梦一样。】
……
辛妍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像被灼烧一样痛。
她的眼前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在她稍微适应了一些之后,她开始隐约看见一些怪异的东西。用“东西”来形容似乎并不恰当,因为那充斥了她的整个视野,铺天盖地如同整个世界向着她强压过来。
那像是一种漆黑的黏稠物质,物质中混杂着一些猩红的、不详的未知元素,黏腻如同淤泥中的鲜血。
那些东西在她的视野里被看不见的力量搅拌着,肮脏的黑色和诡异的鲜红纠缠在一起,她似乎听见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和搅拌时发出的黏糊糊的声音,这让她感觉到了极其强烈的不适,甚至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可她很快又发现,这种呕吐的冲动只是心理作用。
因为当她低下头去寻找自己翻涌不止、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搅拌着的胃的时候,她只看见了一个空洞。
一个漆黑的、肮脏的、杂糅着鲜血与疼痛的黑洞。
——啊,疼痛。只有疼痛这种知觉是真实存在的,她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被某些腐蚀性的液体慢慢侵蚀,她感觉自己的义肢被破坏了,那些尖锐的金属元件仿佛已经穿刺她的血肉。
她甚至感觉自己听见了义体在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它们在说:“看啊,快看啊,我们终于真正融合在一起了,机械和血肉,如同造物主与祂的造物,子宫与婴孩。”
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开始迷茫,恐惧也像是那些在她皮肤上肆意横流的腐蚀性液体一样,侵蚀她的灵魂。
她记得自己遭遇了矿坑爆炸,那股强烈的气浪将他远远推开。她在矿坑里的朋友,奥利弗,被设备上砸落的金属管洞穿了头颅。他的义眼蹦跳着落到了自己的面前,像是儿时的自己曾经在家门口的泥坑里玩过的弹珠。
只是童年时候的弹珠看起来如此明亮而漂亮,而眼前的这枚义眼却残破而晦暗。
她恍惚间想起奥利弗曾经说过的话,他说:“以后有钱了,就把所有的骨头都换成钢铁的,这样就不怕以后干不动活了。”
……也不会怕被钢筋洞穿头颅。辛妍想。
“……发生了什么?”她问道,“奥利弗,你死了吗?”
“他死了。”
一个声音响起,辛妍不知道这个声音是从哪来的,但有趣的是,她也没有升起任何好奇的情绪。
——仿佛自己的身边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声音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那我呢?我也死了吗?”辛妍问道。
……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觉得如何惊恐。
她只是有些难过地想到,自己家里还有一个女儿。
她的丈夫早就因为义体病死去了,辛妍是他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如果她死了,她的女儿该如何供应预备学院的学费呢?
向柏塔申请助学贷款吗?
可惜她未能留下什么财产,哪怕是每天至少十二小时的矿坑作业,几乎将她的腰都累断,她也无法攒下什么钱财来。
在还清了自己的义体贷款之后,她还需要偿还房贷,房贷完了之后,或许又有什么医疗贷款,毕竟她自己知道,长时间高负荷工作已经快要毁掉她的身体了。
……债务,债务,债务。债务永无尽头,而现在,她的女儿或许又要背上助学贷款。
他们的一辈子,似乎都在为了还贷而活着。
那些贷款的合同仿佛就是她的奴隶卖身契。
往好处想,至少他们还能活着。
……不过,如果她死在矿坑里,那按照临星城的劳动法,如果治安管理局负责一点,或许她的女儿还能得到一笔补偿。
那笔补偿应该足够她完成选拔考试了。
想到这里,身上的伤口似乎也没有那么疼痛了。
“不。”那个声音说道,“你不会死。”
……是吗?
辛妍感觉自己的心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死了和活着,听起来区别很大,又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你的情况不容乐观。”那个声音接着说道,“你的伤势很严重,矿产公司会赔付你的义体医药费,让你能够继续回去工作。但你已经感染了,且这次重伤会加重你的感染程度。”
辛妍一愣。
即使是在梦境中,她也感觉到了一阵令他几欲战栗的严寒。那是一种自灵魂深处升起的强烈的恐惧和惊惶——
她没有怀疑声音主人所说话语的真实性,她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一种冰冷而粗糙的绝望感如蜈蚣般缓慢爬上她的脊背:“……感染?”
“是的。”
“……不可能。”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但事实不会有所改变。”
“……不,让我死吧。”她喃喃说道,像是在许愿。
“你受伤后被送往义体诊所,义体诊所已经发现你感染的事实了。你会在诊所里接受强制治疗。”
“不,不不——”辛妍说道,她浑身都麻痹了,动弹不得,但她的声音却在这个扭曲可怖的世界里回荡着,“公司会开除我,他们可以无条件开除我,没了工作,我根本付不起抑制剂的费用,杀了我吧!杀了我,我的家人才能有活路——”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时,辛妍甚至从中听到了些许悲悯:“我可以给你提供另一条活路,这是你的机遇,你可以不受阻拦地从感染科离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你可以如期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继续养家糊口的工作;你可以与你的女儿团聚,亲眼看到她考上理想的学院。但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求求你,什么都可以。”辛妍说道。
无论是什么代价,都比堕入活地狱要好太多了。
“被选中者,星空的神灵会给予你赐福。”那个声音接着说道,“现在,睁开你的眼睛,洞察真实。”
